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高士傳》
[book_date] 魏晉南北朝
[book_length]23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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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卷上
[book_title]被衣
被衣者,堯時人也。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大道不鑿,至人秀世。被衣冠出,超然釋智。齧公聆教,無言相契。暢懌長歌,冥筌排去。
[book_title]王倪
王倪者,堯時賢人也,師被衣。齧缺又學於王倪,問道焉。齧缺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且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位?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鰌與魚游。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況利害之端乎?」
王倪天士,缺也問道。育艾爾神,一綿虛抱。寒暑何侵,風雷弗眊。大準玄黃,權輿上教。
[book_title]齧缺
齧缺者,堯時人也。許由師事齧缺。堯問於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睿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眾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
齧缺由師,蘊含上智。至道相延,宗王祖被。遐言未卒,呬然睡寐。滅影山隅,弗求天配。
[book_title]巢父
巢父者,堯時隱人也。山居,不營世利。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時人號曰巢父。堯之讓許由也,由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隱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擊其膺而下之。」由悵然不自得,乃過清泠之水,洗其耳、拭其目,曰:「向聞貪言,負吾之友矣。」遂去,終身不相見。
巢父鳥棲,弗營棟宇。由進塵言,嚴揮不與。乃臨其清,乃洗其耳。箕頴高風,千齡無已。
[book_title]許由
許由字武仲,陽城槐里人也。為人據義履方,邪席不坐,邪饍不食,後隱於沛澤之中。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不受而逃去。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由於是遁耕於中岳潁水之陽,箕山之下,終身無經天下色。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時其友巢父牽犢欲飲之,見由洗耳,問其故,對曰:「堯欲召我為九州長,惡聞其聲,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處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誰能見子?子故浮游,欲聞求其名譽,污吾犢口。」牽犢上流飲之。許由沒,葬箕山之巔,亦名許由山,在陽城之南十餘里。堯因就其墓,號曰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岳,世世奉祀,至今不絕也。
武仲潔修,毫邪不處。黃屋將歸,紫芳高舉。潁汲箕田,羞頹汗鄙。俎豆公神,綿綿無已。
[book_title]善卷
善卷者,古之賢人也。堯聞得道,乃北面師之,及堯受終之後,舜又以天下讓卷。卷曰:「昔唐氏之有天下,不教而民從之,不賞而民勸之,天下均平,百姓安靜,不知怨,不知喜。今子盛為衣裳之服,以眩民目;繁調五音之聲,以亂民耳;丕作《皇韶》之樂,以愚民心。天下之亂,從此始矣。吾雖為之,其何益乎?予立于宇宙之中,冬衣皮毛,夏衣絺葛,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去,入深山,莫知其處。
逖矣善卷,君堯北面。鹿衣牧世,自臻從勸。虞欽玄德,讓之赤縣。貴適心神,永棲荒巘。
[book_title]子州支父
子州支父者,堯時人也。以堯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舜又讓之,亦對之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
休休支父,道重八埏。陰寢陽覺,神寂而恬。巍巍二帝,大器告傳。不遑長謝,繕性自全。
[book_title]壤父
壤父者,堯時人也。帝堯之世,天下太和,百姓無事。壤父年八十餘,而擊壤於道中,觀者曰:「大哉,帝之德也。」壤父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德於我哉?」
老父皤髮,愉愉壤戲。吐厥鳴歌,朝興夕憩。虛渴咸充,帝焉何利。醇和未斲,陶哉寓世。
[book_title]石戶之農
石戶之農,不知何許人也,與舜為友。舜以天下讓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于海,終身不反也。
虞皇御世,虛諮禪者。石戶之農,至人在野。天位以干,棄如屣捨。滅迹滄溟,清蹤莫寫。
[book_title]蒲衣子
蒲衣子者,舜時賢人也,年八歲而舜師之。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已為馬,一以已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也。」後舜讓天下於蒲衣子,蒲衣子不受而去,莫知所終。
蒲衣妙紀,德與天侔。大舜虛襟,模範是求。發評虞泰,致一馬牛。擾勞民宰,胡可纓留。
[book_title]披裘公
披裘公者,吳人也。延陵季子出遊,見道中有遺金,顧披裘公曰:「取彼金。」公投鎌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處之高而視人之卑?五月披裘而負薪,豈取金者哉?」季子大驚,既謝而問姓名。公曰:「吾子皮相之士,何足語姓名也?」
負薪炎暑,吳有一翁。粗絺弗御,冒彼蒙茸。季札相逅,遺拾不從。姓名終秘,空仰高風。
[book_title]江上丈人
江上丈人者,楚人也。楚平王以費無忌之讒,殺伍奢。奢子員亡,將奔吳,至江上,欲渡無舟,而楚人購員甚急,自恐不脫。見丈人,得渡。因解所佩劍,以與丈人,曰:「此千金之劍也,願獻之。」丈人不受,曰:「楚國之法,得伍胥者爵,執珪金千鎰,吾尚不取,何用劍為?」不受而別,莫知其誰。員至吳為相,求丈人,不能得,每食輒祭之,曰:「名可得聞而不可得見,其唯江上丈人乎?」
丈人遺俗,鼓枻江隈。楚胥求濟,夜亂蘆漪。笑辭星劍,意進鮑魚。匆匆戒別,何用名為。
[book_title]小臣稷
小臣稷者,齊人也。抗厲希古,桓公凡三往而不得見。公嘆曰:「吾聞布衣之士,不輕爵祿,則無以助萬乘之主;萬乘之主,不好仁義,則無以下布衣之士。」於是五往乃得見焉。桓公以此能致為士,為五霸之長。
小臣之稷,微爾齊氓。巍崖獨拔,若節自貞。君軿數過,聊得瞻迎。區區管鮑,何足班倫。
[book_title]弦高
