[book_name]鸣道集说
[book_author]李纯甫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佛学宝典,完结
[book_length]45012
[book_dec]李纯甫撰,5卷。李纯甫中年后笃信佛教,著有《金刚经别集》《楞严外解》《屏山翰墨佛事》等,皆已失传。《鸣道集说》一名《鸣道集解》,疑误。《鸣道集说》是研究李纯甫及金代思想史的重要文献,作于兴定五年(1221)前后,主要是针对宋儒《鸣道集》(全名为《诸儒鸣道集》)而作,《鸣道集》是宋代理学家程颐、程颢、司马光、张载等人的言论集,共74卷,其中多有批评佛家言论。《鸣道集说》前有耶律楚材和李纯甫的序,主体部分征引14位宋儒217则言论,逐一予以反驳,“毫发不相贷,且恨不同时与相诘难也”(《中州集》卷四),“要终指归佛祖而已”(《湛然居士文集》卷十四) 。《鸣道集说》“末附自作文数篇”,包括“杂说”“心说上”“心说下”三部分内容。其中大多数篇章不见于《金文最》和今人所编《全辽金文》。《鸣道集说》生前未刊行,李纯甫临终托付给敬鼎臣,耶律楚材得其书,为之作序,后来黄溍于至正十七年(1357)亦为之作序。此书现有明钞本,《中国子学名著集成》收录影印。曾传至日本,日本多次刊行,国家图书馆藏享保四年(1719)刊本,另有明治二十八年(1895)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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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鸣道集说序
古者立言之君子,皆卓然有所自见,其学术不苟同於众人,而惟道之是合;故其言足以自成一家,有托以立於不朽。是故圣人没,道术为天下裂,诸子者出,言人人殊,而要其指归,未始不合乎道。夫苟合於道矣,而其言有不传者未之有也。
嗟乎!君子之言难矣!若屏山先生李公者,其庶几古之立言者乎!先生讳之纯,字纯甫,弘州人,金童宗承安间进士。仕至尚书右司都事,资性英迈,天下书无所不读。其於庄周、列御寇、左氏、战国策为尤长,文亦略能似之。三十岁後,徧观佛书,既而取道学诸家之书读之,一且有会於其心,乃合三家为一。取先儒之说,笺其不相合者,着为成书,所谓《鸣道集说》也。观其为说,前无古人,诚卓然有所自见,学术不苟同於众人,而惟道之是合者也。遗山元公(字裕之,金、秀容人,金亡不仕,号遗山真隐,有遗山集行於世。)尝以中原豪杰称之,谓其庶几古者立言之君子;岂不信哉!
嗟乎,立言之难久矣!世之学者,知守经以笃信,而不知会通以求道;故有以一人之见,而决千载之是非者;鲜不羣疑,而众骇之。先生是书,其雄辨伟识,以一人之见,决千载之是非者,徃徃而是;予故窃论其大旨,着于篇端,使读之者各有以自得焉。
至正十七年(西纪一三五七年)岁次丁酉,二月既望。前翰林侍讲学士金华黄潜序。(黄潜,元,义乌人,字晋卿,延佑进士,生平博极羣书,议论精约,在朝挺然自立,不附权贵,时称其清风,纤尘弗染,有《日损斋稿》及《笔记》行世。)
屏山居士,年廿有九阅《复性书》,知李习之亦年廿有九。参药山而退着书。大发感叹,日抵万松深攻亟击,退而着书,会三圣人理性蕴奥之妙要,终指归佛祖而已。江左道学倡於二程,和之者十有余家,涉猎释老,肤浅一二,着《鸣道集》。食我园椹,不见好音,窃香掩鼻於圣言,助长揠苗於世典,饰游辞称《语录》,教禅慧如敬诚,诬谤圣人,聋瞽学者。噫!冯虚气,任私情,赞毁去取,其如天下後世何?屏山哀矜,作《鸣道集说》,廓万世之见闻,正天下之性命!张无尽谓大孔圣者,莫如庄周,屏山扩充,渺无涯涘,岂直不畔干名教,其发挥孔圣幽隐不扬之道,将攀附游龙,駸駸乎佛氏所列五乘教中,人天乘之俗谛疆隅矣。张无尽又谓:小孔圣者莫如孔安国,鸣道诸儒,又自贬屈,附韩欧之隘党,其计孰若尊孔圣与释老鼎峙为愈也耶。诸方宗匠,偕引屏山为入幕之宾。鸣道诸儒,钻仰藩垣,莫窥户牖,輙肆谤议,不亦僭乎!余忝历宗门堂室之奥,恳为保证,固非师心昧诚之党;如谓不然,报惟影响耳。屏山临终,出此书付敬鼎臣曰:「此吾末後绝交之作也!子其秘之,当有赏音者。」鼎臣闻余购屏山书,以斯藁因万松老师,转致於余,余览而感泣者累曰:昔余尝见《鸣道集》不平之,欲为书纠其芜谬而未暇,岂意屏山先我着鞭,遂为序引,以鍼江左书生膏肓之病,为中原学士大夫有斯疾者,亦可发药矣!
甲午冬十月五日湛然居士移刺楚才真卿序
[book_title]鸣道集说序
天地未生之前,圣人在道,天地既生之後,道在圣人,故自生民以来,未有不得道而为圣人者。伏羲神农黄帝之心,见於大《易》;尧舜禹汤文武之心,见於《诗书》,皆得道之大圣人也。圣人不王,道术将裂,有老子者,游方之外,恐後世之人,塞而无所入,高谈天地未生之前,而洗之以道德。有孔子者,游方之内,恐後世之人,眩而无所归,切论天地既生之後,而封之以仁义。故其言无不有少相龃龉者。虽然或嘘或吹,或挽或推,一首一尾,一东一西,玄圣素王之志,亦皆有所归矣。其门弟子,恐其不合,而遂至於支离也。庄周氏沿流而下,自大人至於圣人,孟轲氏溯流而上,自善人至於神人,如左右券,内圣外王之说备矣。惜夫!四圣人没列御宼驳而失真,荀乡子襍而未醇,杨雄王通氏僭而自圣,韩愈欧阳氏荡而为文,圣人之道如线而不传者,一千五百年矣。而浮屠氏之书,从西方来,盖距中国数千万里,证之文字,诘曲侏离,重译而释之,至言妙理,与吾古圣人之心,魄然而合,愿(当为顾之误)其徒不能发明其旨趣耳。岂万古之下,四海之外,圣人之迹,竟不能泯灭邪?诸儒阴取其说以证吾书,自李翱始,至於近代。王介甫父子,倡之於前。苏子瞻兄弟和之於後,大易、诗、书、论、孟、老、庄皆有所解,濂溪涑水横渠伊川之学踵而兴焉。上蔡元城龟山横浦之徒,又从而翼之。东莱南轩晦庵之书,蔓衍四出。其言遂大,小生何幸!见诸先生之论议,心知古圣人之不死,大道之将合也。恐将合而又离,笺其未合於古圣人者,曰《鸣道集说》云。
鸣道集说序毕
[book_title]中州集传
屏山李先生纯甫
纯甫,字之纯,弘州人,承安年进士,仕至尚书右司都事。为擧子日,亦自不碌碌,於书无所不闚,而於《庄周》、《列御宼》、《左氏战国策》为尤长。文亦略能似之。三十岁後,徧观佛书,能悉其精微,既而取道学书读之,着一书合三家为一,就伊川横渠晦庵诸人所得者,而商略之。毫发不相贷,且恨不同时,与相诘难也。性嗜酒,未尝一日不饮,亦未尝不醉,眼花耳热後,人有发其谈端者,随问随答,初不置虑,漫者知所以綂,窒者知所以通,倾河泻洰,无有穷竭。好贤乐善,虽新进少年游其门,亦与之为尔汝交。其不自贵重又如此。迄今论天下士,至之纯与雷御史希颜(雷希颜,名渊,一字季默,好读书,与李之纯游,任监察御史,弹劾不避权贵,大着威望,为金大理寺卿雷恩之子),则以中州豪杰数之。子同字稚川,今居镇阳。
[book_title]鸣道诸儒姓氏
濂溪周氏惇颐 茂叔
涑水司马氏光 君实
横渠张氏戴 子厚
明道程 颢 伯淳 伊川程 颐 正叔
上蔡谢 良佐 显道
元城刘 安世 器之
江民表 心性二说
龟山杨 时中 中立 (安正忘筌论)
鸣道遗说
横浦张 九成 子韶
东莱吕 祖谦 伯恭
南轩张 栻 敬夫
晦庵朱 熹 元晦
屏山锱 彦冲 子翬 又号复斋
三山林 之奇 少頴
建安游 酢 定夫
尹氏 焞 彦明
康节邵 雍 尧夫
邵 伯温
止斋陈 传良 君擧 (有洪儒论道集崇正辩屏山有)
致堂胡 寅
诸儒鸣道集 总目
濂溪通书 一卷
涑水通书 一卷 无为賛贻邢和叔
横渠正蒙 一卷
横渠经学理窟 五卷
二程先生语录 二十七卷
上蔡先生语录 三卷
元城先生语录七三卷
元城谭录 一卷
元城道护录 一卷
江民表心性说 一卷
龟山语录 四卷
崇安圣传论 二卷 (尧舜禹汤曾子子思孟子)
横浦日新 二卷
[book_title]鸣道集说 (卷之一)
屏山居士 李纯甫 之纯述
濂溪曰:动而正曰道,用而和曰德,匪仁匪义,匪礼匪智,匪信悉邪也。
屏山曰:此韩愈氏之遗说耳。道无动静,不动其无道虖(虖,古乎字)。德无用舍,不用其无德乎。孔子谓:「仁者见之谓之仁,则非仁也。智者见之谓之智,则非智也。」圣人之所见,岂邪见欤?
濂溪曰: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
屏山曰: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和顺於道德,而理於义,皆孔子之言,与老子之言将无同乎?善夫!庄子之言也,和理出其性,理、道也。和、德也。德、仁也。道、义也。然则搥提仁义者(搥提仁义,出杨子法「言」,舍弃仁义也。)其杨子乎?离道德仁义者,其韩子乎?自以为大中至正,恐未免为曲士也夫!
迂叟曰:穷理尽性,以至於命。世之论命者,竞为幽僻之说以欺人,使人跂悬而不可及,愦瞽而不能知,则画而舍之,其实奚远哉!是不是、理也。才不才、性也。遇不遇、命也。
屏山曰:《易》有穷理尽性,以至於命之说;孔子之心学也。自颜子、曾子、子思传之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知天之与我者,万物皆备,然後能践其形,虽夭寿不贰也。岂为幽僻之语,高论於世哉!惜乎後世不得其传,跂悬而不能穷,愦瞽而不能尽,画而舍之,不能至,文蹇浅之说,以自欺则可矣。理有是不是耶?性有才不才耶?命有遇不遇耶?吁!
迂叟曰:或谓圣人之心如死灰,是不然,圣人之心如宿火尔!夫火宿之则晦,发之则光,引之则然,皷之则炽,深而不销,久而不灭者,其宿火乎,岂若死灰哉!
屏山曰:野哉斯言!圣人之心,未尝生死,岂如宿火之乍明乍暗耶?深而不消者,终消也。久而不灭者,终灭也。圣人之心如日月焉,但以尘念蔽之,如浮云之翳,阴气之蚀耳。尘念消烁既如死灰,而天光始发,初无增损,其有灭乎?此孔子所谓与日月合其明,庄子又谓进於日者与?世俗不知也。
迂叟曰:或问释老有取乎?曰:有。曰:何取?曰:释取其空,老取其无为自然。舍是无取也。空、取其无利欲心。无为自然,取其因任耳。
屏山曰:释氏之所谓空,不空也。老子之所谓无为,无不为也。其理自然,无可取舍。故庄子曰:无益损乎其真。般若曰:不增不减。故以爱恶之念,起是非之见,岂学释老者乎?取其无利欲心,即利欲心。取其因任,即是有为,非自然矣。
迂叟曰:学黄老者,以心既如死灰,形如槁木为无为。迂叟以为不然,作无为賛:治心以正,保躬以静,进退有义,得失有命,守道在己,成功则天,夫复何为?莫非自然!
屏山曰:颜子黜聪明,隳肢体,入道之门耳,岂在道耶?列子知黄帝书者,其言曰:积尘聚块,虽无为而非理也。庄子学老子者,其言曰: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乃死人之行;非生人之理也。圣人之得道者,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岂心如死灰槁木?然无为賛固佳矣!但改莫字作终字,学者当渐进一阶或自此入。
迂叟曰:庄子文胜而道不及,君子恶诸,是犹朽屋而涂丹艧,不可处也。眢井而席绮溃,不可履也。乌喙而渍饴糖,不可尝也。尧之所畏,舜之所难,孔子之所恶,青蝇变白黑者也。
屏山曰:庄周氏岂有意於文哉!其一嘘也,隐然如迅雷之惊蛰虫。其一吹也,扬然如长风之振槁木。糠粃二典,而示尧舜之神;四子不离於阴阳。糟粕六经,而扫仲尼之语;一人方出於鲁国,大抵如达磨之倒用如来印耳。至音太古,逆笙歌之耳;良药太苦,螫刍豢之舌;儒者不谈千五百年矣。比之青蝇,不亦厚诬乎。
迂叟曰:杨子之论王莽也,岂得已哉!况伊周则与之,况黄虞则不与也。(黄帝虞舜)
屏山曰;剧秦美新,亦与伊周乎?既摈庄周,固杨子之党也;又何辨焉。
横渠曰:大和所谓道中涵,沉浮升降动静相感之性;其来也几微易简,其究也广大坚固。起知於易者乾,効法於简者坤,散殊而可象为气,清通而不可象为神。不如野马絪縕不足谓之大和,语道者知此,谓之见道,学易者见此,谓之见易。不如是。虽周公才美,其智不足称也。
屏山曰:吾尝学易矣,保合大和,各正其性命也。屈伸徃来者,阴阳之相荡也。易简者乾坤之德也。形而上下者,道器之谓也。天地絪縕者,万物之化也。圣人之意,各有所谓。张子襍取其说,而谈天地未生之初,谓真见易之道,而窃比周公,躁矣!
横渠曰:气坱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少息;易所谓絪縕,庄子所谓生物之以息相吹,野马者欤。此虚实动静之机,阴阳刚柔之始,浮而上者阳之清,降而下者阴之浊,其感遇聚散,为风雨,为霜雪,万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结,糟粕煨烬,无非教也。
屏山曰:张子略取佛老之语,力为此说,正《首楞严》五十种魔第三十二,行阴未尽,见诸十方,十二众生,毕殚其类。虽未通其各命由绪,见同生基,犹如野马,熠熠清扰为浮尘根究竟枢穴。张子误认此言,以为至理;而又摹影佛答富楼那,大地山川生起之说。庄周矢溺瓦砾之说,而不甚明,可付一咲!
横渠曰: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又曰: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皆是不得已而然也。圣人尽道其间兼体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又曰: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言性矣。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聚散出入,能推本所从来,深於易者也。
屏山曰:张子窃闻首楞严性觉真空,性空真觉之言,而未见如来藏中妙真如性,妄起计度,立圆常论,正堕三十三种颠倒,见魔是人,观妙明心,徧十方界,湛然以为究竟,神我从是则,计我徧十方,凝明不动,一切众生,於我心中自生自死,则我心性,名之为常。张子误认此语,厚诬圣人,指为易道。圣人之言曰:神无方,易无体,宁有我耶?吁!可怜也夫!
横渠曰:太虚为清,清即无碍,无碍故神。反清为浊,浊则碍,碍则形。又曰:气聚散於太虗,犹氷凝释於水,知太虚即气则无,无故圣人;但明幽明之故,不云有无,诸子浅妄。以分有无,非穷理之学也。
屏山曰:老子所谓常无,即佛之所谓真空,非断灭之空也。老子之所谓常有,即佛之所谓妙有,非碍色之有。无非真无,有非真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张子自分太虚与气之聚散,又分形与神之清浊,自比圣人,以为穷理。浅妄如此,岂知吾夫子形而上者之谓道,形於下者之谓器虖?
