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集外集 [book_author]鲁迅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文集,完结 [book_length]74998 [book_dec]杂文集。鲁迅著。上海群众图书 公司1935年出版。收1903—1933年所作诗文 四十六篇,序言一篇,附录《〈奔流〉编校后记(一 —十二)》十二篇。本书之作为至1933年止所 出版的杂文集未收者,故名。1934年由杨霁云 搜集编成,鲁迅亲自校订并作序。送检时,当局 将《编者引言》、《来信》、《启事》、《老调子已经唱 完》、《上海所感》、《今春的两种感想》、《帮忙文 学与帮闲文学》、《〈不走正路的安得伦〉小引》、 《英译本〈短篇小说集〉自序》、《译本高尔基〈一 月九日〉小引》等十篇抽去,后除《编者引言》外 均曾收入《集外集拾遗》。作者自谓“我对于自 己的‘少作’,愧则有之,悔却从来没有过”,它 “自有婴年的天真,决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 [book_img]Z_19516.jpg [book_title]序言 在日本时与绍兴籍同学合影(1904)斯巴达之魂、怀旧书影《哀范君三章》 《自嘲》 Ⅺ目录 集外集 本书是作者一九三三年以前出版的杂文集中未曾编入的诗文的合集,一九三五年五月由上海群众图书公司初版。这次只抽去已编入《三闲集》的《〈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和译文《PetoCfiSa′ndor的诗》两篇。《咬嚼之余》、《咬轿词*“乏味”》、《田园思想》三篇的“备考”,系本书出版后由作者亲自抄出,原拟印入《集外集拾遗》的,现都移置本集各有关正文之后;《通讯(复霉江)》的来信则系这次抄补的;《〈奔流〉编校后记》初版时遗漏最后一则,现亦补入;所收旧体诗按写作时间的先后,在顺序上作了调整。 序言(1)听说:中国的好作家是大抵“悔其少作”(2)的,他在自定集子的时候,就将少年时代的作品尽力删除,或者简直全部烧掉。我想,这大约和现在的老成的少年,看见他婴儿时代的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一样,自愧其幼稚,因而觉得有损于他现在的尊严,——于是以为倘使可以隐蔽,总还是隐蔽的好。但我对于自己的“少作”,愧则有之,悔却从来没有过。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当然是惹人发笑的,但自有婴年的天真,决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况且如果少时不作,到老恐怕也未必就能作,又怎幺还知道悔呢? 先前自己编了一本《坟》,还留存着许多文言文,就是这意思;这意思和方法,也一直至今没有变。但是,也有漏落的:是因为没有留存着底子,忘记了。也有故意删掉的:是或者因为看去好像抄译,却又年远失记,连自己也怀疑;或者因为不过对于一人,一时的事,和大局无关,情随事迁,无须再录;或者因为本不过开些玩笑,或是出于暂时的误解,几天之后,便无意义,不必留存了。 但使我吃惊的是霁云(3)先生竟抄下了这幺一大堆,连三十多年前的时文,十多年前的新诗,也全在那里面。这真好像将我五十多年前的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装潢起来,并且给我自己和别人来赏鉴。连我自己也诧异那时的我的幼稚,而且近乎不识羞。但是,有什幺法子呢?这的确是我的影像,——由它去罢。 不过看起来也引起我一点回忆。例如最先的两篇,就是我故意删掉的。一篇是“雷锭”的最初的绍介,一篇是斯巴达的尚武精神的描写,但我记得自己那时的化学和历史的程度并没有这样高,所以大概总是从什幺地方偷来的,不过后来无论怎幺记,也再也记不起它们的老家;而且我那时初学日文,文法并未了然,就急于看书,看书并不很懂,就急于翻译,所以那内容也就可疑得很。而且文章又多幺古怪,尤其是那一篇《斯巴达之魂》,现在看起来,自己也不免耳朵发热。但这是当时的风气,要激昂慷慨,顿挫抑扬,才能被称为好文章,我还记得“被发大叫,抱书独行,无泪可挥,大风灭烛”(4)是大家传诵的警句。但我的文章里,也有受着严又陵(5)的影响的,例如“涅伏”,就是“神经”的腊丁语的音译,这是现在恐怕只有我自己懂得的了。以后又受了章太炎(6)先生的影响,古了起来,但这集子里却一篇也没有。 以后回到中国来,还给日报之类做了些古文,自己不记得究竟是什幺了,霁云先生也找不出,我真觉得侥幸得很。 以后是抄古碑。再做就是白话;也做了几首新诗。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但也不喜欢做古诗——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7)那样的诗,而他偏爱到各处投稿,《语丝》(8)一出版,他也就来了,有人赞成他,登了出来,我就做了一篇杂感,和他开一通玩笑,使他不能来,他也果然不来了。这是我和后来的“新月派”(9)积仇的第一步;语丝社同人中有几位也因此很不高兴我。不过不知道为什幺没有收在《热风》里,漏落,还是故意删掉的呢,已经记不清,幸而这集子里有,那就是了。 只有几篇讲演,是现在故意删去的。(10)我曾经能讲书,却不善于讲演,这已经是大可不必保存的了。而记录的人,或者为了方音的不同,听不很懂,于是漏落,错误;或者为了意见的不同,取舍因而不确,我以为要紧的,他并不记录,遇到空话,却详详细细记了一大通;有些则简直好像是恶意的捏造,意思和我所说的正是相反的。凡这些,我只好当作记录者自己的创作,都将它由我这里删掉。 我惭愧我的少年之作,却并不后悔,甚而至于还有些爱,这真好像是“乳犊不怕虎”(11),乱攻一通,虽然无谋,但自有天真存在。现在是比较的精细了,然而我又别有其不满于自己之处。我佩服会用拖刀计的老将黄汉升(12),但我爱莽撞的不顾利害而终于被部下偷了头去的张翼德(13);我却又憎恶张翼德型的不问青红皂白,抡板斧“排头砍去”的李逵,我因此喜欢张顺的将他诱进水里去,淹得他两眼翻白(14)。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日夜,鲁迅记于上海之卓面书斋。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上海《芒种》半月刊第一期。 (2)“悔其少作”语出三国时杨*《答临淄侯牋》:“*家子云,老不晓事,强着一书,悔其少作。”按子云即杨(一作扬)雄。他早年曾仿司马相如作有《甘泉赋》、《长杨赋》等,后来在所着《法言·吾子》篇里说:“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 (3)霁云杨霁云,江苏常州人,文化工作者。(4)“被发大叫”等语,出自《浙江潮》第一期、第二期(一九○三年二月、三月)连载文诡作《浙声》一文。该文概述越王勾践和明朝亡国时有关浙江的史实,第二期所载部分中有“荒天绝叫,鬼哭Y桑尢榭苫樱蠓缑鹬颉保弧拔易员环⒍撸浠褚欢椋蛴衷裱刹痪*语焉不详”;“二百年来,安见无名山万重,抱经独往之徒遁灭其中”等语句。 (5)严又陵(1853—1921)名复,字又陵,又字几道,福建闽侯(今属福州)人,清末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一八九五年他译述英国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及其他论文》的前两篇,于一八九八年以《天演论》为题出版。“涅伏”,拉丁语Nervus的音译,见该书卷上《广义篇》:“官与物尘相接,由涅伏以达脑成觉。”(6)章太炎(1869—1936)名炳麟,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革命家、学者。光复会的发起人之一,后参加同盟会,主编《民报》。他的着作汇编为《章氏丛书》(共三编)。他很推重三国两晋的文章,自述“初为文辞,刻意追蹑秦汉”,后来“乃悟三国两晋间文诚有秦汉所未逮者”(见《太炎先生自定年谱》)。作者在日本时听章太炎讲《说文解字》,在文风上受到章氏刻意求古的影响。(7)徐志摩(1897—1931)浙江海宁人,诗人,新月派的主要成员。着有《志摩的诗》、《猛虎集》等。鲁迅因他向《语丝》投稿而作的一篇杂感,即本书《“音乐”?》一文。 (8)《语丝》文艺性周刊,最初由孙伏园等编辑,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在北京创刊,一九二七年十月被奉系军阀张作霖查禁,随后移至上海续刊,一九三○年三月出至第五卷第五十二期停刊。鲁迅是该刊的主要撰稿人和支持者之一,并于该刊在上海出版时一度担任编辑。 (9)“新月派”指新月社成员。该社一九二三年成立于北京,一九二八年在上海出版《新月》月刊。主要成员有胡适、徐志摩、陈源、梁实秋、罗隆基等。他们原来依附北洋军阀政府,后来转而投靠国民党政权。 (10)删去的几篇讲演指《鲁迅先生的演说》、《读书与革命》、《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等。《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后经鲁迅删订同意收入,但在本书书稿送审时被国民党检查官抽去。关于删存各篇讲演稿的经过,参看作者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一、十四、十六、十八日致杨霁云信。 (11)“乳犊不怕虎”语出《荀子·荣辱篇》:“乳彘触虎”。(12)黄汉升(?—220)名忠,三国南阳(今属河南)人。本是荆州刘表的部将,归顺刘备时已年近六旬,所以称为老将。京剧《定军山》中有他用拖刀计斩曹操的大将夏侯渊的情节。(13)张翼德(?—221)名飞,涿郡(今河北涿县)人。三国时蜀汉的大将,后为部将张达、范皱刺杀,割了他的头颅投往东吴。(14)李逵、张顺都是小说《水浒传》中的人物。李逵抡板斧“排头砍去”及张顺水淹李逵的故事,分别见该书第四十回和第三十八回。 [book_title]"说不出" 看客在戏台下喝倒采,食客在膳堂里发标(2),伶人厨子,无嘴可开,只能怪自己没本领。但若看客开口一唱戏,食客动手一做菜,可就难说了。 所以,我以为批评家最平稳的是不要兼做创作。假如提起一支屠城的笔,扫荡了文坛上一切野草,那自然是快意的。但扫荡之后,倘以为天下已没有诗,就动手来创作,便每不免做出这样的东西来:宇宙之广大呀,我说不出;父母之恩呀,我说不出;爱人的爱呀,我说不出。 阿呀阿呀,我说不出! 这样的诗,当然是好的,——倘就批评家的创作而言。太上老君的《道德》五千言,开头就说“道可道非常道”(3),其实也就是一个“说不出”,所以这三个字,也就替得五千言。 呜呼,“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4)“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5)(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七日北京《语丝》周刊第一期。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八日北京星星文学社《文学周刊》第十七号发表周灵均《删诗》一文,把胡适《尝试集》、郭沫若《女神》、康白情《草儿》、俞平伯《冬夜》、徐玉诺《将来的花园》、朱自清、叶绍钧《雪朝》、汪静之《蕙的风》、陆志韦《渡河》八部新诗,都用“不佳”、“不是诗”、“未成熟的作品”等语加以否定。后来他在同年十二月十五日《晨报副刊》发表《寄语母亲》一诗,其中多是“写不出”一类语句:“我想写几句话,寄给我的母亲,刚拿起笔儿却又放下了,写不出爱,写不出母亲的爱呵。”“母亲呵,母亲的爱的心呵,我拿起笔儿却又写不出了。”本篇就是讽刺这种倾向的。 (2)发标江浙一些地方的方言,耍威风的意思。(3)太上老君即老聃,姓李名耳,春秋末期楚国人。道家学派创始者。东汉以来道教奉他为祖师,尊称太上老君。《道德》,即《道德经》,又称《老子》,相传为老聃所着。“道可道非常道”,见该书第一章。 (4)“王者之迹熄,而《诗》亡”等语,见《孟子·离娄下》。(5)“子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语见《孟子·滕文公下》。 [book_title]"音乐“ 夜里睡不着,又计画着明天吃辣子鸡,又怕和前回吃过的那一碟做得不一样,愈加睡不着了。坐起来点灯看《语丝》,不幸就看见了徐志摩先生的神秘谈(2),——不,“都是音乐”,是听到了音乐先生的音乐:“……我不仅会听有音的乐,我也会听无音的乐(其实也有音就是你听不见),我直认我是一个甘脆的Mys-tic(3)。我深信……” 此后还有什幺什幺“都是音乐”云云,云云云云(4)。总之:“你听不着就该怨你自己的耳轮太笨或是皮粗”! 我这时立即疑心自己皮粗,用左手一摸右胳膊,的确并不滑;再一摸耳轮,却摸不出笨也与否。然而皮是粗定了:不幸而“拊不留手”的竟不是我的皮,还能听到什幺庄周先生所指教的天籁地籁和人籁(5)。但是,我的心还不死,再听罢,仍然没有,——阿,仿佛有了,像是电影广告的军乐。呸!错了。这是“绝妙的音乐”幺?再听罢,没……唔,音乐,似乎有了: “……慈悲而残忍的金苍蝇,展开馥郁的安琪儿的黄翅,,颉利,弥缚谛弥谛,从荆芥萝卜玎琤oe洋的彤海里起来。Br-rrrtatatatahital无终始的金刚石天堂的娇袅鬼茱萸,蘸着半分之一的北斗的蓝血,将翠绿的忏悔写在腐烂的鹦哥伯伯的狗肺上!你不懂幺? 咄!吁,我将死矣!婀娜涟漪的天狼的香而秽恶的光明的利镞,射中了塌鼻阿牛的妖艳光滑蓬松而冰冷的秃头,一匹黯黮欢愉的瘦螳螂飞去了。哈,我不死矣!无终……”(6)危险,我又疑心我发热了,发昏了,立刻自省,即知道又不然。这不过是一面想吃辣子鸡,一面自己胡说八道;如果是发热发昏而听到的音乐,一定还要神妙些。并且其实连电影广告的军乐也没有听到,倘说是幻觉,大概也不过自欺之谈,还要给粗皮来粉饰的妄想。我不幸终于难免成为一个苦韧的非Mystic了,怨谁呢。只能恭颂志摩先生的福气大,能听到这许多“绝妙的音乐”而已。但倘有不知道自怨自艾的人,想将这位先生“送进疯人院”去,我可要拚命反对,尽力呼冤的,——虽然将音乐送进音乐里去,从甘脆的Mystic看来,并不算什幺一回事。 然而音乐又何等好听呵,音乐呀!再来听一听罢,可惜而且可恨,在檐下已有麻雀儿叫起来了。 咦,玲珑零星邦滂砰珉的小雀儿呵,你总依然是不管甚幺地方都飞到,而且照例来唧唧啾啾地叫,轻飘飘地跳幺?然而这也是音乐呀,只能怨自己的皮粗。 只要一叫而人们大抵震悚的怪鸱的真的恶声在那里!?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五日《语丝》周刊第五期。 (2)徐志摩的神秘谈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一日《语丝》周刊第三期刊登了徐志摩译的法国波德莱尔《恶之华》诗集中《死尸》一诗,诗前有徐志摩的长篇议论,宣扬“诗的真妙处不在他的字义里,却在他的不可捉摸的音节里;他刺戟着也不是你的皮肤(那本来就太粗太厚!)却是你自己一样不可捉摸的魂灵”等神秘主义的文艺论。(3)Mystic英语:神秘主义者。 (4)“都是音乐”徐志摩在译诗前的议论中说:“我深信宇宙的底质,人生的底质,一切有形的事物与无形的思想的底质——只是音乐,绝妙的音乐。天上的星,水里泅的乳白鸭,树林里冒的烟,朋友的信,战场上的炮,坟堆里的鬼Y锟谀侵皇*子,我昨夜的梦,……无一不是音乐。你就把我送进疯人院去,我还是咬定牙龈认账的。