弦高者,鄭人也。鄭穆公時,高見鄭為秦晉所逼,乃隱不仕,為商人。及晉文公之返國也,與秦穆公伐鄭,圍其都,鄭人私與秦盟,而晉師退。秦又使大夫祀于等三人戍鄭。居三年,晉文公卒,襄公初立,秦穆公方強,使百里、西乞、白乙帥師襲鄭,過周反滑,鄭人不知。時高將市于周,遇之,謂其友蹇他曰:「師行數千里,又數經諸侯之地,其勢必襲鄭。凡襲國者,以無備也。示以知其情也,必不敢進矣。」於是乃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牛犒秦師,且使人告鄭為備。祀于亡奔齊,孟明等返至都。晉人要擊,大破秦師。鄭于是賴高而存。鄭穆公以存國之賞賞高,而高辭曰:「詐而得賞,則鄭國之政廢矣。為國而無信,是敗俗也。賞一人而敗國俗,智者不為也。」遂以其屬徙東夷,終身不返。
弦公鄭寶,托跡遷賈。秦穆揚兵,于周邂迕。矯命犒師,陰抒國禍。辭賞居夷,飄焉弗顧。
[book_title]商容
商容,不知何許人也,有疾。老子曰:「先生無遺教以告弟子乎?」容曰:「將語子。過故鄉而下車,知之乎?」老子曰:「非謂不忘故耶?」容曰:「過喬木而趨,知之乎?」老子曰:「非謂其敬老耶?」容張口曰:「吾舌存乎?」曰:「存。」曰:「吾齒存乎?」曰:「亡,知之乎?」老子曰:「非謂其剛亡而弱存乎?」容曰:「嘻!天下事盡矣。」
商容大道,聃也之師。形將蛻化,教庶瓊遺。三言甚寡,萬務何餘。喜編後授,屢發其規。
[book_title]老子李耳
老子李耳,字伯陽,陳人也。生於殷時,為周柱下史。好養精氣,貴接而不施,轉為守藏史。積八十餘年,《史記》云「二百餘年」。時稱為「隱君子」,謚曰聃。仲尼至周,見老子,知其聖人,乃師之。後周德衰,乃乘青牛車去,入大秦,過西關,關令尹喜望氣先知焉,乃物色遮候之。已而,老子果至,乃強使著書,作《道德經》五千餘言,為道家之宗。以其年老,故號其書為《老子》。
伯陽聖老,人貌天行。壽經億代,道冠群生。龍稱禮得,牛候書成。西關度跡,玄化冥冥。
[book_title]庚桑楚
庚桑楚者,楚人也,老聃弟子,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居三年,畏壘大壤。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洒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于賢人之間,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于老聃之言。」
庚桑耳役,畫去挈遠。息意三年,風尊翠巘。俎豆不樂,形生自晏。賢知明揚,世心何淺。
[book_title]老萊子
老萊子者,楚人也。當時世亂,逃世耕於蒙山之陽。莞葭為牆,蓬蒿為室,枝木為床,蓍艾為席。飲水食菽,墾山播種。人或言於楚王,王於是駕至萊子之門。萊子方織畚,王曰:「守國之政,孤願煩先生。」老萊子曰:「諾。」王去。其妻樵還曰:「子許之乎?」老萊曰:「然。」妻曰:「妾聞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隨而鞭棰;可擬以官祿者,可隨而鈇鉞。妾不能為人所制者。」妻投其畚而去。老萊子亦隨其妻,至於江南而止,曰:「鳥獸之毛,可績而衣,其遺粒足食也。」仲尼嘗聞其論而蹙然改容焉。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人。莫知其所終也。
楚萊避紛,蒙陽寄耜。草宮木榻,水菽怡志。駕屈楚君,經綸將貽。內贊遐謀,相攜遠逝。
[book_title]林類
林類者,魏人也。年且百歲,底春披裘,拾遺穗於故畦,竝歌竝進。孔子適衛,望之於野,顧謂弟子曰:「彼叟,可與言者,試往訊之。」子貢請行,逆之隴端,面之而歎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類行不留,歌不輟。子貢叩之不已,乃仰而應曰:「吾何悔邪?」子貢曰:「先生少不勤行,長不競時,老無妻子,死期將至,亦有何樂而拾穗行歌乎?」林類笑曰:「吾之所以為樂,人皆有之,而反以為憂。少不勤行,長不競時,故能壽若此;老無妻子,死期將至,故能樂若此。」子貢曰:「壽著,人之情;死者,人之惡。子以死為樂,何也?」林類曰:「死之與生,一往一反,故死於是者,安知不生於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營營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子貢聞之,不喻其意,還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與言,果然。」
林類鰥遊。取資滯𥪕。踽踽行歌。蕭蕭孑影。素王載覯。令賜乞請。果得高言。不虛停軫。
[book_title]榮啟期
榮啟期者,不知何許人也。鹿裘帶索,鼓琴而歌。孔子遊于泰山,見而問之曰:「先生何樂也?」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唯人為貴,吾得為人矣,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矣,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終也。居常以終,何不樂也?」
榮公何族,弗美身隅。揚歌郕野,撫絃而嬉。清言自寬,披吐宣尼。契天符命,孤引田墟。
[book_title]荷蕢
荷蕢者,衛人也。避亂不仕,自匿姓名。孔子擊磬於衛,乃荷蕢而過孔氏之門,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硜硜乎?莫已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孔子聞之,曰:「果哉,末之難矣!」
荷蕢者何,逃名衛地。宣尼鳴樂,聞音知意。翩冈出諷,比之厲揭。斯行斯言,果於忘世。
[book_title]長沮、桀溺
長沮、桀溺者,不知何許人也,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是孔丘。」曰:「是魯孔丘歟?」曰:「是也。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與易之?且而與其從避人之士,豈若從避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悠悠沮溺,竝耜荒墟。敬詣渡濟,暫駐浮車。飄然無荅,齊口致譏。物情不足,隱德有餘。
[book_title]石門守
石門守者,魯人也,亦避世不仕,自隱姓名。為魯守石門,主晨夜開閉。子路從孔子石門而宿,問子路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遂譏孔子曰:「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與?時人賢焉。」
石門閽者,闔闢是尸。仲路宵投,迺詢其師。魯尼入耳,強仕致譏。閟光韜彩,百世所希。
[book_title]荷篠丈人
荷篠丈人,不知何許人也。子路從而後,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且享焉,而見其二子。明日,子路行以告。夫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
丈人絕軌,倨接洙賢。天涯日暮,雞黍是延。載陳夫子,尋返客轅。先幾掃跡,虛室依然。
[book_title]陸通
陸通,字接輿,楚人也。好養性,躬耕以為食。楚昭王時,通見楚政無常,乃佯狂不仕,故時人謂之「楚狂」。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卻曲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孔子下車,欲與之言,趨而避之,不得與之言。楚王聞陸通賢,遣使者持金百鎰、車馬二駟,往聘通,曰:「王請先生治江南。」通笑而不應。使者去,妻從市來曰:「先生少而為義,豈老違之哉?」門外車跡何深也?妾聞義士非禮不動。妾事先生,躬耕以自食,親織以為衣,食飽衣暖,其樂自足矣。不如去之。」於是夫負釜甑,妻戴紝器,變名易姓,游諸名山,食桂櫨實,服黃菁子,隱蜀峨眉山,壽數百年。俗傳以為仙云。
