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三四一
[book_author]老舍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文集,完结
[book_length]37993
[book_dec]通俗文学集。老舍作,1938年11月重庆独立出版公司出版。抗战时期,老舍致力于通俗文学创作,以适应动员群众、宣传抗日之需。1938年6月将其用“旧瓶装新酒”创作的三篇大鼓书词《王小赶驴》、《张忠定计》和《打小日本》,四出平剧《新刺虎》、《忠烈图》、《王家镇》和《薛二娘》,一篇旧型通俗小说《兄妹从军》,汇印成册,故名《三四一》。三篇鼓词歌颂了足智多谋、计取敌寇的普通百姓;四出平剧以历史故事为依托,注入现实内容,揭露侵略者的罪行,赞美宁折不弯的民族气节;小说《兄妹从军》表现了人民的觉醒和奋起抵抗。这些作品情节完整,细节生动,语言风趣,通俗易懂。该书出版后在三个月内连出五版,成为当时的一部畅销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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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自序
这本小书里有三篇大鼓书词,四出二黄戏,和一篇旧型的小说,故名之曰“三四一”。三篇鼓词里,我自己觉得“王小赶驴”还下得去。“张忠定计”不很实在。“打小日本”既无故事,段又太长,恐怕不能演唱,只能当小唱本念念而已。四出戏的好歹,全不易晓;非经演唱不能知道好在哪里,坏在何处。印出来权当参考,若要上演,必须大家修改;有愿排演者请勿客气。旧型小说一篇,因忙,写得不十分像样儿。这八篇东西,都是用“旧瓶装新酒”的办法写成。旧瓶新酒这问题的讨论已有不少,我不想再说什么。我只愿作出几篇,看看到底有无好处。不动手制作而专事讨论,恐怕问题就老悬在那里,而且还许越说离题越远了。
(民国廿七年六月四日老舍序于武昌)
[book_title]王小赶驴
刚才大山药唱了一段奉天大鼓,唱的真是字正腔圆。我们的东北四省,在六年前被日本鬼子抢去,东北同胞受尽痛苦。这才一听到奉天的音调,真使我们伤心落泪。我们必须收复失地,打倒暴日,才算是有心胸,有血性。他唱完啦,没有他的事;换上学徒来,伺候诸位一场京音大鼓。这种玩艺,在平津一带最为时行,可是而今北平天津也在敌人的手里,因此,学徒今天要唱一段爱国杀敌的节目,好教大家不忘国耻,共雪国仇。唱的好与不好,还请诸位原谅。闲言少叙,就请他们二位帮我个丝弦,敬献这一段王小赶驴。(此系示例,可随时随地改变。)
中华自古重忠良
为国捐躯美名扬
英雄好汉原无种
要有心胸赴战场
残词念罢且不表
单表王小好儿郎
生在平西磨石口
赶驴为业腿脚忙
清晨起来驴备好
扬鞭信步过村庄
王小为人最和气
笑容满面起红光
见着熟人忙问好
见着生人叫“老乡”
不跟同行抢生意
不和主顾争短长
男人要快他把鞭儿举
女人要稳他去手牵缰
挣够钱来忙家走
买米买面奉老娘
钱若不够不偷懒
哪怕雨暴风又狂
那匹黑驴好体面
腿细腰圆脖儿长
扬鞭就走快又稳
铜铃一路响叮当
皮毛黑亮如大缎
缨儿鲜红镫儿黄
人好驴强生意旺
又无灾病又无殃
谁知祸福本无定
日本鬼子动刀枪
芦沟桥外狼烟起
大炮连天响四方
鬼子杀人不眨眼
抽筋剥皮带开膛
拿住良民灌凉水
肚子圆如大水缸
这才照准肚皮踹
上吐下泻漏清汤
要不然皮鞭抽破皮和肉
再用盐水去浇伤
疼得人们满地滚
鬼子大笑真乃人面兽心肠
这还不算心毒狠
到处强奸大姑娘
就是年高老妇女
也难逃过贼强梁
轮奸完了还杀死
抢去首饰再烧房
如此横行世少有
天生的猪狗在东洋
目中无人轻看咱百姓
他以为我们全是武大郎
我们中华重礼义
孝悌忠信讲纲常
夫丈可杀不可辱
好贼子竞敢无理逞蛮强
男儿好汉谁怕死
死命相拼要保妻女与老娘
这才惹恼了咱百姓
你拿刀来我拿枪
仇人相见红了眼
你死我活拼一场
王小闻听心暗想
鬼子无理赛魔王
我若照常作生意
村镇无人城已荒
哪有人来雇脚力
哪有钱来养老娘
要是遇上日本鬼
抢去黑驴把我伤
剩下老母无人管
活活饿死太凄凉
哎也罢我且投军去
七尺男儿气堂堂
为国一死心无恨
强似为奴把国亡
决心已定回家转
拴好驴儿见老娘
老人一见开言问
我儿为何泪汪汪
王小闻言泪如雨
半天无语不开腔
老人不晓因何故
不敢多问暗心慌
王小横心止住泪
抽抽嗒嗒叫老娘
启禀母亲大事不好了
日本鬼子炮打各村庄
鸡犬不留真霸道
奸淫妇女老少俱遭殃
各庄男子联合好
都去杀敌志气刚
我也是一条男儿汉
为何缩头缩脑不刚强
我要投军又不忍
母亲年迈发苍苍
我若死在敌人手
谁给母亲奉食粮
老母闻言长叹气
叫声王小听端详
我已年高快入土
病病歪歪活不长
我儿自管投军去
不必把我挂心肠
日本不来还便罢
他若来时我自有主张
儿呀牵着黑驴快快走
骨肉分离去保好山江
王小抹泪辞老母
牵着黑驴走他乡
回头再看家门外
老母呆立在门旁
为国舍亲难两顾
把脚一跺出了庄
到了军营把名报
长官一见喜洋洋
我问你会作什么事
我问你可会抡刀带打枪
王小回言说实话
我会赶驴走四乡
驴儿腿快走得稳
能运子弹两三箱
十趟八趟不觉累
子弹通通运前方
我素日赶驴腿脚快
可当侦探走急忙
大小道路我认识
抄近绕远会思量
方向不迷南与北
会看日月与星光
爬山过岭全不怕
快走如飞力气长
长官听罢心欢喜
给他起名“得胜”好吉祥
派他入了侦探队
不必拿枪换军装
看准敌人在哪方
打探回来再输运
黑驴真壮运米又扛粮
有一天王小正赶路
遇上了贼兵一大帮
他若上前必被贼擒住
他若后退敌人必放枪
急中生智忙跌下
鞭向黑驴猛一扬
黑驴拨头往回跑
认识大营在哪方
王小被贼生擒住
一语不发志豪强
敌人问他我军在何处
王小不言挺胸膛
鞭子乱抽枪杆打
打得王小满身伤
铁作的男儿不服软
王小咬牙心似钢
且说黑驴跑回去
一声长叫惊动了众儿郎
大家一见无王小
知道半路遭了殃
忙叫黑驴前引路
各带手提机关枪
远远看见贼兵队
四面包围心不慌
只杀得贼兵无处躲
只杀得贼兵喊爹娘
只杀得贼兵满地滚
只杀得天暗日无光
这才是恶人遭了报
血肉横飞命齐亡
贼尸遍地停枪火
看见黑驴四腿僵
身中数枪早已死
死在王小尸首旁
王小身上如血染
面目如生笑脸庞
兵将举枪齐敬礼
含泪抬回得胜王
说一回王小赶驴全忠义
千秋万代姓名香
人人要是都这样
管教日本把国亡
[book_title]张忠定计
英雄好汉志刚强,
精忠报国好儿郎:
提起了枪刀还有手溜弹,
你死我活拼一场!
哪怕那大炮声声震破了耳,
哪怕那弹雨纷纷落四方;
人生自古谁不死,
爱国男儿死战场。
残言叙过且不表,
单表张忠好儿郎:
生在河北大城县,
单名忠字姓是张;
宽眉大眼鼻端正,
虎臂熊腰性似钢。
娶妻王氏贤淑女,
烧柴作饭洗衣裳。
一儿一女生得好,
也会拾柴与看庄。
祖传几亩肥沙地,
白薯花生长的长。
秋来完了国家的税,
余钱换布与杂粮。
肥猪几口腿短肉又厚
年终换米与高香。
世人不晓田家乐,
一家四口乐安康。
住的本是乡间里,
一年到底作活忙。
毛驴推磨还耕地,
油鸡下蛋生双黄。
不知天津在哪里,
不管南京在哪方。
春来有雨如油贵,
谢神大戏唱一场:
喝上二两高粱酒,
呼儿唤女去听梆子腔。
哪知道祸福无定天难测,
听说是东洋鬼子闹饥荒,
有的说北平受了难,
有的说天津遭了殃;
飞机大炮连天响,
杀死良民抢食粮。
逃难的东来又西往
面无人色走慌忙。
张忠一见不得了,
拉住灾民问端详。
他们摇头又叹气,
说起来叫人好凄凉:
平空来了日本鬼,
今日攻城明日乡;
大炮千尊一齐放,
炮火过去再放枪;
还有飞机天上绕,
一歪翅膀响当当;
忽拉拉城中铺户烧成炭,
噗咚咚乡里人家炸倒墙;
满地尸身遍地火,
树上人头地下肠;
娃娃炸死娘怀里,
老人炸倒在门旁;
哪管房屋与财产,
哪管骡马与牛羊;
炮火一到都没命,
亚如追命五阎王!
村城镇店都烧尽,
这才铁甲钢盔到了庄;
见着男儿刀朝下,
见着娘们就上床;
杀完鸡犬抢粮草,
哈哈大笑再烧房!
我们都是好百姓,
老天无眼遭了这个殃,
离家弃业哪里去,
又没有衣服又没有粮。
李二全家跳了井,
刘三上吊在路旁。
父母不知儿何在,
吃奶的娃娃丢了娘。
说罢齐声哭震地,
忠正的张忠也泪汪汪。
他们逃散且不表,
单表张忠转家乡:
茶也不思饭不想,
坐在床头细思量。
王氏贤人过来问,
为何不语把心伤?
莫非邻舍欺了你?
还是喝风着了凉?
张忠未语先流泪,
儿的妈大事不好要遭殃!
天津大闹日本鬼,
眼看就要打到庄!
一家大小活不了,
怎叫为人不着慌?
就把刚才听见的事,
一字一板说端详。
王氏听完也发愣,
妇道人家无主张。
我们本是好百姓,
无法狗急也跳墙,
怎肯低声甘下气,
任凭鬼子逞强梁?
我是堂堂七尺汉,
怎肯白白活一场?
我去约合三老并四少,
各拿棍棒与刀枪,
黑夜埋伏在村外,
偷营劫寨不投降!
若是咱们大兵到,
里外夹攻杀一场。
多杀几个日本鬼,
我们才会享安康。
王氏闻言道声好,
可是不禁两眼泪汪汪。
若是男人丧了命,
老婆儿女有谁帮?
张忠听了细思索,
叫声大嫂儿的娘!
你带儿女先逃走,
逃到娘家十里庄。
那里人多地又静,
不比此处大道旁。
那里平安那里住,
那里荒乱再商量。
骑着毛驴快快走,
揣儿带女奔他乡。
姥姥家有柴也有米,
不愁吃喝不着慌。
三块现钱你带去,
交给姥姥好收藏。
到而今管不了夫和妇,
好好看管小儿郎。
到而今顾不得家和业,
反正不走就遭殃。
但愿有朝贼兵退,
你们回来还种粮。
房子易烧地难毁,
有把钢刀不投降。
杀他一个够了本,
杀死三个赚一双。
老天保佑我不死,
必去相寻十里庄。
我若不归丧了命,
烧张纸来哭一场。
儿女长大若问爸,
就说为国阵上亡。
我虽没领粮和饷,
一死也算大忠良。
说罢此言出门去,
手持钢刀志气强。
人人若是都敢死,
管教小鬼死无常。
说一回张忠定计打日本,
到后来国泰民安美名扬!