横渠曰: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虗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
屏山曰:孔子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老子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佛云:「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夫道生天生地,以为气母;自根自本者,即此心也。张子之言如此,无乃异於三圣人虖?
横渠曰:若谓虚能生气,则虚无穷,气有限。体用殊绝,入老氏有生於无,自然之论,不识其所谓有无混一之常,若谓万象为大虚中所见之物,则物与虚不相资,形自形,性自性,陷於浮图以山河大地为见病之说,略知体虚空为性,不知本天道为用,反以人见之小,因缘天地,谓世界为幻化,躐等妄意而然,遂使儒佛老庄,混然一涂,因於恍惚梦幻,定以有生於无,为穷高极妙之论,不知入德之门,多见其蔽於詖,而陷於[泳-永+(瑶-王)]矣。
屏山曰:张子之所谓老氏有生於无之论,正老氏之所谓:「常有以观其徼者,常无以观其妙」者;张子不知也。张子所谓:混一之常,正老子所谓,建之以常无有,张子果知之乎?张子又谓:浮图以山河大地为见病之说,正佛之所谓真如之生灭者,俗谛之幻,有所谓真如之不生灭者,真谛之本空,张子不知也。
张子所谓体虚空为性,本天道为用,正佛之所谓真如有体有用,空而不空,是名中道第一义谛。张子果知之乎?谓佛有人见,躐等妄意,诬为幻化,学道者其知之矣。或因於恍惚梦幻,或遂以为有生於无,为穷高极妙,皆望道而未之见耳。不知入德之涂,蔽於詖而陷於滛,或亦有之?非三圣人之罪也。所谓儒佛老庄,混为一途者,十方诸佛,异口同音,万古圣人,同辙俱注,张子独能岐而外之乎?虽吾夫子复生,不易吾言矣。
横渠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又曰:天道不穷,寒暑已。众动不穷,屈伸已。鬼神之实,不越二端而已。
屏山曰:圣人有言,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天自天,人自人,鬼神自鬼神,非二气也。天之寒暑,气之屈伸,鬼神何预焉!伊川亦曰:鬼神者,造化之迹,江东诸子,至有以风雨为鬼神,其踈甚矣!此说亦有所从来,其源出於汉儒,误解中庸鬼神体物而不可遗句,训体为生,说者谓万物以鬼神之气生,故至於此。予谓:鬼神虽弗见弗闻,然以物为体,而影附之,不可遗也。故洋洋乎如在其上与左右也!何以二气为哉?
横渠曰:在天而运者为七曜,垣星为昼夜,以地气乘机,左旋於中,故使垣道河汉。因此而南,孔子不言天地日月星辰者,以颜渊辈已知之矣。古人所谓天左旋,此至粗之论耳。
屏山曰:此说孔子未尝谈也。大《易》止言乾动坤静,《尚书》止言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而已。张子敢於高论,果於自信,斩然臆断,谓天静地动,惟七曜行,当问天古星翁,吾亦不知也。
横渠曰:圣不可知谓神,庄生谬妄,又谓有神人焉。
屏山曰:庄子所谓:有天人、至人、神人,皆圣人之别称耳。大抵居帝王天子之德,谓之圣人。言素王玄圣之道,谓之神人。谓圣人之駴世,神人未尝过而问焉,正吾夫子之所谓豉万物而不与者,岂有二人哉。庄子寓言,而学者惑之!是对痴儿不得说梦。迨佛书至,有法身、报身、化身之说,其理甚明。禅者又分五位,至於礼用交参,正徧回互之际,区区章句之学,未尝曾见此事,宜其讥咲以为谬妄也欤!
横渠曰:物之初生,气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气日反而游散,至之谓神。以其伸也,反之谓鬼,以其归也。
屏山曰:此说出於汉儒,以木火为生物之神,以金水为终物之鬼,训神为伸,训鬼为归,亦曲说耳。今证以孔子之言,精气为物,谓人物也。游魂为变,谓鬼神也。人物有形之鬼神,鬼神无形之人物,可以知鬼神之情状,盖无异於人物,故其祸福,亦从吾之好恶焉。岂神主生而鬼主死?又强为分别耶。
横渠曰:气生於人,生而不离,死而游散谓魂。聚而成形质,虽死而不散谓魄。
屏山曰:异乎吾所闻!郑子产论伯有曰:人生始化曰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故伯有之死,犹能为崇而杀驷带。盖魂魄者,动静之精神耳。形质既成,生而不能离,形质既坏,死而不能散,游然而变,或为鬼神,即此一物也,岂有二物哉?
横渠曰:海水凝则氷,浮则沤,然氷之才,沤之性,海不得而预焉。推是足以究生死之说。
屏山曰:性犹海水也,情犹浮沤也,沤有生灭,而水无生灭,情有生死,而性无生死。虽吉凶以情迁,而原始反终,知之未尝生,亦未尝死也。则死生之说尽矣。虽然,沤即水也。水即沤也。情岂非性,性岂非情虖?生灭而有不生灭者,有其死生中,盖有不生不死而生死者乎?以水喻之,则不类乎?性外而又言才,吾不知其为何物也?
横渠曰:寤所以知新於耳目,梦所以缘旧於习心,医言专语气於五藏之变,有取焉耳。
屏山曰:此言常梦,其得为多,如非常之梦,传说之梦,武丁竪牛之梦穆叔,横渠之言败矣!当以东莱之言为解,语在左氏愽议。
横渠曰:释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灭天地,以小缘大,以末缘本,其不能穷,谓之幻妄。真所谓凝氷之夏虫欤!反以六根之微,诬天地日月,蔽其用於一身之小,溺其志於虚空之大,此所以语大语小,流遁失中。其大也,尘芥六合,谓天地为有穷也。其小也。梦幻人世,不能究所从也,谓之穷理可虖?不知穷理,谓之尽性而无不知可乎?儒者穷理,固率性可以谓之道。佛不知穷理,故其说不可推而行。
屏山曰:孔子知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老子知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庄子知道生天生地,列子知浑沦之始,言天地空中之细物也。张子乌知有此理耶!孔子之太极,老子之混成,庄子之道,列子之浑沦,是何物耶?四子同在天地中,必非二物,学者溟涬一千五百年矣。而佛书遂东。《首楞严》云: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真所生。然则其不出於此心乎?何以信之?张子亦有梦否?五尺之躯,栩然一席之地,謦欬之间,天地、日月、山川、聚落、人物、衣冠、俯仰、酬酢、自成宇宙,皆从汝一念生,此特佛书所谓第六分离意识之所影现者耳。其力之所成就,广大如此,与此天地亦殊不相罣碍,此即邵康节所谓:一身自有一乾坤者,况其根本!第九:白净无垢,妙真如性,岂不能生此天地乎?此真如性,大包天地而有余,细入微尘而无间,宁有小大与生灭乎?老子谓尹文子曰:吾与汝皆幻也。孔子谓瞿鹊子曰:丘也与汝皆梦也。且有大觉而後知此万世之後一遇大圣,如且暮梦遇之,张子岂其人乎?此理固未易穷,张子欲率其性,而自谓之道。将推而行之,真梦中语,未知孰为夏虫也欤!悲夫!
横渠曰:大易不言有无,言有无,诸子之陋也。
屏山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老子之常无常有,佛之真空妙有乎?张子之陋也!
横渠曰:一物而两体,其大极之谓欤!
屏山曰:太极生两仪,而张子云尔。是胚胎未兆,而自为男女也夫?
横渠曰:饮食男女皆性也。是乌可灭!庄老佛氏为此说久矣。果畅真理虖?有无不能为一,非尽性也!
屏山曰:饮食男女,气血之嗜欲耳。岂其性耶?必欲混然而一,与禽兽奚择哉?此正夫子之所谓:小人之中庸而无忌惮者,佛之所谓无碍禅也。庄子固有不食五谷,绰约如处子者,张子自不见耳。以近喻之,世间近道之士,辟谷而齐居者多矣,岂尽失其性哉!自残其性,而必患天下後世者,必此言也夫!
横渠曰:浮图明鬼,谓有识之死,受生循环,厌苦求免,可谓知鬼。以人生为妄见,可谓知人乎?天人一物,輙生取舍,可谓知天虖?指游魂为变,为轮廻,未之思也!
屏山曰:此说出於原始反终,知死生之说,庄子推而明之。谓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死生相寻乎无端。列子亦谓死于此者,安知其不生于彼,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非轮廻而何,老子谓生者暗噫物也。庄子亦有久忧不死,何其苦也之言?古之真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彼且择月而登假,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忻则与造物为人,厌则出六合之外。如老子之柱下,庄子之漆园,列子之郑圃,孔子之鲁国,体性抱神,游於世间可也。自此以降,遽欲泯其真妄,同天人,无取舍,均死生,嘻其诞矣!
横渠曰:浮图必谓:死生转流,非得道不免,谓之悟道。自其说炽传中国,虽真才闲气,生则溺耳自恬习之事,长则师世儒崇尚之言,遂冥然被驱,谓圣人可不修而至,大道可不学而知,故未识圣人心,已谓不必求其迹;未见君子志,已谓不必事其文;此人伦所以不察,废物所以不明,治所以忽,德所以乱,异言满耳,上无礼以防其伪,下无学以稽其蔽,詖[泳-永+(瑶-王)]邪遁之词,翕然并兴,一出于佛氏之门者,千五百年,自非独立不惧,精一自信,有大过人之才,可以正立其间,与之较是非,计得失乎?
屏山曰:自孔孟云亡,儒者不谈大道,一千五百年矣,岂浮图氏之罪耶?至於近代,始以佛书训释老庄,浸及语孟,诗书大易,岂非诸君子所悟之道,亦从此人乎?张子憣然为反噬之说,其亦弗仁甚矣!谓圣人不修而至,大道不学而知,夫子自道也欤。詖[泳-永+(瑶-王)]邪遁之辞,亦将有所归矣。所谓有大过人之才者,王氏父子,苏氏兄弟是也。负心如此,宁可计较是非於得失乎?政坐为死生心所流转耳。
横渠曰:释氏谓实际以人生为幻妄,有为为赘疣,世界为阴浊,遂厌而不有,遗而不存,乃诚而恶明者也。儒者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学而可以成圣。天而未始违人,《易》所谓不遗不流不过者也。彼所谓实际,徒能语之而已,未始心解也。
屏山曰:释氏知实际矣。故以人生为幻妄,虽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不以无为破有为界,不以出世间法坏世间法,岂尝有所厌恶而排遣哉!定慧圆成,止观双泯,因该果海,包法界而有余;果彻因源,人微尘而无间;与吾圣人之道,将无同乎?第恐张子窃闻易道,未尝心解,而况於实际乎?
横渠曰:彼释氏之语,虽似是,本与吾儒二本道一而已。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固不可同日而语。其言流遁失守,穷大则[泳-永+(瑶-王)],推行则詖,一卷之中,数数有之。
屏山曰:道本无一,而有二乎?道本无是,而有非乎?如来不说堕文字法,四十九年初无一字,维摩不离文字,而说解脱,不二法门,终於默然。张子欲以口舌滓污太虚,多见其不知量也。未读南华第二篇耳!吾夫子「予欲无言」之旨,想亦未曾梦见也!
横渠曰:大率知昼夜阴阳,则知性命。知圣人,知鬼神,释氏未免阴阳昼夜之累,而谈鬼神,妄也!
屏山曰:尽夜之往来,阴阳之消长,真死生之理也。圣人穷理尽性,以至於命,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其未尝往来,未见其阴阳不测之神,初无消长。以此洗心退藏於密,虽鬼神不之知也。鬼神之情状,圣人其知之矣。此释氏之说,与吾正同,而张子言其往来消长者,推而任之,听其自然,自以为免阴阳昼夜之累,而正流於生死中矣。诬为易道,岂知圣人所谓生生之谓易,而生生者,未尝生耶。夫学道者,一念万擧初无首尾,岂有阴阳昼夜之累哉!
屏山先生《鸣道集说》卷之一终
[book_title]鸣道集说(卷之二)
屏山居士 李纯甫 之纯述
横渠曰:太虚者,气之体,气有阴阳,屈伸相感之无穷,故神之应也无穷;其散无数,故神之应也无数,虽无穷,其实湛然,虽无数,其实一而已矣。阴阳之气,散则万殊,人莫知其为一也,合则混然,人莫见其殊也。形聚为物,物溃反源,反源者,其游魂为变欤?所谓变者,对聚散存亡为文。非如萤雀之化,指前後身说也。
屏山曰:此说非孔子之言,非佛氏之言也。张子凭私臆决,力为此说,固亦劳矣!虽然,敢问张子:其湛然而一者,与无数无穷者,其一物乎?其二物乎?胡为而散?胡为而合?萤雀之化,有前後身,安知游魂之变,无前後身耶?既同生於太虚之气,阴阳之神,何参差万状,苦乐之不齐,贤愚之绝异耶?诚如此言,饮食、男女之外,无复余事。寿夭、贫富之别,出於自然。名教不足贵,道学不必传,桀纣盗跖为达人;尧舜孔子,徒自困耳。此奸雄之所以藉口,泯灭生灵之,语而张子又说而皷之,吾不忍後世之愚民,将胥而为鬼为蜮为血为肉也。悲夫!试读《首楞严经》,则此语冰销瓦解矣。
横渠曰:今所谓死,虽奴仆竈间,皆知是空。释氏所谓,不可思议,亦是小人所共知者。文士学之,增饰其间,或引入易中之意,又以他书文之,故其书亦有文者,实无所取。如庄子者,其言如此,实是畏死,亦为事不得。
屏山曰:今所谓死,奴仆竈间,共知是空,王侯将相,奸雄豪杰之士,无有不畏死者。强者至於弑君篡国,弱者止於偷生避罪,养成天下腐胁疽根。贫贱之士,吮癕呧痔,败名失节,皆以贪生故耳!自佛书之来,知此革囊不足甚惜,一念蹉跌,千刼沦落,其於名教,殆非小补。彼以如来不可思议境界,为小人所共知;疑文士文之,何不缕数某经出某书,某说止於某事,五千余卷,今徧天下,试寓目焉!则张子之言,但欺瞽者可矣。谓隣人之井,盗吾井之水,痴儿语也。又咲庄周畏死,何等语耶?周果畏死,亦将三圣人之後,别着一书,为此无忌惮人矣。
横渠曰:学释氏之说得,便为圣人,而其行则小人也。只听知便为了,所谓祖师之类也。
屏山曰:如来大方便智,为懈怠众生,於《法华经》说,娑竭龙女,於一念成佛。为骄慢众生,於《华严经》说,毘卢成佛於无量刼海,其实皆以三阿僧只,历十信、十住、十[同-(一/口)+巳]向、四加行、十地等觉,方入妙觉,信解修证,不可诬也。
至於禅者,则又不然!非佛非魔,非凡非圣,非得不得,非了不了,呵佛骂祖,戴角披毛,此老聃之所以为马为牛,岂肯如瞿鹊子之见卵而求时夜哉!虽然,如人牧牛,回头转脑,蓦鼻牵廻。如鷄抱卵,暖气不接,不成种草岂容无俗拟议哉!狂而自圣者,盖有之矣。如小人之中庸,而无忌惮者是也。
横渠曰:孔子过周,问礼於老聃,老聃、未必是今老子。观老子薄礼,恐非其人,犹左丘明别有所传者也。
屏山曰:老子知礼之本,故薄其末,前後区区於升降揖让之间者,乌知礼意哉?张子必欲斩伐道学,力诬老子,遂及左氏,然则孔子所谓:背见周公,未必非黑肩,文王既没者,岂楚子熊申乎?宋儒之敢为狂言,遂至於此!吁!