是的,都是音乐——庄周说的天籁地籁人籁;全是的。你听不着就该怨你自己的耳轮太笨,或是皮粗,别怨我。” (5)庄周(约前369—286)战国宋国人,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天籁地籁和人籁,见《庄子·齐物论》:“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6)“慈悲而残忍的金苍蝇”一段话,是鲁迅为讽刺徐志摩的神秘主义论调和译诗而编造的。 [book_title]《痴华簟诽饧》 尝闻天竺(2)寓言之富,如大林深泉,他国艺文,往往蒙其影响。即翻为华言之佛经中,亦随在可见,明徐元太辑《喻林》(3),颇加搜录,然卷帙繁重,不易得之。佛藏(4)中经,以譬喻为名者,亦可五六种,惟《百喻经》最有条贯。其书具名《百句譬喻经》;《出三藏记集》(5)云,天竺僧伽斯那从《修多罗藏》(6)十二部经中钞出譬喻,聚为一部,凡一百事,为新学者,撰说此经。萧齐永明十年九月十日,中天竺法师求那毗地(7)出。以譬喻说法者,本经云,“如阿伽陀药(8),树叶而裹之,取药涂毒竟,树叶还弃之,戏笑如叶裹,实义在其中”也。王君品青(9)爱其设喻之妙,因除去教诫,独留寓言;又缘经末有“尊者僧伽斯那造作《痴华鬘》竟”语,即据以回复原名,仍印为两卷。尝称百喻,而实缺二者,疑举成数,或并以卷首之引,卷末之偈为二事也。尊者造论,虽以正法为心,譬故事于树叶,而言必及法,反多拘牵,今则已无阿伽陀药,更何得有药裹,出离界域,内外洞然,智者所见,盖不惟佛说正义而已矣。 中华民国十五年五月十二日,鲁迅。 (1)本篇最初印入王品青校点的《痴华鬘》一书,该书一九二六年六月由北新书局出版。 (2)天竺我国古代对印度的称呼。 (3)徐元太字汝贤,安徽宣城人,明嘉靖年间进士,官至刑部尚书。《喻林》,辑录我国古籍和佛经中寓言故事的类书,一二○卷,分十门,每门各分子目,凡五百八十余类。有明代万历乙卯(1615)刊本。 (4)佛藏汉译佛教经典的总集名,通称《大藏经》。藏经的编辑从南北朝时即开始,刊印最早始于宋开宝五年(972)的印雕佛经一藏,后历朝均有刊刻。其中以譬喻为集名的,除《百喻经》外,还有《大集譬喻王经》、《佛说譬喻经》、《阿育王譬喻经》、《法句譬喻经》、《杂譬喻经》等。 (5)《出三藏记集》南朝梁僧祐撰,十五卷。书中记载佛教经典经、律、论三藏的书目、序跋和各种译文的异同。(6)僧伽斯那古印度的一个佛教法师。《修多罗藏》,即佛教着作“经”、“律”、“论”三藏之一的经藏。修多罗(Sutra),梵语“经”的音译。 (7)求那毗地僧伽斯那的弟子,《百喻经》最早的汉译者。(8)阿伽陀药梵语Agada的音译,意为万灵药。(9)王品青(?—1927)河南济源人,北京大学毕业,曾任北京孔德学校教师。 [book_title]《穷人》小引 千八百八十年,是陀思妥夫斯基(2)完成了他的巨制之一《卡拉玛卓夫兄弟》这一年;他在手记(3)上说:“以完全的写实主义在人中间发见人。这是彻头彻尾俄国底特质。在这意义上,我自然是民族底的。……人称我为心理学家(Psycholo-gist)。这不得当。我但是在高的意义上的写实主义者,即我是将人的灵魂的深,显示于人的。”第二年,他就死了。 显示灵魂的深者,每要被人看作心理学家;尤其是陀思妥夫斯基那样的作者。他写人物,几乎无须描写外貌,只要以语气,声音,就不独将他们的思想和感情,便是面目和身体也表示着。又因为显示着灵魂的深,所以一读那作品,便令人发生精神的变化。灵魂的深处并不平安,敢于正视的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写出?因此有些柔软无力的读者,便往往将他只看作“残酷的天才”(4)。 陀思妥夫斯基将自己作品中的人物们,有时也委实太置之万难忍受的,没有活路的,不堪设想的境地,使他们什幺事都做不出来。用了精神的苦刑,送他们到那犯罪,痴呆,酗酒,发狂,自杀的路上去。有时候,竟至于似乎并无目的,只为了手造的牺牲者的苦恼,而使他受苦,在骇人的卑污的状态上,表示出人们的心来。这确凿是一个“残酷的天才”,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 然而,在这“在高的意义上的写实主义者”的实验室里,所处理的乃是人的全灵魂。他又从精神底苦刑,送他们到那反省,矫正,忏悔,苏生的路上去;甚至于又是自杀的路。到这样,他的“残酷”与否,一时也就难于断定,但对于爱好温暖或微凉的人们,却还是没有什幺慈悲的气息的。 相传陀思妥夫斯基不喜欢对人述说自己,尤不喜欢述说自己的困苦;但和他一生相纠结的却正是困难和贫穷。便是作品,也至于只有一回是并没有豫支稿费的着作。但他掩藏着这些事。他知道金钱的重要,而他最不善于使用的又正是金钱;直到病得寄养在一个医生的家里了,还想将一切来诊的病人当作佳客。他所爱,所同情的是这些,——贫病的人们,——所记得的是这些,所描写的是这些;而他所毫无顾忌地解剖,详检,甚而至于鉴赏的也是这些。不但这些,其实,他早将自己也加以精神底苦刑了,从年青时候起,一直拷问到死灭。 凡是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同时也一定是伟大的犯人。审问者在堂上举劾着他的恶,犯人在阶下陈述他自己的善;审问者在灵魂中揭发污秽,犯人在所揭发的污秽中阐明那埋藏的光耀。这样,就显示出灵魂的深。 在甚深的灵魂中,无所谓“残酷”,更无所谓慈悲;但将这灵魂显示于人的,是“在高的意义上的写实主义者”。 陀思妥夫斯基的着作生涯一共有三十五年,虽那最后的十年很偏重于正教(5)的宣传了,但其为人,却不妨说是始终一律。即作品,也没有大两样。从他最初的《穷人》起,最后的《卡拉玛卓夫兄弟》止,所说的都是同一的事,即所谓“捉住了心中所实验的事实,使读者追求着自己思想的径路,从这心的法则中,自然显示出伦理的观念来。”(6)这也可以说:穿掘着灵魂的深处,使人受了精神底苦刑而得到创伤,又即从这得伤和养伤和愈合中,得到苦的涤除,而上了苏生的路。 《穷人》是作于千八百四十五年,到第二年发表的;是第一部,也是使他即刻成为大家的作品;格里戈洛维奇和涅克拉梭夫(7)为之狂喜,培林斯基(8)曾给他公正的褒辞。自然,这也可以说,是显示着“谦逊之力”(9)的。然而,世界竟是这幺广大,而又这幺狭窄;穷人是这幺相爱,而又不得相爱;暮年是这幺孤寂,而又不安于孤寂。他晚年的手记说:“富是使个人加强的,是器械底和精神底满足。因此也将个人从全体分开。”(10)富终于使少女从穷人分离了,可怜的老人便发了不成声的绝叫。爱是何等地纯洁,而又何其有搅扰咒诅之心呵! 而作者其时只有二十四岁,却尤是惊人的事。天才的心诚然是博大的。 中国的知道陀思妥夫斯基将近十年了,他的姓已经听得耳熟,但作品的译本却未见。这也无怪,虽是他的短篇,也没有很简短,便于急就的。这回丛芜(11)才将他的最初的作品,最初绍介到中国来,我觉得似乎很弥补了些缺憾。这是用ConstanceGarnett(12)的英译本为主,参考了ModernLibra-ry(13)的英译本译出的,歧异之处,便由我比较了原白光(14)的日文译本以定从违,又经素园(15)用原文加以校定。在陀思妥夫斯基全集十二巨册中,这虽然不过是一小分,但在我们这样只有微力的人,却很用去许多工作了。藏稿经年,才得印出,便借了这短引,将我所想到的写出,如上文。陀思妥夫斯基的人和他的作品,本是一时研钻不尽的,统论全般,决非我的能力所及,所以这只好算作管窥之说;也仅仅略翻了三本书:Dostoievsky’sLiterarscheSchriften,Mereschkovsky’sDostoievskyundTolstoy,(16)癗曙梦(17)的《露西亚文学研究》。 俄国人姓名之长,常使中国的读者觉得烦难,现在就在此略加解释。那姓名全写起来,是总有三个字的:首先是名,其次是父名,第三是姓。例如这书中的解屋斯金,是姓;人却称他马加尔亚列舍维奇,意思就是亚列舍的儿子马加尔,是客气的称呼;亲昵的人就只称名,声音还有变化。倘是女的,便叫她“某之女某”。例如瓦尔瓦拉亚列舍夫那,意思就是亚列舍的女儿瓦尔瓦拉;有时叫她瓦兰加,则是瓦尔瓦拉的音变,也就是亲昵的称呼。 一九二六年六月二日之夜,鲁迅记于东壁下。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六月十四日《语丝》周刊第八十三期,为韦丛芜所译《穷人》而作。 《穷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发表于一八四六年。韦丛芜的译本一九二六年六月由未名社出版,为《未名丛刊》之一。(2)陀思妥夫斯基(W.X.ETIVTMNIYJZ,1821*保福福保⊥ㄒ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国作家。着有长篇小说《穷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罪与罚》等。 (3)手记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着作集》的第三部分,录自一八八○年的笔记。这里的引文见《手记·我》。(4)“残酷的天才”这是俄国文艺评论家米哈依洛夫斯基评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章题目。 (5)正教即东正教,基督教的一派。一○五四年基督教分裂为东西两派,东派自称正宗,故名。主要分布于希腊、南斯拉夫、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俄国等。 (6)“捉住了心中所实验的事实”等语,见日本癗曙梦《露西亚文学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论》。 (7)格里戈洛维奇(E.G.[RJ\TRTNJ],1822—1900)俄国作家。着有《苦命人安东》、《美术史和美术理论文集》等。涅克拉梭失(^._.^MYRHITN,1821—1878),通译涅克拉索夫,俄国诗人。着有长诗《严寒,通红的鼻子》、《在俄罗斯谁能快乐而自由》等。(8)培林斯基(G.[.GMJUIYJZ,1811—1848)通译别林斯基,俄国文学评论家、哲学家。着有《文学的幻想》、《论普希金的作品》、《一八四六年俄国文学一瞥》、《一八四七年俄国文学一瞥》等。(9)“谦逊之力”见癗曙梦《露西亚文学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论》。 (10)“富是使个人加强的”等语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手记·财富》。 (11)丛芜韦丛芜(1905—1978),安徽霍丘人,未名社成员。 译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穷人》等。(12)ConstanceGarnett康斯坦斯·迦内特(1862—1946),英国女翻译家。曾翻译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等人的作品。 (13)ModernLibrary《现代丛书》,美国现代丛书社出版。(14)原白光日本的俄国文学翻译家。 (15)素园韦素园(1902—1932),安徽霍丘人,未名社成员。译有果戈理的中篇小说《外套》、俄国短篇小说集《最后的光芒》等。(16)Dostoievsky’sLiterarscheSchriften德语:《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着作集》;Mereschkovsky’sDostoievskyundTolstoy,德语:梅列日科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托尔斯泰》。梅列日科夫斯基(E.`.XMRMaYTNIYJZ,1866—1941),俄国作家,象征主义和神秘主义者。一九二○年流亡法国。着有历史小说《基督和反基督》、《保罗一世》等。 (17)癗曙梦(1878—1958)日本的俄国文学研究者、翻译家。着有《俄国近代文艺思想史》、《露西亚文学研究》,译有列夫·托尔斯泰《复活》等。 [book_title]《淑姿的信》序 夫嘉葩失荫,薄寒夺其芳菲,思士陵天,骄阳毁其羽翮(2)。盖幽居一出,每仓皇于太空,坐驰(3)无穷,终陨颠于实有也。爰有静女(4),长自山家,林泉陶其慧心,峰嶂隔兹尘俗,夜看朗月,觉天人之必圆,春撷繁花,谓芳馨之永住。虽生旧第,亦溅新流,既茁爱萌,遂通佳讯,排微波而径逝,矢坚石以偕行,向曼远之将来,构辉煌之好梦。然而年华春短,人海澜翻。远瞩所至,始见来日之大难,修眉渐颦,终敛当年之巧笑,衔深哀于不答,铸孤愤以成辞,远人焉居,长途难即。何期忽逢二竖(5),遽释诸纷,门必绮颜于一棺,腐芳心于g土。从此西楼良夜,凭槛无人,而中国韶年,乐生依旧。呜呼,亦可悲矣,不能久也。逝者如是,遗简廑存,则有生人(6),付之活字,文无雕饰,呈天真之纷纶,事具悲欢,露人生之鳞爪,既娱以善始,遂凄恻而令终。诚足以分追悼于有情,散余悲于无着者也。属为小引,愧乏长才,率缀芜词,聊陈涯略云尔。 一九三二年七月二十日,鲁迅撰。 (1)本篇最初以手迹制版印入金淑姿的《信》一书。该书于一九三二年以新造社名义印行,称“《断虹室丛书》第一种”。(2)陵天毁羽翮的故事,出于希腊神话:伊卡洛斯和他的父亲巧匠德达拉斯用蜡粘着翅膀从空中逃离克里村岛,他未听从父亲的警告,飞近太阳,蜡被融化,坠落海中而死。思士,见《山海经·大荒东经》:“有司幽之国,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 (3)坐驰静坐幻想的意思。《庄子·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4)静女见《诗经·邶风·静女》:“静女其姝”。(5)二竖指难治的病。《左传》成公十年:“(晋景)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 (6)生人指程鼎兴,金淑姿的丈夫。金死后他整理其遗书出版,并托人请鲁迅写序。 [book_title]《咬文嚼字》是”滥调“(潜源,伏园) 鲁迅先生《咬文嚼字》一篇,在我看来,实在毫无意义。仲潜先生称它为“最无聊”之作,极为得体。不料先生在仲潜先生信后的附注,对于这“最无聊”三字大为骇异,并且说鲁迅先生所举的两种,为翻译界堕落的现象,这真使我大为骇异了。 我们对于一个作家或小说戏剧上的人名,总常想知道他或她的性别(想知道性别,并非主张男女不平等)。 在中国的文字上,我们在姓底下有“小姐”“太太”或“夫人”,若把姓名全写出来,则中国女子的名字,大多有“芳”“兰”“秀”等等“轻靓艳丽”的字眼。周家的姑娘可以称之为周小姐,陈家的太太可以称之为陈太太,或者称为周菊芳陈兰秀亦可。从这些字样中,我们知道这个人物是女性。在外国文字中可就不同了。外国人的姓名有好些Syllables(9)是极多的,用中文把姓名全译出来非十数字不可,这是何等惹人讨厌的事。年来国内人对于翻译作品之所以比较创造作品冷淡,就是因为翻译人名过长的缘故(翻译作品之辞句不顺口,自然亦是原因中之一)。假如托尔斯泰有一个女叫做ElizabethTolstoi,我们全译出来,成为“托尔斯泰伊丽沙白”八字,何等麻烦。又如有一个女子叫做MaryHildaStuwart,我们全译出来,便成为“玛丽海尔黛司徒渥得”也很讨厌。但是我们又不能把这些名字称为托尔斯泰小姐或司徒渥得夫人,因为这种六个字的称呼,比起我们看惯了周小姐陈太太三字的称呼多了一半,也不方便。没法,只得把名字删去,“小姐”,“太太”也省略,而用“妥S吽刻Α币搿。牛欤椋幔猓澹簦琛。裕铮欤螅簦铮椋谩八客纪薜隆*译MaryHildaStuwart,这诚是不得已之举。 