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耳食录 [book_author]乐钧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小说集,完结 [book_length]157784 [book_dec]文言小说集。清乐钧撰。初编十二卷,续编八卷,坊刻石印本五卷(残帙)。钧原名宫谱,字元淑,号莲裳,江西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嘉庆举人,翁方纲弟子。工诗,有才名,书法家。《清史稿》及《清史列传》有传。著有《青芝山馆诗文集》。此编成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约十余万字。所记故事皆传奇逸闻、鬼狐志怪等“耳食”之言,故以之名书。作者落拓一生,同情民间疾苦,揭露出“乾隆盛世”的某些阴暗面。师承《聊斋》,颇得蒲氏笔意。如《南野社令》乃据《聊斋·王六郎》敷衍成篇,写渔夫水鬼故事,《青州贾》言丙丁相约合资贸易,至期丁死,泯形相亲,亦本《聊斋·叶生》魂从知己故事。然皆不如《聊斋》感人。作品以才子佳人幽婚故事为多,《夕芳》、《湘女》为此类传说之有文采者。《上官完古》写完古夜间远行,闻鬼哭甚哀。问之,鬼乃历诉地方官吏“贪残如狼虎,数年工役繁兴,科派乡里, 日役丁男数千而少给其食”的凄惨景象,鞭辟入里,极为深刻。他如《张将军》以盗言盗,盗不可捕;《田卖鬼》写素不畏鬼,伏鬼卖鬼之主人公,皆有一定思想意义,《痴女子》写少女读《红楼梦》,反复数十百遍,痴迷泪尽,父母焚其书,女子连呼宝玉而逝的传说,距《红楼梦》初刻程高本不过二三年,可做红学研究资料。有乾隆末年梦花楼刊初编《耳含录》单行本,嘉庆间刊二编单行本,道光元年青芝山馆刊本及同治十年敦仁堂刊本(初、二编合刊),此外有《清代笔记丛刊》本及《笔记小说大观》本,皆五卷删节本。 [book_img]Z_19282.jpg [book_chapter]耳食录 [book_title]自序 搜神志怪,噫吁诞哉!虽然,天地大矣,万物赜矣,恶乎有恶乎不有恶乎知恶乎不知仆鄙人也,羁栖之暇,辄敢操觚迫记所闻,亦妄言妄听耳.已则弗信,谓人信乎 脱稿于辛亥,灾梨于壬子。史公所谓“与耳食何异”者此也,遂取以名编。 乾隆壬于夏日,临川乐钧元淑甫撰. [book_title]吴兰雪序 天下至文,本无定质,譬诸夕霞布空,倏忽异态,飞英绣水,纵横成章,要须自出机杼,为一家言。虽墨卿游戏,三味可参,不必高文典册始克与金石并寿也. 吾友莲裳.早负儁才,高韵离俗。以粲花之笔,抒镂雪之思,摭拾所闻,纪为—编,曰《耳食录》。事多出于儿女缠绵、仙鬼幽渺,间山里巷谐笑助其波澜。胸情所寄,笔妙咸轃,虽古作者无多让焉。同好诸君请付剞劂,适仆至都,因属为叙. 夫隋璧汉珠,荫映山海,岂藉誉者以增重哉良以寄兴偶同,寓言多感,梦簧褥友,乐奏先声。残署初退,兀坐紫藤之荫,追忆旧闻,手草数则,还以质之作者,而为述其梗概如此。 乾隆壬子六月立秋日.东乡吴嵩粱兰雪撰. [book_title]重刻耳食录序 吾友乐莲裳《耳食录》一书,脍炙人口逾二十年矣。辛巳之岁,其于浚重为刊板,面索序于余。 呜呼!吾何忍序吾莲裳之书乎!虽然,则尝闻之于莲裳矣:考信必本于六经,著书要归于有用。《上林》、《子虚》之赋,导十而惩一,君子弗尚也。况其下焉者乎少年绮语之过,吾自知之而悔之也久矣。夫学与年而俱进者也.莲裳之诗,至四十而益工.其辞元本忠孝,明达体用,知之者独曾宾谷侍郎耳。他人虽誉莲裳,而不能尽知。嗟乎!莲裳既塞于遇,复绌于年,卒不克一伸其志。世以才于目莲裳,而莲裳之心乃愈伤矣! 犹忆甲于、乙丑间,余与刘芙初、陆祁孙。金手山辈同客曾侍郎两淮官署,一时琴樽文史之盛冠于江南。今余与侍郎发毵耗白矣,手山、祁孙或相见,或不相见,大率寥落无欢悰:而芙初、莲裳乃至不获享下寿以殁.今读莲裳遗书,不胜今昔存亡之感。即其书果无足重轻,犹将宝而传之,况诙诡奇恣之才终不可掩,固末可尽以莲裳所自言者一例而绳之者耶! 聊书数语于筒端,以念世之读是书考,知莲裳之所自喜乃绝不在此,当亦莲裳之所心许焉已。 道光元年十月,钱塘徐承思序。 [book_title]吴山锡叙 《山海》徵奇,《齐谐》志怪,遐哉尚矣!下至张茂先《博物志》、王子年《拾遗记》,以及李冗《独异志》、赵磷《因话录》,孙光宪《北梦琐言》、宋永亨《搜采异闻录》,皆矜奇俶诡者所滥觞也. 夫人寓形宇宙间,老死牖下者无论矣。其怀奇握异之士,胸中有万卷书,足迹行万里路。所莅之区,名公巨卿拥彗倒屣,词客骚人揽环结佩。酒酣耳热,挥麈雄潭。每遇可惊可愕可泣可歌之事,拈豪伸纸,发为新奇可喜之文。此虽才人之馀事,然非才人不能作也。 临川乐莲裳先生,抱沉博瑰丽之才,弱冠后即担铅椠以游历四方。所过名山大川、通都古迹,一一记之以诗。出其绪馀,著《耳食录》前后编共二十卷,付诸剞劂。凡生平所闻、所传闻者悉载焉。殆莲裳殁后,版庋多年,间有蠹蚀漫漶而不可辨识者.令似滋亭重为刊刻刷布,以彰厥先人之美。 余受而读之。其事之怪怪奇奇,固足赏心骇目.而文章之妙,如云霞变幻、风雨离合。其悲壮激昂者,真可敲缺唾壶,其缠绵婉丽者,又令人消魂欲死.然阐幽显微,醒愚祛惑之用,即隐寓其中,斯乃一片婆心,不可作游戏三昧观也. 噫!莲裳虽逝,有子克家,能传播遗书而不使磨灭,则当年著书立说之愿斯可慰矣。刊既成,滋亭丐叙于余。余学识谫陋,不娴古作,乃钦其孝,勉撰弁语.无任主臣 道光四年,岁在甲申八月朔日,平江吴山锡并书. [book_title]夕芳 宜川张伊理,邃于学而不偶,家故贫.一于名露,年十三而伊理卒。露幼颇慧,善读父书。伊理以不遇感愤,竟令露废业。藉樵牧以奉母三载矣。 同邑黄生,伊理旧友也。以文学教授乡里,怜而收之,今就学。露母泣而谓黄曰;“公惠救藐孤,实起死人而肉白骨。虽然,露之勿学,夫子之志也。”黄曰;“嫂氏休矣!郁而不发,岂理也哉张吾军者非露而谁?故人有知,当亦首肯。”卒教之.三年而文成,令就郡试。 试有期矣,偶登城阙,兴发高吟,得“夕阳片石明羊角,芳草孤洲暗虎头”之句。一儒巾少年神骨清迥,前揖之曰:“君非宜川张君者欤?余云林郑玉也。适闻佳句,不减义山《锦瑟》之调。”露怪其拟议不伦,且问何以相识。玉笑曰:“仆固识君,君自不识仆耳。”露终茫然,阳谢之而心仪其人,渐与浃洽。 日既暮,邀归旅舍.偶及试事,玉曰:“君程文太高,恐不谐俗.盍揣摩时好,以图一当”露笑曰:“伯牙不以里耳改弦,王良不为获禽易辙,况文章不朽之业,安敢自贬”玉唯唯,比晓辞去。数日,杳不复至. 试既毕,玉忽来,袖出露试卷掷案上.露失色,问所从来.玉指其卷曰:“此岂利器哉吾为君谋易之,已获售矣。”露意疑.已而果售,始异其盲.及视所易卷,文甚劣,然心德之,向玉称谢。玉叹曰:“吾非逐臭名场者。以君禄命太薄,又得文名,恐造物见怒,姑为此态.君先世有清德,厥后必大。”露由是愈奇之。居数日,别去。露亦归,往见黄,未言也。 勿报玉至,仆从甚都,即执贽见黄,愿为弟子。黄既以霹为先容,深器之。玉复与露约为兄弟,玉长一岁,露兄之。明日,玉至露家,升堂拜母,以金帛数事为羔雁.露及母坚辞不受.玉曰:“以吾弟空乏,且当周赠无己;戋戋之奉,何乃却之弟母即我母也,又何间焉?”露始谢而受之.嗣是,日用衣食之需悉取给于玉。而赠黄者亦甚厚. 居数月,玉曰:“已为弟谋得佳妇,六礼无所需,吉期在迩,弟当往赘。如以慈母暌隔为辞,一月后俱归可也。”露问为淮氏之女,五日:“即去当知之。”问之再三,终不告.露疑,以白母及黄。黄曰:“郑生固良士,其所谋当不妄。秘之,故以示奇耳.否则,为尔惜费也.尔第行。” 乃与玉俱,不三十里而至。朱门洞启,院宇轩华。玉下马径入,使露候于外。 须臾,主人出,年五十许,仪服伟然,肃客入。露趋拜,主人熟视而称曰:“真英特也!”既坐,主人曰:“旧奉贤尊命,许与老夫结朱陈,今以次女夕芳侍君子箕帚.荆妇舐犊之爱,不欲弱女遽隔晨昏,故累君下贲耳。”露起面谢曰:“叨近冰清,极知欣幸。然露先人早背,安得与大人联姻且露之来也,郑兄实媒之。适奉尊教,诚所未喻。”主人笑曰:“未识郑玉耶老大贱息也。数岁前受业贤尊,老夫心契,嗣是有婚姻之约,故令玉访君。而君‘夕阳芳草’之句,适隐道小女之名,故玉得相遇于城闼也。” 露再欲启问,忽传夫人出见婿。颜貌如三十许人,衣饰华洁。侍者数人,序坐少时,多作家人怜惜之语。而堂角帘小诸女窥客,吃吃笑语。露颇踧踖,莫知措对。已而玉整衣而出,笑曰:“昔为盟弟,今则内兄矣。”露亦笑。遂引入宾馆,设食。有数女,或称青站,或称云阁夫人,或称素英姊,或称阿丽,往来戏乐。窥瞰其门,风态妖冶。言词谑浪,窃窃私语。露颇闻之,而莫敢支应,腹议而已。 次日,庭施供帐,工奏音乐。女仆执烛捧香,拥夕芳出.严妆袨服,珠翠荧煌。成礼于金碧之堂,同牢于绮罗之席。既成眷属,情好笃洽。玉相得之欢,亦更愈于往日。甫匝月,露乃告归,将迎妇以觐母.夕芳了无难辞,而玉父母皆有怅恨之色。 露归告母,母甚喜悦。黄闻之,亦先来问状.既言及其父约婚授徒之事,露疑昔时父或为之.母愕然曰:“尔父平昔家居交接殊募,安得有是是必有异。”翌日.同往迹之。至则斜阳一片,秋草离离,愁白杨之悲风,咽空山之流水。知逢鬼物,举家惊讶。露心伤目断,殆亦离魂,踯躅而归,耿耿终日. 一夜,梦门外簿卤驺从,肩舆中一人乃其父也,谓露曰:“余向馆郑氏,获订姻事。今年蒙上帝授地府司宪,迫于公剧,末暇视尔。兹因凤皇山苞元神君邀赴赏花之宴,故迂道来家,告尔以由。郑氏偶为避难,移家阳曲.新妇贤淑,终当合并.吾已使人筹画,尔无忧也.尔师厚德,吾所深铭.玉前奉尔师金帛,皆吾俸馀之物。为吾谢之,匪以云报,亦故人地下之情耳!尔母吾不及晤,尔其告之”言讫,挥泪而去。露觉而异之,闻者亦莫不嗟叹.然“合并”之语,莫得而明,意谓非死不能也,露殆不永矣,反更忧之。 一日,露傍徨郊外,遥见彩舆一秉,后一人,从数十骑,来甚建.既近,则玉也。即下马相持痛哭,语别后事,不胜呜咽,云:“自君去之夕,即为仇家所攻,几投凶暴之烬.赖与府帅有旧.遣兵救护,老幼家口仅以获兔,避患他州。极知爽信始忧,无由陈达,比得尊人书谕,伸玉送舍妹于归。今已送至君家,君宜速归,加意调护。玉亦从此别矣,幽明道隔,相见伺期!”言罢,复痛哭.留之,不可,上马驰去. 露踉跄至家,寂然无所见。神色黯悴,径投卧内,将以啼痕长渍衾枕矣。既入,乃见锦帐低垂,奁具盈室。亟呼母,搴帷视之,一丽女卧于绣榻,气息如缕,乃夕芳也。 有顷,目开四顾,见露而泣,半晌能言,曰:“妾形体初复,宜令人环坐,以受生气。”于是邻女骈集,皆言国色。夕芳故善言词,虽卧息寡言,而偶尔酬答,悉出意表。诸女咸悦之,昼夜更番守坐,争以气嘘其口中。 七日而起坐,半月而能行,一月而饮食起居,丁与人无异。 乃言其父郑氏,名洛,云林人,家颇丰。男女仆婢数十人,悉死于疫。妾时年十六,其司言阳数未终,当再生为君妻。风雷启墓,舆马护行,迷罔之间,遂已至此。前者一月缱绻,犹能记忆了了。所谓仇家肴,盖疫鬼也。 夕芳性质柔婉,伉俪甚笃,事堂上尤以孝称.常念其父母兄弟不置。每岁寒食,辄与露扫其墓,恸哭而归.后举一子,仕至州刺史. 一—此前明天启时事. [book_title]邓无影 邓乙年三十,独处,每夜坐,一灯荧然,沈思郁结. 因顾影叹息曰:“我与尔周旋日久,宁不能少怡我乎”其影忽从壁上下,应曰:“唯命。”乙甚惊,而影且笑曰:“既欲尔怡,而反我慢,何也”乙心定,乃问:“尔有何道而使我乐?”曰:“惟所欲。” 乙曰:“吾以孤栖无偶,欲一少年良友长夜晤对,可乎”影应曰;“何难”即已成一少年.鸿骞玉立,倾吐风流,真良友也.乙又令作贵人。饿顷,少年忽成官长,衣冠俨然,踞床中坐,乃至声音笑貌,无不逼肖.乙戏拜之,拱受而已。乙又笑曰:“能为妙人乎”官长点头下床,眨眼间便作少女,容华绝代,长袖无言。乙即与同寝,无异妻妾. 由是日晏灯明,变幻百出,罔不如念.久之.日中亦渐离形而为怪矣.他人不见,唯乙见之.如醉如狂,无复常态。人颇怪之,因诂而知之。视其影,果不与形肖也,形立而影或坐,形男而影或女也.以问乙,而乙言其所见则又不同.一乡之人以为妖焉. 后数年,影忽辞去。问其所之,云在寓次之山,去此数万馀里。乙泣而送之门外,与之诀。影凌风而起,顷刻不见。乙自是无影,人呼为“邓无影”云. ——徐懋庵言之. [book_title]云阳鬼 云阳之东有丛林,素传多鬼魅,往往白昼搏人. 一健儿过其地,心甚怖.忽一少年奔而逐之,健儿骇呼曰:“鬼!鬼!……”因疾走,为梗绊而仆,几伤足.少年追既及,搀健儿起,谓之曰:“无畏。”语未毕,健儿奋拳击之,少年驻呼曰:“鬼……鬼……”乃亦攘臂击健儿。 正斗间,一人岸帻昂然而来,问二人何斗,各应曰:“鬼!鬼!”岸帻者笑曰:“惑哉!是乌有鬼哉!”理论再三,二人始释手.各通姓名乡里,盖平昔相知而未相识者,遂相视面笑,且曰:“今三人同行,不复畏矣。” 不数武,岸帻者在后大笑曰:“二公真雅量,如某之丑陋,犹不畏耶”二人回顾,见岸帻者身长丈馀,面大如方相,黑白各半。二人齐呼曰:“鬼!鬼!……”骇绝仆地,鬼亦遭灭. 非非子曰:甚矣,鬼之难识也!当二人疑惧之际,彼此互观,觉衣服、手足、耳目事事皆鬼,而实则非鬼.而为之居间而排难者乃真鬼,而反亲之而求助也.甚矣,鬼之难识也! 使鬼不乘衅而出,或见于二人独行之时,则毒手饱拳,鬼当之矣。此鬼之所熟筹而万万不出于此者也.呜呼!鬼亦狡谲矣哉! [book_title]石室虎 里人陈献,无赖子也,多阴恶,而外复无状.人惮之,莫敢谁何。 一夜,梦一人来曰:“大王召尔。”献问:“汝何人?”曰:“吾伥也。”献不觉随之行。至一山,林本深邃。入一石室,一虎头人踞石而坐。伥前曰:“献至。”使跪于前.虎头人曰:“汝知我山中无食乎”献叩头乞哀。虎头人曰:“汝性犷悍,行复腥秽,实无人味。虽当果吾腹,而惧汙吾。”曰:“今召尔魂至,暂充庖厨,作蔬菜耳。若以为吾粮,非历千劫不可也。”献惶惧,不知所对。 伥鬼已前褫其衣,执之璺室,牛刀缕切之,馀其骨而已。痛楚万状,哀呼,终不顾。切既毕,盛以大盘。旁系二封豕。虎头人取食之,每食一蹄,或一脔,辄以盘中物少许下之。献虽痛极昏晕,知识终不昧。食尽,乃醒矣。 次夜,又梦之如初。如是将三年,无间夕。心甚恶之,未尝告人。 一夜,虎头人谓曰:“汝千劫已满,骨味当少佳,可以饭我矣。明日正午,可沐浴俟我。”献请曰;“某虽不善,当获罪;面大王若此,不太虐乎”虎头人曰:“是犹未足为甚也。尚有万劫、数千劫者,下而至于数劫、数十劫不等。皆天曹所命,视其恶而斟酌焉。”因指伥鬼曰:“此万劫者也。以汝所为,尚不指千劫.然汝妻娐贱娼且二十年,丑声四播,故汝得从末减耳。”因取书一册,令观之.皆列当食者姓名,颇有平日相识者,而献名亦在,劫亦符合。献遂执书辨曰:“天下如某者亦岂少哉东村余阿三者,罪与某略同,何不列名此书而考终牖下”虎头人曰:“天曹之刑,不可备知。