横渠曰:遁词者无情,只是他自信,元无所执守。见人说有,己则说无,反入於太无。见人说无,己则说有,反入於至下。元不曾入中道,此释老之类也。
屏山曰:如张子之所谓遁词,盖有之矣。中国公孙龙、惠施、邓析、坚舟同异两可之说。西方末黎等,矫乱不死议论是也。常无有者,老子之信言,中道第一议谛。释迦之实语,有谓无谓,离四句,绝百非。至言去言,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矣。岂有蔽离陷穷之心,而生詖邪[泳-永+(瑶-王)]遁之辞哉?然则吾圣人显道而不坠於无神,德行而不涉於有见,有形之器,即无形之道,或默或语,其言外不尽之意,张子未必知也。
横渠曰:老子言天地不仁是也。圣人不仁非也。天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圣人则仁矣。
屏山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即圣人之神也。吉凶与民同患,盖圣人之形迹耳。圣人之神,与天地相似。天地之德曰生,岂有生万物之心乎?故圣人之喜,[目*奚]然侣春,泽及万世而不为仁,特仁者见之谓之仁耳。张子强於分别,不惟不知老子,恐吾夫子之言,亦有所未解也。
横渠曰:万物皆有理,若不知穷理,如梦过一生。释氏便不穷理,皆以为见病所致,庄子尽能明理,及至穷极,亦以为梦,不知易之穷理也。又曰:释氏所谓万物之性,犹告子生之谓性耳。
屏山曰:张子果能穷易之理,将亦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夫生死之说难穷,惟以寤寐求之,旦暮得此其所以生乎?梦中之境,果为何物?梦中之人,孰为真我?梦中说梦者多矣,岂非犹在梦中?然则,今张子未觉,咲佛与庄周之梦,亦梦语耳。擧世之人,同一大梦。知梦觉之为一身,即无梦觉;知死生之为一性,即无死生;未知无生,焉知不死,故朝闻道夕死可矣。张子未有所闻,不信死生之如梦,岂知梦觉即生死乎?此释氏之所谓一性者,岂告子所谓人之性,犹牛之性欤!
横渠曰:无学不明,千五百年,大丞相言之於书,吾辈治之於己,圣人之道,庶可期乎!
屏山曰:吾固疑横渠之徒,本出於王氏,特以元丰之故,失天下士大夫之心;故尽反其说,求合於司马君实,君实既说,诸儒翕然归之,其言遂大。盖阴挟纵横之资,而谈仁义之道者耶!今张子之书云尔,予复何言!
横渠曰:某近来思虑道理,大率臆度,屡中可用。
屏山曰:臆则屡中,孔子之所讥,生於其心,孟子之所咲,张子学孔孟而不似者,政坐此为膏肓疾也夫!
明道曰:如说妄说幻,为不好底性,请别寻一个好底性来。摸了此不好底性也,若道外寻性,性外寻道便不是。盖自家元是天然完全自具之物,若无污坏,不消修治是义也。亦有污坏,合修治之,亦是义也。禅学者总是强生事,至如山河大地之说,于儞何事?孔子曰:予欲无言,颜子则默识!其他疑问,又曰天何言哉?可谓明白矣。若能於此上看得破,便信是会禅也。
屏山曰:程子之说,几於道矣。全出於《楞严》、《圆觉》之书,曹溪江西之语。虽然,遽讥禅者为强生事,切恐向上大有事在。以颜子之才,面遇圣师,始於克己,终於屡空,方有其庶乎之类,其言性也,子贡不可得而闻焉。盖恶忘之妙,殆不容声;割心去智,子夏未之能也。故冉求发未有天地而有天地之问,昔也照(昭)然,今也昧然,先以神者受之,後以不神者求之耳。此子路之所以升堂未入於室也。今程子去圣人千五百年,唱千载绝学,其言固可尚已,予何人也?安忍复兴之异同乎?区区之心,盖以镜犹有垢,鑛未成金,吃诟索之,而玄珠遂亡;儵忽凿之,而混浑必死;但有纤毫,已成渗漏,疑情将尽,胜解还生,胸中既横禅学之人,目前尚碍山河之境,未能无我,径欲忘言,流入异端,浸成邪说矣。悲夫!
明道曰:佛学只是以生死恐动人为怪,一千年来,无一人觉此是被他恐动也。圣贤以生死为本分事,无可惧故不论死生。佛为怕死生,故只管说不休。本是利心上得来,故学者亦以利心信之。庄生云:不怚化者意亦如此。杨墨今已无,道家之说,其害终小。唯学佛人,人谈之弥漫滔天,其害无淮,《传灯录》千七百人,敢道无一人达者,有一人得易篑之理,须寻一尺布帛裹头而死,必不肯胡服削发而终。
屏山曰:圣人原始反终,知死生之说,岂不论生死乎?程子不论生死,正如小儿夜间不敢说鬼,病人讳死,其证难医者也。害人而利我者,杨朱也。利人而害我者,墨翟也。学道者,既利於我,又利於人,何害之有?至於圣人,无一毫利心,岂无利物之心乎?故物亦利之,此天理也。圣人之道,或出或处,或嘿或语。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故并行而不相悖,程子必欲八荒之外,尽圆冠而方履乎?
明道曰:禅者谓此迹也,何不论其心?夫心迹一也,如两脚之行,指其心曰:我不欲行,岂有此理?庄子曰:游方之内,游方之外,方何有内外?则是道有间隔,内面是一处,外面是一处,岂有此理哉?
屏山曰:禅者之心迹,即庄周之方内方外也。如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而吉凶与民同患者是也。虽圣人之神,固无方所,其心迹岂无内外乎?文中子深於易者,故曰:心迹之判久矣!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天下皆忧,吾独不忧乎!天下皆疑,吾独不疑乎!此心迹之说也。虽然,请以近喻:圣人之心,如天上之月;圣人之迹,如水中之月,亦即亦非,或同或异,此文中子之所未言者,表而出之。
明道曰:学禅者曰:草木鸟兽,生息於春夏,至及秋冬,便却变坏,便以为幻,何不付与他物,生死成坏,自有此理,何者为幻?
屏山曰:幻者妄也。以其初无生死成坏,妄见生死成坏,故以为幻。真见其无生无死,无成无坏,即非幻者,自不灭矣。此老子之幻学,如来之为幻师也。故能游戏以转造物,定止任其自然,为造物者之所转耶!孔子之所以教颜子者,日虗室生白,鬼神将来舍,此万物之化也,其止於世间法耶。其亦出世间法耶!子程子不知耳。
明道曰:老子失道而後德等语,自不识道,已不成言语。
屏山曰:孔子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而继之者善也。岂非道降而为德乎?仁者见之谓之仁,岂亦不成言语哉!况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自有次序。程子之言,何其峻也!
明道曰: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气禀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有自幼而善,自幼而恶者,是气禀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不可不谓之性,盖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
屏山曰:言性而襍之以气,程氏膏肓之病也。孟子所谓浩然之气,即以志为帅;盖以心能使其气耳。程氏谓气禀自生而有善恶,而又能夺其性,非孟子意也。虽然,孟子之言性善,亦微异孔子。孔子之言曰:性相近也。初无善恶,习相远也。善恶分焉。至其甚也。上智与下愚不移,亦所习使之然耳。生而恶者,其所从来者远矣。独无垢之言然,学道者自知之耳。请看《论语详说》(张九成字子韶号无垢)。
明道曰:必有事焉,必主於敬,而勿正心,勿作为也。勿忘必有事也。勿助长乃正也。二歌伊川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为一句亦得。因擧禅话为说,曰:事则不无,拟心则差。
屏山曰:明道之言,不及伊川远矣。虽然,不须如此破句。孟子自谓生於其心,害於其事,必有事来,勿正其心,或忘或助,皆正其心之过也。不生此心,不害其事矣。正心谓将安排生此心耳。
明道曰:医书言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
屏山曰:程氏初有此言,寖有桃仁杏仁之说,遂欲训仁为觉,其穿凿过於王氏之学矣。仁自仁耳,何以此说为哉?
明道曰:佛学大概是绝伦类,世上不容有此理,又其言待要出世,出那里去?其迹须要出家,要脱世纲,学之者不过似佛。佛一懒胡尔,他本是个枯槁山林自私而已。若只如此,不过世上少这一个人,却又要周徧,决无此理。敢言世纲,只为些秉彛,又殄灭不得,当忠孝仁义之际,处於不得已。只和这些秉彛都消煞得尽!然後为道。如人耳目口鼻既有些气,须有此识声色饮食喜怒哀乐,性之自然必尽绝,为得天真,是丧天真也。又曰:若尽为佛,天下却都没个人去里。
屏山曰:嗟乎!程氏窃闻小乘教相语,不能尽信,略取其说而反攻之。乌知《维摩》、《华严》之密旨,误认阿罗汉为佛,而不知其然,遽加诟骂,是岂识文殊、普贤之秘行哉?圆教大士,知众生本空,而度脱众生,知国土本净,而庄严国土。不以世间法碍出世法,不以出世法坏世间法,以世间法即出世法,以出世法即世间法,八万四千尘劳烦恼,即八万四千清凉解脱。又岂止观音之三十二应?善财之五十三参耶?众生念念常有成正觉,仁者自生分别耳。但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何妨居士身、长者身、宰官身乎?吾闻谤佛毁法,中有冥权,大悲阐提,逆行魔说,程氏岂其人耶?不然,则非利根众生,为世智辩聪所障,具足无间业报,哀哉!弗可悔也!
明道曰:学者於释氏之说,直须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然,则駸駸然入其中矣。到自家信後,不能乱得。
屏山曰:声色饮食,人所尝者。世之聪明辩愽之士,往往弃绝,以说佛老之说,何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盖以梵志倒着韈耳。殆不可以口舌辩之。
明道曰:人活物也,又安得为槁木死灰,除是死也。既活须有个动作思虑,非礼而勿视听言动耳。又几时要如槁木死灰,又如绝四後,毕竟如何?又几时须如槁木死灰,大小直捷也。
屏山曰:颜子之克己也,先黜聪明,堕肢体,径造坐忘之妙,然後视听言动,无非礼也;又进一堦矣。虽然孔子止称其庶乎者,以其未能绝四,如孔子之绝四,始於无意,岂止心如死灰乎?终於无我,岂止形如槁木乎?颜子疑其毕竟如何,恐亦未可以直捷论圣人也。
明道曰:今语道,须要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所贵乎知周万物而不遗,几时要如死灰?动容周旋而中礼,几时要如槁木?论心术无如孟子,孟子谓必有事焉,今既如死灰槁木,却於何处有事?
屏山曰:心如死灰矣,故知周万物而不遗;形如槁木矣,故动容周旋而中体;此孔子之所以铸颜渊者也。孟子亦谓生於其心,害於其事,盖教人事上无心耳。岂欲人心上有事乎?
明道曰:告子生之谓性,不分人牛之性,正如释氏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之语。
屏山曰:告子以万物之性为同而已。佛氏之言性也,即同而异,即异而同,亦同亦异,非同非异,请以近喻:如沤水然,水中之沤,即同而异,沤中之水,即异而同;水生沤中,亦同亦异;沤灭水中,非异非同。岂可以告子一偏之语,为佛氏圆融之论乎?此鱼目像珠之说也。
明道曰:人能放这一个身,公共放在天地万物中,一般看,则有甚妨碍,虽万身曾何伤?乃知释氏苦、根、尘者,皆是自利者也。将自己躯壳上起意,看得小了,万物中一例看,大小快活,释氏不知此,向身上起意思,奈何那身不得,却厌恶要如槁木死灰;其实是爱身放不得!故说多许,譬如屓贩虫已载不起,犹自取物在身,又如抱石沉河,不肯放下。
屏山曰:程氏之说固美矣,高於横渠神我之一阶耳。惜乎未读《金刚般若经》也!张子认其神识,以为我者即我相也。程子知其非我、非人相也。又欲与万物共,岂非将入众生相乎?其生死之根本,所谓寿者相者,程子犹未识也。宜其深畏枯木死灰之言,及疑佛者之爱身而比之屓贩虫,与抱石沉河者,谁自於躯壳上起此一念乎?真屓贩虫也。
明道曰:天地阴阳之变,如二扇磨,升降盈虚,未尝停息,如磨既行,齿都不齐,便生出万变,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庄周强要齐物,然而物终不齐也。
屏山曰:天地如二扇磨之说,吾不知也。谓庄子齐目前之物,不亦陋乎?是未尝读齐物论耳。彼知天地之与我并生,故彭祖、殇子无寿夭矣。万物与我为一,故太山秋毫无大小矣。修之以胡蝶之梦,所以忘物我而齐死生也。证心地法门,岂惠施坚白,邓折两可之说乎?
明道曰:释氏言成住坏空,曰成坏则可,住与空则非也。
屏山曰:人人一念有生住异灭。一日有朝夕昼夜。一月有弦望晦朔。一岁有春夏秋冬。然则成住坏空之说,可废其一哉?
明道曰:日之形似轮似饼,其形有限,其光亦须有限。只在三万里中,须有光不到处,安有此理?地无适而不为中,日无适而不为精,譬如铺一束柴,从头爇火,若火到处。便一般,非是有一块物行将去,这上头得个意思,便知生物之理。
屏山曰:此言与横渠地气在旋之说,如出一口,吾不知也。谓日有生物之理,月有杀万物之理乎?
明道曰:《中庸》言礼经三百,威仪三千,方说优优大哉!又却非如异端之说,如死灰槁木也。
屏山曰:善乎柳子之言也!曰舍「礼」则不可以言儒,舍「戒」则不可以言佛。虽然惟克已者,然後视、听言动无非中「礼」,以其心如死灰槁木矣。故能践履三千威仪,八万细行,故受具足大乘身口意戒,其理盖同。
明道曰:好谭鬼神者,皆是烛理不明,传以为信,假使实见,或是目病,如邵尧夫犹不免致疑。尝言有人空中听人马之声,某谓人马须有鞍轿,何处得来?物生则气聚,死则散,有声则须是口,既触则须是身,其质既坏,又安得有?
屏山曰:鬼神,《五经》同载,千古共传,虽吾夫子,存而勿论者也。程子窃阮修衣裳之遗说,范绡刀刃之陈言,谓神灭而无鬼,其穷理之学,不及康节远矣!
明道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此一叚子思吃紧为人处,活泼泼地,不会的,只是弄精神,与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
屏山曰:鸢飞鱼跃者,不知其所以然,如人之应对进退,亦日用而不自知耳。程子误解孟子必有事焉,为主於敬,而勿正心,为无作,持此两端为活泼泼地,胸中有此一念,自为解会,正是弄精神者。
明道曰:人心惟危,人欲也;道心惟微,天理也。惟精惟一,所以至也。允执厥中,所以行也。
屏山曰:人心惟危,知而无知,道心惟微,无知而知,择之惟精,无入而随。守之惟一,无出而离。允执厥中,四无所依,可以神会,难以理推,程说非也!
明道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之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出则不是,惟敬而无失,最尽。
屏山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达道。善乎苏子由之言也!曰中者,佛性之异名,和者,菩萨行之总目。中之一字,最难形容,即曹溪所谓「不思善,不思恶。」「正当恁麽时,还我明上坐本来面目来。」才入思惟便成利法,瞥然一念,已隔多生,何处着得敬而无失?学者当自求之。
明道曰:穷理尽性,以至於命,则全无着力处。
屏山曰:先穷其理,解也,方尽其性,修也,後至於命,证也。正是学道者着力处。张子讥程氏失於太快,恐误後生。
明道曰:成性存存,便是道义之门。
屏山曰:天成之性,存而勿失方得。其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则道是也。又得其发而皆中节之和,则义是也。道入而静,义之体也。义出而动,道之用也。一阖一辟,故谓之门;成性存存,便是道义之门。其说太径(直也)矣。
屏山先生《鸣道集说》卷之二终
[book_title]鸣道集说(卷之三)
屏山居士 李纯甫 之纯述
明道曰:圣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终无理会此密也是甚物?
