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坟
[book_author]鲁迅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文集,完结
[book_length]162963
[book_dec]论文和杂文集。鲁迅著。未名社1927年3月出版。收入1907至1925年的作品二十三篇。这些作品写作时间跨越旧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革命两个历史时期,是研究鲁迅前期思想和中国革命史的重要文献。其中《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和《摩罗诗力说》等四篇是用文言所写,是鲁迅参加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同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改良派论争的记录。《我之节烈观》和《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揭露了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性和反动性,是“五四”运动时期反封建礼教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灯下漫笔》和《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等,表现了鲁迅的彻底革命思想和韧性战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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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题记
将这些体式上截然不同的东西,集合了做成一本书样子的缘由,说起来是很没有什幺冠冕堂皇的。首先就因为偶尔看见了几篇将近二十年前所做的所谓文章。这是我做的幺?我想。看下去,似乎也确是我做的。那是寄给《河南》②的稿子;因为那编辑先生有一种怪脾气,文章要长,愈长,稿费便愈多。所以如《摩罗诗力说》那样,简直是生凑。倘在这几年,大概不至于那幺做了。又喜欢做怪句子和写古字,这是受了当时的《民报》③的影响;现在为排印的方便起见,改了一点,其余的便都由他。这样生涩的东西,倘是别人的,我恐怕不免要劝他“割爱”,但自己却总还想将这存留下来,而且也并不“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④,愈老就愈进步。其中所说的几个诗人,至今没有人再提起,也是使我不忍抛弃旧稿的一个小原因。他们的名,先前是怎样地使我激昂呵,民国告成以后,我便将他们忘却了,而不料现在他们竟又时时在我的眼前出现。
其次,自然因为还有人要看,但尤其是因为又有人憎恶着我的文章。说话说到有人厌恶,比起毫无动静来,还是一种幸福。天下不舒服的人们多着,而有些人们却一心一意在造专给自己舒服的世界。这是不能如此便宜的,也给他们放一点可恶的东西在眼前,使他有时小不舒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也不容易十分美满。苍蝇的飞鸣,是不知道人们在憎恶他的;我却明知道,然而只要能飞鸣就偏要飞鸣。我的可恶有时自己也觉得,即如我的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给他们说得体面一点,就是敌人罢——要在他的好世界上多留一些缺陷。君子之徒⑤曰:你何以不骂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呢⑥?斯亦卑怯也已!但我是不想上这些诱杀手段的当的。木皮道人⑦说得好,“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我就要专指斥那些自称“无枪阶级”而其实是拿着软刀子的妖魔。即如上面所引的君子之徒的话,也就是一把软刀子。假如遭了笔祸了,你以为他就尊你为烈士了幺?不,那时另有一番风凉话。倘不信,可看他们怎样评论那死于三一八惨杀的青年⑧。
此外,在我自己,还有一点小意义,就是这总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幺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
我十分感谢我的几个朋友,替我搜集,抄写,校印,各费去许多追不回来的光阴。我的报答,却只能希望当这书印钉成工时,或者可以博得各人的真心愉快的一笑。别的奢望,并没有什幺;至多,但愿这本书能够暂时躺在书摊上的书堆里,正如博厚的大地,不至于容不下一点小土块。再进一步,可就有些不安分了,那就是中国人的思想,趣味,目下幸而还未被所谓正人君子所统一,譬如有的专爱瞻仰皇陵,有的却喜欢凭吊荒冢,无论怎样,一时大概总还有不惜一顾的人罢。只要这样,我就非常满足了;那满足,盖不下于取得富家的千金云。
一九二六年十月三十大风之夜,鲁迅记于厦门。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北京《语丝》周刊一○六期,题为《〈坟〉的题记》。