然所云余阿三,吾固闻之:彼已为豕矣,宰割千生,岂减于尔”献又哀请,曰:·某今知罪矣,愿改行从善。大王独不能赦某乎’虎头人曰:“颇亦有所赦。奈汝孽太重,天曹有命:千劫已上者例不赦,万劫者例不减。吾哀汝一念之复,且佐吾盘餐者三年,岂得无情?当从例减汝。汝分于明日当食,今且宽一月.一月之后,汝当自经死;吾来啖汝尸,不致汝生受支解之苦:此所以减也.汝姑去。”献倏然已醒。 自是神色沮丧,知死期将至.每为众人言之,闻者皆股憟。 一日晨起,缢于庭椽。妻惊见,解救,——已死矣,——大呼邻人。众方集视,忽一黑虎冲门来,众皆辟易。虎竟攫献尸以去。 非非子曰:李青莲先生自称诲上钓鳌客,谓以天下无义丈夫为饵.而辨之者曰:“是饵也,鱼且不食,而况于鳌哉”此《巷伯》之六章诗人之旨也.然悬之虹蜺之丝,挂之明月之钩,临东海而漂之三年之久,则腥秽略除,气味少变,以之享鳌,鳌其吐之乎斯虎也,其知之矣! [book_title]青州贾 贾人有丙丁相善者,皆青州人也。约至长沙合资贸易,订以某日启行,会于某所.既而丙至,而丁不来.候之十日,丙谓丁爽约,心非之,遂独往。 三年而丁至,时丙已饶于财,将卜归.乃迎谓丁曰:“来何暮也我且归矣。”丁深谢后期之罪,而不言后期之故,且曰:“君归我亦归耳。”丙问故,丁曰:“恐君道远孤行,或有不利,愿伴君以赎前愆也。”丙谢曰:“君勿尔。君千里远赴,必有所为。今不终朝而归,乃以我故也,我则累君。”丁固请同行,丙乃许,虽感之,亦复疑之,谓有故而稽迟者情也,无故而旋反者非情也,虽友生之谊笃,爽约之悔深,不宜至此,是必有异。而丁于道途之间、旅居之际,金兰之情、云霞之谊逾于往昔;又时道人生聚散之感、朋友离别之恨,使人凄然,如睹寒冰而听哀笛,对落月而闻断琴也. 既至青州,丁距丙居近百里,邀丙三日后过其家,当相待.因执手歧途,恸哭言别.丙亦为之潸然.不知涕之何从也. 三日往访,丁妻出见,抆泪而言曰:“先夫捐馆已近四年。其没也,在公南行之前夕,故不及讣。弥留之际,犹谆谆以失约于公为辞.昨梦至家,言公明日当来,宜鸡黍俟之。家以公方远行,未信,今果然矣。” 丙闻大哭,命其子引至墓所,持尊酒而告之曰:“故人故人,已至此乎向犹谓君寒盟,不意已隔泉壤。而君不远千里,省我而同行,故人于某生死厚矣!形泯情亲,千古所仅。今酹酒故人之宅,能使猿鹤旧侣,更望颜色乎”言罢大恸,子亦踊哭。行道见之,无不陨涕.忽阴风刺骨,山叶惊飞,见丁于尘雾之中挥泪拱手,须臾而灭。 非非子曰:昔延陵季子挂剑徐君之墓,曰:“吾心已许之,岂以死而背吾心哉”君子曰:“延陵季子之于信也,其至矣乎,”然人之信于鬼,非鬼之信于人也.丁之于丙也.其信乎死矣,而三年至焉,不可谓不信也.斯鬼也,其诸古张元伯之流欤抑亦鬼之季札欤 [book_title]张将军 圣人受命,河海安澜.百馀年来,啸聚之徒洗心革面,无复梗化。 尝闻故老言:昔有明之季,有张将军者,逸其名.尝出海捕盔,驾大舟一,从健卒数人.自恃武勇,欲探虎穴. 有少年书生,形仪稚饬,言有事他国,厚赂舟人,求附舟.将军故有令:附舟者以谍论,杀无赦。舟人利其金,私纳之. 行数日,将军闻香烟扑鼻,命索舟中,曰:“必有盗。”得书生,将置之刑。书生自陈非盗,欲之海外省父,无舟自达,故敢昧死来,惟将军仁恕.将军视其状貌不类盗,且怜其孝,赦而与之言。书生能作学问语、才语、仙佛语、农桑经济语,俳优谐谑语,出风入雅,吐史谈经,随事酬应,动中窾会.将军素长于文学,竟莫能屈,往往反为所难,大加叹服,自谓得书生晚也。 一日,及捕盗之事,书生曰:“盗可服,不可捕也。盗能见将军,将军不能见盗。”将军不平,乃大言曰:“尔书生敲枯砚,翻蠹简,乌知将军之能乎专制一方,扬威千里,长鞭所指,遐陬恐慑,区区海盗,何足膏其斧刃哉”书生曰:“将军亦知海盗之能乎”将军曰:“海盗之能,解衔刀弢火,夜趁丛泊,猝闻捕诛,潜窜薮泽耳!”书生曰:“以某所闻,固不仅此。”将军问:“汝何以知之”书生笑曰:“以盗言盗,安得不知姑请试之.”将军愕然. 时繁星丽空,海波碎月,万里无片帆只舶.书生取筚荜篥,自船头吹之,不数声,小舟千百悉自波中涌出,明炬雪刀,须臾环集.将军失色.书生笑曰:“盗不可捕也。虽然,为国供职,自应尔尔。吾辈岂得犯将军聊与将军戏耳,将军无恐。”复吹荜篥数声,大呼曰:“将军珍重,某去矣!”书生及小舟皆不见.将军亟命回舟,丧魄者累日,自是不复捕盗. [book_title]方比部 京师正阳门内关帝庙,最灵显。乾隆丙午,方比部体入都应北闱乡试,诣庙拈神筊,卜文战利钝。筊语云: “常羡人间万户侯,只知骑马胜骑牛。 今朝马上看山色,争似骑牛得自由。” 盖汤临川《牡丹亭》传奇中诗也。佥谓神语太廓,与科名事无涉.已而揭晓,方获售,列名第十八,十九名乃牛姓人也。始悟骑牛之说。 ——友人彭坦斋云. [book_title]樊黑黑 有屠者娶一妇,貌奇丑,蓬发历齿,睇鼻深目,面颟顸而黑色,肩高于项,左后耸而右前垂,腹睬大如瓜,腰以下肉肬坟起者三四寸,足复蹙行,步蹒跚。颇好涂饰。见者莫不辟易,而屠者爱之不啻毛嫱,郑袖也. 有戏问之者,曰:“何子钟情之深也”屠者曰:“吾每夜于俙帷中,微灯闪烁之际,则殊见为丽人,蛾眉巧笑,鬓颊多姿,令人猿马大动.既与合体,并觉纤腰一握,肌理细腻,两股之间有香气袭袭扑人,不禁神骨之俱解也.怪以问妇,妇亦不自知.间或持烛就照之,即亦无异其本形,而去烛则复如是。以是爱之而忘其丑。”闻者不信,传为笑噱,群谓天下固有如是之溺于淫者,面复饰此说以诳人也. 屠者无以明其言,大恚愤,乃日引乡里诸恶少入其室,令历试之.果如所谓.于是欲淫其妻者故言不信,屠者便令与宿焉.所交几遍一邑,不啻名娼矣。 一日方寝,有人自床头谓之曰:“尔家合为娼,惧无以致客,故吾为尔妇易形.吾乃樊黑黑也,今去矣。”言讫,寂无所见. 而视其帷中之妇,丑态毕露矣。屠者憎其形,一夜三四起,不能寐。久之,遂别榻焉。向时往来其家者,至是皆绝迹。 非非子曰:美恶之无定也久矣,矧屠贾恶少之目哉苟眉下不嵌慧珠,其不看丹成碧也几希矣,何必易形不然,登徒子之好色又何以称焉 [book_title]谭襄敏夫人 宜黄谭襄敏公纶夫人某氏.初配于李氏。于归之日遗矢轿中,臭不可迩.李氏丑之,即反诸其母家,与绝婚焉。由是乡里闻之。无肯委禽者.时襄敏贫而未娶,夫人之父使人喻意,愿不索其聘,以女归之.遂纳为妇.夫人既淑且慧,不类愚妪.叩其遗矢之故,终不肯言。 后襄敏登嘉靖甲辰进士,历官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夫人以事召至宫中,出而笑谓襄敏口:“数十年之梦,今日始醒矣向嫁李氏日,中途假寐,梦二女使如内家妆束,导吾至一处,宫阙巍焕。历门闼数重,忽觉腹涨,欲如厕。女使引至一室,因据红桶而遗,觉而秽物汙襟矣.心甚耻恨,然知所梦之必非无故,姑隐忍待之.向所以不告人者,惧人有谓我饰词而包其羞也.今至宫中,悉符所见,既而登溷,亦俨然故处。使吾无当日之梦,不能有今日之事.然无今日之事,又安得有当日之梦哉月下老弄人,何狡狯也!”襄敏噱然。 [book_title]蕊宫仙史 乾隆癸卯春,金溪杨孝廉英甫为扶鸾之戏.有女仙降坛,署曰“蕊宫仙史”,自叙为宋祥符间人,赍恨早逝,游于阆风之苑,获遘上元夫人,命居蕊珠宫,掌玉女名箓,云云.为诗词,抄笔立就,凄艳绝伦。叩其生时事迹,终不肯言.固请再三辄书曰:“噫!”篆烟灯穗中,隐隐有弹泪声.继有黄索水者至,亦女仙也,于仙史为中表姐妹,并有文藻,遂杂书仙史闺中轶事敷十条,皆隽异可喜.予从兄木虚手录成帙,惜不尽记忆,今纪其略云: 仙史姓薛氏,名琼枝.湘潭人.年十七,才艳绝世。随父某守杭州,遂家焉。所居曰“问花楼”,俯临西湖,云树烟波,凭槛可接。性爱兰,手植千百本。衣袖裙衩,皆喜绣之.或画为册卷,花叶左右题句殆遍。尝谓人曰:“此花逸韵幽香,自是我辈后身,当倍加珍护,毋令与众芳伍也。”阁中置书数百函,竟日靓妆,焚香展对。 风日清美,辄命画舫造万花丛中,叶赏忘倦。既恐有踪迹者,遂于清夜易装,紫衣乌帽,乘白雪驹,侍女数十人,皆绿衫短剑,累骑从行。于时芙蓉秋放,笙管暮停,镜水澄鲜,佳月流素。徙倚湖亭,自制新曲,联袂歌之,声振林樾,鸥鹭惊翔。兴酣,更拨佩剑起舞,陆离顿挫,与歌声相应.于是剑光月光,花光水光,交相映发,湖中—草—木,皆有歌舞之态。万舟如蚁,集观亭外,寂然无哗。翌日,争传以为真仙下临,皆莫知其为太守女也。 久之,从湖上得画卷一,旁有题句云: “梦里胡山是也非,向人杨柳自依依。 六桥日暮花成雪,肠断碧油何处归” 惘然神伤,遂不复出。每当疏雨垂帘,落英飘砌,对镜自语,泣下沾襟。疾且笃,强起索笔,自写簪花小影,旋即毁去。更为仙装,倒执玉如意一柄,侍儿旁立,捧胆瓶插未开牡丹一枝。凝视良久,一恸而绝. 著有《问花小稿》四卷,今无传本。降坛诗甚多,众尤爱其绝句。《怀湘君》云: “数行征雁起平沙,暮雨江寒杜若花。 欲拨空舲迎帝子,湿云封处竹枝斜。” 《答黄素水》云: “归真犹许住蓬莱,回首前尘亦可哀。 莫问问花楼外树,六朝金粉已成灰。” 又有“片云同我坠,明月向谁多春日媚杨柳,野风香菜花”之句。仙乎仙乎! ——此篇得于吴君兰雪,余绝爱之,并录于此。 [book_title]刘秋崖 临川刘秋崖先生,旷达士也。冬夜读书甚勤,常忘寝。邻有少扫,亦夜纺不辍,声相闻也。 一夕漏二下,闻窗外窸窣有声响。于时淡月微明,破窗窥之,见一妇人傍徨四顾,手持一物,似欲藏置、恐人窃见者,屡置而屡易其处,卒置槁稻中而去。秋崖烛得之,乃一麻绳,长二尺许,腥秽触鼻。意必缢鬼物也,入室闭户,以绳压书下,静以待之。 已闻邻归辍纺而叹,叹不已,复泣。穴壁张其状,则见缢鬼跽妇前,再拜祈求,百态怂恿。妇睨视数四,遂解腰带欲自经。缢鬼喜极踊跃,急自牖飞出。妇则仍结其带,有踌躇不行之状。秋崖知鬼觅绳也,无绳必不能为厉,遂不呼救,而还坐读书。 有顷,闻鬼款其门,秋崖叱曰:“尔妇人,我孤客,门岂可启乎尔能入则入。”鬼曰:“处士命我入,我入矣。”则已入。曰:“适亡一物,知处士藏之。幸以见还。”秋崖曰:“尔物在某书下,尔能取则取。”鬼曰:“不敢也。”曰:“然则去耳!” 鬼曰:“乞处土去其书,不然,恐处士且惊。”秋崖笑曰:“试为之,看吾惊否。”鬼乃喷血满面,散发至腰,舌长尺馀,或笑或哭。秋崖曰:“此尔本来面目耳,何足畏!技止此乎”鬼又缩舌结发,幻为好女,夭袅而前,示以淫媚之态。秋崖略不动。 鬼乃跪拜而哀恳,秋崖问:“欲得绳何为”曰:“藉此以求代,庶可转生。无此则永沈泉壤。幸处士怜之”秋崖曰:“若是,则相代无已时也。吾安肯为死者之生,使生者死乎?冥间创法者何人执法者何吏乃使生者有不测之灾,而鬼亦受无穷之虐也,庸可令乎吾当作书告冥司,论其理,破其例,使生尔。”鬼曰:“如是则幸甚,不敢复求代矣!” 秋崖取朱笔作书讫,付之。鬼曰:“乞焚之,乃能持。”焚之而书在鬼手,复乞绳,因去其书,绳亦在鬼手,乃欣喜拜谢而去。还视邻妇,亦无恙。 [book_title]煤夫 祟仁三十九都,有山产煤。村民穴而取之,地道数里。洞口为大棚,以防霖雨。洞内每十数步支以木桩,以防崩塌。然葬其中者不少。 一日,取煤者闻洞壁中人语曰:“速出我,迟则死矣。”佥谓遇鬼,相顾骇愕。有雄于胆者应之曰:“尔死此,数也,毋为厉出当祭尔。”壁中人又曰:“我某村某人,固未死。”其姓名,则众中某甲之父、三年前压于山中者也,其家久延僧道招魂追荐矣,于是众益骇,曰:“今日竟遇活鬼耶尔子在此,勿得作怪!”相与急奔。 壁中人闻之,亟呼某甲名曰:“尔既在此,忍不救父耶”甲大号,因寻其声所在,挥锄开土。壁既穿,一人蛇行而出。甲携至洞口,呼众;众犹不信,调鬼当畏日,急拆棚露日以验之,果甲父也。 叩其不死之故,曰:“山塌之日,我适立于支木之下,得不压。然前壅不能出,自分长埋矣,悲泣不已。倦而倚木成熟睡,适闻挥锄声而觉,故相呼耳。”既闻已历三年,其人乃言:“吾如片刻也。”遂与子俱归。后三十馀年始死。 ——闻诸巨材吴君云。 [book_title]钱氏女 郭氏子,聘钱氏女。亲迎之日,鱼轩至门,得二女自轩中出,声音、笑貌,服饰无纤毫差异,彼此互相争辨。 其家惊怪,亟召其母家。既至,二女皆泣,就母怀与兄弟通款,皆曰:“请除妖妄。”母家亦竟莫能辨。因令各诉母家事,纤悉皆知。其母曰:“吾女左足跟有小黑点。”就验,则皆有之。复各验左臂红印,印亦宛然。以于手足箕斗,无不符契。或私谓曰:“是妖怪所为,形声之间何难尽肖彼必为淫媚而来。若于床第间试之,则或庄或谑,或淫或贞,真伪立见矣。”郭氏子挟二女就寝,观其所为,亦竟莫能辨。 试验之法殆穷,母忽心设一策,命立机于地,约曰:“能超过者,为吾女,不能者,杀之。”四掣剑以俟。一女惶惑无策,涕泣自陈。一女闻言,即跃而过,因前砍之,应手而灭。盖深闺弱女,步履艰难,安能跃机而过哉?其跃者之非女明奂。此妖不及思,而为人所卖也。 [book_title]邻虎 某贵人微时,有邻人猎南山,柙二虎而归,一牝一牡。饲之既久,虎甚驯。开柙出之,昂头扇尾,若猫犬然。 有私议者曰:“虎也至暴,奈何狎之宜早为之所。”意劝邻人杀之也。牝虎遂人立而言曰:“将以我为噬公者耶则何为迟迟面与猫犬辈伍也?”时观者如堵,贵人亦在。虽异之,而各不畏。 虎于是如人行,历抱数人起,而复置之,若欲试其体之重轻者。诸人皆辟易而奔。复将抱贵人,贵人乃直其体,正其首,定神默虑,瞋目而视虎。虎以爪微触贵人手,贵人不动,又微触其喉,复不动。虎相视良久,遂咆哮而奔。牡虎随之,邻人追之莫及。 其为虎所抱数人,旬日内皆死。贵人后官至尚书。 [book_title]胡好好 天津何生,有别业临河干,距所居三里许。妻张氏,美而妬。生素狎邪,而惧为张觉,每托故居别业,乃得一宿妖妓,再纳淫妪,而张不知也。 候值清明,天气晴朗,花柳烂漫撩人。生河上翱翔,逢一少女,淡妆素服,袅娜而前。生注盼略不移睛,女亦目成。生挑之曰:“何处丽人独行何处”女低应曰:“觅渡。”生曰:“地非秦淮,人如桃叶,渡江不楫,乌能不畏横流哉”女笑曰:“既已知之,不解迎接,饶舌伺为”生狂喜曰:“迎接久矣,乞降芳趾。”女以目示生,生会意,乃前行,女遥遥相从,途人莫之识。 既至别业,不瑕问姓氏,成欢而后言。女自云胡氏,名好好,新寡。夫族单门,邻童暴横。惧为所辱,将逃之母家。不意阻影津梁,复见诱于吉士,幸勿见委,虽列身妾媵,所不辞矣。生心畏妻妬,嗫嚅难言,不觉有负心之语。女频顑曰:“薄命之人,不自持慎,荡情再辱,亦复何憾?诚恨既觏君子,旋复弃损,遂如杨柳东西,客舟空绊,含冤茹叹,惭恧无穷,惟有赴长流以自洁耳!”言罢泪零,不胜悲悼。生不得已,告之故。女收泪言曰:“郎诚见采,是亦何难妾母家近在河西,一苇可杭。花月之宵,便与郎会,风雨之夕,便与郎离。以此地为王司空别业,宁有犊车麈尾之诮乎”生曰:“计亦甚善。第一水盈盈,屡使夭孙夜渡,奈罗襦之沾露何”女曰:“君勿忧。家有渔舟,少习水性,伺家众就寝后,便可击揖渡江矣。” 既而期会数月,殊无失约。生自清明之游,托以读书辞家长居别业,不复归卧张所。