[book_title]打小日本
『序』
在下编这小唱本,虽然文字俗俚,却句句都是真情实话。希望读者诸公能细念一番,能知道一些这次中日战争是怎一回事,和谁是谁非。是非分明,理直的就气壮。日本居心不善,要灭我中华,我们实在忍无可忍。我们若再不挺起胸来跟他拼个死活,便真要作亡国奴,子子孙孙永无抬头之日了。
更希望诸公看完,转送别人,并且说明白这不是白蛇传或叹五更一类的东西,可以随便看完一扔,就算完事。这是国家大事,人人都当关心,都应为国家出点力才对。这名为唱本,实乃说明对日抗战的始末根由;唱本好念,救国可不容易;除非大家齐心受苦死干,国家是不会强起来的。
若能把街坊四邻,老幼男女,招到一块儿,说给他们听,再加点讲解,更是功德无量。救国是大家的事,所以必须教大家先明白了这是怎一回事。明白之后,大家再能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就必能打胜仗了。
『第一段』
小日本居心捣乱 大中华立志图强
日本国贫人不强
既缺仁义又缺粮
全仗着心灵多鬼道
会作东西会做商
东西造来本来不结实
价钱便宜可就开了张
买卖作得更下贱
贩卖吗啡叫洋行
东敲西诈骗来钱不少
真是笑贫不笑娼
买卖虽多材料短
货多又怕家内藏
因此想出高明法
多练兵来多造枪
看谁软弱便欺侮
强买强卖不商量
这还不算痛快法
干脆硬抢明夺占地方
抢着煤矿有煤用
夺来土地好出粮
高丽琉球都这么抢过去
扬眉吐气更强梁
一眼又看中了中华土
物美田肥民又良
推销劣货钱赚去
心还不足愿难偿
借给军阀大笔款
年年内战闹饥荒
借刀杀死人千万
幸灾乐祸狗心肠
慢慢的中国明白了
大家齐心图自强
上有我们蒋委员长
人又精明志又刚
领着国民往正路上走
预备精兵保国邦
小鬼一见害了怕
赶紧下手免遭殃
六年前强占了东三省
真乃宝地山青水又长
高粱大豆吃不尽
不亚似遍地黄金用斗量
紧跟着又把热河抢
贪多无厌逞豪强
四省的人民遭了难
有冤难诉口难张
说声“不”字就枪毙
捉住学生大开膛
口灌洋油烧成炭
也有活埋作下场
亡国的人们多么惨
十八地狱少天光
日本看咱好欺负
竟想一口吞完我华邦
今日进兵到河北
明天炮舰进长江
货物走私不上税
烟馆明开带土娼
巧立名目说亲善
为非作歹实难防
咱们的火车他白坐
运来烟土与刀枪
咱们的大事他多嘴
这个短来那个长
咱们练兵他不准
咱们忍气他更狂
他们派兵到华北
反倒不准咱们守北方
忍无可忍拼了命
谁肯大气不出把国亡
这才引起一场戏
且待下文说端详
『第二段』
演大操借端生事 杀小鬼为国争光
中华民国廿六年
七月七号好热天
日本鬼子大操演
就在芦沟桥外边
步马炮队摆开阵
吓得鸡飞狗不安
马踏青苗庄稼毁
扬着脸儿不赔钱
抓夫给他们作战饭
强占民房作营盘
咱的庄稼咱的地
为何小鬼来胡缠
都为咱们太老实
受人欺负不回拳
惯得小鬼要造反
横行霸道想上天
明是打操暗吓吓
看咱敢否把脸翻
那里驻有咱军队
咬牙切齿暗心酸
没有命令不敢动
只好磨刀带搓拳
多咱小鬼敢动手
决不含忽杀上前
小鬼看咱有准备
不敢开枪生计端
日落西山收了阵
鬼头鬼脑坏心安
硬说丢了兵一个
被咱谋害命难全
立逼我军退出去
不然开炮打上前
无理要求太可气
骑脖拉屎要说甜
兵并没丢将不短
诬赖好人理不端
专为逼走我军队
他好胡为反了天
我军驻在我国土
怎能随便让营盘
惹恼吉星文团长
喝令三军杀上前
小鬼无理太可恨
脑袋可掉气难安
三军喜得落了泪
擦拳磨掌各争先
向前飞跑不顾命
大刀飞快砍头肩
当兵原为守国土
为国杀敌死不冤
一场恶战天地暗
小鬼逃生一溜烟
弃甲丢盔急急走
腿短身宽怪可怜
我军得胜不骄傲
要杀就得都杀完
埋锅造饭天已晚
暗中定计摸营盘
不敢挺身爬着走
大气不出紧相连
到了贼营一声喊
好似煞神降自天
刀下削瓜和砍菜
人头滚滚血成川
消息传到全国里
齐伸大指好儿男
有的打电夸好汉
有的送米更捐钱
爱国男儿谁不敬
齐心努力扫狼烟
小鬼一见事不好
添兵派将不识闲
先占了丰台火车站
聚草屯粮将炮安
天津廓房兵也到
再向通州把兵添
一直忙到七月底
才又发疯放狂言
又教我军快退去
北平天津才得全
我军还是不退让
反倒齐心杀上前
打进丰台不怕死
后边死守在南苑
天津攻打海光寺
贼兵巢穴保不全
贼人一见打不过
调来飞机逞凶残
不分老少与男女
成群炸死惨难言
天津五河浮尸滚
南开大学也烧完
东马路上拿枪扫
火车站上炮连天
打仗本是兵和将的事
杀戮平民理不全
他更到处烧学校
破坏文化好机关
兵家常理他不晓
居心灭种都杀尽了
这时中央大军到
守住南口与津南
要知后事如何了
且去留神看下篇
『第三段』
各路军齐告奋勇 三个月苦守江山
可怜北平与天津
来了几万鬼子军
大炮飞机乱轰炸
杀死多少我良民
收买汉奸没出息
图财害命杀好人
青天白日旗撤下
换上洋旗日一轮
有钱的急忙入租界
洋人脚下丢脸把命存
倒是穷人有志气
手持刀棒入了义勇军
白天藏在高粱地
东边一队西一群
遇上敌人攻出去
小鬼们措手不及失了魂
有的集合在山里
有的死守大树林
出没无常难防备
见了敌人把命拼
鬼子虽占了城和市
但是不敢出城门
中华民国亡不了
有的是侠肠义胆人
平津失了要甚么紧
打到底才能胜负分
这且不言暂停住
且言各路调大军
北路的险要是南口
一派荒山高入云
来了汤恩伯大将
文武全材又热心
调动大兵守山口
山头安炮等敌人
敌人的炮火真厉害
打得山崩石裂乱纷纷
怎奈我军拼死命
各找石洞暗藏身
无水无食也不怕
枪林弹雨若无闻
炮火过去山石裂
飞机又到炸山林
我军不动守阵地
专等小鬼入山深
果然不久兵来到
铁甲铜车滚埃尘
还有坦克车多辆
上有机关枪百尊
这个阵式可不小
只有枪声不见人
幸而山地不平路又窄
晃晃悠悠难转身
我军不慌也不怕
车到身边才去显精神
爬上车去有算计
炸弹就往车里伸
连车带人都炸坏
前路挡住后路军
山上炮军齐发弹
铁甲车也碎纷纷
一阵一阵又一阵
天昏地暗起黑云
四山回响天地震
哄隆哄隆炮火勤
我们居高临下炮好使
贼兵一死一大群
我军伤亡也不少
粉身碎骨报国恩
一排打剩三五个
依旧不动好像石头人
好一场恶战几日夜
只杀得马翻人也昏
只杀得小鬼尸遍地
只杀得小鬼喊娘亲
只杀得尸身没法捡
割下头来不要身
人头装满车多辆
运到通州去火焚
算是天理昭彰有报应
谁叫小鬼横行把祸寻
我军爱国真勇敢
死而无怨心有根
有一回全营都殉难
只剩下了一个人
为等救兵他不退
心生巧计把气沉
独自来回运炸弹
放在要道两山根
看着敌人已攻到
炸弹齐发山崩石也焚
小鬼全军被炸死
尸不全来骨不存
这时我们的救兵到
齐伸大指喊入云
凭你一人这么守山口
真乃智能双全大义人
小鬼折了兵和将
不敢再来把死寻
只好围住四山放大炮
千炮万炮日夜轮
小山也炸平两三座
树倒石飞鸟不存
可是我军还不退
急得小鬼咬牙根
这才暗中生诡计
攻打张家口来把兵分
那里我们的兵少将不勇
断了南口后路好伤心
我军不能再守住
抹着眼泪退山林
临走还把机厂炸
一草一木不给小鬼存
这才叫虽败犹荣有计巧
兵强将勇爱国真
兵退南口且不讲
再提东线战事好新闻
东线刀兵在上海
八月十三起战云
那里本是我们的财源地
出口入口国家的总大门
真是财通四海钱如水
银号银行满地金
工厂铺户忙日夜
河里船桅密似林
日进斗金交易广
仓库存粮万万斤
还有最新的印刷所
印了书报各省分
人多财厚繁华地
各地是手脚这是心
这里安全才能有钱进
这里丢失我们贫
小鬼心毒意又狠
打了北方又南侵
一来是要毁上海黄金地
二来是想把我们兵力分
黄浦江心有敌舰
不言不语放炮勤
陆战队紧跟着要上岸
偷偷摸摸心毒计又阴
那知道我们早就有准备
兵来将挡不因循
大炮轰轰瞄敌舰
海军无处可逃身
紧跟着我们空军飞起去
空中大战抖精神
敌机没有我们勇
嗡嗡乱响瞎转轮
我机直前赶上去
机关枪打驾驶人
只见空中一团火
飘飘荡荡烧落在江心
敌船放起高射炮
我机高飞他瞄不真
空中摆开连环阵
要炸敌船叫出云
忽然飞落如春燕
轰隆一响船要沉
我们空军艺高人胆大
吓得敌人掉了魂
他以为我们脓包好欺侮
这回可吃亏惊了心
我们军队也勇敢
人又精神枪又新
齐心不让一寸地
受了伤还把命拼
敌人海陆空齐进
炮火雨点起埃尘
我军不怕轰和炸
一兵能当他十个人
军长师长都名将
曾经百战胆包身
张治中将军有神勇
张发奎绰号是铁军
名将如云士如虎
杀得敌人血成津
今日添兵明天又换将
大船小船往回运尸身
我们的人民知爱国
提水携食送国军
有钱的送来食和物
有力的随营服务勤
女学生来作看护队
照护伤兵甚小心
更有童子军来到
沙场上往回抬病人
老太太在家作鞋袜
大姑娘忙着裁手巾
作好都送到军营去
好教军队饱暖起精神
这一仗打了三个月
黑天白日全不分
敌人打坏我房产
我把敌人工厂焚
敌人要把我们都杀死
我们日夜留着心
打死敌人我们往后退
好引敌军往里侵
引到里边好收拾
片甲不归杀死他万人
这就叫作“消耗战”
敌人骑虎难下好伤神
敌军死了人千万
费了炮弹百万斤
飞机毁了数百架
军费也花了万万金
得到的只是几里土
房子烧净物无存
这样的空地有何用
小鬼胡涂好似迷了心
我们稳打又稳退
要把敌人耗疲了筋
以退为进好主意
永不屈服真有根
我们人多物又厚
小鬼人少地又贫
打下一年半载去
才能最后胜负分
上海退出不算败
南京失落也有原因
中央政府迁重庆
空的南京何必存
敌人兵少城难守
我们奇兵处处紧追寻
拉开战线打长战
看他横行到几春
这就是长期抗战神妙策
要知后事看下文
『第四段』
长期抗战操必胜 各路游击有决心
爱国的军民不用愁
我们必胜有根由
听我慢慢表一表
先把各国大势表从头
俄国是我们的好朋友
他与日本早成仇
他若看着日本把咱揍
他也不大得烟抽
咱与他是弟兄国
唇亡齿寒最可忧
早晚他必来相助
两下夹攻日本必成囚
再说英法两大国
都有买卖地土在亚洲
若是叫日本得了手
他们就得往外溜
人财两空他们哪情愿
自然得帮助中国把计筹
美国虽然离咱远
中国不安他也愁
日本的海军野心大
美国若不早防备
打完英国打美洲
英美法俄都有明人在
早晚吃上大苦头
早知日本诡计谋
别看现今他们都不语
到了时候全得把战书修
与咱情合气又投
不得人心坏似猴
一心专要把血流
明知小鬼坏骨头
这四邦都是民主国
日本野蛮讲专制
打罢中国还想灭世界
各国怎肯干瞪眼
只要我们齐心干
日本先得求饶把兵休
小鬼国内空虚得很
又没钢铁又没油
没有钢铁难造炮
没有油来飞机不转悠
他还缺少许多好物件
都从外国去买收
现钱都这么花出去
国贫民怨有来由
再说打仗就不能把买卖作
赶造军火又得把工休
商不赚钱亏了本
工无货造款难筹
有用的人都去打了仗
国内只把老少留
这不是一笔聪明账
一时的胡涂难以转回头
外边他得罪了普天下
里边又空虚心暗揪
我们一点不要怕
打起精神不许愁
别看他表面猛如虎
肚里空空是纸牛
我们得咬牙撑住气
不把他打倒不甘休
他虽占了我国城和市
在乡间他也只靠铁路线
这因为我们有游击队
比如说北平城被敌人占
遇见贼兵杀个净
可是不敢出城找自由
不敢往四乡随意溜
到处与他为难作对头
西山就有我们结寨在山沟
白天不动夜里把营偷
遇机会更去拆铁道
小鬼真是心慌意又乱
劫饷劫粮劫马牛
这都是我军出的好主意
军队散开在各地
日本最好的兵和将
我军都埋伏在山里
等到敌人都进山谷里
贼人摸头不是尾
空有钢车不能动
空有騎兵没处跑
空有大炮难开火
一师军队全丧了
拉回战马千余匹
铁甲钢车拉不动
只顾逃生把东西丢
真是有勇又有谋
平型关大战鬼子愁
浩浩荡荡往前游
大气不出卧山沟
手溜弹雨点往下投
天罗地网把命休
前拥后挤乱瞅瞅
马仰人翻像滚球
弃甲丢盔抱着头
我们从容去把枪炮收
抬回枪炮堆起似山丘
一把烈火烧净了几山沟
生擒的贼兵好款待
劝他们投诚不用愁
告诉他们好言语
我们与日人不结仇
彼此都是好百姓
只因他们胡涂把武修
相亲相爱岂不好
说得小鬼良心动
这个主意真不错
我们打仗是为国
小鬼发兵到咱这里
我们卫国是好汉
干吗弃家抛业春到秋
低头不语热泪流
大仁大义对俘囚
江山怎肯任人偷
硬抢明夺无理由
他们无理是贼头
为国不惜把血流
这个道理我们应切记
赵子龙浑身都是胆
岳老爷精忠图报国
不论文来不论武
都该出钱与出力
亡国奴可作不的
子孙永无抬头日
处处都应有游击队
四面八方齐动手
我军来到供柴米
敌军到了准备打
出其不备抄后路
能打就都拼命打
若是看着事不好
消息灵通联络的准
关夫子打仗读春秋
木兰女子且去把军投
不论住的茅舍或高楼
保住国家有自由
为奴作婢万代羞
给人家支使作马牛
互通消息似水流
纵是天神也发愁
愿去抬水挖壕沟
声东击西巧机谋
或是两面夹
千军万马气不浮
急急退出莫犯牛
猛如斑虎快如猴
看好地形拿稳了计
一枪准射贼心头
如今河南与河北
大家都用此法有来由
人人是兵个个将
若能全国都如此
哪怕敌人有千万
我们不必买枪炮
杀得贼兵屁滚带尿流
靠山为寨近水作成沟
来者送死把命丢
打败敌人大批的收
我们退却可是不这样
什么东西都拿走
粮食带走房上点煤油
一草一木不给留
敌人到了白瞪眼
这才叫做真打仗
缺粮短草皱眉把眼揉
不是当差讲自由
若有缺德的不这么干
说起汉奸真可恨
只图那三毛两角换小好处
便是汉奸卖国把荣求
愿作洋奴不如羞
为敌打探我机谋
敌人本要大路走
这样人是真该死
我们必须勤防备
父亲若去把汉奸作
他偏引路把小道儿投
千刀万剐不应留
他若不听好劝告
尽得忠来难尽孝
儿女若把汉奸作
断子绝孙事还小
这是我们本分事
捉住汉奸割下头
儿女就当劝告苦央求
大义灭亲古训优
好汉当先替国忧
父母也须把他囚
卖国求荣作鬼也含羞
生死都在这关头
还有一等汉奸实可恨
我们更当加倍把神留
这是些有钱有地的主
怕死贪生把贼投
贼兵未到他们递消息
鬼子教他们作官吏
见了鬼子叫老爷
把咱的金钱硬敛去
把咱的土地卖个净
把咱的姑娘强拉走
贼兵一到他们就叩头
甜言蜜语不害羞
对待百姓如有仇
献给鬼子得报酬
加捐加税把钱搂
送给小鬼作丫头
种种可恶说不尽
不给国家脸面留
阎王好见鬼难办
欺软怕硬无廉耻
这种人必须杀个尽
他们专会替贼说好话
其实他们无心肺
内防汉奸外打日本鬼
非把小鬼打出去
有朝一日贼退净
为商的好去作买卖
认贼作父自夸好机谋
太阳旗子插门楼
莫听花言巧语上他的钩
乍一听也仿佛有理由
专为帮贼办事揩点油
誓为国家把血流
千辛万苦争自由
我们齐心不罢休
我们才好乐悠悠
为农的好把庄稼收
为工的好去做手艺
老人快活少无忧
我们自己联合好
苦尽甜来年月好
变成强国乐千秋
[book_title]新刺虎
(正旦上,唱西皮元板)儿的父,去从军,英雄好汉。我在家,教儿女,看守庭园。听说是,日本兵,来到邻县。这几天,倒教我,心神不安!(坐,诗)可恨敌兵太不仁,攻城放火杀良民!自怜家有小儿女,难作冲锋娘子军!(白)我康氏,配夫孟国藩,结婚以来,倒也平安快乐。生有一儿一女:儿唤金郎,年方七岁,已入学校读书;女名玉娥,刚又三岁,终日随春香玩耍。不幸日本作乱,进兵华北,又犯江东,奸淫抢掠,无所不为。我夫国藩,天性忠烈,别家投军,一去两月,杳无音信,使我放心不下。这几日,谣传贼兵前进,眼看即至此处。是我紧闭家门,教金郎暂不上学,在家识字。唉,正是:救国何分男与女,欲学擂鼓战金山!