②《河南》月刊,我国留日学生一九○七年(清光绪三十三年)十二月创办于东京,程克、孙竹丹等人主编。一九○一年“辛丑条约”后至辛亥革命期间,我国留日学生有数千人,其中多数倾向于反清革命,他们进行各种反清活动,出版了许多书报。其中有十多种杂志是以各省留日同乡会或各省留日同人的名义出版的,内容偏重于有关各省当时的政治、社会和文化问题,从事民族民主革命的宣传和科学的启蒙宣传,如《浙江潮》、《江苏》、《汉声》、《洞庭波》、《云南》、《四川》等,《河南》就是这些杂志中的一种。作者在该刊发表的文章,有收入本书的《人之历史》等四篇,收入《集外集拾遗补编》的《破恶声论》和收入《鲁迅译文集》第十卷《译丛补》的《裴彖飞诗论》(两篇都是未完稿)。
③《民报》月刊,同盟会的机关杂志。一九○五年十一月在东京创刊,内容主要是宣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主张,共出二十六期。自一九○六年九月第七号起由章太炎主编。章太炎(1869—1936),名炳麟,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革命家、学者。他在《民报》发表的文章,喜用古字和生僻字句。这里说的受《民报》的影响,即指受章太炎的影响。
④“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语出《淮南子·原道训》:“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
⑤这里的君子之徒和下文的所谓正人君子,指当时现代评论派的人们。
《现代评论》周刊是当时一部分资产阶级大学教授所办的一种同人杂志,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创刊于北京,一九二七年七月移至上海出版,至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停刊。它主要是刊登政论,同时也发表文艺创作、文艺评论。主要撰稿人是王世杰、高一涵、胡适、陈源(笔名西滢)、徐志摩、唐有壬等,也采用一些外来投稿。其中胡适虽没有参加实际编辑,但事实上是这个刊物的首领。这派人物和帝国主义——特别是美英帝国主义、北洋军阀以及后来的国民党反动派有密切的关系。他们以自由主义的面目出现,积极充当帝国主义及买办资产阶级的代言人;他们办的这个刊物的主要特色,就是时而曲折时而露骨地反对当时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如五卅运动发生后,胡适、陈源和其他一些人都曾先后在该刊发表文章,诬蔑在共产党领导下由工人、学生和市民所形成的广大的反帝运动。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段祺瑞在北京屠杀爱国人民时,该刊公然诬蔑被杀的爱国群众,替段祺瑞辩护。一九二七年四月蒋介石举行反革命政变以后,该刊逐步投靠蒋介石政权,成为赤裸裸的反共反人民的刊物。
作者在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七年之间,曾不断发表文章,对这个刊物的反动言论进行斗争,揭穿了这派人物的假面目和反动本质。这些文章,都收在本书和《华盖集》、《华盖集续编》、《而已集》中。
“正人君子”,是当时拥护北洋军阀政府的《大同晚报》于一九二五年八月七日的一篇报导中,吹捧现代评论派的话;鲁迅在杂文中常引用它来讽刺这一派人。
⑥这里说的不骂军阀和下文的“无枪阶级”,都见于《现代评论》第四卷第八十九期(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一日)署名涵庐(即高一涵)的一则《闲话》中,原文说:“我二十四分的希望一般文人彼此收起互骂的法宝,做我们应该做的和值得做的事业。万一骂溜了嘴,不能收束,正可以同那实在可骂而又实在不敢骂的人们,斗斗法宝,就是到天桥走走,似乎也还值得些!否则既不敢到天桥去,又不肯不骂人,所以专将法宝在无枪阶级的头上乱祭,那末,骂人诚然是骂人,却是高傲也难乎其为高傲罢。”按当时北京的刑场在天桥附近。
⑦木皮道人应作木皮散人,是明代遗民贾凫西的别号。贾凫西(约1592—1674),名应宠,山东曲阜人。这里所引的话,见于他所着的《木皮散人鼓词》中关于周武王灭商纣王的一段:“多亏了散宜生定下胭粉计,献上个兴周灭商的女娇娃;……他爷们(按指周文王、武王父子等)昼夜商量行仁政,那纣王胡里胡涂在黑影爬;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只等得太白旗悬才知道命有差。”鲁迅在这里借用“软刀子”来比喻现代评论派的反动言论。
⑧三一八惨案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二日,冯玉祥所部国民军与奉系军阀作战,日本帝国主义出动军舰支持奉军,炮击国民军,并联合英美法意等国,于十六日以最后通牒向北洋政府提出撤除大沽口国防设备等无理要求。三月十八日,北京各界人民激于爱国义愤,在天安门集会抗议,会后结队赴段祺瑞执政府请愿,要求拒绝八国通牒,段竟令卫队开枪射击,当场死、伤二百余人。惨案发生后,《现代评论》第三卷第六十八期(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七日)发表陈西滢评论此案的《闲话》,诬蔑被惨杀的爱国群众“没有审判力”,是受了“民众领袖”的欺骗,“参加种种他们还莫明其妙的运动”,“冒枪林弹雨的险,受践踏死伤的苦!”又险恶地把这次惨案的责任推到他们所说的“民众领袖”身上,说这些人“犯了故意引人去死地的嫌疑”,“罪孽”“不下于开枪杀人者”等等。参看《华盖集续编》中的《“死地”》、《空谈》等篇。
[book_title]科学史教篇