至于说为适合中国人的胃口,故意把原名删去,有失原意的,那末,我看根本外国人的名字,便不必译,直照原文写出来好。因为中国人能看看不惯的译文,多少总懂得点洋文的。鲁迅先生此举诚未免过于吹毛求疵? 至于用中国姓译外国姓,我看也未尝不可以。假如Gogol的Go可以译做郭,Wilde的Wi可以译做王,Holz的Ho可以译做何,我们又何必把它们故意译做“各” “旺”“荷”呢?再者,《百家姓》为什幺不能有伟力? 诚然,国内的翻译界太糟了,太不令人满意了!翻译界堕落的现象正多,却不是这两种。伏园先生把它用二号字标题,四号字标名,也算多事,气力要卖到大地方去,却不可做这种吹敲的勾当。 末了,我还要说几句:鲁迅先生是我所佩服的。讥刺的言辞,尖锐的笔锋,精细的观察,诚可引人无限的仰慕。《呐喊》出后,虽不曾名噪天下,也名噪国中了。 他的令弟启明先生,亦为我崇拜之一人。读书之多,令人惊叹。《自己的园地》为国内文艺界一朵奇花。我尝有现代三周(还有一个周建人先生),驾乎从前三苏之慨。 不过名人名声越高,作品也越要郑重。若故意纵事吹敲或失之苛责,不免带有失却人信仰的危险。而记者先生把名人的“滥调”来充篇幅,又不免带有欺读者之嫌。冒犯,恕罪!顺祝健康。 潜·源。 一月十七日于唐山大学。 鲁迅先生的那篇《咬文嚼字》,已有两位“潜”字辈的先生看了不以为然,我猜想青年中这种意见或者还多,那幺这篇文章不是“滥调”可知了,你也会说,我也会说,我说了你也同意,你说了他也说这不消说:那是滥调。鲁迅先生那两项主张,在簇新头脑的青年界中尚且如此通不过去,名为滥调,是冤枉了,名为最无聊,那更冤枉了。记者对于这项问题,是加入讨论的一人,自知态度一定不能公平,所以对于“潜”字辈的先生们的主张,虽然万分不以为然,也只得暂且从缓答辩。好在超于我们的争论点以上,还有两项更高一层的钱玄同先生的主张,站在他的地位看我们这种争论也许是无谓已极,无论谁家胜了也只赢得“不妥”二字的考语罢了。伏园附注。 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日《京报副刊》。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二日北京《京报副刊》。 (2)指廖仲潜。 (3)ElizabethTolstoi英语,可译为伊丽莎白·托尔斯泰。(4)MaryTolstoietHildaTolstoi法语,可译为玛丽·托尔斯泰和希尔达·托尔斯泰。 (5)《百家姓》旧时学塾所用的识字课本。宋初人编,系将姓氏连缀为四言韵语,以便诵读。 (6)三苏宋代文学家苏洵及其子苏轼、苏辙的并称。(7)《现代评论》综合性周刊,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创刊于北京,一九二七年七月移至上海,一九二八年底出至第八卷第二○九期停刊。主要撰稿人有胡适、王世杰、陈西滢、徐志摩等。他们原依附北洋军阀政府,后投靠国民党政权。 (8)《鲁迅先生》张定璜作。一九二五年一月十六日《京报副刊》上刊登的《现代评论》第一卷第六期的预告目录中,该文排在《苦恼》和《破落户》两篇之间。但出版时并无此文。按此文后来发表于《现代评论》第七、八两期。《苦恼》,胡适所译的契诃夫的短篇小说;《破落户》,炳文作的杂文。 (9)Syllables英语:音节。 [book_title]爱之神 一个小娃子,展开翅子在空中,一手搭箭,一手张弓,不知怎幺一下,一箭射着前胸。 “小娃子先生,谢你胡乱栽培! 但得告诉我:我应该爱谁?” 娃子着慌,摇头说,“唉! 你是还有心胸的人,竟也说这宗话。 你应该爱谁,我怎幺知道。 总之我的箭是放过了! 你要是爱谁,便没命的去爱他;你要是谁也不爱,也可以没命的去自己死掉。”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八年五月十五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署名唐俟。 爱之神,古罗马神话中有爱神丘比特(Cupid),传说是一个身生双翅手持弓箭的美少年,他的金箭射到青年男女的心上,就会产生爱情。 [book_title]案语 案:这《编完写起》共有三段,第一段和第三段都已经收在《华盖集》里了,题为《导师》和《长城》。独独这一段没有收进去,大约是因为那时以为只关于几个人的事情,并无多谈的必要的缘故。 然而在当时,却也并非小事情。《现代评论》是学者们的喉舌,经它一喝,章锡琛先生的确不久就失去《妇女杂志》的编辑的椅子,终于从商务印书馆走出,——但积久却做了开明书店的老板,反而获得予夺别人的椅子的威权,听说现在还在编辑所的大门口也站起了巡警,陈百年先生是经理考试去了。这真教人不胜今昔之感。 就这文章的表面看来,陈先生是意在防“弊”,欲以道德济法律之穷,这就是儒家和法家的不同之点。但我并不是说:陈先生是儒家,章周两先生是法家,——中国现在,家数又并没有这幺清清楚楚。 一九三五年二月十五日晨,补记。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五日《莽原》周刊第四期。发表时共有四段,总题《编完写起》。后来作者将第一、二两段合为一篇,改题《导师》,末段改题为《长城》,编入《华盖集》,本篇是其中的第三段。 关于新性道德问题的论争,鲁迅还于一九二五年六月一日写了《编者附白》,现编入《集外集拾遗补编》。 (2)指周建人的《答〈一夫多妻的新护符〉》和章锡琛的《驳陈百年教授〈一夫多妻的新护符〉》。 (3)陈百年名大齐,字百年,浙江海盐人。当时是北京大学教授。后任国民党政府考试院秘书长等职。《一夫多妻的新护符》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三月十四日《现代评论》第一卷第十四期,是反对《妇女杂志》“新性道德号”(一九二五年一月)中周建人的《性道德之科学的标准》和章锡琛的《新性道德是什幺》两篇文章中关于性道德解放的主张的。 (4)《妇女杂志》月刊,一九一五年一月在上海创刊,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出至第十七卷第十二期停刊,商务印书馆出版。初由王莼农主编,自一九二一年第七卷第一期起由章锡琛主编。一九二五年该刊出版“新性道德号”受到陈百年的批评,商务印书馆即不准再登这类文章,一九二六年章锡琛被迫离职。 (5)《现代评论》发表了陈百年的《一夫多妻的新护符》后,章锡琛和周建人即分别写了《新性道德与多妻——答陈百年先生》和《恋爱自由与一夫多妻——答陈百年先生》两文,投寄该刊,但被积压近两月后,始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十二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九日)末尾的“通讯”栏删节刊出。 (6)《莽原》文艺刊物,鲁迅编辑。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在北京创刊。初为周刊,附《京报》发行,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至三十二期止。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改为半月刊,由未名社出版。同年八月鲁迅离开北京后,由韦素园接编,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出至第四十八期停刊。 (7)“流弊流弊”陈百年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十二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九日)发表的《答章周二先生论一夫多妻》一文中,连用了十多个“流弊”攻击章、周的主张。 (8)章先生即章锡琛(1889—1969),字雪村,浙江绍兴人。当时是《妇女杂志》的主编。一九二六年秋创办开明书店,任董事兼经理。这里说的“驳文”,指他的《驳陈百年教授“一夫多妻的新护符”》一文,其中说:“我们中国人往往有一种牢不可破的最坏的下流脾气,就是喜欢崇拜博士,教授,以及所谓名流,因为陈先生是一位教授,特别是所谓‘全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的有名的教授,所以他对于我们一下了批评,就好像立刻宣告了我们的死罪一般,这篇文章发表以后,从各方面袭来的种种间接直接的指斥,攻击,迫害,已经使我们够受……而我们向《现代评论》所提起的反诉,等了一个多月,不但未见采纳,简直也未见驳回……并不是为什幺,只为了我们不曾做大学教授。” [book_title]备考:”无聊的通信“(仲潜,伏园) 自从先生出了征求“青年爱读书十部”的广告之后,《京报副刊》上就登了关于这类的许多无聊的通信;如“年青妇女是否可算‘青年’”之类。这样无聊的文字,这样简单的脑筋,有登载的价值幺?除此,还有前天的副刊上载有鲁迅先生的《咬文嚼字》一文,亦是最无聊的一种,亦无登载的必要!《京报副刊》的篇幅是有限的,请先生宝贵它吧,多登些有价值的文字吧!兹寄上一张征求的表请收下。 十三,仲潜。 凡记者收到外间的来信,看完以后认为还有再给别人看看的必要,于是在本刊上发表了。例如廖仲潜先生这封信,我也认为有公开的价值,虽然或者有人(也许连廖先生自己)要把它认为“无聊的通信”。我发表“青年二字是否连妇女也包括在内?”的李君通信,是恐怕读者当中还有像李君一般怀疑的,看了我的答案可以连带的明白了。关于这层我没有什幺其他的答辩。至于鲁迅先生的《咬文嚼字》,在记者个人的意见,是认为极重要极有意义的文字的,所以特用了二号字的标题,四号字的署名,希望读者特别注意。因为鲁迅先生所攻击的两点,在记者也以为是晚近翻译界堕落的征兆,不可不力求改革的。中国从翻译印度文字以来,似乎数千年中还没有人想过这样的怪思想,以为女人的名字应该用美丽的字眼,男人的名字的第一者应该用《百家姓》中的字,的确是近十年来的人发明的(这种办法在严几道时代还未通行),而近十年来的翻译文字的错误百出也可以算得震铄前古的了。至于这两点为什幺要攻击,只要一看鲁迅先生的讽刺文字就会明白。他以中国“周家的小姐不另姓绸”去映衬有许多人用“玛丽亚”,“婀娜”,“娜拉”这些美丽字眼译外国女人名字之不当,以“吾家rky”一语去讥讽有许多人将无论那一国的人名硬用《百家姓》中的字作第一音之可笑,只这两句话给我们的趣味已经够深长够浓厚了,而廖先生还说它是“最无聊”的文字幺?最后我很感谢廖先生热心的给我指导,还很希望其他读者如对于副刊有什幺意见时不吝赐教。 伏园敬复。 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五日《京报副刊》。 [book_title]编完写起 近几天收到两篇文章(2),是答陈百年先生的《一夫多妻的新护符》(3)的,据说,《现代评论》不给登他们的答辩,又无处可投,所以寄到我这里来了,请为介绍到可登的地方去。诚然,《妇女杂志》(4)上再不见这一类文章了,想起来毛骨悚然,悚然于阶级很不同的两类人,在中国竟会联成一气。但我能向那里介绍呢,饭碗是谁都有些保重的。况且,看《现代评论》的豫告,已经登在二十二期上了,我便决意将这两篇没收。 但待到看见印成的《现代评论》的时候,我却又决计将它登出来,因为比那挂在那边的尾巴上的一点(5)详得多,但是委屈得很,只能在这无聊的《莽原》(6)上。我于他们三位都是熟识之至,又毫没有研究过什幺性伦理性心理之类,所以不敢来说外行话。可是我总以为章周两先生在中国将这些议论发得太早,——虽然外国已经说旧了,但外国是外国。可是我总觉得陈先生满口“流弊流弊”(7),是论利害,不像论是非,莫明其妙。 但陈先生文章的末段,读来却痛快——“……至于法律和道德相比,道德不妨比法律严些,法律所不禁止的,道德尽可加以禁止。例如拍马吹牛,似乎不是法律所禁止的……然则我们在道德上也可以容许拍马屁,认为无损人格幺?” 这我敢回答:是不能容许的。然而接着又起了一个类似的问题:例如女人被强奸,在法律上似乎不至于处死刑,然则我们在道德上也可以容许被强奸,认为无须自杀幺?章先生的驳文(8)似乎激昂些,因为他觉得陈先生的文章发表以后,攻击者便源源而来,就疑心到“教授”的头衔上去。那幺,继起者就有“拍马屁”的嫌疑了,我想未必。但教授和学者的话比起一个小编辑来容易得社会信任,却也许是实情,因此从论敌看来,这些名称也就有了流弊了,真所谓有一利必有一弊。 十一日。 [book_title]关于《咬文嚼字》(仲潜,伏园) 我那封短信,原系私人的通信,应无发表的必要;不过先生认为有公开的价值,就把它发表了。但因此那封信又变为无聊的通信了,岂但无聊而已哉,且恐要惹起许多无聊的是非来,这个挑拨是非之责,应该归记者去担负吧!所以如果没有彼方的答辩则已;如有,我可不理了。至于《咬文嚼字》一文,先生认为原意中攻击的两点是极重要且极有意义的,我不无怀疑之点:A,先生照咬文嚼字的翻译看起来,以为是晚近翻译界堕落的征兆。为什幺是堕落?我不明白。你以为女人的名字应该用美丽的字眼,男人的名字的第一音应该用《百家姓》中的字,是近来新发明的,因名之曰怪思想幺?但我要问先生认它为“堕落”的,究竟是不是“怪思想”?我以为用美丽的字眼翻译女性的名字是翻译者完全的自由与高兴,·无·关·紧·要·的;虽是新发明,却不是堕落的征兆,更不是怪思想!B,外国人的名是在前,姓是在后。“高尔基”三个音连成的字,是Gorky的姓,并不是他就是姓“高”;不过便于中国人的习惯及记忆起见,把第一音译成一个相似的中国姓,或略称某氏以免重复的累赘底困难。如果照中国人的姓名而认他姓高,则尔基就变成他的名字了?岂不是笑话吗!又如,Wilde可译为王尔德,可译魏尔德,又可译为樊尔德,然则他一人姓了王又姓魏又姓樊,此理可说的通吗?可见所谓“吾家rky”者,我想,是鲁迅先生新发明的吧!不然,就是说“吾家rky”的人,根本不知“高尔基”三音连合的字是他原来的姓!因同了一个“高”字,就贸贸然称起吾家还加上rky来,这的确是新杜撰的滑稽话!却于事实上并无滑稽的毫末,只惹得人说他·无·意·思而已,说他是·门·外·汉而已,说他是·无·聊而已!先生所谓够深长够浓厚极重要极有意义的所在,究竟何所而在?虽然,记者有记者个人的意见,有记者要它发表不发表的权力,所以二号字的标题与四号字的署名,就刊出来了。最后我很感谢先生上次的盛意并希望先生个人认为很有意思的文字多登载几篇。还有一句话:将来如有他方面的各种的笔墨官司打来,恕我不再来答辩了,不再来凑无聊的热闹了。此颂 撰安! 十六,弟仲潜敬复。 “高尔基三个音连成的字,是Gorky的姓,并不是他就姓高,”廖先生这句话比鲁迅先生的文字更有精采。可惜这句话不能天天派一个人对读者念着,也不能叫翻译的人在篇篇文章的原着者下注着“高尔基不姓高,王尔德不姓王,白利欧不姓白……”廖先生这篇通信登过之后不几天,廖先生这句名言必又被人忘诸脑后了。所以,鲁迅先生的讽刺还是重要,如果翻译界的人被鲁迅先生的“吾家尔基”一语刺得难过起来,竟毅然避去《百家姓》中之字而以声音较近之字代替了(如哥尔基,淮尔德,勃利欧……),那末阅者一望而知“三个音连成的字是姓,第一音不是他的姓,”不必有烦廖先生的耳提面命了。不过这样改善以后,其实还是不妥当,所以用方块儿字译外国人名的办法,其寿命恐怕至多也不过还有五年,进一步是以注音字母译(钱玄同先生等已经实行了,昨天记者遇见钱先生,他就说即使第一音为《百家姓》中的字之办法改良以后,也还是不妥),再进一步是不译,在欧美许多书籍的原名已经不择了,主张不译人名即使在今日的中国恐怕也不算过激罢。 伏园附注 一九二五年一月十八日《京报副刊》。 [book_title]备考:关于孙用先生的几首译诗(张逢汉) 我从均风兄处借来《奔流》第九期一册,看见孙用先生自世界语译的莱芒托夫几首诗,我发觉有些处与原本不合。孙先生是由世界语转译的,想必经手许多,有几次是失掉了原文的精彩的。孙先生第一首译诗《帆》原文是:(原文从略——编者。) 