屏山曰:圣人以此易道,洗其灵府,喜怒哀乐既不能入,然後可与民同患矣。圣人心外无道,道外无心,更有何物乎?
明道曰:杨墨之害,甚於申韩;佛之害,甚於杨墨。
屏山曰:申韩无道,杨墨学道而未至者,正自不同。杨朱知退藏於密,而不知与民同患;故不拔一毛,墨子知与民同患,而不知退藏於密;故摩顶放踵。佛氏之说则不然,心不入道,虽以身布施如恒河沙而无益,岂摩顶放踵乎?既得道矣,尽九类众生皆灭度之,岂不拔一毛者哉!所谓以佛地行菩萨行,自利利他,何害之有?
明道曰:艮其止,止其所也。八元有善而擧之,四凶有罪而诛之,各止其所止,释氏安能止乎?禅学只到止处无用处。
屏山曰:艮之止,与释氏之止,固不同也。释氏之所谓止者,与孔子教颜渊之所谓虚室生白,吉祥止之正同,是万物之化也。舜禹之所归,伏羲几遽之所行,岂终无用处乎?
明道曰:释氏说道,譬之以管窥天,只务直上去,不见四傍。
屏山曰:此程子所见於释氏者,释氏之道,大包太虚而有余;细入微尘而无间,岂以管窥天者乎?庚乘子八荒之外,如眉睫之间,况如来乎?如来竪穷三际,横遍十方,岂不见四旁耶?
明道曰:释氏本怖死,生为利,岂是公道。唯务上达,而无下学,其上达处亦未是,但有间断,则非道也。
屏山曰:不怖生死,不忧涅盘,是维摩不二法门。汝等所行,皆菩萨道,此常不轻之所以授记。低头而成佛道,擧足入道场,岂有间断哉!
明道曰:彼所谓识心见性,是也。若存心养性,则无矣。
屏山曰:佛书谓文殊等诸大菩萨,无量刼中,修习圣道,云见佛性,如隔罗谷以观月。况不修而得见耶?禅者见道,止要保任,长养圣胎,学道者自知之矣。
明道曰:释氏地狱之类,怖下根之人为善,至诚贯天地,人尚不化,岂有立伪教,而人可化乎?
屏山曰:《周易》自言鬼神害盈而福谦。庄子亦谓:作不善於幽冥之中,则鬼神得而诛之。地狱之说也。岂立伪教乎?一念之误,化而为终宵之梦。一生之恶,岂不能长夜之苦耶?况申生之诉,厉公之讼,李娥之复生,贾充之所见,书於《经史》,可不信哉?
明道曰:佛氏不识阴阳、昼夜、死生、今古!安得谓形而上者,与圣人同乎?
屏山曰:列御寇知非阴非阳者,通乎昼夜矣。庄周之不生不死,此入於无古今矣。而况於佛乎?非止形而上者,与圣人同。形而下者亦与圣人无毫发异,但或出或处,殊涂而同归耳。
明道曰:佛言前後际断,纯亦不已,是也。彼安知此哉?
屏山曰:一念万年,万年一念,因赅果海,初心即得菩提。果彻因源,位满犹称菩萨,未读佛书,孰知吾道中有此理哉。
明道曰:圣人称公心尽天地万物之理,各当其分。佛氏正为一己之私,是岂同乎?圣人循理,故平直而易行,异端造作大小、大来,费力非自然也,故失之远。
屏山曰:佛非独无我相,又无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矣。谁为一己之私乎?佛非独以作为病也。止亦病也,任亦病也,灭亦病也,岂费力不自然哉。非佛书求合於圣人,圣人之言自与佛合耳。程子未之知也。惜哉!
明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自然之道也。
屏山曰:一阴一阳,即列御寇之所谓非阴非阳,能阴能阳者也。王弼辈谓之无阴无阳已踈矣。此何物耶?见於外者善,成於内者性,仁者误认以为仁,知者误认以为知,百姓日用之,而不知其所以然?即圆觉之珠能现五色;众生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者。程子亦误以为自然,知吾夫子之道者诚鲜矣!
伊川曰:禅家之言性,犹太阳之下置器耳。其间方圆小大不同,特欲倾此于彼耳。然在太阳几时动,又其学者善遁,若人语以此理,必曰:我无修无证。
屏山曰:此语出於徐铉误读《首楞严经》,佛言:五阴之识,如频伽缾盛空,以饷他方,空无出入,遂为禅学,岂知佛以此,喻识情虚妄,本无来去,其如来藏妙真如性,正太阳元无动静,无修而修,无证而证,俱是识情,即如来藏,妙真如性,非遁辞也。
伊川曰:神与性、元不相离,则其死也何合之有?如禅家所谓:别有一件物,常在偷胎夺阴之说,即无是理。
屏山曰:神即性也,非离非合,性即神也,不生不灭,偷胎夺阴之言,佛书不道也。
伊川曰:魂谓精,魄谓死也。魂归于天,消散之意。
屏山曰:夫子之言,游魂为变耳,不言消散。
伊川曰:或欲以金作器,比性成形,某谓金可以比气,不可以比性。
屏山曰:性化而为气,气化而为形耳。岂有二物哉?
伊川曰:禅家出世之说,如闭目不见鼻,然鼻自在。
屏山曰:伊川不信有出世法,如开眼不见眼,其眼非无也。
伊川曰: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谓杀不辜以私己也,武侯以天下之命,讨天下之贼,何害?
屏山曰:以武候为得圣人之传者,伊川之素志(出言也。)至此嘻其甚矣!武候以管乐自比,岂孔孟之徒欤?祸天下之生灵,而危人之国者,必此言也夫!
伊川曰:或谓佛之道是也。其迹非也。然吾攻其迹耳。其道吾不知也。使其不合於先王,故不愿学也。如其合於先王,则求之六经足矣。奚必佛?
屏山曰:伊川之意,欲相忘於江湖耳。吾谓:不若卷百川,而滙於大壑则无涯涘也。欲攻其迹,不过如韩子之说云。山谷道人,既夺其说矣。(语在《南康军开先禅院记》。)
伊川曰:或谓佛之理比孔子为径,曰天下果有径(直也)理,则仲尼岂欲使学道迁远而难至乎?故仲尼之道,而由外径,则是习险阻犯荆棘而已。
屏山曰:佛之理非径於孔子也。但孔子谓:自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佛言蠢动含灵,皆有佛性,故其语生死之际,颇径简而不甚文学者差易解耳。不求孔子之意,则圣人之道不尊,不知佛之言,则圣人之道不广,颦伸謦欬,皆《楞伽》之禅,饮食日用,尽中庸之旨。何险阻荆棘之有哉?
伊川曰:道不可须臾离也。毁人伦。去四大,其分於道也远矣!彼释氏之学,於敬以直内则有之,义以方外则未之有也。故滞固者入於枯槁,疏通者死於放肆,此佛之教,所以为隘。吾道则不然,率性而已,斯理也,圣人於易备言之。
屏山曰: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故圣人之教不同,同修其道,以复於其性耳。古之愽大之真人,澹然独与神明俱,与圣人洗心退藏於密,而吉凶与民同患者,固不同也。况瞿昙氏梦幻其身,尘垢其心,倜然高擧於天人之表,独示天下後世,以妙湛元明,真妙自性,与中国圣人之言,不必全同。学其道而未至,或堕於寂灭之坑,或流於声色之境者,亦或有之。止如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非其师之道本然也,吾道率性而已,谈何容易,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未知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者,多见其为小人无忌惮耳。岂中庸哉!
伊川曰:小人之中庸,小人而无忌惮也。小人更有甚中庸,脱一反字。
屏山曰:不然,君子虽知率性之谓道而修之,故无时而不中,小人率性而已,自以为中庸之道,无复忌惮,虽似中庸,而实反之,不须添此(反)一字;其理自通,正学者之所谓无碍禅也。
伊川曰:老子曰无为,又曰无不为。当有为而以无为,为之,是乃有为为也。圣人言之无为也,戒夫作为,即曰感而遂通,未尝为一偏之说。
屏山曰:伊川此言似之矣,犹未也。《华严》曰菩萨於有为界示无为性,亦不破坏有为之相;於无为界示有为相,亦不分别无为之性。故非有为,亦非无为也。古人尝问一禅者曰:「何为曰无为?」曰:「何以知之」曰:「闲坐。」曰:「如许即有为也。」此非三圣人之心欤?此事如大火聚不容着眼,如金刚劒无处下足。程子划为两端,去道远矣!
伊川曰:看《华严经》不如看一艮卦。
屏山曰:程子以艮其所为为止於其所当止,疑释氏止如死灰槁木而止耳。故径出鄙语,顾岂知华严圆教之旨!一法若有,毗卢堕於尘劳;万法若无普贤失其境界;竪说之则五十七圣位,於一弹指;如海印顿见。横说之则五十三法门,在一毛端,如帝网相罗德云,曾过於别峰。普贤不知其正位逝多园休,迦叶不听弥勒楼阁,善财能入。向非此书之至。学道者,堕於无为之坑,谈玄者,入於邪见之境,则老庄内圣外王之论,孔孟上达下学之意,皆扫地矣!
伊川曰:释氏之学,更不消对圣人之学比较,要之必不同,今且以迹观之:逃父出家,便绝人伦;自家独处於山林人,乡里岂容有此物,大率以所贱施於人,不惟非圣人之心,亦不可为君子之心,以此率人,是绝伦也。至如言理性,亦只是怖死爱生,是利心也。
屏山曰:太伯奔于句吴,名为至德,伯夷饿于首阳,称以仁人,皆吾夫子之语也。程子剽佛说以解经,极口反噬,诬之以怖死爱生,虽三尺之童,亦不信也!奚待予言。
伊川曰:释氏自言觉悟,又却须要印证,是未知也。
屏山曰:此吾书之所谓:博学之,审问之,明辨之也。倘不如是,正恐如吾党之小子,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耳。
伊川曰:学者必谈禅者,只为无处所捞摸,故须入此。
屏山曰:伊川捞摸得少许即出去却。此老子之所谓边境有人焉,孟子之所谓薄乎云尔者也。
伊川曰:释氏之学,又不可道他不知。亦尽极乎高深,然要之率归乎自私,天地间有生便有死,有乐便有哀,须觅一个占奸打讹处。老氏之学,更挟权诈,取与翕张,大意在愚其民而自智,秦愚黔首,其术盖亦出于此。
屏山曰:如来穷死生之理,挈八荒之内,各正其性命;老聃得开阖之道,挽万世之後,皆尽其变通;真先天太极之学,所自出也。程氏反取昌黎强项之言,东坡少年之语,力为诬谤,而圬墁之。悲夫!
伊川曰:圣人之言依本分所以味长;释氏才见得此,便惊天动地,故语言走作,却是味短,只为乍见,如中庸只道无声无臭,拉释氏多少非黄非白等语,佛老之说,大底不似圣人贯见故走作。
屏山曰:《华严经》梵行从何处来?此世不移动,後世不改变,此中何法名为梵行?又曰:若佛出世,若不出世,此法常住,无有变易。未尝惊天动地,为走作语,伊川嫌释氏,谈道太多,然圆觉一编,未尝挂眼,故胸中有物,证悟了觉,岂曾放下,作止任灭,不能跳出,终堕我、人,众生,寿者四相,岂知佛书,字字有味,不可浑沦吞枣,人自有如哑人食蜜者。但不可以擧似人。
伊川曰:儒者入异教其势自然。譬行大道,坦然无阻,只为前面逢着山水行不得,见一邪径,欣然从之,若处异乡,须就安处,若已有家,言他人家,必不肯就。
屏山曰:逢山水而求他径,人之情也。程子褰裳欲涉而踰之,半途而反,遽以逆旅为家。哀哉!
伊川曰:圣人之道,如河图洛书,其始止於画上,後人画外系辞以求之,未必得理,如《春秋》不观他书,亦可尽道。
屏山曰:「画前元有易,删後更无诗。」此邵康节语。伊川信之,然太高生。吾闻无离文字说解脱法,世间语言皆第一义,圣人岂有费辞哉。
伊川曰:凡物之散,其气遂尽,无复归本原之理,天地如洪鑪,虽生物销铄亦尽,既散之气,岂有复在?如海潮然,涸则无矣。
屏山曰:程氏自以为穷尽物理,常有此语,海潮吾不知也。虽然庄子言通天下二气耳。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佛言性水真空,性空真水。故百川注之而不满,尾闾泄之而竭,此《易》之所谓一阖一辟之理。程子以人之生死以比天地,而不学道,愚矣!
伊川曰:至忙者无如禅客,「行住坐卧,无不在道」便是常忙。
屏山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亦忙乎哉!以敬字为主则更忙矣。
伊川曰:幽则有鬼神,明则有礼乐,何也?鬼神只是一个造化,天地尊卑,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是也。
屏山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圣人教人之有所忌惮耳。天地雷霆风雨,岂幽乎哉?谓有鬼神主之可也,谓即鬼神可乎?
伊川曰:或问敬,莫是静否?曰:才说静,便入於释氏之说也。
屏山曰:人生而静,天地之性也。岂释氏之说乎?敬,即有所感矣。
伊川曰:释氏有理障之说,天下只有一个理,既明此理,夫复何障?若以理为障,则是以理为二。
屏山曰:此程氏之障也。以理为己,真生死之本,如病眼者,不自见其翳耳。惜哉!
伊川曰:今人不学则已,如学焉,未有不归於禅者。为伊求道,未有所得,思索既穷,乍见宽广处,有心便安於此。
屏山曰:禅与吾异,彼自反焉。禅与吾同,归之可也。又何患欤?
伊川曰:孟子言人性善是也。荀杨亦不知性,性无不善,而有不善者才也,性即是理,尧舜与涂人一也,才禀於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浊者为愚,亦可变。惟自弃者不移也。
屏山曰荀杨之言,固不足取,程氏之言性也,杂之以气,亦与孟子不合。又言才禀於气,而有清浊。孟子之言曰:志者,气之帅。故谓之浩然之气。又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岂有清浊之间也。虽然,孟子之所谓性,已落第二,盖孔子之所谓习耳;其所由来远矣,故有生而愚知即相悬者,岂有清浊之气,自然圣人哉。此《首楞严》之所谓:无始菩提涅盘,元清净体识精元明,能生诸缘,缘所遗有,即此物也。其无始以来,生死根本,用攀缘心,以为自性,亦此物也。非一非二,非同非异,非即非离,程子焉能知此理哉。
伊川曰:释氏要屏事,不问这事合有合无,合有又安可屏?合无更屏甚麽?且无静远屏迹山林,世以为高。惑矣!
屏山曰:黄帝无摇汝精,即广成子在峒崆之上,陶唐丧其天下,而见四子於汾水之阳而说学道者乎?程子误读「必有事焉而勿忘」,程子惑矣!
伊川曰:释氏有出家出世之说,家本不可出,谓他不父其父,逃去可也。世则怎生出得,除是不戴天履地始得,又却饮食。
屏山曰:孟子所谓「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庄子所谓:「其疾俛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者,吸风饮露,不食五谷矣。程子自索之於形骸之内,岂独无姑射之神人乎?
伊川曰:明道言:昔之异端,乘其迷暗;今之异端,因其高明。
屏山曰:吾读《周易》曰:「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殊涂而同归,一致而百虑」,知异端不足畏。又读庄子曰:楂梨橘柚不同味而同甘。耳目鼻口不相通而相用!知异端皆可喜。又读《维摩经》曰:谤佛毁法,乃可取食;外道天魔,皆吾侍者;始知非异端矣。又《读华严经》见婆须,之放荡,阿那之残忍,胜热之刻苦,大天之怪异,主夜之幽阴,童男之嬉戏,皆有清净解脱法门。生死涅盘,同一法性;智慧愚痴,皆为般若;诸戒定慧,及淫怒痴,俱是梵行;此法界中,无复有异端事,但恐迷暗者未必迷暗,高明者自谓高明尔。悲夫!