观于今之世,不瞿然者几何人哉?自然之力,既听命于人间,发纵指挥,如使其马,束以器械而用之;交通贸迁,利于前时,虽高山大川,无足沮核②;饥疠之害减;教育之功全;较以百祀③前之社会,改革盖无烈于是也。孰先驱是,孰偕行是?察其外状,虽不易于犁然,而实则多缘科学之进步。盖科学者,以其知识,历探自然见象之深微,久而得效,改革遂及于社会,继复流衍,来溅远东,浸及震旦④,而洪流所向,则尚浩荡而未有止也。观其所发之强,斯足测所蕴之厚,知科学盛大,决不缘于一朝。索其真源,盖远在夫希腊,既而中止,几一千年,递十七世纪中叶,乃复决为大川,状益汪洋,流益曼衍,无有断绝,以至今兹。实益骈生,人间生活之幸福,悉以增进。第相科学历来发达之绳迹,则勤劬艰苦之影在焉,谓之教训。
希腊罗马科学之盛,殊不逊于艺文。尔时巨制,有毕撒哥拉(Pythagoras)⑤之生理音阶,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⑥之解剖气象二学,柏拉图(Platon)⑦之《谛妙斯篇》(Timaeus)暨《邦国篇》,迪穆克黎多(Demokritos)⑧之“质点论”,至流质力学则癙于亚勒密提士(Archimedes)⑨,几何则建于宥克立(Eukleides)⑩,械具学则成于希伦(Heron)⑾,此他学者,犹难列举。其亚利山德大学⑿,特称学者渊薮,藏书至十万余卷,较以近时,盖无愧色。而思想之伟妙,亦至足以铄今。盖尔时智者,实不仅启上举诸学之端而已,且运其思理,至于精微,冀直解宇宙之元质⒀,德黎(Thales)谓水,亚那克希美纳(Anaximenes)⒁谓气,希拉克黎多(Herakleitos)⒂谓火。其说无当,固不俟言。华惠尔⒃尝言其故曰,探自然必赖夫玄念⒄,而希腊学者无有是,即有亦极微,盖缘定此念之意义,非名学⒅之助不为功也。(中略)而尔时诸士,直欲以今日吾曹滥用之文字,解宇宙之玄纽⒆而去之。然其精神,则毅然起叩古人所未知,研索天然,不肯止于肤廓,方诸近世,直无优劣之可言。盖世之评一时代历史者,褒贬所加,辄不一致,以当时人文所现,合之近今,得其差池,因生不满。若自设为古之一人,返其旧心,不思近世,平意求索,与之批评,则所论始云不妄,略有思理之士,无不然矣。若据此立言,则希腊学术之隆,为至可褒而不可黜;其他亦然。世有哂神话为迷信,斥古教为谫陋者,胥自迷之徒耳,足悯谏也。盖凡论往古人文,加之轩轾,必取他种人与是相当之时劫,相度其所能至而较量之,决论之出,斯近正耳。惟张皇近世学说,无不本之古人,一切新声,胥为绍述,则意之所执,与蔑古亦相同。盖神思⒇一端,虽古之胜今,非无前例,而学则构思验实,必与时代之进而俱升,古所未知,后无可愧,且亦无庸讳也。昔英人设水道于天竺(22),其国人恶而拒之,有谓水道本创自天竺古贤,久而术失,白人不过窃取而更新之者,水道始大行。旧国笃古之余,每至不惜于自欺如是。震旦死抱国粹之士,作此说者最多,一若今之学术艺文,皆我数千载前所已具。不知意之所在,将如天竺造说之人,聊弄术以入新学,抑诚尸祝(23)往时,视为全能而不可越也?虽然,非是不协不听之社会,亦有罪焉已。
希腊既苓落,罗马亦衰,而亚剌伯人继起,受学于那思得理亚与僦思(24)人,翻译诠释之业大盛;眩其新异,妄信以生,于是科学之观念漠然,而进步亦遂止。盖希腊罗马之科学,在探未知,而亚剌伯之科学,在模前有,故以注疏易征验,以评骘代会通,博览之风兴,而发见之事少,宇宙见象,在当时乃又神秘而不可测矣。怀念既尔,所学遂妄,科学隐,幻术兴,天学(25)不昌,占星(26)代起,所谓点金通幽(27)之术,皆以癙也。顾亦有不可贬者,为尔时学士,实非懒散而无为,精神之弛,因入退守;徒以方术之误,结果乃止于无功,至所致力,固有足以惊叹。如当时回教新立,政事学术,相辅而蒸,可尔特跋(28)暨巴格达德(29)之二帝,对峙东西,竞导希腊罗马之学,传之其国,又好读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书。而学校亦林立,以治文理数理爱智质学(30)及医药之事;质学有醇酒(31)硝硫酸之发明,数学有代数三角之进步;又复设度测地,以摆计时,星表(32)之作,亦始此顷,其学术之盛,盖几世界之中枢矣。而景教子弟,复多出入于日斯巴尼亚(33)之学校,取亚剌伯科学而传诸宗邦,景教国之学术,为之一振;递十一世纪,始衰微也。赫胥黎作《十九世纪后叶科学进步志》,论之曰,中世学校,咸以天文几何算术音乐为高等教育之四分科,学者非知其一,不足称有适当之教育;今不遇此,吾徒耻之。此其言表,与震旦谋新之士,大号兴学者若同,特中之所指,乃理论科学居其三,非此之重有形应用科学而又其方术者,所可取以自涂泽其说者也。
时亚剌伯虽如是,而景教诸国,则于科学无发扬。且不独不发扬而已,又进而摈斥夭阏(34)之,谓人之最可贵者,无逾于道德上之义务与宗教上之希望,苟致力于科学,斯谬用其所能。有拉克坦谛(Lactantius)(35)者,彼教之能才也,尝曰,探万汇之原因,问大地之动定,谈月表之隆陷,究星辰之悬属,考成天之质分,而焦心苦思于此诸问端者,犹絮陈未见之国都,其愚为不可几及。贤者如是,庸俗可知,科学之光,遂以黯淡。顾大势如是,究亦不起于无因。准丁达尔(J.Tyndall)(36)言,则以其时罗马及他国之都,道德无不颓废,景教适以时起,宣福音于平人,制非极严,不足以矫俗,故宗徒之遘害虽多,而终得以制胜。惟心意之受婴久,斯痕迹之漫漶也难,于是虽奉为灵粮(37)之圣文,亦以供科学之判决。见象如是,夫何进步之可期乎?至厥后教会与列国政府间之冲突,亦于究之受妨,与有力也。由是观之,可知人间教育诸科,每不即于中道,甲张则乙弛,乙盛则甲衰,迭代往来,无有纪极。如希腊罗马之科学,以极盛称,迨亚剌伯学者兴,则一归于学古;景教诸国,则建至严之教,为德育本根,知识之不绝者如线。