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刘基集 [book_author]刘基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诗文集,完结 [book_length]253080 [book_dec]诗文集,刘基所著有《郁离子》、《覆瓿集》、《写情集》、《春秋明经》、《犁眉公集》,本各自为书,成化六年(1470)戴用、张僖等始将以上诸书并刘基之孙刘廌所辑《翊运录》合编为《诚意伯刘先生文集》二十卷;《翊运录》所收为关于刘基的诏旨、制敕等,基于当时的尊君观念,被编为第一卷。嘉靖三十五年(1556)樊献科等重编《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将《覆瓿集》、《犁眉公集》中的诗文按体裁重编,将全书合并为十八卷。隆庆六年(1572),何镗等以樊献科本为底本,编为《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保存了诗文按体裁编次的特点,卷数则仍恢复为二十卷。其第一卷出于《翊运录》,卷二至卷四出于《郁离子》,卷五至卷十七为《覆瓿集》、《犁眉公集》的诗文,卷十八为《写情集》中的词,卷十九至卷二十为《春秋明经》。另有卷首一卷,收各本序引、刘基像赞、行状及神道碑铭。书中有些口语体资料,非常接近现代汉语。如卷一《诚意伯次子ト门使刘仲璟遇恩录》。今据《四部丛刊》影印隆庆本《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整理。以明初本《覆瓿集》、《犁眉公集》、成化本《诚意伯刘先生文集》、钱谦益《列朝诗集》等参校。底本漏收之作,辑为第二十一卷。 [book_img]Z_18385.jpg [book_title]序 誠意伯劉文成公文集序 余弱齡侍家長者談國初翊運諸名臣,輒凝聽之,憬然有懷焉。長而宦遊四方,竊願表揚先哲,博綜其遺文,頗喜善本。若宋文憲公諸集,海內翻刻者,幾刻益良。劉,宋匹也,其文獨刻於栝蒼,歲久字訛舛,板又漫漶,莫或新之者。 余奉命按行東浙,以瓣香謁公祠下。詢遺文,僅睹此編,愾而歎曰:「嗟乎!逝將以功業揜文章耶?何善本之寡也!」屬太守陳君烈萃諸文學,重加訂正,付於良梓,俾海內同好者共焉。序曰: 高皇帝呼劉伯溫為吾子房,蓋開國首功云。然子房自二三籌畫之外,其言論風旨,不少概見。而公著書之多乃若此,何哉?說者謂子房授書黃石,舒卷如龍,雖神機時出,竟善藏其用,塞兌閉門,不迫不應,為得老氏之術。公剛毅慷慨,持大節,留心經濟。既遇真主,期以王道致太平,卻小明王御座諸正論,義形於色,危行危言。高皇帝天威嚴重,惟公抗辭,不以利害怵其中,振綱紀,斥奸慝,雖李善長亦忌譖之,況胡惟庸乎。考公履歷,豈孔氏所謂以道事君者非耶?漢文成侯,我明文成公,上下相符合特帷幄中諸籌畫耳。 公守孔氏家法,多著書,貽後世,不若子房之秘密,宜也。夫其玄機洞鑒,神啟於中,天之所授,以輔開天之聖;妙筭所紆,乘時鷙發,載在國史者,既與雲漢同其昭回。其諸喻志之說,觀物之篇,憤世之詞,羈旅之幽思,薄遊之清況,與夫廟堂之所述作,士大夫之所應酬,又浩浩如江河,嶔嶔如山嶽,醺如惠風,朗如景星,麗如卿雲,無意擬古,而神情悠邈,才氣雄豪,體裁音節,如庖丁解牛,靡不中於自然者。公之文章,與其功業並傳無斁,恢恢乎有餘芳矣。余受觀風之寄,光昭往訓,樹之風聲,為世型範,何敢讓哉! 或曰留侯子辟疆,方少年,能策制諸呂,計安劉氏。而公仲子璟不忘嗣君,卒全大節,茲亦兩文成胤嗣之相似者。劉氏子孫,當世世敬修也。因附及之。 隆慶壬申仲春望日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後學豫章謝廷傑頓首拜書。 寫情集序 《寫情集》者,誠意伯栝蒼劉先生六引三調之清唱、四上九成之至音也。 先生生於元季,蚤蘊伊呂之志。遭時變更,命世之才,沉於下僚;浩然之氣,阨於不用。因著書立言,以俟知者。其經濟之大,則垂諸《郁離子》;其詩文之盛,則播為《覆瓿集》。風流文彩英餘,陽春白雪雅調,則發泄於長短句也。或憤其言之不聽,或鬱乎志之弗舒,感四時景物,托風月情懷,皆所以寫其憂世拯民之心,故名之曰《寫情集》,厘為四卷。其詞藻絢爛,慷慨激烈,盎然而春溫,肅然而秋清,靡不得其性情之正焉。宜其遇知聖主,君臣同心,撥亂世反之治,以輔成大一統之業,垂憲於萬世也。先生當是之時,深知天命之有在,其蓋世之姿,雄偉之志,用天下國家之心,得不發為千彙萬狀之奇而龍翔虎躍也!嗚呼!千載之前,千載之後,英邁挺卓,能幾人哉? 今先生既薨,其仲子仲璟與其長孫廌,謀以是編鋟梓垂遠,以蕃於先生辱平昔之好,命為之序。顧蕃愚陋,何敢措詞!追慕高風,其容讓乎? 時洪武十三年歲在庚申春正月上浣,永嘉儒學訓導安固紫華山葉蕃叔昌序。 郁離子序 《郁離子》者,誠意伯劉公在元季時所著之書也。公學足以探三才之奧,識足以達萬物之情,氣足以奪三軍之帥,以是自許,卓然立於天地之間,不知自視與古之豪傑何如也。年二十,已登進士第,有志於尊主庇民。當是時,其君不以天下繁念慮,官不擇人,例以常格處之,噤不能有為。已而南北繹騷,公慨然有澄清之志。藩閫方務治兵,辟公參讚,而公銳欲以功業自見,累建大議,皆匡時之長策。而當國者樂因循而悅苟且,抑而不行。公遂棄官去,屏居青田山中,發憤著書。此《郁離子》之所以作也。 郁離者何?離為火,文明之象,用之,其文郁郁然,為盛世文明之治,故曰郁離子。其書總為十卷,分為十八章,散為一百九十五條,多或千言,少或百字。其言詳於正己,慎微修紀,遠利尚誠,量敵審勢。用賢治民,本乎仁義道德之懿,明乎吉凶禍福之幾,審乎古今成敗得失之跡。大概矯元室之弊,有激而言也。牢籠萬彙,洞釋群疑,辨博奇詭,巧於比喻,而不失乎正。驟而讀之,其鋒凜然,若太阿出匣,若不可玩。徐而思之,其言確然,鑿鑿乎如藥石之必治病,斷斷乎如五穀之必療饑而不可無者也。豈若管、商之功利,申、韓之刑名,儀、秦之捭闔,孫、吳之陰謀,其說詭於聖人,務以智數相高,而不自以為非者哉! 見是書者,皆以公不大用為憾,詎知天意有在,挈而畀之維新之朝乎?皇上龍興,卒以宏謨偉略,輔翼興運。及定功行賞,疏土分封,遂膺五等之爵,與元勳大臣,丹書鐵券,聯休共美於無窮,不其盛哉?傳有之曰:楚雖有材,晉實用之。公之謂也。初公著書,本有望於天下後世,詎意身親用之?雖然,公之事業具於書,此元之所以亡也;公之書見於事業,此皇明之所以興也。嗚呼!一人之用舍,有關於天下國家之故,則是書也,豈區區一家言哉? 一夔蚤嘗受教於公,後謁公金陵官寺,出是書以見教,一夔駭所未見,愧未能悉其要領。今公已薨,其子仲璟懼其散軼,以一夔於公有相從之好,俾為之序。顧一夔何敢序公之書?然得繫名於簡編之末,亦為榮幸,因不讓而序之。公諱基,字伯溫,栝蒼人。若其言行之詳、官勳之次,則具在國史,茲不著。 洪武十九年冬十有一月,門生杭州府儒學教授天台徐一夔謹序。 郁離子序 古之君子,學足以開物成務,道足以經綸大經,必思任天下之重,而不私以善其身。故其得君,措於用也,秩之為禮,宣之為樂,布之為紀綱法度,施之為政刑文明之治,洽乎四海,流澤被於無窮,此奚特假言以自見哉?及其後也,雖孔子之聖,可大有為,而猶不免述作以傳道,況其下乎!然則必假夫文以自見者,蓋君子之不得已焉耳矣。君子以為學既不獲措諸設施,道不行於天下,其所抱負經畫、可以文明治世者,獨得筆之方冊,垂示千百載之下,知而好者,或推以行,是亦吾澤所及,其志豈不為可尚矣夫?然自秦漢而降,能言之士何限?非不欲如前所云也,率多淫於異端,失於偽巧,詭而不正,駁而不純,弗畔夫道固鮮。人苟用之以求致治,殆猶適燕而南其轅乎!闡天地之隱,發物理之微,究人事之變,喻焉而當,辨焉而彰,簡而嚴,博而切,反覆以盡乎古今,懇到以中乎要會,不襲履陳腐而於聖賢之道若合符節,無一不可宜於行,近世以來,未有如《郁離子》之善者也。 夫郁郁文也,明兩離也。郁離者,文明之謂也,非所以自號。其意謂天下後世若用斯言,必可底文明之治耳。嗚呼!此寧虛語哉?從善少嘗受讀,歎其義趣幽賾,岐緒浩禳,或引而不發,或指近而歸遠,懵乎莫測其所以然。逮閱之之久,觸類而求,然後稍得窺夫涯涘。竊譬諸醫師之籠,一藥必治一病,玉石草木禽獸之屬,皆可以已疾延年,無長物也。此其為書所以深得古君子立言之旨,使其得君而措於用,其文明之治益天下後世為不薄,詎止度越諸子而已耶! 是書為誠意伯劉先生所著。先生嘗自任以天下之重,於經綸之道、開物成務之學,素所畜有。曾以其概,翊當今之運,輔大明之業,昭昭矣存諸方冊者。故御史中丞龍泉章公雖已刊置鄉塾,然未盛行於世,先生之子仲璟與其兄之子廌謀重刻以傳。嗟乎!茲豈一家得而私之者哉?僭為敘其大略,俾貽方來云爾。 翰林國史院編修官諸生吳從善序 翊運錄序 天生聖人,開基啟運,必生命世之臣,以為之輔。如伊摯於商,呂望於周,張良於漢,皆翊其君建皇極,行王道,以致太平,以開景運,以制禮樂,動為世軌也,行為世則也,黼黻河漢也,昭回日星也,衣被草木也。後世畏之如雷震,望之如神明,禁其力而不敢肆。故其君端拱無為,飆行霆驅,莫之誰何。我朝太祖聖神文武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以天縱之聖,除胡元之亂,不數年間,遂開六合,奄有萬國,榮光貫日,王氣浮淮,躋斯民於春台之上,熙熙皞皞,玉燭調,泰階平,雖曰虓虎熊貔,柱國之臣,為之宣力,然亦藉明良豪傑與圖治功也。 方天造草昧,定都建康,西有偽漢,東有偽吳,長艫大艦,日夕相搪擊,天下未知所向,有若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弘文館學士、太子讚善大夫、護軍、誠意伯劉先生者,沉幾先物,獨識真主,遂委身而服事焉。太祖敬而信之,用其宏謀。西平江漢,東定吳會,天下大勢,固已定矣,於是席卷中原,群雄歸命,混一四海,大抵皆先生之策也。今觀御書詔誥之推獎,國計事幾之商榷,詞命往復,彌縫參讚,千載一遇,雖伊摯、呂望、張良之卓越,亦不過於先生矣。先生真豪傑之士哉!年愈高,智愈明;功愈大,德愈邵。遂分爵土,終始榮顯,殷周以來,一人而已。 先生栝蒼之青田人。予忝為同郡,今年守職翰林,其孫廌等集其御書詔誥、行狀事實等文,名之曰《翊運錄》,蓋取誥文「開國翊運」之語也,請予序其首簡。予謂先生之器識事功,通於神明,文章道德,衣被後世,溥天下皆稱道之,而先生不自以為至,是則先生之所至,世之人未必能知之。是錄也,企太祖之知人善用賢也,企太祖之聖神文武同符於湯文也,見先生之真識也,見先生之宏謀也,見先生之勳業也。聖明會遇,自古為難,乃獨於今見之。 先生之子中奉大夫、江西布政使司右參政又能繼武其後,結知太祖,以廉能見褒於制誥,可謂耀於前而光於後矣。後之子孫,尚亦繼繼承承,深惟祖宗積德創業之不易,紹隆先範,以副朝廷優禮功臣之意,將見與是錄同垂於千萬載之不泯也。 永樂二年龍集甲申夏四月中浣,翰林學士、奉議大夫、兼修國史同郡王景序。 覆瓿集序 大明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奠安華夷,二十年間,殄偽漢,殲強吳,汛掃腥膻,廓清寰宇,復先王之疆理,開萬世之太平,是雖熊羆貔虎之士,相與竭股肱、奮威武以佐神功,抑亦讚襄廟謨、運籌帷幄之中有其人也。若栝蒼劉先生伯溫,真其人乎。 先生諱基,始以文學上謁於金陵,知我聖祖之克典神天也,即委心聽命,遂成鼎定功。累官太史令兼太子讚善大夫,歷御史中丞,遷弘文館學士,卒拜誠意伯。蓋匹休伊呂者,幾二十年。今既九京不作,後進之士,景休風,仰末照,幸先生之文章猶有存者耳。 先生之作,有《郁離子》,有《春秋明經》,有《犁眉》、《覆瓿》諸集,壽諸梓者久矣,惟《覆瓿》一編,未有序之者。其孫刑部照磨貊間以囑余。嗟夫,先生之心,志於道;先生之道,著於文。人皆知先生見知當時者以其文,而不知太祖高皇帝知先生於儔人中者以其心。人皆知先生之事高皇帝能盡其心,又不知天以先生輔佐聖神、肇建鴻圖者,唯在於道。然則是編也,將以五味之藏,飫斯民於饑頓顛踣者也。覆瓿云乎哉! 先大父弘文館學士復仁公,與先生俱以佐命顯,余於照磨為通家子弟,故不辭而序之如此云。若夫先生翊戴之績,與先公俱有國史在,茲不復也。 宣德五年冬十月,嘉議大夫、工部右侍郎、前翰林侍講、兼修國史吉水羅汝敬書。 犁眉公集序 《犁眉公集》者,開國功臣誠意伯劉先生既老所著之作,故取此以為號云。 先生自少穎敏。既長,於書無所不讀,凡天文地理、陰陽卜筮、諸子百家之言,莫不涉獵。元末登第,為瑞之高安縣佐。縣耆老有稍知天文術數之學者,而其書甚具,先生召與之語,其人曰:「公既聰明絕人,而器識宏遠,當為一代偉人。吾書盡以相付。」先生遂得究觀其說而領其要。世亂,棄官家居。洎我太祖高皇帝渡江,先生知為真主也,應召輒出,佐興大業。及其功成名遂,引身而退,卒以壽終,而其術亦不傳。嗚呼!公之出處進退,比之子房,豈不明白正大、偉然大丈夫之所為哉! 予嘗觀於先生,非惟其勳業冠絕前古,而文章亦足以垂世,而莫之與並也。是故其仁義積中,發而為言,可以方駕古人者,則於《郁離子》見之。傷今悼古,牢籠百態,可以超邁當世者,則於《覆瓿集》見之。若夫優遊閑雅,托興微婉,而有以盡其自得之趣者,則於是編見之。其氣壯,故其辭雄渾而敦厚;其學博,故其辭深宏而奧密;其志忠,故其辭感激而切直;其行廉,故其辭蠲潔而清勁。籲!古今之能以勳業、文章並顯於當時而垂耀於後世若先生者,幾何人哉?先生雖沒,而有不沒者存,其在此也歟! 先生之孫為刑部照磨,名貊,字士行,以才賢篤厚見稱於人,是亦有以見故家文獻之足徵也。 宣德五年冬十一月之二日,翰林侍讀學士、奉訓大夫、兼修國史金陵李時勉書。 重鋟誠意伯文集序 國初誠意伯劉公伯溫嘗著《郁離子》五卷、《覆瓿集》並《拾遺》二十卷、《犁眉公集》五卷、《寫情集》暨《春秋明經》各四卷,其孫廌集御書及狀、序諸作,曰《翊運錄》,皆鋟梓行世。然諸集渙而無統,板畫久而浸堙,學者病之。巡浙御史戴君用與其寀薛君謙、楊君琅謀重鋟,乃錄善本,次第諸集,而冠以《翊運錄》,俾杭郡守張君僖成之,屬守陳序。 嗟乎!自昔夷主華夏,不過膻一隅、腥數載耳,惟元奄四海而垂八紀,極弊大亂,開闢以來未有也。公以命世豪傑之才,出佐我高皇,剪群雄,混六合,掃百年之胡俗,復三代之華風,其讜言谹議,牖道天衷,偉略奇謀,指授群帥者,鼎彝勒之,汗青書之,四方尚能道之。方其未遇也,郁積感憤,發之文辭,若四嶽之出雲無窮;若公輸之營眾宇,各盡其制;若孫武子之師,戈甲蔽野而不聞喑嗚叱吒之聲;若大海浩溔,中畜虬螭、䱴䲛、𪓛𪓹之屬,睹者駭愕而莫能名。然皆載道之航輪、濟世之粱帛,時已傳誦之。及達而施之朝廟,播之華夷,垂之百世之下,焯乎不可朽也。三代之英卓矣。漢以降,佐命元勳,多崛起草莽甲兵間,諳文墨者殊鮮。子房之策,不見辭章;玄齡之文,僅辦符檄。未見樹開國之勳業而兼傳世之文章如公者,公可謂千古之人豪矣!而世或疑其仕元、或獨稱其觀象者,是猶訾伊尹之五就,知周公止於才藝而已,不已陋乎? 三御史之重鋟茲集,蓋高山景行之志也。守陳之序,居培而論嵩岱,持土苴而置之夜光朝采之上,可乎哉? 成化六年夏六月吉,賜進士出身、奉訓大夫、太子洗馬、兼經筵講官、同修國史、前翰林侍講四明晚學楊守陳序。 重鋟誠意伯劉公文集序 富自童孺時,即聞有誠意伯劉公之勳烈,為開國宗臣之冠。筮仕以來,求公之遺文而讀之,乃得公平生所建立之詳。 夫超世之蘊者,厥振匪夷,故峻其所樹。