张亦不往,唯一介往还而已。 久之,生恐张见疑,昼日归家,将图荐夕。遥见一少年书生,形容都丽。径入其室。生怪之,伏门外而察焉。闻妻迎谓书生曰:“胡郎今日来正好,吾正念尔也。”遂闻共入寝室,淫声媟语,殆不可听。生大怒,突入中门,求剑不得,求仆婢不得,乃厉声呼妻,问:“尔室何人?”时张方与书生交欢,猝闻生至,股栗不能出声,欲推起藏匿。书生坚抱张,不令脱,且淫且笑,神色自如。事终,仍抱张而卧,不令著衣裈。张窘极,因大呼“有贼”。书生亦大呼曰:“吾尔夫也,贼安在” 时生已冲入寝室,启帷发被,将执书生面斩之。瞪视大惊,连曰“怪事”,第见抱妻而裸卧者,非书生,乃好好也。好好见生,回眸微笑,仍抱张不释手。张怖惧稍定,乃见书生化为丽女,转复惊骇。生瞪视呆立,半晌无言。倏忽之间,好好又变书生矣,对生而淫张。张羞惭无地,宛转娇啼。生知是妖怪所为,攘臂登床,从中繋之。书生舍张而抱生,张手足仍若束缚,略不能运。而生眩惑之际,视抱己者,则又好好也。谓生曰:“郎乃忘我,不记别业共枕时耶”遂以一手按生胸,一手褫生衣,与交欢焉。生初力挣,竟不得动,而为好好所拨,颇复不自持;既而力竭僵卧,侧身于二女之间,恍惚如梦,左抱右拥,转觉欢治,而怖怒之情顿消。 好好乃笑曰:“与君同寝者半载,与君妻同寝者亦半载。日夕之间,两地酬酢,曾无休暇。虽挹彼注此,于我无与,然本图合内外、博兼宠,以为同类光;今既交恶矣,尚何留渭我索性廉洁,不欲媚人而有所取。适所受于君者,愿仍还之君妻,吾事毕矣。”眨眼之际,复成书生,与张媾精。张无如何,唯有顺受。生亦倦惫己极,睨视面巳。夫妇相对,各有惭色。 良久,书生整衣下床,鼓掌大笑,举手高揖曰:“吾去矣!” 变为野狐,腾跃而出。遂不复至。 初,生以清明之游而不返也。次日,书生造访其家,张见而悦之,三见而通焉。邻人咸闻而丑之,而生不知也。至是狐乃自泄其事。 非非子曰:子舆氏有言:“杀人之父者,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者,人亦杀其兄。”当生之如河上也,邂逅粲者,得遂其媾,将赋《蔓草》焉。岂知振万于其宫者,即此抱衾于其室者哉一身两役,报亦巧矣。嗟乎!依古以来,定娄猪猪于闺中,活秦宫于花里而曾不顾者,又何多也! [book_title]梦中宾主 客有以事造主人言者,值主人有他故、末遽出。客坐厅事待,久之,偶倦而伏几。主人既出,见客睡正酣,不欲惊之,乃亦伏几。少顷客醒,见主人于旁鼻声鼾然,因复睡而不相呼。顷之,主人觉,而客睡如故,乃亦复睡。比客再醒,日巳昃矣,恐主人觉而延之,趁门而归。既而主人见客去,亦趋入内。 宾主竟日相对,未晤一面,未交一言。闻者谓之“梦中宾主”。 [book_title]西村颜常 谚云:“钱有眼,毂有鼻,飞来飞去无定地。”盖至言也。 尝有一贫儿,年二十馀,落拓不事产业。一日,有青衣人导一白衣人至其家,谓之曰:“某等为人所幽闭,幸得脱,今来就君。数日内黄兄亦至矣。”径入其内室。贫儿颇骇,促视之,寂无所有。见地上有物积甚厚,皆青钱、白金也,乃悟为银钱之神。数日后,又有黄衣者造其宅而灭。得黄金百镒,遂暴富。 心念财神为幽闭而来,必乐为人用,于是聘妻买妾,造华屋,营田产。奴仆充庭,宾客踵座。出则肩舆驷马,炫赫道路,俨然如长官贵族焉。豪富甲乡里,奢侈闻都邑。其子暴殄尤甚于父。或搥金为簿,以大旗数十卷之。俟风起,命仆飏飐,灿烂满空,日以为常。或以绮罗席地,厚数寸,令婢妾数十裸卧于地,以金珠贵重之物迢掷之,约:中其si处者即与狎。又或以珍珠瑟瑟数升撒地上,令裸相抢夺,而观其颠仆,以为笑乐。其他淫侈亵越之事,不可枚举,而一饮千绢,一食万钱,又不足道也。 一日,其父出游,见道上粪中有毂数粒,忽瞿然曰:“积农人三时之勤,为人生日食之需者,奈何令弃污秽中?”即命仆拾取,以水涤之。 归至家,其于迎谓曰:“午晌时,有数人衣服鲜楚,成队自室中出,语我曰:“尔家逐我。今去至西村颜常家。”遂冉冉出户。视室中财物,尽亡矣。复见黄蚊亿万出仓中,顷刻蔽空,望西而去,而仓中无粒榖存矣。”父子跌足懊叹,其家顿贫。 数年间,田产鬻尽,死亡相继,其子竟以饥寒委沟壑。盖华侈素习,不能复以勤俭持其后,天祸又从而施之。以至于斯也! 其父复梦人告曰:“我榖神也,感尔昔日秽中相救,念之不忘,当以尔身之食给尔。”明日,乃有黄蚊亿万飞来其家,尽化为榖,食尽复来,至死乃已。 呜呼!天地生财,本为人用,必撙节流通而后不弊。近世窖镪之徒,至于父借耕锄,母取箕帚,犹不肯与。其贪吝之意,若取钱神而囚之。钱神岂可囚哉而纨袴祷膏粱之子弟,承袭馀荫,腴田万顷,广厦千楹,至于举手一掷,辄费中人十家之产,是钱神既来,而斧钺逐之。钱神又岂可逐哉夫囚钱者不智。逐钱者不仁。不仁不智,直不可以为人,区区用财之道,又无足论矣。 [book_title]上床鬼 吾乡有夫妇谇语者,夫怒而出。 其夜妇独寝,半掩其扉。烛既息,有人入室,若特上床寝者。以为其夫归,亦并不知问,但敛身向内,虚其外以待之。 既而其人上床寝,绝无声息,若不似其夫平昔者,妇不忍,因诘之曰:“君夜归,悄不发语,得毋犹有憾于日中耶闺阁口语何常,乃不宏如此!”亦绝不应诺。 妇乃以身相偎傍,以手扪其臂,则体冷如冰而软如絮,乃知其鬼而非人也,大惊呼救。同舍者急持灯来,其物乃徐滚下床,色黑而形肥,似人似兽,扑簌一声,寂无所见。 其夫方寄宿他所,驰召以归。群谓夫妇不和,故鬼物乘其隙也。自是伉俪有加。 [book_title]红裳女子 常德有士人,客滇中归。一仆负担以从。一日向夕,不及旅店,过一小村,向村人假宿。村人曰:“此地他无馆舍,惟一古庙,然紊有妖怪杀人,不敢宿客。”士入度日暮途远,不得已,乃曰:“吾不畏。”乞以一几一灯,为达旦之备。村人与之。士人入庙,下榻一室,命仆宿其耳房。因张灯读书,并取行箧中朱笔砚,陈于几。澄心息虑,以待其变。 二更之后,仆已熟睡。有红裳女子,年可十八九,婀娜而来,顾之而笑。士人揣知妖魅,殊不顾。女乃延伫而歌曰: “昔伴笙歌队,今居土木旁。铜丸埋汉殿,谁是定陶王” 低昂断续,音节颇妙。既毕,笑曰:“郎识之乎”士人答言不识。因复少近,曰:“更有新歇,敢献于君子乎”士人曰:“第歌之。”女乃拂袖搴裳,料眸欹足,缓声而歌。柔曼缠绵,夭媚百出。其一章曰: 白月尘生暗铁星,漆床孤卧蛮冥冥。都昙答腊无消息,肠断花奴空泪零。 二章云: 闻道萧郎爱细腰,齐娘薛姊颤声娇。 自怜不及双飞鹭,犹伴行人宿丽谯。 歇罢,立近几旁,含情欲发。士人取笔濡朱,戏书其颊。女大惊,失声而走,遂不复至。 次日,以状告村人。令穷其迹。遍索庙中。见殿角一败鼓朱书宛然,遂破之,得血数升及人骨若干。魅遂绝。 [book_title]牛豕瘟鬼 余年十六读书涂坊村,距家三里许。师松岩先生,族叔也。 族祖某招之饮酒,席散已二更矣。时孟秋既望,月明如洗。 先生爱其凉景,因独步来塾。遥见田畔一黑团,如气球而大,以为荆丛。行渐近,隔丈许,觉其物左右转动,促视之,遂旋滚入林箐中而灭。先生至塾,为诸人述其状,莫知何物也。 数日后,闻附林小村牛豕瘟死殆尽,得非此物为之欤 [book_title]雪媒 康熙己丑冬,祟仁有两姓同日娶妇者。一富室贾姓,一士族谢姓。新妇一姓王,名翠芳,一姓吴。吴贫而王富。两家香车遇于陌上。时彤云布空,飞霰如掌,郊原溪谷之间一望皎然,几不辨途径。车上各饰彩缯,覆以油幕,积雪封之一二寸,绚烂略相似。同行二三里,共憩于野亭。舆夫媵仆辈体寒欲僵,共拾枯薪,薰火亭中。久之而雪愈甚,恐日暮途远,各拥香车分道而去。 是夜,翠芳将寝,环视室内,奁具甚薄,且非己物,疑婿家质而易之。怪叹不能忍,乃问婿:“吾紫檀镜台安在可令婢将来,为我卸妆也。”婿笑曰:“卿家未有此物来,今从何处觅?”翠芳曰:“贾郎何必相诳。”婿又笑曰:“吾真郎,非假郎也。”翠芳曰:“谓郎姓贾耳。”婿曰:“某姓谢。”翠芳闻言大骇,乃啼呼“贼徒卖我”。婿大惊,不知所措。家人尽集问故,翠芳唯啼呼不止。谢母怒叱曰:“家本儒素,谁会作贼汝父母厌我贫薄,教汝作此伎俩耶谁能畏汝”翠芳曰:“吾闻汝家本姓贾,今姓谢,何也”母曰:“拙婢岂有临婚而易姓者乎然则汝家亦不姓吴乎”翠芳悟曰:“我知之矣,汝妇自姓吴,吾自姓王。吾来时,途次遇一嫁娘,同避雪亭下。微闻旁人言此妇吴氏,其婿家吾亦闻之,不能记忆,殆汝家妇也。而吾乃贾氏之妇。雪甚寒极,两家车从仓卒而行,其必两误而互易之矣。速使人觇于贾氏,当得其故。” 众咸以为然。而贾氏相距三十里,使者明日乃达,则延陵季女已共贾大夫射雉如皋矣。盖吴女凝视妆奁,略闻姓氏,亦颇知有误,而心艳其富,姑冒昧以从之。至是知之,徉为怨怒而盆水之覆,已不可收。即贾氏之子,亦不欲其别抱琵琶也。使者反报,翠芳欲自尽。或劝之曰:“王谢之婚,本由天定。殆姻缘簿上偶尔错注,合有此颠倒。今贾氏已婚于吴,则阿卿自宜归谢,尚何负哉”翠芳不可。谢氏乃驰介诣王公,告以故。王公深异曰:“非偶然也。”即遣媒者来告:“愿为秦晋。”翠芳以父母之命,乃始拜见姑嫜,同牢合卺,成夫妇之礼。 厥后贾氏陵替,吴女愤恚而卒,谢氏子补诸生,终身伉俪,儿女成行,而翠芳以顺妇称焉。 是事也,时人谓之雪媒。 非非子曰:余观于画屏红叶之事,未尝不叹,曰:巧哉天道,不意幻化滕六,直解作冰人也。夫男女之道,纳果为定,直于亲迎之日而交臂易之,可不谓奇妙者乎!然君子于此觇世态矣。 [book_title]英巨山神 金溪喻公步高晓堂先生,幼孤,为人慵牧。饭牛于野,失足坠深渊,人无知者。闻下有人云:“此封君也。”乃以版承其足,捧之出水,则牛方垂尾岸下,遂攀而上。后经商景德镇,腰金以归,年八十馀卒。长君南屏先生大任,领乾隆庚子乡荐。封君之说,当有验矣。 卒后数年,其戚属徐氏为扶鸾之戏。乩书曰:“英巨山神至。”英巨山者,金溪北境之名山。山之阴,即徐氏居也。因叩神姓名,乩书“喻步高”三字。徐氏惊曰:“公得毋即吾姻乎”乩曰:“然。” 时公次孙云圃在侧,问:“识之否”乩曰:“吾孙耳,乌得不识”云圃喜而跽请曰:“祖何以得主兹山”乩曰:“冥王谓我无欺,故膺此封典。”云圃曰:“祖既神矣,必知休咎。子孙科名何如”乩曰:“尔但读书,自可致功名。何问为”既而题诗一首,复自书曰:“生平未尝读书,故作诗不能佳。”历叩以家中旧事及家人所在,莫不符合。久之,辞去,乩不复动矣。后请之,亦不再至。 云圃为余姊婿,故能悉也。公居家孝友,富而节俭,好施与。余十二岁时,曾登堂拜公。宽衣缓带,蔼然可亲,真长者也。长者而神焉,谁曰不宜 [book_title]佑清寺僧 豫章某生秋试,僦居于佑清寺侧。 一夜,月光透窗。闻有排闼而入者,穴窗窥之。见一人纬帽纱衣,左手提壶,右手挈榼,心讶其异,初不敢问。 其人既至窗外,置壶榼于地,以指击窗者再。生不解所谓,聊亦击窗应之。其人低语曰:“可启窗。”生亦试启之。其人取壶、榼入窗,生漫受之。复以其帽入,生接之,而谛视其人,顶光孺然,乃一憎也。心计髡奴夜至,作如此狡狯,必有所私;益隐跃向之,以观其动。 既而僧以手引生手,使探其si处。生心恶其汙而不欲使觉,亦捉僧手入窗,令下按己阴,则翘然者乃与已类。僧大骇,叫绝狂弃,从断垣跃出。生启关追之,佯为不及而返。 乃引壶酹之。良醖也,启榼尝之,佳肴也。鼓掌狂笑,大恣饮啖。 盖居停主人之妇向与僧期,数日前徙以寓客,僧犹未之识云。 [book_title]无赖子 信州某村民入市镇买谷。肩之过一村,从姑之夫家在焉。民念中途饥渴,盍进谒以博一餐至则姑父他出,姑出见之,甚悦,命置谷于前厅,邀入后室,为设酒食。饭毕,出厅求谷,已亡矣。民大号,诉于姑曰:“家有老父,待此朝食。今无谷归,将逐我矣。吾宁死此,不忍见老父之饥且怒也!”姑恻然,给偿之,民负以归。 至半途,有无赖子阻之,曰:“若盗某氏谷耶某氏使吾要夺,宜速舍而奔;不然,且执尔。”民不得已,置谷而去。 无赖子取以归,复造其姑,责之曰:“尔大不良!尔夫不在。乃以谷与私人耶吾已夺之,将待尔夫而告之。”姑曰:“吾侄也。买谷经此,以探吾故而亡之,惧不敢归。故偿之耳。”无赖子复诬以秽词。姑无以自明,恚甚,投缳死,未敛也。 民闻而往哭之,谓“姑之死乃以我故也”。无赖子执而缚之,声其以奸致死,将诣有司。顷之,雷雨大作,黯黑不见人。比雨霁,无赖子震死户外矣,其姑复活。无赖子者,姑之从叔,居于前厅者也。搜其室中,前谷并在,民仍肩之以归。乡里共传,以为天理昭然也。 ——此庚戌春间事。东乡王肖山来都,于途决闻之,为余言。 [book_title]余老人 余老人者,逸其名,东乡之西塘里人,善推测之术。 初,闻某帅好招纳异人,往投之。逆旅遇一人,谈甚合,盖同道者,遂请试其术。命主人以碗覆一物于灯下,各卜之。余曰:“铁物也。”其人曰:“铁是矣。究是何铁物”余不能知。其人曰:“必断钉也。”启之果然。余惊服,固叩其所往。其人曰:“适至某帅府,欲售吾术。彼处胜我者甚多,念无所用,故归耳。”余闻之,亦废然而返。 越数年,其人来访。余辞以他出,以观其能。其人笑曰:“正在枣树下观书,何诳也”阍者惊报。相见大笑,盘桓而去。 余晚年术益进,家居闭户,不肯衒于人。间露数事,皆神验。有村人修屋,问当以何日毕工。余期以某日某时,且属勿后。及期工毕,大雨踵至,淋漓旬日。又尝薄暮游某氏园,见瓜棚上瓜甚夥,向某氏求二枚。某氏许之。余请自携去,某氏曰:“公老人,焉能挟此重物明日当遣人送至。”余曰:“若是,则空言矣。”某氏笑曰:“公岂疑我食言耶”余亦笑而归。是夜,某氏瓜为偷儿盗尽,始悟余请自携之故,盖预知之也。 余后不知所终。 [book_title]文慧禅师 先族祖四桥公,官嵩明时,与僧文慧相善。僧没后,公解任家居。数年染疾,百治不效。忽僧来诊视,相见如平生欢,袖出医方,一药而瘳。僧既去,公始悟其死也。族人相讶以为神,为建寺栖之,称为文慧禅师。遇水旱之灾,祈祷甚应。能降乩示药方,治人疾病,无不立愈,其不治者,乩不答。 有族人好斗,刃饬其腕,乞方于乩,乩曰“不治”。某忧泣,固请不已。乩曰:“出寺门,随手摘一草傅之。”如其言,痛立止,经三日,创已合矣。惟傅草处凝血为痂,附于肉。某厌其赘,以手爪去之,血涌出不止,须臾昏绝。知乩言“不治”者,终不治也。 土寇杨益茂剽剠村落。族众谋避兵,请乩问所向。乩曰:“还走何方。”三问,答如初。佥谓“我族当赤,无所逃命矣”,相与号哭。无何,寇大至,村里为墟。寇氛既靖,存者尚半。盖族之西南有村曰“何坊”,寇所未经,凡避此方者皆免,始悟乩之隐告也,其不得兔者数也。 今其乩失传,灵亦少替。 [book_title]蜀商 蜀有商人某甲,居货汉口。性诚朴,而不善持筹,每为同伙者欺蔽,商知之,亦不较。 一日,独立店门,有美人翩然而入,直上其楼。商疑为娼女,而同伙者之私之也,将召而诘之。美人从楼上语曰:“君勿疑,吾乃狐也,欲僦此楼,故来耳。幸日以白饭一器饷我,当有以报。”商诺之,不复言。即以饭往,寂无所见,信其果狐也,设饭而下。抵暮往取器,则磊磊者在碗中。视之,白金也,商惊喜。次日复设饭,复得金如前。日以为常。 