按着我的意思应当译为(曾刊登于《语丝》第五卷第三期): 孤独发白的船帆, 在云雾中蔚蓝色的大海里……他到很远的境域去寻找些什幺? 他在故土里留弃着什幺? 波涛汹涌,微风吼啸,船桅杆怒愤着而发着噶吱吱的音调……喂!他不寻找幸福, 也不是从幸福中走逃! 他底下是一行发亮光的苍色水流,他顶上是太阳的金色的光芒;可是他,反叛的,希求着巨风,好像在巨风中有什幺安宁! 第二首《天使》,孙先生译的有几处和我译的不同。(原文从略——编者。)我是这样的译:夜半天使沿着天空飞翔,寂静的歌曲他唱着; 月,星,和乌云一起很用心听那神的歌曲。 他歌着在天堂花园里树叶子的底上那无罪灵魂的幸福, 他歌咏着伟大的上帝,真实的赞美着他。 他抱拢了年青们的心灵,为的是这悲苦和泪的世界;歌曲的声音,留在青年人的灵魂里是——没有只字,但却是活着。 为无边的奇怪的希望,在这心灵,长久的于世界上不得安静,人间苦闷的乐曲, 是不能够代替天上的歌声。 其余孙先生所译两首《我出来》和《三棵棕榈树》,可惜原本现时不在我手里。以后有工夫时可向俄国朋友处借看。我对孙先生的译诗,并不是来改正,乃本着真挚的心情,随便谈谈,请孙先生原谅!此请撰安。 张逢汉。一九二九,五,七,于哈尔滨灿星社。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七月二十日《奔流》月刊第二卷第三期。 (2)泰戈尔(R.Tagore,1861—1941)印度诗人。着有《新月集》、《园丁集》等。他的诗集《吉檀迦利》获得一九一三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金。 (3)曼殊斐儿(K.Mansfield,1888—1923)通译曼斯菲尔德,英国女作家。着有《幸福》、《鸽巢》等中短篇小说集。徐志摩在《小说月报》第十四卷第五号(一九二三年五月)发表的《曼殊斐儿》一文中,以轻佻的笔调和许多譬喻描写了曼殊斐儿的身态,又用许多艳丽的词句形容她的衣饰。 (4)孙用原名卜成中,浙江杭州人,翻译家。 [book_title]渡河与引路 玄同(2)兄: 两日前看见《新青年》(3)五卷二号通信里面,兄有唐俟也不反对Esperanto(4),以及可以一齐讨论的话;我于Esperan-to固不反对,但也不愿讨论:因为我的赞成Esperanto的理由,十分简单,还不能开口讨论。 要问赞成的理由,便只是依我看来,人类将来总当有一种共同的言语;所以赞成五Esperanto。至于将来通用的是否Esperanto,却无从断定。大约或者便从Esperanto改良,更加圆满;或者别有一种更好的出现;都未可知。但现在既是只有这Esperanto,便只能先学这Esperanto。现在不过草创时代,正如未有汽船,便只好先坐独木小舟;倘使因为豫料将来当有汽船,便不造独木小舟,或不坐独木小舟,那便连汽船也不会发明,人类也不能渡水了。 然问将来何以必有一种人类共通的言语,却不能拿出确凿证据。说将来必不能有的,也是如此。所以全无讨论的必要;只能各依自己所信的做去就是了。 但我还有一个意见,以为学Esperanto是一件事,学Es-peranto的精神,又是一件事。——白话文学也是如此。——倘若思想照旧,便仍然换牌不换货:才从“四目仓圣”(5)面前爬起,又向“柴明华先师”(6)脚下跪倒;无非反对人类进步的时候,从前是说no,现在是说ne(7);从前写作“咈哉”(8),现在写作“不行”罢了。所以我的意见,以为灌输正当的学术文艺,改良思想,是第一事;讨论Esperanto,尚在其次;至于辨难驳诘,更可一笔勾消。 《新青年》里的通信,现在颇觉发达。读者也都喜看。但据我个人意见,以为还可酌减:只须将诚恳切实的讨论,按期登载;其他不负责任的随口批评,没有常识的问难,至多只要答他一回,此后便不必多说,省出纸墨,移作别用。例如见鬼,求仙,打脸之类(9),明明白白全是毫无常识的事情,《新青年》却还和他们反复辩论,对他们说“二五得一十”的道理,这功夫岂不可惜,这事业岂不可怜。 我看《新青年》的内容,大略不外两类:一是觉得空气闭塞污浊,吸这空气的人,将要完结了;便不免皱一皱眉,说一声“唉”。希望同感的人,因此也都注意,开辟一条活路。假如有人说这脸色声音,没有妓女的眉眼一般好看,唱小调一般好听,那是极确的真话;我们不必和他分辩,说是皱眉叹气,更为好看。和他分辩,我们就错了。一是觉得历来所走的路,万分危险,而且将到尽头;于是凭着良心,切实寻觅,看见别一条平坦有希望的路,便大叫一声说,“这边走好。”希望同感的人,因此转身,脱了危险,容易进步。假如有人偏向别处走,再劝一番,固无不可;但若仍旧不信,便不必拚命去拉,各走自己的路。因为拉得打架,不独于他无益,连自己和同感的人,也都耽搁了工夫。 耶稣(10)说,见车要翻了,扶他一下。Nietzsche(11)说,见车要翻了,推他一下。我自然是赞成耶稣的话;但以为倘若不愿你扶,便不必硬扶,听他罢了。此后能够不翻,固然很好;倘若终于翻倒,然后再来切切实实的帮他抬。 老兄,硬扶比抬更为费力,更难见效。翻后再抬,比将翻便扶,于他们更为有益。 唐俟。十一月四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五日《新青年》第五卷第五号“通信”栏,署名唐俟。《渡河与引路》是《新青年》发表本篇和钱玄同的复信时编者所加的标题。 (2)玄同钱玄同(1887—1939),名夏,后改名玄同,浙江吴兴人,文字学家。早年留学日本,历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五四”时期积极参加新文化运动,是《新青年》编者之一。着有《文字学音篇》、《古韵二十八音读之假定》等。 (3)《新青年》综合性月刊,“五四”时期倡导新文化运动、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刊物。一九一五年九月创刊于上海,由陈独秀主编。第一卷名《青年杂志》,第二卷起改名《新青年》。一九一六年底编辑部迁至北京,从一九一八年一月起李大钊等参加编辑工作,一九二二年七月休刊。共出九卷,每卷六期。 (4)Esperanto世界语,一八八七年波兰柴门霍甫所创造的一种国际辅助语。《新青年》自第二卷第三号(一九一六年十一月一日)起,曾陆续发表讨论世界语的通信,当时孙国璋、区声白、钱玄同等主张全力提倡,陶孟和等坚决反对,胡适主张停止讨论。因此,钱玄同在第五卷第二号(一九一八年八月十五日)“通信”栏里说:“刘半农、唐俟、周启明、沈尹默诸先生,我平日听他们的言论,对于Esperanto,都不反对,吾亦愿其腾出工夫来讨论Esperanto究竟是否可行”。(5)“四目仓圣”指仓颉。相传为黄帝的史官,汉字的创造者。《太平御览》卷三六六引《春秋孔演图》:“苍颉四目,是谓并明。”(6)“柴明华先师”指柴门霍甫(L.Zamanhof,1859—1917),波兰人,一八八七年创造世界语,着有《第一读本》、《世界语初基》等。 (7)no英语;ne,世界语。都是“不”的意思。(8)“咈哉”意思是“不”。《尚书·尧典》:“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 (9)见鬼,求仙指上海《灵学丛志》宣扬的“鬼亦有形可象,有影可照”等谬论和提倡扶乩求神等迷信活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一九一八年五月)曾刊载陈大齐、陈独秀等的文章,予以驳斥。打脸,指传统戏曲演员勾画脸谱。《新青年》从第四卷第六期(一九一八年六月)起,连续刊载钱玄同、刘半农等与张厚载讨论旧戏脸谱等问题的通讯。 (10)耶稣(JesusChrist,约前4—30)基督教的创始者,犹太族人。 (11)Nietzsche尼采(1844—1900),德国哲学家,唯意志论和超人哲学的鼓吹者。着有《札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善恶的彼岸》等。 [book_title]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 《阿Q正传》序 这在我是很应该感谢,也是很觉得欣幸的事,就是:我的一篇短小的作品,仗着深通中国文学的王希礼(B.A.Vassi-liev)(2)先生的翻译,竟得展开在俄国读者的面前了。 我虽然已经试做,但终于自己还不能很有把握,我是否真能够写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魂灵来。别人我不得而知,在我自己,总仿佛觉得我们人人之间各有一道高墙,将各个分离,使大家的心无从相印。这就是我们古代的聪明人,即所谓圣贤,将人们分为十等(3),说是高下各不相同。其名目现在虽然不用了,但那鬼魂却依然存在,并且,变本加厉,连一个人的身体也有了等差,使手对于足也不免视为下等的异类。造化生人,已经非常巧妙,使一个人不会感到别人的肉体上的痛苦了,我们的圣人和圣人之徒却又补了造化之缺,并且使人们不再会感到别人的精神上的痛苦。 我们的古人又造出了一种难到可怕的一块一块的文字;但我还并不十分怨恨,因为我觉得他们倒并不是故意的。然而,许多人却不能借此说话了,加以古训所筑成的高墙,更使他们连想也不敢想。现在我们所能听到的不过是几个圣人之徒的意见和道理,为了他们自己;至于百姓,却就默默的生长,萎黄,枯死了,像压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样,已经有四千年! 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在中国实在算一件难事,因为,已经说过,我们究竟还是未经革新的古国的人民,所以也还是各不相通,并且连自己的手也几乎不懂自己的足。我虽然竭力想摸索人们的魂灵,但时时总自憾有些隔膜。在将来,围在高墙里面的一切人众,该会自己觉醒,走出,都来开口的罢,而现在还少见,所以我也只得依了自己的觉察,孤寂地姑且将这些写出,作为在我的眼里所经过的中国的人生。 我的小说出版之后,首先收到的是一个青年批评家(4)的谴责;后来,也有以为是病的,也有以为滑稽的,也有以为讽刺的;或者还以为冷嘲(5),至于使我自己也要疑心自己的心里真藏着可怕的冰块。然而我又想,看人生是因作者而不同,看作品又因读者而不同,那幺,这一篇在毫无“我们的传统思想”的俄国读者的眼中,也许又会照见别样的情景的罢,这实在是使我觉得很有意味的。 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六日,于北京。鲁迅。 着者自叙传略 我于一八八一年生在浙江省绍兴府城里的一家姓周的家里。父亲是读书的;母亲姓鲁,乡下人,她以自修得到能够看书的学力。听人说,在我幼小时候,家里还有四五十亩水田,并不很愁生计。但到我十三岁时,我家忽而遭了一场很大的变故(6),几乎什幺也没有了;我寄住在一个亲戚家,有时还被称为乞食者。我于是决心回家,而我的父亲又生了重病,约有三年多,死去了。我渐至于连极少的学费也无法可想;我的母亲便给我筹办了一点旅费,教我去寻无需学费的学校去,因为我总不肯学做幕友或商人,——这是我乡衰落了的读书人家子弟所常走的两条路。 其时我是十八岁,便旅行到南京,考入水师学堂(7)了,分在机关科(8)。大约过了半年我又走出,改进矿路学堂(9)去学开矿,毕业之后,即被派往日本去留学。但待到在东京的豫备学校(10)毕业,我已经决意要学医了,原因之一是因为我确知道了新的医学对于日本的维新(11)有很大的助力。我于是进了仙台(Sendai)医学专门学校,学了两年。这时正值俄日战争(12),我偶然在电影上看见一个中国人因做侦探而将被斩,因此又觉得在中国还应该先提倡新文艺。我便弃了学籍,再到东京,和几个朋友立了些小计画(13),但都陆续失败了。我又想往德国去,也失败了。终于,因为我的母亲和几个别的人(14)很希望我有经济上的帮助,我便回到中国来;这时我是二十九岁。 我一回国,就在浙江杭州的两级师范学堂做化学和生理学教员,第二年就走出,到绍兴中学堂去做教务长,第三年又走出,没有地方可去,想在一个书店去做编译员,到底被拒绝了。但革命也就发生,绍兴光复后,我做了师范学校的校长。革命政府在南京成立,教育部长招我去做部员,移入北京,一直到现在。(15)近几年,我还兼做北京大学,师范大学,女子师范大学的国文系讲师。 我在留学时候,只在杂志上登过几篇不好的文章。(16)初做小说是一九一八年,因了我的朋友钱玄同的劝告,做来登在《新青年》上的。这时才用“鲁迅”的笔名(Penname);也常用别的名字做一点短论。现在汇印成书的只有一本短篇小说集《呐喊》,其余还散在几种杂志上。别的,除翻译不计外,印成的又有一本《中国小说史略》。 [book_title]备考:来信(白波) 上星期偶然到五马路一爿小药店里去看我一个小表弟——他现在是店徒——走过亚东书馆,顺便走了进去。 在杂乱的书报堆里找到了几期《语丝》,便买来把它读。 在广告栏中看见了有所谓《莽原》的广告和目录,说是由先生主编的,定神一想,似乎刚才在亚东书馆也乱置在里面,便懊悔的什幺似的。要再乘电车出去,时钱两缺,暂时把它丢开了。可是当我把《语丝》读完的时候,想念《莽原》的心思却忽然增高万倍,急中生智,马上写了一封信给我的可爱的表弟。下二天,我居然能安安逸逸的读《莽原》了。三期中最能引起我的兴致的,便是先生的小杂感。 上面不过要表明对于《莽原》的一种渴望,不是存心要耗费先生的时间。今天,我的表弟又把第四期的《莽原》寄给我了,白天很热,所以没有细读,现在是半夜十二时多了,在寂静的大自然中,洋烛光前,细读《编完写起》,一字一字的。尤其使我百读不厌的,是第一段关于“青年与导师”的话。因为这个念头近来把我扰的头昏,时时刻刻想找一些文章来读,借以得些解决。 先生:“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深林,可以开成平地的,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的……,寻什幺乌烟瘴气的鸟导师!”可真痛快之至了! 先生,我不愿对你说我是怎幺烦闷的青年啦,我是多幺孤苦啦,因为这些无聊的形容词非但不能引人注意,反生厌恶。我切急要对先生说的,是我正在找个导师呵! 我所谓导师,不是说天天把书讲给我听,把道德……等指示我的,乃是正在找一个能给我一些真实的人生观的师傅! 大约一月前,我把嚣俄的《哀史》(3)念完了。当夜把它的大意仔细温习一遍,觉得嚣俄之所以写了这幺长的一部伟着,其用意也不过是指示某一种人的人生观。他写《哀史》是在流放于ChannelIsland(4)时,所以他所指示的人是一种被世界,人类,社会,小人……甚至一个侦探所舍弃的人,但同时也是被他们监视的人。一个无辜的农夫,偷了一点东西来养母亲,卒至终生做了罪犯;逃了一次监,罪也加重一层。后来,竟能化名办实业,做县知事,乐善好施,救出了无数落难的人。而他自己则布衣素食,保持着一副沉毅的态度,还在夜间明灯攻读,以补少年失学之缺憾(这种处所,正是浪漫作家最得意之笔墨)。可是他终被一个侦探(社会上实有这种人的!)怀疑到一个与他同貌的农夫,及至最后审判的一天,他良心忍不住了,投案自首,说他才是个逃犯。至此,他自己知道社会上决不能再容他存在了。于是他一片赤诚救世之心,却无人来接受!这是何等的社会!可是他的身体可以受种种的束缚,他的心却是活的!所以他想出了以一个私生女儿为终生的安慰!他可为她死!他的生也是为了她。试看Cosett(5)与人家发生了爱,他老人家终夜不能入睡,是多幺的烦闷呵!最后,她嫁了人,他老人家觉得责任已尽,人生也可告终了。于是也失踪了。 我以为嚣俄是指导被社会压迫与弃置的人,尽可做一些实在的事;其中未始没有乐趣。正如先生所谓“遇见深林……”,虽则在动机上彼此或有些不同。差不多有一年之久,我终日想自己去做一些工作,不倚靠别人,总括一句,就是不要做智识阶级的人了,自己努力去另辟一新园地。后来又读托尔斯泰小说AnnaKarenina(6),看到主人Vronsky(7)的田园生活,更证明我前念之不错。