接輿厭濁,放隱佯狂。徵羅上士,徙適遐方。歌衰鳳德,車下道傍。洞天周涉,妙藥為糧。
[book_title]曾參
曾參,字子輿,南武城人也。不仕而遊,居於衛。縕袍無表,顏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納屨而踵決,曳縰而歌。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魯哀公賢之,致邑焉,參辭不受,曰:「吾聞受人者,常畏人;與人者,常驕人。縱君不我驕,我豈無畏乎?」終不受,後卒于魯。
孝哉子輿,領道泗濱。浩浩之氣,常驕大人。為都不樂,好爵難嬰。單居秘論,傳耀千春。
[book_title]顏回
顏回字子淵,魯人也,孔子弟子。貧而樂道,退居陋巷,曲肱而寢。孔子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綸饘粥;郭內之圃十畝,足以為絲麻。鼓官商之音,足以自娛;習所聞於夫子,足以自樂。回何仕焉?」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也。」
顏氏之子,不怍簟瓢。心齋白日,志迥青霄。圃衣田食,大聖遊交。鼓琴蓬蓽,可以逍遙。
[book_title]原憲
原憲字子思,宋人也,孔子弟子。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彈琴。子貢相衛,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閭,巷不容軒,來見原憲。原憲韋冠縱屐,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已,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子貢逡巡而有慚色,終身恥其言之過也。
原生匱盝,室侵風雨。薄炊經旬,彫裘歷紀。友賜榮華,驂騑萃止。聞剖病貧,終身舍恥。
[book_chapter]卷中
[book_title]漢陰丈人
漢陰丈人者,楚人也。子貢適楚,過漢陰,見丈人為圃,入井抱甕而灌,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機於此,後重前輕,挈水若抽,其名為槔,用力寡而見功多。」丈人作色而笑曰:「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愕然慚,俯而不對。有間,丈人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丈人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智,獨絃歌以賣名聲於天下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勿妨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
丈人治圃,搰搰其勞。賜焉逢覯,進說為槔。前陳後詰,反覆見嘲。風波全德,私語其曹。
[book_title]壺丘子林
壺丘子林者,鄭人也,道德甚優,列禦寇師事之。初,禦寇好游,壺丘子曰:「禦寇好游,游何所好?」列子曰:「游之樂所玩無故。人之游也,觀其所見;我之游也,觀其所變。」壺丘子曰:「禦寇之游,固與人同,而曰固與人異。凡所見,亦恒見其變。玩彼物之無物,不知我亦無故。務外游,不知務內觀。外游者,求備於物;內觀者,取足於身。取足於身,游之至也;求備於物,游之不至也。」於是,列子自以為不知游,將終身不出,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
至哉壺子,列老下趨。龍藏鄭圃,真與道俱。側聞玄語,宣發希微。載陳生化,繼述黃書。
[book_title]老商氏
老商氏者,不知何許人也,列禦寇師焉,兼友伯高子,而進于其道。尹生聞之,從列子,居數月,不省舍,因間請蘄其術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懟而請辭,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數月,意不已,又往從之。列子曰:「汝何去來之頻?」尹生曰:「曩章戴有請於子,子不我告,固有憾於子。今復脫然,是以又來。」列子曰:「曩吾以汝為達,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將告汝所學於夫子者矣。自吾之學也,三年之後,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而已;五年之後,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老商始一解顏而笑;七年之後,從心之所念,庚無是非,從口之所言,庚無利害,老商始一引吾竝席而坐。今女居先生之門,曾未洽時,履虛乘風,其可得乎?」
老商樹教,列寇下趨。居門七載,席始相攜。眼耳都融,葉幹忘機。乘風枯槁,得道而歸。
[book_title]列禦寇
列禦寇者,鄭人也,隱居不仕。鄭穆公時,子陽為相,專任刑法,列禦寇乃絕迹窮巷,面有飢色。或告子陽曰:「列禦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子陽聞而悟,使官載粟數十乘而與之。禦寇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之。入見其妻,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非命也哉?」禦寇笑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居一年,鄭人殺子陽,其當皆死,禦寇安然獨全。終身不仕,著書八篇,言道家之意,號曰《列子》。
禦寇隱鄭,四十餘年。台衡大餽,頓首拒焉。麾使悟妻,保體消愆。軿風駐世,表籙蓬仙。
[book_title]莊周
莊周者,宋之蒙人也。少學老子,為蒙縣漆園吏。遂遺世自放,不仕。王公大人,皆不得而器之。楚威王使大夫以百金聘周,周方釣於濮水之上,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二千歲矣,巾笥而藏之於廟堂之上。此龜寧無為留骨而貴乎?寧生曳尾塗中乎?」大夫曰:「寧掉尾塗中耳。」莊子曰:「往矣,吾方掉尾於塗中。」或又以千金之幣,迎周為相,周曰:「子不見郊祭之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入太廟,欲為孤豚,其可得乎?」遂終身不仕。
莊周傲世,洸洋寓言。文窮萬妙,學守一玄。戲游自快,國聘難延。浩然就盡,弗避烏鳶。
[book_title]段干木
段干木者,晉人也。少貧且賤,心志不遂,乃治清節,遊西河,師事卜子夏。與田子方、李克、翟璜、吳起等居于魏,皆為將。唯干木守道,不仕。魏文侯欲見,就造其間,段干木踰墻而避文侯。文候以客禮待之,出,過其廬而軾。其僕問曰:「干木,布衣也。」君軾其廬不已,甚乎?」文侯曰:「段干木,賢者也。不移勢利,懷君子之道,隱處窮巷,聲馳千里,吾敢不軾乎?干木先乎德,寡人先乎勢;干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勢不若德貴,財不若義高。」又請為相,不肯。後,卑已固請見,與語,文侯立倦不敢息。夫文侯,名過齊桓公者,蓋能尊段于木,敬卜子夏,友田子方故也。
干木自晉,萍寓西河。群賢分組,樹介巖阿。千乘登門,跳躍逃徂。騰光韋素,耿照弗磨。