特以世事反复,时势迁流,终乃屹然更兴,蒸蒸以至今日。所谓世界不直进,常曲折如螺旋,大波小波,起伏万状,进退久之而达水裔,盖诚言哉。且此又不独知识与道德为然也,即科学与美艺之关系亦然。欧洲中世,画事各有原则,迨科学进,又益以他因,而美术为之中落,迨复遵守,则车免近事耳。惟此消长,论者亦无利害之可言,盖中世宗教暴起,压抑科学,事或足以震惊,而社会精神,乃于此不无洗涤,熏染陶冶,亦胎嘉葩。二千年来,其色益显,或为路德(38),或为克灵威尔(39),为弥耳敦(40),为华盛顿(41),为嘉来勒(42),后世瞻思其业,将孰谓之不伟欤?此其成果,以偿沮遏科学之失,绰然有余裕也。盖无间教宗学术美艺文章,均人间曼衍之要旨,定其孰要,今兹未能。惟若眩至显之实利,摹至肤之方术,则准史实所垂,当反本心而获恶果,可决论而已。此何以故?则以如是种人之得久,盖于文明政事二史皆未之见也。
迄今所述,止于昏黄(43),若去而求明星于尔时,则亦有可言者一二,如十二世纪有摩格那思(A.Magnus)(44),十三世纪有洛及培庚(RogerBacon生一二一四年,中国所习闻者生十六世纪与此异)(45),尝作书论失学之故,画恢复之策,中多名言,至足称述;然其见知于世,去今才百余年耳。书首举失学元因凡四:曰摹古,曰伪智,曰泥于习,曰惑于常。(46)近世华惠尔亦论之,籍当时见象,统归四因,与培庚言殊异,因一曰思不坚,二曰卑琐,三曰不假之性,四曰热中之性,(47)且多援例以实之。丁达尔后出,于第四因有违言,谓热中妨学,盖指脑之弱者耳,若其诚强,乃反足以助学。科学者耄,所发见必不多,此非智力衰也,正坐热中之性渐微故。故人有谓知识的事业,当与道德力分者,此其说为不真,使诚脱是力之鞭策而惟知识之依,则所营为,特可悯者耳。发见之故,此其一也。今更进究发见之深因,则尤有大于此者。盖科学发见,常受超科学之力,易语以释之,亦可曰非科学的理想之感动,古今知名之士,概如是矣。阑喀(48)曰,孰辅相人,而使得至真之知识乎?不为真者,不为可知者,盖理想耳。此足据为铁证者也。英之赫胥黎,则谓发见本于圣觉(49),不与人之能力相关;如是圣觉,即名曰真理发见者。有此觉而中才亦成宏功,如无此觉,则虽天纵之才,事亦终于不集。说亦至深切而可听也。茀勒那尔(50)以力数学之研究有名,尝柬其友曰,名誉之心,去己久矣。吾今所为,不以令誉,特以吾意之嘉受耳。其恬淡如是。且发见之誉大矣,而威累司(51)逊其成就于达尔文,本生付其勤劬于吉息霍甫,(52)其谦逊又如是。故科学者,必常恬淡,常逊让,有理想,有圣觉,一切无有,而能贻业绩于后世者,未之有闻。即其他事业,亦胥如此矣。若曰,此累叶之言,皆空虚而无当于实欤?则曰然亦近世实益增进之母耳。此述其母,为厥子故,即以慰之。
前此黑暗期中,虽有图复古(53)之一二伟人出,而终亦不能如其所期,东方之光,盖实作于十五六两世纪顷。惟苓落既久,思想大荒,虽冀履前人之旧迹,亦不可以猝得,故直近十七世纪中叶,人始诚闻夫晓声,回顾其前,则歌白尼(N.Copernicus)首出,说太阳系,开布勒(J.Kepler)〔54〕行星运动之继续之,此他有格里累阿(GalileoGalilei)(55),于星力二学,多所发明,又善导人,使事斯学;后复有思迭文(S.Stevin)(56)之机械学,吉勒裒德(W.Gilbert)(57)之磁学,哈维(W.Har-vey)(58)之生理学。法朗西意大利诸国学校,则解剖之学大盛;科学协会亦始立,意之林舍亚克特美(AccademiadelLincei)(59)即科学研究之渊薮也。事业之盛,足惊叹矣。夫气运所趣既如此,则桀士自以笃生,故英则有法朗希思培庚(60),法则有特嘉尔(61)。培庚(F.Bacon1561—1626)着书,序古来科学之进步,与何以达其主的之法曰《格致新机》。虽后之结果,不如着者所希,而平议其业,决不可云不伟。惟中所张主,为循序内籀之术,而不更云征验:后以是多讶之。顾培庚之时,学风至异,得一二琐末之事实,辄视为大法之前因,培庚思矫其俗,势自不得不斥前古悬拟夸大之风,而一偏于内籀,则其不崇外籀(62)之事,固非得已矣。况此又特未之语耳,察其思惟,亦非偏废;氏所述理董自然见象者凡二法:初由经验而入公论(63),次更由公论而入新经验。故其言曰,事物之成,以手乎,抑以心乎?此不完于一。必有机械而辅以其他,乃以具足焉。(64)盖事业者,成以手,亦赖乎心者也。观于此言,则《新机论》第二分中,当必有言外籀者,然其第二分未行世也。顾由是而培庚之术为不完,凡所张皇,仅至具足内籀而止。内籀之具足者,不为人所能,其所成就,亦无逾于实历;就实历而探新理,且更进而窥宇宙之大法,学者难之。况悬拟虽培庚所不喜,而今日之有大功于科学,致诸盛大之域者,实多悬拟为之乎?然其说之偏于一方,视为匡世之术可耳,无足深难也。
后斯人几三十年,有特嘉尔(R.Descartes1596—1650)生于法,以数学名,近世哲学之基,亦赖以立。尝屹然扇尊疑之大潮,信真理之有在,于是专心一志,求基础于意识,觅方术于数理。其言有曰,治几何者,能以至简之名理,会解定理之繁多。吾因悟凡人智以内事,亦咸得以如是法解。若不以不真者为真,而履当履之道,则事之不成物之不解者,将无有矣。(65)故其哲理,盖全本外籀而成,扩而用之,即以驭科学,所谓由因入果,非自果导因,为其着《哲学要义》中所自述,亦特嘉尔方术之本根,思理之枢机也。至其方术,则论者亦谓之不完,奉而不贰,弊亦弗异于偏倚培庚之内籀,惟于过重经验者,可为救正之用而已。若其执中,则偏于培庚之内籀者固非,而笃于特嘉尔之外籀者,亦不云是。二术俱用,真理始昭,而科学之有今日,亦实以有会二术而为之者故。如格里累阿,如哈维,如波尔(R.Boyle)(66),如奈端(I.Newton)(67),皆偏内籀不如培庚,守外籀不如特嘉尔,卓然独立,居中道而经营者也。