伊川曰:太古之时,人与物同,出纯气为人,繁气为物,人乃五行之秀气;此是天地精明纯粹所生。如柳上露一嶋,便有草木禽兽生焉!安知海外无气化之人,又如衣服虮虱,气化後便以种生,此理甚明。
屏山曰:孔子虽言有天地然後有万物,有万物然後有男女,亦不言其所以然也。今程子力为此说,谓天地之气所生,即西方梵天之语。又谓与草木之类同生,亦外道先尼之言也。虽然,自生民以来,未始有突然而自生,倏然而独化者,何也?此言乃异於三圣人之教乎?孔子曰:天地絪縕,万物化醇。庄子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佛曰:性觉真空,性空真觉,然则两仪未判,有物混成,自有生天生地者,天地焉能生我哉?夫心化而空,空化而天地生,我与万物同生,如念化而瞑,瞑化而境界,我与游魂同梦,忘念即无梦矣。彼无心者,其有生死於天地者乎?此圣人之所以挈天地者也。学者思之!
伊川曰:学者後来多耽庄子,若谨礼者,胶固缠缚,须觅个放旷出身处。其势必然,东晋是也。
屏山曰:悟《楞严》之妙理,而後可与言戒;达庄周之玄学,而後可以谈礼;彼阮籍之徒,谓礼岂为我辈设,真狂言耳!盖小人之中,庸无忌惮者,如近世之无碍禅也,何等物耶?
伊川曰:喜怒出於性,感於外而发於中,犹水之有波也。湛然平静,水之性也。或遇沙石与风为波涛,岂水之性哉!人性中只有四端,岂有许多不善事耶?然无水安得波浪,无性安得有情也?
屏山曰:此程氏之学,与李翱不同者。翱之言曰:圣人有性,未尝有情。故舜之用十六相,内而非喜也。投四凶而非怒也。此说出於《庄子》曰:圣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不以好恶伤其生,盖出怒不怒,则怒出於不怒矣。故学佛者,有即空即水即泥之说。圣人之灵府故异於常人,喜怒哀乐不解入者久矣!虽喜怒哀乐,而非喜怒哀乐也。以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即喜怒哀乐未发之和,故皆中其节焉。有喜有怒,而後有仁义;有哀有乐,而後有礼乐;岂以喜怒哀乐为仁义礼乐哉?学圣人之道者,遂以仁义礼乐求圣人也。
程子未尝反复商确,故至於情性之论,每致疑焉。虽有水波之喻,自相矛盾。至於崇安,锱子翬着论,以为李翱并圣人於木石之伦,栖学者於枯槀之地,盖亦未之思耳。故深辨之。或曰:程子亦有圣人之心,此似境之说,即其论圣人之心,此论常人之心耳。曰:不然,论至於性,圣人岂远於常人哉?但圣人能致中和,常人未能致耳。如喜怒哀乐,真出於性;虽圣人安能去之?性犹水也。喜怒,犹尘垢也。故《首楞严》云:清水现前名为初伏;客尘烦恼,去泥纯水名为永断根本无明。一切变现,不为烦恼,皆合涅盘清净妙德。故常人澄之尚浊。圣人扬之亦清;此佛氏水波之喻也。
伊川曰:子莫见杨墨过不及,遂於二者之间,执之却不知有当摩顶时,有当不拔一毛时,执中而不通,与执一无异。
屏山曰:如程子之言,括中而复趋两偏矣。孟子不取一偏,亦不执中,即《华严》之所谓不此岸,不彼岸,不中流也。或谓:子莫犹子勿也,戒人之辞耳。非杨墨外,又有此焉。
伊川曰:喜怒哀乐之前,求中可否?却是思也。只平日涵养便是,久则自中节,更怎生求?
屏山曰:异乎吾所闻!夫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学而不思则罔。故君子有九思。思、心之官也,不蔽於物,则可以作睿。赓可以作圣矣。圣人之学,盖自此入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即圣心之体也。彼不思而求之者,其可得而见耶?
伊川曰:当中之时,虽耳无闻,目无见,然见闻之理在始得。
屏山曰:心虽见闻,而不在耳目矣。其理安在哉?
伊川曰。如有知觉,却是动也。怎生言静?
屏山曰:人非木石,宁无知觉?彼知觉者,有动静耶?
伊川曰:动上求静最难!
屏山曰:动念息念,即生死心,心无此念,非难非易。
伊川曰:喜怒哀乐未发下静字,下动字,谓之静则不可。然静中须有物始得,这里便是难处,莫如先理会敬。
屏山曰:程氏膏肓之疾,正在下字处,谓之静。静者湛然如急流水,白浪滔天矣。既有此物,难乎求其中也。已而又以敬为之,是汩其流而扬其波耳。能静於弹指顷乎。悲夫!
伊川曰:华严法界三观,如镜镫之类,包含万象,无有穷尽,只为释氏要周遮,一言以蔽之曰:万理归於一理耳。
屏山曰:老子之常无常有同谓之玄,众妙之门。孔子之道与器变通与事业,即法界观也。三圣人之言,如出一口,岂周遮乎?程子谓一句道尽,然则三圣人有赘词矣。程子止知同一理耳!岂知一事自具一理,同而异,异而同,同中之同,异中之异乎?反疑释氏善遁,今在策子上矣。程子不知所穷何也?此讥烧一柱香,施一文钱,何等老妪之言耶!
伊川曰:延年是天地间一贼,先知是野狐精。
屏山曰:彭祖熊经鸟伸之术,异於广成子之无摇汝精,季咸之知人生死寿夭,不同广乘楚之耳视目听,乌可詈之耶!
伊川曰:有所忿懥恐惧忧患,不得其正,非是无,只是不以此动其心,学者未到不动处,须是执持。
屏山曰:学者心中,犹有此物,而不动其心,能执持而不动乎?吾不信也!
屏山先生《鸣道集说》卷之三 终
[book_title]鸣道集说(卷之四)
屏山居士 李纯甫 之纯述
上蔡曰:学佛者,欲免轮[同-(一/口)+巳],是利心,私而已矣。此心有止而太虚无尽。必为轮[同-(一/口)+巳],推之於始,何所付受?其终何时间断?且天下人物,各有数矣。(上蔡——谢良佐)
屏山曰:佛说轮[同-(一/口)+巳],爱为根本,有爱我者,亦爱湼盘,不知爱者真生死,故何利心之有?彼圆觉性,非作非止,非任非灭,无始无终,无能无所,岂有间断哉?故众生本来成佛,生死湼盘,犹如昨梦,梦中人物,岂有数乎?上蔡梦中之人,犹作梦语,终不识圆觉,认为太虚。悲夫!
上蔡曰:目视耳听 见於作用者心也。自孔子没,天下学者,向外驰求,不识自家宝藏,被他佛氏窥见一班半点,遂将擎拳竪拂底事,把持在手,敢自尊大,轻视中国学士太夫。而世人莫敢与争,又从而信向归依之,使圣学有传,岂至此乎!
屏山曰:诸子知目视耳听为心尔,亢仓子耳视而目听,其知之乎?阿那律无目而见,?难陀无耳而听,摩诃迦叶久灭意根,圆明了知,不因心念,必不知也。而况佛说身心,皆为幻垢?正如孔子之废心而用形,迳造四绝之妙。颜子屡空而未达,子贡多学而不识者。上蔡果得其传乎?中国学士大夫,不谈此事者,千五百年矣!今日颇有所见,岂非王氏父子,苏氏兄弟之力欤?自家宝藏,自家不识,为隣翁指似,憎而诟之,痴儿亦不忍为也!吁!
上蔡曰:仁者人也,活者为仁,不知痛痒为不仁,学佛者知此,谓之见性,遂以为了终归妄诞,圣门见此消息,必加功焉。
屏山曰:佛者有言:无为虽真,趣之则道果难证;有为虽伪,弃之则功行不成。故三贤将满,加行,初圆八地以前,无功未至,理则顿悟,无刹那间,事则渐除,有僧只刼。谢氏为伊川所传,不敢謦欬,死於语言矣。果知痛痒否乎?
上蔡曰:人之气禀不同,颜子似弱,孟子似强,孟子壁立万仞,非恁地手脚,撑住此事不去。虽然,犹有大底气像,未能消磨尽。所以见他未至圣人之地位,不然,藐大人等语,不说出来。
屏山曰:此伊川语也。他人之唾,其可食乎?正孟子所谓,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气,剑去远矣,尔方刻舟!孟子之所以为孟子者,其可见耶?为出於气禀,蔽於詖,而陷於邪。
上蔡曰:诸子百家,人人自生出一般见解。欺诳众生,圣门得天理,故敢以天自处。佛氏却不敢恁地做大。明道尝曰: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拈出来。
屏山曰:禅者有言:尽法界是沙门一双眼,更须瞑却,有何见解?众生与诸佛,一口吞尽,唤甚作天理,天理圆无尽矣。可惜明道拈弄出来,止有天理二字而已。呜呼!
上蔡曰:世上说仁,只管着爱上,怎生见得仁?只如力行近乎仁,关爱甚事,吕晋伯因悟曰:公说仁字,正与尊宿说禅字一般。
屏山曰:仁固非爱,爱岂非仁。仁者,自生分别,去禅远矣!
上蔡曰:老子见得错了,只如失道而後忘等语,那里有许多分别。
屏山曰:此数字者,未有老子时,正自不同,岂是渠分别耶?
上蔡曰:吾曾问庄周与佛何如?伊川曰:周安得比他佛!佛说直有高妙处,庄周气象大,故浅近如人睡初觉时,不见上下东西,指天说地,怎消得恁地。他只是家常茶饭,逞个甚麽!
屏山曰:程子之法,梦魇几死,嗔人惊觉,岂知家常饭味乎?
上蔡曰:吾尝历擧佛说与吾儒同处问伊川。伊川曰:恁地同处多,只是本领不是,一齐差却,为不穷天理,只将拈匙把筋,日用底便承当做大事小事,任意纵横作用,便是差处si处。为问何故是?私曰:把来做弄便是,做两般看了,将此事横在肚皮里。一如子路冉子相似,便被他曾点冷眼看破,只管对春风吟咏,浑没些能解,岂不快活!
又如子路有做好事底心,颜子参彼已。孔子便不然,更不作用。
屏山曰:谢子所问於程氏者,是渠室中事也,其所见处甚高,正中拙禅和弄精魂之病。虽然,释迦既死,天下太平,达磨未来,此方已有,本色宗师,寻常语话,佛之一字,尚不喜闻。如有妙解,直须吐却,透云门之二关,出曹山之三堕,随波逐浪,已是廉纤,戴角披毛,又成渗漏,着衣吃饭之日用,担柴运水之神通,元无伎俩,谁敢承当?鬼神尚不能窥见王老师,天魔亦寻伺不着金刚脐,丛林如海,夫岂无人!程子冷眼看他不破,即吾夫子饭食日用:中庸之妙,洒扫应对,君子之传也。程子果得之乎?
上蔡曰:佛说直下便是动念即乖,此是乍见孺子已前底事。乍见孺子底,吾儒唤做心地,便唤做前尘妄想,见得本高,吾儒要就上面体认做工夫,他却一切扫除,说大乘顿教,一闻便悟,须是颜冉已上底姿质始得。乍见孺子底心,是自然底天理,怎生扫除得?
屏山曰:陋哉谢子之言也!观音以大悲为名,弥勒以慈氏为首,岂以乍见孺子者为妄想乎?所谓动念即乖,正恐谢子如此分别尔。大乘菩萨,念念度阿僧只众生,不见一众生得度者,正当乍见孺子时也。儒者果体认得此心?直下便是岂太高耶!不做工夫,更无扫荡,虽非颜闵?一听此说,将有径悟者乎?
上蔡曰:佛大概私心,学佛者欲离生死要度一切众生,亦是为自己发愿,那一个不拈香礼佛,儒者直是放得下,更无多事。
屏山曰:佛者无心,亦无生死,无众生可度,亦无发菩提心者。拈香礼佛,无所不可。谢子放下此心,却成多事矣!
上蔡曰:人死时气尽也。予尝问明道有鬼神否?明道曰:道无,儞怎生信?道有,儞但去寻讨看。横渠云:这个是天地间妙用,这里有妙理,於若有若无之间,须断直得去,不是鹘突,自家要有便有,要无便无,始得鬼神在虚空中辟塞满,触目皆是,为他是天地间妙用,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
屏山曰:明道之说,出於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横渠之说,出於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上蔡之说,出於盛哉鬼神之德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三子各得圣人之一偏耳。竟堕於或有或无,若有若无之间;不免鹘突。子观圣人之言,各有所主,大抵有生有死,或异或同,无生无死,非同非异。人即有形之鬼,鬼即无形之人,心有即有,心无即无耳。圣人复生,不易吾言矣。
上蔡曰:吕与叔常患思虑纷扰,程夫子答以心主於敬,则自然不纷扰矣。
屏山曰:仆欲易伊川一字,心主於镜,则自然不纷扰矣。
上蔡曰:血气之属,有阴阳牝牡之性,而释氏绝之,何也?
屏山曰:饮食男女,正血气耳!性何与焉,故饥则思饱,饱则厌,壮则喜,老则倦,性无变易,岂有此耶?血气方刚人能戒之,人不能戒,其去禽兽无几矣。世有辟谷而斋居者岂遂丧其性乎?以女子为难养,故孔子三世而出妻,孟子恶败而去妻,瞿昙氏去其嫔嫱,而有革囊之喻,蜜刃之说,犹世俗有烝通之奸,亡国丧家,以杀其身者,踵相接也!仁人君子,忍为此言乎?
上蔡曰:释氏以性为日,以念为云,去念见性,犹去云见日。释氏之所去,正吾儒之所当事者,释氏不穷理,以去念为宗。
屏山曰:佛以妄念翳其真心,故有此喻,真心发光为正念,名佛出世,谁能去之?故《维摩经》以贪爱为母,无明为父,若去无明与贪爱者,名为杀佛父母。《首楞严》亦谓:令汝速登解脱,即汝六根,更非他物,此吾儒之所当事者,但恐未见真心耳。非穷理者不知也。
上蔡曰:吾儒以名利关为难透。释氏以声色关为难透。
屏山曰:释氏以生死关为难透。名利声色,其犹肤垢耳。
上蔡曰:释氏指性喻天,故蠢动含灵,与我同性,明道谓:吾儒虽若与释氏无异,然而不同。
屏山曰:凡有血气之属,其心识不相远也。上古神圣之人知之,吾儒与释氏之道本同,其教不同耳。以其不同,是以同也。程子亦以性为天,天其有异乎?
上蔡曰:登徒子不好色,而有滛行;色出於心,滛出於气。
屏山曰:既有不好色而[泳-永+(瑶-王)]者,是气血也,非心也明矣。
上蔡曰:伊川曾问某,近日事何如?某对曰:天下何思何虑?伊川曰:是则是有此理,贤者却发得太早。当见得这个事,经时无他念,终有不透脱处。若不得他一句救援,便入禅家去矣。闻此语後二十年,不敢道「何思何虑」。
屏山曰:列子学於壶丘子也,三年心不敢念利害,口不敢言是非,始得一盻;六年心更念利害,口更言是非,始得一笑;九年横心所念,更无利害;横口所言,更无是非;始并席而坐。至於口如耳,耳如目,目如鼻,即造乘风之妙,此入道之阶也。奈何以少时无他念为禅乎?