嗇於菑者無厚畬,自古天下之事功,未嘗不符於學術也。公豪傑之才,隆於帝授;而天人之秘,洞之素深。遭元末運,沉於下寮,其志鬱而弗伸也,其謀浚而孔忤也,其才積而困於無施也,故得肆力於文焉。或時事之感激,而泄憂憤之紆餘;或機會之在前,而痛鋪張之失策。證古例今,有寓而諷之之意,而開闔操縱,皆經濟之資焉。大率施為理而不失其宜,變精而馭之以正。辭意剴切,如靈均之草澤行吟,英銳奮發,如博浪之椎,未試一擊,皆可考也。逮我太祖高皇帝龍興淮甸,公早識真主於異雲映湖之日,遂起而從之。蓋懼中國之無統,欲借以立義也。方其進謁金陵,一見如舊,受心膂之寄,掌帷幄之機,殄漢殲吳,驅夷奠華,廓清寰宇之功,曠世而僅見。偉矣哉!於今為烈也! 予嘗夷考其行事,當天下甫定之初,首諗滯獄,倡立兵衛,居守按貴臣之侮法,論相卜小犢之僨轅;辭封爵而不貪天之功,終身顯融而私產無寸益;時讚密謀,保全勳舊,口不言而人亦無知者;臨終尤拳拳乎「修德省刑」之數語。斯其道任天下之重,智鉤物理之玄,謀入九地之深,而勇懾萬夫之氣,所謂超世之學術,著於文者鑿鑿乎親試之矣。雖然,公之神在天下不死,勳業聲光久而不磨,固無賴乎文也。但典籍存,庶幾可論其世;傳之弗昭,或病焉。 公文梓行久矣,歲遠浸湮,字不復辨。富承乏栝蒼,典刑在目。視篆之暇,訂其訛落,重加編輯,捐俸再鋟諸梓,俾公孫指揮瑜等世守之,使天下後世亦知故家文獻之足徵也。 正德己卯夏五月既望,賜進士、中順大夫、處州府知府後學莆易林富謹序。 題誠意伯劉公集 頃余道芝田,亟與方子伯時會禮,從言及犁眉公,余率爾曰:「公一代功宗,近古罕匹,而未有表章之者,僕竊怪之。嘗得其說,而未之質也。」方子忻然前席而請曰:「先生試言之。」 余曰:「胡元之事,人言禍始石敬瑭,非明識也。蓋自賊操引納五胡,遺穢中國,遂乃歷載數百,中間裂為十六,並為南北,合為隋、唐,而夷風未息。其後番將據河朔,敬瑭割幽燕,而棄厥險阨,於是遼驕金迫,胡元乘之,而首足倒懸,因以底極矣。且昔之入主者,頗皆用夏貴儒,惟元不然,此其為穢,尤使人涕泗沾臆。夫其胎禍之遠如此,播惡之廣如此,奄及百年不知變革如此!當是時也,薰蒸融液,無地非狄,若將不可復易者。我太祖高皇帝起自布衣,曾未十年,一掃而空之。於是海宇清而綱常復,儒術重而道學崇,斟酌百王,以大備一代之制,盡還諸夏之風。顧其始也,自謂初無取天下之志;既其成也,則不獨撥亂反正,而實洗滌乾坤,為中國皇王賢聖,復仇纘緒,所謂功高萬古而莫與同者。是果孰啟其衷哉? 「僕嘗反覆於當時勳戚之間,而未得其故。及閱公集,莊誦高皇帝聖制,乃始喟而起曰:嗟乎!微斯言,則一代功宗,其何所復稽乎!而當時載筆與後來序述者,顧莫之表章,何哉?昔漢之酂侯,嘗荷殊禮而膺首封矣,徒以收秦圖籍,勸王漢中,進養民致賢之說,建居守饋餉之功。高密之在東京,功不補敗,其所有者,不出簡任諸將,『微長之間,在德厚薄』數語之外,亦且偃然策勳,而莫與絜大。況所事者,亭長久歎於縱觀,真人已專乎封拜,則二臣特攀附之匪懈者耳。今聖制之稱犁眉,一則曰每於閑暇之時,數以孔子之言道予,是以頗知古意;二則曰入則每匡治道。既而曰言非儒造,實己誠之意。且夫道莫加於孔子,而數陳其言,又復每切於匡治,然則所以清海宇、復綱常、重儒術、崇道學,洗滌乾坤,為皇王賢聖復仇纘緒之地,謂非由此而致之乎?至於佐廟算,夷群凶,所向無前,推占指蹤,直其余事,然亦不讓於今昔元功也。又其大者,決危機於逆陳群懾之表,首大策於豎韓共戴之中,自彼效謀宣力之臣,有能窺其度而爭其雄者乎?嗚呼!向非二說之存,則一代功宗,何所復稽?而儒者曾莫之及,何也。 「且公之啟沃,非無本者。少傳性理,長號英特,薦更世故,談辯至悉。故其決機悟主,一似孔明之於先主,周瑜之於孫策。此天地間一大際遇,非若淺丈夫齪齪乎斗升、區區乎寸尺而已。又即其餘,則文學精博,冠絕乎一時;政事清嚴,不撓於權力:足以配事功而明道德。彼伊、周元聖,固為至極矣;漢、唐諸子,曾幾何人若是乎其兼得邪?此僕所為神醉心往,而竊怪夫人之未深識也。聖製曰:言非儒造,實己誠之意。然則儒者之言,殆未能心誠求之歟!」 於是方子瞿然改容,曰:「犁眉之功,實愚所素疑而無與折衷者,幸即談津,昭若啟牖矣。且承乏公邑,則表章其宜。願書見遺,俾刻之集中。」余曰:「諾。」遂僭妄書之。 方子名遠宜,癸未進士,歙人。其為芝田,聲實隆起,器業未可量。余則永嘉後學葉式成規也。 嘉靖戊子端陽後五日端拜謹書。 重編誠意伯文集序 余觀載籍,代有開創之君,必有佐命之臣。運籌定計,應機料敵,稱豪雄矣,而或歉於文學。呈華炫奇,開新啟昧,稱儒碩矣,而無裨於武功。兼此二長,世不恒有。其惟我國朝誠意伯劉公者其人乎! 公諱基,字伯溫,浙之青田人。有命世豪傑之才,一遇聖主,杖策從之,輒許以大計,殄漢殲吳,混一六合,公密讚之,功在開平、武寧之先,灼灼可睹也。而其文章議論,或宣於朝,或藏於家,大篇短章,無慮千百種,則與宋學士、王待制等。夫我皇祖之興,恢萬世帝王之故疆,開一代文明之景運,當時文武佐命之勳,可謂盛矣。自今觀之,傳世之文,宋、王號為最著,二人者職專文學,固其常耳。開平、武寧諸臣,勞在宗社,澤及孫子,世世誦功,與國同休,而傳世之文,概未之聞也。兼二者之長,武功文治咸賴焉,卒莫有並於公者。讀其文,論其事功,想見其人,乃知聖主之生也不數,名佐之生也亦不數。阿衡佐商,厥有《伊訓》;尚父造周,且著丹書。歷千百年而一再見者,公其庶幾矣哉。 公之文,傳世久矣。舊刻凡二十卷:曰《翊運錄》,曰《郁離子》,曰《覆瓿集》,曰《寫情集》,曰《春秋明經》,曰《犁眉公集》。各就篇名,雜陳無統,觀者病之。御史樊君按治畿內,公暇更定編次,為十有八卷:先像讚、行狀,概事業之全;次御書、詔誥,紀勳庸之大;次頌表,次《郁離子》,揚文明之盛;次序、記至詩歌,載製作之詳。統會以提要,類分以便觀,名曰《重編誠意伯文集》。刊成,請余序。 余浙人也。嘗謂公國朝元勳,鄉邦典刑,文章與事功並著,尤罕儷焉,願附一言,以廣其傳,且以嘉樊君之擇所向往也,乃樂為之序。樊君名獻科,縉雲人,蓋公之同郡人云。 嘉靖丙辰夏五月望,賜進士、榮祿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知制誥、《會典》總裁餘姚李本撰。 刻誠意伯文集引 《誠意伯集》,舊刻於栝蒼,凡二十卷:首《翊運錄》,次《郁離子》,次《覆瓿集》,次《寫情集》,次《春秋明經》,次《犁眉公集》。各就篇名,統為全集,其間製作雜陳,未可類別。兼以歲久,刊板遺落,字多魯魚,讀者難之。 獻科為公鄉人,來按畿南,攜是集笥中,嘗置幾席,暇即頌讀,誠不識其涯涘。竊謂公勳業垂於史籍,光昭奕代,而文章流播縉紳,或未免渙漫,獻科切懼焉,因裒為一十八卷,少易舊編之次,而公之制作始可類觀,爰付諸梓。 若勳業文章之盛,向有確論,獻科何足以知之。嘗記四明楊文懿公有言:「漢以降,佐命元勳,多崛起草莽兵甲間,諳文墨者殊鮮。子房之策,不見辭章;玄齡之文,僅見符檄。未見開國之勳而兼傳世之文章如公者,公可謂千古之人豪矣!而世或疑其仕元,或獨稱其觀象者,是猶訾伊尹之五就,知周公止於才藝而已,不已陋乎?」嗚呼!是可以知公矣。 皇明嘉靖三十五年丙辰正月朔,同郡後學樊獻科拜識於真定冰玉堂。 重刻誠意伯劉公文集序 青田文成劉公文集,故有《翊運錄》一卷、《覆瓿集》十四卷、《郁離子》四卷、《寫情集》二卷、《犁眉公集》二卷、《春秋明經》二卷,國初嘗梓行,而郡人翰林學士王公景章為之序。正德中,郡守莆田林公刻置公裏第。嘉靖中,余友人縉雲樊文叔乃類編之,刻於真定。今侍御虯峰謝公按部栝蒼,修謁先生祠堂,討論遺文,得裏第本,病其漶漫舛錯,乃命郡守建安陳公依真定本翻摹授梓,余為校正若干字。梓成,屬為序。 序曰:先生生在栝蒼萬山中九盤之巔,所謂深山大澤,用物弘而取精多者也。然當五百之昌期,輔真人以肇造,籌帷帳而垂勳烈,昭昭乎若揭日月行天中,可不謂見之行事哉,何以文為?夫古昔聖賢,備具道德仁義之懿,施於政教,被及萬彙,其禮樂章程,莫非文也,惟窮而在下者,不獲有所張設,乃不得已而托之言,以寄其憂憤康濟之懷,俟之後世。或起而帥行之,斯聖賢所為文辭也。愚讀《文成先生集》,多處窮憂世之深慨,而深幸其遇聖神而興起也。 嘗概其集,有六善焉。一曰窮經以明義,二曰寓言以徵用,三曰遵養以俟時,四曰憂世以舒抱,五曰知命以樂全,六曰遭逢之無間。夫華夷峻防,一王大法,胡主中國,幾變於夷,聖經明義,千載或湮焉。《春秋》成而亂賊懼,此義不由,學者倚席不講之過也。此窮經以明義也。胡運式微,務為陵替,撫狡寇而引非族,言之者抵釁,起弊末由,痛心荼毒,於是乎卮言郁離,比類旁通,故三閭澤畔之吟,《離騷》惓懇之意也。此寓言以徵用也。豪傑飆起,四海糜沸,而時事倒置,寵賂肆章,騏驥服箱,夷羊在牧。乃先生憤世疾邪,每形歌什,抑意誚玄,托稱《覆瓿》。莘野時辜於納溝,扣角放歌於夜旦,由斯義矣。此遵養以俟時也。祈招式誦,冀訛王心,裏巷謳吟,觀風是采,詩餘寄興,取類寫情,或亦有鑒吾衷乎。此憂世以舒抱也。至於垂老見幾,引身高逝,璆琳戛擊,以和天倪。於是乎稱名《犁眉》,比跡赤松,保厥終始,斯為全德。此知命以樂全也。考之已事,隆準大度,忍心菹醢,留侯色舉,明哲乃彰,藏弓請死,百世而下,有餘悲焉。高皇以來,世懋延賞,丁寧天語,焜燁龍章,具在《翊運》篇中,即魚水交歡,卣申錫,又何以過?此遭逢之無間也。 或者曰:青田文章,掩於功業。又曰:勳華並茂,無訾偏長。而不知是非先生所急也。其不得已而言者,先生之憂也;其應時績效者,先生之幸也。記曰:「天下有道,則行有枝葉;天下無道,則辭有枝葉。」觀於先生之言行,亦若是而已。 余往宦遊江右,至高安,稽求先生為丞時事,謂從異人受秘書,乃棄官歸青田山中,覽識天命所在而起。故天民所抱持,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類如是,文辭云乎哉。先生所編,又有多能鄙事若干卷,方行人間,其占諗象緯諸書,先生啟手足時,命其子獻諸朝,具在金匱石室,靡可得窺云。 時隆慶六載,歲在玄黓涒灘陽月上浣,同郡後學何鏜頓首拜手謹敘。 讚 虯髯電目,探天根兮斡地軸。扶龍興雲,四方以肅。以生民休戚為憂喜,以大道晦明為榮辱。武功既成,而文治不盡其用者,蓋天也耶?抑人也耶? 孤子仲璟拜讚 華淪於夷,曷仕於時。夷歸於夏,仕止乃宜。就桀就湯,節義奚虧?大哉王佐,察物炳幾。運籌決勝,翊龍以飛。昭回製作,文章是谘。允為宗臣,爾爵爾祠。 工部侍郎莆田彭韶拜讚 同郡王公景曰:先生沉幾先物,獨識真主,遂委身而服事焉。太祖敬而信之,用其宏謀。西平江漢,東定吳會,天下大勢已定,於是席卷中原,群雄歸命,混一四海,大抵皆先生之策也。今觀御書詔誥之推獎,國計事幾之商榷,詞命往復,彌縫參讚,千載一遇,雖伊摯、呂望、張良之卓越,亦不過於先生矣。先生真豪傑之士哉!年愈高,智愈明;功愈大,德愈邵。遂分爵土,終始榮顯,殷周以來,一人而已。 金陵李公時勉曰:公之出處進退,比之子房,明白正大,偉然大丈夫之所為。非惟勳業冠絕前古,而文章亦足以垂世,而莫之與並也。其氣壯,故其辭雄渾而敦厚;其學博,故其辭深宏而奧密;其志忠,故其辭感激而切直;其行廉,故其辭蠲潔而清勁。籲!古今之能以勳業、文章並顯於當時而垂耀於後世若先生者,幾何人哉! 誠意伯劉公行狀 公諱基,字伯溫,世為處州青田人。年十四,入郡庠,從師受《春秋經》,人未嘗見其執經讀誦,而默識無遺。習舉業,為文有奇氣;決疑義,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諸書,過目洞識其要。講理性於復初鄭先生,聞濂洛心法,即得其旨歸,先生大器之,乃謂公父曰:「吾將以天道無報於善人,此子必高公之門矣。」 後應進士舉,授江西高安縣丞。揭文安公曼碩見公,謂人曰:「此魏徵之流,而英特過之,將來濟時器也。」公在燕京時,間閱書肆有天文書一帙,因閱之,翊日,即背誦如流。其人大驚,欲以書授公,公曰:「已在吾胸中矣,無事於書也。」之官,以廉節著名。發奸擿伏,不避強禦。為政嚴而有惠愛,小民自以為得慈父,而豪右數欲陷之。時上下咸知其廉平,卒莫能害也。新昌州有人命獄,府委公覆檢,案核得其故殺狀,初檢官得罷職罪,其家眾倚蒙古根腳,欲害公以復仇。江西行省大臣素知公,遂辟為職官掾史,以讜直聞。後與幕官議事不合,遂投劾去。隱居力學,至是而道益明。後為江浙儒學副提舉,為行省考試官,頃之,建言監察御史失職事,為台憲所沮,遂移文決去。 嘗遊西湖,有異雲起西北,光映湖水中。時魯道原、宇文公諒諸同遊者,皆以為慶雲,將分韻賦詩,公獨縱飲不顧,乃大言曰:「此天子氣也,應在金陵,十年後,有王者起其下,我當輔之。」時杭城猶全盛,諸老大駭,以為狂,且曰:「欲累我族滅乎?」悉去之。公獨呼門人沈與京置酒亭上,放歌極醉而罷。時無能知者,惟西蜀趙天澤知公才器,以為諸葛孔明之流。 方谷珍反海上,省憲復舉公為浙東元帥府都事,公即與元帥納鄰哈剌謀築慶元等城,賊不敢犯。及帖裏帖木耳左丞招諭方寇,復辟公為行省都事,議收復。公建議招捕,以為方氏首亂,掠平民,殺官吏,是兄弟宜捕而斬之;餘黨脅從詿誤,宜從招安議。方氏兄弟聞之懼,請重賂公,公悉卻不受,執前議益堅。帖裏帖木耳左丞使其兄省都鎮撫以公所議請於朝,方氏乃悉其賄,使人浮海至燕京。省院台俱納之,準招安,授谷珍以官,乃駁公所議,以為傷朝廷好生之仁,且擅作威福,罷帖裏帖木耳左丞輩,羈管公於紹興。是後方氏遂橫,莫能制,山穴皆從亂如歸。 公在紹興,放浪山水,以詩文自娛。時與好事者遊雲門諸山,皆有記。行省復以都事起公,招安山寇吳成七等,使自募義兵。賊拒命不服者,輒擒誅之,略定其地。復以為行樞密院經歷,與行院判石末宜孫守處州,安集本郡。後授行省郎中。經略使李谷鳳巡撫江南諸道,采守臣功績奏於朝。時執政者皆右方氏,遂置公軍功不錄。乃棄官歸田里。時義從者俱畏方氏殘虐,遂從公居青田山中,乃著《郁離子》。 客或說公曰:「今天下擾擾,以公才略,據栝蒼,並金華,明越可折簡而定,方氏將浮海避公矣。因畫江守之,此勾踐之業也。舍此不為,欲悠悠安之乎?」公笑曰:「吾平生忿方谷珍、張士誠輩所為,今用子計,與彼何殊耶?且天命將有歸,子姑待之。」會上下金華,定栝蒼,公乃大置酒,指乾象謂所親曰:「此天命也,豈人力能之耶?」客聞之,遂亡去。 公決計趨金陵,眾疑未決。母夫人富氏曰:「自古衰亂之世,不輔真主,詎能獲萬全計哉!」眾乃定。或請以兵從,公曰:「天下之事在吾與所輔者爾,奚以眾為?」乃悉以眾付其弟升,俾家人葉性、朱佑等參掌之。且曰:「善守境土,毋為方氏所得也,勿憂我。」適總制官孫炎以上命遣使來聘公,遂由間道詣金陵。陳時務一十八款,上從之。 會陳氏入寇,獻計者或謀以城降;或以鍾山有王氣,欲奔據之;或欲決死一戰,不勝而走未晚也。公獨張目不言。上召公入內,公奮曰:「先斬主降議及奔鍾山者,乃可破賊爾。」上曰:「先生計將安出?」公曰:「如臣之計,莫若傾府庫、開至誠以固士心。且天道後舉者勝。宜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敵、以成王業者,在此時也。」上遂用公策,乘東風,發伏擊之,斬獲凡若干萬。上以克敵之賞賞公,公悉辭不受。 中書省設御座,將奉小明王以正月朔旦行慶賀禮,公大怒,罵曰:「彼牧豎爾,奉之何為!」遂不拜。適上召公,公遂陳天命所在。上大感悟,乃定征伐之計。遂攻皖城,自昏達旦不拔。公以為宜徑拔江州,上遂悉軍西上。陳氏率其屬走湖廣,江州平。 上使都督馮勝將兵攻某城,命公授方略。公書紙授之,使夜半出兵。