[book_title]東郭順子
東郭順子者,魏人也。修道守真,田子方師事之,而為魏文侯師友,侍坐於文侯,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耶?」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耶?」子方曰:「有。」文侯曰:「子師誰耶?」子方曰:「東郭順子也。」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則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曰:「遠哉,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智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灝灝東郭,動展如天。清虛應物,獨抱自然。迷窺高弟,欲述難言。文侯失志,爵國可捐。
[book_title]公儀潛
公儀潛者,魯人也,與子思為友。穆公因子思而致命,欲以為相。子思曰:「公儀子,此所以不至也。君若飢渴待賢,納用其謀,雖蔬食飲水,伋亦願在下風。如以高官厚祿為釣餌,而無信用之心,公儀子智若魯者,可也。不爾,則不踰君之庭。且臣不佞,又不能為君操竿下釣,以傷守節之士。」潛竟終身不屈。
魯慕公儀,崇階以釣。授意孔思,迺非誠到。面返君言,高陳友操。考槃弗諼,畢景怡道。
[book_title]王斗
王斗者,齊人也,修道不仕,與顏歜竝時。曾造齊宣王門,欲見宣王,宣王使謁者延斗入。斗曰:「斗趨見王為好勢,王趨見斗為好士,於王何如?」謁者還報,王曰:「先生徐之,寡人請從。」王趨而迎之於門,曰:「寡人奉先君之宗廟,守社稷,聞先生直言正諫不諱。」斗曰:「王之憂國愛民,不若王之愛尺縠也。」王曰:「何謂也?」斗曰:「王使人為冠,不使左口便辟,而使工者,何也?為能之也。今王治齊國,非左右便辟,則無使也。臣故曰『不如愛尺縠也』。」王起謝曰:「寡人有罪於國家矣。」於是舉士五人,任之以官,齊國大治,王斗之力也。
卓犖王斗,抗節齊門。袞衣奔走,至訓布聞。方聆欬規,省過以承。聊揚五彥,境庶咸寧。
[book_title]顏斶
顏斶,齊人也。宣王見之,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說。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對曰:「夫斶前為慕勢,王前為趨士。與使斶為慕勢,不如使王為趨士。」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貴乎?士貴乎?」對曰:「士貴耳,王者不貴。」王曰:「有說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齊,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壟五十步而樵採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齊王頭者,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由是觀之,生王之頭,曾不若死士之壟也。」宣王繼曰:「顏先生與寡人遊,食太牢,乘安車,妻子衣服麗都。」顏斶辭去曰:「斶願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淨貞正以自虞。」遂辭而去。
特哉齊斶,劇折廟堂。上陳二帝,下舉三王。賓師靡諾,形神恐妨。終身不辱,野籙有光。
[book_title]黔婁先生
黔婁先生者,齊人也,修身清節,不求進於諸侯。魯恭公聞其賢,遣使致禮,賜粟三千鍾,欲以為相,辭不受。齊王又禮之,以黃金百斤聘為卿,又不就。著書四篇,言道家之務,號《黔婁子》。終身不屈,以壽終。
黔婁物表,著撰存志。卻相魯公,辭卿齊使。捐世蕭條,歛衾弗備。賢矣配人,以康為謚。
[book_title]陳仲子
陳仲子者,齊人也。其兄戴為齊卿,食祿萬鍾,仲子以為不義,將妻子適楚,居於陵,自謂於陵仲子。窮不苟求,不義之食不食。遭歲飢,乏糧三日,乃匍匐而食井上李實之蟲者,三咽而能視身。自織履,妻擘纑,以易衣食。楚王聞其賢,欲以為相,遣使持金百鎰至於陵聘仲子。仲子入謂妻曰:「楚王欲以我為相,今日為相,明日結駟連騎,食方丈於前,意可乎?」妻曰:「夫子左琴右書,樂在其中矣。結駟連騎,所安不過容膝;食方丈於前,所甘不過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懷楚國之憂,亂世多害,恐先生不保命也。」於是出謝使者,遂相與逃去,為人灌園。
陳仲遐情,於陵控玩。輖飢覓李,螬食過半。楚相敦求,山妻了算。遂嫁雲蹤,鋤丁自竄。
[book_title]漁父
漁父者,楚人也。楚亂,乃匿名隱釣於江濱。楚頃襄王時,屈原為三閭大夫,名顯於諸侯,為上官靳尚所譖,王怒,放之江濱,被髮行吟於澤畔。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至於斯」原曰:「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不凝滯於萬物,故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揚其波、汨其泥?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歠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自令放為?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可以濯吾足。」遂去深山,自閉匿,人莫知焉。
楚老垂竿,漁于烟水。族氏無彰,鱗鬐自舉。偶覿三閭,開敷數語。擊棹揚歌,冥潛何許。
[book_title]安期生
安期生者,琅琊人也,受學河上丈人,賣藥海邊,老而不仕,時人謂之千歲公。秦始皇東遊,請與語,三日三夜,賜金璧,直數千萬,出置阜鄉亭而去,留赤玉舄為報。留書與始皇曰:「後數十年,求我於蓬萊山下。」及秦敗,安期生與其友蒯通交往,項羽欲封之,卒不肯受。
安期高蹈,療俗千祀。綠海孤遊,朱顏常駐。揮璧阜亭,酬舄始帝。去矣銀臺,永遺塵世。
[book_title]河上丈人
河上丈人者,不知何國人也,明老子之術。自匿姓名,居河之湄,著《老子章句》,故世號曰河上丈人。當戰國之末,諸侯交爭,馳說之士,咸以權勢相傾,唯丈人隱身修道,老而不虧,傳業於安期生,為道家之宗焉。
伯陽倡教,嗣流河上。句䟽章鉤,宣機顯象。戰世紛紜,玄心坦蕩。鶴髮葆真,仙民景嚮。
[book_title]樂臣公
樂臣公者,宋人也。其先宋公族,其後別從趙,其族樂毅顯名於諸侯。而臣公獨好黃老,恬靜不仕。及趙為秦昭王滅,臣公東之齊,以老子顯名,濟人尊之,號稱賢師。趙人田叔等,皆尊事焉。
臣公貴閥,或擁旄旌。獨窮玄牝,不滑神精。兵墟故國,蓬轉揚聲。教承瑕翕,振鐸千齡。
[book_title]蓋公
蓋公者,齊之膠西人也,明老子,帥事樂臣公。漢之起,齊人爭往于世主,唯蓋公獨遁居不仕。及漢定天下,曹參為齊丞相,盡延問長老諸生以百數:何以治齊?人人各殊,參不知所從。聞蓋公善治黃老,乃使人厚幣聘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遂推此類,為參具言之。參悅,乃避正堂舍之,師事之,齊果大治。及參入相漢,導蓋公之道,故天下歌之。蓋公雖為參師,然未嘗仕。以壽終。
嬴末龍爭,奮圖封拜。褘矣蓋公,遲棲東海。無為教參,齊方底泰。衍輔漢庭,玄風猶在。
[book_title]四皓