上蔡曰:释氏与吾儒,须认取精微,最非同非不同处,才有私意,便支离。
屏山曰:精微之理,无同无异,有支离处,即私意耳。
上蔡曰:释氏有言:不怕念起,只怕觉迟!岂免念起,须识念起时。
屏山曰:此念起时,已变灭矣。须欲识认,其可见乎?学者试思之。
上蔡曰:吾儒下学而上达,穷理之至,自然见道,以我为天也。佛氏不从理来,故自不信,必待人证明然後信。吾儒从里面做,岂有不见。佛氏只从外见之,却不肯入来做,不谓佛氏无见处。
屏山曰:孔子游於方内,诉流而上;老子游於方外,沿流而下;至於瞿昙氏,则无上无下,无内无外,无来无去,亦无见处,大包太虚而有余,细入微尘而无间,同天同人,非天非人,以其言大有迳庭,故其徒必相订正,真伪之襍,间不容发,果有所得,如双鉴然,非自信也,恐高谈自欺,误学者耳。
上蔡曰:佛之论性,如儒之论心;佛之论心,如儒之论意;循天之理,但是,性不可容些私意,才有私意,便不能与天为一。
屏山曰:性如水也,心如海也,意如沤也,此天理之自然者;岂不了然。初无同异,沤生沤灭,其如海何,儒佛妙处,皆无私意。
上蔡曰:敬是常惶惶法,心齐事事放下,其理不同。
屏山曰:见道者敬,即是观、是慧、是照、是无上菩提。齐则是止,是定、是寂、是大般涅盘,了无差别。如未见道。敬即无明,齐即无记,正孟子之所谓助长与忘,固不同矣。
上蔡曰:释氏所以不如吾儒、无义以方外一节,义以方外,便是穷理。释氏以理为障碍,然不可谓释氏无见处,但见了不肯就理。诸公不须寻见处,但且敬以穷理。
屏山曰:佛以八万四千尘劳烦恼,为八万四千清凉解脱法门。岂无义以方外一节,以谓理为障乎?果有所见,事事无碍,无非理也。何所就耶?如无所见,敬以防心可矣。其能穷理乎?学者欲有所见,不必他求,我无所见,即无不见矣。
上蔡曰:古人千言万语,许多模样,只要一个是字。
屏山曰:古人千言万语,许多模样,只没一个是字。
上蔡曰:邵尧夫问:今年雷起甚处?伊川曰:起处起,邵愕然。
屏山曰:此正滑头禅者之葛藤耳。尧夫之易数,未可轻也!
上蔡曰:儒异於禅,正在下学矣。
屏山曰:禅同於儒,止在上达处矣。其可不知之乎?
上蔡曰:摠老尝问,默而识之,是识个甚?无入而不自得,是得个甚?
屏山曰:上蔡常记总此语,而无所畣(答),其意欲学者自求之也,今特表而出之。
元城曰:孔子、佛之言,相为终始。孔子之言毋意、毋必、毋必、毋固、毋我。佛之言曰:无我、无人、无众生、寿者。其言次第,若出一人。但孔子以三纲五常为道,故色色空空之说,微开其端,令人自得尔。孔子之心佛心也,假若天下无三纲五常,则祸乱又作,人无噍类矣!岂佛之心乎?故儒释道其心皆一,门庭施设不同耳。如州县官不事事,郡县大乱。礼佛、诵经、坐禅,以为学佛可乎!
屏山曰:元城之论,固尽善矣。惜哉!未尝见华严圆教之旨。佛先以五戒十善,开人天乘,後以六度万行,行菩萨道;三纲五常,尽在其中矣。故善财五十三叅,比丘无数人耳。观音三十二应,示现宰官居士长者等身,岂肯以出世法,坏世间法哉!
梁武帝造寺、度僧、持戒、舍身,尝为达磨所笑。?摩尊者谓宋文帝,王者学佛,不同匹夫。省刑罚则民寿,薄税敛则国富,其为斋戒不亦大乎?惜一禽之命,辍半日之飡,匹夫之齐戒尔!此儒者学佛,不龟手之药也。
元城曰:古今大儒着论毁佛法者,盖有说也。且彼尾重则首轻,今为儒佛弟子,各主其教,犹鼎足也。今一足失可乎?则鼎必覆矣。所谓佛法,凡可以言,皆有为法,有成有败,物极则反,佛法太盛,不独为儒病,亦为佛法之太祸也。彼世之小儒,不知此理,见前辈或毁佛法,亦从而诋之。以谓佛法皆无足取,非也。士大夫多以禅为戏,此事乃佛究竟之法,岂可戏而为一咲之资乎?此亦宜戒!
屏山曰:刘子之言,深中强项书生之病矣。虽然,其父报仇,其子必却,是亦先儒之过也。圣人之道,无首无尾,过虑尾重而首轻,吾谓不如首尾之相救也。三圣人同出於周,固如鼎足,然偏重且覆。乌可去其一乎?韩子之时,佛法大振,於吾儒初无所损,今少林之传将绝,而洙泗之道亦如线矣。唇亡齿寒之忧,可立而待也。悲夫!
元城曰:所谓禅一字,於六经中亦有此理,佛易其名。达磨西来,此话大行。佛法到今果弊矣!只认色相,若渠不来,佛法之灭久矣!又上根聪悟,多喜其说,故其说流通。某之南迁,虽平日於吾儒及老先生得力,然亦不可谓於此事不得力。世间事有大於死生者乎?此事独一味理会生死有个见处,则贵贱祸福轻矣。老先生极通晓,但不言耳。盖此事总系利害,若常论之,则人以为平生只谈佛法。所谓五经者,不能晓生死说矣。故为儒者不可谈,盖为孔子地也。又下根之人,谓寂寞枯槁,乃是佛法,至於三纲五常,不肯用意。又其下者,泥於报应因果之说,不修人事,政教错乱,生灵涂炭,其祸盖不可胜言者!故其平生何曾言,亦本於老先生之戒也。
屏山曰:元城之说,为佛者虑尽矣。为儒者虑似未尽也。佛书精微幽隐之妙,佛者未必尽知;皆儒者发之耳。今已章章然已,或秒而不传,其合於吾书者,人将谓五经之中,初无此理,吾圣人真不知有此事,其利害亦非细也。吾欲尽发其秘,使天下後世,其知六经之中有禅,吾圣人已为佛也,其为孔子地,不亦大乎!彼以寂寞枯槁为佛法,以报应因果废人事,或至乱天下者,正以儒者不读其书为所欺耳。今儒者尽发其秘,维摩败根之议,破落空之偏见,般若施身之戒,攻着相之愚夫,上无萧衍之祸,下无王缙之惑矣。虽极口而谈,着书而辨,其亦可也,学者其熟思之。
元城曰:看经者当知其义,但寻文逐句,即生诽谤,如《法华》云:念彼观音力,刀寻叚叚坏!言其性也。见《楞严经》故,祖师将头迎白刃,如劒斩春风耳。此理喻人不致谤佛也。
屏山曰:刘子诚辩矣。虽然理中有事,性即是相,吁!匪测也。佛说不可思议,思议求之,或未尽善。
元城曰:系词亦有非孔子之言。如在传穆姜之言。元亨利贞之说是也。
屏山曰:欧阳子之遗毒也。学者其吐之,不然,或杀人矣。穆姜虽有此语,孔子删定之,即孔子语也。
元城曰:温公着论诋释氏云:其妙不能出吾书,其诞吾不信也。某问如何是妙?曰:无我,千经万论,只辨一个我字。又问如何是诞?曰:其言天堂地狱不足信。曰:今王法虽至杀戮,不能已之,恶人苟有不肖之心,自弁其命。何所不可?佛之设此,俾人易恶而向善耳。且邹衍谓:天地之外,如神州赤县八九。庄子言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凡人耳自所不及,安知其无?公曰:吾欲扶教尔。
屏山曰:元城与司马君实如父子然。故心术之发,无有所隐,此言固善。虽然!元城之疑未尽,君实之情,亦太矫矣。吾圣人六经中,皆有此意,眛者弗知耳。必欲扶教,此说其可诞乎!
元城曰:若由中道,则无时不正。释老之道,皆未免入邪。
屏山曰:苟有意於中正,即入於邪矣!惟学道者知之。
[book_title]鸣道集说(卷之五)
屏山居士 李纯甫 之纯述
江民表性说曰:性无古今,习通今古。唯通於今古,羊舌鲋之贿死,岂一日之积哉?其来有自矣。是以神灵岐嶷,不独私於黄帝,不通乎故习者,未能究之也。又曰:性如珠在泥,虽未尝变,如白受色,随染而化,无有定色。
屏山曰:江子之性说,几於尽矣,诸儒皆莫及也。虽然,当改数字,如珠在泥,未尝变者,正性也;如白受色,随染而化,名故习也。白受色则亡其白矣,习可亡也,性可亡乎?
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佛氏言之。佛氏和顺於道德,盖有之矣。理於义则未也。
屏山曰:莫谓无心元是道,分明犹隔一重关。学佛者知之,理於义则未也。诚中担板禅和之病,岂佛氏之罪哉!
龟山曰:圣人以为寻常事者,庄周则夸言之。乃禅家呵佛骂祖之类。如《逍遥游》乃子思之所谓无入而不自得。养生,主乃孟子所谓行其所无事而已。曲譬广喻,此张大其说耳。
屏山曰:杨子见处甚高,知禅者有力於佛,即知庄子有力於圣人矣。曲譬广喻张大儒者之说,儒者反疾之,何也?
龟山曰:儒佛深处,所差杪忽耳。见儒者之道分明,则佛在其下矣。今之学者曰:儒者之道在其下,是不知吾道之大也。为佛者既不读儒书,儒者又自小,然则道何由明哉?
屏山曰:儒佛之轩轾者,不唯佛者不读儒书之过,亦儒者不读佛书之病也。吾读《首楞严经》知儒在佛之下。又读《阿含》等经,知佛似在儒下;至读《华严经》无佛无儒,无大无小能儒,能佛,能大能小,存泯自在矣!
龟山曰:老子言礼者忠信之薄,是特见後世为礼者之弊,先王之礼,本诸人心,虽然,老子薄之者,其意欲民还淳反朴,以救一时之弊而已。然天下岂有此理哉?
屏山曰:吾夫子问礼於老聃,岂不知礼哉?为此言者,欲学者知礼之所自起,将有得之於俛仰謦欬之间,径造忘言之妙,即无怀氏之境,不难到也。彼西晋之狂人曰:礼岂为我辈设者,假老聃之说,以为奸尔!悲哉!
龟山曰:微生高乞醯以与人,孔子不以为直。《维摩经》云:直心是大道场。儒佛至此,实无二理。
屏山曰:何止儒佛,八荒之表,万古之下,圣人之门,当自此入。
龟山曰:知微之显,只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有僧自堂,不言而出。或曰莫道无语,其声如雷。庄子亦曰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可谓善言者也。
屏山曰:戒慎恐惧,犹是圣人门外事,此与子欲无言相类。
龟山曰:《圆觉经》言:作止任灭是四病,作、即助长,止、即不芸苗,任、灭、即无事。
屏山曰:不然。作、止皆助长也。任,灭皆不芸苗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非作非止,非任非灭矣。
龟山曰:捻老言:庵摩罗识,唐言「白净无垢」,即孟子之言性善是也。阿赖耶识,唐言「善恶种子」,即善恶已萌处。
屏山曰:白净无垢识,无善恶者。孟子之所谓善,即阿赖耶识矣。
龟山曰:荆公字说谓:性觉真空者离人。若离人之天,即顽空也。
屏山曰:荆公谓:离妄而真为真空,龟山谓即妄而真为真空。予又不然!所谓真空者,非即非离,非妄非真,非空非不空。
龟山曰:孟子所谓精粗兼备,其言甚近,而妙义在焉。如庞居士云:「神通并妙用,运水搬柴」此自得之言。最为达理,如许大尧舜,只於行止疾徐之间做了。
屏山曰:龟山在伊川门下谈道,穷极高妙。此语以少数字,改作如许大尧舜之道,只於行止疾徐间不觉的做了。
安正忘筌曰:学佛为自为之人耳。学圣人不唯可以自觉,致君泽民,跻时於太平,其功利之博与独善者岂可同日语哉。
屏山曰:大哉此书!伊川之学不及也。其关键似方山合论,大略以大象为体,以太极为心,居皇极为正位,破後学为大梦。不堕祸福之中,超於形数之外。上知桓文之假而明王道,下识杨墨之取,而尊圣人。发黄石之秘以救生灵,传河汾之业以重师友,借老庄之书,文孔子之易,探其渊源,其出於瞿昙氏乎?颇知华严三观之旨,窃闻曹洞五位之言,自成一家,独立千古,亦胠箧之雄者乎?掠人之财,犹谓之盗,而况多於财者耶!何其憎主人之甚也!
又曰:象获硕果,则贯鱼之宠无不利,既不病耳目,又不惫性命;後之人欲求入道者,往往甘心祝发,以効钝根中人以下所为。
屏山曰:吾闻圣人达命,次守节,下失节。吾侪非圣人之无欲者,求寡其欲而未能也。敢以多欲为无害於道乎?
又曰:学道者尊礼法之家为华末,不学道者,以学道之士为空无,皆非达士也。盖由私见系所取而止,不悟一家也。
屏山曰:横浦张九成着《少仪论》以议佛氏之枯槁,不如圣学之华滋,与此说盖同。顾岂知毘卢以万行因华,庄严佛果。药山谓或从冷澹,或放光明,枯木糁花,寒灰发焰,初学佛者已知之矣,予复何言!
安正忘筌曰:达者露其端,世人宗其说,其在中国者,曰孔子、孟子。又有老子庄子,其自西域而至者,又有释氏,在六合之外。盖不知几国,莫不各有先达之士为师,其晦而不显者,又不知几人?如韩退之书毛十八翁先知若神,又非三教。
屏山曰:此论甚奇,古人所未尝言者。不然,中间自孔孟老庄以来,一千五百年,岂无一圣人乎?虽然,学道求师,亦须正眼。如毛十八翁辈固多,性力乱神,夫子不语,索隐行怪,圣人弗为!季咸之徒,不足贵也。
安正忘筌曰:得失之报,冥冥之中,固未必无司之者。圣人尤探其颐,乃略此而不论,惟圣人超形数而用形数,与造物者游,贤者皆未足以超出而免此,姑就所得之报尔,可以为大戒。又曰:儒释一家。归宿相似,设施相邃,故功用全殊!此虽运动枢机财成天地,终不骇异,三灵被德,似彼所长,施於中国,犹轩车适越,冠冕之胡,决非所宜。儒者但当以皇极经世,乃反一无迹,而超数超形,何至甘为无用之学哉!
屏山曰:论至於此,儒佛之说为一家,其功用之殊。但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便生分别,以为同异者,何也?至如刘子翬之洞达,张九成之精深,吕伯恭之通融,张敬夫之醇正,朱元晦之峻洁,皆近代之伟人也。想见方寸之地,既虚而明,四通六辟,千变万化,其知见只以梦幻死生,操履只以尘垢富贵,皆学圣人而未至者。其论佛老也,实与而文不与,阳挤而阴助之,盖有微意存焉!唱千古之绝学,扫末流之尘迹,将行其说於世,政自不得不尔,如胡寅者,诟骂不已,嘻其甚矣!岂非翻着祖师衣,倒用如来印者耶!语在驳崇正辨,吾恐白面书生辈,不知诸老先生之心,借以为口实,则三圣人之道,几何不化而为异端也。伊川之学,今自江东浸淫而北矣。搢绅之士,屓高明之资者,皆甘心焉。予亦出入於其中几三十年,尝欲笺注其得失,而未暇也。今以承乏於秋闱,考经学数十余日,秉闲漫笔於小藁,意者撒藩篱於大方之家,滙渊谷於圣学之海,蒐诸子胸中之秘,发此书言外之机,道冠儒履,同入解脱法门,翰墨文章,皆是神通游戏,姑以自洗其心耳。或传於人,将有怫然而怒,悯然而疑,凝然而思,释然而悟,哑然而咲者,必曰:此翁亦可怜矣!