同伙询知其事,因先往取器,冀得金,至则碗中饭如故。乃笑谓商诳己,倾其饭而下。及商往,则金也。同伙恚曰:“金自楼出,公物也,当均分之。”商未应,而楼上语曰:“吾以金予某,赏其朴也。若辈盗贼其行,每私其囊橐以欺某,不罚幸矣,复望得赏耶?敢言析金者,尝吾石!”语毕,有石掷地上,地为之裂。伙惭且惧,乃不敢言。 后伙众谋欲杀商而分取其金,置毒酒中,邀商饮,商未识也。忽楼上叱伙曰:“跪!”伙不觉皆跪。又叱曰:“拜!”伙皆向商亟拜。商诧甚,急扶之起,则皆膝屈不可伸。楼上又叱曰:“好自陈其罪!”伙皆涕泣向商曰:“偶萌恶念,利君财,实欲图君,设毒酒待君矣。”又闻楼上叱曰:“有毒酒,何不自饮”于是数人趋起取酒,将分饮之,商亟夺覆地,火光星爆。楼上大笑曰:“公诚长者,姑为公贷此数人死,令长跪三日谢罪。然此辈不可与居,公宜亟去,吾亦从此逝矣。” 于是见美人缘梯而下,含倩流睐,徐徐出户而去。商追谢之,不复见矣。伙果跪三日而后能起。 狐居楼凡三年,商得金无算,遂返成都为富人,立狐仙祠焉。 非非子曰:快哉狐也,侠哉狐也,神哉孤也!商何以得此于狐哉忠厚之报也。呜呼!中孚可及豚色,况狐之灵者乎 [book_title]毛生 前明熹庙时,天下多故,盗贼充斥,锦帆绿林之徒所在多有。 洪州数举子入都,挟资颇重。道淮徐之间,一少年求附舟。 叩其所自,自云施姓,盖亦应春官试者,为独行恐盗,故来。 语作吴音,窥其行李衣冠,似是乌衣子弟。既入舟,取笥中佳茗,煎以江水,遍钦同袍,俊语名谈倾一座。众皆悦之,以为良友,恐不得当也。 已而江岸夕阳,乱流明灭,孤舟泊芦苇间。少年进曰:“江天暮景殊佳,某有短笛,愿为诸君一奏。”遂摩管倚篷吹之,悠扬数弄,直使鱼龙惊飞、蟾兔欲跃。众皆击节曰:“桓伊李牟今复生矣!” 语未毕,忽一豪客跃入舟中,持一铁柄伞,奋击少年堕水死,呵曰:“忤奴不丐食村落,来此奚为”众视其人,形容怪伟,鬚髪林林如竖戟,皆骇极仆跌,结舌重呼曰:“贼贼……”客曰:“公等非赴试者耶”曰:“然。”“有重资耶?”曰:“有之。愿献贼,贼毋杀我。”客笑曰:“余不杀贼,贼真且杀公。适吹笛号众者是也。”众皆起谢。客曰:“贼众且悍,夜将报余。畏者可暂去前三里村高翁店一宿,无患也。不畏者留,更看余杀赋。”于是去者半,留者半。客戒留者先寝,闻呼即起视。自引酒狂饮,连飞数十斛不醉。饮罢,取铁柄伞枕之,卧,鼾声如雷霆。众假寐俟之。 夜半,忽闻客呼曰:“贼至矣。”挟伞踞船头,时月黑星繁,微辨人影。一赋持刀奔客曰:“若杀吾弟,我今取若头。”客不答,即举伞格之,贼应手而仆。刀槊环进,客从容挥伞,呼呼作风声,与芦苇琴瑟相应。贼左右扑刺落水,馀贼奔逃。客已夺得贼弓矢,连发射之,尽告毙。观者股栗,汗流浃衣裾。 客忽挟伞入舱坐,神气洒然。众酗酒劳客。复飞敷十觥,掀髯谓众曰:“公等穷年占毕,足迹不出三里外。宁知世路之巉巘哉!”众唯唯。又曰:“国家求才待用,自惟有其具则进。苟平平,宁坐床头弄稚子,无以父母之身轻饫虎狼之口也!今弟行无畏。”众罗拜曰:“向者不敢启问,今将军活我恩厚矣,愿闻姓名,以图报效。”客悉扶之起,举伞扣舷曰:“余亦非将军,亦无姓名,亦不望报。吾去矣!”一跃而逝。 既而春闱,一举子逢客于号舍,心讶此君能挽两石弓,复能识丁字,真异人也!趋前问无恙,客睨视若不相识,亦不答,即入号熟寝。窥其舍,铁砚斑管各一,别无长物,初不敢呼问。客直睡一昼夜,不少寤。次日午响,举子文己毕,将缮写,心德客,虑其沈睡将不克终卷,欲以己馀勇贾之。遂呼客,客大(圭心)曰:“竖子败吾事,断送会元矣!”举子踧踖,不知所对。既而客叹曰:“毛生毛生,岂非命也?夫千金之璧,当首贡王廷,安能随行逐队,自居牛后,为渴睡汉椰揄哉今以吾文与公,可获亚名,亦不负公数千里冒险跋涉也。”索纸书之,风行海涌,三艺立成。掷于举子之前,曰:“吾去矣,”即挟空卷投有司,称疾而去。 举于阅其文,允称杰构,书法亦矫健非常,嗟叹不已。因弃己作,书客文以进,果成进士第二名。 非非子曰:余闻乡先生述毛生事甚悉,惜失其名字。嗟乎! 天地奇气,必有所钟。畸人杰士,宜不绝于世,顾有幸有不幸,斯隐显异焉。使毛生建高牙、拥大纛,虎奋鹰扬。立功万里外,则班,卫之勋,岂多让哉即不然,以彼其文掇撮巍科而冠多士,秉笔词翰之林,亦足与枚、马,邹、扬辈争烈,何至雾鳞云爪、首尾不详若是哉!昔宋景濂录秦士,余纪毛生,文虽不逮,有同慨云。 [book_title]卖酥饼者 有卖酥饼者某,行山僻中。会日暮,恐遇鬼物,汗下疾驰。 遥见前一人彳亍而行,某甚喜,以为有伴矣,追而谓之曰:“闻此地素多鬼,君可少待,同行也。”其人且行且应曰:“但速来,无恐。” 既及,某抚其肩,曰:“脱不遇君,吾恐怖欲死矣!”其人转头应曰:“大是!大是!以一饼啖我,何如?”某取饼与之,忽见其口大如箕、面蓝色、牙长数寸垂口外,嚼饼嘻笑曰:“甚佳。” 某骇绝,弃饼,狂吼而奔。 [book_title]张小姐 桐城张小姐,初从其父督学江苏,居江阴署中之大雅楼。窗外桂树一株,高与楼齐。每日梳冼毕,从窗间倾盆水其下。 一日,亡金耳环一,遍觅不得。穷诘女使,亦不得。终疑女使匿之也。 后小姐归某巨公为夫人,复从夫督学江苏,亦居大雅楼。 一夕,倚窗看月,见树上一小枝金光烂然,心甚异之。次日寻视,则所失耳环在焉。始悟向者环落水盆中,倾水时挂于枝上也。 旧地重来,珠还璧合,事亦巧矣! [book_title]三官神 临川吴甲,贾黔中,尝与黔人之女私。女曰:“郎家距此数千里,一旦远归,别选淑配,妾如残秋败叶矣!”甲曰:“某虽归,必旋来,谋与卿偕老,何乃出此言”女转呜咽。甲亦怆然,无以慰谕之,乃曰:“卿不信,立誓可乎?”女颔之。地有三官庙,神素灵显。共诣庙,焚香矢之,曰:“男某女某,为结私缘,愿偕佳偶。千里同心,九原共穴。有渝此盟,神明殛之!” 既立誓,情好愈笃,将图偕奔。女曰:“无庸也。君乡人客黔中,与妾父善者不下十馀人。妾父素重君,若因乡人为蹇修,致礼而求娶,其谁曰不然又何必以迁贿之行,为人吱笑哉”甲曰:“甚善。然顷得严君手谕,令某暂回,以慰思念,某不敢违。计往返不及期年。某更得衔父命而通姻好,不亦善乎”女然之。 临行之前夕,谓甲曰,“始终之盟,固不忒矣。但早至一日,则多受一日之赐,若稽以岁月,将有子晰委禽之衅,妾虽捐骨泥沙,其如三生饮恨何”甲曰,“吾己寓意乡人为某斧柯,当无他虞。某亦克期至矣。”洒泪而别。 既归,甲父为聘封氏女,甲不能违。已复得黔中乡人书,言为君议昏某翁,可不辱命,但当速来完其好事。甲素畏父严,不敢以闻,进退狼狈,而背誓之念遂决,不复税黔中之驾矣。 将逆女于封氏,先三日,召屠者割牲,将告祖庙。忽有三人从南来,形表伟异,遽夺屑者刀,擒甲而割其阴,掷于地而去。旁人奔救,不及也。甲既阉,昏绝数四,傅药半年,乃能起。亲迎不果,封氏之女亦别蘸焉。 后父母物故,家道凋落,甲以腐疾不任远商。年六十馀,遂至乞食。尝挈瓢来余族,儿童见之,无不诮谑。寻以创发死。 非非子曰:桑濮之行,君子所耻。然始之以情,继之以礼,终之以义,虽不可训,犹有取焉。若唐元九所为《会真记》,始乱终弃,饰曰补过,幸崔氏寡廉鲜耻,转眼怜人,不然,璧之破也,岂能再璞崔氏之过,又将焉补忍人之言何其佞也!而人不之非,神莫之殛,甚矣其漏网矣,于甲也又何诛 [book_title]邹忠介公 崇仁大华山,名山也。其神甚灵异,祷疾病、祈福祥者,数郡毕至,趾相接也。有不诚者,辄被谴。 赵元坛、王灵官为左右二元帅,轮流值岁。相传赵宽而王严。赵值岁,来者有小过,多不较。其绳之峻而祸之速者,必王值岁也:甚者被其击立死,或蹉跌伤折肢体,邪视者痛目,妄言者卷舌焦唇,手足不戒者伤指及趾,其轻者亦或得狂疾,自道生平私隐事。以故诸为不善者,闻其风不敢往。 尝有谒者至山下,见一女足甚纤,心羡之。因以二指遥度其长短,指乃僵;至神前悔罪,乃复。又有一人言牛肉之美,遂喑哑,恳祷而后能言。又有男女二人中途相悦,夜苟合,两体连牵不能脱,遂羞痛俱死,死犹相粘,同棺而葬之。其灵异如此。 邹忠介元标微时,三至而三不得上。询其故于人,人曰:“子之靴,革物也,神必恶此。盍易之”易布靴,乃登。既谒庙,见神旁有鼓,革鼓也。忠介诘神曰:“我革其靴,神恶之,宜矣。神胡革其鼓,庸有说乎”言未已,鼓即从架上滚下,直至山脚。闻者异之。后每岁供布鼓焉。 忠介既以理屈神,弥自持慎,虽旷途暗室,不敢或苟。神使灵官随之三年,欲伺其短。每闻鞭声铮然,或日中灯下见其举鞭欲击状,而卒莫之击。后偶过井旁,见修绠系一胆瓶,有水甚清洁,盖新汲之井中者,而汲者不在。忠介方渴,掬饮之。乃见水中有灵官鞭影,急取钱投于水,乃灭。遂不复见。 [book_title]市中小儿 昔长安市中有二小儿:一红衣,一白衣。红衣者过人门前,则以一红球抛掷地上。白衣者随而拾之,以为笑乐。红衣者抛掷益急,球落纷纷,白衣者不能尽拾,遂相连面去,馀球亦不见。 次日,市中火大作。红球所掷之家,荡为灰烬。惟经白衣拾取者,房舍参差并存。 又尝有一道士,露其胸,大书一“人”字于两乳之间。行市中三日,人无识者,——乃“火”字也。已而遭火。 [book_title]长春苑主 友人余君,自号乌虚子,为余述元生事甚悉。元生,不知何许人也,弱冠补诸生,才名甚噪。三战秋闱,不捷,遂结庐山间,绝意进取。淡营寡虑,诗文之外,唯嗜花若性命,然未尝手折一枝、戕一萼也。 一日独坐,有舆马旌节,倥偬门外。二青衣进谒曰:“夫人敬遣相迓。”元茫然,问夫人云谁,青衣曰:“长春苑主也。”即促登道。元漫许之。 不半里,便有香气来迎,泽衣沁骨。又三四里许,城郭袤延,望如锦绮。青衣曰:“此苑城也。皆落花砌筑,久而胶结,固于金石。”抵一城门,榜曰“管春”,谓天下之春皆从此出。城内辉煌烂漫,不可目穷,皆四时之花同时开放,颜色相间,掩映而蔽亏也。行万花中,径甚缭曲,觉神明爽发,肤髪皆香。 有顷而至,则宫阙亭台,朱甍碧瓦,鳞次而带续也。阍者皆韶艳女郎,驰报夫人。元降舆以待。第见红英翠叶之间,飘轻裙、曳广袖,美丽闲都者无虑千百,私语匿笑,往来窥客。以问,青衣曰:“花神也。花一种,即有一神。丰约秾纤不一,花亦如之。” 已而阍者出,传夫人请见,元肃容而入。历门闼十数重,达一大殿。珠帘乍卷,翟葆斜开,嫔从如云,左右环簇。夫人冠华玉之冠,履彩云之舄,衣裳霞艳,环佩鸾鸣,神影仙姿,惊绝人世,降阶而迎。元下拜,夫人命侍女曳起,赐坐。夫人南向,元东向。夫人敛容曰:“此地众美所归,群芳所出。秀才以惜花之心,成爱花之癖,故特迎致,盖奇绿也。”元逊谢。 俄而设享,自殿中至于廊庑,绮席相次。凡诸花神,悉令陪宴。进飞英红露之酿,陈词香和玉之羞。酒肴数周,众乐并作。间歌叠舞,遏雪停云。风调各殊,容华并绝。夫人曰:“惜弄玉、飞琼请姊妹方宴瑶池,来暇邀致,使今日管弦未臻极盛。”元捧觞避席,曰:“今日宴会,色艺极天地之选,声容尽古今之妙。一介鲰生,躬际斯盛,皆夫人辱命之宠也。愿借芳尊,为夫人寿。”夫人起而受之,亦酌酒酬元,日昃罢宴,以笙歌羽卫,送居丛芳馆。 明日令下,以元为长春苑催花使者,并赐青幡绛节,彩仗云骈,披服宝玉,出入府第。花神闻之,皆来贺。夫人命侍儿送花名玉册至。元阅其姓字,皆往古美人,乃悟花神即美人也,出世为美人,离世为花神。元欲识其尤者,因谓众美曰:“诸卿芳名,心写久矣。今鄙人愿有以观焉,敢请。”众皆笑曰:“谨受命。” 元问:“苏若兰来乎?”一女迟回而出,意度闲稚。元揖谓之曰:“卿织锦璇玑图,八百四十字,宛转循环,有诗三千余首,古今才妙莫或右之。”若兰逊谢。次问红拂,红拂应曰:“妾是也。”元视其貌,修然绝尘,叹曰:“识药师于晋谒,结虬髯于逆旅,红妆俊眼,真希有也!”红拂退,元目送久之。忽见一女于稠人中俯而摩其足,若不胜其楚者,元戏问为谁,众曰:“窅娘也。”元曰:“以纤月之勾,妙凌云之舞,真不让掌上人矣,”窅颊赤。而西阶一美人轻盈纤弱,拂袖而唾,颇有不平之色。旁一女手梅花一枝,眉目明秀,不可描画,睨之而晒曰:“燕儿燕儿,又作昭阳故本矣。”美人闻言,惭且怒曰:“何与尔梅精事,”盖飞燕与采萍相诮也。杨妃亦谓楼东寂寥,则珍珠可慰,奈何以舌锋刺人采萍未及答,一女姗姗而前曰:“肥婢何知,欲为祸水兴波,不记环上系罗衣时耶”元问之,乃班婕妤也,恐其攻轧无已,亟为解之,曰:“诸卿往事,何足深论譬诸花枝纠结,花片相扑,无害于花,徒令人可怜耳。”于是诸女谢而退。 他日,夫人命元定花神甲乙,元辞让再三,不获。乃甄别其香,艳,各为三品:香曰奇香、名香、幽香;艳曰雅艳、秾艳、狂艳。视其神以定品,而花隶焉。如西施、王嫱、卓文君、崔双文之属,咸列狂艳。 西施闻之,请见曰:“妾虽鄙陋,君何至以狂艳见目”元谓:“卿泛湖之役,固当小贬。”西子辩曰:“沼吴之后,妾实从伍相于江流。陶朱何人,妾宁俪之,以负君恩而丧妇节也”元矍然曰:“微卿言,吾几误矣!”有顷,王嫱亦来,泣告曰:“妾以薄命,为画工所误,远嫁沙漠。以君命故,不敢违,未尝一日忘汉也。而佞臣秉笔,诬以聚麀之行,妾饮恨黄沙,末由昭雪,故使冢草独青,以明区区之志。而僧孺《周秦行记》乃敢肄为狂言,深相汙蔑,此妾之所痛心而茹愤者也,君其察之!”元再三引咎,乃列二人于幽香,始悦而去。 元既以六品位花神,报于夫人。夫人嘉叹。自是花神岁时,各以花之颜色数目具书于册,闻于使者,使者以上之夫人。如是三年,苑花愈茂。故事:每岁立春先三日,花使请夫人登春台,陈天下林池苑囿之图,乞令诸女散花,以应春令。夫人乃召众花神对于台下,使按图布散,仍考其成于所司。众花神衔命,岁出管春门一度,五日而返。亦有不返,遂留人间者,即出世而为美人者也。 元以久别山居,欲乞假暂归,遂上书于夫人。其略曰:“窃惟芳草相思,王孙惆帐;垂杨惹恨,游子踯踌。故富贵有乡国之思,即神仙多别离之感。臣本蒭荛,辱在草莽。芝无田而蕙无囿,税驾何乡;岸有芷而汀有兰,寻芳迷路。蓬心不改,自分老于蒿莱,夸包系无闻,谁忆采其葑菲柴关昼掩,忽惊小玉来敲;蓉苑春开,竟使飞琼下请。鹭羽成行,鸾笙作队。现空中之城郭,十二楼台,讶世外之婵娟,三千粉黛。身如桂树,许近嫦娥;命占桃花,更依王母。既陪麟脯之宴,复长蛾眉之班。千古奇逢,三生异数。葵藿倾阳而已遂,藜葭倚玉以何求然而玉枕游仙,梦里之蘼芜莫采,金丹换骨,胸中之荆棘难除。忆阮客之曾归,笑庞公之不返。东篱晚菊,定忆陶潜;南国秋药,尚思张翰。值此风迎杏靥,暂假归鞭;会待雪绽梅妆,重开旧阁。振衣华表,争传化鹤之人;坠舄雪端,窃比飞凫之吏。” 夫人笑而许之,遂置酒祖行。召众花神至,告以意,则皆惘然有可怜之色。酒数巡,卢女抱琴面前曰:“本不妙于音律,先生远去,愿献一曲,代渭城之唱。”元称谢。卢女抚弦动操,为鼓《霓裳序》。不数声,梁尘欲飞,落花起舞,四座寂然无语。琴罢,夫人复谓众神曰:“诸卿妙技,各于今日试之。过此以往,则天上之曲,人间不可得闻矣。”于是崔茞奴理筝,宋伟吹笛,关小红奏琵琶,徐月华弹箜篌,檀扳土箫,更番迭奏。歌舞纷沓,大都丽娟绛树、飞鸾轻风之俦,尽欢而罢。明日遂行,夫人及花神各以花片为赆,元拜而受之。送之管春门外而返。 元既至家,妻子皆惊怪。亲旧闻之,咸来同讯,闻言莫不嗟异。