及至后来读了Hardy的悲观色彩十分浓厚的Tess(8),对于乡村实在有些入魔了!不过以Haydy的生活看来,勤勤恳恳的把Wessex写给了世人,自己孜孜于文学生涯,觉得他的生活,与嚣俄或托尔斯泰所写的有些两样,一是为了他事失败而才从事的,而哈代则生来愿意如此(虽然也许是我妄说,但不必定是哈代,别的人一定很多)。虽然结果一样,其“因”却大相径庭。一是进化的,前者却是退化了。 因为前天在某文上见引用一句歌德的话:“做是容易的,想却难了!”于是从前种种妄想,顿时消灭的片屑不存。因为照前者的入田园,只能算一种“做”,而“想” 却绝对谭不到,平心而论,一个研究学问或作其他事业的人一旦遭了挫折,便去归返自然,只能算“做”一些简易的工作,和我国先前的隐居差不多,无形中已陷于极端的消极了!一个愚者而妄想“想”,自然痴的可怜,但一遇挫折己便反却,却是退化了。 先生的意思或许不是这些,但现今田园思想充斥了全国青年的头脑中,所以顺便写了一大堆无用的话。但不知先生肯否给我以稍为明了一些的解释呢? 先生虽然万分的憎恶所谓“导师”,我却从心坎里希望你做一些和厨川白村相像的短文(这相像是我虚拟的),给麻木的中国人一些反省。 白波,上海同文书院。六月。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二日《莽原》周刊第八期。 (2)参看《华盖集·导师》。 (3)嚣俄通译雨果(1802—1885),法国作家。《哀史》,即《悲惨世界》。 (4)ChannelIsland海峡群岛,在英吉利海峡。(5)Cosett柯赛特,《悲惨世界》中的人物。(6)AnnaKarenina《安娜·卡列尼娜》。(7)Vronsky渥伦斯基,《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人物。(8)Hardy哈代(1840—1928),英国作家。Tess,《苔丝》。下文的Wessex,《威塞克思》。 [book_title]二十二年元旦 云封高岫护将军,霆击寒村灭下民。 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 一月二十六日 (1)本篇在收入本书前未在报刊上发表过。《鲁迅日记》一九三三年一月二十六日:“又戏为邬其山生书一笺……已而毁之,别录以寄静农。”诗中“到底”作“依旧”。邬其山,即内山完造;静农,即台静农。按一九三三年一月二十六日为夏历癸酉年元旦。 [book_title]烽话五则 父子们冲突着。但倘用神通将他们的年纪变成约略相同,便立刻可以像一对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伶俐人叹“人心不古”时,大抵是他的巧计失败了;但老太爷叹“人心不古”时,则无非因为受了儿子或姨太太的气。 电报曰:天祸中国(2)。天曰:委实冤枉! 精神文明人作飞机论曰:较之灵魂之自在游行,一钱不值矣。写完,遂率家眷移入东交民巷使馆界(3)。 倘诗人睡在烽火旁边,听得烘烘地响时,则烽火就是听觉。但此说近于味觉,因为太无味。然而无为即无不为(4),则无味自然就是至味了。对不对?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语丝》周刊第二期。烽即烽火。本文写于第二次直奉战争的时候,所以题为“烽话”。 (2)天祸中国北洋军阀时期,军阀官僚在通电中常用的辞句。如一九一七年七月五日段祺瑞电文:“天祸中国,变乱相寻”。又十六日冯国璋电文:“天祸中国,变起京师”。 (3)东交民巷使馆界一九○○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后,次年强迫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其中规定,将北京东交民巷东起崇文门、西至棋盘街一带划为使馆界,界内由各国驻兵管理。这里往往也是官僚政客“避难”的地方。 (4)无为即无不为语出《老子》第三十七章:“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book_title]备考:来信(霉江) 鲁迅先生: 从近来《现代评论》之主张单独对英以媚亲日派的政府,侮辱学界之驱章为“打学潮糊涂账”以媚教育当局,骂“副刊至少有产生出来以备淘汰的价值”以侮辱“青年叛徒”及其领导者,藉达其下流的政客式的学者的拍卖人格的阴谋等等方面看来,我们深觉得其他有良心的学者和有人格的青年太少,太没有责任心,太怯懦了! 从牠的消售数目在各种周刊之上看(虽然有许多是送看的),从牠的页数增加上看,我们可以知道卑污恶浊的社会里的读者最欢迎这类学术界中的《红》,《半月》或《礼拜六》。自从《新青年》停刊以后,思想界中再没有得力的“缰南拭鞯某宸娑恿恕H缃瘛*新青年的老同志有的投降了,有的退伍了,而新的还没练好”,而且“势力太散漫了。”我今天上午着手草《联合战线》一文,致猛进社,语丝社,莽原社同人及全国的叛徒们的,目的是将三社同人及其他同志联合起来,印行一种刊物,注全力进攻我们本阶级的恶势力的代表:一系反动派的章士钊的《甲寅》,一系与反动派朋比为好的《现代评论》。我正在写那篇文章的时候,N君拿着一份新出来的《语丝》,指给我看这位充满“阿Q精神”兼“推敲大教育家”江绍原的“小杂种”,里面说道,“至于民报副刊,有人说是共产党办的。”江君翻打自己的嘴巴,乱生“小杂种”,一被谑于米先生(见京报副刊),再见斥于作《阿Q的一点精神》(见民报副刊)的辛人,老羞成怒,竟迁怒到民副记者的身上去了。最巧妙的是江君偏在不入大人老爷之×(原刊不清)的语丝上诡谲地加上“有人说”三个字。N君××(原刊不清)“大约这位推敲大家在共出十五期的民副上,曾推出一句共产的宣来同而睡,(原刊如此)时对于这位归国几满三年,从未作过一句宣传的文章,从未加入任何政党,从未卷入任何风潮,从未作任何活动的民副记者——一个颓废派诗人梭罗古勃的爱慕者,也终不能查出共产党的证据,所以只能加上‘有人说’三字,一方面可以摆脱责任,一方面又可造谣。 而拈阄还凑巧正拈到投在语丝上……”我于是立刻将我的《联合战线》一文撕得粉碎;我万没想到这《现代评论》上的好文章,竟会在《语丝》上刊出来。实在,在这个世界上谁是谁的伙伴或仇敌呢?我们永远感受着胡乱握手与胡乱刺杀的悲哀。 我看你们时登民副记者的文章,那末,你不是窝藏共产党的(即使你不是共产党)幺?至少“有人说”你是的。章士钊褫你的职还不足以泄其愤吧,谨防着他或者又会“私禀执政”把你当乱党办的。一笑。 下一段是N君仿江绍原的“小杂种”体编的,我写的—— “……胡适之怎样?……想起来了,那位博士近来盛传被‘皇上’‘德化’了,招牌怕不香吧。 “陈西滢怎样?……听说近来被人指为‘英日帝国主义者和某军阀的走狗章士钊’的‘党徒’……“至于江绍原,有人说他是一般人所指为学者人格拍卖公司现代评论社的第O支部总经理。……””竞瓤筛г拱祝衅斫陶呛伞* 霉江谨上。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九月四日《莽原》周刊第二十期。 (2)江先生即江绍原,安徽旌德人,当时北京大学讲师。他在《语丝》周刊第四十二期(一九二五年八月三十一日)发表《仿近人体骂章川岛》一文,其中多用反话,如说“至于《民报》副刊,有人说是共产党办的”等,霉江误以为是正面的诬蔑,表示愤慨。(3)章士钊(1881—1973)字行严,湖南长沙人,当时任段祺瑞执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他在所办的《甲寅》周刊发表的一些文章中,常有“密呈执政”和“密言于执政”一类话。 [book_title]关于《关于红笑》 今天收到四月十八日的《华北日报》(2),副刊上有鹤西先生的半篇《关于红笑》的文章(3)。《关于红笑》,我是有些注意的,因为自己曾经译过几页,那豫告,就登在初版的《域外小说集》(4)上,但后来没有译完,所以也没有出版。不过也许是有些旧相识之故罢,至今有谁讲到这本书,大抵总还喜欢看一看。可是看完这《关于红笑》,却令我大觉稀奇了,也不能不说几句话。为要头绪分明,先将原文转载些在下面——“昨天到蹇君家去,看见第二十卷第一号的《小说月报》,上边有梅川君译的《红笑》,这部书,因为我和骏祥也译过,所以禁不住要翻开看看,并且还想来说几句关于《红笑》的话。 “自然,我不是要说梅川君不该译《红笑》,没有这样的理由也没有这样的权力。不过我对于梅川君的译文有一点怀疑的地方,固然一个人原不该随便地怀疑别个,但世上偏就是这点奇怪,尽有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不过也许我底过虑是错的,而且在梅川君看来也是意想不到的事,那幺,这错处就在我,而这篇文字也就只算辩明我自己没有抄袭别人。现在我先讲讲事实的经过。 “《红笑》,是我和骏祥,在去年暑假中一个多星期内赶完的,……赶完之后就给北新寄去。过了许久才接到小峰君十一月七日的信,说是因系两人所译,前后文不连贯,托石民君校阅,又说稿费在月底准可寄来。以后我一连写了几封信去催问,均未得到回信,……所以年假中就将底稿寻出,又改译了一遍。文气是重新顺了一遍(特别是后半部),错误及不妥的地方一共改了几十处,交岐山书局印行。稿子才交出不久,却接到小峰二月十九日的信,钱是寄来了,虽然被抹去一点零头,因为稿子并未退回,所以支票我也暂时存着,没有退去,以后小峰君又来信说,原书,译稿都可退还,叫我将支票交给袁家骅先生。我回信说已照办,并请将稿子退了回来。但如今,书和稿子,始终还没有见面! “这初次的译稿,我不敢一定说梅川君曾经见过,虽然我想梅川君有见到的可能。自然梅川君不一定会用我们底译文作蓝本来翻译,但是第一部的译文,句法神情都很相似的这一点,不免使我有一点怀疑。因为原来我们底初译是第一部比第二部流畅得多,同时梅川君的译文也是第一部比第二部好些,而彼此神似的又就是这九个断片。在未有更确切的证明时,我也不愿将抄袭这样的字眼,加于别人底头上,但我很希望对这点,梅川君能高兴给一个答复。假如一切真是我想错了呢,前边已经说过,这些话就作为我们就要出版的单行本并非抄袭的证明。” 文词虽然极婉委曲折之致,但主旨却很简单的,就是:我们的将出版的译本和你的已出版的译本,很相类似,而我曾将译稿寄给北新书局过,你有见到的可能,所以我疑心是你抄袭我们的,假如不然,那幺“这些话就作为我们就要出版的单行本并非抄袭的证明”。 其实是,照原文的论法,则假如不然之后,就要成为“我们抄袭”你的了的,然而竟这幺一来,化为神妙的“证明”了。但我并不想研究这些,仅要声明几句话,对于两方面——北新书局,尤其是小说月报社(5)——声明几句话,因为这篇译稿,是由我送到小说月报社去的。 梅川(6)君这部译稿,也是去年暑假时候交给我的,要我介绍出售,但我很怕做中人,就压下了。这样压着的稿件,现在还不少。直到十月,小说月报社拟出增刊,要我寄稿,我才记得起来,据日本二叶亭四迷(7)的译本改了二三十处,和我译的《竖琴》(8)一并送去了。另外有一部《红笑》在北新书局吃苦,我是一点都不知道的。至于梅川,他在离上海七八百里的乡下,那当然更不知道。 那幺,他可有鹤西先生的译稿一到北新,便立刻去看的“可能”呢?我想,是不“能”的,因为他和北新中人一个不认识,倘跑进北新编辑部去翻稿件,那罪状是不止“抄袭”而已的。我却是“可能”的,不过我从去年春天以后,一趟也没有去过编辑部,这要请北新诸公谅察。 那幺,为什幺两本的好处有些相像呢?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一译本,也不知所据的是谁的英译,但想来,大约所据的是同一英译,而第二部也比第一部容易译,彼此三位的英文程度又相仿佛,所以去年是相像的,而鹤西先生们的译本至今未出,英文程度也大有进步了,改了一回,于是好处就多起来了。 因为鹤西先生的译本至今未出,所以也无从知道类似之度,究竟如何。倘仅有彼此神似之处,我以为那是因为同一原书的译本,并不足异的,正不必如此神经过敏,只因“疑心”,而竟想入非非,根据“世上偏就是这点奇怪,尽有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的理由,而先发制人,诬别人为“抄袭”,而且还要被诬者“给一个答复”,这真是“世上偏就是这点奇怪”了。 但倘若很是相同呢?则只要证明了梅川并无看见鹤西先生们的译稿的“可能”以后,即不用“世上偏就是这点奇怪”的论法,嫌疑也总要在后出这一本了。 北平的日报,我不寄去,梅川是决不会看见的。我就先说几句,俟印出时一并寄去。大约这也就够了,阿弥陀佛。四月二十日。 写了上面这些话之后,又陆续看到《华北日报》副刊上《关于红笑》的文章,其中举了许多不通和误译之后,以这样的一段作结:“此外或者还有些,但我想我们或许总要比梅川君错得少点,而且也较为通顺,好在是不是,我们底译稿不久自可以证明。”那就是我先前的话都多说了。因为鹤西先生已在自己切实证明了他和梅川的两本之不同。他的较好,而“抄袭”都成了“不通”和错误的较坏,岂非奇谈?倘说是改掉的,那就是并非“抄袭”了。倘说鹤西译本原也是这样地“不通”和错误的,那不是许多刻薄话,都是“今日之我”在打“昨日之我”的嘴巴幺?总之,一篇《关于红笑》的大文,只证明了焦躁的自己广告和参看先出译本,加以修正,而反诬别人为“抄袭”的苦心。这种手段,是中国翻译界的第一次。四月二十四日,补记。 这一篇还未在《语丝》登出,就收到小说月报社的一封信,里面是剪下的《华北日报》副刊,就是那一篇鹤西先生的《关于红笑》。据说是北平寄来,给编辑先生的。我想,这大约就是作者所玩的把戏。倘使真的,盖未免恶辣一点;同一着作有几种译本,又何必如此惶惶上诉。但一面说别人不通,自己却通,别人错多,自己错少。而一面又要证明别人抄袭自己之作,则未免恶辣得可怜可笑。然而在我,乃又颇叹绍介译作之难于今为甚也。为刷清和报答起见,我确信我也有将这篇送给《小说月报》编辑先生,要求再在本书上发表的义务和权利,于是乎亦寄之。 五月八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九日《语丝》周刊第五卷第八期,后印入梅川所译《红的笑》一书,最后一节是印入该书时所加。 《红笑》,即《红的笑》,俄国安德烈夫的中篇小说。梅川的译本于一九三○年七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2)《华北日报》国民党在华北地区的机关报。一九二九年一月一日在北平创刊,一九三七年七月芦沟桥事变后停刊。一九四五年八月复刊,一九四九年北平解放后查封。 (3)鹤西即程侃声,湖北人,当时在《小说月报》上发表过一些诗作。他的《关于红笑》一文连载于一九二九年四月十五日、十七日、十九日《华北日报》副刊。 (4)《域外小说集》鲁迅和周作人在日本用文言翻译的外国短篇小说选集。一九○九年三月、七月先后出版两册,共收十六篇,由日本东京神田印刷所印行。 (5)《小说月报》一九一○年(清宣统二年)七月创刊于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最初由恽铁樵主编,一九一八年起,改由王蕴章(西神)主编,成为礼拜六派主要刊物之一。一九二一年第十二卷第一期起,由沈雁冰主编,内容大加改革,一九二三年第十四卷第一期起改由郑振铎主编。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出至第二十二卷第十二期停刊。 (6)梅川即王方仁,浙江镇海人。鲁迅在厦门大学、广州中山大学任教时的学生,“朝花社”成员。 (7)二叶亭四迷(1864—1909)原名长谷川辰之助,日本作家、翻译家。着有长篇小说《浮云》、《面影》等。翻译过屠格涅夫、果戈理等俄国作家的作品。 (8)《竖琴》苏联作家理定(G.[.QJeJU)的短篇小说。卵傅囊胛目赜谝痪哦拍*一月《小说月报》第二十卷第一号。 [book_title]备考:来信(未名) 我们学校里也有一个小小的图书馆,虽说不到国内的报章刊物杂志一切尽有,大概也有一二种;而办学者虽说不到以全副力量在这里办学,总算得是出了一点狗力在这里厮闹。 