四皓者,皆河內軹人也,或在汲。一曰東園公,二曰角里先生,三曰綺里季,四日夏黃公,皆修道潔已,非義不動。秦始皇時,見秦政虐,乃退入藍田山,而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曄曄紫芝,可以療飢。唐虞世遠,吾將何歸?駟馬高蓋,其憂甚大。富貴之畏人,不如貧賤之肆志。」乃共入商雒,隱地肺山,以待天下定。及秦敗,漢高聞而徵之,不至,深自匿終南山,不能屈已。
皇皇四老,同襟齊志。遠虞藍田,芝糧蘿被。弗鑿天真,重歸地肺。隆準膺圖,空勞聘幣。
[book_title]黃石公
黃石公者,下邳人也。遭秦亂,自隱姓名,時人莫知者。初,張良易姓為長,自匿下邳,步游沂水圯上,與黃石公相遇,未謁,黃石公故墜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取履。」良素不知詐,愕然,欲毆之,為其老人也,強忍下取履,因跪進焉。公以足受,笑而去,良殊驚。公行里所,還謂良曰:「孺子可教也。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良愈怪之,復跪曰:「諾。」五日平旦,良往,公怒曰:「與老人期,何後也?後五日早會。」良雞鳴往,公又先在,復怒曰:「何後也?」後五日早會。良夜半往,有頃,公亦至,喜曰:「當如是。」乃出一編書與良,曰:「讀是,則為王者師矣。後十三年,孺子見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不見。良旦視其書,乃是《太公兵法》。良異之,因講習以說他人,皆不能用。後與沛公遇於陳留,沛公用其言,輒有功。後十三年,從高祖退濟北穀城山下,得黃石,良乃寶祠之。及良死,與石并葬焉。
何者老翁,托名黃石。蚤鋻留侯,脫履令拾。玉弢金版,授之不惜。定帝謀王,穀城留跡。
[book_title]魯二徵士
魯二徵士者,皆魯人也。高祖定天下,即皇帝位,博士叔孫通白徵魯諸儒三十餘人,欲定漢儀禮,二士獨不肯行,罵通曰:「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而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百年之德而後可舉。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汙我。」通不敢致而去。
姬魯兩生,孔庭遺學。叔孫佐命,儀聲迺作。謂方荊棘,難興禮樂。弗納玄纁,翱飛寥廓。
[book_title]田何
田何字子莊,齊人也。自孔子授《易》,五傳至何。及秦禁學,以《易》為卜筮之書,獨不禁,故何傳之不絕。漢興,田何以齊諸田徙杜陵,號曰杜田生,以《易》受弟子。東武王同子仲,洛陽周王孫、丁寬、齊服生等,皆顯當世。惠帝時,何年老家貧,守道不仕,帝親幸其廬。以受業終,為《易》者宗。
商睢授《易》,驕馯周孫。子莊嫡繼,孔脈繩繩。一移客土,四嗣俱興。親勞萬乘,造拜軌經。
[book_title]王生
王生者,漢文、景時人也。善為黃老,退居不仕,與南陽張釋之交。當時,釋之為公車令,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劾奏太子、梁王不敬,文帝善之,遷至廷尉。及文帝崩,太子代立為帝,是謂景帝。釋之恐,稱病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謝,則未知何如。用王生計,卒乃見上謝之,景帝不過也。王生嘗與釋之及公卿,召會庭中立,王生韤解,顧謂釋之:「為我結韤。」釋之前跪而繫之。既退,或讓生曰:「獨柰何廷辱張廷尉,使跪繫韤乎?」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無益於張廷尉。張廷尉,方今天下名臣,吾故聊辱廷尉,使跪繫韤,欲以重之。」諸公聞之,皆賢王生而重張廷尉。
碩矣王生,道研軒李。斐爾張公,素交一臂。韤解虛庭,趨風敬繫。凡百華裾,悉高廷尉。
[book_title]摯峻
摯峻,字伯陵,京兆長安人也。少治清節,與太史令司馬遷交好。峻獨退身修德,隱於岍山。遷既親貴,乃以書勸峻,進曰:「遷聞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伏惟伯陵,材能絕人,高尚其志,以善厥身,冰清玉潔,不以細行荷累,其名固已貴矣,然未盡太上之所由也,願先生少致意焉。」峻報書曰:「峻聞古之君子,料能而行,度德而處,故悔恡去於身,利不可以虛受,名不可以苟得。漢興以來,帝王之道,於斯始顯。能者見利,不肖者自屏,亦其時也。《周易》:『太君有命』,『小人勿用』。徒欲偃仰,從容以遊餘齒耳。」峻之守節不移如此。遷居太史官,為李陵遊說,下腐刑,果以悔恡被辱。峻遂高尚不仕,卒于岍,岍人立祠,號曰岍居士,世奉祀之不絕。
京兆伯陵,岍峰屏躅。太史騰書,興言報復。知足無虞,守玄袪辱。居士靈祠,春秋自續。
[book_title]韓福
韓福者,涿人也,以行義修潔著名。昭帝時,將軍霍光秉政,表顯義士,郡國條奏行狀,天子謂福等五人行義最高,以德行徵至京兆,病不得進。元鳳元年,詔策曰:「朕愍勞福以官職之事,賜帛五十疋,遣歸。其務修孝弟以教鄉里。」福歸,終身不仕,卒于家。
北郡韓福,潔白修躬。博陸調爕,迺下旌弓。疾稽中驛,帛獎幽蹤。荷衣鳩杖,陶陶令終。
[book_title]成公
成公,成帝時人,自隱姓名,常誦經,不交世利,時人號曰「成公」。成帝出遊,問之成公,不屈節,上曰:「朕能富貴人,能殺人,子何逆朕?」成公曰:「陛下能貴人,臣能不受陛下之官;陛下能富人,臣能不受陛下之祿;陛下能殺人,臣能不犯陛下之法。」上不能折,使郎二人就受《政事》十二篇。
成公全朴,稱謂不傳。途遭玉輦,峻峙幅邊。詞歸方外,克免帝愆。書郎迺遣,茅戶乞言。
[book_title]安丘望之
安丘望之者,京兆長陵人也,少治《老子》經,恬靜不求進宦,號曰安丘丈人。成帝聞,欲見之,望之辭不肯見。上以其道德深重,常宗師焉,望之不以見敬為高,愈日損退,為巫醫於民間,著《老子章句》,故老氏有安丘之學。扶風耿況、王汲等皆師事之,從受老子。終身不仕,道家宗焉。
安丘丈人,中林自命。龍位來師,豹潛逾勁。岐業周流,老編刪定。振教玄玄,道家衡鏡。
[book_title]宋勝之
宋勝之者,南陽安眾人也。少孤,年五歲,失父母,家于穀城聚中。孝慕甚篤,聚中化之,少長有禮。勝之每行,見老人擔負,輒以身代之。獵得禽獸,嘗分肉與有親者。貧依姊居,數歲,乃至長安,受《易》通明,以信義見稱。從兄褒為東平內史,遣使召之,勝之曰:「眾人所樂者,非勝之願也。」乃去。遊太原,從郇越牧羊,以琴書自娛。丞相孔光聞而就太原辟之,不至。元始三年,病卒于太原。
勝之敦孝,聚居風動。力施衰白,食損姻眾。附姊饔飱,拒兄錄用。獨綜絃歌,羲光是弄。
[book_title]張仲蔚
張仲蔚者,平陵人也,與同郡魏景鄉俱修道德,隱身不仕。明天官博物,善屬文,好詩賦。常居窮,素所處,蓬蒿沒人。閉門養性,不治榮名。時人莫識,唯劉龔知之。
仲蔚遐輪,景鄉並轍。洞探乾矅,兼長槧業。闔戶棲神,荊榛掩絕。塵鑒何知,馨香不滅。
[book_title]嚴遵
嚴遵字君平,蜀人也。隱居不仕,常賣卜於成都市,日得百錢以自給。卜訖,則閉肆下簾,以著書為事。楊雄少從之遊,屢稱其德。李強為益州牧,喜曰:「吾得君平為從事,足矣!」雄曰:「君可備禮與相見,其人不可屈也。」王鳳請交,不許。蜀有富人羅沖者,問君平曰:「君何以不仕?」君平曰:「無以自發。」沖為君平具車馬衣糧,君平曰:「吾病耳,非不足也。我有餘而子不足,柰何以不足奉有餘?」沖曰:「吾有萬金,子無儋石,乃云有餘,不亦謬乎?」君平曰:「不然。」吾前宿子家,人定而役未息,晝夜汲汲,未嘗有足。今我以卜為業,不下床而錢自至,猶餘數百,塵埃厚寸,不知所用,此非我有餘而子不足邪?」沖大慚。君平嘆曰:「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故不仕也。」時人服之。
君平賣卜,子雲所師。聃文是闡,迺作指歸。牧不可屈,錢常有餘。真人淡泊,亶哉匪虛。
[book_title]彭城老父