云「至某所,見某方青雲起,即伏兵;頃有黑雲起者,是賊伏也,慎勿妄動;日中後黑雲漸薄,回與青雲接者,此賊歸也,即銜枚躡其後擊之,可盡擒也。」眾初莫肯信,至夜半,詣所指地,果有雲起如公言,眾以為神,莫敢違,竟拔城擒賊而還。王漢一以饒、信降,上命公撫之。陳氏洪都守將胡均美使其子約降,請禁止若干事。上初有難色,公自後踢所坐胡床,上意悟,許之,均美遂以城降。 初,公聞母富氏喪,悲慟,欲即歸。上以書慰留之,期以成功。公不得已,遂從征伐。至是辭歸,上遣禮官伴送,累使吊祭,恩禮甚厚。時苗軍反金華、栝蒼,殺守將胡大海、耿某、孫炎等,衢州或謀翻城應之,守將夏毅懼,無所措。會公至,即迎入城,一夕定之。公即發書金、處屬縣,諭以固守所部。遂同邵平章諸軍克復處城,擒苗帥賀某、李某,處州平。公至家,營葬事,時語所親以上必當有天下之狀,於是鄉里及鄰附郡縣翕然心服。方氏雖據溫、台、明三郡,其士大夫皆仰公如景星慶雲,其小民亦未嘗不懷公之舊德也。方氏素畏公名,時遣人致書奉禮。公不敢受,使人白於上。上因令公與通問,公因宣國家威德,方氏遂納土入貢。上時使人以書訪軍國事,公即條答,悉合機宜。 某年月日,公赴京,道經建德,今嚴州也,適張氏入寇。時曹國公守建德,欲奮擊之,公乃使勿擊,曰:「不出三日,賊當自走,追而擊之,此成擒也。」比三日黎明,公登城望之,曰:「賊走矣。」眾見其壁壘旗幟皆如故,且聞嚴鼓聲,疑莫敢輕動。公趣使疾進兵,至則皆空壘;擊鼓者,乃所掠老弱耳。遂窮追賊,迸走至東陽,悉擒之以還。公遂至京。 時陳友諒據湖廣,張士誠據浙西,皆未下。眾以為蘇、湖地肥饒,欲先取之,公曰:「張士誠自守虜耳;陳友諒居上流,且名號不正,宜先伐之。陳氏既滅,取張氏如囊中物耳。」會陳氏復攻洪都,上遂伐陳氏,因大戰於彭蠡湖,勝負未決。公密言於上,移軍湖口,期以金木相犯日決勝,上皆從之,陳氏遂平。上還京,定計取張士誠,因定中原,拓土西北,公密謀居多。上或時至公所,屏人語,移時乃去,雖至親密,莫知其由。 以公為太史令。一日公見日中有黑子,奏曰:「東南當失一大將。」時參軍胡琛伐福建,果敗沒。他日公見上,上方欲刑人,公曰:「何為?」上語公以所夢,公曰:「是眾字頭上有血,以土傅之,得土得眾之象,應在得夢時三日,當有報至。」上遂留所欲刑之人以待之。三日後,海寧以城降,果如公言。捷至,上大喜,悉以所留人俾公縱之。某年月日,熒惑守心,群臣皆震懼,公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臨朝,即以公語諭群臣,眾心始安。後大旱,上命公諗滯獄,凡平反出若干人,天應時雨,上大喜。公因奏請宜立法定制,上從之。 張士誠平後,張昶欲亂政,乃使人上書,稱頌功德,勸上宜及時為娛樂。上以示公,公曰:「是欲為趙高也。」上頷之。昶色動,知公得其情也,乃使齊翼岩等伺察公陰事,欲陷之。未及發而昶先事受誅。及司天台災,翼岩因為書言之於上,其事多公平日密聞於上、或上使為之者,翼岩未之知也。書奏,上切責翼岩,斬之。遂治黨與,盡得其與昶通謀狀。上適以事責丞相李善長,憲使淩悅因彈之。公為上言:「李公舊勳,且能輯和諸將。」上曰:「是數欲害汝,汝乃為之地耶!汝之忠勳,足以任此。」公叩頭曰:「是如易柱,必須得大木然後可;若束小木為之,將速顛覆。以天下之廣,宜求大才勝彼者,如臣駑鈍,尤不可爾。」上怒遂解。 洪武元年正月,上登大寶於南郊,公密奏立軍衛法,外人無知者。拜御史臺中丞。適中丞章公溢奏定處州七縣稅糧比宋制,畝悉加五合,上特命青田縣糧止作五合起科,余準所擬。且曰:「使劉伯溫鄉里子孫世世為美談也。」或言有殺運三十年,公慨然曰:「使我任其責者,掃除弊俗,一二年後,寬政可復也。」上幸鳳陽,使公居守。公志在澄清天下,乃言於上曰:「宋元以來,寬縱日久。當使紀綱振肅,而後惠政可施也。」乃命憲司糾察諸道,彈劾無所避。公案劾中書省都事李彬侮法等事,罪當死。丞相李善長素愛彬,乃請緩其事。公不聽,遣官齎奏詣行在。上從公議,處彬死刑。公承旨,即斬之,由是與李公大忤。比上回京,李公訴之,公乃求退。 上命歸鄉里,公奏曰:「鳳陽雖帝鄉,然非置都之地。王保保雖可取,然未易輕也。願聖明留意焉。」遂辭歸。後定西失利,王保保竟走沙漠。上手詔敘公勳伐,且召公赴京師,同盟勳冊。公至京師,上賚賜甚厚,追贈公祖、父爵皆永嘉郡公。累欲進公爵,公曰:「陛下乃天授,臣何敢貪天之功?聖恩深厚,榮顯先人足矣。」遂固辭不敢當。上知其至誠,不強也。 上欲相楊憲,公與憲素厚,以為不可。上怪之,公曰:「憲有相才,無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為權衡而己無與焉者也。今憲不然,能無敗乎?」上曰:「汪廣洋何如?」公曰:「此褊淺,觀其人可知。」曰:「胡惟庸何如?」公曰:「此小犢,將僨轅而破犁矣。」上曰:「吾之相無逾於先生。」公曰:「臣非不自知,但臣疾惡大深,又不耐繁劇,為之且孤大恩。天下何患無才?願明主悉心求之。如目前諸人,臣誠未見其可也。」 三年七月,授弘文館學士。十一月,進封誠意伯。四年正月,賜歸老鄉里。二月,至家,遣長子璉捧表,詣闕謝恩。某年某月,復遣璉進《賀平西蜀表頌》,上仍以文答之。八月,上使克期以手書問天象事,公悉條答。其大意以為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自宜少濟以寬。書奏,上悉以付史館。其書稿並已前奏請諸稿,公皆焚之,莫能得其詳也。 初公言於上,甌栝間有隙地,曰談洋,及抵福建界,曰三魁,元末頑民負販私鹽,因挾方寇以致亂,累年民受其害,遺俗猶未革,宜設巡檢司守之。上從之。及設司,頑民以其地係私產,且屬溫州界,抗拒不服。適茗洋逃軍周廣三反,溫、處舊吏持府縣事,匿不以聞。公令長子璉赴京奏其事,徑詣上前,而不先白中書省。時胡惟庸為左丞,掌省事,因挾舊忿,欲構陷公,乃使刑部尚書吳雲訹老吏訐公。乃謀以公欲求談洋為墓地,民弗與,則建立司之策,以逐其家,庶幾可動上聽,遂為成案以奏。賴上素知公,置不問。省部又欲逮公長子獄,上時已敕璉歸,及奏,上曰:「既歸矣,免之。」公入朝,惟引咎自責而已。 先是,楊憲敗。後汪廣洋為丞相,未幾而貶廣東。乃相惟庸,公乃大戚。嘗謂人曰:「使吾言不驗,蒼生之福也;言而驗者,其如蒼生何!」遂憂憤而舊疾愈增。洪武八年正月,胡丞相以醫來視疾,飲其藥二服,有物積腹中,如卷石。公遂白於上,上亦未之省也。自是疾遂篤。三月,上以公久不出,遣使問之,知其不能起也,特御制為文一通,遣使馳驛送公還鄉里。居家一月而薨。 公生於至大辛亥六月十五日,薨於洪武乙卯四月十六日,享年六十五歲。公之子璉、仲璟,以是年六月某日葬公於其鄉夏山之原,禮也。遺文《郁離子》十卷、《覆瓿集》二十四卷、《寫情集》四卷,長子璉又集所遺文稿五卷,名曰《犁眉公集》。娶富氏,封永嘉郡夫人。繼室陳氏、章氏。子男二人:長璉,由考功監丞任江西參政,卒於官;次仲璟。皆陳氏出也。女二人:長適吳彪,次適沈安。皆章氏出也。孫男三人:廌、虒、貊。孫女三人,幼未適也。 公未薨前數日,乃以天文書授璉,使伺服闋進,且戒之曰:「勿令後人習也。」復命次子仲璟曰:「胡惟庸必敗。我欲奉遺表,無益也。日後上必思我,待有問,當密為我奏。」其略以為修德省刑,祈天永命,且為政寬猛如循環耳,諸形勝要害之地,宜與京師聲勢連絡,幸聖主留意。 公生平剛毅,慷慨有大節。每論天下安危,則義形於色。然與人交遊,開心見誠,坦然無間阻。至於義所不直,無少假借,雖親之者以此,而忌之者亦以此。惟上察其至誠,任以心膂。公亦以為不世之遇,知無不言,每遇急難,勇氣奮發,計畫立就,外人莫能測其機。累讚上成大功。上嘗臨朝稱之,公輒逡巡不敢當。家居惟飲酒奕棋,未嘗自言其功。每天象有大變,則累日不樂。凡公以天下蒼生休戚為憂喜者,即此可知矣。上天威嚴重,惟公抗言直議,不以利害怵其中,上亦甚禮公,常稱為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廷臣或有過失得譴者,公密為救解而免。其人或知而詣公謝者,則拒不納;其人不知,亦未嘗為人言也。其居鄉里,守禮義,尚節儉,多陰德,不以富貴驕人。公初與同郡葉公景淵、胡公仲淵、章公三益、金華宋公景濂同出處,有通家之好。至於居官任政,則各行其志,俱以功名顯於世,而公與宋公又以文章為當代首稱云。 伯生辱在同郡,預諸生列,與公子璉、仲璟相知最深。今公薨而璉沒,仲璟與璉之子廌請錄公遺事,因輯平昔所聞大略為行狀。至於皇上知人之明、倚注之重,公之遭遇感激、以天下公議輔人主者,觀綸紼之文、考成效之績可見矣,其籌策帷幄有不能盡詳者,亦不敢強質也。 ※明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贈太師諡文成護軍誠意伯劉公神道碑銘 [book_title]卷一 御書 御製慰書 今日聞知老先生尊堂辭世去矣,壽八十餘歲。人生在世,能有幾個如此?先生聞知,莫不思歸否?先生既來助我,事業未成,若果思歸,必當且寬於禮,我正當不合解先生休去,為何?此一小城中,我掌綱常,正宜教人忠孝,卻不當當先生歸去。昔日徐庶助劉先主,母被曹操操將去,庶云:方寸亂矣,乞放我歸。先主容去,致使子母團圓。然此先生之母若生而他處,以徐庶論之,必當以徐庶之去。今日先生老母任逍遙之路,踏更生之境,有何不可?先生當以寬容加餐,以養懷才抱道之體,助我成功,那時必當遣官與先生一同鄉里薦母之劬勞,豈不美哉? 御名書 頓首奉書伯溫老先生閣下:愚與先生自江西別後,屢有不祥,皆應先生前教之言。幸獲殄滅奸黨,疆域少安。收兵避暑,遣人專詣先生前,虔求一來。望先生發蹤指示耳,日夜懸懸。六月二十二日克期回得教墨,諭以六月、七月間舉兵用事,不利先動,當候土木順行、金星出見則可。使愚一見教音,身心勇躍,足不敢前。如此者何?蓋以先生一二年間以天道發愚,所向無敵,今不敢違教。然擇在七月二十一日甲子,未得吉時,是以再差人星夜詣前,望先生以生民為念、德教為心,早賜來臨,是所願也。如或未可即來,可將年月、吉日、時辰、方向、門戶擇定,密封發來,實為眷顧。惟先生亮察,不備。 又帖 郎中胡深轉奉到先生喻以守備之書,知人情之見,山中豪傑,可否盡在其書。愚觀先生之誠,又何言也!似先生有此護顧之心,栝城可使愚高枕無憂矣。 又御名書 頓首奉書伯溫老先生閣下:去歲先生行,曾言湖廣之事,一去便得。然得不得,直候正月盡間,二月內可得。果然初至湖廣,賊人詐降,後又堅壁不出,至今未下,實應先生之言矣。茲者再行差人齎書詣前,專望先生早為起程前來,萬幸。希亮察,不具。 御寶詔書 朕聞同患難異心者未輔。前太史令御史中丞劉基,世居栝蒼,懷先聖道。天下初亂,聞朕親將金華,旋師建業,爾曾別閭里,忘丘壟,棄妻子,從朕於群雄未定之秋。居則每匡治道,動則仰觀乾象。察列宿之經緯,驗日月之休光。發蹤指示,三軍往無不克。曩者攻皖城,拔九江,撫饒郡,降洪都,取武昌,平處城之內變,爾多輔焉。至於彭蠡之鏖戰,炮聲擊裂,猶天雷之臨首,諸軍納喊,雖鬼神也悲號。自旦日暮,如是者幾四。爾亦在舟,豈不同患難也哉?今年夏,告鏡妝失胭粉之容,遺子幼衝,暫回祀教,速赴京師,去久未歸,朕心有欠。今天下一家,爾當疾至,同盟勳冊,庶不負昔者之多難。言非儒造,實己誠之意。但著鞭一來,朕心悅矣。 洪武元年十一月十八日賜臣基 皇帝手書 皇帝手書付誠意伯劉基:近西蜀悉平,稱名者盡俘於京師。我之疆宇,比之中國前王所統之地不少也。奈何胡元以寬而失,朕收平中國,非猛不可。然歹人惡嚴法,喜寬容,謗罵國家,扇惑非非,莫能治。即今天象疊見,且天鳴已及八載,日中黑子又見三年。今秋天鳴震動,日中黑子,或二或三或一,日日有之,更不知災禍自何年月日至。卿山中或有深知歷數者、知休咎者,與之共論,封來。前者舍人捧表至京,忙忘問卿安否。今差克期往卿住所,為天象事。卿年高家處,萬峰之中,必有真樂。使者往而回,勿賚以物,茶飯發還。 洪武四年八月十三日午時書 御製平西蜀文 洪武四年九月三十日,朕親紀征蜀二道總兵官功之低昂,以旌忠勇有智之將,又張無謀鈍兵之徒。爾基再作《平蜀頌》一章,為傅將軍、廖將軍千萬年不朽之功。朕聞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此蓋上古聖君臨御,恩及海內,故賢者讚揚。若非聖君,安敢受此美稱善揚者也!朕本淮民,因元失政,豪傑忿爭,吾承人後,偶獲多兵,訓練為我調用。有時命將四出,有時親征一方。不五、六年間,群雄斂跡。 惟西蜀一隅,限山阻險,是有戴壽者,假明之童孩,負固不伏,陰生詭計,說誘諸洞蠻夷,為我邊民患。於是發兵二道,命將分行。三年冬,平章楊璟、德慶侯廖永忠率舟師抵衢塘,戴壽以合蜀軍民與之決戰,平章楊璟兵敗,收兵僅能與之對壘。 當年冬,潁川侯傅友德將兵由西番,道經階文,逾月而抵綿漢,蜀兵莫敢當鋒。其戴壽者,恃衢塘之險,選老弱守之,盡拔堅關之兵西行,與潁川侯戰。道逢潁川侯,一戰,戴壽披靡;再戰因逼成都。其攻衢關舟師總兵者,尚未盡知。將軍潁川侯木牌書其戰勝次第,順川江而放流,德慶侯獲之,連壘而進,乘機破關搗虛,而至偽京師。幼主明升銜璧率文臣請降,戴壽為傅將軍生擒於成都,於是中國清寧。論將之功,傅一,廖次,低昂是焉。 天佑我邦,師出以律,將忿揚揚。馬嘶蹄踏,畫角聲張。惟我潁侯,智勇難量。羌人稽首,壺漿道傍。勞我軍行,綿漢是降。蠢爾戴壽,率眾來當。一戰披靡,拒城且藏。旬日困逼,詣軍請降。傅將功就,再歌衢塘。天生廖將,與傅成雙。江風浩浩,起我旌幢。泊舟連壘,直破衢關。生俘偽主,市肆無干。遣使飛捷,一刻數關。天產名將,兵出農間。非朕有能,實由天鑒。有臣在南,家居栝蒼。生而能文,舉筆何難?謂我採擇,黼之班班。 誥詔 御史中丞誥 奉天承運皇帝聖旨:太史公之職,天下欣聞;中執法之官,台端清望。惟親信之既久,斯倚注之方隆。前太史令兼太子率更令劉基學貫天人,資兼文武,其氣剛正,其才宏博。議論之頃,馳騁乎千古;擾攘之際,控馭乎一方。慷慨見予,首陳遠略:經邦綱目、用兵後先。卿能言之,朕能審而用之,式克至於今日。凡所建明,悉有成效。且栝蒼為卿鄉里,地壤幽遐,山溪深僻,承平之世,民猶據險,方當兵起,乘時紛紜。原其投戈向化,帖然寧謐,使朕無南顧之憂者,乃卿之嘉謨也。若夫觀象視祲,特其餘事。天官之署,借重老成。以至讞獄審刑罰之中,議禮新國朝之制,運籌決勝,功實茂焉。乃者肇開烏府,丞輔需賢,斷自朕衷,居以崇秩,清要得人,於斯為盛。於戲!紀綱振肅,立標準於百司;耳目清明,為範模於諸道。永綏福履,光佐丕圖。可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讚善大夫,宜令劉基准此。 洪武元年三月(御寶)日 弘文館學士誥 奉天承運皇帝聖旨:朕稽唐典,其弘文館之設,報勳舊而崇文學。以舊言之,非勳著於國家,猶未至此;以儒者言之,非才德俱優,安得而崇?爾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劉基,朕親臨浙右之初,爾基慕義。及朕歸京師,即親來赴。當是時,栝蒼之民,尚未深信,爾老卿一至,山越清寧。節次隨朕征行,每於閑暇,數以孔子之言開導我心,故頗知古意。及將臨敵境,爾乃晝夜仰觀乾象,慎候風雲,使三軍避凶趨吉,數有貞利。於戲!蒼顏皓首之年,當撫兒女於家門,何方寸之過赤,眷戀不舍,與朕同遊。後老甚而歸,朕何時而忘也?可御史中丞兼弘文館學士,散官如前,宜令劉基准此。 