有一天,一位同学要求图书馆主任订购《莽原》,主任把这件事提交教授会议——或者是评议会,经神圣的教授会审查,说《莽原》是谈社会主义的,不能订。然而主任敌不过那同学的要求,终究订了。 我自从听到《莽原》是谈社会主义的以后,便细心的从第一期起,重行翻阅一回,始终一点儿证据也找不着。不知他们所说的根据在何处?——恐怕他们的见解独到罢。这是要问你的一点。 因为我喜欢看《莽原》,忽然听到教授老爷们说它谈社会主义,像我这样的学生小子,自然是要起恐慌的。因为社会主义这四字是不好的名词,像洪水猛兽的一般,——在他们看起来。因为现在谈社会主义的书,就像从前“有图画的本子,就要被塾师,就是当时的‘引导青年的前辈’禁止,呵斥,甚而至于打手心”一样。因为恐怕他们禁止我读我爱读的《莽原》,而要我去读“人之初性本善”,至于呵斥,打手心,所以害怕得要死。这也是要问你的一点,要问你一个明白的一点。 有此两点,所以要问你,因为大学教授说的话,比较的真确——不是放屁,所以要问你,要问你《莽原》到底是不是谈社会主义。 六,一,未名于武昌。 我并不是姓未名名,也不是名未名,未名也不是我的别号,也不是像你们未名社没有取名字的意义。我的名二十一年前已经取好了,只是怕你把它宣布出来,那末他们教授老爷就要加害于我,所以不写出来。因为没有写出自己的真名字,就名之曰未名。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六月二十五日《莽原》半月刊第十二期。 (2)关于学生因为投稿被教授谋害的事,北京大学英语系学生董秋芳在一九二六年三月三十日《京报副刊》发表《可怕与可杀》一文,指斥陈西滢等把三一八惨案的责任“放在群众领袖的身上”。陈便利用北大英语系主任的职权,拒发英语翻译本给董,使他得不到该课成绩而影响毕业。董曾将此事经过告诉鲁迅。 (3)指牛荣声的《开倒车》一文,见《现代评论》第七十八期(一九二六年六月五日),其中说:“即如现在急进派骂稳健派为‘开倒车’,照他们的主张,必须把知识阶级打倒,把一切社会制度根本推翻,方不是‘开倒车’。不过大家要细想:假设我们把知识阶级完全打倒后一百年,世界成个什幺世界呢。” (4)“心上有杞天之虑”这是杨荫榆掉弄成语“杞人忧天”而成的不通的文句。见她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日《晨报》的《对于暴烈学生之感言》。 [book_title]关于杨君袭来事件的辩正 一 今天有几位同学极诚实地告诉我,说十三日访我的那一位学生确是神经错乱的,十三日是发病的一天,此后就加重起来了。我相信这是真实情形,因为我对于神经患者的初发状态没有实见和注意研究过,所以很容易有看错的时候。 现在我对于我那记事后半篇中神经过敏的推断这几段,应该注销。但以为那记事却还可以存在:这是意外地发露了人对人——至少是他对我和我对他——互相猜疑的真面目了。 当初,我确是不舒服,自己想,倘使他并非假装,我即不至于如此恶心。现在知道是真的了,却又觉得这牺牲实在太大,还不如假装的好。然而事实是事实,还有什幺法子呢?我只能希望他从速回复健康。 十一月二十一日。 二 伏园兄: 今天接到一封信和一篇文稿,是杨君的朋友,也是我的学生(2)做的,真挚而悲哀,使我看了很觉得惨然,自己感到太易于猜疑,太易于愤怒。他已经陷入这样的境地了,我还可以不赶紧来消除我那对于他的误解幺? 所以我想,我前天交出的那一点辩正,似乎不够了,很想就将这一篇在《语丝》第三期上给他发表。但纸面有限,如果排工有工夫,我极希望增刊两板(大约此文两板还未必容得下),也不必增价,其责任即由我负担。 由我造出来的酸酒,当然应该由我自己来喝干。 鲁迅。十一月二十四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一日《语丝》周刊第三期。第一节排在李遇安《读了〈记“杨树达”君的袭来〉》之前,第二节排在李文之后。 (2)指李遇安,河北人,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六年间北京师范大学学生。 [book_title]悼丁君 如磐夜气压重楼,剪柳春风导九秋。(2)瑶瑟凝尘清怨绝,可怜无女耀高丘。 六月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三十日《涛声》周刊第二卷第三十八期。据《鲁迅日记》一九三三年六月二十八日,本诗是书赠陶轩的;诗中“夜气”作“遥夜”,“压”作“拥”,“瑶”作“湘”。丁君指丁玲,原名蒋冰之,湖南临澧人,作家。着有短篇小说集《在黑暗中》、中篇小说《水》等。一九三三年五月十四日在上海被捕,六月间盛传她在南京遇害,鲁迅因作本诗。 (2)剪柳春风唐代贺知章《咏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book_title]备考:咬嚼之乏味(潜源) 当我看《咬文嚼字》那篇短文时,我只觉得这篇短文无意义,其时并不想说什幺。后来伏园先生在仲潜先生信后的附注中,把这篇文字大为声张,说鲁迅先生所举的两点是翻译界堕落的现象,所以用二号字标题,四号字标名;并反对在我以为“极为得体”的仲潜先生的“最无聊”三字的短评。因此,我才写信给伏园先生。 在给伏园先生的信中,我说过:“气力要卖到大地方去,却不可从事吹敲,”“记者先生用二号字标题,四号字标名,也是多事,”几句话。我的意思是:鲁迅先生所举的两点是翻译界极小极小的事,用不着去声张做势;翻译界可论的大事正多着呢,何不到那去卖气力?(鲁迅先生或者不承认自己声张,然伏园先生却为之声张了。)就是这两点极小极小的事,我也不能迷信“名人说话不会错的”而表示赞同,所以后面对于这两点加以些微非议。在未入正文之先,我要说几句关于“滥调”的话。 实在,我的“滥调”的解释与普通一般的解释有点不同。在“滥调”二字旁,我加了“”,表示它的意义是全属于字面的(literal)。即是指“无意义的论调”或直指“无聊的论调”亦可。伏园先生与江震亚先生对于“滥调”二字似乎都有误解,故顺便提及。 现在且把我对于鲁迅先生《咬嚼之余》一篇的意见说说。 先说第一点吧:鲁迅先生在《咬嚼之余》说,“我那篇开首说:‘以摆脱传统思想之束缚……’……两位的通信似乎于这一点都没有看清楚。”于是我又把《咬文嚼字》再看一遍。的确,我看清楚了。那篇开首明明写着“以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而来主张男女平等的男人,却……”,那面的意思即是:主张男女平等的男人,即已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了,我在前次通信曾说过,“加些草头,女旁,丝旁”,“来译外国女人的姓氏”,是因为我们想知道他或她的性别,然而知道性别并非主张男女不平等。 (鲁迅先生对于此点没有非议。)那末,结论是,用“轻靓艳丽”的字眼译外国女人名,既非主张男女不平等,则其不受传统思想的束缚可知。糟就糟在我不该在“想”字上面加个“常”字,于是鲁迅先生说,“‘常想’就是束缚。”“常想”真是“束缚”吗?是“传统思想的束缚”吗? 口吻太“幽默”了,我不懂。“小说看下去就知道,戏曲是开首有说明的。”作家的姓名呢?还有,假如照鲁迅先生的说法,数年前提倡新文化运动的人们特为“创”出一个“她”字来代表女人,比“想”出“轻靓艳丽”的字眼来译女人的姓氏,不更为受传统思想的束缚而更麻烦吗?然而鲁迅先生对于用“她”字却没有讽过。至于说托尔斯泰有两个女儿,又须别想八个“轻靓艳丽”的字眼,麻烦得多,我认此点并不在我们所谈之列。我们所谈的是“两性间”的分别,而非“同性间”。而且,同样我可以反问:假如托尔斯泰有两兄弟,我们不要另想几个“非轻靓艳丽”的字眼吗? 关于第二点,我仍觉得把Gogol的Go译做郭,把Wilde的Wi译做王,……既不曾没有“介绍世界文学”,自然已“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鲁迅说“故意”译做“郭”“王”是受传统思想的束缚,游魂是《百家姓》,也未见得。我少时简直没有读过《百家姓》,我却赞成用“郭”译Gogol的Go,用“王”译Wilde的Wi,为什幺?“习见”故也。 他又说:“将翻译当作一种工具,或者图便利,爱折中的先生们是本来不在所讽的范围之内的。”对于这里我自然没有话可说。但是反面“以摆脱传统思想束缚的,而借翻译以主张男女平等,介绍世界文学”的先生们,用“轻靓艳丽”的字眼译外国女人名,用郭译Go,用王译Wi,我也承认是对的,而“讽”为“吹敲”,为“无聊”,理由上述。 正话说完了。鲁迅先生“末了”的话太客气了。 (一)我比起三苏,是因为“三”字凑巧,不愿意,“不舒服”,马上可以去掉。(二)《呐喊》风行得很;讽刺旧社会是对的,“故意”讽刺已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的人们是不对。(三)鲁迅先生名是有的:《现代评论》有《鲁迅先生》,以前的《晨报附刊》对于“鲁迅”这个名字,还经过许多滑稽的考据呢! 最后我要说几句好玩的话。伏园先生在我信后的附注中,指我为簇新青年,这自然挖苦的成分多,真诚的成分少。假如我真是“簇新”,我要说用“她”字来代表女性,是中国新文学界最堕落的现象,而加以“讽刺”呢。 因为非是不足以表现“主张男女平等”,非是不足以表现“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 二,一,一九二五,唐大。 一九二五年二月四日《京报副刊》。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二月十日《京报副刊》。(2)She英语:她。 (3)指鲁迅的四弟周椿寿(1893—1898)。(4)“四凶”传说是尧舜时代着名的坏人。《左传》文公十八年:“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 [book_title]记“杨树达”君的袭来 今天早晨,其实时候是大约已经不早了。我还睡着,女工将我叫了醒来,说,“有一个师范大学的杨先生,杨树达,要来见你。”我虽然还不大清醒,但立刻知道是杨遇夫君(2),他名树达,曾经因为邀我讲书的事,访过我一次的。我一面起来,一面对女工说:“略等一等,就请罢。” 我起来看钟,是九点二十分。女工也就请客去了。不久,他就进来,但我一看很愕然,因为他并非我所熟识的杨树达君,他是一个方脸,淡赭色脸皮,大眼睛长眼梢,中等身材的二十多岁的学生风的青年。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爱国布(?)长衫,时式的大袖子。手上拿一顶很新的淡灰色中折帽,白的围带;还有一个采色铅笔的扁匣,但听那摇动的声音,里面最多不过是两三支很短的铅笔。 “你是谁?”我诧异的问,疑心先前听错了。 “我就是杨树达。” 我想:原来是一个和教员的姓名完全相同的学生,但也许写法并不一样。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幺出来的?” “我不乐意上课!” 我想:原来是一个孤行己意,随随便便的青年,怪不得他模样如此傲慢。 “你们明天放假罢……” “没有,为什幺?” “我这里可是有通知的,……”我一面说,一面想,他连自己学校里的纪念日都不知道了,可见是已经多天没有上课,或者也许不过是一个假借自由的美名的游荡者罢。“拿通知给我看。” “我团掉了。”我说。 “拿团掉的我看。” “拿出去了。” “谁拿出去的?” 我想:这奇怪,怎幺态度如此无礼?然而他似乎是山东口音,那边的人多是率直的,况且年青的人思想简单……或者他知道我不拘这些礼节:这不足为奇。 “你是我的学生幺?”但我终于疑惑了。 “哈哈哈,怎幺不是。” “那幺,你今天来找我干什幺?” “要钱呀,要钱!” 我想:那幺,他简直是游荡者,荡窘了,各处乱钻。“你要钱什幺用?”我问。 “穷呀。要吃饭不是总要钱吗?我没有饭吃了!”他手舞足蹈起来。 “你怎幺问我来要钱呢?” “因为你有钱呀。你教书,做文章,送来的钱多得很。”他说着,脸上做出凶相,手在身上乱摸。 我想:这少年大约在报章上看了些什幺上海的恐吓团的记事,竟模仿起来了,还是防着点罢。我就将我的坐位略略移动,豫备容易取得抵抗的武器。 “钱是没有。”我决定的说。 “说谎!哈哈哈,你钱多得很。” 女工端进一杯茶来。 “他不是很有钱幺?”这少年便问他,指着我。 女工很惶窘了,但终于很怕的回答:“没有。” “哈哈哈,你也说谎!” 女工逃出去了。他换了一个坐位,指着茶的热气,说:“多幺凉。” 我想:这意思大概算是讥刺我,犹言不肯将钱助人,是凉血动物。 “拿钱来!”他忽而发出大声,手脚也愈加舞蹈起来,“不给钱是不走的!” “没有钱。”我仍然照先的说。 “没有钱?你怎幺吃饭?我也要吃饭。哈哈哈哈。” “我有我吃饭的钱,没有给你的钱。你自己挣去。”“我的小说卖不出去。哈哈哈!” 我想:他或者投了几回稿,没有登出,气昏了。然而为什幺向我为难呢?大概是反对我的作风的。或者是有些神经病的罢。 “你要做就做,要不做就不做,一做就登出,送许多钱,还说没有,哈哈哈哈。晨报(3)馆的钱已经送来了罢,哈哈哈。什幺东西!周作人(4),钱玄同;周树人就是鲁迅,做小说的,对不对?孙伏园(5);马裕藻就是马幼渔(6),对不对?陈通伯(7),郁达夫(8)。什幺东西!Tolstoi,Andreev(9),张三,什幺东西! 哈哈哈,冯玉祥,吴佩孚(10),哈哈哈。” “你是为了我不再向晨报馆投稿的事而来的幺?”但我又即刻觉到我的推测有些不确了,因为我没有见过杨遇夫马幼渔在《晨报副镌》上做过文章,不至于拉在一起;况且我的译稿的稿费至今还没有着落,他该不至于来说反话的。“不给钱是不走的。什幺东西,还要找!还要找陈通伯去。 我就要找你的兄弟去,找周作人去,找你的哥哥去。” 我想:他连我的兄弟哥哥都要找遍,大有恢复灭族法之意了,的确古人的凶心都遗传在现在的青年中。我同时又觉得这意思有些可笑,就自己微笑起来。 “你不舒服罢?”他忽然问。 “是的,有些不舒服,但是因为你骂得不中肯。”“我朝南。”他又忽而站起来,向后窗立着说。 我想:这不知道是什幺意思。 他忽而在我的床上躺下了。我拉开窗幔,使我的佳客的脸显得清楚些,以便格外看见他的笑貌。他果然有所动作了,是使他自己的眼角和嘴角都颤抖起来,以显示凶相和疯相,但每一抖都很费力,所以不到十抖,脸上也就平静了。 我想:这近于疯人的神经性痉挛,然而颤动何以如此不调匀,牵连的范围又何以如此之大,并且很不自然呢?——一定,他是装出来的。 我对于这杨树达君的纳罕和相当的尊重,忽然都消失了,接着就涌起要呕吐和沾了龌龊东西似的感情来。原来我先前的推测,都太近于理想的了。初见时我以为简率的口调,他的意思不过是装疯,以热茶为冷,以北为南的话,也不过是装疯。从他的言语举动综合起来,其本意无非是用了无赖和狂人的混合状态,先向我加以侮辱和恫吓,希图由此传到别个,使我和他所提出的人们都不敢再做辩论或别样的文章。而万一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则就用“神经病”这一个盾牌来减轻自己的责任。但当时不知怎样,我对于他装疯技术的拙劣,就是其拙至于使我在先觉不出他是疯人,后来渐渐觉到有些疯意,而又立刻露出破绽的事,尤其抱着特别的反感了。 他躺着唱起歌来。但我于他已经毫不感到兴味,一面想,自己竟受了这样浅薄卑劣的欺骗了,一面却照了他的歌调吹着口笛,借此嘘出我心中的厌恶来。 “哈哈哈!”他翘起一足,指着自己鞋尖大笑。那是玄色的深梁的布鞋,裤是西式的,全体是一个时髦的学生。 我知道,他是在嘲笑我的鞋尖已破,但已经毫不感到什幺兴味了。 他忽而起来,走出房外去,两面一看,极灵敏地找着了厕所,小解了。我跟在他后面,也陪着他小解了。我们仍然回到房里。 “吓!什幺东西!……”他又要开始。 我可是有些不耐烦了,但仍然恳切地对他说:“你可以停止了。我已经知道你的疯是装出来的。你此来也另外还藏着别的意思。如果是人,见人就可以明白的说,无须装怪相。