彭城老父者,楚之隱人也,見漢室衰,乃自隱修道,不治名利,至年九十餘。王莽時,徵故光祿大夫龔勝,欲為太子師友。祭酒恥事二姓,莽迫之,勝遂不食而死。莽使者及郡守以下會歛者,數百人。老父痛勝以名致禍,乃獨入哭勝,甚悲。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龔先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哭畢而趨出,眾莫知其誰也。
彭城老父,陸沈皓首。炎鼎將移,麟摧鳳蹂。弔哭低回,曾非儕友。薰膏之規,哲士宜守。
[book_title]韓順
韓順,字子良,天水成紀人也。以經行清白辟州宰,不詣。王莽末,隱於南山。地皇四年,漢起兵於南陽,順同縣隗囂等起兵,自稱上將軍,西州大震。唯順修道山居,執操不回。囂以道術深遠,使人齎璧帛,卑辭厚禮聘順,欲以為師。川因使謝囂曰:「禮有來學,義無往教。即欲相師,但入深山來。」囂聞矍然,不致強屈。其後,囂等諸姓皆滅,唯順山棲安然,以貧潔自終焉。
世道交喪,子良隱息。寧極青山,恥歌白石。求於井蛙,責之負笈。兔戮狐收,泰然林澤。
[book_title]鄭樸
鄭欉字子真,谷口人也,修道靜默,世服其清高。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之,遂不屈。楊雄盛稱其德曰:「谷口鄭子,真耕於巖石之下,名振京師。」馮翊人刻石祠之,至今不絕。
谷口子真,甘恬秉默。非服弗服,非食弗食。不答徵車,為農草澤。吁嗟法言,撰其玄德。
[book_title]李弘
李弘字中元,蜀人也。居成都,里中化之,班白不負擔,男女不錯行。弘嘗被召為縣令,鄉人共送之,元無心就行,因共酣飲,月餘不去。刺史使人喻之,仲元遂遊奔,不之官。惟楊雄重之曰:「不夷不惠,居于石否之間。」
仲元所居,俗用拭新。授之百里,非其素情。中途遁絕,卒老高深。先英評許,未悉玄真。
[book_title]向長
向長,字子平,河內朝歌人也。隱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受之,取足而反其餘。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連年,乃至。欲薦之於莽,固辭乃止。潛隱於家,讀《易》至「損益卦」,喟然歎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畢,敕:「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遊五嶽名山,竟不知所終。
子平上哲,賦德淵沖。玩辭觀象,損退自崇。伉男儷女,家務不宗。周攀五嶽,禽老是同。
[book_title]閔貢
閔貢字仲叔,太原人也,世稱節士。雖周黨之潔清,自以弗及也。黨見仲叔食無菜,遺以生蒜,仲叔曰:「我欲省煩耳,今更作煩邪?」受而不食。建武中,應司徒侯霸之辟,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勞苦而已。仲叔恨曰:「以仲叔為不足問邪?不當辟也。辟而不問,是失人也。」遂辭出,投檄而去。復以博士徵,不至。客居安邑,老病家貧,不能得肉,日買猪肝一片,屠者或不肯與,其令聞,敕吏常給焉。仲叔怪問,知之,乃歎曰:「閔仲叔豈以口腹累安邑邪?」遂去。客沛,以壽終。
仲叔高棲,藏寶迷國。一介弗取,卓然貞白。投牒司徒,寄形安邑。枯槁當年,風流九域。
[book_chapter]卷下
[book_title]王霸
王霸字儒仲,太原廣武人也。少立清節,及王莽篡位,棄冠帶,絕交宦。建武中,徵到尚書,拜,稱名不稱臣。有司問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讓位於霸,故梁令閻陽毀之曰:「太原俗黨,儒仲頗有其風。」遂止。以病歸,隱居守志,茅屋蓬戶,連徵不至,以壽終。
儒仲處英,放獨新世。光武中興,守禮不試。草覆野耕,甘於沉翳。賢室高明,濟成遯事。
[book_title]嚴光
嚴光字子陵,會稽餘姚人也。少有高名,同光武遊學,及帝即位,光乃變易姓名,隱逝不見。帝思其賢,乃物色求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光也,乃遣安車玄纁聘之,三反而後至。司徒霸與光素舊,欲屈光到霸所語言,遣使西曹屬侯子道奉書,光不起,於床上箕踞,抱膝發書,讀訖,問子道曰:「君房素癡,今為三公,寧小差否?」子道曰:「位已鼎足,不癡也。」光曰:「遣卿來,何言?」子道傳霸言,光曰:「鄉言不癡,是非癡語也?天子徵我三,乃來。人主尚不見,當見人臣乎?」子道求報光曰:「我手不能書,乃口授之。使者嫌少,可更足。」光曰:「買菜乎?求益也!」霸封奏其書,帝笑曰:「狂奴故態也。」車駕即日幸其館,光臥不起,帝即臥所,撫其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邪?」光又眠,不應。良久,乃張目而言曰:「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於是,升輿歎息而去。復引光入論道,舊故相對累日,因共偃臥。除為諫議大夫,不屈,乃耕於富春山。後人名其釣處為「嚴陵瀨」焉。建武十七年,復特徵,不至。年八十,終於家。
吁嗟子陵,少與龍潛。飛騰天位,書玉連連。北軍親就,內榻同眠。富春之濱,客星皎懸。
[book_title]牛牢
牛牢,字君直,世祖為布衣時,與牢交游。嘗夜共講說讖言云:「劉秀當為天子。」世祖曰:「安知非我?萬一果然,各言爾志。」牢獨默然。世祖問之,牢曰:「丈夫立義,不與帝友。」眾大笑。及世祖即位,徵牢,稱疾不至。詔曰:「朕幼交牛君,真清高士也。」恒有疾,州郡之官常先到家致意焉。刺史、郡守是以每輒奉詔就家存問,牢恒被髮稱疾,不答詔命。
君直峻守,恥交萬乘。清夜片言,終身為信。卯金復興,幣玉不應。葆蓋煌煌,遵廬慰問。
[book_title]東海隱者
東海隱者,不知何許人也,漢故司直王良之友。建武中,良以清節徵用,歷位至一年,復還。通友不肯見而讓之曰:「不有忠信奇謀而取大位,自知無德,曷為致此而復遽去?何往來屑屑不憚煩也?遂距良,終身不納。論者高之。
隱者閒曠,避世滄瀛。其友樹節,迺餌華纓。進輕退促,舉動不經。交攜長絕,時議所欽。
[book_title]梁鴻
梁鴻字伯鸞,扶風平陵人也。遭亂世,受業太學,博覽不為章句。學畢,乃牧豕上林死中。曾誤遺火,延及他舍,鴻乃尋訪燒者,問其所去失,悉以豕償之。其主猶為少,鴻又以身居作,執勤不懈。鄰家耆老見鴻非恒人,乃共責讓主人,而稱鴻長者。於是始敬異焉,悉還其豕,鴻不受而去。歸鄉里,執家慕其高節,多欲女之,鴻並絕不娶。同縣孟氏有女,狀醜,擇對不嫁,父母問其故,女曰:「欲得賢如梁伯鸞者。」鴻聞而聘之。及嫁,始以裝飾入門,七日而鴻不荅,妻乃下請,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與俱隱深山者爾!今乃衣綺縞,傅粉墨,豈鴻所願哉?」妻曰:「以觀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隱居之服。」乃更為椎髻,著布衣,操作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妻也,能奉我矣。」字之曰「德曜孟光」。居有頃,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織為業,詠詩書彈琴以自娛。仰慕前世高士,而為四皓以來二十四人作頌。因東出關,過京師,作五噫之歌。肅宗求鴻,不得,乃易姓運期,名燿,字侯光,與妻子叵齊魯之間。有頃又去,適吳,居皋,伯通廡下為人賃舂。每歸,妻為具食,舉案齊眉,伯通察而異之,乃方舍之於家。鴻潛閉著書十餘篇,疾且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於嬴博之間,不歸鄉里。慎勿令我子持喪歸去。」及卒,伯通等為求葬地於吳要離冡傍。
伯鸞者何,脩遠之子。介恥攀龍,貧資畜豕。仰頌逸民,庶追芳趾。貞配孟光,骨埋吳土。