洪武三年七月(御寶)日 誠意伯誥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谘爾前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讚善大夫劉基,朕觀往古俊傑之士,能識主於未發之先,願效勞於多難之際,終於成功,可謂賢智者也,如諸葛亮、王猛獨能當之。朕提師江左,兵至栝蒼,爾基挺身來謁於金陵,歸謂人曰:「天星數驗,真可附也,願委身事之。」於是鄉里順化。基累從征伐,睹列曜垂象,每言有準,多效勞力,人稱忠潔,朕資廣聞。今天下已定,爾應有封爵,特加爾為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護軍、誠意伯,食祿二百四十石,以給終身,子孫不世襲。於戲!爾能識朕於初年,秉心堅貞,懷才助朕,屢獻忠謀,驅馳多難,其先見之明,比之古人,不過如此。尚其敷爾勤勞忠志,訓爾子孫,以光永世。宜令劉基准此。 洪武三年十一月(御寶)日 御賜歸老青田詔書 朕聞古人有云:君子絕交,惡言不出;忠臣去國,不潔其名。爾劉基栝蒼之士,少有英名,海內聞之。及元末群雄鼎峙,熟辨真偽者誰?歲在戊戌,天下正當擾亂之秋,朕親帥六軍下雙溪而有浙左,獨爾栝蒼未附,惟知爾名耳。吾將謂白面書生,不識時務,不久而栝蒼附,朕已還京。何期仰觀俯察,獨斷無疑,千里之餘,兼程而至,謁朕陳情,百無不當。至如用征四方,摧堅撫順,爾亦助焉。不數年間,天下一統。當定功行賞之時,朕不忘爾從未定之秋,是用加以顯爵,特使垂名於千萬年之不朽,敕歸老於桑梓,以盡天年。 何期禍生於有隙,致使不安。若明以憲章,則輕重有不可恕;若論相從之始,則國有八議。故不奪其名而奪其祿,此國之大體也。然若愚蠢之徒,必不克己,將謂己是而國非。卿善為忠者,所以不辨而趨朝,一則釋他人之餘論,況親君之心甚切,此可謂不潔其名者歟、惡言不出者歟! 卿今年邁,居京數載,近聞老病日侵,不以筋力自強,朕甚憫之。於戲!禽鳥生於叢木,翎翅乾而颺去,戀巢之情,時時而復顧。禽鳥如是,況人者乎!若商不亡於道,官終老於家,世人之萬幸也。今也老病未篤,可速往栝蒼,共語兒孫,以盡考終之道,豈不君臣兩盡者歟? 襲封誠意伯誥券 維洪武二十三年歲次庚午十月己未朔越二十七日乙酉皇帝制曰:昔者皇元運末,豪雄鼎峙,海內瓜分,當是時,士夫之眾數莫知其幾,然而泛泛從人者,亦何量哉。所以曩古賢智之人,務必擇人而樹,以善天下,奠安萬民,士豈易從人而輕滅姓氏者耶?所以當不可從之時,雖死,士節亦也不移。何為若是?噫!是雖死也,名彰矣。朕曩與群雄並驅,數年之間,異聲教而擅烝民者,不可勝數。熟辨真偽者誰?爾劉祖父誠意伯劉基,乃栝蒼之士,居敵之陲,邇山賊之寨,間道兼程,星馳來附。陳朕歷數之有在,議戡定之機,措安黎庶之道。其為人也,士氣凜然,奸邪莫可犯,所以父子相繼歿於奸臣紊政之秋,此果不移節也歟。初授伯爵以終身,因節弗移,今特以前爵授爾為誠意伯,增祿二百六十石,共食祿五百石,子孫世襲。朕與爾誓:若有非為,除謀逆不宥,其餘雜犯死罪,免爾一死,以報爾祖父之功。爾其敬哉。 附:欽降祭文 維正德某年歲次某月日,浙江處州府知府某欽承上命,致祭於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誠意伯、贈太師、諡文成劉公曰:惟公學本帝師,才具王佐,相我聖祖,迅掃胡夷,乾坤載清,綱常復正,古稱名世,何以過之?惟皇念功,特伸恤典。文臣之諡,光於留侯;歲祀之儀,比於魏國。茲惟仲(春秋),式當明薦,老成雖遠,風烈固存。秩祀有常,求昭崇報。尚! 資善大夫、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吏部尚書臣詹徽宣奉贈諡太師文成誥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增秩彰功,進穹階於一等;飭名顯德,加美號於百年。禮在褒崇,事關勸教。爾故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護軍、誠意伯劉基,慷慨有志,剛毅多謀,學為帝師,才稱王佐。屬聖祖之聿興,乃明良之載遇。孔明之任,豈間人言;敬輿之謀,不負所學。遂覃精誠之慮,益酬神武之知。占事考祥,明有徵驗;運籌畫計,動中機宜。蓋始見異雲而識王氣,復仰指乾象以示天心。逮應聘栝蒼,陳時務於建業;即從征彭蠡,定大事於中原。渡江策士無雙,開國文臣第一。受爵能讓,懷辭金蹈海之風;成功不居,從辟穀封留之請。可謂明哲,允矣清貞。參前代之名臣,休聲罔替;稽累朝之報禮,恩典尚遺。今特贈爾為太師,諡文成。於戲!青田薄賦,已為鄉里之美談;寶冊易名,益重華夷之永譽。 制誥正德九年十月十九日之寶 附:禮部會議 禮部題為崇元勳以正祀典事,祠祭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禮科抄出刑部貴州清吏司署郎中事主事李瑜奏:臣竊謂有濟世之君,必有名世之臣;有希世之功,必有延世之賞。洪惟我太祖高皇帝順天應人,攘夷安夏,濟世之君也;誠意伯劉基內聖外王,經文緯武,名世之臣也。西湖浩飲,占真主於金陵之鄉;彭蠡從征,擒大敵於金木之日:希世之功也。生前之爵,不列於上公;身後之祿,遂泯於再傳:則延世之賞誠有缺焉。伏遇皇上以生知之資,操議禮之權,凡昔人所未議與議之而未行者,皆舉行於今日焉。頃因詞臣之請,斷自淵衷,遂黜姚廣孝之配享,大聖人之見何其高出尋常萬萬哉。臣遭逢明時,久懷膚見,敢昧死披瀝而一陳之? 劉基字伯溫,處州府青田縣人也。臣籍縉雲,乃其鄉人。自童雅時,聞父老談先達之有功者,必曰劉伯溫:蓋南田義兵,不罹方氏之殘虐;青田減稅,永為鄉里之美談也。及入鄉校,聞師友談先賢之有德者,必曰劉伯溫:蓋心悟理性,學通天人,志不遂而棄官,功屢成而辭賞也。逮登仕途,聞士大夫談本朝之有功業文章者,必曰劉伯溫:蓋決危機於逆陳群懾之表,首大策於豎韓共戴之中。所著《郁離》、《覆瓿》、《寫情》、《犁眉》諸集,皆梓行於世,如洗馬楊守陳,誠所謂樹開國之勳業而兼傳世之文章者也。近如侍郎楊廉,編輯《國朝名臣》,首徐達而次劉基,廉豈無所見哉?蓋六王之功,載在譜傳,徐細考之,不過攻城略地、摧堅陷陣而已,至於啟沃運籌,定計遣將,所言皆驗,所向無前,則未有出基之右者也。昔漢高以蕭何為功人,諸將為功狗,我太祖之見,豈出漢高下哉?特以基成功不居,屢辭爵賞,重違其志,故以公封其祖、父,而以伯榮其身。既為天子,猶稱先生,其褒賞之辭,則曰「每於閑暇之時,數以孔子之言道予,是以頗知古意」,又曰「入則每匡治道」,又曰「言非儒造,實己誠之意」,則太祖之於基,固以伊呂視之矣。 基歿後,遂命其孫劉世襲伯爵,給以誥券,又曾諭其仲子劉仲璟曰:「我的子孫享無窮天下,爾老子的子孫享無窮爵祿。」大哉王言!所以報基者至矣!後因太宗文皇帝北征沙漠,定鼎燕都,而子孫幼弱,不能赴闕,伯爵遂停。至景泰年間,七世孫劉祿,授翰林院五經博士。弘治年間,九世孫劉瑜,授處州衛指揮使。 臣惟胡元主中國,振古所未有之變也;我聖祖出而掃除之,振古所未有之君也;當時佐命者,莫若劉基,振古所未有之臣也。以振古所未有之臣,而子孫不得沾一品之祿,其何以勸當代、法後世哉?先年該給事中吳仕偉奏請襲爵,而當時大臣不暇詳考,止授前官。近年知府潘潤復以為言,而事下該部,未蒙施行,只許立祠。伏望皇上思聖祖創業之艱,念劉基翊運之勞,特敕該部論功定議,俾配享之位與徐達相次,襲爵之典與徐達相侔,則上慰聖祖之靈,下副士民之望,昭公論於既往,激人心於將來矣。並將《翊運錄》《名臣言行錄》各一部封進。 奉聖旨:這本所奏誠意伯劉基襲爵配享事,宜著吏、禮二部會議停當,具奏定奪,欽此,欽遵。抄出送司,案呈到部。除襲爵事係吏部會議具題外,臣等竊惟賞以延世,祀以廟享,二者所以報施勳臣,固帝王資以勵世磨鈍之具也。故有功則廟食,自古已然。而盤庚所以誥勸殷士亦必曰:茲予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則知配享之典,三代以來所不廢矣。臣等竊惟國初誠意伯劉基本以純粹之學、王佐之才,同徐達、湯和輩殫謀戮力,奉翊我太祖高皇帝,削平海內,奄有中原。發縱決策,有古蕭何之功;帷幄運籌,有吾子房之比。當時論功行賞,世封伯爵,與徐達、湯和等,事體相同,則我皇祖所以優眷勳臣者,未嘗不至矣。後太宗文皇帝定鼎燕都,基子孫幼弱,不能赴京,伯爵遂停,而廟祀之典,亦因廢闕。近年雖有該科論奏,府官題請,修建祠宇於該處地方,然偏僻苟簡,與鄉祠無異,非廟食報功之典。天下觖望,非一日矣。今本官之奏,實出人心之公。恭惟皇上創新禮樂,厘正祀典,百年機會,幸遇昌辰。伏願陛下思太祖創業之難,體先王勵世之意,念功臣一體,報稱宜同,進劉基於太廟功臣配享之列,名位次於六王之下,則公道昭彰,人心激勸,而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亦無所不慰矣,臣等不勝仰望之至。緣係節奉欽依,吏、禮二部會議停當,具奏定奪事理,未敢擅便,謹題請旨。 嘉靖十年三月十五日具題。十九日奉聖旨:是,依擬行。 禮部 上請:近題為崇元勳以正祀典事,近該刑部貴州清吏司署郎中事主事李瑜奏稱,乞將誠意伯劉基配享等因,該本部議擬覆題,奉聖旨:是,依擬行,欽此。續該本部題為祭祀事,內開太廟功臣配享緣由節,奉聖旨:是。及增劉基配享,欽此欽遵。本部已行該監,將劉基牌位遵照太廟功臣牌位高廣尺寸製造完備,查將《翊運錄》內開洪武三年十一月內封劉基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護軍、誠意伯,正德九年十月十九日誥贈太師,諡文成。臣等謹將前項封爵贈諡,書曰「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贈太師諡文成護軍誠意伯」牌位一座刊完,已令太常寺官於本月二十九日捧赴太廟兩廡,列於六王之下奉安訖。謹具題知。 嘉靖十年三月二十九日具題。次日,奉聖旨:知道了。 附:祖永嘉郡公誥 奉天承運皇帝聖旨:天眷我邦,生英才而翊運;世濟其美,立功業以承家。是以得賢為用,而必推其本焉。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讚善大夫劉基祖父劉庭槐,志樂詩書,義孚鄉里,積善餘慶,發於孫枝。今朕褒賞功臣,煥揚禮典,追榮頒寵,爵及先世,此祖德之明效而國家之至恩也。松楸有耀,益厚來昆。可中奉大夫、中書參知政事、護軍,追封永嘉郡公,宜令準此。 制誥洪武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之寶 祖母永嘉郡夫人梁氏誥 奉天承運皇帝聖旨:國有壽俊,為善治之資;家有賢孫,乃重闈之慶。顧茲盛事,是用推恩。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讚善大夫劉基祖母梁氏,出自高華,著其賢淑,積德垂範,以開後人,遂能作朕名臣,卓為腹心耳目之寄。故追封之典,及其大母,亦以體孝孫之心也。領茲嘉命,玄壤其光。可追封永嘉郡夫人,宜令準此。 洪武元年十一月(御寶)日 父永嘉郡公誥 奉天承運皇帝聖旨:士有厚德而立報,雖不在其身,必有賢嗣而得時,足以大其後。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讚善大夫劉基父劉鑰,世為右族,人服令名。蘊設施之才而無求於時,貽文學之傳而能善其子,是以其子行義方於古人,謀猷著於實用,朝廷所賴,士民所瞻,皆遺訓之功,力善之徵也。錫命表一門之盛,列爵居五等之尊,大郡疏封,玄堂永賁。可贈資善大夫、御史中丞、上護軍,追封永嘉郡公,宜令準此。 洪武元年十一月(御寶)日 母永嘉郡夫人富氏誥 奉天承運皇帝聖旨:母氏劬勞,為人子者思報罔極之恩。惟立身揚名,以顯其親,斯亦可為孝矣。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讚善大夫劉基母富氏,貞資婉範,媲德生賢,孟軻成大儒,王珪為名輔,致茲樹立,蓋有其原。爵祿優榮,不逮於養,然母之貴,每因其子。功庸既昭,霈恩宜厚,劬勞之報,庶遂其心。可追封永嘉郡夫人,宜令準此。 洪武元年十一月(御寶)日 妻永嘉郡夫人富氏誥 奉天承運皇帝聖旨:淑女配君子,致內治之有成;人主得賢臣,霈封恩而並及。資善大夫、御史中丞、兼太子讚善大夫劉基妻富氏,德功端茂,閨閫嚴明,佐此名卿,嘉哉儀範。中饋盡其愛敬,家道至於和平。爵秩從夫,禮文合古。錫以金花之誥,爰疏郡境之封。祗服榮光,茂膺多福。可封永嘉郡夫人,宜令富氏準此。 洪武元年十一月(御寶)日 襲封誠意伯並夫人誥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開基啟運,人臣竭佐命之忠;崇德報功,國家隆延世之賞:實惟公議,匪出私恩。谘爾浙江處州衛指揮使劉瑜,乃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護軍、誠意伯、贈太師、諡文成劉基九世孫。粵爾先人,輔我聖祖,運籌帷幄,迅掃胡元,乾坤再清,綱常復正,功業勒諸鼎彝,文章傳於海宇。初封伯爵,用報元勳;中遇多虞,久停承襲。頃因廷議,遂興繼絕之思;簡在朕心,特復象賢之舉。惟爾夙承家學,綽有祖風,眷茲後裔之良,宜食前人之報。今特命爾襲封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護軍、誠意伯,食祿七百石,錫之誥券,子孫世世承襲。於戲!懋賞懋官,已訂山河之誓;世臣世美,毋忘忠孝之箴。尚與國以同休,庶垂名於不墜。欽哉。 製曰:朝廷錄翊運之功,舉推恩之典,爵命既頒乎茅土,封章必及於閨門,禮備情文,事關風化。爾吳氏乃誠意伯劉瑜之妻,出自名家,嬪於世胄。恪勤主饋,曾無自遂之心;順正承夫,每有相成之益。爰因夫貴,特錫褒章,茲特封為伯夫人。尚敦儆戒之心,祗服休嘉之命。 嘉靖十二年正月二(御寶)十二日 頌表 瑞麥頌(並序) 弘文館學士劉基撰 天厭元德,九州麋沸,群猾並作,黎民惶惶,奔走無路。皇帝提三尺劍,奮起草萊,指顧之間,豪傑景附,矛鋒所向,戰克攻取。皇帝心知天意之有在,爰舉有眾,以與萬姓請命。一征而取荊襄,再征而清江浙,三征而閩海率從,四征而席卷全齊,五征而定周及梁,遂取秦晉,舉燕趙,南交、北貊、東夷、西羌,海外之邦,莫不望風遣使,奉朔稱臣,拜伏闕庭。於是民獲所歸,上下神祇,咸有依托。慶雲甘露,洊奏禎祥。帝心謙抑,每讓弗居。 洪武三年五月,陝西寶雞縣進瑞麥:一莖五穗者一本,三穗者三本,兩穗者十有餘本。蓋自兵興以來,王保保據周、宋,李思齊、張思道據秦、晉,燕、趙、齊、梁之間,大豪小猾,或憑城郭,或聚山寨,皆假元為名,分割境土,擅兵相攻。於是燕、晉、周、秦之地,彌數千里,連歲無雨,百穀不生,民相殺食且盡。今年夏四月,王師奏捷於蘭州,朔漠掃清,關隴底定,天乃大降甘雨,滋為嘉瑞。和氣致祥,不亦昭哉!《周頌》有曰:綏萬邦,屢豐年,天命匪懈。傳者謂商之季年,比歲旱荒,至周武王克紂受命,而天下遂獲豐年。由今觀之,信非誣矣。漢謠以麥穗兩岐,歌其太守之美政。則是兩岐之麥,世所希有,而況於三岐以至五岐者哉!頌聲之作,弗可闕也。頌曰: 神雀赤烏,其羽不可以為儀;紫芝甘露,其實不可以療饑。豈若五穀之為瑞,可以厚民之生、豐國之資者哉!元失其鹿,天下共逐。擾擾紛紛,強食弱肉。皇天震怒,誕命真主。肅將天威,以靖區宇。騎士如雲,猛將如龍。發蹤指示,悉出帝衷。