培庚生时,于国民之富有,与实践之结果,企望极坚,越百年,科学益进而事乃不如其意。奈端发见至卓,特嘉尔数理亦至精,而世人所得,仅脑海之富而止;国之安舒,生之乐易,未能获也。他若波尔立质力二学征实之法,巴斯加耳(B.Pascal)(68)暨多烈舍黎(E.Torricelli)(69)测大气之量,摩勒毕奇(M.Malpighi)(70)等精官品之理,而工业如故,交通未良,矿业亦无所进益,惟以机械学之结果,始见极粗之时辰表而已。至十八世纪中叶,英法德意诸国科学之士辈出,质学生学地学之进步,灿然可观,惟所以福社会者若何,则论者尚难于置对。迨酝酿既久,实益乃昭,当同世纪末叶,其效忽大着,举工业之械具资材,植物之滋殖繁养,动物之畜牧改良,无不蒙科学之泽,所谓十九世纪之物质文明,亦即胚胎于是时矣。洪波浩然,精神亦以振,国民风气,因而一新。顾治科学之桀士,则不以是婴心也,如前所言,盖仅以知真理为惟一之仪的,扩脑海之波澜,扫学区之荒秽,因举其身心时力,日探自然之大法而已。尔时之科学名家,无不如是,如侯失勒(J.Herschel)(71)暨拉布拉(S.deLaplace)(72)之于星学,扬俱(Th.Young)(73)暨弗勒那尔(A.Fresnel)之于光学,欧思第德(H.C.Oersted)(74)之于力学,兰麻克(J.deLamarck)之于生学,迭亢陀耳(A.deCandolle)(75)之于植物学,威那(A.G.Werner)(76)之于矿物学,哈敦(J.Hutton)(77)之于地学,瓦特(J.Watt)(78)之于机械学,其尤着者也。试察所仪,岂在实利哉?然防火灯作矣,汽机出矣,矿术兴矣。而社会之耳目,乃独震惊有此点,日颂当前之结果,于学者独恝然而置之。倒果为因,莫甚于此。欲以求进,殆无异鼓鞭于马勒欤,夫安得如所期?第谓惟科学足以生实业,而实业更无利于科学,人皆慕科学之荣,则又不如是也。社会之事繁,分业之要起,人自不得不有所专,相互为援,于以两进。故实业之蒙益于科学者固多,而科学得实业之助者亦非鲜。今试置身于野人之中,显镜衡机(79)不俟言,即醇酒玻璃,亦不可致,则科学者将何如,仅得运其思理而已。思理孤运,此雅典暨亚历山德府科学之所以中衰也。事多共其悲喜,盖亦诚言也夫。
故震他国之强大,栗然自危,兴业振兵之说,日腾于口者,外状固若成然(80)觉矣,按其实则仅眩于当前之物,而未得其真谛。夫欧人之来,最眩人者,固莫前举二事若,然此亦非本柢而特葩叶耳。寻其根源,深无底极,一隅之学,夫何力焉。顾着者于此,亦非谓人必以科学为先务,待其结果之成,始以振兵兴业也,特信进步有序,曼衍有源,虑举国惟枝叶之求,而无一二士寻其本,则有源者日长,逐末者仍立拨(81)耳。居今之世,不与古同,尊实利可,摹方术亦可,而有不为大潮所漂泛,屹然当横流,如古贤人,能播将来之佳果于今兹,移有根之福祉于宗国者,亦不能不要求于社会,且亦当为社会要求者矣。丁达尔不云乎:止属目于外物,或但以政事之感,而误凡事之真者,每谓邦国安危,一系于政治之思想,顾至公之历史,则立证其不然。夫法之有今日也,宁有他因耶?特以科学之长,胜他国耳。千七百九十二年之变,(80)全欧嚣然,争执干戈以攻法国,联军伺其外,内讧兴于中,武库空虚,战士多死,既不能以疲卒当锐兵,而又无粮以济守者,武人抚剑而视太空,政家饮泪而悲来日,束手衔恨,俟天运矣。而时之振作其国人者何人?震怖其外敌者又何人?曰,科学也。其时学者,无不尽其心力,竭其智能,见兵士不足,则补以发明,武具不足,则补以发明,当防守之际,即知有科学者在,而后之战胜必矣。然此犹可曰丁达尔自治科学,因阿所好而立言耳,然证以阿罗戈(83)之所载书,乃益明其不妄,书所记曰,时公会征九十万人,盖御外敌之四集,实非此不胜用尔。而人不如数;众乃大惧。加以武库久空,战备不足,故目前之急,有非人力所能救者。盖时所必要,首为弹药,而原料硝石,曩悉来自印度,至此时遂穷。次为枪炮,而法地产铜不多,必仰俄英印度之给,至今亦绝。三为钢铁,然平日亦取诸外国,制造之术,无知之者。于是行最后之策,集通国学者,开会议之,其最要而最难得者为火药。政府使者皆知不能成,叹曰,硝石安在?声未绝,学者孟耆(84)即起曰,有之。至适当之地,如马厩土仓中,有硝石无量,为汝所梦想不到者。氏禀天才,加以知识,爱国出于至诚,乃睥睨阖室曰,吾能集其土为之,不越三日,火药就矣,于是以至简之法,晓谕国中,老弱妇稚,悉能制造,俄顷间全法国如大工厂也。此外有质学家,以法化分钟铜,用作武器,而炼铁新法亦癙于是时,凡铸刀剑枪械,无不可用国产。柔皮术亦不日竟成,制履之韦,因以不匮。尔时所称异之气球暨空气中之电报(85),亦均改良扩张,用之争战,前者即摩洛(86)将军乘之探敌阵,得其情实,因制殊胜者也。丁达尔乃论曰,法国尔时,实生二物,曰:科学与爱国。其至有力者,为孟耆(Monge)与加尔诺(Carnot)(87),与有力者,为孚勒克洛(88),穆勒惠(89),暨巴列克黎(90)之徒。大业之成,此其枢纽。故科学者,神圣之光,照世界者也,可以遏末流而生感动。时泰,则为人性之光;时危,则由其灵感,生整理者如加尔诺,生强者强于拿坡仑(91)之战将云。今试总观前例,本根之要,洞然可知。盖末虽亦能灿烂于一时,而所宅不坚,顷刻可以蕉萃,储能于初,始长久耳。顾犹有不可忽者,为当防社会入于偏,日趋而之一极,精神渐失,则破灭亦随之。盖使举世惟知识之崇,人生必大归于枯寂,如是既久,则美上之感情漓,明敏之思想失,所谓科学,亦同趣于无有矣。故人群所当希冀要求者,不惟奈端已也,亦希诗人如狭斯丕尔(Shakespeare)(92);不惟波尔,亦希画师如洛菲罗(Raphaelo)(93);既有康德,亦必有乐人如培得诃芬(Beethoven)(94);既有达尔文,亦必有文人如嘉来勒(Garlyle)。凡此者,皆所以致人性于全,不使之偏倚,因以见今日之文明者也。嗟夫,彼人文史实之所垂示,固如是已!