(春香上白)听来坏消息,报与夫人知。夫人,大事不好了!(正旦白)何事惊慌?(春香白)适才到东家借些花线,街上人家纷纷逃走,闻说是日本兵已离此不远,如何是好?(旦白)哎呀,不好了!(唱摇板)闻听是贼敌兵将要来到,倒叫我康氏女肉跳心焦,低下头来忙生计巧,哦,是了,安排下擒贼兵妙计一条!(白)春香!(春香)有!(正旦)我平日待你如何?(春香)恩重如山!(正旦)我今托你一事,外间兵荒马乱,你可敢去?(春香)夫人请言,万死不辞!(正旦)好个忠心赤胆的春香!你去到康宅,请老爹爹过来,有事相商,要快去快归!(春香)遵命!(下)(正旦)等老爹爹到来,与他商议一番。夫去从军,儿女年幼,真正急杀人也!(唱慢三眼)六年前,东三省,日本发兵。占据了,沈阳城,我军退净。他逞凶,我不抗,他更横行。到今日,有野心,中华吞并。有心人,难屈服,死里求生!此一次,等贼兵,妙计决定!(春香康老丈上,康唱摇板)急忙忙来到了女儿家,心慌乱脚步迟气力不佳。(白)来此已是,前面引路。(春香入门介,白)请随我来。(老丈入门介。春香白)启禀夫人,康员外在此。(正旦立,白)爹爹请坐,孩儿有礼。(老丈)免礼,坐下。啊,女儿,闻听人言,敌兵将到,请我过来,莫非商议此事?(正旦)正是。春香,看茶来!(老丈白)如此慌乱,且莫客套!儿呀,你夫在外从军,儿女年幼,贼兵一到,如何是好?(正旦)爹爹呀,(唱摇板)为此事请爹爹前来商议,儿有心守家园不去不移;若是那贼敌兵心怀歹意,管叫他刀下死一命归西!(老丈白)真乃有志的女豪杰!那日本,数十年来与我为仇作对,抢我土地,杀我人民,中华儿女,都当有必死之心,与他拼命。唉,我好恨他!(正旦白)爹爹恨着何来?(老丈唱摇板)恨我年高力气衰,怒气难消空满怀,不能提刀把敌宰,眼看敌马过江来!(白)啊,女儿,为父年迈,白发苍苍,有心无力,怒也枉然,愤也无益。我儿女流之辈,倒有杀敌之心,真乃难得!怎奈你儿女俱幼,贼兵一到,妇女被辱,儿童被杀,岂不断了孟门后代?(正旦白)正为此事,迟疑难定,故请爹爹前来,商议个妥全之策。儿自幼读书明理,晓得爱国大义,男女俱是一般,为国都当舍命。贼兵侵略,本要亡我国家,灭我种族,我们理当人人皆兵,处处抵抗,不当各自逃生,减自己锐气,增他人威风。故愿留守家中,待机而作,若能杀死敌人,也是报国之道。(老丈白)金郎与玉娥呢?(旦拭泪介,白)唉,爹爹呀!(改唱二黄滚板)为国家,报仇恨,割舍爱情。小儿女,交与爹,一同逃命。到后来,能相会,海晏河清。儿若死,后辈存,死也目瞑。非是儿,心肠狠,愿弃娇生。非是我,怕奔逃,饥寒难挺。非是儿,爱财产,难舍家庭。非是我,惧敌人,投河觅井。儿有心,诛贼辈,假意奉承。待机会,杀死他,决心已定!(老丈白)计是好计,只恐怕计策好定,儿女难离。倒不如随为父的逃往他乡,再作计较。非是为父的不愿担起抚养外孙儿的责任,非是为父的怕死贪生;怕只怕你难割舍儿女,他们再啼哭不行,那时怎好?(正旦白)儿心已决。只要儿女得逃生命,我死也甘心。(老丈)哦!(唱散板)好个爱国康大姑,死命相拼把贼诛,贤母烈士难兼顾,也罢,成全此事仗老夫!(白)啊,春香!(春香)有!(老丈)将金郎玉娥唤了出来。(春香)是。啊,金哥玉妹,外祖父在此,快来见礼。(二娃娃携手同上)来了。参见祖父。(老丈拭泪介。金郎)祖父为何啼哭?(老丈假笑介,白)不是的,祖父上了年岁,迎风流泪。(正旦拭泪假笑,白)啊,金郎,玉娥,祖父来接你们到姥姥家玩耍,好也不好?(金郎)妈妈昨天说的,爸爸今天就得胜回来。我在家等爸,明天同爸同妈都上姥姥家吧!(正旦假笑,白)爸爸今日不得归来,且先去姥姥家玩耍。(老丈)啊,我家备有糖果,又有新的玩具,你们可愿去?(金郎玉娥同白)愿意!(老丈)如此随我来哦!(正旦抚儿头,拉女手,白)到姥姥家你们须要好好听话,不要思念……(老丈偷拭泪,携两娃)走啊!(唱散板)咬定牙关扯两娃,国破谁能保住家,夫妻母子难相顾,含悲忍泪走天涯!(老丈携两娃下。正旦随后,叫头)金郎!玉娥!儿呀!我的儿呀……(唱摇板)一见娇儿出了门,怎不教娘痛伤心,悲切切且把闺门进,磨快钢刀杀敌人!(白)春香!(春香)有!(正旦白)我夫从军,不知生死。我若携带儿女同逃,中途路上或遭危险;不如交与老爹爹带去,我倒放心。我留在此,贼兵不来便罢,来了必定难逃我手。此心已决,不愿连累于你;这里有法币十元,拿着逃命去吧!(春香)夫人讲那里话来,撇下夫人一人在此,春香是万万不肯的!(正旦白)好个春香!你既忠心,你我且换上破衣,面涂煤灰。俟贼兵到来,看我眼色行事。随我来呀!(唱散板)安排妙计擒贼匪,教他插翅也难飞。(同下)
(四兵卒引敌将上,点绛唇,敌将念)杀气冲霄,儿郎虎豹,旗旌飘,胆战心摇,要把中华扫。(白)俺,花虎二郎是也。一路带兵前来,见城烧城,遇县抢县,倒也快活。今又来到此处,不免杀进城去,抢些金银财宝,杀些男人,弄些妇女。军士们,杀!(下。众难民前行,敌兵将追赶,下。正旦,春香改装同上。正旦白)哎呀!适才人声呐喊,莫非贼兵已到?(春香)定是贼兵已到,如何是好?(正旦)春香呀,(唱散板)叫春香,你莫怕,我有计巧;等贼到,管教他,一命难逃!(敌兵将上,将白)看这一处人家,倒还齐整,与我杀进去!(兵引将入门,兵捉正旦春香,白)捉住两个妇人。(将)待我看来。咦!这般黑丑,拉出去杀了!(兵白)启禀花虎将军,留下她们,与我们拽火,也是好的。(将白)便宜你们了!(正旦颤介,白)啊,将军,我等俱是仆妇,家中藏有腊肉美酒,待我收拾前来,与将军充饥。(将白)快快拿来!还要烧得热水,与爷洗脚。(正旦春香同白)是。(下。将坐,兵两旁立。将白)看此处洁净,饭后就在此休息一宵,明日早行。(兵齐白)喳!(正旦春香捧酒上,正旦白)将军请用酒。(将饮介)嗯!好酒!换大杯!(唱散板)一路奸杀好劳神,今朝有酒没有美妇人!(春香献酒兵卒,兵作丑态,春香怒介,正旦递眼色,春香假笑劝酒白)诸位将军请多饮一杯。(众)酒来,酒来!(将醉,正旦白)将军请饮。(将)好酒!(吐介。众倒地上。正旦白)待我去烧水,与将军洗足。春香,来呀!(挽手行,转身指贼切齿,跑下。披发执刀再上,正旦唱散板)我丈夫去从军性命不保,我儿女奔他乡命或难逃,大中华不甘受敌人残暴,举钢刀刺贼子怒恨方消!(正旦刺敌将,春香砍兵卒,正旦敌将漫头双过合,敌将死,众兵不动。正旦春香跪在地上,颤介。正旦拄刀,白)哎呀!(唱散板)吐我心中如天恨,千刀万剐惩敌人,啊,春香,贼兵已死身不动,你我前去闭街门。(春香昏介。正旦白)春香!春香!(春香醒介)我,我,我好怕也!(正旦白)春香,你我将这些尸身拖至后院如何?(春香白)夫人,逃走了吧!后面还有贼兵,再杀进来,如何是好?(正旦白)你我逃去,难免危险。不如将尸身藏起,若是贼兵续到,你我再作计较。他们人少,你我照计引诱于他;他们人多,你我焚烧房院,同归于尽;你道如何?(春香白)全凭夫人。(正旦春香同立起,移尸,尸滚下。正旦白)春香,你我到后院预备,正是:妙计杀敌寇,(春香)今有女英雄!(同下)
[book_title]忠烈图
小 引
茅盾先生不远千里而来约稿,嘱写大鼓书词,以求通俗,增高民众抗战情绪。我已写过好几段大鼓书,交各刊物发表;不想抱定一样死啃,所以答应下给他一篇旧形式新材料,“今古奇观”式的小说,可是,那时节,我正写着一出京战,新刺虎,成绩如何,未敢预料,不便先对约稿的人说。茅盾先生走了,王泊生先生来到,新刺虎恰好写成。把剧本交泊生先生给看看,真正行家,再好没有。对他哼了一遍,他说可以用;马上钞了去,教他的学生去排演。
我很高兴,决定再写一出,送给茅盾先生;四十一岁了,还免不了小孩子的耍乖!大鼓书,小说,京戏,形式虽各不同,目的好在都为通俗与激发民众抗战热情;以此易彼,或无多大罪过。
本着个人对于京戏那一点点的知识来说,我以为它之难写,在怎能写得“整”。四郎探母中有那么多角色,那么多事情,可是一气呵成,越唱越紧。它“整”,所以好。打鱼杀家,空城计,连环套等佳剧,都是如此。反之,近来时行的“本儿戏”,目的在求穿插热闹,多占工夫,而又须省力气,往往是红脸的进去,白脸的出来;你两句散板,我两句道;白又臭又长,病在一个字——“碎”。这样的戏,尽管行头漂亮,布景讲究,只能热闹眼睛,而不能往人家心里去。本此意,有下列的声明:
(一)我要写得整;不敢多用角色,正怕自打嘴巴。等练习稍勤,有些把握,再动像探母与长板坡那么大块的。
(二)在简单中求生动;于此,略用小说写法,如陈自修嘱仆人刘忠去预备祭墓的酒果,仆答以市面慌乱,无处买果;如在墓前,陈先生问侄,谁杀你父,答以日本人……都是用对话引起更多的图象,或激起爱国仇日的热情,最动人的天雷报,甚会利用此种写法。
(三)剧中的日本人,很难摆弄。教他们都抹花脸,翻筋斗,虽与套数相合,可是难以一目了然,隐而不显;曹操若一向不抹大白脸,骂名必定不会那么超群。幸而记得飞叉阵(闹昆阳)里,有过几个扛洋枪,高鼻子的“下手”,不妨借来一用,飞叉阵是俞派的武戏,曾亲见俞振庭表演,俞非海派武生,洋鬼子原可上台,自非我有意瞎闹,而破坏了剧法的完整。在台上,有几个日本兵挨揍,其效力必远胜于四“英雄”的“大败而归”也。
在思想上,也有该提出的两点:
(一)对白保留旧套;“大事不好了”,必继以“何事惊慌”。听惯了的就顺耳,耳顺则情通;为求共感,不必立异。但在可能中,我把“主人”改为“先生”,“奴家”与“小人”等,亦设法避免。“先生”念起来比“主人”还更响亮,也引不起多少误会。慢慢的这么改,或者也能减少一些不平等的思想。话白中不硬加入了“打倒帝国主义”,以免冗长无力;但设法把“爱国”等词,在顺嘴的地方加进去,亦本潜移渐转之意。
(二)最冒险的一点,是陈寡妇“从”了匪首赵虎,不管她居心是怎样贤明毅烈,我恐怕台下总不会轻易赞同的。这么写,第一是要打破传统的节操主义;第二是为表示为了救国男女都须卖命,肉体简直算不了什么;第三是就事实上看,日本人到处奸杀妇女,妇女们怎么不可以献身给自家的战士呢?不过,这虽言之成理,究竟台下能否通过,还是问题。旧戏的架子是大家看熟了的,架子里所包容的一切,也因格架而定形;冒险的改动一点,也许会全盘塌架。但是,旧架子的确方便;为救急,有取用的必要。弃之可惜,改造不易,难处就在这里!大众想想看,应当怎办?