明年,复往寻之,则武陵之旧路迷矣,悔恨不已。自是爱花愈笃,花前多作伤心语,益无意于人此。后数年,无疾而终。 临终,谓其家人曰:“吾始以花生,终以花死。死而有知,魂魄犹应恋此也。身没之后,当以落花葬我。且吾以花隐,毋著我名,但题石曰“故长春苑催花使者元生之墓”。”葬之日,棺轻如蜕,识者以为尸解云。 [book_title]梅花美人 如皋陈肖生嵩,以画名于时,尤长于梅。冷蕊蔬枝,嫩寒春晓,见者辄作孤山篱落之想。 有金陵李某,僦居京师内城。斋壁红梅一轴,肖生笔也,一日仰卧观书,童子侍焉。忽有老翁出于画中,龙钟伛偻。俄而枝叶动摇,花蕊怒放,每一花现一美人,步虚而下。须臾,次第入花去,老人亦遽隐,画如故也。后凡三见,亦无他异。 ——李言之肖生,肖生述之吴茗香,茗香述之余。 非非子曰:梅之神也旧矣。高髻大袖,蜀阁凭栏,素服淡妆,罗浮对酒。不意丹青之妙更能化亿万美人身也。王丹麓有言: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此其美人耶花耶?真身耶?小影耶是耶非耶余又乌能测之哉! [book_title]紫钗郎 有冯生居郡城,郊外闲步。花木丛萃中,一宅双扉半掩,有美人倚门斜盼,如有所待。见生徐徐掩门,如不胜情。生怅然而归。 次日复往,又见焉,遂低徊驻足,挑之以目。女低语曰:“蛱蝶亦恋花枝耶”生应曰:“蝶不恋花而更谁恋但未识花恋蝶否”女笑曰:“蝶既恋花,何不飞上梢头,栩栩何为”生遂入,面门遽掩。闲馆云虚,惟女独处。生问:“宅上无人乎”女曰:“吾有新妇,何谓无人”生笑问:“卿安有妇”女曰:“吾族纳婿,均谓之新妇,今卿是也。吾名紫钗郎,卿宜郎我,勿得卿我,我乃得卿卿。”生笑颔之。 紫钗向壁曰:“新妇恶岑寂,兰奴车蒲奴可出侍。”俄有二青衣自壁中出,妩媚可观。生大惊,知其非人矣,疾趋欲遁。紫钗追捉其臂曰:“既为夫妇,不啻骨肉,何相弃之速也?”遂命青衣:“将酒来,与夫人压惊。”酒至,连酌奉生,每杯自饮其半,两颊盈盈然如桃花之冶艳矣。生初甚畏怖,至是心动,渐狎嫟之。紫钗复命青衣:“往请诸姊妹及魏姑姑来陪夫人花烛宴。”凡称新妇及夫人,皆谓生也。生亦戏自称曰“妾”。 须臾,青衣报曰:“请姑至矣。”有自东壁出者,有自西壁出者,共四人,皆韶颜艳质。指生问曰:“此新贵人乎”乃自巾领下及袜履,一一审视,威敛袂向紫钗曰:“贺汝得佳妇!”生颇羞惭面赤,俨然如新妇之腼腆者。 青衣又传:“魏家姑姑至。”则一美人自南壁出,年稍长,迎紫钗笑曰:“偷香贼乃敢延客,劳我远涉!”紫钗亦笑,问:“阿素何不教来”魏姑曰:“小蛮女累人难行,已命小婢将饼馅饵之矣。” 于是叙札就席,佥曰:“新人宜首座。”生逊谢,诸女共挽生坐之。复挽紫钗坐于次,曰:“新郎君宜此位也。”紫钗亦谢而后坐。巳而诸女以次皆坐。一女名小琼,年最少,居婪尾焉。兰奴奉壶,蒲奴进馔。琼盏雕盘,无复凡器。芳洁充筵,咄嗟而办。 酒数巡,一女拽爵而起曰:“吾观夫人眉黛,风雅新妆,妙咏可得闻乎”一女曰:“此吾辈亭,奈何以苦夫人”生素自负,不觉愠见,曰:“诗岂苦人之具乎妾虽不才,原有所献,请即席赋之。”诸女微哂曰:“愿聆佳句。”取笺笔授生。吟哦久之,不能就,雨汗浃两頬。小琼曰:“吾为夫人解围,可乎”遂夺笔书曰: “海内青莲死,谁为倚马才一言难返汗,点点落吟腮。” 盖生姓冯氏,诗拆其宇以嘲之也,一座哄然。方哗笑间,南壁一婢抱三岁小女儿出,曰:“阿素寻母来也。”魏姑抱置膝上,将乳之。诸女群起弄儿曰:“能作一催妆诗,便当乳尔。”儿应声而就,诗曰: “妆阁整巾衫,菱花笑相见。 脂凝杜子唇,粉傅何郎面。” 诸女咸喜曰:“真彗种也!”生惊愕愧赧,殆无人色。紫钗颇怜之,对众曰:“吾妇新来羞怯,故文思偶踬。再言诗者裸罚之,律无赦。”众笑而戢,生亦少安。 紫钗又曰:“今日宴者,阿素之外,凡七人,适符竹林之数。吾有觞政,名占一筹,得五君者勿饮,得山公者罚一爵,惟钻核儿最为污鄙。若得阿戎,当以大斗酌之,而能有辞者仍勿饮。”众皆曰善。青衣具牙筹,书七贤姓名各一,以紫金筒贮之。 紫钗探得王戎,生得山涛,诸女意在沛公,哗曰:“今日为二人合欢之酒,第一筹便是佳偶,宜行合卺礼。”乃引满一斗,令同饮各半。爵亦如之。饮讫,贮筹复探。生得王戎,酌大斗矣。一女得山涛者,索笔戏书曰:“臣山公启事:臣以斗筲,狠窃鼎钟。状见王戎,梵林猺竖,风尘小物,臣不敢滥爵,愿荐戎自代。”举爵向生,生无词以报,遂并饮之。 最后生复得王戎,不胜其虐,而紫钗得刘伶,生因谓之曰:“妾闻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石,五斗解酲,郎当代妾饮。”紫钗不欲忤其意,将饮之,时阿素方卧母怀见之,亟代钗答曰:“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也。”众皆失笑,紫钗遂不饮。生怒甚,瞋目叱素曰:“乳臭儿,安敢尔”而小琼得阮籍,白眼而起,揶揄曰:“君等视浚冲,双目真闪闪如岩电矣。”众复大噱。 生是日虽置身罗绮间,而为众所播弄,神气沮丧,赖紫钗常袒护之。然终觉口众我寡,遂力求罢席。魏姑曰:“新人欲入温柔乡,吾辈纠缠何为者”诸女皆起别,各向四壁中而去。生时已被西,不暇谁何。黼帐锦衾,烂设东阁,遂与紫钗缱绻焉。次日晨起,诸女以酒肴来会。复纵饮至暮而散。 生既住半载,亦能行壁中无碍,因过从诸女家。皆华屋幽闺,更无杂客,乃次第与诸女通焉。觉脂肤玉体,井殊凡艳,巫山洛浦不过矣,而小琼与生情好尤笃。紫钗知之,亦不问也。 如是数年,键户而居,足不履阈。一日忽思归,言于紫钗。 紫钗黯然不言,而愁怨之容可掬。生慰之曰:“归即来耳,何不释乃尔”紫钗强颔之,泪珠荧荧然落襟袖矣。将行之夕,诸女毕至,惨怛惆怅,无复欢容。时阿素稍长,鸦头绿衣,随母而至,亦牵衣喃喃叙别也。而紫钗及小琼,执手呜咽,断肠哀怨之语,至不可闻。生虽不胜其悲,而私怪儿女之情过于牵恋,谓数日便当重会,何至如木落水流相诀也遂别而行。 至家,妻见之若不相识,但言此妇何来。生大骇,急言“吾乃冯某也”。妻亦骇曰:“吾夫久出无踪,而此妇假其名,得毋妖乎”将欲走避。生猛然追忆,恍惚如梦,记紫钗故戏我,曾以巾帼遗我矣。乞镜自照,宛然好女也,亟白其故。妻不之信,生因笑谓曰:“不记双桥钓鲤时耶”妻曰:“竿头鱼饵安在”答曰:“藏于狮山浅泽中。”盖当年闺中隐语也。语既符,妻熟视其状。犹可识,遂纳之同寝。床第之间,固犹是藁砧风度。明日,重改衣装,本来之面目始见。 居旬日,往访紫钗,风景不殊,道逾犹是,而仙村人面,俱不知何处所矣。茂林丛莽之间,猿鸟悲鸣,若有弹指而泣者。生回念当时情况,雨散云飞,欲再求阿郎呼我作新妇,了不可得,而泣别伤离之状,耿然在心目间也。遂悼痛而归,感疾迷离,数月而卒。 非非子曰:冯生,丈夫也,而女子妇之;紫钗,妇也,而男子郎之:以为戏耳,岂意易形哉方其为妇也,不忆其尝为丈夫也。方其为丈夫也,不知其已为妇也。 [book_title]楚材 金溪之印山有徐君开,邑诸生。与余族祖某公,甥舅也。相距十馀里,有村曰塘下,为两家往来之捷径。其西石山劈立,中隔一港,阔二丈许,最为险峻,罕有人行。 徐一日省其外舅,挟一雨盖而行。经此地,日己瞑。逢一鬼修修而来,——状甚丑恶,腰以下长五六尺,——径来捉其臂。徐举雨盖奋击之,鬼亦反搏。徐将不胜,大呼救人,亦无应者。忽见其亡友楚材者奔来助之,鬼乃却,长啸数声,跨港而去。楚材亦倏忽不见。 徐至舅家,已三鼓矣,口噤不能言。翼日乃述之,云云。 [book_title]画师 徐氏群夫者,忘其郡邑矣。家号素封,而好接异客,技术之士多往依之。 有画师客其家,自言有奇画,愿与众观之。乃张画于壁,见楼台亭馆,重叠缦回,类西洋画。徐问画有何奇,画师曰:“吾能身入其中,故奇也。”徐以为妄,笑曰:“噫!帖然一纸,涂以丹碧,公乌能置身其间乎”画师乃向画咒之,即有一旁门洞开,耸身而入,门亦随合。扪之如故,索之不可得也,共相惊怪。门复启,而画师瞥下矣。 众遂问画中之状,画师曰:“何问为第同往观之。”众皆喜。 画师指画中门最大者曰:“当令开此正户,以迓诸君。”户应手而开。画师先立门中,一一以手捷之入。第见粱栌丹鹱,鸟革翠飞,埒于王侯甲第。每历一门闼,便觉改观:或粉壁森然,忽启双摩;或画栋巍然,忽开叠阁;或窗间缒下,别有亭池;或石罅穿入,另开园圃。其堂室之形制,矩方之外,有似月者,有似圭者,有似弓者,有似扇者,有似蕉叶者,有似香炉者,有似钟者,有似环玦者,有似壶瓮各器者。瑰形诡制,无一雷同。 最后启一偏门,众皆入,乃徐妻卧室也。时方盛夏,徐见妻裸卧白绡帐中,皓体毕呈,急不及掩避。诸客见之,无不掩口奔出。至画所,画固俨然在壁也。 徐大怒画师辱己,寻刀将杀之。画师复耸入画中,画与人俱失所在。 [book_title]荆州女 明末时,荆州有许氏民,生三子一女。子以射猎为生。女最幼,年十六,嫁北村卢氏子,甚敬其夫家。自舅姑以下,悉得其意,乡里称顺妇焉。而父母尤绝怜之,诸兄亦各爱此妹。岁时往来,音问甚数。每猎得麇鹿獐兔诸物,或鲜而馈之,或腊而致之,虽一割之甘,未尝不共。女归宁父母,岁辄数四。 一日,偕婿来母家,女忽发狂,走入室,闭户良久,母于隙间窥之。忽一虎突门而出,攫母,啮杀之。父惊走,虎复攫父,又杀之。其婿在旁,震骇仆地,虎不之顾。时三子方游猎归,遇虎于门。虎欲搏三子,咆哮而前。三子正持猎具,因共格虎,得不伤。虎复奔入室,三于追视之,则虎方人立,其皮豁落,乃其妹也。 三子哀号,并其婿执女以诣县官。女自辩形变则心变,故不识父母,当无罪。令曰:“不然。心者身之宰也,心变故形变,即形变而心不宜变。且真虎杀人亦法所不贷,况女而虎其父母者欤”进置女于法。 非非子曰:令之言然哉!夫虎,猛者也,亦灵者也。人而虎也,宜不猛面更灵君子于是知女之处心积虑而后成于虎,不然,何昧于亲而辨于婿也荆人之死于虎欤荆人之死于女也。而牛哀之变又不足言也,噎! [book_title]竹冠道人 乐安有士人,偶宿土地庙,梦土地饬其属曰“明日仙人过此,宜洒扫涤除,以迓仙跸。”复谓其媪曰“尔我亦宜沐浴以待,勿以慢误取罪也。”士人趋问曰:“仙人为谁”曰:“田真人也。”士人曰:“某亦愿迎之。”土地曰:“何与尔事且尔凡骨尸居,安得见真人”士人曰:“某慕道亦有年矣,反逊于君之纪纲耶”土地卒不许。士人大嚷,土地命逐之。出户而觉,颇以为异。 归以语同学者,次日同往庙前伺之。有竹冠道人自西来,朗目修髯,丰度飘洒;葫芦长剑各一,系于腰下;过庙门而拱手焉。诸人私计,殆田真人也,径前牵其衣,请大仙过我。道人笑曰:“某姓宫,名去绵,游方道士耳。安知仙术何于之误耶”诸人请益坚,道人曰:“既诸君款留过厚,某漫无短长之人,安敢峻拒聊且过子。”诸人喜跃,导之以归。共洁一斋而奉之,饮食器具,效至甚诚。 居十馀日,诸人屡求度世及黄白导引之事。道人茫然,略无所答,忽染沉疴,淹淹欲毙。诸人始犹奉汤药,渐见其疾不支,颇悔之,咸咎士人之妄。士人亦自以为冒昧也。将谋迁之于他室,道人曰:“念某客死他乡,乞以此斋为葬地,饮食而祝我,则公等始终之德也。”众怒曰:“我辈误识尔,耗费不少。此吾辈清修之所,顾以为尔宅兆耶” 忽一童子造门请曰:“吾师在此否”众问为谁,童以道人对。众喜,告以病。且给之曰:“尔师日望尔来护病归去,今始来耶?”童闻之,趋面入见,道人已不能言,但以目视童,泪隐隐承睫。童大恸躃踊,呕血数声而绝。道人见之,长吁一声,亦死榻上。诸人慌乱,不知所为。惧为人所觉,亟具薄材,谋以夜半瘗之粪壤之下。解槐腰间剑,剑光艳发;视葫芦中,皆黄金。众大喜,汉瓜分之。 道人忽大笑而起,谓童子曰:“可去矣!”童子亦起,因掷其剑化为龙,掷葫芦化为鹤,各乘其一,飞腾空中,冉冉而去。诸人相顾骇愕,悟仙人之游戏矣。 其卧室有香,经月不散。壁间有五言古诗一首、七绝二首,宝墨淋漓,向莫之见也。抄而读之,随抄随灭。五古云: “琼树三千丈,种在流霞阙。 朝浥瑶台露,暮挂糇山月。 风霜饱更荣,花叶无衰歇。 梁洪花下倾,醉倒胭脂雪。” 七绝云: “空山明月照莓苔,剑匣匏尊久不开。黄鹤未知尘世险,等闲载我出蓬莱。” “海云千片散幽襟,昌老无心却有心。仙侣相逢好归去,碧桃花下抚瑶琴。” [book_title]雷葬妇 新建有妇人顾氏。其夫洪某,车慵也,事母甚孝。母老且盲。洪每慵得钱,则市酒肉归,使妇为母作食。妇素不职而好馋。夫不在,辄凌君。夫所市食,辄先自啖过半,以少许食姑。姑虑儿怒将虐妇,秘不以告,叹息而已。洪卒不知。 后妇产一男,数月矣,馋愈甚。洪市切面归,令妇熟以进母,而洪仍御车他所。面既熟,妇食毕。姑索禽,妇无以应,欺其盲不辨物,乃烹蚯蚓而进之。姑食,大呕吐。忽烈风暴雨,雷震一声,失妇所在。 雨既霁,洪御而归。过石山,见一裸体妇人——乃其妻也,——腰以下葬于石中,周身皆石,宛如熔铸,力拔不得出。问其故,喑哑不能盲。亦不死,双目炯炯,环转视人,蠢然一物矣。石旁雷书二十四字深入石中,类携刻,其文云: “埋半身以存孤,豁双乳以哺子。日一食以延生。终三年而击死。” 洪日抱儿就乳,井挈饮食而饲之,日止一餐,遵雷教也。 观者如堵。环视不得近,近则有物拽之仆,亦可异也。 三年,雷复击妇死,暴尸于外。遍体焦烂,蚯蚓嘬之。而石缝仍合如故。 非非子曰:不孝之罪,上通于天。雷神殛之,易易耳。第妇当诛而洪宜有后,洪贫不能再娶也。洪贫不能更召乳媪也,则子必死而洪无儿,足诛其妇并杀其子,杀其子竟绝其嗣矣。非所以报孝子也。于此见天之妙用,于此见雷之苦心。 [book_title]望都宰 痘神何神也姑勿深考。或曰:居峨眉山,姐妹三人,身著麻衣,盖女仙之流,主人间痘疹之疾,人呼为麻娘娘云。神甚灵显,而严于小节。病痘之家为位奉之,言语稍不检,衣物稍不洁,及诚敬少懈者,病者辄作神言语呵谴之,虽私隐无不昭揭。其甚者,痘或不治,为得罪于神也。灵界之迹不可胜纪,然亦非妄祸人者。 吾乡陈君洪书,儿时以痘死,置于东厢。其母抚而哭之,坐于户限,倦面假寐。见三麻衣妇人入室,视儿惊曰:“向几误!此望都宰也,可放还。”言毕,出户去。母惊觉,儿已苏矣。后果任望都县令。罢官归,今犹在。 由是观之,痘殇者非尽神之为政也,其亦数之前定者与 [book_title]上宫完古 溪北上官完古,尝行远村。归值日暮,投止无所。至一山,见远灯明灭林外。寻灯而至,乃一小村,数十户,户各一灯,灯色甚绿,有异常火,而哭声甚哗,比屋皆然。未便遽入,隐身缓步听之。 一妇哭曰:“乌乎,吾不图尔之至于斯也!”一妇哭曰:“哀哉吾夫!痛哉吾夫!”一妇哭曰:“天乎,何夺吾二男之速乎!”一男子哭曰:“吾弟素勤谨,不意亦罹横祸。”一老人哭曰:“吾经营数十年,仅足衣食。尔破我产已甚矣,又役我子而死之,此恨宁有终极耶”又有男女二人共哭曰:“阿父阿父,衰朽之年犹不能兔于沟墼!”其余声情哀抑,听不能彻。 又一家不闻哭声,但闻男女数人窃窃私语,乃有人数四伺门外,若谋机事恐人觉者。完古甚怪,入而问之曰:“是何哭声之多也”男女乍见,皆惊避。