一九○七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八年六月《河南》月刊第五号,署名令飞。
②沮核意即阻隔。
③百祀即百年。
④震旦古代印度对中国的称呼。
⑤毕撒哥拉(约前580—前500)通译毕达哥拉斯,古代希腊数学家、哲学家。他认为数是万物的本质,又把音乐的和谐归结为数学的关系,从这个理论出发去实验音律,知道音的高低系根据音波的长短而定,因此发现了音阶。他又发现了数学上的“毕达哥拉斯定理”。这里的“生理”似应作“数理”。
⑥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古希腊哲学家。他具有辩证法思想,恩格斯称他为古代世界的黑格尔。他对解剖学、气象学、伦理学、美学等都有研究。主要着作有《工具论》、《形而上学》、《物理学》、《诗学》等。
⑦柏拉图(前427—前347)古希腊哲学家,客观唯心主义者。《谛妙斯篇》和《邦国篇》是他所着《对话集》中的两篇。《谛妙斯篇》今译《蒂迈欧篇》,是关于宇宙生成的理论;《邦国篇》今译《理想国》,是关于政治社会观点的阐述。
⑧迪穆克黎多(约前460—前370)通译德谟克利特,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原子论的创始人之一。“质点论”,即原子论,认为世界是由原子和虚空所组成,原子在虚空中永远地运动着;它不可渗透,不可分割,永远不变,数目无限。自然界万物即由这种原子互相结合而成。
⑨亚勒密提士(约前287—前212)通译阿基米德,古希腊数学家、力学家。他发现杠杆、浮力等定理。着有《论球面和柱面》、《论浮体》、《论力学理论的方法》等。流质力学,即流体力学。
⑩宥克立(约前330—前275)通译欧几里德,古希腊数学家。他的《几何原本》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有系统的数学着作,是现代几何学的基础。
⑾希伦(公元一世纪前后)古希腊数学家、物理学家。在机械学和流体静力学上有许多发现,又创立三角形面积的公式。着有《几何学》、《空气力学》、《度量》等。械具学,即机械学。
⑿亚利山德大学指亚历山大图书馆。公允前三世纪初建于埃及亚历山大城,馆内藏书丰富,学者云集,研究各种学科,形成当时国际性的学术研究中心。公元前四十八年罗马人入侵时被焚烧过半,残存部分传说于公元六四一年阿拉伯人攻入该城时被毁。
⒀元质指元素。
⒁亚那克希美纳(约前588—约前525)通译阿那克西米尼,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自然科学家。他把空气当作本原,认为它是无限的,万物都从它产生,又复归于它。着有《论自然》,已失传。
⒂希拉克黎多(约前540—约前480)通译赫拉克利特,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他具有丰富的自发的辩证法思想,列宁称他为辩证法的奠基人之一。他认为宇宙万物都起源于火,火是万物的本原。着有《论自然》。
⒃华惠尔(W.Whewell,1794—1866)英国哲学家、科学史家。着有《归纳科学的历史》等。
⒄玄念抽象概念。
⒅名学即逻辑学。
⒆玄纽奥妙的关键。
⒇神思指理想或想像。
水道日语,即自来水。
(22)天竺我国古代对印度的称呼。
(23)尸祝指古代祭祀时任尸和祝的人。尸,代表受祭者;祝,向尸祝告者。尸祝引伸为崇拜。《庄子·庚桑楚》:“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
(24)那思得理亚(Nestorians)即基督教中的聂斯托利派,我国古称景教。僦思(Jews),今译犹太。
(25)天学天文学。
(26)占星即“占星术”,以观察星辰运行预言人事祸福的一种巫术。
(27)点金即“炼金术”,中古时代起源于阿拉伯的一种方术。通幽,即“接神学”,认为由直觉或默示可以与神鬼交通。
(28)可尔特跋(Cordoba)通译科尔多瓦,西班牙地名。公元八世纪时,阿拉伯翁米亚族侵入西班牙后所建立的白衣大食国(即西萨拉森帝国)的都城,是欧洲中世纪科学与艺术的中心之一。
(29)巴格达德(Baghdad)通译巴格达,美索不达米亚地名,今伊拉克的首都。公元七世纪末,阿拉伯阿拔斯族所建立的黑衣大食国(即东萨拉森帝国)的都城,建有图书馆及大学。
(30)理爱智质学即修辞学、数学、哲学、化学。
(31)醇酒即乙醇,通称酒精。
(32)星表即星体运行表,着名的有托勒坦(Toletan)星表和亚丰沙(Alphonso)星表。
(33)日斯巴尼亚即西班牙。日斯巴尼亚之学校,指设在科尔多瓦的大学。
(34)天阏遏止。
(35)拉克坦谛(约250—330)古罗马拉丁语修辞学家。出生于非洲。他信仰基督教,着有《神之教》等。
(36)丁达尔(1820—1893)通译丁铎尔,英国物理学家。着有《热——一种运动形式》、《论声》等。
(37)灵粮精神食粮。
(38)路德(M.Luther,1483—1546)即马丁·路德,德国十六世纪宗教改革运动的倡导者。
(39)克灵威尔(O.Cromwell,1599—1658)通译克伦威尔,英国政治家。他领导了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于一六四九年判处英王查理一世死刑,宣布英国为共和国。
(40)弥耳敦(J.Milton,1608—1674)通译弥尔顿,英国诗人、政论家。克伦威尔共和政府时曾任国会秘书。主要着作有《失乐园》、《为英国人声辩》等。
(41)华盛顿(G.Washington,1732—1799)美国政治家。他领导一七七五年至一七八三年美国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胜利后任美国第一任总统。
(42)嘉来勒(T.Carlyle,1795—1881)通译卡莱尔,英国着作家、历史学家。他从贵族立场出发,批判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着有《论英雄与英雄崇拜》、《法国革命史》等。
(43)昏黄指黑暗的时代。