横浦曰:礼以少为贵者,寂然不动之时也,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也。《易》所谓敬以直内也。孟子所谓尽其心也。释氏疑近之矣。然止於此而不进,以其乍脱人欲之营营,而入天理之大,其乐无涯,遂谓廓然无物者为极致。是故以尧舜禹汤文武之功业为尘垢,以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节为赘疣,以天地日月春夏秋冬为梦幻,离天人,绝本未,决内外,[劳-力+凡]焭无偶,枯稿索寞,无滋润之气,如秋冬之时,万木雕落,无复婆娑蔽荫之状,殆将灭五常,绝三纲,有孤高之绝体,无敷荣之大用,此其所以得罪於圣人也。又曰:人有四端,如人之有手足也,若释氏则无手足矣,徒有腹心耳。安知运用行止之理哉!
屏山曰:张子之言,以欺儒者可也。颇知佛书者,其可欺乎?维摩讥弟子,比之焦芽败种,《华严》谓定性二乘退堕,无为广大深坑,正恐以出世法坏世间法尔。张子岂知世间法,即出世间法哉!药山有言:或枯澹也得,或光明灿烂也得!禅者谓之枯树糁华,寒灰发焰。彼欲通身是眼,岂兀然无手足乎?释氏未尝得罪於圣人,但得罪於俗儒耳。
东莱曰:一固万也,不待一尘万境,而後知其一而万也。万固一也,不待万境一尘,而後知其万而一也。千载一念,一念千载,切意乾竺之学,俱不免近於辞费也。不生而说生,不灭而现灭,不生之生,不灭之灭,果固然之理耶?何为而复加现之一辞也。
屏山曰:参万岁而一成纯,庄周氏之语也。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之者未尝生,列御寇之语也。岂乾竺之书,独云乎哉?如法界观,亦中国书,有理法界,万固一也。有事法界,一固万也。有理事无碍法界,一而万,万而一。有事事无碍法界,一自一,而万自万,而一一之中,万万之一,万中之一,一一之万,如水之一,如沤之万,水中之沤,一而万,沤中之水,万而一,水即沤也,一自一而万,沤即水也。万自万而一,论至於此,岂非一中之万,万之一,万中之一一之万,宁有周遮之费辞乎?吕子於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南轩曰:《乐记》谓人生而静,天之性感物而动,性之欲,性不能不动,未见其不善,好恶无节,则流为不善矣。譬诸水:泓然而澄者,其本然也。其水不能不流,流亦其性也。至於因其流激,泊於泥沙,则其浊也。岂其性哉?
屏山曰:张子之言诚辨矣!既知人生而静,天之性即感物而动,非天之性,特人欲耳。谓不能不动,至流为不善,则以其性,水既流矣,其能不浊乎?是不知泥沙之所以来,又不知何物为泥沙也。惜哉!
南轩曰:天命之全体流行无间,贯乎古今,通乎万物者众人自昧之,而是理也,何尝间断,而圣人尽之,亦非有所增益也。若释氏之见,则以为万法皆吾心所起,是昧乎太极本然之全体,而反为自利自私。是亦人心而已,非识道心者也。
屏山曰:张子之所谓天命之全体,释氏之所谓心也。其言全出於佛老无毫发异矣。虽无疑万法非心所为而归之太极,是不知太极为何物,如父出而忘其家,见其子而不识,与刘仪同何异哉?盖以情识卜度,虽言道心而不知耳,反谓佛自私於人心。惑矣!
南轩曰:佛学所谓存心,与吾儒所谓存心,存字虽同,而有公私之异。吾学操而存者收其放,则公理存,故於所当思,而未尝不思也。於所当为,而未尝不为也。学佛之所谓存心者,无所为而已矣。於所当思,而不知思也。独凭藉其无所为者,以为宗!日用间将眼前光烁烁地,弄为作用耳。目前一切,以为幻妄,自利自私,不知天地也。
屏山曰:存之一字,非唯佛者,儒者不同,儒者之所谓存之一字亦自不同!操之则存,乃求放心之谓也。至於成性存存,又存其所当存者,道义之门也。方其无思也,无为也。则道是己。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义是己。此庄子所谓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老子所谓: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佛之所谓清水现前,名为初伏,客尘烦恼,去泥纯水名为求断根本无明。一切变现,不为烦恼,皆合涅盘清净。《妙法》、《华严》八地菩萨,得无生法忍,菩提心,涅盘心,佛心菩萨心,皆不现起。况复起於世间之心。诸佛摩顶而言曰:善男子!汝适得此一说耳。此诸法之住,若不出世,此法常住,无有变易,诸佛不以得此法,故名为如来。一切二乘,亦能得此,无分别法。诸佛有无量法门,佛子当学,故焦芽败种,净名所讥,积尘聚块,冲虚所笑,禅者亦谓:死水不藏龙,亦欲绝後重苏耳。张子不知也。祖师以弄精魂为野狐精,岂以眼前光烁烁地为日用哉?倘止以枯槌竪拂为佛法,是以吟哦之辈为孔子之道也。悲夫!
南轩曰:异端之惑人,未必非贤士大夫。今日异端之害,烈於申韩。盖以其说有若高且美矣。故明敏之士,乐从之!惟其近似而非,逐影而迷真,冯虚而舍实,拔本披根,自谓其直指人心,而初未识心也。使其果识其心,则君臣,父子,夫妇,是乃人道之经,而本心之所存也。其忍断弃之乎?天下之祸莫大於似是而非,学者有志於学,必也於此一毫而不屑,而後可以得其门而入也。
屏山曰:张子比佛老於申韩,三尺之童,亦不信也。意其近似而非。为天下之祸,又岂独佛老乎?以世间法为真实,出世间法为虚妄,学道者当自知之矣。奚待予言!学者有志於学,必也於此一毫不可不辨其所以然,而後可以得其门而入也。虽然,学者内有三疪,外有四孽。何谓三疵?识、凿之而贼,气、冯之而亢,才、荡之而浮。何谓四孽?学、封之而塞,辨、譁之而疑。文、甘之而狂。名、锢之而死。此七物者,心之奴也。乘其心,则为寇盗之媒也。叛其道,则为仇,此其所以蔽而不开,泥而不化,放而不反也,皆物翳於方寸之地,[石*暴]然而落,霍然而散,洗然而净,无介然之私,或见其彷佛矣。
晦庵曰:大抵目前所见,只是儱侗底得个大本达道底影像,便执认以为是了。自觉殊无立脚下工夫处,盖只见得个直截根源,倾湫倒海,如在洪涛之中,不容少顷停泊,一向如是!故应事接物处,但觉猛利,勇敢增倍於前,而今而後,乃知浩浩大化之中,一家自一个安身立命处,所以,立大本行达道之枢要,所谓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者,乃在於此。
屏山曰:朱子之於性学,盖尝深体之矣。惜乎未听佛书之多,而见禅者之少也!方其一向如是,知理而不知有事,知正而不知有偏,知有文殊而不知有普贤也。及其一家,知事而不知有理,知偏而不知有正,知有普贤而不知有文殊也。至於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始知有理有事,有正有偏,有文殊有普贤而已。顾岂知理事无碍,正偏回互,文殊普贤为一法身哉。至於周遍含融,兼中到位与善财入法界品,海印三昧,帝网相罗,未尝梦见。所以,未免科分三段,话作两橛,暗中摸索,止出於情识卜度耳。谓道在於此,谈何容易哉!自谓浩浩大化之中,安身立命,不觉识浪湛然之顷已滔天矣。如急流水,苦不自知耳。学者当审思而明辨,各自体之,或信予言之不妄云。
晦庵曰:大抵天下事物之理,无无对者,惟道无对,以形而上下论之,末尝无对也。或以左右,或以上下,或以前後,或以多寡,或以类而对,或以反而对,反覆推之,天地之间,真无一物兀然无对而孤立者,此程子所以中夜以思,不觉手舞而足蹈也。
屏山曰:惜乎朱子之才,未读佛书也。《入楞伽经》一百八句皆对待法,岂止上下前後左右多寡哉?此真生死心也。程子未能洗去此心,谓有生则有死,任之以自宽耳!岂道也哉?盖荣启期之徒尔。或谓法界中,无孤单法。岂程子意欤?是又不然,程子安知有十玄门哉?一入一切,一切入一,亦会归於一耳。程子求之於二,止谓世间法而已。
晦庵曰:有是理则有是气,气则无不两者。故《易》曰:太极生两仪。而老子所谓道先生,而後一乃生二,其察理亦不精矣,老庄之失,大抵类此。
屏山曰:理一而气二,太极未有气也,岂有二哉?吾夫子既谓:太极生两仪,生之一字,自无而有之,言与老子一生二之言,将无同乎?孰察理不精耶。程子之失,大抵类此,学者当深思之。
晦庵曰:窃病近世学者,不知圣门实学之根本次第,而溺於佛老之说,妄意天地万物人伦日月之外,别有一物,空虚之妙,不可测度,其心悬悬然,徼幸一见此物,以为极致;末尝不堕於此者。
屏山曰:天地万物人伦日月皆形而下者,形而上者谁之言欤?朱子耄而荒矣!偶忘此言,以为佛老之说,吾恐夫子之道,亦将扫地矣!虽然,不可不辨,佛之所谓色即是空,老子所谓同谓之玄者,岂别有一物乎?朱子划而为二,是堕於此而不自知耳!
晦庵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学者於此,涵养栽培,亦皆日用分明底事,不必待极力寻究,忽然有感,然後为得。必若此,云是溺於佛氏之学而已!彼自谓有见,而於四端五典,皆末尝见,甚者披根拔本,颠倒错谬,无所不至。夫所谓见者,殆亦用心太过,端的履践,岂可同日语哉!
屏山曰:水即波也,无风则不名波,中即和也,无感则不名和。吾夫子有言,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岂无所感而然耶?朱子知中,而不知所以为中,止於程氏涵养之说,既是自披根拔本,瞥见其影像耳。人无真实知见,宁有端的履践乎?
晦庵曰:性固不能不动,然无所不有,然不能不动,其无所不有者,曷尝有亏欠哉!释氏之病,错认精神魂魄为性,果能见性,不可谓之妄见,既曰妄见,不可言性之本空。此等立语末莹,恐亦是见得末分明也。
屏山曰:性无动静,亦无亏成。释氏有语:「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来认识神。」岂以精神魂魄为性哉!不见性空,谓之妄见,见性空矣,岂妄见耶?见见(现)之时,见犹非见,岂不分明?恐未分明,朱子之语,并未莹耳!
晦庵曰:皇极之无偏无詖,不以私言有所去就耳。无作好恶,不以私意自为憎爱尔。岂但包容,漫无分别,流於老庄依阿无心之说。
屏山曰:朱子皇极之辨,固美矣。谓包容漫无分别,为老庄依阿无心之说则疎矣。老子曰:「上德为之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庄子曰:人之君子,天之小人。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不曰上仁不仁,不曰人之小人,天之君子。其明白委曲如此,岂漫无分别乎?又曰:泽及万世,而不少为仁;挤万物而不为义,岂依阿乎?又曰:祸莫大於德有心,而心有眼所谓无心於无心者。天之天也,有心於无心者,人之天也。如老庄者,岂有心於无心乎?朱子之诬人,亦太厚矣!
晦庵曰:庄子谓:「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督者中也。老庄之学,不论义理之当否,但欲依阿於其间,以为全身避害之计,正程子之所谓:闪奸打讹者也。为善无近名,语或似是。为恶无近刑,则尤悖理。择其不至於犯刑者,而窃为之。巧其途以避祸,小人而无忌惮,甚矣!子莫执中,但无权耳。老庄则不明义理,专计利害,又非子莫之比,迹其本心,实无异於乡原。其揣摩精巧,又非乡原之所及,乃贼德之尤者。王通谓非老庄之罪,吾不知其何说也。
屏山曰:下士闻道大笑之,如朱子者几骂矣。督非中也,当训督为迫耳。庄子之言曰:迫而後动,感而後应,不得已而後起,当而不自得,过而不悔其理然也。虽或以为善而远於名,或以为恶而远於刑,不以伪丧其真耳。朱子诟之以乡原小人,波及王通,吾亦不知其何说耶!
仆(屏山)与诸君子,生於异代非元丰元佑之党,同为儒者,无黄冠缁衣之私,所以呕出肺肝苦相订正,止以三圣人之教,不绝如发,互相矛盾,痛入心骨,欲以区区之力,尚鼎足而不至於颠仆耳。或又挟其众也,譁而攻仆,则鼎覆矣,悲夫!虽然,仆非好辨也,恐三圣人之道,支离而不合,亦不得已尔。如肤有疮疣,膏而肉之,地有坈堑,实而土之,岂抉其肉而出其土哉?仆与诸君子不同者,尽在此编矣。此编之外,凡《鸣道集》所载及诸君子所着,《大易》、《诗》、《书》、《中庸》、《大学》、《春秋》、《语孟》、《孝经》之说,洗人欲而白天理,剗伯(霸)业而扶王道,发心学於言语文字之外,索日用於应对洒扫之中,治性则以诚为地,修身则以敬为门,大道自善而求,圣人自学而至,嗣千古之绝学,立一家之成说,宋之诸儒,皆不及也。唐汉诸儒,亦不及也。駸駸乎与孟轲氏并驾矣!其论议时有诡激,盖真机耳。皆荀卿子之徒欤?此其所以前儒唱之,後儒和之,跂而望之,踵而从之,天下後世,将尽归之。可谓豪杰之士乎?学者有志於道,先读诸君子之书,始知仆尝用力乎其中。如见仆之此编,又以藉口而病诸君子之书,是以瑕而舍玉,以噎而癈食,不惟仆得罪於诸君子,亦非仆所望於学者。吁!
襍说
吾儿时不喜佛老,以学佛者先坏其身,亡其家,败国常而为天下螙。作排佛。又以从老子法,法而埜,埜而夷,夷而禽兽。作辨庄。意者特杨墨之遗说耳。比因闲居,稍读西方书,所谓《首楞严》者,始知天地之所以成坏,人物之所以生死,因果之根源,圣凡之阶级,明白径直,如指诸掌。孔子之所谓性近而习远,亢仓子之所谓耳视而目听,列子之所谓有生生者,庄子之所谓真君存焉!孟子之所谓心莫知其乡,《周易》之所谓神寂然不动,尽在是矣。特不须注解殊易解也。虽然,听歇即菩提,知见无见,斯即涅盘。不历僧祗获法身之言,尚有所惑。
又读《圆觉经》曰:居一切时,不起妄念,於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无了知,不辨真实,是即名为随顺觉性,成就一切种智。现世即菩萨之说,则纲象之得玄珠,混沌之凿一窍,可以立契於嚬呻謦欬之顼。故以证悟了觉为贼,作止任灭为病者,南华之所谓,祸莫大於德。有心而心有眼。宜父之所以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也。
又读《维摩诘经》,独以默然,深入不二法门。则冉求之失问,夫子之不答,得於眉睫间矣。犹疑其所谓非凡夫行,非圣贤行,不厌生死,不乐涅盘,一切尘劳烦恼,为如来种。众生心行中,求诸佛解脱等语。
近读《华严经》云:於有为界示无为法,亦不破坏有为之相;於无为界示有为法,亦不分别无为之性;不以世间法,碍出世间法,不以出世间法,坏世间法。如来性即菩萨行,菩萨行即如来性,念念严净无量世界,而心无所着。念念调伏无数众生而无我我所想,然则固所谓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无思无为,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虽显诸仁而藏诸用,然洗心退藏於密,而吉凶与民同患,以道之真治身,其绪余压苴,可以治国家天下。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必自正心诚意始。夫帝王之业,皆圣人之余事尔,况其么麽者乎?