旋闻人语云:“客也,何避为” 有数男子出,衣履甚敝,椎鲁类农夫,因先闭其门,谓完古曰:“客远来未知,此地官长自丞簿以上贪残如狼虎,数年工役繁兴,科派乡里,日役丁男敷千,而少给其食。小民失业,劳苦吁天。饥馑洊臻,道殣相望。无以供租税,悍吏日来吾乡,叫嚣隳突,鸡狗不宁。乡民流离,死丧殆尽。今副使且至矣,闻县官捉人除道。副使爪牙千百,所在骚扰。不死于劳悴,则死于敲扑。仓卒之间,未能远徒,且谋宵遁耳。” 完古慰之曰:“古有力役之征,民为上劳,亦其职也。”农夫皆怒曰:“公若为吏,当不减县官之酷。”室中有妇人呼曰:“此何时,尔辈尚闲话,不畏县里公差耶?”言未已,忽闻扣门声甚急。男女皆吞声。一妇人悄语曰:“吏至矣,吾当应之。尔辈且从后门出。”遂启门而奔,完古亦从之。诸人行甚疾,顷刻相失。完古道黑不能前,乃伏于丛莽之内,屏息伺之。 须臾,见数吏持火炬,挟锒铛绳素,呵叱而来,搜索甚急。 映火而窥,有一吏似是族子某,盖数年前已死者,而声情逼肖。欲出问,恐有误,因念此岂阴府耶且官吏酷虐如此,乡里死徙如此,向何不少闻耶?旋闻一吏曰:“不知从甚路去好”一吏曰:“歧路难寻,当分道索之。”且行且语,亦顷刻不见。 乃出寻路,至旧村,而妇人之哭如故也,男子则皆逃矣。完古欲求宿,妇人皆曰:“吾寡妇,不便留客。”使于门外檐下坐。 夜久门闭灯灭,哭声亦寂。 迟明视之,乃坐坟冢间耳。 非非子曰,先贵溪公少时,舍于东里饶氏。孤馆空山,竹树阴翳。有哭声起于山间,呦呦然,呜呜然,如怨如诉,若远若近,虽桓山之禽、泰山之妇,不足喻其哀切也。卧则闻之,起则寂然。每夕皆然,辄为心恻。后以询其居人,乃知有孀妇贫而无子,以冻馁死,实葬此山。公悲其遇,哀其情,为作《鬼哭赋》。呜呼!穷民无告,虽魑魑泉台,犹无泪干时耶今观于上官氏之所闻,乃知长梦之人更有新安,石壕之苦也。 [book_title]报仇蛇 金溪彭坊村妇李氏,年三十馀。夜梦一人告曰:“若,吾仇也,乃在此。吾将报若,若勿避,”觉而异之。 次日午晌,妇治蔬厨下。家人惊报:“有巨蛇见于寝室。”妇心动,知其为梦中人也,操刀而往。见蛇尾在楼而首垂地,遽前斩之。蛇奔出于外,妇逐而剐之,刃创数十,而蛇竟毙。妇亦昏碚,有顷乃苏。 后遂怔忪得悸疾,死而复苏者岁辄数四。至今尚在。 非非子曰:怨毒之于人甚矣!蛇仇于人,犹思报焉。然预以告人,使知为备,蛇亦愚哉!或曰:非蛇也,鬼物也。若是,即谓之愚鬼。 [book_title]徐太保 前明吾乡徐太保,少时偶行绿野。前临石濑,深不及骭,褰裳可涉。已解其履矣,忽见—女子婷婷而至。立而望之:年可十七八,丰态绝妍,临流不语,怅望夷犹,若欲济而恨无粱者。徐曰:“美人欲涉乎”女子微笑。徐曰:“美人欲涉,奈罗袜之难凌波何”女子乃低头自顾,仍微笑而羞涩不胜。徐笑曰:“书生之鹏背,可作舟楫乎?”女子颔之,乃以双袖附徐肩。徐以两手挽其足,载之中流。依依丽影,清涟可鉴,不觉微吟曰: “玉女渡银河,红裙罩绿波。” 诗未成,已登彼岸。女子下而续之曰: “只因诗二句,夺却状元科。” 言罢不见。 徐惊且悔,悟神人之试己也。后登天顺己丑进士第二名,官至太子太保。 耳食录卷五 [book_title]紫溪洞长 金陵李翁,——逸其名,——有城两别业,多妖异,键其户有年矣。一日,故人子黄生来假寓。李告以异,而黄固言不畏,不得已,从之。 居数日,有叟自内出,鬚鬓皓朗,衣冠甚古。黄知其妖也,叱之曰:“若何人来此何为”叟曰:“以君独处,欲来共破寂寥耳。君固解事者,何乃效嵇生灭灯耶我紫溪洞长也,君第安之。无所苦。”自是辄与谈论终日,词义风骞,语多奇奥。黄甚厚之,而秘不以告李。 李使仆觇焉。及其门,无所睹,但见黄端坐。语刺刺不休,若与宾客偶谈状,归以告李。李召黄诘焉,则曰无之。李曰:“是必有异,不去且有患。”赠以白金,遣之归。黄不欲,至谓李无主人情,乃下逐客令,殆厌我不输僦屋资,故反以金诮我也,乃辞其金,并益以己金还之,求僦别业以终岁。 李固长者,辞而谢焉,然观其词气之间,颇若迷罔,益患之。乃预买一舟,约舟子曰:“客登即发。”而召黄,醉以酒,遣二仆舁之行,并束其装置舟中,即解缆迳去,比黄觉,已数十里矣。黄念叟甚挚,欲返舟。舟于知其放,勿听也。 行数日,叟忽至舟中,让黄曰:“我与若好友,即去,何得不告我”黄谢之,以情诉。叟笑曰:“固知之。欲返乎易易耳”舟子闻之,揣知妖妄,举篙将击之。叟忽曳黄登岸,飞腾而去,他舟及岸上见者,无不骇绝也。舟子亟回棹白李,使视诸别业,阒其无人焉。 叟既偕黄至旧所,曰:“此地殊扰,吾已别僦一室,盍迁焉”黄从之。行二里许,至—处榛莽塞径,室宇荒秽。复前行,入一小门,越曲巷三四,则回廊曲榭,雕题画壁,广厦数十间。便有童子二人出迎客,而笑语之声自帘幕间出者,复娇韵可听也。叟曰:“此老夫菟裘。非佳客良友,未许至此。”黄谢之。 居数日,款留甚厚。是时苗年三十馀,所遇多侘異,睹此豪华,而无聊不平之慨,不觉形于颜色。一日,酒后淡心,叟谓黄:“何郁郁不乐第言所慾,某悉能为君效一臂。”黄笑曰:“吾屡试不售,而愿望颇奢,若得今科状头足矣!”叟踌躇曰:“不可。若次科,即亦无难。”黄曰:“君适言之,何遽有难词,得毋诳乎”叟良久乃曰:“往朝南海,或有济,然终不敢必也。”久之,未有行意。黄促之,与俱往。 及半途,过一神庙,叟惊惧变色,惨然曰:“君累我,祸至交矣!速反避!”黄方欲问故,忽阴霾障天,雨雹如矢,雷电交作,砰訇若崩山塌谷。黄急避入庙,而叟不见。既而雨收天霁。出迹之,见巨鳞长二丈馀,死于庙门外。踉跄而返。 非非子曰:蛇之于友,诚善矣。而卒以妄举触法,君子惜之。嗟乎,名之不可以悻觊也也!一衿之青,犹关禄籍,况于巍科首选乎以是恶蛇之险而嗤黄生之愚也。 [book_title]宓妃 有书生家洛水之旁,好义任侠。书斋假寐,梦青衣来告曰:“洛神宓妃使下妾致命,以君之高义,将申不量之诚,已至门外矣。”生亟趋出迎,见洛神飘然降车,服饰姿容果有如曹子建所赋者,侍者十馀辈,率皆妍丽风华。相见礼成,生启曰:“尘凡下士,久企仙颇,无由展谒,何幸凌波之步竞贲蓬庐!将何所命” 妃低鬟敛袂,貌若含愁,半晌乃言曰:“妾以鄙陋,嫠处鲛宫。每虑沧海澜狂,自防如玉。黄初三年,偶逾闲束。税履江皋,邂逅东阿,不及掩避。初未尝流连盼睐,致蹈解珮之嫌。乃东阿词人好为夸饰,妍词艳语,借局抒才,致“惊鸿”“游龙”之谈,为轻薄者所藉齿。而临济刘伯玉者,竟雒诵于其妻段氏明光之前,加以亵语,遂致触怒悍妇,舍命通津,欲效介氏之尤,凭泉羹而为厉。阳侯长者,任其作威,竟得窃据湫潭,役使鳞介。而应以美人得渡者,咸毁容妆,乃占既济。自太始以来,千有馀年,皓齿青蛾未有敢婴其妒鳞者也。 “鱼腹馀妖,不自愧耻,渐乃迁怒于妾,飞语横加。初无睚眦小怨,竟成骨髓深仇。妾惟是风马牛之不相及,未虞寇至,曾不以龙武三军当此之时剪除凶牝。优容过当,养祸蓄奸,致滋蔓之难图,悔噬脐之无及。段妇啸聚日多,悍流蜂起。延平六虎,尽为爪牙,狮吼鸠盘,所在响应。蹂躏我边陲,杀伤我将吏。河洛之间安澜日久,刻期征调,惶惑奔逃。采旄桂旗,无以敌虎狼之众,遂使凭陵所至,鳞介之属靡有孑遗。往者发使遮须,告急于国王曹植,且责以文坛不戢,厥口兴戎。曹王愧谢,大诘戎兵,倾国之众克期赴援。妒贼自度不支,闻风宵遁。援师既返,乘间复来。虽曹王念邻衅之由己,恤与国之多难,一介乞师,无役不赴,而寇情诡秘,窃发无时,劳师远来,无功而返,彼既岁疲于奔命,我亦虚縻其供亿。 “顷闻羽檄驰告,临济之师又将压境,妾欲募召义勇,济师益甲,秉其无备,先发制胜。义旗久建,赴难无人.而海内雕鸷之徒多为敌用,疾风暴浪,可为寒心。事之成败,身之安危,在此役也,先生心存济弱,义在锄凶,故敢特布腹心,觌面之羞所不能避,惟先生图之!” 生曰:“凶悍之恶,人有同心。惜玉书生,尤所深疾。苟能仗助,敢惮勤劳?第恐水陆殊途,显晦异迹,虽众,无所用之耳。”妃曰:“不然。昔泾川节度周宝,遣郑承符将兵,赴九娘子之难,使朝冄受缚,善女奠安,古今称其侠烈。柳生仗义,寄书洞庭君。钱塘奋怒,吞噬泾阳,骨肉再合,柳生获卢女之报。书传所载,不可诬也。诚能掉三寸之舌,乞一旅之师,屯戍水滨,为犄角之势,相机策应,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是先生以齿牙馀论,安全弱孺,而有大造于巾帼也。妾虽不慧,其敢忘德?”生问所需甲马之数,曰:“得轻骑三千足矣,,皆军帖除名,无所复用于人间者。”生故与戎阃相善,计可惜兵,遂许诺。妃谢而去, 生倏然而寤,深以为异。先是,水中常有黑风卷浪,势若山崩,岁辄数四,乃悟妒妇之相侵也。遂诣总帅言之。帅素重生,不以为妄。生复思,曰:“妃言须轻骑三千,皆已除名军帖,当是已死者,不然,生人赴水,将何所用耶”帅亦以为然,遂籍已殁军士,得若干,牒送洛水。 越数日,风浪如前。生复梦妃遣青衣来曰:“妃主蒙君恤患,赐以貔貅,悉隶于虎贲将洛子渊戏下。洛君将略非其所谙,又兼新集之众未经简练,骤遇狂氛,仓卒逆战,不能指挥将士、参用机权,夜屯无备,为贼掩袭,三战三北,挫折军锋。妃主忧危,计无所出,故遣下妾请命于先生,抒兹大难。知先生素优韬略,用策如神,久欲斩毒龙、搏脂虎,旁雪不平,为天下快。此正用武之秋,建功之日也,幸勿以他词委焉。”生闻之,怒甚,奋衣而起,谓青衣曰:“有是哉!吾往矣,誓当竭其微力,缚临济幺麽,致之阶下,以雪妃主之恨也!”遂随青衣出。 已有旌节甲马之属在门,须臾而至。翠栋虹楣,台阁玲珑。见妃泪容可掬,生前拜,妃亦答拜,坐生于宾位而陈词曰:“选将不慎,挠败新军,故收合馀烬以待先生,为破釜沉船之计。以先生瑰才胜算,当此妖狐,如扫尘振落耳。”因问剿贼之略。生曰:“我山新集之众,当远涉之师,宜警守以待其弊。子渊意在速战,已违戎经,且又防御不周,为贼所乘,是以有前日之败。今寇已深入,不可复缓,缓将失机。盖新败之后,彼料我怯,谓将退保穷城,防我必怠。若以精卒宵加于彼,可以得志。”妃深然之,因命金瓯取酒,为生壮行。 生饮讫,即躬擐甲胄,精选士马。初更之后,犯其前军,人不及门,遂拔之。次日,复整三军,将与决战。贼闻新帅善兵,尽皆胆落,使谍来侦,为逻骑所执,因尽吐彼军虚实。于是分布要害,设状诱之。伪以赢师搦战,诈败而南。贼轻敌无谋,并力前逐。鼓噪一声,伏兵云集,转战夹攻,赋师披摩。斩首数万级,乘胜追袭,猝临贼境。时贼全军尽出,堡戌皆空,历至城守莫不望旗归命。段妇遣使请降,生不许,亲率吏士亟攻,意在生获。围其三面,故解其西,诱其出而擒之。段妇果弃城而奔,匹马潜逃。飞骑前遮,缚于郊野。遂大索其巢,馀党尽获。露布驰闻,临济波臣率众称贺,大犒兵士,振旅而还。 宓妃率侍女百馀人迎于郊,笑豔欢颇,丰姿愈绝。沩辞慰劳,感谢再三。并辔还宫,与生登楼受俘。引囚于楼前,数其辜罪,唯叩头鸣哀,摇尾乞命。妃殊不忍,遂欲贷以不死。生笑曰:“真神仙之度也!虽然,挑兵首祸,天有常刑。无滋败类,实巡处此。宜论置极典,以彰法纪。”遂命押赴市曹,车裂以徇。其馀凶党,悉皆伏诛。段氏临刑而叹曰:“向怒伯玉,冀得为神以报之。岂料为神,犹有今日。临济晚渡,可得见乎!”闻者嗤之。 论囚既毕,饮至策勋,欲封生以三万户,宝玉之赠不可纪极,诸将士赏赉有差。生辞曰:“排难解纷而无所取者,鲁连之义也。某激于区区之志,攘臂而来,岂为此乎”妃曰:“义哉!虽然,恩之不报,人其谓我何”生不得已,受珍器数事,馀悉却之。妃复以白壁二、水犀一,骊珠四,鲛绡六,托生致总帅,以报其假师之惠。 于是开筵张乐,极其丰备。妃捧觞而起,为生寿曰:“先生义勇所加,穷涧立涸,枭雄授首。维泽国万世之安,雪玉台千秋之恨。恩同再造,毕世莫酬!”生曰:“上帝彰美刑淫,假手于人,儒者任之。故巫峡之雪、瑶台之露,兰桥碧洞之花月,率皆见于文章,形诸歌咏,天下后世,罔不知闻。虽以妃主之幽贞,无从伺影,而陈思忽然觏止,作赋留传,翠羽明珠,恰传阿堵。此皆天假之缘,使昭其美,而欲世间之知有妃也。至于妒忌之流,役夫若仆,嫉美如仇,持杖窥帘,奏刀发披,呈丑于广众之地,扬秽于远近之口,顿使正士兴叹,词人发忿,口诛笔诮,怒及枯骨。虽决西江之水以洗秽,持南岳之山以包羞。岂能喻其万一者哉!若斯之故,是谓天刑。然或由顽钝无耻之夫,薄悻无良之子,激发其豺狼之怒,酝酿其蜂虿之毒,以至于斯极,固未有迁怒神仙,宣威津度,直以一妒上下千古,如段妇明光者也。负固水乡,已历千霜,未遭谴戮,而犹不戢思逞,几欲渎罗袜之尘,罪实贯盈,正宜歼灭。故某得上藉妃灵,下资兵力,捣其巢穴,歼厥渠魁,一鼓而平,无亡矢遣镞之费。天之所命,非人力矣!且身隶幅员,曾不能投鞭拂剑,预截横瀛,扫荡腥秽,而使摇撼帷薄、震恐环佩,皆某之愆也,敢自功乎”乃亦酌酒奉妃。妃为连钦数觥。红妆数百人,皆次第奉生酒,献酬次畅。 俄传江妃湘君湘夫人等来贺战胜,皆飚车羽轮,云衣霞佩,咸向生敛衽,美睿之词不可胜纪。已而湘灵为鼓瑟,江妃为起舞,极音节神态之妙,真使苍梧云停、汉皋月白,殆非语言所能喻矣!及暮别去。 生次日亦辞归。妃知不可留,徘徊眷恋,凄然泪落。顾视诸女,亦皆神意酸楚。生于是亦惘惘有恨别之色。妃谓生曰:“后二十年,君当厌弃富贵,服食还仙,此妾与君相见之秋也。君但志之,无探憾于此行。”遂以旌旗甲仗、舆马侍从,送生还家。 砉然一声,生乃惊寤。家人环泣,言“已昏睡七日矣,呼之不醒,惟气末绝耳”。生具告之。家人复报东轩有宝物无数,耀目充庭。视之,即妃向所赠,盖妃以生廉、不欲多取,故俟其归而尽致之也。 生后仕至郡守,颇思宓妃言,乃齐官归,行导引之术。一日诀家人,大笑投洛水中死。数年后,有人见生与数丽人游于水上。 [book_title]周斯盛 周斯盛者,金溪诸生也,有善行。夜睡,辄梦为某县城隍。一夜。方折鬼狱,忽传天榜发。急往视之,白纸墨书,宛如人间乡榜。乃见己名为解首,有朱印盖其姓,模糊不甚可辨。而同乡某某,皆榜中人也。觉后记之,举以语人。已而乡闱揭晓,而捷音不至。后闻解首乃晏斯盛耳,始悟朱印之故。馀悉如言。 [book_title]跨卫者 东乡诸生陈某,方夜读书,闻东邻妇姑诟谇,邻人归而掴其妇,妇喁喁哭泣不休。少顷,户外池水抨然有声,疑邻妇忿而自溺,亟呼家人救之,果曳一人起。 视之,乃数年前其家佣工也,犹呓语曰:“聘金五十,已在腰缠。但欲一见新妇,何久不出?”既而恚曰:“谁败吾事耶?”既而则又拱手作揖别状,鼾然睡去。乃挞其面而醒之,则四顾彷徨,惊起骇走曰:“何遽至此此何处耶”陈语之故,且诘其自。 佣恍然曰:“吾昨过艾家桥,见友人某乙跨黑卫而来,盖去冬溺死桥下者,吾殊忘之。渠问我:‘欲得妇否?有少妇欲嫁,须聘若干。吾为君媒之。’遂与俱至一人家。而跨卫者忽怒曰:‘竖子败吾事!’叩其故,不答,愤恨而去。吾逐而送之,乃竟问诸水滨,殊不觉耳。忆所聘者,即君东邻某妇也。”陈亟使人觇之,则妇已投缳垂绝久矣,救之得苏。 是夜陈既寝,闻跨卫者来窗外,且哭且詈。陈怖不敢出。鸡鸣始去。 非非子曰:君子之恶鬼,宜哉,溺而求代,几死者二人,不已名乎吾闻古有鬼媒,以人为之,其事甚怪,殆谲者托以射利耳。今鬼也,而媒人使自委禽焉。