重要的几点说完,下面只是一点希望:
京戏在中国南部不甚发达,这个剧本恐怕不易得到出演机的会。可是在武汉街头——不知别处怎样——我看见许多卖唱本的小摊子,都带售京戏戏本,销路也还不坏。真懂二黄戏的人决不会买这路小本子,那么,买的人也许不会唱二黄,而是拿它当作唱本去念着玩吧?设若这是真情,这篇东西也许——我希望——与大鼓书词或通俗小说有同样效用的。
(廿七,二,廿三。武昌。)
(生上引)日本起刀兵,我兄弟,投笔从戎。(坐,诗)芦沟桥上起狼烟,战士激昂誓不还;血洗江山重整顿,中华雄立万千年!(白)老汉陈自修,山东春县人士,幼读诗书,无意功名富贵,乐守家园。每日督教子侄读书识字,倒也安闲自在。谁知日本作乱,攻打平津,毁我城市,杀我人民,真乃可恼可恨!我弟自励,已到中年,闻听日本残暴,弃家投军,以雪国仇。不幸出兵失利,身丧前方,尸骨无存;只得将冠衣入棺,埋葬郊外。留下弟妇侄男,由我照管。弟妇贤明,深知爱国大义,教子复仇,含悲忍泪。晚间还织作毛衣,捐送前方应用,真乃难得!今乃我弟三七之日,理当上坟一祭,好不伤心人也!(唱二黄三眼)叹兄弟,遭不幸,为国丧命!撇下了,年幼儿,寡妇年轻!到今天,三七日,果酒献敬。但愿得,死有灵,把贼扫平。(白)来!(仆刘忠上,白)国破家难,杀敌不顾身!参见先生。(生白)啊,刘忠,今乃我弟三七之日,打点果酒,前去一祭。(刘白)家中藏有好酒,果品却难预备;这荒乱之年,城外商贩已不到城中来了。(生白)如此,有酒便好。我弟在时,兄弟相亲相爱;在这国难期间,祭礼不周,他,他,他,必能原谅于我。(拭泪介。刘白)遵命。(下。生白)兄弟吓!(唱散板)你我恩爱好弟兄,愧我年迈难尽忠;水酒三杯休嫌薄,手足情肠热泪中。(刘托酒上,白)先生,酒已备好。(生)请二夫人出堂,一同前往。(刘)这荒乱年月,妇女出城,多有不便。(生)言之有理。怎奈她夫新亡,愁肠寸断,若不同去,必更悲痛。(刘)如此,一同前往,速去速归便是。(转身)有请二夫人。(正旦领二童上。旦唱散板)我夫殉国不虚生,生有忠心死有灵;但愿国民齐舍命,管教贼兵一扫平!(白)伯伯有礼。(甲童)参见爹爹。(乙童)参见伯父。(生)罢了。啊,婶婶,今乃我弟三七之日,你我携带孩儿上坟一祭,速去速归。(旦)如此,刘忠带路。(唱散板)刘忠带路郊外去。(生接唱)寡妇孤儿好惨凄!(同下)
(二乡民上,甲)兵匪齐来到,(乙)天下不太平。(甲)请了。(乙)请了。(甲)闻听人言,土匪在南,日本兵在北,夹攻上前,如何是好?(乙)你我在此暂等,有人过来,打听明白,再作道理。(甲)且到松树下面去坐。(同坐,刘引二童,正旦,生,同上。刘献酒。小开门。同拜墓。生叫头)兄弟,自励!兄弟吓!(唱二黄倒板)衣冠墓,不由人,珠泪滚滚!(顶板)为国家,丧了命,赤胆忠心!(元板)可恨那,野心的,小小日本。前六载,无情理,满洲来侵。转年来,催人马,热河攻进。我中华,锦山河,四省不存!到今天,更大胆,华北挑衅。安心在,灭我国,全部并吞。好男儿,有血性,谁能再忍?杀上去,保国土,才算良民。我兄弟,抛家小,舍身上阵。留得个,美名儿,万古留芬!(坐。旦叫头)自励,夫哇!我的亲人吓!(唱滚板)见坟台,不由我,肝肠寸断!棺材里,无身首,只有衣冠!可恨我,女人家,难去争战;可怜那,小孤儿,难把枪肩!但愿你,死有灵,忠魂来显;杀贼兵,保国土,还我江山!(甲童。叫头)叔父!(乙童)爹爹!(同)叔父!爹爹吓!(生)你们要多拜上几拜!多叫上几声!啊,侄儿!你可曾晓得,你父被何人所杀?(乙童)日本人所杀!(生)我儿,你可曾知道你叔父因何而死?(甲童)打日本阵亡了。(生)着哇!既知此仇,焉得不报!你们长大成人,要杀?(二童同白)杀日本!(生)要打?(二童)打日本!(生)好哇!(唱散板)父是英雄儿好汉,陈门有了报仇男!此仇此恨永难散,(儿呀)要长心胸把贼歼!(乡民甲)那边哭声甚惨,你我前去看来。(同起,揖介,乙白)啊,老先生请了!为何在此大放悲声?(生)二位有所不知,只因我弟从军身死,今乃三七之日,前来一祭,焉得不恸!二位由那道而来,那道而去?(甲)我们都是难民,适才相逢。闻到贼兵快到,不知真假?(生)这几日进城之人甚少,前有贼兵,也是有的。二位不嫌,祈到家中一坐,再向南逃,也还未迟。(甲乙同白)萍水相逢,怎好打搅?(生)四海之内,皆为朋友。刘忠,带路。(唱散板)坟土未干心欲碎,(旦接唱)又闻贼兵攻上来!(同下)
(四好汉引赵虎上,赵念)国乱无衣食,落草作大王!(白)俺,赵虎。本是安善良民,贩卖布匹为业。那知道日本作乱,遇城烧城,遇县抢县。把我的买卖烧完,妻子冲散。只好招集了众兄弟,在此落草为王。适才马小山出去打探,但听一报。(马上)报:(赵)报到何事?(马)日本兵杀奔春县而来,城内无兵把守。(赵)后面用饭,再去打探。诸位弟兄,你我何不先入春县,抢些金银财宝,等那日本兵来到,你我早已走了,岂不妙哉!(众)全凭大哥!(赵)你我饱餐战饭,照计而行。正是:抢来财与宝,(众)酒肉肚皮撑!(同下)
(刘忠引二乡民,二童,生,旦上。生改唱西皮,散板)贼兵来到命难逃,(旦接唱)且莫心慌想计巧。(生)二位请坐。啊,婶婶,适才听二位之言,贼兵快到。我年老,你守寡,两儿俱未成人,如何是好?(旦)这个——唉,伯伯,呀!(唱流水板)老的老来小的小,你我插翅也难逃,不若安心打家守,看贼把我怎开销!(生白)不是呀,那日本兵来到,鸡犬不留,老少杀死,壮丁锁去,若遇见了妇女——(旦)怎样呢?(生)奸淫之后,钢刀刺死!(旦)依伯伯之计?(生)乘贼兵未到,你我只好携着两儿,逃奔他乡。二位如能一路同行,更有照应。(二乡民同白)甚愿同行。(甲童白)爹爹,我们的家教谁看着呢?(生)这个——(刘忠白)啊,先生!刘忠不才,愿代守家院。只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生旦同)有话讲在当面。(刘白)想那日本,欺我无人,到处奸淫抢掠,无所不为。依我之见,妇女老幼理当逃走。我们壮年之人,便当留在家乡,埋伏起来,乘其不备,杀他个落花流水。若是到处如此,管教那贼兵片甲不归!县城之外,现有山林,我把先生的粮米运到那里,再约四邻青年有力之人,同去杀敌,不知先生以为如何?(生白)好主意!我们逃走,家产难保,用作军粮,正得其所。我弟为国尽忠,我虽老朽,岂不知爱国大义?只是敌人炮火厉害,深怕你的性命难保!(刘)先生!(唱散板)保家爱国人有分,为国一死也甘心!(乡民同白)看他这样深明大义,我等愧死!我等情愿留在此处,一同杀那贼兵!我等已是难民,逃到那里终归一死,不如与贼拼个你死我活!(生白)着哇!这才是有血性的男儿!你等后面安排,我们收拾物件。随我来呀。(同下)
(帘内,生唱西皮倒板)老少同逃奔他乡。(二童引生旦上。生唱元板,门)我年迈,儿年小,气力不壮!(旦唱)念亡夫,弃故乡,怎不凄凉!(生)都只为,贼兵寇,野心无量。(旦)我若是,男儿汉,必上沙场!(生)忽听得,人声,四下嚷;莫非是,敌军,已在前方。(白)前面呐喊之声,莫非贼兵已到,快快藏躲起来!……(众与赵虎冲上。生二童旦分下。众追旦上,旦被擒。众)启大哥,捉住一美貌妇人。(赵)待我看来。看她大大方方,我正无有妻子,收他作了压寨夫人吧!(众)那妇人醒来!(旦唱倒板)耳边厢,听得,有人唤。(改散板)如同那,梦初醒,举止查观。啊!分明是,我国人,面前分站。想必是,无耻人,作了汉奸。(旦)你们这一伙是什么人?(赵)什么人?中国人!(旦)既是中国人,为何打抢妇女,去作强盗?(赵)家业一空,怎好不作强盗?(旦)何人抢去你的财产?(赵)日本人。(旦)却又来,为何不去攻日本,反抢起自家人来了?(赵)这个妇人倒也厉害!什么打日本不打日本,我先要你作老婆!(旦)呸!一片胡言!我夫到前线杀敌,不幸阵亡!难道你这廝就全无良心?(赵)你若从我,我便去打日本!(旦)呕!(唱二六)听他言来心暗想,为国舍身理应当。国家事大贞节忘,且把敌人杀这场。亡夫恩爱山海样,我不贪生怕死亡。我若不从空命丧,贼人作歹祸四乡,权且依他勤劝讲,游击日本扫强梁!(旦)我若从你,必须依我三事。(赵)那三件?(旦)这第一,从今以后,不得打抢人民。(赵)二?(旦)二须攻打日本。(赵)三?(旦)百日之后,方得成婚。(赵)俱都依你!兄弟们,回营!(旦)且慢!春县城中,现有民团,你我前去联络;而后齐到山中埋伏,你道如何?(赵)山中可有粮草?(旦)粮草俱有。(赵)如此,春县城中去者。(同下)
(生急急携二童上,白)哎呀!(唱散板)急忙有如丧家犬,遍体生津两腿酸!(颤介,甲童)爸爸,我婶母何在?(乙童哭介)娘哦!(生)一个向我要婶,一个向我要娘,教我哪里去寻,哪里去找?这,这……(叫头)哎呀,儿呀!前有匪,后有兵,你我向哪里逃走?据我看,逃也是死,不逃也是一死,国家不保,命岂能逃!不如走回家去,随刘忠入山,我虽年迈,你虽年幼,也可一死相拼,岂不胜似死在路上?(乙童)我的娘呢?(生)她也许先逃回家去,你与我赶上前去呀!(唱散板)生死不顾老命拼,娇儿随我赶前村,迈开大步朝前奔,(摔抢背,二童拽起。)耳边又听喊纷纷!(白)那旁又有人声呐喊,你我登高一望!(敌将狗眼三郎率四日本兵扛枪上)俺,狗眼三郎是也,奉令攻打春县城,不知可有小路抄袭?军士们,前去捉几个乡民,以作向导。(众)得令!(同下,生上)儿呀,眼前就是敌兵,想是攻打春县。我心中倒有一计,赚那贼兵,到山林小路,刘忠等必来截杀,岂不大快人心!待我由小路迎上贼兵,献此诈计!(甲童)爹爹!你若前去,命必不保,撇下孩儿们,无人照管,岂不好苦!(生)儿呀,你来看!(托髯介)为父年迈苍苍,不久于人世,各处逃亡,难免中途而死;到那时,你二人哭也哭不活,喊也喊我不醒;还不是必须自立谋生?非是为父的心狠,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儿呀,你今一十三岁;侄儿,你今一十有二;大不算大,小也不算小!既生在这荒乱之年,大也算大,小也算大,要有心胸,有志气!各处战地,无家的幼童,不知多少,非独你们两个。这里有银钱一包,交与你们,你们去到南方,有收留你们的便是父母,你们须切切记住:家破人亡,都因日本;咬定牙关,誓报此仇!(二童)爹爹,伯伯,受儿等一拜。(唱散板)父子分离永难见!(生)转来!(童唱)叫我回转有何言?(生哭介)唉!这就叫作亡国之惨!上路去吧!(二童下。生叫头)吾儿,侄男,儿吓,(唱散板)两个孩儿去流浪,怎不教人痛心肠,含悲忍泪朝前闯,(扫一句。贼兵上。将)呔!老狗可知到春县的小路?(生抖介)知道又该如何?(将)上前引路,饶尔不死!(生)随我来!(赵虎刘忠,二乡民,众下手冲上。敌将白)中了老狗之计,好不识抬举!(踢介。生捽抢背,跪抖)好贼子!(敌将杀生。开打。敌将死,日兵败。刘忠)大先生引贼中计,报与二夫人知道便了。(赵虎)回营再作准备。(众应。尾声。同下)