尝试论之:实际理地,不受一尘;文殊之一吹也。如师子王振迅,万行门中,不舍一法;普贤之一嘘也。如象王回旋,乃至毗卢着冠,如莲华在水,合而言之一也。但体用交参,正偏回互耳。是故至别峰德云始遇,入三昧则普眼中昬,逝多林之神变,迦叶尊者定中不见,弥勤阁之庄严,善财童子敛念即开,竪说之则五十五圣位,行布於弹指顷,如海印顿现。横说之则五十三法门,圆融於一毛头许。如帝网相罗,杜顺禅师,立四法界:曰理、曰事、曰事理不二、曰事事无碍,岂非伯阳之所谓常无、常有,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仲尼之所谓道与器变通与事业邪?论至於此,擧足而入道场,低头而成佛道,洒扫应对,得君子之传,饮食日用,知中庸之味,孰为儒者,孰为佛者,孰为老者,又孰能辨之哉?
近代李习之、王介甫父子,程正叔兄弟,张子厚、苏子由、吕吉甫、张天觉、张九成、张栻、吕祖谦、朱熹、刘子翬之徒,心知此说,皆有成书,第畏人嘲剧,未敢显言耳。或疑其以儒而盗佛,以佛而盗儒,是疑东隣之井,盗西隣之水,吾儿时之童心也。悲夫!神人以道之真治其身,绪余压苴,可以治国家天下,圣人洗心,退藏於密,而吉凶与民同患,盖不离於道之神,可以发於乖外变化之圣,大而化之之圣,可以藏于不可知之之神。道家之说,与儒者之言,其相合如左右券,但老庄与孔孟,或出或处耳。彼杨朱者,知神人之先治其身而已,虽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翟者,知圣人之与民同患而已。虽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而亦为之。观其为人,足以疑天下後世,天下後世,亦以此疑之!列御寇之弟子,远取杨朱之说,襍寘於其书。韩愈氏称孔墨之师必相用,不相用,不足为孔墨。吁亦怪矣!吾自读《金刚经》,可以径破二家之误,有道心者,虽胎卵湿化,有想无想,皆灭度之,肯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乎?心未入道,虽初中後日以恒河沙身命布施亦无益也,而况止於摩顶放踵哉!所谓圣人神人者,殆亦不可以此为之也。
吾自读书,知孟子为圣人也。孟子曰:性善。荀子曰性恶。杨子曰善恶混。韩子曰有性有情。苏子曰有性有才。欧阳子曰性非学者之所急也。吾从孟子不得不与诸子辨。荀子曰性恶,荀子果肯为恶乎?杨子曰善恶混。杨子之为善也,其为恶者果安在乎?韩子曰有性有情,韩子之为善者,其性乎?其情乎?苏子曰有性有才,苏子之才,其非性乎?欧阳子曰性非学者之所急也,欧阳子之学,何等事乎?当孟子之时,固有以食色为天性者,有以为有善有不善者,有以为无善无不善者,有以为无善无不善者,有以为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者,孟子犹以为性善。又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又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又读《庄子书》谓:和理出於性,和理生道德,道德生仁义,仁义生於礼乐,然性善之说愈明。
後读佛书,以真如性为如来藏,从本以来,惟有遇恒沙等诸净功德。一切烦恼染法,皆是妄有,性自本无。故曰:白净无垢识,为无明所熏习。一变而为含藏识,闇然无记。杨子之所谓善恶混者,再变而为执受识。我爱初生,荀子之所谓恶者,三变而为分别意识,好恶交作。韩子之所谓情也,四变而为支离五识。视听亦具,苏子之所谓才也。学道者,复以真如薰习无明,转四识为四智,其一曰:大圆镜。其二曰:平等性。其三曰:妙观察。其四曰:成所作。初无增减,故号为如来。特人昧其性耳。性何负於人哉?此孔子之所谓:「性相近,而习相远也。」「惟上智与下愚不移。」即吾佛所谓阿鞞?与阐提非了义也。欧阳子平生不喜佛老,而罪学者言性。吾侪岂可为此翁所欺哉?系辞尚以为非圣人语,彼何有於老佛云。
吾观佛者,皆谈仁义,竟不知何者为仁,何者为义?比读庄周书曰:古之治国者,以和养恬,以恬养和,和生於恬,理出於和,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然则道德为仁义之礼,仁义为道德之用,後世人忘其本,止知有仁义,而不知有道德。故老子有激而云逆求其言。盖欲合仁义於道德而言之也。岂真槌提仁义者哉!彼韩愈氏者,斩然臆断,以道德为虚位,以仁义为定名,欲离仁义於道德而言之也。果谁坐井而观天哉?孔子曰:志於道,据於德,道德其虚位乎?孟子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仁义其定名乎?然则韩愈氏亦不知仁义为何物也。近世二程氏之学,始讲明仁义之说。至以仁为觉者,是知慈惠宽爱不足以尽仁之实。求其意而未得耶?尝试思之:盍反其本而已,莫如庄周之言为有次序也。方寸之地,本静而明,明而静,故曰:治道者以恬养知,以知养恬,恬以致其静,知以致其明,静极则无所於忤,明极则无所於蔽,无所於忤,则无所不受;无所於蔽,则无所不达;故曰:德、和也,道、理也。德之字曰仁,道之字曰义。故曰: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其明白径直也如此。正如学佛者,以妙明之心修止观之法,以止观之力得定慧之称。或以慈心定为悲增菩萨,或以无碍慧为智增菩萨。悲智圆修,同登大觉。儒者之所谓仁义,老子之所谓道德,尽在其中矣。吁!安得圆机之士,共谈真仁义哉?
王通以佛为圣人矣,曰:其教中国则泥。苏辙知佛为人天师矣,曰:以之治世则乱,不可不深为之辨。是二君子者,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见其小,而不见其大;传听阿罗汉独觉之法。而未尝闻诸佛菩萨之行略。读小乘《阿含》等之语,而未尝读《华严》、《维摩》之说,经发此言,良可惜也!岂非以梁武之事乎?达磨大士既攻其失矣,果如?摩尊者告宋文帝之言,於治中国乎何有哉?
韩愈作《原道》以排佛老,罪其为清净寂灭之说。有裘菖饮食之喻,最为可笑!不知愈曾见二家之书否?吾知其未尝读也。列御寇之所谓积尘聚块,是无为而非埋。维摩诘之所谓「焦芽败种」,已入无为正位;不能复发菩提之心。虽学佛老者,亦知其为病也。如《璎珞经》云:自三贤位,心心寂灭,自然流入妙觉大海,此如来之所以教,智首之起万法明门。《南华经》云:必清必静,形将自正,此广成子之所以戒,黄帝之所以遂羣生也。此其与吾儒致知、格物、诚意、正心、齐家、治国、明明德於天下之言,得无同耶?愈之大学恐致知格物,近於佛老之所云:而删去之,独取正心诚意,又不知愈之所谓正与诚者何如也?不知此说,而以其心之所不喜而私去之,则不正;知此说而自欺作意而去之,则不诚;自以为得孔孟之传,孔孟之为,孔孟必不尔也!
司马光《资治通监》载:韩愈以排佛老为有力,其所切者,送文畅序曰:鸟俛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犹且不脱焉。独人安居而暇食,宁可不知其所自耶?其意以为非先生之驱虎豹,放龙虵,服牛乘马,则人不得安居而饱食矣。是其智与痴子谓米从臼中来之说无异也。吾将入其室,夺其矛而刺之,曰:鸟俛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犹且不脱焉,独人之安居而暇食,宁可不知所自耶?学者其深思而熟讲之,则佛老之学,不可不知也。司马光答韩乘国书,其大略曰:子之所谓中者,无思无虑,近於佛老之学,光之所谓中者,无过与不及耳。又有服药之喻,以为真得中之说。吾窃以此为甚易辨。子思有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如光之所谓中,非中而似和也。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圣人之言中和,如此其大,何光之自许,如此其轻也?是光未尝深读佛书,亦止以无思无虑为佛也。八地菩萨得无生法忍,佛心菩萨心,皆不现起,况复起於世间之心?诸佛加护而告之曰:善男子!汝适得此一法耳!是诸法法性,若佛出世,君不出世,是法常住,无有变易。如来不以得此法,故名为如来。一切二乘,亦能得此无分别法。如来有无量智慧,佛子当学。故经师云:一法若有毘庐,堕於尘劳。万法若无普贤,失其境界。善乎苏辙之言也,曰:中者佛性之异名,和者菩萨万行之总目也。致中和,而天地万物由之以生;非佛性何以当之?此真知中和之说者也。惜乎一出一入焉!
苏轼作司马光墓志云:「公不喜佛。曰:其精微大抵不出於吾书,其诞吾不信。」嗟乎!聪明之障人如此其甚耶!同则以为出於吾书,异则以为诞而不信,适足以自障其聪慧而已。圣人之道,其相通也,如有关钥;其相合也,如有苻玺;相距数千万里,如处一室,相继数千万世,如在一席,故孔子曰:西方有圣人焉。庄子曰:万世之後,一遇大圣,而知其解者,是且暮遇之也。其精微处,安得不同?列子曰:古者神圣之人,先会鬼神魑魅。次达八方人民,未聚禽兽虫螘,备知万物情态,悉解异类音声,先其所教训无遗逸焉!何诞之有?孔子游方之内,故六合之外,存而不论。邹衍、御寇、庄周方外之士,已无所不谈矣。顾不如佛书缕缕也。以非耳目所及,光不敢信;既为耳目所及,吾敢不信耶?郭璞日者也,卜年於晋室,若合苻券,疑吾佛不能记百千万之多刼耶?左慈术士也,变形於魏都,皆同物色,疑吾佛不能示千百亿之化身耶?长房壶中之游,人信之矣,不信维摩丈室容八万座,与纳湏弥於芥子中之说乎?邯郸枕上之梦,人信之矣,不信多宝佛宝塔住五千刼耶?度僧伽如弹指顷之说乎?若俱不信,不知光亦尝梦否?瞑於一牀,栩栩少时也,山川聚落,森然可状,人物器皿,何所不有,俯仰酧酢於其间,目成一世,此特凡夫第六分离识之所显现者尔。其力如是,况以如来大圆镜智,菩萨之如幻三昧乎?学者当自消息之,毋为虚名所刼持也。
程颢论学於周敦颐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也。古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难辨;昔之惑人也,乘其愚闇。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名为无不周徧,而其实乖於伦理;虽云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者,非浅陋固滞,则必入於此。悲夫!诸儒排佛老之言,无如此说之深且痛也!吾读《周易》,知异端之不足怪,读《庄子》知异端之皆可喜,读《维摩经》知其非异端也。读《华严经》始知无异端也。《中庸》曰:道并行而不相悖。《周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虽有异端,何足怪耶?庄子曰:不见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道德为天下裂,如耳目口鼻之不相通,楂梨橘柚之不同味,虽不足以用天下,可为天下用。恢诡谲怪,道通为一,是异端皆可喜者。《维摩经》曰:诸邪见外道,皆吾侍者,六地菩萨,乃能作魔谤于佛,毁於法,不入众数。随六师堕乃可取食。然无异端也。《华严经.入法界品》曰:诸善知识阿僧只数,皆於无量刼海,行菩萨道,国王长者、居士、僧尼、妇人、童女、外道、鬼神、舡师、医卜,与鬻香者,无非法门。若见五十三种无厌足王之残忍,婆湏密女之[泳-永+(瑶-王)]荡,胜热仙人之刻苦,聚沙童子之嬉剧,大天之怪异,主夜之幽阴,皆有大解脱门,此法界中,无复有异端事,道无古今,害岂有深浅哉?但恐迷暗者未必迷暗,高明者自谓高明耳。
尝试论之:三圣人者,同出於周,如日月星辰合於扶桒之上,如江河淮汉,汇於尾闾之渊,非偶然也。其心则同,其迹则异,其道则一。其教则三,孔子游方之内,其防民也深。恐其眩於太高之说,则荡而无所归。故约之以名教。老子游方之外,其导世也切,恐其昧於至微之辞,则塞而无所入,故示之以真理,不无有少龃龉者,此其徒之所以支离而不合也。吾佛之书既东,则不如此,大包天地而有余,细入秋毫而无间,假诸梦语,戏此幻人,五戒十善,开人天道於鹿苑之中。四禅八定,建声闻乘於鹫峰之下,六度万行,种菩萨之因。三身四智,结如来之果,登正觉於一刹那间,度有情於阿僧只刼,竪穷三际,横亘十方,转法轮於弹指顷,出经卷於微尘中,律仪细细,八万四千;妙觉重重;单复十二。《阴补礼经》素王之所未制,经开道学,玄圣之所难言,教之大行,谁不受赐,如游鱼之於大海,出没其中;如飞鸟之於太虚,纵横皆是;薰习肌骨,如薝匐香灌注肺肠,如甘露浆,翰墨文章,亦游戏三昧;道冠儒履,皆菩萨道场。诸君之聪慧辨才,亦必有所从来,特以他生之事,而忘之耳。况程氏之学,出於佛书,何用故谤伤哉!又字字以诚教人,而自出此语,将以欺人则愚,将以自欺则狂,惜哉穷性理之说,既至於此,而胸中犹有此物,真病至於膏肓者也夫!
心说上
大哉!心之为物也。强名真宰,而字曰真君,浑浑沦沦,自本自根,天地以之生,鬼帝以之神,縕縕絪絪,万物化醇,生生化化,精气游魂,原始反终,知死生之说,死有所乎归,生有所乎萠,始终相反乎无端,而骨骸归其根,精神入其门,出於机而入机,死于此而生于彼。以形相禅,其形化而心与之然,百骸九窍六藏,又赅而存,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而无损,益乎其真也!不离於真,谓之至人,彼至人者神矣!挟宇宙,旁日月,河汉沍而不寒,金石流而不热,疾雷破山而不惊,辨土不得惑,善人不得滥,盗贼不得刼,高古今于交臂,志毁誉於一吷,喜则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出六极之外,不知死之可恶,生之可悦,虽视听不用耳目,在八荒之远,苟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而近於眉腱。夫若然者,绰约若处子,肌肤若氷雪,吸风饮露,骑飞龙而游乎四海。乘白云而至于帝乡,彼且择日而登遐,气毋可袭,而天地可挈矣。有此道者,目击之妙,殆不容声,可得不可见,思之则征矞,可传而不可受,言之则啮鈌,故三问而三不知,四问而四不说也。嗟!此无他尔,或能曈焉,如初生之犊,魄焉如未孩之子,有口如鼻,有眼如耳,形如木槁,心如灰死,光耀至于无无,虚白生于止止,明如不垢之监,清如不襍之水,所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不导引而寿千岁,厌世去而上仙者欤,不出乎吾心而已。
心说下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又曰:太极是生两仪,生生而不生,化化而不化,色色而未尝显,声声而未尝发,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故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曰:形而上者谓之道,擧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及其神降明出,圣生生成、不知成之者性继之者善也。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虽愚者预有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矣!谁能出不由户?譬如饮食,鲜能知味,益甚易知,甚易行,特不失其赤子心而已。然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而其热焦火,其寒凝氷,其疾俛仰之间,再抚四海之外,古人有言:「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又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夫极高明而道中庸者,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既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虽过者化,而所存者神,然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洗心退藏於密,而吉凶与民同患,盖癈心而用形,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而无已、无功、无名。所谓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固有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者耶。故无言亦言,无所不言,而亦无所言。无知亦知,无所不知,而亦无所知,皆显道神德行耳。以此在下,素王玄圣之道,以此在上,帝王天子之德,此非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与其尘垢粃糠陶铸圣人绪余土苴,以治天下,亦吾心而已矣。
鸣道集说卷之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