(44)摩格那思(1193—1280)德国哲学家、自然科学家。他注重实验,对动物学和植物学都有研究。
(45)洛及培庚(约1214—约1292)通译罗吉尔·培根,英国哲学家,实验科学的前驱者。着有《大着作》、《小着作》等。“中国所习闻者”,指弗兰西斯·培根,见本篇注(60)。
(46)罗吉尔·培根论述造成人类无知的四个原因是:一、崇拜权威;二、因循旧习;三、固执偏见;四、狂妄自负。见他所着《大着作》一书。
(47)华惠尔所说当时学术衰微的四个原因是:一、观念不确定;二、经院学派的烦琐哲学;三、神秘主义;四、单凭热情而不凭理智的主观武断。见他所着《归纳科学的历史》一书。
(48)阑喀(L.vonLange,1795—1886)通译兰克,德国历史学家。着有《世界史》、《罗马教皇史》等。
(49)圣觉灵感。
(50)茀勒那尔(A.J.Fresnel,1788—1827)通译菲涅耳,法国物理学家、数学家。他用实验证明了光的波动性,创光学上的“波动说”,并建立了有关的数学理论以说明光波衍射的规律性。着有《光的衍射》等。
(51)威累司即华莱士,参看本卷第23页注(38)。
(52)本生(R.W.Bunsen,1811—1899),德国化学家。着有《气体测定法》等。吉息霍甫(G.R.Kirchhoff,1824—1887),通译基尔霍夫,德国物理学家。着有《数学物理讲座》等。他与本生于一八五九年共同完成“光谱分析”。
(53)复古这里指反对中世纪黑暗的宗教统治,复兴古希腊的科学文化。
(54)开布勒(1571—1630)通译开普勒,德国天文学家。他研究行星运动的轨道,发现了行星运动的三大定律,被称为“开普勒定律”。着有《立体几何学》等。
(55)格里累阿(1564—1642)通译伽利略,意大利物理学家、天文学家。他是力学原理的发现者,确定了惯性定律、自由落体定律和合力定律。一六○九年首先用望远镜观察和研究天体,证实了哥白尼的宇宙太阳中心说。着有《两种新科学的对话》、《关于两种世界体系的对话》等。
(56)思迭文(1548—1620)荷兰数学家、物理学家。对静力学方面的力的平衡关系有不少阐发。着有《静力学及流体力学》等。
(57)德(1544—1603)通译吉尔伯特,英国物理学家、医学家。对于磁学有不少贡献,创立磁气分子说。着有《磁石论》等。
(58)哈维(1578—1657)英国医学家。他发现了血液循环现象,使生理学确立为科学。着有《动物心血运动的解剖研究》等。
(59)林舍亚克特美即意大利的科学院,一六○三年创立于罗马。
(60)培庚通译弗兰西斯·培根,近代英国唯物主义哲学家,实验科学的创始人。着有《新工具》(即文中所说的《格致新机》、《新机论》)、《论科学的价值和发展》等。
(61)特嘉尔通译笛卡儿,法国哲学家、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解析几何学的创始人。他的哲学思想倾向于二元论。着有《哲学原理》(即文中所说的《哲学要义》)、《方法论》等。
(62)外籀即演绎法。
(63)公论即定理。
(64)培根的这段话,见于他的着作《新工具》第一卷第二条。
(65)笛卡儿的这段话,见于他的着作《方法论》第二编。
(66)波尔(1627—1691)通译波义耳,英国物理学家、化学家。他用实验阐明气压升降的原理,发现着名的“波义耳定律”;他在化学分析方面也有重要贡献。着有《关于空气弹性及其效应的物理——力学的新实验》、《关于颜色的实验与想法》等。
(67)奈端(1642—1727)通译牛顿,英国数学家、物理学家。他发现了力学基本定律、万有引力定律,创立了微积分学和光的分析。着有《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光学》等。
(68)巴斯加耳(1623—1662)通译帕斯卡,法国物理学家、数学家。他用水银器测量大气的压力,发现“帕斯卡定律”。着有《关于真空的新实验与想法》、《算术三角论》等。
(69)多烈舍黎(1608—1647)通译托里拆利,意大利物理学家、数学家。他从水利工程中研究液体的运动,发明气压计。着有《运动论》、《几何概貌》等。
(70)摩勒毕奇(1628—1694)通译马尔比基,意大利解剖学家。他精密地研究了生理组织,发现毛细管。着有《肺炎的解剖学观察》、《郯解剖学》等。
(71)侯失勒(1792—1871)通译赫歇耳,英国天文学家、物理学家。他完成了全天体系统的观测,着有《天文学大纲》等。
(72)拉布拉(1749—1827)通译拉普拉斯,法国天文学家、数学家。他是宇宙进化论的先驱者之一,发展了康德的星云说,认为太阳系是由星云发展而来,不是上帝创造的,并以天体的运行阐明牛顿的学说,着有《天体力学》等。
(73)扬俱(1773—1829)通译杨格,英国物理学家。研究光的波动,发现“杨格率”。着有《自然哲学和力学工艺讲座》等。
(74)欧思第德(1777—1851)丹麦物理学家。一八二○年通过实验研究,发现电和磁之间的关系,奠定了电磁学的基础。着有《关于电的不一致效应的实验》、《大自然的灵魂》等。
(75)迭亢陀耳(1778—1841)通译德堪多,瑞士植物学家。主要研究植物的自然分类法,对植物生理学、解剖学等方面也有贡献。着有《植物界自然分类长编》等。
(76)威那(1750—1817)通译魏尔纳,德国地质学家。他认为一切岩石都由海底沉积形成,是“水成学派”的创始人。着有《化石的外表特征》等。
(77)哈敦(1726—1797)通译赫顿,英国地质学家。他认为一切岩石都由火山的爆发形成,是“火成学派”的创始人。着有《地球的理论》等。
(78)瓦特(1736—1819)英国发明家。一七七四年完成对原始蒸汽机的重大改进,使它能够广泛应用于工业生产,促成近代史上有名的产业革命。
(79)显镜衡机即显微镜和天平。
(80)成然顷刻,很快。《庄子·大宗师》:“成然寐,蘧然觉。”
(81)立拨立刻覆灭。
(82)指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这次革命开始后,法国贵族、僧侣、地主等勾引普、奥等国军队,于一七九二年七月向法国大举进攻。当时法国革命的资产阶级和爱国人民群众奋起抵抗,八月推翻君主政体,九月召开国民公会,成立法兰西共和国,最后击退了外国侵略者。下文说到的科学家蒙日、穆勒惠等都参加了这一斗争。