既平南東,遂定西北。民居攸奠,品物咸殖。爰有嘉麥,一本五岐。布葉萋萋,結實離離。既齊既平,先百穀成。擢穎揚芒,金支翠英。溥彼原田,滃若雲煙。望之油油,即之芊芊。其種伊何?降自穹昊。其瑞伊何?豐年之兆。豐年穰穰,頌聲洋洋。其始自今,奕世無強。 祀方丘頌(並序) 弘文館學士劉基撰 維洪武三年五月二十日戊申,日北至,皇帝將祀地於方丘。乃先期九日,潔齋於舊宮,詔百僚集射西苑,命之曰:「古人有言:惟德動天,惟誠感神。故射以觀德。誠於中者必形於外,不可掩也。惟爾庶官,各一乃心,以致其誠,毋替朕命。」群臣自左丞相宣國公以下至於有司百執事皆拜手稽首,曰:「敢不敬承天子之明命!」維大江之南土,每夏四、五月多霖雨,少霽。是歲,雨作連日。至十有七日乙巳,皇帝御法駕,率百僚告於太廟,遂居於齋宮,雨勢未已。至丁未日夜三鼓,有風徐來,淋潦頓收,微月出雲,氛霧廓清。皇帝被袞冕登壇,萬籟無聲,華燭有輝,雅樂瀏亮,燎煙不搖。百禮既洽,千官肅雍,洋洋乎神明臨之在上,誠意懇至,升降秩秩,濟濟翼翼,穆穆如也。比明竣事,薰風應節,和氣交暢,小大鹹喜,知誠德之感格,若合符契,大命所集,皇天后土,信不忒也。於是弘文館學士臣基謹獻頌曰: 浚哲惟帝,父天母地。維孝維誠,斯承其意。孝誠既備,物以將之。神鑒在德,匪惟其儀。聖不世出,禮失莫求。弗澄其源,曷清其流。末流之極,禮儀並廢。豈無牛羊,而不以祭?穹祇赫怒,監觀萬方。式昭大命,命我聖皇。維我聖皇,克孝克誠。提三尺劍,由一旅興。奮於長淮,長淮具宗。濟於大江,大江攸同。漢沔既朝,閩浙率從。施及廣海,化外之邦。望風占雲,獻其琛賨。稽首龍墀,蹈舞從容。乃命虎臣,越濟逾河。雲旆霓旌,鐵馬金戈。蹴踏泰岱,憑陵華嵩。鋤秦鏟燕,掃貊滌戎。莫亢我前,莫膺我鋒。斬逆懷降,允協天衷。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罔不懌懌,戴天子德。天子之德,格於上下。既禋於郊,又敬於社。人懷其仁,神錫之嘏。圓方所包,無不服者。超黃邁唐,越商逾夏。小臣作詩,以繼大雅。 平西蜀頌(並序) 誠意伯劉基撰 臣聞天命真主,混一六合,必先有以為之驅除,然後收拾,以歸其籠,自古及今,同一揆矣。是故冬寒之極,必有陽春;激湍之下,必有深潭;大亂之後,必有大治。理則然也。元德既衰,九土糜沸,鴟張狼顧之豪,彌滿山澤,萬姓魚喁,無所籲告。天乃命我皇帝肅將武威,代伐不道。故一伐而定荊湖,再伐而舉全吳,三伐而海甸廓清,四伐而東粵、南閩悉歸版圖。於是肆伐中原,拾宋掇秦,掣趙拔燕。兵鋒未至,聲聞先及,神鬼栗,匍匐俯伏。玄菟、青海、昆侖、大漠、交阯、棨耳之國,罔不獻琛奉表,稽首闕下,無敢後者。 獨明昇竊據巴蜀,雖遣使奉貢,而不去偽號,大臣皆請討之。皇帝憐其父沒子幼,數遣使招之不至,乃命將帥師伐之。洪武四年,大軍破瞿唐,殺其將某,郡邑鎮戍,望風送款。昇乃率其官屬,奉璽印,詣軍門請降。蓋自建國至是凡五年,而天下一統,何其易耶?固知天命有在,而群雄並起,為之驅除也。 臣基受恩深厚,無能補報,遙聞捷音,歡喜踴躍,不能自已。謹撰《平西蜀頌》一首,雖不足以讚揚聖德萬一,亦聊以寓葵藿向日之忱云爾。其辭曰: 惟彼蜀國,開自蠶叢。山川隔閡,與華不通。金牛啟道,厥竅斯鑿。岷峨岧嶢,始連井絡。秦以之霸,漢以之王。諸葛用之,震驚北方。劍閣倚天,瞿唐折地。仰不可攀,俯不可視。蠢茲羌戎,憑其險阻,罔知天命,大邦是距。洸洸虎臣,受命於征。出師桓桓,如雷如霆。如雷如霆,天子之威。廟筭先定,鬼神莫違。靈旗揮揮,指山山摧。羌人失魂,恧若死灰。爰將其臣,奉其版籍。泥首軍門,面縛銜璧。六軍奏凱,聲動玄黃。黧童白叟,蹈舞康莊。四海會同,豐年穰穰。慶雲甘露,自天降祥。臣拜稽首,受天之佑。受天之佑,天子萬壽。 甘露頌(並序) 誠意伯劉基撰 欽惟皇帝,順天應人,奄有九土。武功既成,文治大洽。恪恭天地,孝敬祖宗。山川鬼神,莫不祗肅。是以億兆歸心,遐邇向化。羌夷蠻貊,無有弗庭。皇帝愈加謙慎,深惟上天付畀之重,夙夜兢業,思與群臣庶民咸躋雍熙,以承天眷。教誨戒飭,諄諄切切,日不厭勤。於是乎天不愛道,地不愛寶,醇和至精,悉發悉達。禾麥呈瑞,年穀屢登,倉廩之積,如岡如坻。民用紓矣,邦本固矣。乃洪武四年十月,甘露降於鍾山,沾潤草木,瑩若凝脂,美若醍醐。五年十有一月又降。今年仍降如初。臣聞《瑞應圖》曰:王者德至於天,則甘露降。鍾山京國之鎮,帝業所基,而甘露每降於茲,則天之所以彰我皇帝之德而引國祚於悠久之意,豈不顯顯矣乎?昔者軒轅黃帝得瑪瑙之甕,甘露降之滿盈,黃帝食之而壽。今甘露連年屢降,則天之所以壽我皇帝於千萬歲之意,又豈不昭昭矣乎?於是群臣莫不欣懌,百姓莫不蹈舞,舉手相慶;而在廷之臣,或為詩歌,或為賦頌,以詠盛事。於是臣基謹再拜稽首而獻頌曰: 古帝軒轅,德協於天。天降甘露,俾服延年。明明我皇,統坤握乾。芟剪豪猾,樹德佑賢。命將出師,廓清四邊。滄溟帖濤,嶺嶠收煙。宏功茂烈,烜赫八埏。郊社宗廟,享祀豐蠲。日月星辰,嶽鎮海川。敬罔不至,誠罔不宣。寅畏天命,翼翼虔虔。匡直臣庶,嵒嵒惓惓。惟恐弗及,惟恐或愆。皇天后土,眷顧式堅。瑰祥信禎,來集連連。膏露流滋,如瑤如璿。味奪醴齊,光粲珠灊。高映鬥極,深浹重淵。被之竹柏,竹柏鮮鮮;被之鶴鵠,鶴鵠娟娟。璧月宵炯,銀河曉旋。天乳耀芒,燁於穹圓。霏霏其霧,泥泥其泉,旨旨其飴,馥馥其荃。瑞我聖皇,神恬氣全。萬姓率德,七曜順躔。皇壽如山,如黃如玄。超三軼五,煥後輝前。小臣作頌,願附史編。 謝恩表 伏以出草萊而遇真主,受榮寵而歸故鄉:此人人之所願欲而不可得者也。中謝。欽惟皇帝陛下以聖神文武之姿,提一旅之眾,龍興淮甸,掃除群雄。不數年間,遂定中原,奄有四海。神謨廟斷,悉出聖衷。舜禹以來,未之有也。臣基一介愚庸,生長南裔,疏拙無似。其能識主於未發之先者,亦猶巢鵲之知太歲,園葵之企太陽。以管窺天,偶見於此,非臣之知有以過於人也。至於仰觀乾象,言或有驗者,是乃天以大命授之陛下,若有鬼神陰誘臣衷,開導使言,非臣念慮所能及也。聖德廣大,不遺葑菲。遠法唐虞功疑惟重之典,錫臣以封爵,賜臣以祿食,俾臣回還故鄉,受榮寵以終其天年。臣竊自揆何修而膺此。犬馬微忱,惟增愧懼。已於洪武四年二月初四日到家,謹遣長男臣璉捧表詣闕,拜謝聖恩。臣基無任激切屏營之至,謹奉表稱謝,以聞。 附:誠意伯劉瑜謝恩表 禮部尚書夏言撰 誠意伯臣劉瑜伏蒙皇上深惟創業之難,追念先臣與有讚襄之力,行取臣瑜,賜襲伯爵。臣瑜誠惶誠恐,稽首頓首。伏念先臣劉基,放跡江湖,識真主於未遇;決機帷幄,翊丕運於方開。言聽計從,功成身退。既投簪於綠野,實追軌乎赤松。進爵伯封,錫名誠意,允矣儒臣之極,卓哉聖祖之知!故在軍則稱之曰子房,其命詞至比之為諸葛,始終完節,上下交孚。厚澤深仁,賞已延於來世;功微祚薄,祿宜奪於後人。偶塵丹書鐵券之盟,久謝金蟬玉貂之賁,於茲九世,迨越百年。過蒙敬皇之茂恩,授以指揮之世襲,據分亦已足矣,於他復何望哉?詎煩廷論之上陳,仰荷聖恩之誤及,式逢今日,再沐休光。召自青田,遽寵沾於七命;瞻依紫禁,極榮被於萬分。藹枯枿之再春,然死灰而復熾。恭惟皇帝陛下一德格天,百靈效順。制作比隆於三代,禮樂必興於百年。舞幹羽以格有苗,謙茲受益;聽鼓鼙而思將帥,安不忘危。憫翊運之功臣,念承家之末裔,悉為錄用,特示表揚。光昭帶礪於山河,直拔塗泥於霄漢。興滅國,繼絕世,庶幾存召伯之甘棠;正祀典,崇元勳,奚止念鄭公之故笏!臣敢不篤先人烈,冀免誚於弓裘;為邦家光,誓捐軀於介胃。伏願始終典於學,益充堯舜之資;左右惟其人,懋建唐虞之治。本支百世,永歌穆穆皇皇;胡越一家,樂睹熙熙皞皞。臣無任瞻天仰聖、激切恐懼之至,謹奉表稱謝以聞。 誠意伯次子閤門使劉仲璟遇恩錄 洪武二十年十二月十五日早,仲璟、胡伯機於奉天門見。欽蒙聖旨,到歇處去,每日來見。十六日早朝奉天門,欽蒙聖旨:「你叔叔的兒子,著他快完了圖來見。章三益有甚麼人?」回奏:「有子。」聖旨:「你明年帶得來。葉景淵家有甚麼人?你去尋問。有人時與他帶將來。」聖旨:「你如今年年來見我,各人與你鈔一百錠,做盤纏回去。」十七日早朝,謝恩奉天門,宣諭:「你如今回去,尋師問友。但是有見識人,師問於他。你學得高了,人皆師問於你,便不做官也高尚了。你每父親都是志氣的人,說的言語都說得是,人都聽他,那時與我安了一方,至有今日。我的子孫享無窮天下,你老子的子孫享無窮爵祿。男子漢家,學便學似父親樣做一個人,休要歪歪搭搭的過了一世。你每趁我在這裏,年年來叩頭,你每還是挨年這歇來。你每小舍人年紀少,莫要花階柳市裏去。你父親都是秀才好人家,休要學那等潑皮的頑。」 洪武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同胡伯機、章允載、葉永道於奉天門早朝,欽奉聖旨:「教他每日日隨班朝見,過節了,著他回去。」二十五日早朝奉天門,再面見,欽奉聖旨:「你那劉當糧長的,在這裏多時,他家裏糧誰與他辦?」回奉訖,欽奉聖旨:「每人與他伍錠鈔過節。你每這幾個也年紀小裏,讀書學好勾當。你每學爾的老子行。我來這裏時,浙東許多去處,只有你這幾個老子來到,如今也只有你這幾個。每每和那士大夫、翰林院說嗬,也只把你這幾個老子來說。你每家裏也不少了穿的,也不少了吃的,你每如今也學老子一般般,做些好勾當,鄉里取些和睦。你每老子在鄉里,不曾用那小道兒捉弄人,他與人祇是誠義,所以人都信服他。大丈夫多是甚麼做,便死也得個好名。歪歪搭搭死了,也幹著了個死。葉景淵雖然這般死,他死在官,我也常念他。劉伯溫他在這裏時,滿朝都是黨,祇是他一個不從他,吃他每蠱了他大的兒子,這小的也利害,不從他,也吃他每害了。這起反臣都吃我廢了,墳墓發掘了。那胡仲淵他若早依著我說,也不到這上,他只性緊了些。恁父親到是有見識人,便做先吃些虧,到底也得個好名。胡家這小的癡,早自將得這誥來。我道那裏得些誥來,原來是他的,我隨即趕得他回來。他那哥潑皮,又不至誠,又要害我的軍,我發他在雲南金齒嗬。」關鈔了,再叩頭。聖旨:「我年時不筵席了,這鈔你每將去買些酒吃,過節再見我了去。」叩頭。 二十六日早朝,奉天殿謝恩。二十九日隨班。洪武二十二年正月朔旦,隨班行朝賀禮。初四日,早朝奉天殿,再於華蓋殿面見。欽奉聖旨:「你這幾個小的,雨下里,天晴了回去。等我郊祀天地了去。」十三日晴,上御殿宣製:「洪武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大祀天地於南郊。你文武百官自十三日為始,致齋三日,各供爾職,隨班行禮。」十五日,早朝奉天殿。午後,大駕御南郊。十六日晴,郊禮畢,駕回宮。上御殿,隨班行禮,慶成。十七日晴,上御殿賜宴,行禮謝恩。宴畢,出。 十八日晴,早朝奉天殿,再於武英殿面見。聖旨:「禮科給事中那裏?那中間小的是胡仲淵的兒子,他父親陣亡了;這個葉家,他公公在江西做府官,吃陳家廢了;這劉伯溫是個好秀才,吃胡、陳蠱了,那胡家吃我殺得光光的了。這三個,父親都是好男子,各與他伍拾錠鈔。那東邊長的是章三益的兒子,與他貳拾錠;這個是胡仲淵的侄兒,與他拾錠關鈔。」再於武英殿叩頭,欽蒙宣諭:「你家去種田的種田,有莊佃的使佃僕,有伴儅的使伴儅。你每還好學裏,一日便學三句,學到四五十歲也好了。你每父親便吃些虧嗬,如今朝廷也留個好名,你每自不知道。胡你早將得這誥來,我才知道是你家,便趕你回來,爾那哥潑皮在那裏?且由他去。」十九日,謝恩,辭奉天殿。再於奉天殿御道東邊面見,欽奉聖旨:「你每回去,行著好勾當,休汙了父親的好名。你休道父親吃他每蠱了,他祇是有分曉的,他每便忌著他,若是那等無分曉的嗬,他每也不忌他裏。到如今我朝廷是有分曉在,終不虧他的好名。你每大的教著那小的,學著父親每行去。」 洪武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於華蓋殿面見,欽奉聖旨:「嗬,這幾個小的也來了!各與他兩錠鈔,過正了去。」於禮科領鈔,再於華蓋殿謝恩,欽奉聖旨:「恁每都在這裏歇著,過正了去時,再見我了去。」洪武二十三年正月初四日,於華蓋殿面辭,欽蒙賜鈔。再於奉天門左暖房內謝恩,欽奉聖旨:「恁每回去,至誠著。恁老子都是君子人。這章三益是個善善良良一個老兒,回家去,好好的死了。劉伯溫他父子兩人,都吃那歹臣每害了,我只道他老病,原來吃蠱了。這胡仲淵,他鄉里都信服他,與我帶將許多人來,只他那大的子不才,他在金齒嗬,等他在那裏。錦衣衛官,爾引他這幾個去見東宮,與殿下說:這幾個都是有大功的。我如今老了,怕他不知道,恐民間有是非傷著他。殿下記著。」當令錦衣衛官同內官引去文華殿。見錦衣衛官傳旨訖,敬奉令旨:「我知道了。」 洪武二十三年復獲山賊吳再起等三名,六月初六日見,奏聞,欽奉聖旨:「錦衣衛官,與他收了人。你帶幾個伴儅來,明日帶得裏頭來見了去。」初七日見,欽奉聖旨:「那三個是舍人的伴儅,各賞鈔伍錠。舍人是劉伯溫的兒子,賞鈔壹百錠,做盤纏回去。長解的在那裏?著他入來,賞鈔各壹錠。」關鈔謝恩,欽奉聖旨:「劉伯溫在這裏時,胡家結黨,祇是老子說不倒。」聖旨:「你父兄做一世好人,都停停當當的了。你父親吃胡家下了蠱藥,哥也吃他害了。你老子雖然吃些苦麼,你如今恰光榮。」 洪武二十三年,為冒名提取賣軍事,十二月二十二日見,奏聞,欽奉聖旨:「這是劉伯溫的兒子,你那裏是軍罷。」再見,欽奉聖旨:「你記得父親的誥麼?你帶得來麼?」回奏:「帶得來。」聖旨:「便取得來。」取誥進,欽奉聖旨:「宣吏部官。」聖旨:「我到婺州時,得了處州,他那裏東邊有方谷珍,南邊有陳友諒,西邊有張家。劉伯溫那時挺身來隨著我。他的天文,別人看不著,他只把秀才的理來斷,到強如他那等。鄱陽湖裏到處廝殺,他都有功。後來胡家結黨,他吃他下了蠱,只見一日來,和我說:上位,臣如今肚內一塊硬結怛,諒著不好。我著人送他回去,家裏死了。後來宣得他兒子來問,說道:脹起來,緊緊的,後來瀉得鱉鱉的,卻死了。這正是著了蠱。他大兒子在江西,也吃他藥殺了。如今把爾襲了老子爵,與他五百擔俸。」回奏:「臣出力氣事,盡死向前,報本欲在,襲封伯爵的事,哥哥有兒子在。」欽奉聖旨:「他終是秀才人家孩兒,知理熟,大功爵讓與哥的兒子,好嗬。當宣劉,進見襲爵。」 二十三日,具服謝恩,欽蒙各賜金繡衣服壹套,全轡鞍馬壹匹,撥賜南門內房屋壹處,欽奉聖旨:「取得胡仲淵、章三益、葉景淵三家來。」二十四日謝恩,就往所賜房,欽奉聖旨:「你如今休去,我也與你個小職名兒,與朝廷辦些事。只著報喜的家人稍著書子去,著他每來。」二十五日,欽奉聖旨:「我考宋制,除爾做閤門使。夜來翰林院考了,這衙門正似如今儀禮司一般,不著你管儀禮司事,祇要跟著駕,但是我在處,爾便有著傳旨意發放事嗬。我如今著你叔侄兩個都回家去走一遭,把你老子祭一祭,祖公都祭一祭,便來。」二十六日,謝恩。二十七日,吏部官引奏,授正六品,欽奉聖旨:「與實授。」三十日辭,回鄉祭祖。 洪武二十四年二月,回京。二十日早朝,奉天門見。二十八日,欽奉聖旨,著記事,「有不是我口裏說的說話,他每胡添上時,爾便來說」。傳旨:宣喚人三月初十日早,華蓋殿奏事。袁都御史為車牛事不明白,蒙寬宥,不叩頭,繼即出班奏聞訖。有頃,都御史出班服罪,欽奉聖旨:「閤門使奏爾裏。」十一日晚朝奉天門,欽奏聖旨:「今後爾每往來照管著朝班,但有這等的便來說,我雖不罪他,也著他警省著。已前胡、陳在這裏,無人敢說他,後來惹得不好裏。」六月十□日,奉聖旨:為雨澤愆期事,著同眾官人到都察院、刑部審錄充滯囚人。 七月二十七日,充讚引官,肅、遼、慶、寧四王行冠禮。八月初一日午,於奉天門御道上,欽升谷王府左長史,實授。 附:誠意伯次子閤門使劉仲璟長史傳 誠意伯仲子曰璟,字孟光。