[book_title]高恢
高灰,字伯達,京兆人也。少治《老子經》,恬虛不營世務。與梁鴻善,隱於華陰山中。及鴻東游,思恢作詩曰:「鳥嚶嚶兮,友之期。念高子兮,僕懷思。想念恢号,爰集茲。」二人遂不復相見恢亦高抗匿燿,終身不仕焉。
高恢總髮,道德是求。伯鸞齊志,泉石胥遊。東飛西駐,歌以寫憂。形容萬里,遠蹈同流。
[book_title]臺佟
臺佟字孝威,魏郡鄴人也。不仕,隱武安山中峰,鑿穴而居,采藥自業。建初中,州辟不就,魏郡刺史執棗栗為贄,見佟,語良久。刺史曰:「孝威居身如此,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終正性,存神養和,不屏營於世事以勞其精,除可欲之志,恬淡自得,不苦也。如明使君,綏撫牧養,夕惕匪忒,反不苦耶?」遂去,隱逸終身不見。
孝威特邁,稅趾武安。獸居土穴,不願彈冠。郡公溫勞,有語足寬。終齡超遂,大璞得完。
[book_title]韓康
韓康字伯休,京兆霸陵人也。常遊名山,采藥賣於長安市中,口不二價者,三十餘年。時有女子買藥於康,怒康守價,乃曰:「公是韓伯休邪?乃不二價乎?」康歎曰:「我欲避名,今區區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藥為?」遂遯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車連徵不至,桓帝時乃備玄纁安車以聘之。使者奉詔造康,康不得已,乃佯許諾,辭安車,自乘柴車,冐晨先發。至亭,亭長以韓徵君當過,方發人牛修道橋,及見康柴車幅巾,以為田叟也,使奪其牛,康即釋駕與之。有頃,使者至,奪牛,翁乃徵君也。使者欲奏殺亭長,康曰:「此自老子與之,亭長何罪?」乃止。康因中路逃遁,以壽終。
伯休謝俗。斸藥青冥。通都樹價。細女舉名。飄然改業。遐蔽霸陵。佯隨國聘。俄蹈虛真。
[book_title]丘訢
丘訢字季春,扶風人也。少有大材,自謂無伍,傲世,不與俗人為群。郡守始召見,曰:「明府欲臣訢耶?友訢邪?師訢邪?明府所以尊寵人者,極於功曹;所以榮祿人者,已於孝廉。一極一已,皆訢所不用也。」郡守異之,遂不敢屈。
季春傲俗,自矜無伍。國守逢迎,翩翩鳳舉。寵祿塵如,清言爛吐。鄙爾扶風,誰攀冠屨。
[book_title]矯慎
矯慎字仲彥,扶風茂陵人也。少慕松喬導引之術,隱遯山谷,與南郡太守馬融、并州刺史蘇章鄉里竝時,然二人純遠不及慎也。汝南吳蒼甚重之,因遺書以觀其志,曰:「蓋聞黃老之言,乘虛入冥,藏身遠遯,亦有理國養人,施於為政。至如登山絕迹,神不著其證,人不覩其驗,吾從先生欲其可者,於意何如?」昔伊尹不懷道以待堯舜之君,方今明明,四海開闢,巢許無為,箕山夷齊,悔入首陽。足下審能騎龍弄鳳翔嬉雲間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謀也。」慎不荅。年七十餘,竟不肯娶。後忽歸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後人有見慎於燉煌者,故前世異之,或云神仙焉。慎同郡馬瑤隱於汧山,以兔罝為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號「馬牧先生」焉。
仲彥鸞揚,孤翔不娶。友牘殷勤,淡無應畀。入島尋仙,還家告逝。復見他邦,的然靈異。
[book_title]任棠
任棠字季鄉,少有奇節,以《春秋》教授,隱身不仕。龐參為漢陽太守,到先就家俟焉。棠不與言,但以薤一本、水一盂,置戶屏前,自抱孫兒,伏於戶下。主簿白以為倨傲,參思其微意,良久,曰:「棠置一盂水者,欲諭太守清也;投一本薤者,欲諭太守擊強宗也;抱孫兒當戶者,欲諭太守開門䘏幼也。」終參去,不言,詔徵不至。及卒鄉人圖畫其形,至今稱任徵君也。
季真懿資,弘通卜藝。超峙區表,棄榮絕利。龐守來瞻,默形三喻。鳳色鴻姿,圖傳鄉地。
[book_title]摯恂
摯恂字季直,伯陵之十二世孫也。明《禮》、《易》,遂治五經,博通百家之言。又善屬文,詞論清美,渭濱弟子、扶風馬融沛國桓驎等,自遠方至者十餘人。既通古今而性復溫敏,不恥下問,故學者宗之。嘗慕其先人之高,遂隱於南山之陰。初,馬融如恂受業,恂愛其才,因以女妻之。融後果為大儒,文魁當世,以是服恂之知人。永和中,常博求名儒,公卿薦恂:「行侔顏閔,學擬仲舒,文參長卿,才同賈誼,實瑚璉器也。宜在宗廟,為國碩輔。」由是公車徵,不詣;大將軍竇武舉賢良,不就。清名顯於世,以壽終,三輔稱獎。
摯氏之恂,光于祖德。博貫無倫,幽潛不惑。聲薄九霄,經傳四國。樂矢弗諼,空勞物色。
[book_title]法真
法真字高卿,扶風郿人也。學無常家,博通內外圖典,關西號為大儒。弟子自遠而負笈,嘗數百人。真性恬靜寡欲,不涉人間事。太守請見之,真乃輻巾詣謁,太守曰:「昔魯哀公雖為不肖,而仲尼稱臣,太守虛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贊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見待有禮,故敢自同賓末。若欲吏之,真將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戄然,不敢復言。凡辟公府賢良,皆不就。同郡田羽薦真曰:「處士法真,體兼四業,學窮典奧,幽居恬泊,樂以忘憂。將蹈老氏之高蹤,不為玄纁屈也。臣願聖明就加袞職,必能唱清廟之歌,致來儀之鳳矣。」會順帝西巡,羽又薦之,帝虛心欲致,前後四徵。真曰:「吾既不能遯形遠世,豈飲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隱絕,終不降屈。友人郭正稱之曰:「法真,名可得聞,身難得而見,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可謂百世之師者矣。」乃共刊石頌之,號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壽終。
高卿宿學,門眾紛如。功曹面卻,孤峻所希。再薦知已,四下鸞書。杳然長絕,德撰穹碑。
[book_title]漢濱老父
漢濱老父者,不知何許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過雲夢,臨沔水,百姓莫不觀者,有老父獨耕不輟。尚書郎南陽張溫異之,使問曰:「人皆來觀,老父獨不輟,何也?」老父笑而不答。溫下道百步,自與言,老父曰:「我野人也,不達斯語。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聖王宰世,茅茨采椽,而萬人以寧。今子之君,勞人自縱,逸遊無忌,吾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觀之乎?」溫大慚,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漢濱老父,操鉏沔上。翠華雷動,不屑瞻仰。台臣屈問,理辯如響。俯首含羞,匆匆塵鞅。
[book_title]徐穉
徐穉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少以經行,高於南州。桓帝時汝南陳蕃為豫章太守,因推薦穉於朝廷,由是五舉孝廉賢良,皆不就;連辟公府,不詣,未嘗荅命。公薨,輒身自赴弔。太守黃瓊亦嘗辟穉,至瓊薨,歸葬江夏,穉既聞,即負芨,徒步豫章三千餘里,至江夏瓊墓前,致酹而哭之。後公車三徵,不就,以壽終。
孺子清妙,超絕代俗。屢辟鴻臣,不瑕皎玉。萬里赴喪,炙雞茅束。以力粥饘,安安自足。
[book_title]夏馥