[book_title]王家镇
(小生,一老一少二丑,同上。小生念)家中无粮米,(二丑齐念)腰里少洋钱。(小生白)王老丈唤你我前来,不知为了何事?来此已是,我等一同叩门。(齐叫)王老丈,王大叔,开门来!(老生由下场门上,念)门外有人唤,急忙走上前。(开门介,白)原来是三位,请进来。(三人齐白)王老丈,这厢有礼。(老生白)三位少礼,请进。(齐入门介。老生白)惭愧得紧,家中只剩了这两双櫈儿。(老丑白)家家如是,谁也不能笑话谁。(扯小丑介)来来来!咱们就坐地上吧。(坐介。老生白)哪有这个道理?还是老汉坐在地上!(老丑白)不必再讲,地上坐,更稳当。(老丑与小生坐介。小生白)啊,王老丈叫我们前来,有何话讲?(老生白)啊,三位,自从东洋鬼子作乱,侄儿你(指小生介)不能出外为商做买卖,困在家中,吃有吃食。侄儿你(指小丑)本是赶驴为生,四乡慌乱,也没生意。(小丑白)哼,连驴也教我宰了吃肉,还赶什么脚?(老生白)老弟你(指老丑)同我一样,安分守己,种地收粮。如今东洋兵离此不远,地种不上,存粮又都吃个一干二净。哎呀,三位呀,这样下去,你我岂不活活的饿死?有朝一日,那鬼子兵打来,如何是好?故尔约来三位,商议个万全之策。(小生白)闻听人言,日本兵横行霸道,十分可恨,我若有枪,便杀上前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小丑白)我要是有枪,我也敢去打日本,。可是我连烟袋都卖了,怎能买枪呢?(老丑白)你二位别怪我说。你们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们想想,就是有枪,去打日本,你们的一家大小谁管呢?难道叫他们饿死在家中不成?依我之见,咱们就干脆去当土匪得了。抢着呢,大家吃;被人打死呢,认命。你道如何?(老生白)老弟此言差矣。(老丑白)何差?(老生白)我们都是安善良民,岂可去当土匪?(老丑白)狗急跳墙,肚子真饿呀,还顾什么体面?(老生白)老汉年迈,一生安分守己,一定不肯去当土匪!(老丑白)那么,你说怎办呢?(老生白)三位呀(唱西皮散板)可恨贼兵太不良,无法无天狠心肠,全家大小三餐断,倒教老夫无主张。(小生白)如此说来,老丈也无有主意。(老生白)正因无有主意,故尔请你们商议。这几日,儿过来唤声爹,女过来唤声娘,我们如何没有饭吃?叫我无言答付,心似刀扎一般。你们若也没有主意,我不如悬梁自尽了吧!(哭介。小丑立起,白)叔父先别哭,我倒想出个法子来。(老丑白)你就知道赶驴,还会想法子!(老生白)且听他讲来。(小丑白)闻听人言,咱们这里来了个团团圆——(小生白)哎,想必是宣传员。(老丑白)团团圆吧,宣传员吧,他是什么玩艺?(小丑白)那团团圆,啊,宣传员,听人家说,最有主意不过,你我何不找他去商议商议?(老丑白)我不去!(老生白)为何不去?(老丑白)不用说,这宣传员是县里派下来的,不是催粮,就是催税,我连裤子都没得穿了,还纳粮完税吗?我不去!(老生白)你我闲着无事,去去何妨?啊,侄儿,那宣传员他在那里?(小丑白)现在东村关帝庙里。(老生白)如此我们一同前往。(老丑白)我不去!(小丑白)不去就拉到,并不缺你这么一块宝贝!(老丑白)你这么一说,我还是非去不可啦。(老生白)走啊!(唱散板)一同且把东村往,(三人合唱)去向高人要主张。(同下)
(生上,引)东洋发人马,要灭中华。(坐,诗)小小东洋鬼,强梁有野心;中华男子汉,岂肯降敌人。(白)我乃薛成义是也。河北保定人氏。教书为业,倒也安乐。不幸,日本发来人马,攻下保定,我一家大小都被贼兵杀尽,是我独自逃了出来,到这鲁西鲁南一带地方,宣传日本的霸道横行。想我中华,人多地大,若能个个齐心,人人出力,那日本兵来到一处,我们就杀到一处,管教他片甲不归,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我来到这王家镇,有东西南北四个村庄,南有山,北有水,好个战场。若有两三千民团,背水为阵,靠山为营,必将日本杀个落花流水;怎奈此地人民,尚未联合起来,好不伤心人也!(唱西皮元板)中华,自古,讲仁义。地大,民和,乐安居。谁知,日本,坏心地。发来,人马,动兵机。杀人,放火,无天理。要退,敌兵,仗心齐。(二丑,小生,老生,同上。)(小丑白)王大叔,眼前就是关帝庙,待我上前看来。(望介。白)我说,团团圆,呸,宣传员,出来见礼。(生出门介。白)那一位?(小丑白)不是一位,是我们四位。(老生白)啊,先生,我等俱是本地之人,前来相见。(生白)有话请进来相谈。(小丑向老丑白)怎样?人家团团圆还是挺和气。(同入门介,生白)四位请坐。请问四位尊姓大名?(老丑白)我们都姓王。(生白)呕,都姓王。(老丑白)王家镇,王家的吗,所以我们都姓王。我叫王老三,这个老头叫王老好,比我大三岁,属牛的,这位叫王小官,在外做买卖。(小丑白)还有我呢?(老丑白)哎,落不下你。是王小儿,赶驴那个王小。(小丑白)请问先生尊姓大名?(生白)我乃薛成义,保定县人。诸位到此何事?(老生白)请问先生,这宣传员是什么讲头儿呀?(生白)老丈有所不知,只因我国有一家邻居,叫做日本?(老丑白)就是东洋鬼子呀。(老生白)你且听着,不要打吵!先生请讲。(生白)那日本国小,出产不多。看我中华——(老丑白)中华民国我知道。(生白)看我中华地大物博,五六十年来,天天想吞并中国,把山中的宝贝,地上的杂粮,水里的鱼盐,地下的煤铁,都拿了去。叫我们给日本人种地打鱼,日本为主,我们为奴。这次就发来几十万人马,见城烧城,见镇烧镇,无非是要杀尽我们男女,他好将东西一起抢去。这样的强盗,我们若不打他出去,那还了得。故尔我来到此处,对兄弟姊妹们讲明此事。宣传员就是来对大家说说的的人儿。说了之后,大家明白,齐心努力杀上前去,才能保住你我的房屋田地,牛马牲口,和一家大小。(小丑白)一点不假,这些日子闹东洋鬼子,我把驴都宰了吃了肉。(生白)幸而那日本还未来到。若日本先来到,你那驴子就被他们吃了!(小生白)先生看,那日本来到这王家镇不来呢?(生白)怎么不来?就是不来到此处,而在别处作乱,你也不能出去作买卖。(小丑白)我也不能出去赶驴。(老生白)你的驴不是宰了吃了肉吗?怎么能赶呢?(小丑白)是呀,因为不能赶驴,才把它杀了呀。你这个老胡涂鬼!(老生白)休要吵闹!啊,先生,我们眼看都要饿死,日本来与不来都是一死,如何是好?(生白)老丈呀。(唱快二六)老丈不必心胆惊,我把言来讲分明,东洋日本无情理,杀我人民烧我城。中华自有男儿汉,怎敢拋家去逃生,刀枪剑戟威风凛,军队之外有民兵,山中埋伏林中等,四面八方喊杀声,来一阵,打一阵,半夜三更去偷营,这是保家好方法,打退贼人享太平。男儿若肯齐心力,管教他片甲不归活不成。(小生白)先生所言甚是,怎奈我们一无粮草,二无刀枪,难道叫我们赤手,空拳,去打不成?(老丑白)着哇,连我老头子也愿去打日本,我可是手无寸铁,岂不是武大郎捉奸,有心无力吗?(生白)你们这里可有大户人家?(老生白)大户人家却有,怎奈他们有吃有喝,藏在家中,不管我们的事呀。(老丑白)他们都藏了起来,唯恐怕教我们看见,跟他们借粮。(生白)诸位请回,我自有主意。我苦劝那大户人家出钱出粮,你们可愿去打仗?(小生白)我等情愿去打日本。(老丑白)手里有枪,家中有粮,我就敢去拼命。只有一样,就怕那些大户都是磁公鸡,一毛不拔!(小丑白)你老说丧气话。(老生白)先生,我们告辞了。(唱散板)这位先生有奇能。(众合唱)盼他此去定成功!(同下。生白)正是呀,乡间百姓好,中国不能亡。(下)
(王大户上,唱西皮散板)地方不静四乡乱,日夜留心把门关。(坐,白)我王万发。家中广有田园,倒也逍遥自在。不幸,日本作乱,地方不安,是我们紧闭家门,既怕土匪,又怕贼兵,日夜放心不下。适才派王牛儿出去探听消息,但听一报。(仆上,念)四外探消息,报与主人知。(入门介,拱介,白)参见主人。(王大户白)回来了?外面风声如何?(仆白)四乡人心不安,都说东洋兵就要打上前来。还说各处有匪,有几个大户人家已把妇女送到他乡。(王大户白)这真是祸不单行了。(生内白)走啊。(上,唱西皮流水板)日出东来又转西,四面八方动兵机,到处宣传无休息,但愿得同胞把心齐。(白)我,薛成义,遇见王老丈之后,去到二三大户人家,劝他们出钱,练起民团。怎奈他们听我之言,全不相信。是我心生一计,扮作逃难之人,感动他们。看这里,黑漆门楼,八字粉墙,想是大户人家,待我上前叩门。门上哪位在?(仆白)干什么的?(生白)请通报一声,说有远乡的绅士求见。(仆白)有远乡的绅士求见。(大户白)请进来。(仆开门介,白)有请。(生入门,揖介,白)冒入宝庄,大户海涵!(大户白)请坐。(坐介)请问尊姓大名,自何处而来?(生白)一言难尽哪。(唱流水板)鄙人姓薛名成义,来自河北保定城,家中良田数十顷,骡马成群享太平。都只为日本发人马,一家大小丧残生,如今来到山东省,沿门乞讨好惨情。(大户白)呕,如此说来,你万贯家财,一家大小,都被日本抢空杀尽?(生白)正是。如今我只落得沿门乞讨啊,啊!(哭介)(大户白)薛先生,你在中途路上,可曾看见那日本兵?一家难保,我王大户岂不要同你一样?(生白)那是自然。(大户白)哎呀,那日本真乃可怕!(生白)大户此言差矣。那日本并不可怕,而是可恨。(大户白)此话怎讲?(生白)大户听了。那日本民少国贫,只是看你我老实,故尔前来霸道横行。我们若是怕他,他便洋洋得意,任意胡为,炮打了村庄,拉走了妇女,真是鸡犬不留。我若不怕,作个英雄好汉,杀上前去,那日本有多少人马,怎当我百万千万男儿,与他相拼?我在半路之中,路过一镇,名叫马头镇。那里的人儿,有钱的出钱买枪造寨,没钱的出力当兵,把镇里镇外守得铜墙铁壁一般,那日本来一阵,败一阵。后来,就绕道而去,到别处强奸妇女,抢劫东西。那马头镇如今还是太太平平。大户啊,那日本是天生来的禽兽,软的便欺,硬的便怕,故尔说,他可恨,而不可怕!(大户白)呕,原来如此。(生白)啊,大户,若有零钱,给我一些,我还要赶路。(大户白)且慢!且坐片刻,待我预备酒饭,吃过再去。请问,这王家镇若有人出钱,叫大家出力当兵,可能保住?(生白)我来到此镇上,看那作商的,种地的,作工的壮汉,俱都无事可作。他们家中老少,无有饭食。若是大户们肯出钱买些刀枪,教壮汉当兵,再出些粮食,分给各家,他们如何不肯出力?他们既肯出力,此镇必然稳如泰山。就是不幸那日本用大炮轰来,我们还能一边打一边退,省得贼兵将我们斩尽杀绝。况且此处有山,大家退入山中,日本不敢进去。日本过去,我们还能回家,岂不是甚好?(大户白)如此说来,先生便可留在此处,给我们出些主意,待我到大户人家,劝他们出钱,而后教壮汉练起民团就是。你我后堂饮酒。(生白)来此就要讨扰。(同下)