生時月蝕復光,誠意伯歎曰:「天墜乃緒,而卒能幹之者也。」幼沉樸峻厲,群於兒,恒坐視弗逐弄。弱冠咀嚅經傳,喜談兵,究極韜略握奇諸說,旁及釋老。年二十八,師事石樓子,明志式慮,鋒棱古人。嘗及兄璉侍父入朝,高皇帝稱之曰:「阿璉明秀,阿璟凝重。伯溫有子矣!」 洪武乙卯,誠意伯卒,兄璉繼亡,廷賻日數至,公引納如制。適甌寇葉丁香叛,朝廷敕延安侯唐勝宗提兵討之,唐決策於公,破之。復命,白公才略,高皇帝喜曰:「璟真伯溫子也!朕將大授,顧年少,姑緩之,不虞速樹如是。」會參軍胡琛子伯璣來白事,高皇帝遣還,囑之曰:「爾歸,致命劉璟來見。」公馳上見帝,帝曰:「爾家與國同休,用汝,顧汝年少,維拓勵膺重托耳。日者誅葉丁香,可嘉可嘉。」顧謂侍臣曰:「璟絕有父風,允協朕望。」賜楮幣,敕歸。 時父、兄新喪,門第草草,鄉富人蔣邦臻素不齒於公,計中之。適都督府移文勾取逃軍劉二貫,公幼名二官,蔣執「官」、「貫」同聲,署公應解,羈公崇道觀。道人王松澗曰:「朝廷與君通家,君盍直走上訴?」縱公抵京,見上於左暖房。上曰:「爾何來朝?」公白其事,上愀然曰:「國家曠爾爵土,故仇誣乘間。」詔公襲爵。公辭以世嫡侄與臣俱來,上喜曰:「如此功爵輒讓人,有所不為,其介可知。」即日封誠意伯。 公偉貌豐髯,論說英侃,帝愛之。次日,召公謂曰:「朕欲卿日夕左右,夜考《宋紀》,惟閤門使如儀禮司,立百官之上,為朕宣喚傳遞,處爾無逾此官。」遂拜職,賜第、馬、衣帶金,書「除奸敵佞」四字於鐵簡賜之,且命曰:「百官敢有不法,卿持此簡糾正之。」時袁都御史奏車牛事忤旨,公當殿以簡擊其項,上曰:「正當如此。」自是舉朝畏公。 時谷王年十三,將封宣府,上素愛王,每朝謂侍臣曰:「谷王年少,羽翼無人,奈何?」諸大臣畏公風力,樂公外補,奏曰:「輔幼藩,非忠勇敢直者不能。閤門使劉璟,其人也。」上頷之,即日授谷王府長史,並敕提調肅、遼、慶、寧、燕、趙六王府事。宣府為古烏桓郡,東距大寧,南抵居庸,西連雲中,北接古砂。王就邸,出入蓁莽,烽火四警。公修城池,繕兵甲,謹斥堠,式士馬,礪金鼓,諸胡屏息。癸酉還塞,六府羊馬數缺,上怒,諸府官屬連坐,谷府以公故,置弗問。丁丑晉燕,奉制為宣府築城,二王構隙,公曰:「臣聞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友愛相虧,臣恐不能禦侮。」王悟而解。 先是,閤門使時朝廷行十王冠禮,上問:「王爵何爵?」公對曰:「帝子為王,此人爵之至貴。弗為之所,如劉安燕旦,禍且滋蔓矣。」上然之,命公主冠禮事。公歲巡行六王府,一旦至燕,文皇帝與公奕,公勝,帝曰:「先生獨不少讓我耶?」公正色曰:「臣可讓處則讓,不可讓處不敢讓。」帝默然。 戊寅夏六月,高皇帝晏駕,皇太孫嗣位,公歸省丘隴。己卯改元建文,秋八月,公復國,聞太宗南渡,遂馳闕獻十六策,嗣帝不用,命公赴大將李景隆軍聽征。景隆不用公計,喪師。會天大雪,公夜半渡盧溝河,冰陷馬斃,公絺冰躋岸,捦雪走良鄉,裂趾。次日,跛行三十里。時公之子貊自大同來赴難,越良鄉,至涿州,失公所在。道遇素所善指揮使陳玉,指公行次,貊策騎反涿,數十里遇公,翼公上馬遁去。二年春二月,公病甚,谷王遣使詣軍門召公,公復國,上疏,王慰納之,遣舍人送公還家養疾。辛巳,公輿疾赴闕,進《聞見錄》千萬言,嗣帝不用,命公歸家待用。道遇宋景濂孫翼,自戎伍來,窘甚,公解衣衣之。至家,杜門讀書,默睹天下動靜。 壬午六月,太宗入承大統,公辭疾不起。上欲用公,罪公逃叛親王,繫公至京,強以官。公辭,對上語猶稱殿下,遂大忤旨,下公獄。一日,辮髪自經。時鄭朱子罪沒其家,權宦希旨緣例,帝曰:「璟家難例鄭朱子,置之。」詔其家歸葬之。 [book_title]卷二 郁離子 千里馬 郁離子之馬孳得駃騠焉。人曰:「是千里馬也,必致諸內廄。」郁離子悅從之。至京師,天子使太僕閱方貢,曰:「馬則良矣,然非冀產也。」置之於外牧。南宮子朝謂郁離子曰:「熹華之山,實維帝之明都。爰有紺羽之鵲,菢而弗朋,惟天下之鳥,惟鳳為能,屣其形,於是道鳳之道,志鳳之志,思以鳳之鳴鳴天下。爽鳩見而謂之曰:『子亦知夫木主之與土偶乎?上古聖人以木主事神,後世乃易以土偶。非先王之念慮不周於今之人也,苟求諸心誠,不以貌肖,而今反之矣。今子又以古反之,弗鳴則已,鳴必有戾。』卒鳴之,咬然而成音。拂梧桐之枝,入於青雲,激空穴而殷岩崗,松杉柏楓,莫不振柯而和之,橫體豎目之聽之者,亦莫不蠢蠢焉,熙熙焉。聞而大惕,畏其挻己也,使鷚讒之於王母之使,曰:『是鵲而奇其音,不祥。』使雲日逐之,進幽昌焉。鵲委羽於海濱,雚遇而射之,中脰幾死。今天下之不內,吾子之不為幽昌而為鵲也,我知之矣。」 郁離子憂,須麋進曰:「道之不行,命也。夫子何憂乎?」郁離子曰:「非為是也。吾憂夫航滄溟者之無舵工也。夫滄溟,波濤之所積也,風雨之所出也,鯨鯢蛟蜃於是乎集。夫其負鋒而含铓鍔者,孰不有所俟?今弗慮也,旦夕有動,予將安所適乎?」須麋曰:「昔者太冥主不周,河泄於其岫,且泐。老童過而惴之,謂太冥曰:『山且泐。』太冥怒,以為妖言。老童退,又以語其臣,其臣亦怒曰:『山豈有泐乎!有天地則有吾山,天地泐,山乃泐耳。』欲兵之,老童愕而走。無幾,康回過焉,弗肅,又弗防也。康回怒,以頭觸其山。山之骨皆水裂,土於淵,沮焉。太冥逃,客死於昆侖之墟;其臣皆亡厥家。今吾子之憂,老童也。其若之何?」戚之次且謂郁離子曰:「子何為其垂垂也與?子非有願欲於今之人也,何為其然也?」郁離子仰天歎曰:「小子焉知予哉!」戚之次且曰:「昔周之婭冶子早喪其父,政屬於家僮,沸用賄,於是家日迫。將改父之舊,其父之老不可,僮群訽而出之。其母禁之,僮曰:『老人不知死而弗自靖也。』夫以其父之老與其母之言且不聽也,而況於疏遠之人乎!憂之何補?秪自痗也。」郁離子曰:「吾聞天之將雨也,穴蟻知之;野之將霜也,草蟲知之。知之於將萌,而避之於未至,故或徙焉,或蟄焉,不虛其知也。今天下無可徙之地、可蟄之土矣,是為人而不如蟲也。《詩》不云乎?『匪鶉匪鳶,翰飛戾天。匪鱣匪鮪,潛逃於淵。』言其無所往也。吾何為而不憂哉!」戚之次且曰:「昔者孔子以天縱之聖,而不得行其道,顛沛窮厄,無所不至,然亦無往而不自得,不為無益之憂,以毀其性也。是故君子之生於世也,為其所可為,不為其所不可為而已。若夫吉凶禍福,天實司之,吾何為而自孽哉!」 郁離子謂執政曰:「今之用人也,徒以具數與?抑亦以為良而倚以圖治與?」執政者曰:「亦取其良而用之耳。」郁離子曰:「若是,則相國之政與相國之言不相似矣。」執政者曰:「何謂也?」郁離子曰:「僕聞農夫之為田也,不以羊負軛;賈子之治車也,不以豕驂服:知其不可以集事,恐為其所敗也。是故三代之取士也,必學而後入官,必試之事而能,然後用之,不問其系族,惟其賢,不鄙其側陋。今風紀之司,耳目所寄,非常之選也。儀服云乎哉,言語云乎哉,乃不公天下之賢,而悉取諸世胄、昵近之都那豎為之,是愛國家不如農夫之田、賈子之車也。」執政者許其言而心忤之。 工之僑得良桐焉,斫而為琴,弦而鼓之,金聲而玉應。自以為天下之美也,獻之太常。使國工視之,曰:「弗古。」還之。工之僑以歸,謀諸漆工,作斷紋焉;又謀諸篆工,作古窾焉;匣而埋諸土,期年出之。抱以適市,貴人過而見之,易之以百金,獻諸朝。樂官傳視,皆曰:「希世之珍也。」工之僑聞之,歎曰:「悲哉世也!豈獨一琴哉?莫不然矣!而不早圖之,其與亡矣。」遂去,入於宕冥之山,不知其所終。 王孫濡謂郁離子曰:「子知荊巫之鬼乎?荊人尚鬼而崇祠,巫與鬼爭神,則隱而臥其偶。鬼弗知其誰為之也,乃於其鄉。鄉之老往祠,見其偶之臥,醮而起焉。鬼見,以為是臥我者也,歐之,踣而死。今天下之臥,弗可起矣,而不避焉,無益,秪取尤耳。」 郁離子曰:「一指之寒弗燠,則及於其手足;一手足之寒弗燠,則周於其四體。氣脈之相貫也,忽於微而至大故。疾病之中人也,始於一腠理之不知,或知而忽之也,遂至於不可救以死,不亦悲夫?天下之大,亡一邑不足以為損,是人之常言也。一邑之病不救,以及一州,由一州以及一郡,及其甚也,然後傾天下之力以救之,無及於病,而天下之筋骨疏矣。是故天下,一身也。一身之肌肉、腠理、血脈之所至,舉不可遺也。必不得已而去,則爪甲而已矣。窮荒絕徼,聖人以爪甲視之,雖無所不愛,而捐之可也,非若手、足指之不可遺,而視其受病以及於身也。故治天下者,惟能知其孰為身,孰為爪甲,孰為手、足指,而不逆施之,則庶幾乎弗悖矣。」 楚太子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冀其鳳鳴焉。春申君曰:「是梟也,生而殊性,不可易也,食何與焉!」朱英聞之,謂春申君曰:「君知梟之不可以食易其性而為鳳矣,而君之門下,無非狗偷鼠竊亡賴之人也,而君寵榮之,食之以玉食,薦之以珠履,將望之以國士之報。以臣觀之,亦何異乎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冀其鳳鳴也?」春申君不寤,卒為李園所殺,而門下之士無一人能報者。 周厲王使芮伯帥師伐戎,得良馬焉,將以獻於王。芮季曰:「不如捐之。王欲無厭,而多信人之言。今以師歸而獻馬焉,王之左右必以子獲為不止一馬,而皆求於子。子無以應之,則將嘵於王,王必信之,是賈禍也。」弗聽,卒獻之。榮夷公果使有求焉,弗得,遂譖諸王曰:「伯也隱。」王怒,逐芮伯。君子謂芮伯亦有罪焉爾,知王之瀆貨而啟之,芮伯之罪也。 燕王好烏,庭有木,皆巢烏,人無敢觸之者,為其能知吉凶而司禍福也。故凡國有事,惟烏鳴之聽。烏得寵而矜,客至則群呀之,百鳥皆不敢集也。於是大夫、國人咸事烏。烏攫腐以食,腥於庭,王厭之,左右曰:「先王之所好也。」一夕,有鴟止焉,烏群睨而附之,如其類。鴟入,呼於宮,王使射之。鴟死,烏乃呀而啄之,人皆醜之。 穆天子得八駿,以造王母。歸而伐徐偃王,滅之。乃立天閑、內、外之廄:八駿居天閑,食粟日石;其次乘居內廄,食粟日八斗;又次居外廄,食粟日六斗。其不企是選者,為散馬,散馬日食粟五斗;又下者為民馬,弗齒於官牧。以造父為司馬,故天下之馬無遺良,而上下其食者,莫不甘心焉。穆王崩,造父卒,八駿死,馬之良駑莫能差,然後以產區焉。故冀之北土純色者為上乘,居天閑,以駕王之乘輿。其為中乘,居內廄,以備乘輿之闕,戎事用之。冀及濟河以北居外廄,諸侯及王之公卿大夫及使於四方者用之。江淮以南為散馬,以遞傳服百役,大事弗任也。其士食亦視馬高下,如造父之舊。及夷王之季年,盜起。內廄之馬當服戎事,則皆飽而驕,聞鉦鼓而辟易,望旆而走,乃參以外廄。二廄之士不相能,內廄曰:「我乘輿之驂服也。」外廄曰:「爾食多而用寡,其奚以先我!」爭而聞於王,王及大臣皆右內廄。既而與盜遇,外廄先,盜北,內廄又先,上以為功,於是外廄之士馬俱懈。盜乘而攻之,內廄先奔,外廄視而弗救,亦奔。馬之高足驤首者盡沒。王大懼,乃命出天閑之馬。天閑之馬,實素習吉行,乃言於王,而召散馬。散馬之士曰:「戎事尚力,食充則力強。今食之倍者且不克荷,吾儕力少而恒勞,懼弗肩也。」王內省而慚,慰而遣之,且命與天閑同其食。而廩粟不繼,虛名而已。於是四馬之足交於野,望粟而取。農不得植,其老羸皆殍,而其壯皆逸入於盜,馬如之。王無馬,不能師,天下蕭然。 蜀賈三人,皆賣藥於市。其一人專取良,計入以為出,不虛價,亦不過取贏。一人良不良皆取焉,其價之賤貴,惟買者之欲,而隨以其良不良應之。一人不取良,惟其多賣則賤其價,請益,則益之不較。於是爭趨之,其門之限月一易,歲餘而大富;其兼取者趨稍緩,再期亦富;其專取良者,肆日中如宵,旦食而昏不足。郁離子見而歎曰:「今之為士者亦若是夫!昔楚鄙三縣之尹三:其一廉而不獲於上官,其去也,無以僦舟,人皆笑以為癡;其一擇可而取之,人不尤其取,而稱其能、賢;其一無所不取,以交於上官,子吏卒而賓富民,則不待三年,舉而任諸綱紀之司,雖百姓亦稱其善。不亦怪哉!」 北郭氏之老卒,僮僕爭政,室壞不修。且壓,乃召工謀之。請粟,曰:「未間。女姑自食。」役人告饑,蒞事者弗白而求賄,弗與,卒不白。於是眾工皆憊恚,執斧鑿而坐。會天大雨霖,步廊之柱折,兩廡既圮,次及於其堂,乃用其人之言,出粟具饔餼以集工,曰:「惟所欲而與,弗靳。」工人至,視其室不可支,則皆辭。其一曰:「向也吾饑,請粟而弗得。今吾飽矣。」其二曰:「子之饔餲矣,弗可食矣。」其三曰:「子之室腐矣,吾無所用其力矣。」則相率而逝,室遂不葺以圮。郁離子曰:「北郭氏之先以信義得人力,致富甲天下,至其後世,一室不保,何其忽也!家政不修,權歸下隸,賄賂公行,以失人心,非不幸矣。」 閼逢敦牂之歲,戎事大舉。有薦瓠裏子宓於外閫者,曰:瓠裏先生實知兵,可將也。」聘至,瓠裏子過郁離子辭,且請言焉。郁離子仰天歎曰:「嗟乎悲哉!是舉也忠矣,而獨不為先生計哉。」瓠裏子曰:「何謂也?」郁離子曰:「昔者秦始皇帝東巡,使徐巿入海求三神蓬萊之山。請舶,弗予,予之葦筏,辭曰:『弗任。』秦皇帝使謁者讓之曰:『人言先生之有道也,寡人聽之。而必求舶也,則不惟人皆可往也,寡人亦能往矣,而焉事先生為哉?』徐巿無以應,退而私具舟,載其童男女三千人,宅海島而國焉。秦皇帝留連海濱,待徐巿不至,不得三神山而歸,殂於沙丘。今之用事者,皆肉食。吾恐先生之請舶而得葦筏也。」既而果不用瓠裏子。 郁離子曰:「治天下者,其猶醫乎。醫切脈以知證,審證以為方。證有陰陽虛實,脈有浮沉細大,而方有汗下、補瀉、針灼、湯齊之法,參苓、薑桂、麻黃、芒硝之藥,隨其人之病而施焉。當則生,不當則死矣。是故知證、知脈而不善為方,非醫也,雖有扁鵲之識,徒嘵嘵而無用。不知證、不知脈,道聽途說以為方,而語人曰「我能醫」,是賊天下者也。故治亂,政也。紀綱,脈也。道德、政刑,方與法也。人才,藥也。夏之政尚忠,殷承其敝,而救之以質。殷之政尚質,周承其敝,而救之以文。秦用酷刑苛法,以鉗天下,天下苦之,而漢承之以寬大,守之以寧壹。其方與證對,其用藥也無舛,天下之病有不瘳者,鮮矣。」 郁離子以言忤於時,為用事者所惡,欲殺之。大臣有薦其賢者,惡之者畏其用,揚言毀諸庭,庭立者多和之。或問和之者曰:「若識其人乎?」曰:「弗識,而皆聞之矣。」或以告郁離子,郁離子笑曰:「女幾之山,乾鵲所巢,有虎出於樸蔌,鵲集而噪之,鴝鵒聞之,亦集而噪,鵯鶋見而問之曰:『虎,行地者也,其如子何哉而噪之也?』鵲曰:『是嘯而生風,吾畏其顛吾巢,故噪而去之。』問於鴝鵒,鴝鵒無以對。鵯鶋笑曰:『鵲之巢,木末也,畏風,故忌虎。爾穴居者也,何以噪為!』」 郁離子曰:「民猶沙也,有天下者,惟能摶而聚之耳。堯舜之民,猶以漆摶沙,無時而解。故堯崩,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非威驅而令肅之也。三代之民,猶以膠摶沙,雖有時而融,不釋然離也。故以子孫傳數百年,必有無道之君而後衰,又繼而得賢焉,則復興。必有大無道如桀與紂,而人有賢聖諸侯如商湯、周武王者間之,而後亡。其無道未如桀、紂者不亡,無道如桀、紂,而無賢聖諸侯適丁其時而間之者,亦不亡。霸世之民,猶以水摶沙。其合也,若不可開,猶水之冰。然一旦消釋,則渙然離矣。其下者,以力聚之,猶以手摶沙,拳則合,放則散。不求其聚之之道,而以責於民,曰『是頑而好叛』,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 平原君患盜誅之不能禁,或曰:「更賞之,足則戢矣。」虞卿曰:「不可。先王立賞罰,以勸懲善惡。衰世之政也雖微,猶足以激其趨。故賞禁僭,罰禁濫,縣衡以稱之,猶懼其不平也,而況敢逆施之乎?夫民之輕禁以逞欲,如水之決,必有所自求而塞之,斯可矣。今此之不塞,而力遏其流,至於不能制,乃不省其闕,而欲矯以逆先王之法度,是猶欲止水而去其防也,其庸有瘳乎?