谲斯极矣! [book_title]白衣妇人 临汝之东,一水湛然,游鳞可数。然深浅冀测,虽善泅者不能穷其底也。 尝有少年偕数人出游,见二白衣妇人甚娟雅、立于水旁鼓掌大笑,因往就之,欲诘其故。二妇人遂推少年入水,妇人亦入。众皆惶惑,半晌,少年复奋坟波而出,妇人亦出,皆鼓掌大笑。少年遍体淋漓,妇人白衣略不沾濡。 又推少年之兄入,妇人亦复入。入之,竟不复出臭。众骇甚,皆大哭。少年独笑不止,谓众曰:“彼甚乐,尚何哭为”问其状,终身不肯言。 [book_title]葛衣人 江宁江进士之京师,止逆旅小饮。时密雪严寒,折绵冰酒。忽见户外一葛衣人过,頎然而长,跣足行雪中,了无寒色。江异之,前叩其姓氏,不答。又问“客寒乎”,亦不答。又问“客饮酒乎”,乃点首者再。遂引入旅舍。饮至无算,不醉。复进食,食至无算,亦不饱。而终席都无一语,状类喑哑。江愈奇之。次日将行,请客俱,摇首勿许。遂辞别。 行三日,至一处,葛衣人忽至,渭江曰:“君见大宽衣大笠、短棒荷笼性、遥立道旁者乎?”江曰:“见之,一僧也。彼何为”曰:“今夜三鼓,飞刃取君首者,即渠也。”江胆丧,伏地求救。客曰:“吾在,固无畏。渠果来,膏吾斧矣。”乃戒江熟寝勿惊。 至夜半,客提僧头掷地上,曰:“莽髡无礼,吾已杀之。然亦君挟资太重,为渠所觊耳。”江初讳之。客曰:“君囊中白金若干,黄金若干,封识何状,藏置何所,胡乃欺也”江大惊失色,连曰唯唯。客曰:“挟此何为?”江曰:“欲往投某公门下,以此为贽耳。”客艴然怒曰:“咄!汝固蝇营若此哉!吾目眯,误识尔,悔不教和尚杀尔”言罢,提僧头越屋而去。时星光黯淡,顷刻无踪。 江惭且惧,遂不复至京师而返。 [book_title]过阴 野老常言:阴牒勾人,往往有生人为之者,谓之过阴。其人言语饮食,了不异人,但就睡则嗒焉若丧,呼之不能觉,盖其过阴时也。榻下双履,必一仰一覆,尽仰其履则觉,尽覆其履则死不复返。故每寝必扃其户。惧为人所弄也。后一月谁当死者,辄先知之,预见阴牒也。 有村民周氏,役此有年矣。一日独坐,汪然出涕。家人怪问之。曰:“吾弟莱日死矣。吾欲生之而不能也。”弟媳跽而请曰:“伯固忍勾其弟耶盍谋所以代之”民曰:“诺。然必得生辰符合者,使冥司不及察,则弟可生而吾不获谴。顾安所得其人乎?”数日,喜曰:“得之矣,同邑某生是也,方读书山中。吾弗能入其室,闻某日夜归,当俟于途而要之。” 数日,又报曰:“无能为矣!吾俟之南山之阴、亭础之右。某生过焉,吾三前而三踣,重为所困,吾惫矣,无能为矣!”期至而弟果死。 有知其事者,举以叩某生。生曰:“诚有是。畴昔之夜,吾行亭下而寒噤者三,毛髪皆竖立,其殆是欤” 后十馀年,生补弟子员,今年五十馀矣。友人徐君能举其姓名,姑逸之。 [book_title]沈翘翘 河南韩生游都下,薄暮独行。见高楼隐隐,粉壁纱窗。有妇女笑语其中,驻步听之。 一女曰:“前日叶子戏,阿姊获几何”一女曰:“三百缗耳。昨复为阿翠掇去。”一女曰:“渠是钱树子,偏耐著花。”一女曰:“连日张公子不来,想醉眠郑九娘处矣。”一女太息曰:“锦绮缠头,金钱买笑,大都冷烟寒月,不足复记忆。近有薄悻郎赠吾二诗,尤可笑也。岂知吾辈多情,乍离眼前,已置脑后,况于形销骨化乎!不然,墓门相思之树,行且成林矣!”诸女皆失笑,问其诗云何。女乃诵诗曰: “舞衫如蝶鬓如鸦,醉倒城南碧玉家。 一霎红楼嫌梦短,酸风苦雨送梨花。” “眉敛秋霜冷画屏,崔娘卷里太零丁。 紫萝红杜都寻遍,何处空山墓草青” 韩闻大惊,即其吊亡妓沈翘翘诗也。瞬息间,高楼已失所在,惟白杨萧瑟,夕照熏林。叹息而返,亟搜筪中二诗稿焚之,终身不复幸妓。斯亦迷香洞之闭门羹也。 [book_title]南野社令 桃江之滨有渔者,一人一舟,往来烟水,卖鱼得钱,沽酒独酌。 一夕,明月满江,欤乃既息,有客造舟求饮,渔即引与共酌。问其姓名,客诡以对。于是谈风说雨,相得甚欢。天将曙,客始辞去。至夜复来。渔是日得鱼,倍于往日,沽酒亦倍之。复与客畅饮,无少吝色。客笑曰:“君可谓得鱼而不忘筌矣。虽然,君贶吾酒而不费,我贡君鱼而不劳,可谓相须亦复相济。”渔愕然不解所谓,客从容曰:“君勿怖,吾溺鬼也。今日之鱼我所致,所以报昨夕之惠也。此后当日日为之,少佐壶觞耳。”渔素豪旷,闻而乐之。自是捕鱼辄盈网罟,皆鬼力也。昼则捕鱼买酒,夜则与鬼豪饮,鸡鸣而罢。近半载桌。 一夕,饮半酣,鬼色不豫。诘之,乃曰:“明日受代,行与君别矣。”词甚凄恻,渔亦惘然。 明日伺之,有一妇人携幼子而来,既及河干,自投于水。子恋母,亦从之。渔心知鬼之所为,殊为之悲恻,欲救之面无从也。少顷,妇人复携子冲波而出,迤逦上岸去,若有自下捧之者。心转讶之,谓鬼之不能祸也。 比夜,鬼复来,曰:“吾今日本当得代,然毙一妇人,并戕其子,吾不忍为,宁终处水国,隶于波臣之籍耳。故复得盘桓于君前。”渔益敬之,谓其已死而仁心特厚也。因纵酒欢呼,订交莫逆。 又数年,鬼复辞去,曰:“吾前者一念之善,冥王嘉之,已为转奏上帝。得授南野某村社令,明日走马赴任矣。君倘念故人,宜来相访。虽不能复见,然必有以待君也。”渔许之,且问不复见之故。鬼曰:“此非吾所能主也。”遂殷勤晒泪而别。 越数日,渔棹舟龙南。至某村,求社令之祠而造焉,则村民相待于路,闻渔至,则皆讶且喜。渔问故,村民皆曰:“昨梦社公言:“明日吾故人来访,尔当迎于郊,为我作东道主人,慎毋慢客也。”故先俟于此。”亦叩渔所以访社令之故。渔具告之,莫不嗟异。 既引渔至祠,设香楮蜡炬茶酒鸡鱼之供。渔捧香醁酒,拜祝曰:“故人别来无恙今受祀兹乡,不忧馁而,故人仁厚爱物,亦宜有大造于兹乡也。惟是澄江静夜,孤岸扁舟,无复素心人来共杯杓矣!”言讫,不觉泣下。忽有香风起于神座,拂渔衣袂,飘飘举动,他人则否。 于是观者咸异之,竞邀至家,劳以酒食,数日不能周,且各有钱帛之赠,皆体神意也。渔将归,辞于神。复有香风送之,至舟而后散。 渔每数年一往,神异如初。 [book_title]廊下物 某甲晨起,见一物状如人,一身两首,自项而分,卧于阶下,鼻声鼾然。甲大惊而呼,家众毕集,以杖击之。物惊觉而起。视其两首,耳目口鼻并与人同,但一面衰老,一面夭少,老者惨但,少者欢愉。众咸骇异。物两口并言曰:“我不足异。落瓠山有馗馗者乃异耳,我当迎以来。”言罢,自檐间跃去。 半晌,偕一物至,立于阶前,人身而九面环肩而生,大如拳,状亦不一。有嘻笑者,有哭泣者,有喜者,有怒者,有愁者,有闭目睡者,有倾耳听者,有言语者,有静默若凝思者。既见人,亦不惊避。亦不近身。而两首者立其旁,伺之甚恭,若厮役然。九面者谓众人曰:“我不足异,何不请吾頵頵来”于是俱去。 众方嗟讶间,见前二物导一物自门而入。其首乃多至无数,丛生侧出若花瓣。或仰或俯,或侧或欹,悉大如桃核,妍媸杂见,奇正互出。语言嘈杂不能辨,少顷,变形异相,则众人之貌悉具,无异纤毫。众相顾各错愕,喧传一里。 忽廊下有双足自地伸出,须臾及手,又须臾及肩,跃然立起,首大于瓮,并无七孔。于是三物见之惊走,此物逐之,疾于隼鸟,顷刻失所往。竟不知为何怪。 [book_title]秋心山人 吕生者,名并柏,维扬人。少贫而孤,邃于学。有中表余高甫,其妹玉簪者,国色也,且善属文,与生同岁。两人自幼相处,为儿嬉戏,聪颖绝人,而相得亦迥异于他儿。玉母尝笑曰:“好一对能言鹦鹉!”时两人方九岁,闻而解之,相爱因愈笃,俨然雌雄之依倚也。十二三岁,便各能诗。唱和酬答之间,每有多情语。年十五,玉父约之甚严,生至其家,不使复见。两人之怨自此始。玉每于帘下窥生,动至永日,生亦为之神魂寓舍也。屡托媒者致辞,而余氏以生困弱,坚不许。 积半载,生以文会过高甫。玉徘徊帘下,乘间以函书投。生于密处拆视之,其略曰:“自二年来,会绝踪疏,眼中千里。每恨岁月淹驰,妹将笄而兄且冠,不复如垂髫时旦夕左右、形影无猜也。向使此身常童年稚齿,则相见相依,亦何至避若仇雠、视同行路豹以文章而深隐,翠以毛羽而高飞。吾两人者,何以异此哉乃音临风独叹,向月孤吟,吊影无端,赏音谁是诗思逐槁木同枯,人面与落花俱瘦。回忆簸钱堂下。总髻床前,言笑宛转之时,殆恍然如隔世矣使妹而虎头麟角,便可订笔砚之交,兄而蝉鬓蛾眉,亦可作闺房之侣。安见韩张不可并称,而莘昭不可嗣响乎奈何势异松萝,嫌防瓜李,天实限制,夫复何言彼谗言间北山之鸟,精卫填东海之波,亦可以喻此素抱也。愿与有心人共鸣之。小妹玉簪敛衽言。” 生省书挥涕,亟具回笺。其词不记,大约以徐田之言相慰喻,而凄激之音亦复形露腕下也。后屡以诗词自帘下掷递。其家微觉之,防愈密。生不得意,快怏而归,而玉乃自此病矣。生闻之,愈增怆切,愁绪百端,臞鹤哀鸿,强支风日。托故造余氏,访其病状,则已沉睡衾帷,断浆绝粒矣。生悲恻之情,形于颜面,而玉父母兄弟颇厌之。于是晦迹不复去。 闻有秋心山人者,善君平之术,能前知,因往卜之。山人曰:“尔两人皆散仙也,偶涉花月之戒,上帝怒谪于人间,相慕悦已三世矣。第一世,君为临海人,姓白氏,玉为邯郸人,姓伍氏。两家同官于粤西,伍因上巳踏青郊外,与君相见,两人俱感情而亡。第二世,君与玉同生于豫章,君姓元业商,玉为卖粉者王某之女。君尝市粉其家,见而相悦。屡过之,得通辞焉。玉坐是而殒,君亦以郁结死。今两人之算,亦垂尽矣,然尚有一见之缘。若忍而不见,君可延三年之寿。”生曰:“吾宁惮速死而割情于彼美乎顾何由得见,愿先生教之。”山人曰:“三日后,巳午之间,待于某村佛寺。玉当以祷病而来,可得一晤。此后即长别耳。” 生如言,粟见玉偕母同舆而至,羸质娇姿,神韵酸楚。生前拜母曰:“柏亦以祈病至此,讵意相遇。”因揖玉曰:“阿妹珍重”不觉相视涕横,言词呜咽。母大怪怒,促女归,遂吞声登车而去。生肝肠寸裂,饮泣归家。沈晕数四,卧不能起。 已而传玉讣音至,不觉抚膺大恸曰:“玉妹玉妹,一至此乎!妹先我而死,我何可以后妹而生虽然,一息尚存,不可无一言以告妹也。”乃力疾揽笔,书《忆秦娥》一阙云: 准能补,蝉鱼烛断姻缘簿。姻缘簿,珠楼人去。彩云黄土。此身不作芙蓉主,三生石上相思苦。相思苦,琵琶凄断,数声鹦鹉。 投笔而绝。 两人赠答之诗,不下数十首。不能尽记,今录其数章。玉赠生七律云: 万丈愁丝一寸心,暮云庭院冷花阴。 纵横玉筋灯前泪,怨乱霓裳月下琴。 紫燕巢孤春寂寂,青鸾信杳夜沈沈。 上宫独处东邻老,命薄神伤自古今。 生和之曰: 娇莺啼乱惜花心,日转西楼落晚阴。艳曲未调风月笛,朱弦欲断凤凰琴。那堪路远天难问,只觉情深海可沉。悔恨十年空倚玉,岂知辽阔似如今。 生之七绝二首云: 隔面垂帘两地孤,洞庭云水渺苍梧。 分明帘是湘妃竹,犹带当年血泪枯。 自从冷泪化啼鹃,倏忽黄花九月天。 一枕新愁不成梦,秋风秋雨夜如年。 五言律云 才子休名玉,佳人莫姓苏。泪浇白雪曲,尘汙璇玑田。自昔愁如此,于今恨更殊。盈盈伤一水,牛女望河乌。 又有《忆玉满庭芳》词云: 粉蝶韩凭,金蝉齐女,飞来梓泽平泉。春花秋树,伴侣过年年。一旦缚蝉驱蝶,伤离恨,冷露凄烟。空惆怅,阑干曲处,魂梦永相牵。堪怜!犹得记画眉低偃,恰趁花钿。更一捻纤腰,斜倚风前。别后知他愁绝,娇模样,曾否依然休肠断,昔时儿戏,也算好姻缘。 玉五绝二首云: 郎莫牵红丝,妾莫题红叶。媒妁倩滕王,画为双蛱蝶。 消恨桃花红,忘忧萱草绿。翻惊忧恨多,站在相思木。 绝笔七言绝句云: 芙蓉凋谢可怜秋,一霎西风下土游。认得旧时王母鹤,来迎侍女返瀛洲。 又有警句,如:“花缘才子落,月向美人残。”“佳句兼愁写,深情倩梦传。”“鬓丝燕草乱,眉黛楚山攒。”“世间大恨归儿女,天上飞仙怕别离。”“心似沉檀炉内火,人如桃李镜中花。”云云,皆可喜。 非非子曰:古称才于数奇、佳人薄命。未有甚于两人者也,积三生之遇,无一笑之缘。而世之愚夫愚妇共衾同穴者,比比皆是。岂天之厄仙人欤抑厄才子佳人欤 [book_title]倚户女子 有商人日暮间行,见一女子倚户而立,丰态楚楚。商注目久之,女遂招之入。 旁有过者见之,以为私期也,告其邻里,图执之。邻里讶曰:“此实空宅,安有女子其必魅也。” 率数人入宅索之,果无人迹。唯东偏一室,古棺在焉,尘埃封积。觉棺盖旁缝开裂。微露衣襟。共启视之,则一人覆卧枯骨上;乃所见商人也,已绝矣。求其亲属而归之。瘗古棺于土。 [book_title]秦少府 蒲郡秦少府,官常州。其子秀,少而能文,与常州殷生者相善。 殷妻美而早卒,葬之郭外。殷感伤不己,冀其魂见于梦中,祷之三年而不应。 秦少府卒于官,宦囊萧索,秀无力奔丧,移榇佛寺,托家口于殷生,而自往求亲旧之官姑苏者。 长洲令张,秦之内兄也,于秀为舅氏。张女名小慧,有姿容,年十七岁死,旅榇未归。 武弁黄某,秀之从姑之夫也。黄子纶与秀同生时年月,故自幼投契。是时年俱弱冠矣,并豪宕不羁。 自秦登仕藉,秀与两家眷属不谋面者凡八九载。至是相见,益亲昵。秀往来两家,住无常所。久之,渐与纶为北里游。黄知之,召纶切责,并责秀。张闻之,亦谓秀奈何与贱倡为伍,秀与纶俱不听也。 一日薄暮,共游隘巷。见数女姝酾,倚门盼客,两人私语曰:“必倡之居也。”试挑之,女郎皆笑呼客入。纱灯锦幛,华丽迷人。饮酒既醉,各选一女就东西室寝,皆诸妓之尤者。夜半,纶大怒呼秀。秀惊问,则曰:“贱婢谲诈,乃敢以纪信诳我!”于是残灯映帷,秀未及答,忽谛视共寝者,亦一丑女,殊非寝时所选者也。将应纶,丑女急掩其口曰:“慎勿声,祸及矣!”秀惧,不敢再言,纶亦为其妓所止,寂然不相问。 秀私叩丑女祸及之故,答曰:“郎君年少,当大用,故特相告。主人异姓兄弟五六人,皆犷狺无赖。常以诸美诱客,醉后就寝则易之,妾所以得侍君子也。玉杯之诈有年矣。觉而嚷者,则杀之。坐是死者不可胜数。今幸主人未闻,不然,危矣!少顷辞别,宜若为勿知也者,以示彼弗疑,则可免于难。明宵主人饮他所,若再来,彼美可图也。”秀谢而起,呼纶出,语之。而纶之丑女亦云。须臾主人出,果五六人,皆身长七尺,状貌狰狞,各怒色相向。纶、秀心悸,辞以有事,欲早归,解金而予之,略不及夜来易女之事。主人乃喜,且却其金曰:“两公一宿,拜惠多矣。余无所用金。”纶、秀强之受,时诸女在旁,咸以目相视。纶、秀会意,乃怀金而出。门皆扃锔,主人启钥,乃得出。 纶谓秀曰:“夜来美人,吾见亦罕。当再来,以毕夙愿,且觇其实。”秀然之。薄暮又往焉。诸女仍延客于门,问主人,果赴饮他所。两人喜,各私所选妓而幸之。秀将寝,女忽自陈,乃常州殷生之妇。秀惊曰:“殷生吾友也,其妇死已久,何妄乎”女曰:“君勿怖,吾鬼也。吾娣妹辈皆鬼也。芳魂无恢,为强鬼所劫,望乞救援。”言罢呜咽,双泪阑干。秀不觉凄然,为之悲怆,反忘其为异物也,因问:“鬼亦能淫乎”女曰:“甚于人。”秀问:“妍媸有择乎”女曰:“鬼之好与人同,鬼之淫与人异。”秀问其异云何,女曰:“鬼纯阴而无阳,不能行人道。恒使丑者媚人,取精而食之,然后选色而御之。其具倍于人,而妾辈之辱且虐,亦甚于有生之日。”秀不觉怒而起,曰:“嫂氏勿忧,誓当召武士提利剑,断此数贼头!”女曰:“如是则无济,君第走告殷生,使投牒吴县城隍,则此辈齑粉矣。城隍非他,君之府君也,生平居官廉洁,上帝嘉之,故有是命。”秀悲喜交集。 方絮语间,纶忽启门呼曰:“君知其异乎”秀曰知之。