还是说真话罢,否则,白费许多工夫,毫无用处的。” 他貌如不听见,两手搂着裤裆,大约是扣扣子,眼睛却注视着壁上的一张水彩画。过了一会,就用第二个指头指着那画大笑: “哈哈哈!” 这些单调的动作和照例的笑声,我本已早经觉得枯燥的了,而况是假装的,又如此拙劣,便愈加看得烦厌。他侧立在我的前面,我坐着,便用了曾被讥笑的破的鞋尖一触他的胫骨,说: “已经知道是假的了,还装甚幺呢?还不如直说出你的本意来。” 但他貌如不听见,徘徊之间,突然取了帽和铅笔匣,向外走去了。 这一着棋是又出于我的意外的,因为我还希望他是一个可以理喻,能知惭愧的青年。他身体很强壮,相貌很端正。Tolstoi和Andreev的发音也还正。 我追到风门前,拉住他的手,说道,“何必就走,还是自己说出本意来罢,我可以更明白些……”他却一手乱摇,终于闭了眼睛,拼两手向我一挡,手掌很平的正对着我:他大概是懂得一点国粹的拳术的。 他又往外走。我一直送到大门口,仍然用前说去固留,而他推而且挣,终于挣出大门了。他在街上走得很傲然,而且从容地。 这样子,杨树达君就远了。 我回进来,才向女工问他进来时候的情形。 “他说了名字之后,我问他要名片,他在衣袋里掏了一会,说道,‘阿,名片忘了,还是你去说一声罢。’笑嘻嘻,一点不像疯的。”女工说。 我愈觉得要呕吐了。 然而这手段却确乎使我受损了,——除了先前的侮辱和恫吓之外。我的女工从此就将门关起来,到晚上听得打门声,只大叫是谁,却不出去,总须我自己去开门。我写完这篇文字之间,就放下了四回笔。 “你不舒服罢?”杨树达君曾经这样问过我。 是的,我的确不舒服。我历来对于中国的情形,本来多已不舒服的了,但我还没有豫料到学界或文界对于他的敌手竟至于用了疯子来做武器,而这疯子又是假的,而装这假疯子的又是青年的学生。 二四年十一月十三日夜。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语丝》周刊第二期。 (2)杨遇夫(1885—1956)名树达,湖南长沙人,语言文字学家。曾留学日本,历任北京师范大学、清华大学、湖南大学教授。着有《高等国文法》、《词诠》等。按文中所说自称“杨树达”者本名杨鄂生。 (3)晨报梁启超、汤化龙等组织的政治团体研究系的机关报。一九一六年八月创刊于北京,原名《晨钟报》,一九一八年十二月改名《晨报》,一九二八年六月停刊。它的副刊《晨报副刊》一九二一年十月创刊,一九二八年六月停刊。《晨报》在政治上拥护北洋政府,但它的副刊在进步力量推动下,一个时期内曾是赞助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刊物之一。鲁迅在一九二一年秋至一九二四年冬孙伏园任编辑时经常为它撰稿,孙伏园去职后即不再投稿。 (4)周作人(1885—1967)字启明,浙江绍兴人,鲁迅的二弟。曾留学日本,当时任北京大学教授。抗日战争期间堕落为汉奸。(5)孙伏园(1894—1966)原名福源,浙江绍兴人。北京大学毕业,新潮社和语丝社成员。先后任《晨报副刊》、《京报副刊》编辑。着有《伏园游记》、《鲁迅先生二三事》等。(6)马裕藻(1878—1945)字幼渔,浙江鄞县人。曾留学日本,当时任北京大学国文系教授。 (7)陈通伯(1896—1970)名源,字通伯,笔名西滢,江苏无锡人。当时任北京大学教授,现代评论派的主要成员。 (8)郁达夫参看本卷第155页注(1)。(9)Tolstoi托尔斯泰。Andreev,安德烈夫。(10)冯玉祥(1882—1948)字焕章,安徽巢县人,北洋直系将领,当时任国民军总司令。后来逐渐倾向进步。吴佩孚(1873—1939)字子玉,山东蓬莱人,北洋直系军阀。 [book_title]哭范爱农 把酒论天下,先生小酒人。 大圜犹酩酊,微醉合沉沦。(2)幽谷无穷夜,新宫自在春。(3)旧朋云散尽,余亦等轻尘。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二年八月二十一日绍兴《民兴日报》,署名黄棘。这是《哀范君三章》的最后一首。其中第三联因作者忘却,于本书编集时补作,故与原发表时稍有出入。参看《朝花夕拾·范爱农》及《集外集拾遗·哀范君三章》。 范爱农(1883—1912)名肇基,字斯年,号爱农,浙江绍兴人。光复会会员,在日本留学时与鲁迅相识。一九一一年鲁迅任山会初级师范学堂(后改称绍兴师范学校)监督时,他任学监。鲁迅离职后,他被守旧势力排挤出校,一九一二年七月十日落水身亡。(2)大圜即天。《吕氏春秋·序意》:“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 (3)新宫当时袁世凯的总统府在新华宫。 [book_title]备考:自传 鲁迅,以一八八一年生于浙江之绍兴城内姓周的一个大家族里。父亲是秀才;母亲姓鲁,乡下人,她以自修到能看文学作品的程度。家里原有祖遗的四五十亩田,但在父亲死掉之前,已经卖完了。这时我大约十三四岁,但还勉强读了三四年多的中国书。 因为没有钱,就得寻不用学费的学校,于是去到南京,住了大半年,考进了水师学堂。不久,分在管轮班,我想,那就上不了舱面了,便走出,另考进了矿路学堂,在那里毕业,被送往日本留学。但我又变计,改而学医,学了两年,又变计,要弄文学了。于是看些文学书,一面翻译,也作些论文,设法在刊物上发表。直到一九一○年,我的母亲无法生活,这才回国,在杭州师范学校作助教,次年在绍兴中学作监学。一九一二年革命后,被任为绍兴师范学校校长。 但绍兴革命军的首领是强盗出身,我不满意他的行为,他说要杀死我了,我就到南京,在教育部办事,由此进北京,做到社会教育司的第二科科长。一九一八年“文学革命”运动起,我始用“鲁迅”的笔名作小说,登在《新青年》上,以后就时时作些短篇小说和短评;一面也做北京大学,师范大学,女子师范大学的讲师。因为做评论,敌人就多起来,北京大学教授陈源开始发表这“鲁迅”就是我,由此弄到段祺瑞将我撤职,并且还要逮捕我。我只好离开北京,到厦门大学做教授;约有半年,和校长以及别的几个教授冲突了,便到广州,在中山大学做了教务长兼文科教授。 又约半年,国民党北伐分明很顺利,厦门的有些教授就也到广州来了,不久就清党,我一生从未见过有这幺杀人的,我就辞了职,回到上海,想以译作谋生。但因为加入自由大同盟,听说国民党在通缉我了,我便躲起来。此后又加入了左翼作家联盟,民权同盟。到今年,我的一九二六年以后出版的译作,几乎全被国民党所禁止。 我的工作,除翻译及编辑的不算外,创作的有短篇小说集二本,散文诗一本,回忆记一本,论文集一本,短评八本,中国小说史略一本。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五日《语丝》周刊第三十一期,是应《阿Q正传》俄译者王希礼之请而写的。其中《阿Q正传》序》译成俄文后,收入一九二九年列宁格勒激浪出版社出版的《阿Q正传》(俄文版鲁迅短篇小说选集)一书。(2)王希礼原名波·阿·瓦西里耶夫(G.A.GHIJLMN,?—1937),苏联人。一九二五年是河南国民革命第二军俄国顾问团成员。(3)圣贤将人们分为十等《左传》昭公七年:“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供)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皂),皁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4)青年批评家指成仿吾。他在《创造季刊》第二卷第二号(一九二四年二月)发表的《〈呐喊〉的评论》一文中说:“《阿Q正传》为浅薄的纪实的传记”,“描写虽佳,而结构极坏”。(5)《阿Q正传》发表后,曾出现这样一些评论:如张定璜的《鲁迅先生》说:“《呐喊》的作家的看法带点病态,所以他看的人生也带点病态,其实实在的人生并不如此。”(见一九二五年一月三十日《现代评论》一卷八期)冯文炳的《呐喊》说:“鲁迅君的刺笑的笔锋,随在可以碰见,……至于阿Q,更要使人笑得不亦乐乎。”(见一九二四年四月十三日《晨报副刊》)周作人的《阿Q正传》说:“《阿Q正传》是一篇讽刺小说……因为他多是反语(irony),便是所谓冷的讽刺——‘冷嘲’。”(见一九二二年三月十九日《晨报副刊》)。(6)变故指鲁迅祖父周福清(介孚)因科场案入狱一事。(7)水师学堂即江南水师学堂,清政府一八九○年设立的一所海军学校。初分驾驶、管轮两科,不久增添鱼雷科。(8)机关科即管轮科,现称轮机农业。 (9)矿路学堂即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务铁路学堂。(10)东京的豫备学校指东京弘文学院,创办于一九○二年,是日本人嘉纳治五郎为中国留学生开设的补习日语和基础课的学校。(11)日本的维新指发生于日本明治年间(1868—1912)的维新运动。在此以前,日本一部分学者曾大量输入和讲授西方医学,宣传西方科学技术,积极主张革新,对日本维新运动的兴起,曾起过一定的作用。 (12)俄日战争指一九○四年二月至一九○五年九月,沙皇俄国同日本帝国主义之间为争夺在我国东北地区和朝鲜的侵略权益而进行的一次帝国主义战争。 (13)小计画指和许寿裳、周作人等筹办《新生》杂志和译介被压迫民族文学等事。参看《呐喊·自序》、《〈域外小说集〉序》等。(14)指周作人和他的妻子羽太信子等。 (15)一九一二年一月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鲁迅应教育总长蔡元培之约赴教育部任职,同年五月随临时政府迁至北京,任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不久,第一科移交内务部,第二科改为第一科,一九一二年八月二十六日,鲁迅被委任为第一科科长。(16)指收入本书的《斯巴达之魂》、《说鈤》和收入《坟》中的《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等。(17)本自传当作于一九三四年三、四月间。本文加注后重收入《集外集拾遗补编》。 [book_title]流言和谎话 这一回编辑《莽原》时,看见论及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2)的投稿里,还有用“某校”字样和几个方匡子(3)的,颇使我觉得中国实在还很有存心忠厚的君子,国事大有可为。但其实,报章上早已明明白白地登载过许多次了。 今年五月,为了“同系学生同时登两个相反的启事(4)已经发现了……”那些事,已经使“喜欢怀疑”的西滢先生有“好像一个臭毛厕”之叹(见《现代评论》二十五期《闲话》),现在如果西滢先生已回北京,或者要更觉得“世风日下”了罢,因为三个相反,或相成的启事(5)已经发现了:一是“女师大学生自治会”;二是“杨荫榆”;三是单叫作“女师大”。报载对于学生“停止饮食茶水”(6),学生亦云“既感饥荒之苦,复虑生命之危。”而“女师大”云“全属子虚”,是相反的;而杨荫榆云“本校原望该生等及早觉悟自动出校并不愿其在校受生活上种种之不便也”,则似乎确已停止,和“女师大”说相反,与报及学生说相成。 学生云“杨荫榆突以武装入校,勒令同学全体即刻离校,嗣复命令军警肆意毒打侮辱……”而杨荫榆云“荫榆于八月一日到校……暴劣学生肆行滋扰……故不能不请求警署拨派巡警保护……”是因为“滋扰”才请派警,与学生说相反的;而“女师大”云“不料该生等非特不肯遵命竟敢任情谩骂极端侮辱……幸先经内右二区派拨警士在校防护……”是派警在先,“滋扰”在后,和杨荫榆说相反的;至于京师警察厅行政处公布,则云“查本厅于上月三十一日准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函……请准予八月一日照派保安警察三四十名来校……”乃又与学生及“女师大”说相成了。杨荫榆确是先期准备了“武装入校”,而自己竟不知道,以为临时叫来,真是离奇。 杨先生大约真如自己的启事所言,“始终以培植人才恪尽职守为素志……服务情形为国人所共鉴”的罢。“素志”我不得而知,至于服务情形,则不必再说别的,只要一看本月一日至四日的“女师大”和她自己的两启事之离奇闪烁就尽够了!撒谎造谣,即在局外者也觉得。如果是严厉的观察和批评者,即可以执此而推论其他。 但杨先生却道:“所以勉力维持至于今日者非贪恋个人之地位为彻底整饬学风计也”,窃以为学风是决非造谣撒谎所能整饬的;地位自然不在此例。 且住,我又来说话了,或者西滢先生们又许要听到许多“流言”。然而请放心,我虽然确是“某籍”(7),也做过国文系的一两点钟的教员,但我并不想谋校长,或仍做教员以至增加钟点;也并不为子孙计,防她们在女师大被诬被革,挨打挨饿,我借一句Lermontov(8)的愤激的话告诉你们:“我幸而没有女儿!” 八月五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八月七日《莽原》周刊第十六期。 (2)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一九二四年秋,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发生反对校长杨荫榆的风潮,迁延数月,未得解决。一九二五年一月学生代表赴教育部诉述杨氏掌校以来的种种黑暗情况,并发表宣言不承认她为校长。同年四月,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章士钊声言“整顿学风”,助长了杨的气焰,五月七日,杨以校长身份强行主持纪念国耻讲演会,遭到学生反对,九日,她即假借评议会名义开除学生自治会职员六人,八月一日复带领武装警察到校,强令解散国文系三年级等四班,激起学生更大的反抗。 (3)“某校”字样和几个方匡子一九二五年八月七日《莽原》周刊第十六期所载朱大柊的《听说——想起》一文中,称女师大为“某校”。又同期效痴的《可悲的女子教育》一文用OOO代指杨矣芎驼率款取* (4)两个相反的启事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七、十八日《晨报》第二版曾刊有《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音乐系、体育系紧要启事》和《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哲教系全体学生紧要启事》,声称“严守中立”,“并未参与”“本校风潮”云云。随后,三系学生在五月二十二日《京报》第二版登出《国立女子师范大学音乐系、哲学系、体育系启事》,声明驱杨是“全体同学公意”,对上述混淆视听的“冒名启事”予以揭露。 (5)三个相反或相成的启事指一九二五年八月三日《京报》所载的《女师大学生自治会紧要启事》和次日该报刊载的《杨荫榆启事》及杨以学校名义发的《女师大启事》。前一启事揭露了杨荫榆八月一日率领军警进校迫害学生的暴行,后两个启事则竭力为这一暴行辩护。 (6)“停止饮食茶水”见一九二五年八月二日《京报》所载《杨荫榆带警入女师大》的报道。 (7)“某籍”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十五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三十日)《闲话》中说:“我们在报纸上看见女师大七教员的宣言。以前我们常常听说女师大的风潮,有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动,可是我们总不敢相信。……但是这篇宣言一出,免不了流言更加传布得厉害了。”某籍,指浙江。发表宣言的七人中有六人是浙江籍。某系,指北京大学国文系。参见《华盖集·我的“籍”和“系”》。 (8)Lermontov莱蒙托夫(M.P.QMRSTUVTN,1814—1841),俄国诗人。着有长诗《诗人之死》、《恶魔》及中篇小说《当代英雄》等。“我幸而没有女儿”,是《当代英雄》中一个人物说的话。 [book_title]很多的梦,趁黄昏起哄。 