夫民,有欲而無厭者也。節以制之,猶或逾焉。盜而獲賞,利莫大矣,利之所在,民必趨焉。趨而禁之,是貳政也;趨而不禁,人盡盜矣。是鼓亂也,不臧孰甚焉。」平原君豁然而寤,起,再拜受教。盡散其私財,以濟貧乏,申明舊章,而重購以賞獲盜者。於是趙盜皆走之燕。道不拾遺,虞卿之教也。 州之庸問於郁離子曰:「雲,山出也,而山以之靈;煙,火出也,而火以之畜。不亦異哉?」郁離子曰:「善哉問!夫人之用智者,亦猶是也。夫智,人出也。善用之,猶山之出雲也;不善用之,猶火之出煙也。韓非囚秦,晁錯死漢,煙出火也。」 魯般 郁離子之市,見壞宅而哭之慟。或曰:「是猶可葺與?」郁離子曰:「有魯般、王爾則可也,而今亡矣,夫誰與謀之?吾聞宅壞而棟不撓者,可葺。今其棟與梁皆朽且折矣,舉之則覆,不可觸已。不如姑仍之,則甍桷之未解者猶有所附,以待能者。苟振而摧之,將歸咎於葺者,弗可當也。況葺宅,必新其材,間其蠹腐,其外完而中潰者悉屏之。不束椽以為楹,不斫柱以為椽。其取材也,惟其良,不問其所產。楓楠、松、栝、杉、櫧、柞、檀,無所不收。大者為棟為梁,小者為杙為栭;曲者為枅,直者為楹;長者為榱,短者為棁:非空中而液身者,無所不用。今醫閭之大木竭矣,規矩無恒,工失其度,斧鋸刀鑿,不知所裁,桂樟楠櫨,剪為槱薪,雖有魯般、王爾,不能輒施其巧,而況於無之乎!吾何為而不悲也!」 青丘之山,九尾之狐居焉。將作妖,求髑髏而戴之,以拜北斗,而僥福於上帝,遂往造共工之台,以臨九丘。九丘,十藪之狐畢集,登羽山而人舞焉。有老狽見而謂之曰:「若之所戴者,死人之髑髏也。人死,肉腐而為泥,枯骨存焉,是為髑髏。髑髏之無知,與瓦礫無異,而其腥穢,瓦礫之所不有,不可戴也。吾聞鬼神好馨香而悅明德,腥臊穢惡,不可聞也,而況敢以瀆上帝?帝怒不可犯也。弗悔,若必受烈禍。」行未至閼伯之墟,獵人邀而伐之,攢弩以射其戴髑髏者。九尾之狐死,聚群狐而焚之,沮三百仞,三年而臭乃熄。 漢湣帝之季年,東都大旱,野草皆焦,昆明之池竭。洛巫謂其父老曰:「南山之湫有靈物,可起也。」父老曰:「是蛟也,弗可用也。雖得雨,必有後憂。」眾曰:「今旱極矣,人如坐爐炭。朝不謀夕,其暇計後憂乎?」乃召洛巫,與如湫,禱而起之。酒未畢三奠,蛟蜿蜓出,有風隨之,颼颼然,山谷皆殷。有頃,雷雨大至,木盡拔。彌三日不止,伊洛澗皆溢,東都大困。始悔不用其父老之言。 郁離子曰:「螢之為明,微微也。昏夜得之,可以炤物。取而置諸燭下,則然亡矣黝。燭亦明矣哉,而不能不晦於月也。太陽出矣,月之明又安在哉?故狗制狐,豹制狗,虎制豹,狻猊制虎。魏、吳、晉、宋、齊、梁、陳、隋之君,惟其不當漢祖之時也,使其在漢祖之時,不敢與布越伍,而況能南面哉?是故湯武不作,而後有桓文;桓文不作,而後有秦。秦之王,適逢六國之皆庸君,故有賢人弗能用,而秦之間得行。嗚呼,豈秦之能哉!」 或問勝天下之道,曰:「在德。」「何以勝德?」曰:「大德勝小德,小德勝無德。大德勝大力,小德敵大力。力生敵,德生力。力生於德,天下無敵。故力者,勝一時者也;德愈久而愈勝者也。夫力非吾力也,人各力其力也。惟大德為能得群力,是故德不可窮,而力可困。」人言五伯之假仁義也,或曰:「是何足道哉!」郁離子曰:「是非仁人之言也。五伯之時,天下之亂極矣,稱諸侯之德無以加焉,雖假而愈於不能,故聖人有取也。故曰誠勝假,假勝無。天下之至誠,吾不得見矣。得見假之者,亦可矣。」 郁離子曰:「甚矣仁義之莫強於天下也!五伯假之,而猶足以維天下,而獲天下之顯名,而況於出之以忠、行之以信者哉!今人談仁義以口,間取其一二無拂於其欲者時行焉,將以賈譽也。及其弗獲,則舉仁義以為迂而舍之,至於死弗寤。哀哉!」 齊湣王既取燕滅宋,遂伐趙侵魏,南惡楚,西絕秦交,示威諸侯,以求為帝。平原君問於魯仲連曰:「齊其成乎?」魯仲連笑曰:「成哉?臣竊悲其為象虎也!」平原君曰:「何謂也?」魯仲連曰:「臣聞楚人有患狐者,多方以捕之,弗獲。或教之曰:『虎,山獸之雄也,天下之獸見之,咸颭而亡其神,伏而俟命。』乃使作象虎,取虎皮蒙之,出於牖下,狐入遇焉,啼而踣。他日豕暴於其田,乃使伏象虎,而使其子以戈掎諸衢,田者呼,豕逸於莽,遇象虎而反奔衢,獲焉。楚人大喜,以象虎為可以皆服天下之獸矣。於是野有如馬,被象虎以趨之。人或止之曰:『是駁也,真虎且不能當,往且敗。』弗聽。馬雷呴而前,攫而噬之,顱磔而死。今齊實象虎,而燕與宋,狐與豕也。弗戒,諸侯其無駁乎?」明年望,諸君以諸侯之師入齊,湣王為淖齒所殺。 蟾蜍遊於泱之澤,蚵蚾以其族見,喜其類己也,欲與俱入月。使璟<酋黽>呼之,問曰:「彼何食?」曰:「彼宅於月中,身棲桂樹之陰,餐泰和之淳精,吸風露之華滋,他無所食也。」蚵蚾曰:「若是,則予不能從矣。予處泱之中,一日而三飽。予焉能從彼單棲於泬漻,枵其胃腸而吸飲風露乎?」問其食,不對。璟<酋黽>復命,使返而窺之,則方據溷而食其蛆,盬糞汁而飲之,滿腹然後出,肭肭然。<酋黽>返曰:「彼之食,溷蛆與糞汁也。一日不可無也,而焉能從子!」蟾蜍蹙額而咍曰:「嗚呼!予何罪乎,而生與此物類也!」 郁離子曰:「豺之智,其出於庶獸者乎?嗚呼!豈獨獸哉?人之無知也,亦不如之矣!故豺之力,非虎敵也,而獨見焉則避,及其朋之來也,則相與掎角之,盡虎之力得一豺焉,未暇顧其後也,而掎之者至矣。虎雖猛,其奚以當之!長平之役,以四十萬之眾,投戈甲而受死,惟其智之不如豺而已。」 玄豹 石羊先生謂郁離子曰:「嗚呼!世有欲蓋而彰、欲抑而揚、欲揜其明而播其聲者,不亦異乎!」郁離子喟然歎曰:「子不見夫南山之玄豹乎?其始也,䵳䵳耳,人莫之知也。霧雨七日不下食,以澤其毛而成其文。文成矣,而復欲忌,何其蚩也!是故縣黎之玉,處頑石之中,而潛於幽谷之底,其壽可以與天地俱也。無故而舒其光,使人矚而駭之,於是乎椎鑿來而扃勣發矣。桂樹之輪囷詰樛,與栲櫪奚異?而斧斤尋之,不憚阻遠者,何也?以其香之達也。故曰:欲人之不見,莫若瘖其明;欲人之不知,莫若瘖其聲。是故鸚鵡縶於能言,蜩蝒獲於善鳴。樗以惡而免割,<婁瓜>以苦而不烹。何如翳子之燁燁而返子之冥冥乎!」石羊先生悵然久之,曰:「惜乎予聞之晚也!」 南山之隈有大木,群蟻萃焉,穿其中而積土其外,於是木朽,而蟻日蕃,則分處其南北之柯,蟻之垤瘯如也。一日,野火至,其處南者走而北,處北者走而南,不能走者,漸而遷於火所未至,已而俱爇無遺者。 東南之美,有荊山之麝臍焉。荊人有逐麝者,麝急,則抉其臍,投諸莽,逐者趨焉,麝因得以逸。令尹子文聞之曰:「是獸也,而人有弗如之者。以賄亡其身,以及其家,何其知之不如麝耶!」 子遊為武城宰,郭門之垤有鸛,遷其巢於墓門之表。墓門之老以告曰:「鸛,知天將雨之鳥也,而驟遷其巢,邑其大水乎?」子遊曰:「諾。」命邑人悉具舟以俟。居數日,水果大至,郭門之垤沒而雨不止。水且及於墓門之表,鸛之巢翹翹然,徘徊長唳,莫知其所處也。子遊曰:「悲哉!是亦有知矣,惜乎其未遠也!」 西郭子僑與公孫詭隨、涉虛俱為微行,昏夜逾其鄰人之垣。鄰人惡之,坎其往來之塗而置溷焉。一夕又往,子僑先墮於溷,弗言,而招詭隨。詭隨從之墮,欲呼,子僑掩其口曰:「勿言。」俄而涉虛至,亦墮。子僑乃言曰:「我欲其無相咥也。」君子謂西郭子僑非人也。己則不慎,自取汙辱,而包藏禍心,以陷其友,其不仁甚矣。 蒼筤之山,溪水合流,入於江。有道士築於其上以事佛,甚謹。一夕,山水大出,漂室廬,塞溪而下,人騎木乘屋、號呼求救者聲相連也。道士具大舟,躬蓑笠,立水滸,督善水者繩以俟,人至即投木索引之,所存活甚眾。平旦,有獸身沒波濤中,而浮其首,左右盻,若求救者。道士曰:「是亦有生,必速救之。」舟者應言,往以木接上之,乃虎也。始則蒙蒙然,坐而舐其毛。比及岸,則瞠目視道士,躍而攫之仆地,舟人奔救,道士得不死,而重傷焉。郁離子曰:「哀哉!是亦道士之過也。知其非人而救之,非道士之過乎?雖然,孔子曰:『觀過斯知仁矣』。道士有焉!」 豢龍先生采藥於山,有老父坐石上,揖之不起,豢龍先生拱而立。頃之,老父仰而噓,俯而凝,其神玉如也,頷而笑曰:「子欲採藥乎?余亦採藥者也。今子雖採藥而未知藥也,知藥莫若我。」豢龍先生跪曰:「願受教。」老父曰:「坐,吾語子。中黃之山有藥焉,龍鱗而鳳葩,玉質而金英,宵納月彩,晨晞日精,宅厚坤以為家,澡沆瀣之流榮,其味不苦不酸,其性不熱不寒,淡如也,淳如也,其名曰芝。得而服之,壽考以康,百病不生,皞皞熙熙,躋於泰寧,而五百年一遇之。太行之山有草焉,丹荑而紫蕤,根如伏龍,葉如翠翹,蔥蔥萋萋,蔚茂以齊,其名曰參。得而服之,老者耇,少者壽,病者已,尫者起,而三百年一遇之。南條之山有草焉,性溫而和,味芳以辛,馥馥芬芬,香氣襲人,其名曰術。得而服之,養精益神,救死扶生,去疾除根,瘴癘莫幹,寢興以安,而百年一遇之。岣嶁之山有木焉,碧幹而瓊枝,綠葉菁菁,上拂穹青,下臨層崖,霜雪灑之而不凝,赤日過之而不炎,其馨菲菲,其味如飴,鬼魅畏之,避不敢窺,其名曰桂,煮而服之,可以祛百邪,消毒淫,扶陽抑陰,斂真歸元;岷山之陰有草焉,葉如翠毛,根如團金,味如人膽,稟性酷烈,不能容物,名曰黃良,煮而服之,推去百惡,破症解結,無穢不滌,煩屙毒熱,一掃無跡,如司寇之殛殘賊:之二物也,有病乃服,無病者不服也,故有弗用,用必中。陰谷有草,狀如黃精,背陽而生,入口口裂,著肉肉潰,名曰鉤吻;雲夢之隰有草,其狀如葵,葉露滴人,流為瘡痍,刻骨絕筋,名曰斷腸之草:之二草者,但有殺人之能,而無愈疾之功,吾子其慎擇之哉。無求美弗得,而為形似者所誤。」豢龍先生愀然而悲,顧求老人,已不知其所之矣。 梓謂棘曰:「爾何為乎修修而不揚、雚而無所容?幽樛於灌莽之中,翳朽籜而不見太陽,不已痗乎?吾幹竦穹崖,梢拂九陽,根入九陰;日月過而留其暉,風雨會而流其滋。鵷雛翠鸞,朝夕和鳴;暖靄晴嵐,山蒸澤烘,結為祥雲,五色備象,八音成聲,絢為文章,抱日浮光。蔚兮若濯錦出蜀江,粲兮若春葩曜都房。是以匠石見而愛之,期以為明堂之棟樑。」言既,棘倚風而嘯,振條而吟曰:「美矣哉!吾聞之,冶容色者侮之招,麗服飾者盜之招,多才能者忌之招。今子之美,冠群超倫,名彰於時。泰運未開,構廈無人。吾憂子之不得為明堂之棟樑,而剪為黃腸,與腐肉同歸於冥冥之鄉,雖欲見太陽,其可得乎?吾長不盈尋,大不逾指,扶疏屈律,不文不理;天不畀之以材,而賜之以刺,使人不敢樵,禽不敢萃。故雖無子之美,而亦無子之憂,則吾之所得多矣,吾又安所求哉!」 宋王欲使熊蟄父為司馬,熊蟄父辭。宋王謂杞離曰:「薄諸乎?吾將以為太宰。」杞離曰:「臣請試之。」旦日,之熊蟄父氏,不遇,遇其僕於逵,為道王之意。其僕曰:「小人不能知也。然嘗聞之,南海之島人食蛇,北遊於中國,臘蛇以為糧。之齊,齊人館之厚,客喜,侑主人以文珣之修,主人吐舌而走。客弗喻,為其薄也,戒皂臣求王虺以致之。今王與大夫,無亦猶是與?」杞離慚而退。 郁離子學道於藐乾羅子冥,授化鐵為金之術,遂往入九折之山,得躍冶之鋼而煉之。以左目取火於太陽,右目取水於太陰,驅役雷風,收拾鬼神,以集於黃中。渾渾胚胚,如珠在胎;焜焜熒熒,如日將升:仙人皆仰之矣。山鬼窺而栗焉,嘯其徒謀之曰:「有怪,女知之乎?若不早圖而待其成,悔無及矣。」乃使釭與袴撓之,百端不能破。乃群號而訴諸帝曰:「天生物而賦之形與性,壽夭貴賤,司命掌之,弗可移也,夫是謂之天常。今彼將以智奪之,以竊天權,弗可假也。」帝怒,命方伯宵鼓之以狵鞟之鞲,鐵躍弗可止,遂不能成金。 石羊先生謂郁離子曰:「子不知予之憂乎!」郁離子曰:「何為其不知也?」曰:「何以知之?」曰:「周人有好姣服者,有不足於其心,則忸怩而不置,必易而後慊。一日有所之,袂涅而弗知也,揚揚而趨,樂甚。其友半途而指之涅,則惋而嗟,攝而搔之。涅去而跡在,其心妯妯然,五步而六視,不成行而復。鄭子陽好其妻,其妻美而額靨,蔽之以翟,三年未之見。一夕而褫其翟見焉,則怏然不樂,申旦而不寐。其妻雖以翟蔽之,終不好矣。故陰谷之木,生於嵌岩之下,終年不見日月之光而不怨者,不知天之有日月也。梧丘之野人,種稻以為食,歲儲舊而待新,新未嘗,不敢竭其舊。旦日之畝視其禾,皆穎而且栗,喜而歸曰:『新可期矣!』則皆發其舊,與其人飽之。舊且盡而新未熟,不勝其觖望。與其子及妻更往而迭視,其畝而禾愈青。是非禾之返青也,望之者切也。荊人有走虎而捐其子者,以為虎已食之矣,弗求矣。人有見而告之曰:『爾子在,盍速求之?』弗信。采薪者以歸,子之。他日遇而爭之,其子弗識矣。趙王之太子病,召醫緩。醫緩至,曰:『病革矣,非萬金之藥弗可。』問之,曰:『是必得代之赭,荊之玉,岣嶁之沙禺同,青蛉之空曾青,昆侖之紫白英,合浦之珠,蜀之犀,三韓之寶龜,醫無閭之珣玕琪,合汞鉛而煉之,一年而和,二年而成,三年而金粟生。則取而埋諸土中,又三年而服之,斯可以起矣。』淳于公聞而笑之曰:『誠哉所謂醫緩矣!』莊子之齊,見餓人而哀之。餓者從而求食,莊子曰:『吾已不食七日矣。』餓者吁曰:『吾見過我者多矣,莫我哀也,哀我者惟夫子。向使夫子不不食,其能哀我乎?』」豢龍先生謂石羊子曰:「往予溯於江十日,而風恒從西來;及還而沿又十日,而風恒從東來。從者恚而泣,予唏之曰:『天有風主,為予汝乎?何為泣也!』」 靈丘丈人 靈丘之丈人善養蜂,歲收蜜數百斛,蠟稱之,於是其富比封君焉。丈人卒,其子繼之。未期月,蜂有舉族去者,弗恤也。歲餘,去且半。又歲餘,盡去,其家遂貧。陶朱公之齊,過而問焉,曰:「是何昔者之熇熇而今日之涼涼也?」其鄰之叟對曰:「以蜂。」請問其故,對曰:「昔者丈人之養蜂也,園有廬,廬有守,刳木以為蜂之宮,不罅不庮。其置也,疏密有行,新舊有次,坐有方,牖有鄉。五五為伍,一人司之,視其生息,調其暄寒,鞏其構架,時其墐發。蕃則從之析之,寡則與之裒之,不使有二王也。去其蛛蟊蚍蜉,彌其土蜂蠅豹。夏不烈日,冬不凝凘。飄風吹而不搖,淋雨沃而不漬。其取蜜也,分其贏而已矣,不竭其力也。於是故者安,新者息,丈人不出戶而收其利。今其子則不然矣。園廬不葺,汙穢不治,燥濕不調,啟閉無節,居處臲卼,出入障礙,而蜂不樂其居矣。及其久也,蛅蟖同其房而不知,螻蟻鑽其室而不禁,鷯刁掠之於白日,狐狸竊之於昏夜,莫之察也。取蜜而已。又焉得不涼涼也哉!」陶朱公曰:「噫!二三子識之,為國有民者,可以鑒矣!」 郁離子曰:「刑,威令也,其法至於殺,而生人之道存焉。赦,德令也,其意在乎生,而殺人之道存焉。《書》曰:刑期於無刑。又曰:眚災肆赦。此先王之心也。是故制刑期於使民畏刑,有必行,民知犯之之必死也,則死者鮮矣。赦者所以矜蠢愚,宥過誤,知罪不避而輒原焉,是啟僥幸之心,而教人犯也;至於禍稔惡積,不得已而誅之,是以恩為阱也。然則赦令卒不可行與?曰:法有二,有古今之通禁,有一代之私禁。古今之通禁,惡逆也,殺人、傷人及盜之類也,而釋勿治,是代之為則也。一代之私禁,茶鹽錢幣之類也,民無以為生,而官不能恤,於是乎有犯。雖難以為常,原情而貸之可也。」 濟陰之賈人,渡河而亡其舟,棲於浮苴之上,號焉。有漁者以舟往救之,未至,賈人急號曰:「我濟上之巨室也,能救我,予爾百金。」漁者載而升諸陸,則予十金。漁者曰:「向許百金而今予十金,無乃不可乎?」賈人勃然作色曰:「若漁者也,一日之獲幾何?而驟得十金,猶為不足乎?」漁者黯然而退。他日賈人浮呂梁而下,舟薄於石,又覆,而漁者在焉。人曰:「盍救諸?」漁者曰:「是許金而不酬者也。」立而觀之,遂沒。郁離子曰:「或稱賈人重財而輕命,始吾不信,而今知有之矣。張子房謂漢王曰:秦將賈人子,可啖也。抑所謂習與性成者與?此陶朱公之長子所以死其弟也。孟子曰:故術不可不慎也。信哉!」 衛懿公好禽,見抵牛而悅之,祿其牧人如中士。寧子諫曰:「不可。牛之用在耕,不在抵。抵其牛,耕必廢。耕,國之本也,其可廢乎?