(二丑扛枪上,老丑念)家中有粮食,(小丑念)吃饱打敌人。(白)这可好了,王大户们发给了粮食,大家都不再挨饿,你我也有了枪,那日本要来到,我就拍拍一阵枪,全把他们打死。(老丑白)可是,我吃饱了发睏。(小生上,偷听介)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睡一觉再来。(小丑白)要教队长知道,如何是好?(老丑白)什么队长?他比我岁数小,我还是他的三叔。他就是知道了,又能把我怎样呢?(小生白)我就责罚于你!(老丑白)见鬼!(小生白)啊,三叔,在平日你我叔侄相称,今日我是队长,你是兵丁。你若不听命令,我便不客气了!想我这四村一二千户人家的性命,全仗你我保护,并非闹着玩的事,岂可去贪懒睡觉。(老丑白)我是说着玩呢,哪能真去睡觉。可是有一样,在这里守着,日本兵也不来,实在难过得很。(小生白)日本来时必收买汉奸,你要时时留意,若有生人来往,上前盘查,拿到大营去见那宣传员。(老丑白)是啦,我一见面生的人,和不三不四的人,就上前盘问;这就有事可作了。(小生白)你们好好把守!(二丑白)得令。(小生白)正是,令出山摇动,军法鬼神惊。(下)(老生上,唱散板)帐中领了元帅命,去到山中小走一程。(老丑白)呔!什么人?如若不言,我就开枪了!(老生白)连我王老好都不认识了?(老丑白)怎么不认识?上边有令,盘查汉奸,不能不问问。(小丑白)大叔往哪道而去?(老生白)是我奉了宣传员之命,到山中查看。好先把我们的家小安置在山中,带去粮米物件,以免日本来到,措手不及。(小丑白)真想得周到。我们在村外守着,家中老幼在山中相等,这就叫作智赛诸葛亮。(老生白)你等好好把守,我看山中去了。(唱散板)去到山中找地方,一家大小保安康。(下)(二村妇扮武旦上。小丑白)我说,你看见没有?(老丑白)看见什么?(小丑白)出了怪物了!女人扛枪,想必是汉奸。待我上前问来。呀,什么人?不说话,可要开枪了。(二妇人白)王小儿,连我们也不认识了?(小丑白)原来是西村的二位大嫂。为何这等模样?(甲妇白)二位有所不知,我俩家中没有小孩,也愿随你们去扛枪打仗。(小丑白)真有你们的!女人当兵有心胸,有志气!(老丑白)只怕一听见枪响,就全吓胡涂了。(乙妇白)听人言道,那日本人到处杀害妇女?你们男人敢去打仗,我等妇人岂不知为姊妹们报仇?(小丑白)着哇!男女都是一样!有力气就该扛枪。不用理这老头子,一听枪响,他头一个先跑。(老丑白)我要是不拼死命,我就不姓王!(小丑白)听!远处人马呐喊,莫非贼兵已到?二位大嫂快去报与村中知道。(二妇人白)就是。(下)(小丑白)这可到了真打的时候啦,你要是害怕,赶快回去换了年青的来。(老丑白)胡说八道!老将黄忠有言,人老刀不老。王小儿,杀呀!(四日本兵引将士上,二丑迎战。小丑白)来的敢是东洋鬼子?(日将白)一片胡言,杀!(开打,二丑败下,众追)
(薛成义领小生武旦等上,二丑上。生白)胜负如何?(小丑白)贼兵厉害,败下阵来。(生白)你等快到山前埋伏,待我迎上前去。(二丑白)得令!(下)(生白)众兄弟姊妹,今日交战,非同小可,必须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杀敌去者!(日兵将上,混战,日兵将败下)(生白)追!(下)(日兵再上。二丑领打手由下场门上。小丑白)好鬼子,那儿走!(混战。生领众上,斩日兵将)(王大户上,白)好一场恶战,我们可有伤亡?(小丑白)王老三这老家伙,如何不见了?(生白)四厢找来。(众左右分找,小丑提人头,白)啊,薛先生,王老三已死,手里拿着个日本人头。这老头子真可算好汉。(生白)真乃可敬!二位嫂嫂,去将他的尸首抬回。(二妇白)得令!(下)(王大户白)看这日本人头,也和我们一样,并非钢铁作的。正应了先生之言,那日本可恨,而不可怕。待我预备酒饭,与众位贺功。(生白)且慢!那日本还有兵马在后,王大户你且与王老丈赶快将妇女孩童送进山中。众家兄弟,你等饱餐战饭,准备夜里迎敌。各路防备,多加谨慎。(众白)咱!(生白)正是:齐心杀贼寇,保我锦江山。(尾声)
注意:
剧中以薛成义为主角。扮此角者须长于说白,并会武功,因后半有开打也。
老少二丑,均须好手,白口必须清楚,此二人因不甚明白,故扮作丑,演时不宜露出狡猾的样子来。
王老丈与王大户以硬里子扮演,亦须长于说白。
小生在前半穿富贵衣,以示穷困;后半则改为武装,以便开打。
日本兵将即扮成日本人样子,不必穿戏装画花脸。其余角色可按旧戏规矩装扮起来。
[book_title]薛二娘
(丑上念)东洋日本兵来到,东村里抓人西村要钞票,见着男人就开刀,见着女人就硬抱,伺候不周命玩完,伺候好了还来闹,还来闹。(坐白)我,刘璃球的便是。哥哥刘忠义,在外教书挣钱。给我寄得钱来,我就吃吃喝喝,乐它几天。把钱花光,我就设赌卖白面,也能弄个肚儿圆。这几天不知是怎股子劲儿,日本兵拉着大炮,到处咕隆咕隆的乱放。城里关外,大小村庄,全都遭殃,逃的逃,死的死,乱七八糟。嗯,可也别说,人要是走运气,城墙也挡不住。日本鬼子到,跟咱刘璃球倒直套交情,教我给他们散传单,找娘们,打听消息,很够面子。这两天妇女已不好找,日本催的又急,心生一计,打算把我嫂嫂王氏交了出去,省得她成天叨唠,说我不要强。再说,她走了,家中也可以省两盌饭,岂不甚好。我不免将老婆薛氏唤了出来商量一番。我说,二娘走出来。(旦上念)忽听丈夫唤,急忙走上前。(白)何事?(丑白)有点事跟你商量商量。嫂嫂在家,一天吃着喝着,还不住的叨唠。这两天日本催的急,我简直没有地方再找女人去,打算把嫂嫂送给他们,你道如何?(旦白)想兄长在外,挣钱供给于你,嫂嫂在家,俭省度日,偶尔责道你几句,俱是金玉良言。你为何丧尽良心,要把嫂嫂送给仇人?(丑白)唉,得了!得了!我这儿好心好意的跟你商量,你倒不识好歹,胡说八道。你等着,你要是吃里爬外,跟我憋扭,我就先揍你一顿!(卷袖介。旦白)二郎呀!(唱西皮散板)你那里,休得要,撒蛮动武。细想想,作汉奸,廉耻全无!卖兄嫂,良心丧,天理难恕。我劝你,要自强,去把敌诛!(丑白)得了吧,人家日本放枪,没放在咱身上。放火也没烧了咱的房。你倒教我去打他们,岂不是不知好歹?当汉奸,不当汉奸谁给钱花呀?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你给我下站!还告诉你,你若把此事告诉给嫂嫂,留神我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旦白)我好命苦也!(唱散板)我好比,美花枝,插在粪上。无奈何,含悲泪,妙计思量。(下)(生内白)走哇!(上,唱散板)奉密令,转回乡,前来打探。黄昏时,来到了,故土家园。(白)来此已是,待我叩门。(叩门介。丑白)门外何人?(生白)我是你哥哥,回来了,不要高声,快快开门!(丑自白)可不,真是哥哥的语声,刚说卖嫂子,哥哥就回来了,有点闹鬼!(生白)快来开门!(丑白)这不是来吗?(开门介,白)哥哥来了,这厢有礼。(生白)兄弟免礼,(同入门介)(生拂尘介。同坐)啊!兄弟,一路上,看见村里庄外,房倒屋塌,行人稀少,想是日本人到处横行,无所不为。兄弟,你多多受惊了?(丑白)我么,倒还好。(生望介。丑白)哥哥望看什么?(生白)为何不见你嫂嫂与弟妇(丑白)她们哪,都在白菜窖里藏着呢。哥哥在外,我不能不加点小心。(生白)亏你想得周到!(丑白)什么话呢,老嫂比母,我怎能不尽心呢?我说哥哥,兵荒马乱的,你不在外教书,回来作甚?莫非来接嫂嫂?(生白)不是的。我对你言,你可不要对外人言讲!(丑白)哥哥自管放心,我的嘴比蛤蜊还严紧!(生白)如此你且听了。(唱元板)日本,居心,太不仁!夺取,江山,诡计深。烧城,毁市,真残忍。奸淫,妇女,杀良民。此仇,不报,男儿恨。此恨,不报,枉作人。因此上,投营,把责尽。前来,打探,虎口寻!(丑白)恭喜哥哥,贺喜嫂嫂!(生白)喜从何来?(丑白)哥哥这不是作了军官啦吗?哥哥要是当营长,弟弟至不济还不来个马弁?(生白)为兄并非是营长,乃是一名密探。(丑白)蜜探一天到晚老吃蜜,不太甜吗?(生白)非蜂蜜之蜜,乃机密之密。(丑白)不管是哪个蜜吧,反正哥哥挣钱不少,(生白)为国出力,哪论挣钱多少!我吃一份饷,但求肚中不饿,便去当差。(丑白)这样,咱这一家人都吃什么呢?(生白)在这国破家亡之秋,兄弟你也该投军效力,不当坐吃山空。(丑白)可是我什么也不会,教我干什么去呢?我是武大郎捉奸,(生白)此话怎讲?(丑白)有心无力!(生白)为兄的本是文弱书生,事到临头,也还能舍命救国;兄弟你年轻力壮,岂可自暴自弃?古人有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兄弟要再思再想!(丑白)是啦,等我细细想想。哥哥,我先问你,你都作些什么?告诉明白了我,我若是能办,我也就去当密探,好不好?(生白)言之有理,你且听了!(唱快板)尊声兄弟听我言,大营之中勇当先。贼兵来到去打探,多少兵丁几将官。小心谨慎巧装扮,混进城中仔细观。敌人粮草偷偷看,可有大炮在营前。心细胆大不怕险,敢入虎穴与龙潭,见着人民暗相劝,设法杀敌擒汉奸。拼命上前男儿汉,管教贼兵片甲不还。(丑白)呕!(唱散板)听他言来理不端,舍命当差不挣钱,回头便把兄弟唤,我还留着脑袋抽大烟!(白)我说哥哥,这个事先搁一搁,你身上有钱没有?给我点儿!(生白)银钱倒有,只是为联络乡间三老四少之用,怎好动用公款?(丑白)哪怕是三块两块呢,先给我点,我好几天也没有吃着顿饱饭了!(生白)倒也可怜!(生取钱介。丑看,吐舌介。丑白)那一包都是钱?(生白)那是公款,难以动用;这里有零钱一些,你且拿去。(丑白)是嘿!就这么一点!我说哥哥你去看嫂嫂,我出去弄点吃食来。嫂嫂在白菜窖里,胆小不敢出来。(生白)我去唤她。你要速去速归,路上切莫对人说我回来了!(丑白)我晓得!(生下)(丑白)啊哈!这小子厉害呀!带着那么多钱,只给了我五毛,有你的!什么哥哥不哥哥的,你既不仁,我就不义,看看咱们到底谁行!正是:心毒意恨英雄汉,不害哥哥怎发财!(下)