前梦才挤却大前梦时,后梦又赶走了前梦。 去的前梦黑如墨,在的后梦墨一般黑;去的在的仿佛都说,“看我真好颜色。” 颜色许好,暗里不知;而且不知道,说话的是谁? 暗里不知,身热头痛。 你来你来!明白的梦。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八年五月十五日北京《新青年》月刊第四卷第五号,署名唐俟。 [book_title]人与时 一人说,将来胜过现在。 一人说,现在远不及从前。 一人说,什幺? 时道,你们都侮辱我的现在。 从前好的,自己回去。 将来好的,跟我前去。 这说什幺的, 我不和你说什幺。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八年七月十五日《新青年》第五卷第一号,署名唐俟。 [book_title]说涘* 昔之学者曰:“太阳而外,宇宙间殆无所有。”历纪以来,翕然从之;怀疑之徒,竟不可得。乃不谓忽有一不可思议之原质(2),自发光热,煌煌焉出现于世界,辉新世纪之曙光,破旧学者之迷梦。若能力保存说(3),若原子说,若物质不灭说,皆蒙极酷之袭击,跄踉倾欹,不可终日。由是而思想界大革命之风潮,得日益磅薄,未可知也!此新原质以何因缘,乃得发见?则不能不曰:“X线(旧译透物电光)之赐。”X线者,一八九五年顷,德人林达根(4)所发明者也。其性质之奇异:若(一)贯通不透明体,(二)感写真干板(5),(三)与气体以导电性等。大惹学者之注意,谓X线外,当更有Y线,若Z线等者。相率覃思,冀获新质。乃果也驰运涅伏,必获报酬。翌年而法人勃克雷(6)复有一大发见。 或曰,勃氏以厚黑纸二重,包写真干板,暴之日光,越一二日,略无感应,乃上置磷光体铀盐(7),欲再行实验,而天适晦,不得已姑纳机兜(8)中,数日后检之,则不待日光,已感干板。勃氏大骇异,细测其理,知其力非借磷光,而铀之盐类,实自具一种类似X线之辐射线,爰名之曰铀线,生此种线之体曰剌伽刻耙夫体(9)。此种物体所放射之线,则例以发见者之名名之曰勃克雷线。犹X线之亦名林达根线也。然铀线则无待器械电气之助,而自能放射,故较X线已大进步。 尔后研究益盛,学者涅伏中,均结种种Y线Z线之影。至一八九八年,休密德(10)氏于钍之化合物中,亦发见林达根线。同时,法国巴黎工艺化学学校教授古篱夫人(11),于授业时,为空气传导之装置,偶于别及不兰(12)(奥大利产之复杂矿物)中,见有类似X线之放射线,闪闪然光甚烈。亟告其夫古篱,研究之末,知含有铋化合物,其放射性凡四千倍于铀盐。以夫人生于坡兰德(13)故,即以坡罗尼恩(14)名之。既发表于世,学者大感谢,法国学士会院复酬以四千法郎,古篱夫妇益奋励,日事研究,遂于别及不兰中,又得一新原质曰耙(15)(Ra-dium),符号为Ra。(按旧译Germanium(16)曰耙。然其音义于Radium尤惬,故篡取之,而Germanium则别立新名可耳。) 一八九九年,独比伦(17)氏亦于别及不兰中得他种剌伽刻耙夫体,名曰爱客地恩(18)。然其辐射性不及鈤。坡罗尼恩与铋,爱客地恩与钍,鈤与钡,均有相似之性质。而其纯质,皆不可得。惟鈤则经古篱夫人辛苦经营,始得略纯粹者少许,测定分剂及光图(19),已确认为一新原质,其他则尚在疑似之间,或谓仅得保存其能力而已。 鈤盐类之水溶液,加以铔,或轻二硫,或铔二硫(20),不生沉淀。鈤硫养四或鈤炭养三(21),不溶解于水,其鈤绿二(22),则易溶于水,而不溶解于强盐酸及酒精中。利用此性,可于制铀之别及不兰残滓中,分析鈤质。然因性殊类钡,故钡恒羼杂其间,去钡之法,须先令成盐化物,溶于水中,再注酒精,即生沉淀,然终不免有钡少许,存留溶液内,反复至再,始得略纯之鈤盐。至于纯质,则迄今未能得也。且其量极稀,制铀残滓五千吨,所得鈤盐不及一启罗格兰(23),此三年间所取纯与不纯者合计仅五百格兰(24)耳。而有谓世界中全量恐已尽是者,其珍贵如此。故值亦綦昂,虽含钡甚多者,每一格兰,非三十五弗(25)不能得。至古篱氏之最纯品,以世界惟一称者,亦仅如微尘大,积二万购之,犹不可得,其放射力则强于铀盐百万倍云。 此最纯品,即鈤绿二也。昨年古篱夫人化分其绿,令成银绿二(26),计其量,然后算得鈤之分剂为二百二十五。多漠尔班(27)氏曾照以分光器,鈤之特有光图外,不复有他光图,亦为新原质之一证。鈤线虽多与X线同,而此外复有与玻璃陶器以褐色或革色,令银绿二复原,岩盐带色,染白纸,一昼夜间变黄磷为赤磷,及灭亡种子发芽力之种种性。又以色儿路多(28)皿贮鈤盐(放射性强于铀线五千倍者),握掌中二时间,则皮肤被灼,今古篱氏伤痕历历犹未灭也。古篱氏曰:“若有人入置纯鈤一密里格兰(29)之室中,则当丧明焚身,甚或致死。”而加奈大之卢索夫(30)氏,则谓纯鈤一格兰,足起一磅之重高及一呎。甚或有谓足击英国所有军舰,飞上英国第一高山辩那维(31)之巅者,则维廉可洛克(32)之言也。综观诸说,虽觉近夸,而放射力之强,亦可想见矣。尤奇者,其放射力,毫不假于外物,而自发于微小之本体中,与太阳无异。 鈤线亦若X线然,有贯通金属力,此外若纸木皮肉等,俱无所沮。然放射后,每为被贯通之物质所吸收,而力变弱,设以鈤线通过○○○二五密里(33)之铂箔,则强率变为其初之四十九%,再一次则又减为三十六%,二次以后,减率乃不如初之着矣。由是知鈤线决非单纯,有易被他物所吸收者,有强于贯通力者,其贯物而过也若滤分然。各放射线,析为数种,感写真干板之力强者,即贯通线也,其中复有善感眼之组织者,故虽瞑目不视,而仍见其所在。 鈤之奇性,犹不止是。有拔尔敦者,曾于暗室中,解包出鈤,忽闪闪然发青白色光,室中骤明,其纸裹亦受微光,良久不灭。是即副放射线(34),感写真干板之作用,亦与主放射同。盖鈤能本体发光,及与光于接近物体之二性质,宛如太阳与光于周围游星然。其能力之根源,竟不可测。 或曰勃克雷氏贮比较的纯鈤于管中,藏之衣底,六小时后,体上忽现焦灼痕,未几忽隐现于头腕间,不能指其定处。后古篱氏乃设法测其热度,法用热电柱(35),其一方接合点,置纯铜盐,他方接合点,置含铜盐六分一之锡盐。计算所生电流之强率,知置铜盐处之温度,高一度半。又以篷然测热器(36),测定○·○八格兰之纯鈤盐所生温度,一小时凡十四加罗厘(37);即一格兰所放射之热,每一小时凡百加罗厘以上也。其光与热,既非出于燃烧,亦无化学的变化,不知此多量能力,以何为根?如曰本体所自发欤,则昔所谓能力之原则者,不得不破。如曰由外围能力而发软,则鈤必当有利用外围能力之性,而此能力之本性,又为吾人所未及知者也。 鈤线亦有与空气以导电性之性质,设有钢板及锌板各一,联以铜丝,两板间之空气,令鈤线通过之,则铜丝即生电流,与两板各浸于稀硫酸液中无稍异。盖鈤线能令气体为衣盎(集于两极间之电解质之总名),分出荷阴阳电气之部分,故气体之作用,遂与液体电解质同。鈤线中之易被他物吸收者,此性尤着。 从克尔格司管阴极发生之恺多图线(38),及林达根线,及鈤线,若受强磁力之作用,则进行必偏,设与鈤线成直角之方向,有磁力作用,则鈤线即越与磁力相对之左而行;然因鈤线非单纯者,故析出屈于磁力及不屈于磁力之种种线,进路各不相同,与日光过三棱玻璃而成七色无异。鈤线中之强于贯通力者,此性尤着,且因对于磁力之作用,故鈤线之大部分,遂含有荷阴电气而飞运极迅之微粒云。 被磁力而偏之鈤线中,既含有荷阴电之微粒,则以之投射于或物体,亦当得阴电。古篱夫妇曾用封蜡绝缘之导电体,投以鈤线,而确得阴电;又以同法绝缘之铜盐,因带阴电之微粒飞去,而荷阳电。此电气之集积量,每一平方密厘每一秒时凡得4×1910安培云。鈤线中带阴电之微粒,在强电场时,必偏其进行方向,即在一密厘有一万波的(39)之强电场,则偏四生的(40)许,此勃克雷氏所实证者也。 自鈤所发射微粒之速度,每秒凡1.6×1010密厘,约当光速度之半,因此微粒之飞散,故鈤于一小时所失之能力额凡4.4×10-6加罗厘,与前记之放出热量较,则觉甚微。又从鈤之表面一平方密厘所放射之微粒,其质量亦綦少,计每一格兰之飞散,约需十亿万年。准此,则其微粒之大,应为轻气原子三千分之一,是名电子。 电子说曰,“凡物质中,皆含原子,而原子中,复含电子,电子之于原子,犹原子之于物质也。此电子受四围之电气与磁气之感化,循环飞运,无有已时,凡诸物体,罔不如是,虽吾人类,亦由是成。然飞运迟速,则因物而异,鈤之电子,乃极速者,以过速故,有一部分,飞出体外,而光与热,自然发生,为辐射线。”然是说也,必电子自具物质构成之能,乃得秩然成理。不然,则纵调和之曰飞散极微,悠久之曰须无量载,而于物质不灭之说,则仍无救也。且创原子说者,非以是为至微极小,分割物质之达于究极者乎。电子说兴,知飞动之微点,实小于原子千分之一,乃不得不褫原子宇宙间小达极点之嘉名,以归电子,而原子说亡。 自X线之研究,而得鈤线;由鈤线之研究,而生电子说。由是而关于物质之观念,倏一震动,生大变象。最人涅伏(41),吐故纳新,败果既落,新葩欲吐,虽曰古篱夫人之伟功,而终当脱冠以谢十九世末之X线发见者林达根氏。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十月十日《浙江潮》月刊第八期,署名自树。鈤,现定名镭。 (2)原质即元素。 (3)能力保存说即能量守恒原理。 (4)林达根(W.K.RoCntgen,1845—1923)通译伦琴,*国物理学家。一八九五年,他在研究真空放电管时发现X射线。 (5)写真干板用玻璃板制作的照相底片。 (6)勃克雷(A.H.Becquerel,1852—1908)通译柏克勒尔,法国物理学家。一八九五年起研究磷光现象,次年发现铀射线,是科学实验中认识放射性的开端。 (7)磷光体铀盐即放射Y獾挠搜巍A淄琘A坠馓澹派鋂獾奈镏省* (8)机兜抽OE稀(9)剌伽刻耙夫体(RadioactiveSubstance)即放射性物质。(10)休密德(E.Schmidt,1845—1921)通译施米特,德国物理学家。发现放射性元素钍。 (11)古篱夫人(MmeCurie,1867—1934)通译居里夫人,物理学家、化学家。原名MarieSktodowska,波兰华沙人,一八九五年与法国物理学家居里(P.Curie,1859—1906)结婚,共同研究放射性物质,先后发现新元素钋和镭。 (12)别及不兰Pitchblende的音译,即沥青铀矿。居里夫妇曾从中提炼出微量的放射性元素钋和镭。 (13)坡兰德(Poland)通译波兰。(14)坡罗尼恩Polonium的音译,即钋,它的放射性较铀强四百倍。居里夫人将它命名为坡罗尼恩,是为纪念她的祖国波兰;居里于一八九八年七月十八日在法国科学院理科博士学院报告新元素的发现时曾说:“假使这新元素的存在将来能够证实的话,我们想叫它钋,来纪念我俩中一人的祖国波兰。” (15)按居里夫人于一九○七年始从几十吨的沥青铀矿中提得半克左右的纯粹氯化镭,测定镭的原子量为226。到一九一○年获得纯镭。 (16)Germanium现在译为锗。 (17)独比伦(A.L.Debierne,1874—1949)通译德比尔纳,法国化学家。一八九九年他在沥青铀矿中发现放射性元素锕,次年参加居里夫妇提炼纯镭的工作。 (18)爱客地恩Actinium的音译,即锕。 (19)分剂及光图原子量和原子发射光谱线图。(20)轻二硫即硫化氢(H2S)。铔二硫,即硫化铵((NH4)2S)。 (21)鈤硫养四即硫酸镭(RaSO4)。鈤炭养三,即碳酸镭(RaCO3)。 (22)鈤绿二即氯化镭(RaCl2)。 (23)启罗格兰Kilogram的音译,即公斤。(24)格兰Gram的音译,即克。 (25)弗Franc音译的简称,即法郎,法国货币单位。 (26)银绿二即二氯化银(AgCl2)。(27)多漠尔班(E.A.Demarcay,1852—1904)法国化学家。他于一九○一年发现化学元素铕,曾为居里夫妇发现的元素镭提出光谱学的证明。 (28)色儿路多(Celluloid)即赛璐珞,由硝酸纤维素和樟脑制成的一种易燃性塑料。 (29)密里格兰Milligram的音译,即毫克。(30)卢索夫(S.E.Rutherford,1871—1937)通译卢瑟福,英国物理学家、化学家。原籍新西兰。他在研究原子结构和放射性现象方面有重要成就。 (31)辩那维(Pennires)通译奔宁山脉,在英国北部。(32)维廉可洛克(W.Crookes,1832—1919)通译威廉·克鲁克斯。英国物理学家、化学家。他在研究真空管内放电现象方面有重要成就。 (33)密里Millimeter的音译,即毫米。(34)副放射线即次级射线。 (35)热电柱即温差电偶,一种探测和度量温度的器件。(36)篷然测热器即爆炸量热器,一种测量物体所释放或吸收热量的仪器,用以测定燃料的热值。 (37)加罗厘(Calorie)通译卡路里,简称卡,热量单位。(38)克尔格司管(Crookestube)通译克鲁克斯管,即阴极射线管。恺多图线(Cathoderay),即阴极射线。 (39)波的Volt的音译,即伏特,电压单位。 (40)生的Centi的音译,百分之一的意思。(41)最人涅伏集中众人的智慧。 [book_title]斯巴达之魂 西历纪元前四百八十年,波斯(2)王泽耳士大举侵希腊。斯巴达(3)王黎河尼佗将市民三百,同盟军数千,扼温泉门(德尔摩比勒)。敌由间道至。斯巴达将士殊死战,全军歼焉。兵气萧森,鬼雄昼啸,迨浦累皆之役(4),大仇斯复,迄今读史,犹懔懔有生气也。我今掇其逸事,贻我青年。呜呼!世有不甘自下于巾帼之男子乎?必有掷笔而起者矣。译者无文,不足摸拟其万一。噫,吾辱读者,吾辱斯巴达之魂! 依格那海(5)上之曙色,潜入摩利逊之湾,衣驮第一峰之宿云,亦冉冉呈霁色。湾山之间,温泉门石垒之后,大无畏大无敌之希腊军,置黎河尼佗王麾下之七千希腊同盟军,露刃枕戈,以待天曙。而孰知波斯军数万,已乘深夜,得间道,拂晓而达衣驮山之绝顶。趁朝暾之瑟然,偷守兵之微睡。如长蛇赴壑,蜿蜒以逾峰后。 旭日最初之光线,今也闪闪射垒角,照此淋漓欲滴之碧血,其语人以昨日战争之烈兮。垒外死士之残甲累累成阜,上刻波斯文“不死军”三字,其示人以昨日敌军之败绩兮。然大军三百万,夫岂惩此败北,夫岂消其锐气。噫嘻,今日血战哉!血战哉!黎河尼佗终夜防御,以待袭来。然天既曙而敌竟杳,敌幕之乌,向初日而噪,众军大惧;而果也斥候于不及防之地,赍不及防之警报至。 有奢刹利(6)人曰爱飞得者,以衣驮山中峰有他间道告敌;故敌军万余,乘夜进击,败佛雪守兵,而攻我军背。 咄咄危哉!大事去矣!警报戟脑,全军沮丧,退军之声,嚣嚣然挟飞尘以磅礴于军中。黎河尼佗爰集同盟将校,以议去留,佥谓守地既失,留亦徒然,不若退温泉门以为保护希腊将来计。黎河尼佗不复言,而徐告诸将曰,“希腊存亡,系此一战,有为保护将来计而思退者,其速去此。惟斯巴达人有‘一履战地,不胜则死’之国法,今惟决死!今惟决死战!余者其留意。” 于是而胚罗蓬诸州军三千退,而访嘻斯军一千退,而螺克烈军六百退,未退者惟刹司骇人七百耳。慨然偕斯巴达武士,誓与同生死,同苦战,同名誉,以留此危极凄极壮绝之旧垒。惟西蒲斯人若干,为反复无常之本国质,而被抑留于黎河尼佗(7)。 嗟此斯巴达军,其数仅三百;然此大无畏大无敌之三百军,彼等曾临敌而笑,结怒欲冲冠之长发(8),以示一瞑不视之决志。黎河尼佗王,亦于将战之时,毅然谓得“王不死则国亡”之神诫(9);今无所迟疑,无所犹豫,同盟军既旋,乃向亚波罗神(10)而再拜,从斯巴达之军律,舆榇以待强敌,以待战死。 呜呼全军,惟待战死。然有三人焉,王欲生之者也,其二为王戚,一则古名祭司之裔,曰豫言者息每卡而向以神诫告王者也。息每卡故侍王侧,王窃语之,彼固有家,然彼有子,彼不欲亡国而生,誓愿殉国以死,遂侃然谢王命。其二王戚,则均弱冠矣;正抚大好头颅,屹立阵头,以待进击。而孰意王召之至,全军肃肃,谨听王言。噫二少年,今日生矣,意者其雀跃返国,聚父母亲友作再生之华筵耶!而斯巴达武士岂其然?噫,如是我闻,而王遂语,且熟视其乳毛未褪之颜。 王“卿等知将死乎?”少年甲“然,陛下。”王“何以死?”甲“不待言:战死!战死!”王“然则与卿等以最佳之战地,何如?”甲乙“臣等固所愿。”王“然则卿等持此书返国以报战状。” 异哉!王何心乎?青年愕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