纶曰:“君知张妹小蕙在此乎”秀闻言,急呼:“慧妹安在”蕙淹泣而出,娇魂楚楚,欲诉欲语,愁怨难明。秀亦洒涕曰:“别来多时,竞不识尔。妙龄弱质,不意遭此暴横,良可悯怜!”亦出殷生妇以语纶。四人相对,悲哀哽咽,至于失声。纶、秀复相与私幸,虽冒李下之嫌,未涉桑中之刺也。 诸女闻之,咸来自诉,且曰:“宜速去,迟将有变。”殷妻嘱秀曰:“必告殷生!阴律:非亲昵,不得控私事。君慎勿置词,授狡童以返噬之隙也。”蕙亦以告父母牒城隍,嘱秀并嘱纶。纶亦知秦少府官城隍之事,蕙先告之也。二人别而行。迨晓,验宿处,数冢累累,白杨衰草,信夜来之非谬矣, 秀即以白张,张叱其妄。纶又来言之,张夫妇乃不胜悲痛。秀复遣介赍书,驰召殷生至,告以故。殷抢地长号,悟三年之无梦者,强鬼之制其妻也。遂与张共诣城隍首之,纶、秀亦往,井宿庙中。 是夜乃闻城隍升厅事,锒铛钮镣诸具掷地声,次闻胥役吆喝声、唱到声、书吏点名声。城隍问曰:“诱良善,侵孤弱,淫横不逞者,谁为首”秀察其声音,宛然父也,因幽咽。俄闻群鬼供曰:“是万德为首。”一鬼辨曰:“小鬼非毛三、周喜儿等怂恿,亦不敢肆行。”一女鬼诉曰:“鬼妇是赶七所劫。”一女鬼曰:“辱妾者,余小猴、金午及万德也,而万德为甚。”声似殷生之妻,殷生泣下。旋闻城隍曰:“蕙儿可言状。”蕙曰:“儿为众贼共虐,儿苦也愿置贼极刑!”城隍叹息,命至后堂与阿姑相见,盖张之姊,秀之母,先少府没三年矣。张及秀皆暗哭,纶亦哭。其时众鬼纷辨,鞠讯杂沓,听不甚彻。已闻拷掠声、众鬼呼痛楚声、女鬼感谢声、毕谳声、累犯入狱声,久之遂寂。 于是秀上堂呼父,张呼女,殷生呼妻,纶呼舅氏及蕙妹,惨语千端,哭声一片。卒亦无有隔窗而应者。 后殷生梦妇来日:“狂徒虽则授首,妾已蒙垢,羞见郎君。且近奉秦公约束,艳妇不得外行,虑招谤辱。情不能已,暂得请命来见,为谢秦公子及黄生,蒙其仗义相授,他生图报。蕙妹亦寄声张府,言己得所依,嗣当寝门问安也。郎君好自重,妾从此别矣!”言毕,涕泣而去。殷生挽之,倏然已觉,惟残缸荧荧射枕上泪光而己。自是杳不复至。小蕙屡见梦于张少府,亦屡梦于秀焉。秀遂反常州,奉父榇葬之姑苏。 [book_title]竹连环 邑中八九月之间,四乡赛神演剧,农商士女及游方乞食之徒咸集焉,谓之神会。 有一道人来趁会,敝衣跣足,以竹杖荷竹连环二,盖截竹为之,互挽而无端,人不能为也。独坐场隅三日,而众莫之识。有一士人察其异,俟其去,潜尾之。 行二十里许,至一山,岩谷耸然,石壁千仞。道人以杖叩石壁,石即洞开。石屋数重,户牖阶墀悉具。道人趋入内,士人随之入。至前庭,窥其内昏黑不辨物,徘徊不敢前,亦不去。 其前庭一柱联云:“云藏石室虚无地,风卷泉帘小有天。”字皆石镂。吟诵不已,不觉饥甚,呼道人觅食。道人出,诃曰:“谁教尔来此此岂有食耶无已,山我丸啖尔。”探袖出一丸与之,道人则仍趋入内。 丸大如山查,坚如石,深黑色。士人嚼之,齿力既尽,不能碎。念必仙药,强吞之,咽中如物噎,而饥仍不止。乃复呼道人,百呼不一应。 将入内,视之,第见一巨蛇据内户,双目闪闪如电光。士人骇绝辟易,汗流气喘,迴视石壁己闭,孤松倒挂,萝蔓垂垂,野鸟咿嘤其上而已。士人叹曰:“叔夜未应得道也!”叹罢,咽中丸哽,倏已消下,还家数月不饥。 [book_title]大赤蛇 丰城有娶妻而美者,甚恋之。数年之间,足迹未尝离房帷。其妻亦情好至笃。琴瑟伉俪,至有长生夜半之约。 友人好事者,故以酒招之,强之醉而止之宿,必再三而后可。既宿则终夜不寐,呻吟床榻,辄有忆妻诗及词,以示友人。虽诮谑之,不顾也。坐是招饮常不赴,人知其如此,亦无有过而问者。虽其至亲,终岁不获一面焉。 后病瘵将死,执妻之手涕泣曰:“本图百年完聚,岂意中道解携君尚青春,能终居燕子楼否”妻泣而誓之,且曰:“羽族失雄,犹不再匹,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夫乃诀而瞑。妻哭之三日,尽哀,屡欲自经。舅姑救而免,稍稍劝慰之,乃不哭。 有傅生者吊其家。傅,夫友也,美丰仪,妻窥而悦之。傅请见,妻缟素而出,虽衔哀惨语,四目往来,如流星之相照也。 时傅方丧偶,妻遂有去帷之意。往往勃豀于舅姑之前,或无故虐其婢,使夜施华帐,旦饰明妆,风流顾盼,自好也。舅姑不能堪,告其父母,父母亦不能制,知其贰心,命之再醮。傅闻之,旋以媒来,遂归于傅。 成欢之夕,有大赤蛇出于床下,绕床三匝。夫妇惊呼,家人破尸视之,已垂死矣,蛇啮妇心食之,须臾而灭。 非非子曰:吾邑李甲未娶时,读书外舅家,与妻兄同学。戏请曰:“令妹可得一见否?”妻兄曰:“吾家惟妹寝最后。吾夜半归,呼其启门,可从吾后窃窥之。非是则无由矣。”如其言,果见之,盖国色也。次日驰归告父母:“明日必迎妇!”父母怜而从之。请于妇家。以期太迫辞。使者返,甲曰:“后日亦可也。”又请之,则又辞。次日又请之,妇家曰:“至近亦须一月后。恶有请期三日而亲迎者乎”使者既返,甲已病。父母忧之,将复请次日而告山病。甲曰:“无庸也,疾不能待矣”次日遂死。其妻末期年,竟别适。余尝闻而恶之,然以视丰城之妇,其轻重盖迥不侔矣。 [book_title]绣鞋 王屋之阴,有童子采樵入山。雪后失径,饥甚。林壑幽翳中,忽闻麦饭香。即之,甲第一区,金环朱户,蓬头小婢方炊麦西庑,乞食得饱。复引入后院,倚檐高树一株,花大如盎。数美人宴集花下,被服奇艳,饮馔芳烈,并非人间所有。婢令叩头谢讫,随出。 告其家,寻路同入,屋舍杳然。咸以为诳。回过竹林中,拾得绣鞋一只,精丽异常。山中故无此物,心知其仙,携归什袭笥中。准杨妃锦袜之例,诣观者辄与百钱。 予亲见之,瘦不盈握,镂绣嵌珠,异香袭人,非兰非麝,把玩不能去手。因邀至拾鞋处,馀雪未消,莲印宛然,类石家香尘,绝无沽涴之迹。怅惘良久。 后数日,闻其家启笥,鞋失所在。 一此篇得之吴兰雪。 [book_title]异石 河南修武县,去城三十里许有清真观。观外有阁临溪;老松数十株,荫映如画。溪水作绿玉色,清彻鉴人;浅不盈尺,灌田数顷,虽大旱不竭。中产异石,能行。拾置磁斗中,养以清泉,五色陆离,终日浮漾若游鱼然。偶碎其一,中有小虫,状类蛾蠓,去之,遂不能自运。盖虫生于石,以石为屋,载而行之,殆蜗之属欤 观为元长春子邱处机同邑人刘志敏所建,土人以石之异,传为刘海戏蟾处,遂讹为海蟾宫云。 ——此篇亦吴兰雪笔记。 [book_title]绀霞 吴仲子兰雪,少多诗梦。今记其一: 年十五时,梦行溪上。春水揉蓝,落花如绣,心艳之,欲穷其源。行里许,见短垣一带、篱门半掩,侧足而入。园中桃花数百株,芳菲弥望。穿树而行,径甚缭曲。花片打人,绛雪满衣。已而乱红深处,露一六角亭,画帘蜿地,隐隐有坠钗声。吴故文怯,止不敢前,觉鬓云眉翠,依约可接。方徘徊间,有搴帘微笑者,望之如朝霞和雪、与桃花争丽。吴痴立久之,闻帘钩璙然,始惊其去。启帘窥之,竟杳矣。亭中绿窗斐几,笔砚甚设,衣香缕缕,尚萦画屏绣幔间也。惆怅如失,感成绝句,于几上拾得浅碧笺书之。诗曰: 新绿重重树,莺啼自在春。 桃花红作雨,愁杀隔帘人。 掷笔遂觉,心异而志之。 他日,又梦至其处。遥闻亭中笑语,遂隐身花丛中。俄见丽人从数鬟,自亭中出,绡衣玉佩,向之帘间人也。数鬟争拾落花,以衣襟裹之,聚而较量,拔簪摘翠,小语呶呶。丽人绰约临风,对花不语,恍若有思。数蝶依依,绕其左右。吴于是目眩魂消,殊有化蝶之想,遽折花枝遥掷之。丽人觉,谓鬟曰:“人间刘阮再来矣。盍归乎”遂迁延避去。吴怅然,尾至亭中,竟不复见。几上词笺一幅,取观之,墨渖尚湿,俨如前诗意相答,末署“绀霞”二宇。词不尽记,有“溪上桃花红奈何,春风吹又多”之句。方拟袖之,为啼鸟所惊,惘然而悟。 [book_title]彭公子 东乡艾生善卜日。凡乡里婚嫁丧葬,及一切动作琐碎事多就卜焉。遵其所谓宜者则吉,犯其所谓忌者则凶,往往奇验。乡之人以是神之。 有彭公子者,豪而愎,素不信艾。买得好绢将制衣,伪卜期于艾,艾造某日可,某日必不可。公子心嗤之,故以不可之日制焉。且多召衣工,务观成于一日。艾闻而往戒之,曰:“公衣犯大忌,必不可服。即服,当以明年之某月某日某时,庶无患。公宜信之,毋谓鄙人之言略不验也。”公子阳诺,次日即衣之。方挈领,忽有人影出衣中,歎然遂灭。公子始疑惧,然转念一衣之微,何关休咎或目眩所致。卒衣之。 以事如冈上。冈上者,小市廛名也。事毕而归,道逢担者负棘薪过之甚疾。棘端勾其衣,衣为之裂。乃止担者而呵之。担者不逊,公子怒,三掌其面而去之。 是夜但者归,号痛语妻子曰:“彭公子击我,伤甚,我死矣。尔曹不可忘!”言毕遂死。妻子鸣于里正,夜奔公子,声以毙命,明发将诣县诉之。当公子之事担者也,里正在焉,乃谓公于曰:“日间之事,余实见之。公子拳之,亦太甚,动中窾会,是以速毙。”公子知其诬证而莫能辨也,私许里正金,求其排难,愿以万缗归担者妻子,且经纪其丧,以求毋讼。里正主之,遂息讼。计公子所费,不下三万金,而家藏顿尽。 或以语艾,谓不听公言,果至于此。艾叹曰:“未也,犹有甚时。” 公子愤怨不已,乃过担者家,抚其棺而大哭曰:“吾与若何仇尔裂吾衣,不吾偿而薄责尔,亦其宜也。尔之死,病也,命也。尔妻子因以为利,破吾家,荡吾产。尔死有知,宁独无愧于心乎”其妻闻之,大恚曰:“尔本吾杀夫之仇,仅倾尔产,亦大幸。今既若此,吾岂以夫之死为市者乎且尔非实毙吾夫,心有所恧,伺为输吾金而营其丧事”即命其子诉之县。令验尸。得死伤五六处,乃抵公子法。里正亦以受贿蔽辜,比于同谋,降一等议罪。 夫破吾衣而不逊,担者则有罪矣,从而薄责之,亦人情所时有,未应遂得惨报。然必其平日暴横不逞,有以取鬼神之怒,逃于彼而偿于此也。不然,亦其前生业冤也。至卜者之言,本不足信。然人生有吉康,亦有凶悔,跬步不谨,祸机伏焉。虽无人言,亦当随地自警,况有卜者之言哉!此与陆次云《北墅奇书》所载推车者破衣事,初相类而后相反,盖彼能忍而不较,此屡警而不悟也, 又尝有一人出游通市,一无赖汉迎而殴之,非醉非颠,不可理解。其人猛悟,此汉无故而辱我,非前生仇,即今生业也。再拜而谢之,拂衣竟去。市中见者无不服其量之宏,而怒此汉之狂也。次日,此汉无故死。其人以是故,得免于累。善乎哉!君子克己以全身,达人见几而远祸,斯人有焉,此可以为法矣。 [book_title]三元 乾隆癸酉科江西乡试,分宜令天门陈公大经典房考官。入闱前一夕,梦迎天榜,众鼓乐送一匾额至其家,书曰“三元及第”。已而本房取中七人。内三人为乐平胡羽尧先生,名翘元,大庾戴莨圃先生,名第元,南昌彰芸楣先生,名元瑞;后皆登进士第,所谓“三元及第”也。胡官至光禄寺卿,,戴至太仆寺卿,彭以乾隆庚戌官至协办大学士。 [book_title]清河令 清河令王君名城,大兴人。其所著里衣,通身皆有火,视之不见。以手批之,则火星灿然。间抖其两袖,则火从袖中爆出,其他性体,略不异人。 盱眙令罗君恬庵亲试之,为余言。其故殊不可解。 [book_title]方先生 明万历间,有方先生者,西江人也。性颇端严。举孝廉,至京师,馆于宗室府第。一日,偕主人遍游诸宅,见后苑一室华丽轩敞,栋椽指云,而扃钥甚固。时方盛夏,炎威炽人,心念此地清旷,欲避暑其中,请于主人。许之,为扫榻焉。先是,宅素传有异,人不敢居,亦绝无所见闻。主人雅不欲拂方,故未之告也。 方秉烛观书,至更馀就寝。将欲寐矣,忽闻箫管杂奏,环佩之声镠然发于户外。户既启,历游诸房,达于寝所,则女郎数辈,容态妖冶,舞衣歌扇,虹灯翠葆,共拥一丽人。方意必主人诸姬,为长夜之游,偶至于此;又念直达寝所,何无闺阃礼得无以己新迁,而诸姬故未之识耶嗽以惊之。丽人遣问嗽者谁,方以姓名对。丽人谓侍从曰:“方先生,正人也,安得扰之”笑语而去。 翼日,欲以所见语主人,恐冒瓜李之嫌而贻诸姬罪,乃托他词还旧居,而泄于其戚属某。 戚,匪人也,窃幸之,潜往宿焉,冀有所遇。果闻鼓乐声自楼而下,急于门隙间窥之。见簇仗至厅事,一丽人中坐。奏乐既阕,两行班卫其肃,无敢哗者。中坐丽人忽怒曰:“闻方先生已去,谁何至此邪气逼人乃尔,速为勾致!”须臾,二女郎破门而入,以锒铛系戚颈,牵出堂下。丽人数之曰:“穴居鼠子,欲随公房鸡犬不可得,敢犯神仙眷属耶其心可诛,亟斩以恂!”戚叩头乞哀悔罪,丽人曰:“若杀尔,实污吾刃。今贷尔以死,尔宜举以告人也。若秘之,是尔心叵测,终当杀尔矣!”乃命杖一百而去。 次日人来,见戚宛转于地,血肉狼藉,气息仅属,病一月而后瘥焉。每自述其状云云。 [book_title]市中丐者 昔通州市一丐者,一瓢一杖,衣不襟,鞋不底,腹患疮臭恶,一市皆掩鼻。逢人则呼曰:“肚里饥,肚里矶!”人与之钱则辞,与之食则不受。如是三日,人咸怪之,谓其饥而不受饷,殆狂人也。及其再呼,则呵之,且恶其臭,议逐之境外。丐者笑曰:“我自肚里饥耳,与公等何与”于是呼更急。忽米肆一少年跪于丐者之前,曰:“师度我,师度我!”丐者大笑,举手对众曰:“我今真度李机矣”遂挟少年凌空而去。少年姓李名机也,其隐语云。丐者去后,市中香三日。 又,宛陵市一丐者,衣百结之衣,袒其腹。腹患痈溃,脓血被踵,腥秽不可近。大呼市中曰:“谁人舔我肚”人咸怒骂曰:“贱乞,谁舔尔肚者”丐仍呼不止。一判官肩舆而出,遇于市,即降舆跪而舔之。丐及判官皆失所在。 仙人游戏,往往如此。以正道论之,殊不近人情。吁!此其所以为仙人欤 [book_title]李齐娘 桃源罗敬之,弱冠客岳州。夜有女子款关而入,年可十八九。敬之惊问所由。曰:“妾,君之妇也。念君独处,情不能已,故来相视。”敬之茫然不解。既同寝,向晨而去。次夜,又一女子来,年更少于前女。相见之际,一如前女之言。敬之愈疑,意必非人也。 序届残秋,太守李公召客张宴。敬之与焉。厅廨菊花盛开,座客各赋菊花词。敬之诗最佳,太守爱之,欲妻以女而未言。敬之酩酊归。 是夜二女同至,敬之大恐,女曰:“吾姐妹与君,皆订百年之契。虽未及结缡,遽隔泉壤,安忍自疎?君既不安,便当晦迹。李齐娘者,君之佳偶也。彼已有意,宜求之。”凄恨而别。敬之独坐凝思,不得其故。孤灯短榻,泫然不寐。 迨晓而父手书至,乃知作客之后,曾聘同邑崔氏女,小字松翠,年十八而卒。崔不欲与罗断婚,复以次女篁翠字焉。旬日而篁翠又亡。夜来二女,盖其魂也。 敬之悲恸。遗书别太守。即日束装归,求二女之墓而哭焉。阴霾冷雾中,二女形见。他人不见,惟敬之见之,宛然岳阳晤对时也,有顷而灭。敬之感其情挚,不欲再娶,即娶亦必李齐娘,而又不知其何许人也。父亦令访之。遂浪游吴越。 李太守,越人也。闻已罢官归,敬之以旧谊往谒。太守甚欢,询知敬之犹未娶,夜使媒者道意焉。敬之固辞,因以齐娘之说告。媒者笑曰:“若是,则君为求婚来也,又何辞焉齐娘,李公之仲女,我所执柯者是也。”敬之喜跃,遂允之。盖大守在岳州时,实欲以长女妻敬之,至是长女已他适,故及齐娘云。即其家成婚。 婚之夕,既寝,闻妆台之畔有相对叹息之声。敬之惊问,则答曰“翠、翠”。敬之知为二女,乃谓曰:“二卿既来,何不登吾床吾不复畏也。”一女应曰:“宴尔新婚,岂得相扰”齐娘闻之,悸怖浃汗,急抱敬之于衾中,略不敢动。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