(四英雄苍头引恶霸高四虎上,高念)乱世出英雄,好似混江龙。(白)俺,高四虎。绰号人称北霸王。自从日本到此,封我为本地知县,倒也威风不小。来,伺候了!(丑上唱散板)急忙来到庄头上,见了霸王说端详。(白)门上哪位在?(仆白)何人?(丑白)刘璃球求见霸王,烦劳通禀一声。(仆白)候着。启禀霸王得知,刘璃球求见。(高白)唤他进来。(仆白)霸王传唤于你。(丑白)参见高霸王。刘璃球来了。(高白)坐下。(丑白)谢坐。(高白)天色已晚,到此何事?(丑左右看介。高白)左右俱是心腹之人,但讲无妨。(丑白)这两天上边催送女人甚紧,我简直无处去找。急中生智,我要把嫂嫂送了上去。正这么盘算呢,我哥哥回来了。(高白)现在哪里?(丑白)现在家中。(高白)我作了知县,手下缺着一名会写字的。唤你哥哥前来,听我吩咐。(丑白)且慢!我哥哥已当了大营密探,前来探听军情。喝,身上带着一大堆钱!我想霸王若肯,我们半夜之中,拿住我兄嫂,先把他身上的钱拿过来,霸王与我平分;而后再把他俩送交日本大营,岂不又得一份儿赏?霸王以为如何?(高白)嗯,计是好计,但要小心!(丑白)那是自然,霸王若肯赏顿酒饭,我们饭后动身,将他们团团围住,万无一失。(高白)且到后堂摆酒。(众下)
(生旦同上,旦唱散板)到处刀兵人心乱。(生)夫好安居难上难。(同坐,生白)我回到家来,为何不见弟妇?(旦白)适才在此,不知现在何处。(生白)想必来也。(旦弟妇上,唱散板)我夫无才良心丧,见了兄长细商量。(白)啊,兄长回来了,一路之上多受风霜之苦!(生白)为国勤劳,何言辛苦!(旦嫂白)弟妇到那里去了?(旦弟妇白)哎,嫂嫂呀!(唱二六)都只为我夫太不良,要将嫂嫂送为娼。忠言逆耳空言讲,不听我劝逞强梁。兄长归来话直爽,图财害命狠心肠。我劝兄长妙计想,及早逃出祸一场。(生白)果有此事?(旦弟妇白)适才兄长回来,与他讲论,我在门外窃听个明白。随后,他出门而去,是我远远相随于他。(生白)他现在哪里?(旦弟妇白)现在恶霸高四虎家中。想那高四虎,平日欺压良民,无恶不作。日本兵来到此处,他便狐假虎威,任意横行。我夫前去寻他,必有奸计。(生白)哎呀!(唱散板)谁知道小奴才心毒意狠。(旦嫂唱)欺兄长卖嫂嫂不义不仁。(生唱)多亏了贤弟妇情高智稳。(旦弟妇唱)兄与嫂快逃命大祸来临。(生叫头)弟妇!(白)我单人行走,已非容易。黑夜之间,与你嫂嫂同行,岂不是难上加难?这这这便如何是好?(旦弟妇叫头)兄长!(白)我倒有一计在此:教嫂嫂改扮男装,趁这黄昏之后,与兄长逃奔赵先生那里,暂且存身。(生白)他是何人?(旦弟妇白)那赵先生乃是大仁大义之人,在乡中训练民团,正想待机而动。(生白)那日本为何不去加害于他?(旦弟妇白)只因那里离大道甚远,日本不敢前去。哎,说起来真好愁人也!(唱快板)此处敌人也不多,汉奸无耻与贼和,散布谣言民气落,凭空失去好山河。若是齐心把事作,到处截杀动干戈,管教贼兵无法过,弃甲丢盔见阎罗,(生白)如此言来,为何不将计就计,立些功劳?(旦弟妇白)兄长有何妙计?(生白)我既已决心舍身报国。岂肯怕死贪生。我想去到赵先生那里,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好言相劝于他,他若需钱,现有公款给与他用。他若缺少军火,我回大营搬运。今晚且约他同来,趁高四虎来捉我之时,我同赵先生便去烧那高家庄。而后同入大营,共商妙计,与日本兵决一死战!只是——(旦弟妇白)什么?(生白)哎,我若前去,生死不保。弟妇与你嫂嫂若落在贼手,岂不要惨被奸杀?(旦嫂叫头)夫哇!(唱散板)夫丈为国不惜命,女流那肯求太平?杀敌无力心思勇,贼若来时一命轻!(旦弟妇叫头)嫂嫂此言差矣。嫂嫂与兄长理应同去赵先生那里,再作逃命之计;在此丧掉性命,并无益于事。(生白)弟妇,你呢?(旦弟妇叫头)兄长呀!(唱)我在此诱贼人不能同去,好教他中了计尽死无余!(生白)好哇!(唱散板)你二人女流辈有此心肠,为国家舍性命国必不亡!(叫头)弟妇!(白)我肯杀敌,你肯舍命,只是我弟弟呢?若是兄弟相遇,忠奸不同,我怎肯杀害于他?若放他逃命,又是因私废公,如何是好?(旦嫂白)你必须刀下留情,看在弟妇面上,饶他一死!(旦弟妇白)啊兄长,岂不知大义灭亲,有国就要无私?嫂嫂且改换男装,快快逃走。(生白)看衣更换。(换衣介。旦嫂叫头)弟妇!(白)你我数年相处,甚是亲爱,有如姊妹一般,这番分散,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哭介。旦弟妇白)嫂嫂不必伤心,你我后会有期。(生白)弟妇受为兄一礼!(旦弟妇白)岂不折死于我?(生白)非是拜你。(旦弟妇白)拜的是哪一个?(生白)我乃是为国家敬拜烈妇!(拜介。旦嫂白)走啊。(唱散板)辞别弟妇上路径。(生唱)离家且向虎口行!(生旦嫂同下)(旦弟妇唱)一见兄嫂上路径,怎不叫人痛伤情。孤单单且把心气定,贼人来到定难生!(下)
(刘高同上,高唱散板)酒足饭饱杀气生。(刘唱)去拿兄长把心横。(高白)已是三更时分,谅那贼已睡,前去擒他。有请众英雄。(丑白)有请众英雄!(众上)参见霸王。(高白)免礼,你等各带刀棒,前去捉拿刘忠义。刘璃球,带路。(丑白)随我来。行行去去,去去行行,来此已是。(高白)四下搜来。(众劈门搜介,捉薛氏)(众白)捉住一妇人。(高刘同入门,高白)这是何人?(丑白)我的老婆。(高白)为何不见刘忠义?(丑白)想是我老婆的诡计,叫他逃走。(高白)来,与我拷打这贼妇,问那刘忠义往哪道而去,好去追赶。(众打介,妇昏倒介。丑白)别打啦!打死她可就更没地方去问了!二娘醒来!(旦白)哎呀!(唱倒板)一霎时昏迷不醒!(丑白)你别给我装死玩,说好的吧!(旦唱滚板)可恨那卖国贼一意横行!我这里忍疼痛牙关咬定,身可碎命可杀不吐真情!(高白)那妇人,我来问你,刘忠义夫妇往那里去了?(旦白)贼呀!(唱散板)你也是中国人应知仁义,你为何降日本狼狈相依?枉作了男儿汉全无志气,只是个亡国奴向贼屈膝!(高白)我这里好言相问,她倒骂起来了,再与我打!(丑白)且慢!待我问她。我说家里的,你别犯牛脖子!你看,我们若捉住兄长,把大堆钞票拿过来,再得一份儿赏;有了钱,你我吃喝玩乐,岂不快哉!(旦白)呀呀呸!我把你这不义之人哪——(唱散板)卖兄卖嫂无义气,谁还与你作夫妻!我拼一死全大义,莫再胡言紧相欺!(丑白)这个娘们真叫胡涂!我有夫妻之情,她无夫妻之义,我也没了办法!(高白)你等且分四路去赶!(众白)得令!(分下再上白)踪影全无。(高白)这便如何是好?(苍头急上白)启禀霸王,大事不好了!(高白)何事惊慌?(仆白)来了一群大汉,打进我庄,焚烧庄院!(高白)你待怎讲?(仆白)焚烧庄院!(高白)哇呀呀!想是中了刘璃球调虎离山之计,好不识抬举!看刀!(杀丑,丑下)(旦白)这就是作汉奸的下场头呀!(高白)众位英雄,你我去到日本兵营请救!(众)这一妇人?(高白)取火焚房,将她烧死在内!(火彩旦跪步下。众下)
(刘忠义高四虎领众分上,高白)来者可是刘忠义?(生白)正是。(叫头)高国虎,国家无亏于你,你为何甘心卖国求荣?(高白)一片胡言,杀!(开打,高败下)(生白)高四虎想是假败,前面必有敌兵。你我四面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高领敌兵上,混战,高死,敌兵死。生白)此一阵已教敌人丧胆,急到大营颁兵,扫清贼寇!众壮丁!(众白)有!(生白)回营去者!(尾声,同下)
[book_title]兄妹从军
话说山东济南市,本是省会之区,繁华地带。水秀山明,人烟稠密,真乃北方要镇,商业中心。说不尽十里弦歌,万家灯火,好不热闹风光。这且不言,单表东关碧云街,住有一户人家。坐西朝东,黑漆大门,门框上朱牌黑字,刻着三槐堂王。院里整整齐齐的三合房,有些鱼鸟花木。屋里俱都几净窗明,显出小康之家的气派。王老夫妇俱已年过六十,慈眉善目。王老者年壮之时,本在外省营商,殷勤老实,独力成家,手中落下三五万钱财,回家养老。老伴刘氏,心地慈祥,笃信菩萨,斋僧布道,吃素烧香。老夫妇生有一儿一女,儿名金树,女唤银娥,正是:
金树银娥兄妹好,国恩家庆子孙贤!
金树比妹妹大了三岁,生得齿白唇红,方面大耳,确是福相。他性喜读书,不愿营商作贾。老夫妇爱子心切,也就不便勉强,教他在中学毕业。在学之时,他用功甚勤,也好踢球练队,真是文武双全。妹子银娥,看哥哥读书明礼,也愿去入学。金树自然乐意,就央求父母,准妹妹也去读书。银娥长得胖胖实实,很有人缘,入学读书,更是聪明;要用彩纸剪个花朵,或用色笔画个虫鸟,不亚似真的一般。金树在中学毕业之后,本想到上海或北平去考大学,怎奈双亲坚持不可,他不肯看老父老母伤心落泪,再也不提离家入学之事。心中暗想,等老人百年之后,再入大学也还不迟;且先在家勤苦自修,以免荒疏了功课。这时候,亲戚朋友见王家家道小康,金树又长得体面,就都争着来给他提亲。老夫妇正盼抱个孙儿,自是极为愿意。一来二去,便说定北关的路家二小姐,名唤秀兰的。这路秀兰在家读过诗书,杏眼蛾眉,白润的一张圆脸儿,真是一朵花似的姑娘。并且她脾性最好,对人温和有礼,向不闹脾气,耍小性。婚事已定,两家都忙着预备;成婚之日,两家都高搭彩棚,喜气盈门,锣鼓喧天,好不热闹。新妇下地,与金树立在一处,真乃珠联璧合,女貌郎才,把个王老夫人笑得泪也落下来了。过了些日,小夫妇摸着了彼此性情,倍加恩爱。金树仍旧读书不懈,秀兰操持家务之外,作些活计,灯下更陪伴着小姑银娥习字温功课。秀兰诗文甚好,帮助小姑作作文章;银娥会作手工,教给嫂嫂织打编物,一家甚是和美快活。
这且不提。单说中华民国有个仇敌,就是那东洋小日本。这日本,国小地贫,人们都诡巧精细。当初,他们事事学摹中国;现在,又处处仿效西洋。这样的猴子文明,事事处处空有皮毛,骨子里却不成气候。果然,他们仗着些聪明,工商发达起来,又练起强大海陆空军,自以为可称强为霸,目空一切。那些军人更是蛮强霸道,以为他们的军队所向无敌,可以横行全世。他们本是岛国的人民,气度自然窄小,看我中国地大物博,就起了并吞的恶意;若是能征服了中国,他们便有了棉铁和各样东西;我国的东西,他们拿去制造,然后再把制好的东西卖给我们,赚去金钱。这样,他们便有钱,我们便穷困,他们是主,我们是奴,我们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为要作到这一步,日本在五六十年来,处处与我为仇作对,而且教给人民一套假话,说什么中国人连猪狗也不如,白占着那么大那么好的地方;说什么中国人必须教日本管着,才会老老实实,要不然就终日不消停,乱七八糟。大凡有心吞灭邻国的,就必定先教国民看不起邻国的人,以邻国的人为禽兽,才能养起狂大骄傲之心,好去欺侮邻国。日本用的也是这条恶计。日本既这样的轻看中国人,当然有机会便来找咱们的毛病,无恶不作的来欺负咱们。到了最近,日本军人觉得狼心狗肺耍坏手段,还嫌不痛快,不如明火打劫,硬来抢夺,倒更快当干脆。所以六年前日本就硬占了东三省,紧跟着又拿去热河。到大中华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日本又在芦沟桥借演操为名,想一鼓而下,攻取华北,正是:
心毒意狠无人道,弱肉强食动野蛮!