夏馥字子治,陳留圉人也。少為諸生,質直不苟,動必依道。同縣高儉及蔡氏,凡二家豪富,郡人畏事之,唯馥閉門,不與高、蔡通。桓帝即位,災異數發,詔百司舉直言飲士各一人,太尉趙戒舉馥,不詣,遂隱身久之。靈帝即位,中常侍曹節等專朝,禁錮善士,謂之黨人。馥雖不交時官,然聲名為節等所憚,遂與汝南范滂、山陽張儉等數百人,並為節所誣,悉在黨中,詔下,郡縣各捕以為黨魁。馥乃頓足而嘆曰:「孽自己作,空汙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翦鬚,變服易形,入林慮山中,為冶工客作,形貌毀悴,積傭三年,而無知者。後詔委放,儉等皆出,馥獨歎曰:「已為人所棄,不宜復齒鄉里矣!留賃作,不歸。家人求,不知處。其後,人有識其聲者,以告同郡止鄉太守濮陽潛,使人以車迎馥,馥自匿不肯,潛車三返,乃得馥。
八顧夏馥,不通紈綺。抱影烟霞,灰情辟舉。秦網載張,天形遂毀。客作將終,固迎歸止。
[book_title]郭太
郭太字林宗,太原人也。少事父母,以孝聞。身長八尺餘,家貧。郡縣欲以為吏,歎曰:「丈夫何能執鞭斗筲哉?」乃辭母,與同縣宗仲至京師,從屈伯彥學《春秋》,博洽無不通,又審於人物,由是名著於陳梁之間。步行遇雨,巾一角墊,眾人慕之,皆故折巾角。士爭往從之,載策盈車。凡太知之于無名之中六十餘人,皆言後驗。以母喪歸,徐穉來弔,以生芻一束,頓太廬前而去。太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詩》不云乎:『生芻一束,其人如玉。」吾不堪此喻耳。凡司徒辟,太常趙典舉有道,皆不就。以建寧二年卒于家。
介休林宗,行師伯彥。廬膳常虛,躬衣不掩。察觀乾象,懷珍高卷。有道之碑,揚光竹簡。
[book_title]申屠蟠
申屠蟠字子龍,陳留外黃人也,少有名節。同縣緱氏女玉為父報讎,外黃令梁配欲論殺玉,蟠時年十五,為諸生,進諫曰:「玉之節義,足以感無恥之孫,激忍辱之子。不遭明時,尚當表旌廬墓,況在清聽,而不加哀矜。」配善其言,乃為讞,得減死論,鄉人稱之。蟠父母卒,哀毀思慕,不飲酒食肉十餘年。遂隱居,學治京氏《易》、嚴氏《春秋》、小戴《禮》,三業先通,因博貫五經,兼明圖緯,學無常師。始與濟陰王子居同在太學,子居病困,以身託蟠。蟠即步負其喪至濟陰,遇司隸從事於河鞏之間,從事義之,為符傅護送蟠,蟠不肯,投傳於地而去,事畢還家。前後凡蒲車特徵,皆不就。年七十四以壽終。
子龍尚節,抗論生枯。博經舉贄,殯友浮河。榜標初熾,獨嘆坑虞。巢依梁碭,得以安歌。
[book_title]袁閎
袁閎字夏甫,汝南人也。築室于庭中,閉門不見客,旦暮於室中向母禮拜,雖子往亦不得見也,子亦向戶拜而去。首不著巾,身無單衣,足著木履,母死不列服位。公車兩徵,不詣。范滂美而稱之曰:「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可謂至賢矣。」
汝南夏甫,杜門深處。日朝母氏,揮絕賓侶。科頭自放,不閑俗禮。長歌白駒,逍遙桑梓。
[book_title]姜肱
姜肱字伯淮,彭城廣戚人也,家世名族。兄弟三人,皆孝行著聞。肱年最長,與二弟仲海、季江同被臥,甚相親友。及長各娶,兄弟相愛,不能相離。肱習學五經,兼明星緯,弟子自遠方至者,三千餘人,聲重於時。凡一舉孝廉、十辟公府、九舉有道,至孝賢良,公車三徵,皆不就,仲季亦不應徵辟。建寧二年,靈帝詔徵為犍為太守,肱得詔,乃告其友曰:「吾以虛獲實,遂籍聲價。盛明之世,尚不委質,況今政在私門哉!」乃隱身遯命,乘船浮海,使者追之不及。再以玄纁聘,不就。即拜太中大夫,又逃,不受詔。名振于天下,年七十七,卒於家。
伯淮英朗,經通緯治。四海摳衣,多齊孔氏。天使圖形,幽房韜被。碧海浮桴,青州逃世。
[book_title]管寧
管寧字幼安,北海朱虛人也。靈帝末,以中國方亂,乃與其友邴原涉海依遼東太守,公孫度虛館禮之。其後中國少安,人多南歸,唯寧不還。黃初中,華歆薦寧,寧知公孫淵必亂,乃因徵辭還,以為太中大夫,固辭不就。寧凡徵命十至,興服四賜。常坐一木榻上,積五十五年,未嘗箕踞榻上,當膝皆穿。常著布裙貉裘,唯祠先人,乃著舊布單衣,加首絮巾。遼東郡國圖形於府殿,號為賢者。
寧也何自,管仲之孫。片金弗顧,割席遠歆。龍德既顯,豹隱是徵。甘心玄寞,郡閣圖形。
[book_title]鄭玄
鄭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也,八世祖崇漢尚書。玄少好學,長八尺餘,須眉美秀,姿容甚偉。習《孝經》、《論語》,兼通京氏《公羊春秋》、《三正曆》、《九章筭術》、《周官》、《禮記》、《左氏春秋》。大將軍何進辟玄,州郡迫脅,不得已而詣,進設机杖之禮以待玄,玄以幅巾見進,一宿而逃去。公府前後十餘辟,竝不就。
康成蚤穎,博極群典。得五馬門,大道是勉。几授尊高,盃崇溫儼。八尺之軀,終焉閉歛。
[book_title]任安
任安字定祖,少好學,隱山,不營名利,時人稱安曰任孔子,連辟不就。建安中,讀《史記·魯連傳》,歎曰:「性以潔白為治,情以得志為樂,性治情得,體道而不憂。彼棄我取,與時而無爭。」遂終身不仕。時人號為「任徵君」云。
定祖儒流,世有贊言。披求遷傳,感激仲連。性情咸得,出去憂纏。清虛無染,珪組永捐。
[book_title]龐公
龐公者,南郡襄陽人也。居峴山之南,未嘗入城府,夫妻相敬如賓。荊州刺史劉表延請,不能屈,乃就候之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龐公笑曰:鴻鵠巢於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栖;黿鼉穴於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因釋耕於壟上,而妻子耘於前。表指而問曰:「先生苦居畎畝,而不肯官祿,後世何以遺子孫乎?」龐公曰:「世人皆遺之以危,今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為無所遺也。」表歎息而去。後遂攜其妻子登鹿門山,因采藥不反。
龐公真隱,志凌冰雪。弗慕榮華,自寧巢穴。遺與人殊,身於世絕。茹秀鹿門,欣怡雲月。
[book_title]姜岐
姜岐字子平,漢陽上邽人也。少失父,獨以母兄居。治《書》、《易》、《春秋》,恬居守道,名重西州。延熹中,沛國橋玄為漢陽太守,召岐,欲以為功曹,岐稱病不就。玄怒,敕督郵尹益收岐,若不起者,趣嫁其母,而後殺岐。益爭之,玄怒益,撾之,益得杖,且諫曰:「岐少修孝義,栖遲衡廬,鄉里歸仁,名宣州里,實無罪狀,益敢以死守之。」玄怒乃止。岐於是高名逾廣。其母死,喪禮畢,盡讓平水田與兄岑。遂隱居,以畜蜂豕為事。教授者滿於天下,營業者三百餘人。辟州從事,不詣。民從而居之者數千家。後舉賢良,公府辟以為茂才、為蒲坂令,皆不就。以壽終于家。
子平幼孤,俞俞守道。功曹爰致,托疾以報。守計劫迫,尹郵宣救。牧豕調蜂,天涯嘯傲。
[book_title]荀靖
荀靖字叔慈,潁川人也。少有雋才,以孝著名。兄弟八人,號曰八龍,闔門悌睦。隱身修學,動止合禮。弟爽,字慈明,亦以才顯於當時。或問汝南許章曰:「爽與靖孰賢?」章曰:「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太尉辟,不就。及卒,學士惜之,誄靖者二十六人。潁陰令丘禎追號靖曰「玄行先生」,潁川太守王懷亦謚曰「昭定先生」。
八龍矯首,里署高陽。叔慈撫化,物外遊翔。終身肥遯,至寶含章。玄昭二謚,永世遺芳。
[book_title]胡昭
胡昭字孔明,潁川人也。始避地冀州,不應袁紹之命。武帝亦辟昭,昭自陳本志,帝曰:「人各有志,出處不同,勉卒高尚,義不相屈。」昭乃隱陸渾山中,躬耕樂道,以經籍自娛。至嘉平初,年八十九,卒于家。
胡昭高尚,不事袁曹。陸渾之下,耕誦逍遙。樂亭相誓,由免奔騷。群賢遞薦,已入冥寥。
[book_title]焦先
焦先字孝然,世莫知其所出也。或言生漢末,及魏受禪,常結草為廬於河之湄,獨止其中。冬夏袒不著衣,臥不設席,又無蓐,以身親土,其體垢汗,皆如泥滓。不行人間,或數日一食。行不由邪徑,目不與女子迕視,口未嘗言。雖有警急,不與人語。後野火燒其廬,先因露寢,遭冬雪大至,先袒臥不移,人以為死,就視,如故。後百餘歲卒。
孝然奇士,少避白波。食草啜水,露寓于河。色妹翳體,伐國謬歌。饑寒待盡,風節高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