臣聞之,君人者,不以欲妨民。」弗聽。於是衛牛之抵者,賈十倍於耕牛,牧牛者皆釋耕而教抵,農官弗能禁。邶有馬生駒,不能走而善鳴,公又悅而納諸廄。寧子曰:「是妖也,君不寤,國必亡。夫馬,齊力者也,鳴非其事也。邦君為天牧民,設官分職,以任其事。廢事失職,厥有常刑。故非事之事,君不舉焉,杜其源也。妖之興也,人實召之。自今以往,衛國必多不耕之夫、不織之婦矣,君必悔之。」又弗聽。明年,狄伐衛。衛侯將登車,而御失其轡;將戰,士皆不能執弓矢。遂敗於滎澤,滅懿公。 髬耏問於赤羽雕曰:「盜日殺而日多,何也?」赤羽雕曰:「未也。而今方多耳。」髬耏曰:「何若是甚也?」赤羽雕曰:「乘子之車,循子之軌,天下之生將盡為盜。」髬耏曰:「請聞之。」赤羽雕曰:「昔者蠪蚳暴於岷嶓之間,蜀王使相回帥師伐之,畏弗進,作土門而壁焉。其士卒日食於民,民瘵弗堪,於是五丁鑿山以出於江之源,擒蠪蚳,殺之。相回聞蠪蚳之死也,毀壁而出,取其屍以為功,曰:『我之徒兵實殺之。』五丁怒,殺相回。排大彭而壅之江,江水逆流,覆王宮。王升木而號,化為杜鵑。今天下之治盜者,皆相回也。民不甘餧肉於蠪蚳也,能無泄五丁之怒者乎!」 晉靈公好狗,築狗圈於曲沃,衣之繡。嬖人屠岸賈因公之好也,則誇狗以悅公,公益尚狗。一夕,狐入於絳宮,驚襄夫人,襄夫人怒,公使狗搏狐,弗勝。屠岸賈命虞人取他狐以獻,曰:「狗實獲狐。」公大喜,食狗以大夫之俎,下令國人曰:「有犯吾狗者,刖之。」於是國人皆畏狗。狗入市,取羊豕以食,飽則曳以歸屠岸賈氏,屠岸賈大獲。大夫有欲言事者,不因屠岸賈,則狗群噬之。趙宣子將諫,狗逆而拒諸門,弗克入。他日狗入苑食公羊,屠岸賈欺曰:「趙盾之狗也。」公怒,使殺趙盾。國人救之,宣子出奔秦。趙穿因眾怒攻屠岸賈,殺之,遂弑靈公於桃園,狗散走國中,國人悉禽而烹之。君子曰:「甚矣屠岸賈之為小人也!譝狗以蠱君,卒亡其身,以及其君,寵安足恃哉!人之言曰:『蠹蟲食木,木盡則蟲死。』其如晉靈公之狗矣!」 瓠里子自吳歸粵,相國使人送之,曰:「使自擇官舟以渡。」送者未至,於是舟泊於滸者以千數,瓠里子欲擇之而不能識。送者至,問之曰:「舟若是多也,惡乎擇?」對曰:「甚易也。但視其敝蓬、折櫓而破帆者,即官舟也。」從而得之。瓠里子仰天歎曰:「今之治政,其亦以民為官民與,則愛之者鮮矣,宜其敝也!」 楚王好安陵君,安陵君用事,景睢邀江乙,使言於安陵君曰:「楚國多貧民,請以雲夢之田貸之耕以食,無使失所。」安陵君言於王而許之。他日見景子,問其入之數,景子曰:「無之。」安陵君愕曰:「吾以子為利於王而言焉,乃以與人而為恩乎?」景睢失色而退,語其人曰:「國危矣!志利而忘民,危之道也。」 衛靈公怒彌子瑕,抶出之。瑕懼,三日不敢入朝。公謂祝曰:「瑕也懟乎?」子魚對曰:「無之。」公曰:「何謂無之?」子魚曰:「君不觀夫狗乎?夫狗,依人以食者也,主人怒而抶之,嗥而逝。及其欲食也,葸葸然復來,忘其抶矣。今瑕,君狗也,仰於君以食者也,一朝不得於君,則一日之食曠焉,其何敢懟乎?」公曰:「然哉。」 瞽瞆 郁離子曰:「自瞽者樂言己之長,自瞆者樂言人之短。樂言己之長者不知己,樂言人之短者不知人。不知己者無所見,不知人者無所聞。無見者謂之瞽,無聞者謂之瞆。人有耳目,而見聞有所不及,恒思所以聰明之,猶懼其蔽塞也,而況於自瞽、自瞆乎!瞽且瞆,而以欺人曰:予知且能。然而不喪者,蔑之有也。」 郁離子曰:「諱者,欺之媒乎;矜者,謟之宅乎。媒以招之,宅以納之,奸其不至乎?故舟必漏也,而後水入焉;土必濕也,而後苔生焉。奸人伺隙以圖進其身,奚暇為人國家計哉?故因其矜也,而施之謟;因其諱也,而投以欺:然後昭然知其為謟與欺,而弗之拒也。由是而貫,貫而後寵生焉。寵生慕,慕生效。夫奸人之得志於人國家也,一且不能堪也,而況於慕、效之相承乎!腐肉之致蠅,非特盡其肉而已也。蠅生蛆,而蛆復為蠅。蠅、蛆相生而不窮,夫何以當之?是故君子之修慝辨惑,如良醫之治疾也,針其膏肓,絕其根源,然後邪淫不生。苟知謟與欺之能喪人心、亡人國也,屏其媒,壞其宅,奸者熄矣。」 瓠里子之艾,謂其大夫曰:「日君之左服病,獸人曰:得生馬之血以飲之,可起也。君之圉人使求僕之驂,僕難,未與也。」大夫曰:「殺馬以活馬,非人情也,夫何敢?」瓠里子曰:「僕亦竊有疑焉。雖然,亦既知君之心矣,願因而有所請。僕聞有國者,必以農耕而兵戰也。農與兵,孰非君之民哉?故兵不足則農無以為衛,農不足則兵無以為食。兵之與農,猶足與手,不可以獨無也。今君之兵暴於農,而君不禁;農與兵有訟,則農必左,耕者困矣:是見手而不見足也。今君之圉人見君之不可無服,而不見僕之不可無驂也。昔者陳胡公之元妃大姬好舞,於是宛丘之人皆拔其桑而植柳。僕竊為君畏之。」 宋王偃惡楚威王,好言楚之非,旦日視朝,必詆楚以為笑,且曰:「楚之不能,若是甚矣!吾其得楚乎。」群臣和之,如出一口。於是行旅之自楚適宋者,必構楚短以為容。國人大夫傳以達於朝,狃而揚,遂以楚為果不如宋,而先為其言者亦惑焉,於是謀伐楚。大夫華犨諫曰:「宋之非楚敵也舊矣,猶夔牛之於鼢鼠也。使誠如王言,楚之力猶足以十宋。宋一楚十,十勝不足以直一敗,其可以國試乎?」弗聽,遂起兵。敗楚師於穎上,王益逞。華犨復諫曰:「臣聞小之勝大也,幸其不吾虞也。幸不可常,勝不可恃,兵不可玩,敵不可侮。侮小人且不可,況大國乎?今楚懼矣,而王益盈。大懼小盈,禍其至矣。」王怒,華犨出奔齊。明年,宋復伐楚,楚人伐敗之,遂滅宋。 越王燕群臣,而言吳王夫差之亡也,以殺子胥故,群臣未應。大夫子餘起而言曰:「臣嘗之東海矣,東海之若,遊於青渚,禺渼會焉,介鱗之從者以班見。夔出,鱉延頸而笑,夔曰:『爾何笑?』鱉曰:『吾笑爾之蹻躍,而憂爾之踣也。』夔曰:『我之蹻躍,不猶爾之必跛乎?且我之用一而爾用四,四猶不爾持也,而笑我乎?故跂之則贏其肝,曳之則毀其腹,終日匍匐,所行幾許?爾胡不自憂而憂我也!』今王殺大夫種而走范蠡,四方之士掉首不敢南顧,越無人矣。臣恐諸侯之笑王者在後也。」王默然。 即且與芃遇於疃,芃褰首而逝,即且追之,蹁旋焉繞之,芃迷其所如,則呀以待。即且攝其首身,弧屈而矢發,入其肮,食其心,齧其,出其尻,芃死不知也。他日行於煁,見蛞蝓,欲取之,蚿謂之曰:「是小而毒,不可觸也。」即且怒曰:「甚矣爾之欺予也!夫天下之至毒莫如蛇,而蛇之毒者,又莫如芃。芃噬木則木翳,齧人獸則人獸斃,其烈猶火也。而吾入其肮,食其心,菹鮓其腹腸,醉其血而飽其壒,三日而醒,融融然。夫何有於一寸之蛇蝡乎?」鼓其足而淩之。蛄蝓舒舒焉,曲直其角,煦其沬以俟之。即且粘而顛,欲走,則足與須盡解解䏰䏰而臥,為螘所食。 楚有養狙以為生者,楚人謂之狙公。旦日必部分眾狙於庭,使老狙率以之山中,求草木之實,賦什一以自奉;或不給,則加鞭棰焉。群狙皆畏苦之,弗敢違也。一日,有小狙謂眾狙曰:「山之果,公所樹與?」曰:「否也,天生也。」曰:「非公不得而取與?」曰:「否也,皆得而取也。」曰:「然則,吾何假於彼而為之役乎?」言未既,眾狙皆寤。其夕,相與伺狙公之寢,破柵毀柙,取其積,相攜而入於林中,不復歸。狙公卒餒而死。郁離子曰:「世有以術使民而無道揆者,其如狙公乎?惟其昏而未覺也,一旦有開之,其術窮矣。」 蒙人衣狻猊之皮以適壙,虎見之而走。謂虎為畏己也,返而矜,有大志。明日服狐裘而往,復與虎遇,虎立而睨之。怒其不走也,叱之,為虎所食。邾婁子泛於河,中流而溺,水渦喣而出之,得壺以濟岸,以為天祐己也。歸而不事魯,又不事齊。魯人伐而分其國,齊弗救。君子曰:「無畏者,禍之本乎?惟有德可以受天祥。祥不妄集,聖人實有之,猶內省而懼,畏其不能勝也,而況敢自祥乎!非祥而以為祥,喪其心矣,其能免乎?」 郁離子謂姬獻曰:「吾嘗遊汝、泗之間,見叢祠焉,其中為天仙,其左右為鬼伯。天仙之祠,香燭之外無物;而鬼伯之祠,擊鍾烹膻,明膏火,窮晝夜。今子之庭無雨暘寒暑皆如市,鵝羊鴨雞之聲啞嚄嘈囋,不得聞人語。吾隱子之不能為天仙而為鬼伯也。」明年而敗於匏瓜之墟,姬獻死焉。 有獻陵鯉於商陵君者,以為龍焉,商陵君大悅。問其食,曰:「螘。」商陵君使豢而擾之。或曰:「是陵鯉也,非龍也。」商陵君怒抶之,於是左右皆懼,莫敢言非龍者,遂從而神之。商陵君觀龍,龍卷屈如丸,倏而伸,左右皆佯驚,稱龍之神,商陵君又大悅。徙居之宮中,夜穴甓而逝,左右走報曰:「龍用壯,今果穿石去矣」。商陵君視其跡,則悼惜不已,乃養螘以伺,冀其復來也。無何,天大雨,震電,真龍出焉。商陵君謂為豢龍來,矢螘以邀之。龍怒,震其宮,商陵君死。君子曰:「甚矣商陵君之愚也!非龍而以為龍,及其見真龍也,則以陵鯉之食待之,卒震以死,自取之也。」 冥谷之人畏日,恒穴土而居。陰有蛇焉,能作霧,謹事之,出入憑焉,於是其國晝夜霧。巫紿之曰:「吾神已食日矣,日亡矣。」遂信以為天無日也,乃盡廢其穴之居而處塏。羲和氏之子之崦過焉,謂之曰:「日不亡也。今子之所翳者,霧也。霧之氛,可以晦日景,而焉能亡日?日與天同其久者也,惡乎亡!吾聞之:陰不勝陽,妖不勝正。蛇,陰妖也,鬼神之所詰,雷霆之所射也。今乘天之用否,而逞其奸;又因人之訛,以憑其妖,妖其能久乎?夫穴,子之常居也,今以訛致妖,而棄其常居,蛇死,霧必散,日之赫其可當乎?」國人謀諸巫,巫恐泄其紿,遂沮之。未期月,雷殺其蛇。蛇死而霧散,冥谷之人相呴而槁。 粵人有采山而得菌,其大盈箱,其葉九成,其色如金,其光四照。以歸,謂其妻子曰:「此所謂神芝者也,食之者仙。吾聞仙必有分,天不妄與也。人求弗能得,而吾得之,吾其仙矣。」乃沐浴,齊三日,而烹食之,入咽而死。其子視之,曰:「吾聞得仙者必蛻其骸,人為骸所累,故不得仙。今吾父蛻其骸矣,非死也。」乃食其餘,又死。於是同室之人皆食之而死。郁離子曰:「今之求生而得死者,皆是之類乎!故張罔以逐禽,使無所逃而獲,非不知而不避者也。設食而機之,則其獲也,皆非知之而不避者也。南方有鳥,五采而象鳳,名曰昭明,其性好亂,故出則天下起兵。西方有獸,斑文而象虎,名曰騶虞,其性好仁,故出則天下偃兵。其不知者,莫不以為鳳與虎也。今天下之人,孰不曰予有知也?由此觀之,遠矣!」 [book_title]卷三 郁離子 枸櫞 梁王嗜果,使使者求諸吳。吳人予之橘,王食之美。他日又求焉,予之柑,王食之尤美。則意其猶有美者,未予也。惎使者聘於吳而密訪焉。御兒之鄙人有植枸櫞於庭者,其實大如瓜,使者見而愕之,曰:「美哉煌煌乎!柑不如矣。」求之,弗予。歸言於梁王,梁王曰:「吾固知吳人之靳也。」命使者以幣請之。朝而進之,薦而後嘗之。未畢一瓣,王舌縮而不能咽,齒柔而不能咀,<鼻希>鼻蹙頞,以讓使者。使者以誚吳人,吳人曰:「吾國果之美者,橘與柑也。既皆以應王求,無以尚矣。而王之求弗置,使者又不詢而觀諸其外美,宜乎所得之不稱所求也。夫木產於土,有土斯有木,於是乎果實生焉。果之所產不惟吳,王不遍索而獨求之吳,吾恐枸櫞之日至,而終無適王口者也。」 公儀子為政於魏,魏人淳獝以才智自薦,公儀子試而知其弗任也,退之。淳于獝之西河,西河守使人道而入諸趙,趙人以為將。西河守謂公儀子曰:「是必疚趙矣。趙疚,魏國之利也。」公儀子愀然不悅,曰:「如大夫言,是魏國之恥也。昔者由余,戎人也。由余入秦,秦穆公用之。由余賢,秦人不敢輕戎。吾懼趙人之由是輕魏也。」 泗水之濱多美石,孟嘗君為薛公,使使者求之以幣。泗濱之人問曰:「君用是奚為哉?」使者對曰:「吾君封於薛,將崇宗廟之祀,製雅樂焉。微君之石,無以為之磬。使隸人敬請於下執事,惟君圖之。」泗濱人大喜,告於其父老,齋戒肅使者,以車十乘,致石於孟嘗君。孟嘗君館泗濱人而置石於外朝。他日下宮之磶闕,孟嘗君命以其石為之。泗濱人辭諸孟嘗君曰:「下邑之石,天生而地成之。昔者禹平水土,命後夔取而薦之郊廟,以諧八音,眾聲依之,任土作貢,定為方物,要之明神不敢褻也。君命使者來求於下邑,曰以崇宗廟之祀,下邑之人畏君之威,不敢不供,齋戒肅使者,致於君。君以置諸外朝,未有定命,不敢以請。今聞諸館人曰,將以為下宮之磶,臣實不敢聞。」弗謝而走。諸侯之客聞之皆去。於是秦與楚合謀伐齊,孟嘗君大恐,命駕趣謝客,親御泗濱人迎石登諸廟,以為磬。諸侯之客聞之皆來,秦楚之兵亦解。君子曰:「國君之舉,不可以不慎也如是哉!孟嘗君失信於一石,天下之人疾之,而況得罪於賢士哉?雖然,孟嘗君亦能補過者也。齊國復強,不亦宜乎?」 越王使其大夫子餘造舟。舟成,有賈人求掌為工,子餘弗用。賈人去之吳,因王孫率以見吳王,且言越大夫之不能用人也。他日王孫率與之觀於江,颶作,江中之舟擾,則枚指以示王孫率曰:「某且覆,某不覆。」無不如其言。王孫率大奇之,舉於吳王,以為舟正。越人聞之,尤子餘。子餘曰:「吾非不知也。吾嘗與之處矣,是好誇而謂越國之人無己若者。吾聞好誇者,恒是己以來多謏;謂人莫若己者,必精於察人而暗自察也。今吳用之,僨其事者,必是夫矣。」越人未之信。未幾,吳伐楚,王使操餘皇,浮五湖而出三江,迫於扶胥之口,沒焉。越人乃服子餘之明,且曰:「使斯人弗試而死,則大夫受遺才之謗,雖咎繇不能直之矣。」 越人寇不韋避兵而走剡。貧無以治舍,徘徊於天姥之下,得大木而休焉安。一夕,將斧其根以為薪,其妻止之,曰:「吾無廬而托是以庇身也。自吾之止於是也,驕陽赫而不吾灼,寒露零而不吾淒,飄風揚而不吾栗,雷雨晦冥而不吾震撼,誰之力耶?吾當保之如赤子,仰之如慈母,愛之如身體,猶懼其不蕃且殖也,而況敢毀傷之乎!吾聞之水泉縮而潛魚驚,霜鍾鳴而巢鳥悲,畏夫川之竭、林之落也。魚鳥且然,而況於人乎!」郁離子聞之,曰:「哀哉是夫也!而其知不如一婦人也。嗚呼!豈獨不如一婦人哉?則亦鳥魚之不若矣!」 東甌之人謂「火」為「虎」,其稱「火」,與「虎」無別也。其國無陶冶,而覆屋以茅,故多火災,國人鹹苦之。海隅之賈人適晉,聞晉國有馮婦,善搏虎。馮婦所在,則其邑無虎。歸以語東甌君,東甌君大喜,以馬十駟、玉二、文錦十純,命賈人為行人,求馮婦於晉。馮婦至,東甌君命駕虛左,迎之於國門外,共載而入,館於國中,為上客。明日,市有火,國人奔告馮婦。馮婦攘臂從國人出求虎,弗得。火迫於宮肆,國人擁馮婦以趨,火灼而死。於是賈人以妄得罪,而馮婦死弗寤。 燕文公之路馬死,或告之曰:「卑耳氏之馬良,請求之。」辭曰:「野馬也,不足以充君駟。」公使強之,逃。蘇代之徒欲以其馬售,公弗取。巫閭大夫入言曰:「君求馬,將以駕乘輿也,何必近舍其所欲售,而遠取其不欲售者乎?」公曰:「吾惡夫自衒者。」對曰:「昔中行伯求婦於齊,高、鮑氏皆許之。謀諸叔向,叔向曰:『娶婦所以承宗祧,奉祭祀,不可苟也,惟其賢而已。』今君之求馬,亦惟其良而已可也。昔者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逃,堯弗強也,而卒得舜。甯戚飯牛以自售於齊桓公,桓公用之,而卒得管仲。使堯不聽許由,何以得舜?桓公不用甯子,何以得管仲?君何固焉!」 晉獻公滅虞,置其俘於下陽,使士蒍監焉。其大夫多逃,士蒍弗禁。公聞之怒,召士蒍讓之。士蒍對曰:「君以是為可以充吾國之用也夫?夫彼虞公之臣也,皆嘗任虞公之事矣,食虞公之祿,而立虞公之朝,聞虞公之政,虞亡,不能救,虞公執而身隨之,君將焉用是為哉?」公曰:「吾懼其鄰國之之也。」士蒍笑曰:「若是,則臣滋惑矣。」公曰:「何哉?」士蒍曰:「往歲臣之裏有厲,卜之曰:叢為祟。於是集裏之老幼,召巫覡,具舟車,奉牲幣,羞桃茢,男女以班,舉叢而置諸衢。東裏之人利其器物而收之,因得厲焉,死者且過半。故廢社之土,不可以塗宮室;棄出之婦,不可以主中饋。鬼神之所遺也。今虞之賢臣,曰宮之奇、百里奚而已矣。宮之奇先虞公之亡而以其族去,百里奚與於俘,則君既入之秦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