芦沟桥变乱一起,我们全国同胞都知道日本军人狼子野心,得寸进尺,非协力同心迎杀上前不可,若再服软退让,必至国破家亡,万世为奴。这才展开了各路血战,上下一心,齐去抵抗。我同胞英勇的作战,有进无退,气震山河,真乃可歌可泣,教世上之人都伸大指夸赞。这些故事,说也说不完,说书的只好单表金树银娥这一段美事,别的暂且不提。
话表金树平日关心国事,每想上阵杀敌,为男儿吐气。一听到北边日本鬼子造反,念完报便紧皱眉头。王老者见爱子郁郁不乐,以为是和媳妇吵了嘴,就婉言相劝。金树把河北之事说了一番,老人方才明白,嘱咐金树不必着急,战事不久就会完结。老人还当做这又是内战,三两个月就会平定,故发此言。金树微露一点心意,要去为国尽忠。老人却着了急,申斥了儿子一番。老人道:“国家大事,不是我们所能管。你若前去投军,媳妇虽过门快及一年,还未怀孕,你不幸死在外边,岂不断了王氏香烟!真乃不孝!况且你娇生惯养,没受过苦处,断难受营盘的管束和辛苦。有福不享,愿去受罪,岂非自寻苦恼?真乃不智。”金树听罢,不肯辩驳。只说对父商量,原无必去之心。老人这才转怒为喜,不再生气。此事被王老太太知道,赶紧到佛堂烧香祷告,一愿天下太平;二愿儿女孝顺;三愿媳妇早生娃娃。她连连磕头,许下誓愿,若是菩萨有灵,能送三愿,她将到泰山进香,初一十五教全家食素!金树看见老母烧香许愿,心中暗笑,又是难过,一言未发,依然闷闷不快。
这一晚,金树秀兰与妹妹银娥在一处商议。金树道:“我国人民久受日本欺负,而今又无故进兵,夺我华北,我们青年岂可坐视。日本地薄人少,不堪久战,今日动兵前来,必是威吓欺诈,我若迎战,他必失败;我若惧怕求和,他将唾手而得华北。我们必须人人奋勇,个个当先,保卫江山,打退日本,方是正理。适才父亲责我不孝,我不敢多言,但为国尽忠,即难尽孝,与你二人商议个万全之策。”银娥闻言,看看嫂子,心实不忍,便答道:“哥哥一片热心,无奈嫂嫂年轻,也恐难于割舍?”秀兰听了,微笑说道:“妹妹哪里知道,爱国之心男女同样,你兄若去从军,我情愿在家服侍二老,决无怨言!”这话激动了银娥,立起身来言道:“嫂子如此贤明,为妹的也不甘落后,嫂子在家伺候双亲,我愿与哥哥一同前去,即使我不能效那木兰从军,也当去作看护,服侍伤兵,或作些别的事情,胜似在家虚度光阴!”金树听了妻妹之言,心中着实欢喜,暗自思想:今日中国已非昔年腐败的样子,看这俩女子倒也这般深明大义。全国之中,这样的女子必还有很多,男女一齐舍身报国,哪怕那小小的日本强盗?幸而我有投军之意,设若贪生怕死,在家安乐,岂不被女流耻笑,辜负了堂堂七尺之躯?想到这里,不由的头上出了些热汗,便说道:“只是我们怎样对父母言讲?”银娥低声道:“我们无法教双亲心回意转,只好偷偷逃走。好在家中有嫂嫂操持家务,料无失闪。我俩为国即难顾家,国亡家也难保,倒是偷跑的为是。”金树再三思索,心中甚是为难。父母年高,若知道了儿女同逃,必至忧思成病。再说,秀兰年轻,倘若贼兵到来,谁去保护于她?可是翻过来一想,真要是敌人来到,一家性命恐都难保,自己在家不过白吃一刀,哪如上到前线,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便赚一个?况且,男儿大丈夫本当为国舍命,不能专作孝子贤孙,老死在家中。这样想罢,便对秀兰说:“我心已决,必去杀敌,只是苦了贤妻。我若死在战场,你回娘家,或是改嫁,全凭于你,不必为我守节受苦!”秀兰闻言,含泪答道:“那都是后话,暂可不提。眼前该作的事是你应当走,我应当在家侍奉公婆。万一不幸贼兵来到,我当照应二老逃走;若逃走不及,贼兵一有歹意,我就拼上一死,以表我爱你之心!”这一番话,说得金树银娥俱都落下了泪。银娥拭泪开言,叫声哥哥:“事不宜迟,你我今晚就走。等到明日,你我神色失常,恐被父母看破,反为不美。”金树点头称是。
三人稍为收拾了一下,金树只带几件小衣,银娥装备了一只小竹箱,都不拿铺盖与笨重之物,随身各带上一点钱。收拾已毕,彼此相对无言,难以割舍。金树紧握秀兰的手,泪在眼眶中乱转。随后,三人同到院中,静悄悄一无人声,二无犬吠。老人屋中已无灯光,想已安寝。银娥低声唤了声妈妈,抹泪一同轻轻走出去。秀兰看他兄妹走远,才闭好街门,回到屋中。正是:
夫妻恩爱难相舍,兄妹英明雪国仇!
按下秀兰不表,单说王家兄妹。二人随走随谈,应到哪方而去?因不知何处招兵,哪里要人,只好向火车站走去,若有兵车,金树想便上去,开到哪里去也是好的;既把生死置之度外,还须挑选地方吗?他们知道车站上已有伤兵救护处,到了那里,银娥或者就可以加入救护队去工作。谈到此处,二人高高兴兴奔车站而行。到了车站,银娥在前,金树在后,闯了进去。正赶上由北下来一列车,满载着伤兵。那些伤兵着实可敬可怜,有的手折。有的腿破,满身血渍,还都穿着单衣。可是大家都安安静静,口无怨言,真乃视死如归的硬汉子。救护处就设在候车室,屋中穿白衣的医生与护士看伤兵已到,便忙碌起来。金树兄妹一看众位战士行动艰难,便慌忙把东西交与一个脚夫看着,赶过去搀扶他们。先下来的原是些轻伤的,还能扶持而行。那些重伤的都卧在车中,不能转动,有的身受数伤,不省人事;有的疼痛难忍,破口大骂日本小鬼。见此光景,金树就去把个伤兵搀起,负在背上。虽然此兵身体高大,甚是沉重,可是金树并不觉得压得慌。他只觉得一阵心酸,不由的落下泪来。把这人放到屋中,擦了把汗,折回车上,背负第二个。银娥看哥哥这样往返,她也想试一试,找了一个身量矮小的兵负起来。那兵本闭目似睡,忽然睁眼见一女郎背着他,他不由的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惊动了大家,连那些医生也都向银娥头点称赞。车站上救护人员本不甚多,有他兄妹这样帮忙,大家就拼命往下抬受伤的弟兄,很快的都抬下来,一一经医生裹伤上药。金树银娥都汗透衣衫,在一旁站立,看着疗治。伤兵们的血与衣都粘在一处,揭开创痕,十分疼痛,可是都咬牙不语,真是英雄气概。金树十分感动,急忙跑出去,买了几十包香烟,分与众弟兄。众弟兄吸着香烟,脸上放出笑容。有一位弟兄因赤背上阵,受伤后仍未穿衣,金树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给他穿上。大家本不相识,如今俱都亲手足一般。这一批受伤弟兄都上过药,时已半夜。银娥看医生空闲下来,便凑上前去,说她愿意当看护。医生知道她勇敢可靠,怎奈她丝毫不晓救护手术,倒很为难。金树便替她说道:“她颇有聪明,又愿学习,学过几日,必能动手帮忙。”医生又道:“初步救护,本不甚难。不过这救护队也许被调往前线,甚是危险,她可敢去?”银娥自己开言:“为救护我们的战士,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医生们又商议了几句,便答应了她随队练习。她喜出望外,满脸笑容。金树托咐了医生们几句,便向妹妹说道:“你如一时不离开此地,千万不要回家,恐老母不许你再出来,我在此等候北上的兵车,看有无找到事情的机会,若今夜不能走开,即到车站附近泰和客栈安身。明日你来客栈打听,我若未到客栈去,你就知道我已走了。”说至此处,眼看与胞妹分离,而且不晓得能否再相见面,口虽不言,心中却刀割一般的难过。银娥也觉出此意,低头含泪。此时,医生们说已到换班的时候,银娥便提起竹筐,随他们往外走。金树恐怕妹妹哭了出来,不敢相送。
银娥走后,车站果真来了一列北上的兵车,不出金树所料。大军所过,鸡犬不惊。军令森严,兵士们都安坐车中,连往外探头的也没有,更不要说下车乱走了。每一车门,立着一个持枪的武士,头戴钢盔,威风凛凛。金树一见,心中暗想:这可怎么能上车去呢?假若他走近车前,左窥右望,这黑夜之间,岂不被当作奸细,那还了得!他又不知车停多久,万一马上开走,岂不失去一个机会。左思右想,进退两难,甚是焦急。事不宜迟,他大着胆儿走上前去,是福是祸,全不去管他。刚走到一个武士跟前,那武士就端起枪来,大喝道:“什么人?”金树答道:“我是投军的,烦劳通禀一声!”那武士又喝道:“此非投军之所,想是奸细!”金树尚未及答辩,早已被背后两个巡警捉住。金树不敢挣脱,即向车上武士大呼:“我是投军的,请报与长官知道!”这时节惊动了车上一位营长,姓李,双名卫国,表字汉兴。此公乃泰安人氏,虎背熊腰,智勇双全。他借着灯光,望车下观看,急忙出来,喝令巡警。金树用目细看,大声呼道:“莫非是李老师吗?”李营长愣住,金树忙说:“我是王金树,在中学一年级时,老师教我们兵操,难道老师就忘了?”李营长笑道:“原来是金树,分别五年,你也长大成人,我实在不敢认了!”即将金树让到车上,问他为何这等模样?金树把兄妹逃出家来之事,详细说了一番;李营长赞叹不止,即问道:“你欲从军,怎奈不懂打仗方法?”金树答以在学之时,受过军训,只要再练练打靶,即能上阵。李营长说:“营中无有缺额,如何是好?”金树说:“一到前线,必有伤亡,那时再补上缺额,定求老师带弟子前去!”李营长见金树这般坚决,又看他身体魁梧,便答应了他。金树心中十分欢喜,即随车北上;正是:
忠心赤胆人人敬,铁血侠肠个个强!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却说一月之后,金树即补了一名士兵,在北线沧州一带与敌人恶战。那日本暴敌的炮火日夜的雨点一般打过来,可是我军英勇,毫不惧怕,等到敌人冲锋之时,才将手榴弹抛出,而后抡起大刀,如削瓜砍菜一般,只杀得暴敌人头滚滚,血水成河。有一日,金树正在水沟中爬伏,肚中甚是饥饿,就伸手去摘沟上的红枣,哪知刚一伸手,敌人的机关枪就如同疯了一样,一阵把枣树打光,连个叶儿都没剩。金树藏起头来,动也不敢一动,只盼敌人冲杀上来,好打交手仗。一连爬了三天三夜,腿在水中,泡得白肿起来。后面虽有时送些干粮来,可是总吃不饱,饥渴劳碌,就是铁打的人儿也得叫苦。金树与众弟兄依然口无怨言,忠心的守住阵地,只盼快快有令,教他们去厮杀,杀个痛快!金树在夜间放哨之时,夜静星稠,清风阵阵,不由的想念父母妻妹,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守土卫国的责任,便又抱紧了枪,一心盼望夜攻,把敌人杀个落花流水。盼来盼去,心中已恨不能把路旁一棵秋草打上几枪,也略解解气,总攻的命令才被盼下来了。金树此时,不知是喜好,还是哭好,心中痛快得要喊叫,又怪不好意思;嘴中发干,又是想喝水;两眼亮得如星,一闪一闪的要冒出火来。他想不到什么危险,也不惦念什么人,心中一股热气把他全身烧热,只想见着那横行霸道的日本兵,一枪一个,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保住我们的江山。敌人的炮响起来,空中飕飕的叫,像鬼打哨一般;后边轰炸开,咚咚的乱响,一闪闪的发着火光;安静的黑夜忽然如疯如狂,乱响乱闪,真是天翻地覆,鬼哭神号。金树安心的等着前进的号令,心要从口中跳了出来,这才是英雄好汉敢来的地方,才是大丈夫显显本事的时候!一声前进,他像猛虎一般跳了出去,眼前有些黑影乱动,想是敌兵,杀上前去!好一场恶战,怎见得,有诗为证:
大炮连天震地来,人如涌潮挟风雷,刀光血影三更后,枪火杀声八面开!倭贼骄狂原怕死,我军义愤不空回,敌头砍下腰中挂,得胜还营饮一杯!
却说金树的枪弹业已用尽,就插上刺刀,一声狂吼,杀奔前去,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正杀得高兴,忽然脚下一软,踩在一人身上,低头查看,乃是同队的孙占元受伤倒在此处。他便将枪跨在背上,将孙占元抱起来,急往回走。那孙占元也是一条好汉,只知有国,不知有身,高呼道:“且放下我,你先去杀敌!”金树不依,仍往前跑,想把同伴放在安全之处,再拨回头来厮杀。哪知道,正在疾走,左肘忽然一麻,心说不好,我也中伤了!他咬定牙根,仍然紧抱孙占元不放手,又走了半里之遥,血流过多,倒在地上。
昏昏迷迷,遍身发烧,一夜口渴如烈火加柴;金树睁开眼,已在营中。正想要些水喝,忽然进来一兵,穿着军装,可是长得很像妹妹银娥。又不敢乱叫,深怕自己是昏迷了心,把勤务兵当作了妹妹。及至临近一看,谁说不是银娥。金树忘了疼痛,叫了声银妹。银娥不敢向病人多说话,就先给哥哥洗伤上药。原来她在救护队学了些本事,因看本队没有开往前方的消息,便加入了战地服务团,来到北线,随营服务。前线炮火厉害,她毫不惊慌,连死人也敢去抬,营中战士都十分敬爱于她。她并不知哥哥也到此处,还是那场恶战之后,去到战场救护,才见哥哥与孙占元倒卧在一处,就抬了回来,由她自己看护,全营传为美谈。
后来,因金树肘骨已碎,须到后方医院调治。他便辞别了妹妹,乘车南下。路过济南,下车回家,劝告父母把家产捐给国家,买了公债。而后留下一些度日之费,搬到南方,约定在长沙相会。父母照计而行,一家南迁。可是金树到了泰安,便有医生给他施了手术,割下左臂。养好之后,左臂虽失,右臂尚能作事,便又自告奋勇,回营效劳。李营长此时已升为团长,便命金树作了秘书,并给假一月,到长沙省亲。省亲回来,李团长已把银娥调来,升为服务团团长,带领二十名女兵,操作一切。兄妹相逢,恍如隔世,枪林弹雨,出死入生,终得相会,一同为国效力。这一家,真作到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忠风,美名千载;正是:
死里求生保国土,仁中有勇立奇功,
中华男女真豪杰,建造和平在亚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