(83)阿罗戈(F.Arago。1786—1853)法国天文学家、物理学家。着有《大众天文学》等。
(84)孟耆(G.Monge,1746—1818)通译盖帕德·蒙日,法国数学家。着有《静力学引论》等。
(85)有线电报发明于一八三三年,无线电报至一八九八年才进入实际应用。此处疑有误。
(86)摩洛(V.Moreau,1763—1813)法国将军。先学法律,在法国大革命时加入军队。
(87)加尔诺(1753—1823)通译卡尔诺,法国数学家、政治家。着有《论微积分中的形而上学》、《平衡与运动的基本原理》等。
(88)孚勒克洛(A.F.deFourcroy,1755—1809)法国化学家。着有《博学和化学要旨》等。
(89)穆勒惠(G.deMorveau,1737—1816)法国化学家。他与巴列克黎、孚勒克洛等合着有《化学命名方法》。
(90)巴列克黎(C.L.deBerthollet,1748—1822)法国化学家。他是人造硝的发明者,着有《亲合力规律研究》等。
(91)拿坡仑(NapoléonBonaparte,1769—1821)即拿破仑·波拿巴,法国大革命时期军事家、政治家。一七九九年任共和国执政。一八○四年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自称拿破仑一世。
(92)狭斯丕尔(1564—1616)通译莎士比亚,英国戏剧家、诗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文学上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作品有《仲夏夜之梦》、《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等三十七种。
(93)洛菲罗(1483—1520)通译拉斐尔,意大利画家、雕刻家,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上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作品有《西克斯丁圣母》、《雅典学院》等。
(94)培得诃芬(1770—1827)通译贝多芬,德国音乐家,维也纳古典乐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作品丰富,对近代西洋音乐的发展有很大影响。
[book_title]摩罗诗力说(1)
求古源尽者将求方来之泉,将求新源。嗟我昆弟,新生之作,新泉之涌于渊深,其非远矣。②——尼耙
一
人有读古国文化史者,循代而下,至于卷末,必凄以有所觉,如脱春温而入于秋肃,勾萌绝朕③,枯槁在前,吾无以名,姑谓之萧条而止。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④。古民神思,接天然之宫,冥契万有,与之灵会,道其能道,爰为诗歌。其声度时劫而入人心,不与缄口同绝;且益曼衍,视其种人⑤。递文事式微,则种人之运命亦尽,群生辍响,荣华收光;读史者萧条之感,即以怒起,而此文明史记,亦渐临末页矣。凡负令誉于史初,开文化之曙色,而今日转为影国⑥者,无不如斯。使举国人所习闻,最适莫如天竺。天竺古有《韦陀》⑦四种,瑰丽幽,称世界大文;其《摩诃波罗多》暨《罗摩衍那》二赋⑧,亦至美妙。厥后有诗人加黎陀萨(Kalidasa)⑨者出,以传奇鸣世,间染抒情之篇;日耳曼诗宗瞿提(W.vonGoethe),至崇为两间之绝唱。降及种人失力,而文事亦共零夷,至大之声,渐不生于彼国民之灵府,流转异域,如亡人也。次为希伯来⑩,虽多涉信仰教诫,而文章以幽邃庄严胜,教宗文术,此其源泉,灌溉人心,迄今兹未艾。特在以色列族,则止耶利米(Jeremiah)⑾之声;列王荒矣,帝怒以赫,耶路撒冷遂隳⑿,而种人之舌亦默。当彼流离异地,虽不遽忘其宗邦,方言正信,拳拳未释,然《哀歌》而下,无赓响矣。复次为伊兰埃及⒀,皆中道废弛,有如断绠,灿烂于古,萧瑟于今。若震旦而逸斯列,则人生大戬,无逾于此。何以故?英人加勒尔(Th.Carlyle)⒁曰,得昭明之声,洋洋乎歌心意而生者,为国民之首义。意太利分崩矣,然实一统也,彼生但丁(DanteAlighieri)⒂,彼有意语。大俄罗斯之札尔⒃,有兵刃炮火,政治之上,能辖大区,行大业。然奈何无声?中或有大物,而其为大也喑。(中略)迨兵刃炮火,无不腐蚀,而但丁之声依然。有但丁者统一,而无声兆之俄人,终支离而已。
尼耙(Fr.Nietzsche)不恶野人,谓中有新力,言亦确凿不可移。盖文明之朕,固孕于蛮荒,野人⒄其形,而隐曜即伏于内明如华,蛮野蕾,文明如实,蛮野如华,上征在是,希望亦在是。惟文化已止之古民不然:发展既央,隳败随起,况久席古宗祖之光荣,尝首出周围之下国,暮气之作,每不自知,自用而愚,污如死海。其煌煌居历史之首,而终匿形于卷末者,殆以此欤?俄之无声,激响在焉。俄如孺子,而非喑人;俄如伏流,而非古井。十九世纪前叶,果有鄂戈理(N.Gogol)⒅者起,以不可见之泪痕悲色,振其邦人,或以拟英之狭斯丕尔(W.Shakespeare),即加勒尔所赞扬崇拜者也。顾瞻人间,新声争起,无不以殊特雄丽之言,自振其精神而绍介其伟美于世界;若渊默而无动者,独前举天竺以下数古国而已。嗟夫,古民之心声手泽,非不庄严,非不崇大,然呼吸不通于今,则取以供览古之人,使摩挲咏叹而外,更何物及其子孙?否亦仅自语其前此光荣,即以形迩来之寂寞,反不如新起之邦,纵文化未昌,而大有望于方来之足致敬也。故所谓古文明国者,悲凉之语耳,嘲讽之辞耳!中落之胄,故家荒矣,则喋喋语人,谓厥祖在时,其为智慧武怒⒆者何似,尝有闳宇崇楼,珠玉犬马,尊显胜于凡人。有闻其言,孰不腾笑?夫国民发展,功虽有在于怀古,然其怀也,思理朗然,如鉴明镜,时时上征,时时反顾,时时进光明之长途,时时念辉煌之旧有,故其新者日新,而其古亦不死。若不知所以然,漫夸耀以自悦,则长夜之始,即在斯时。今试履中国之大衢,当有见军人蹀躞而过市者,张口作军歌,痛斥印度波阑之奴性⒇;有漫为国歌者亦然。盖中国今日,亦颇思历举前有之耿光,特未能言,则姑曰左邻已奴,右邻且死,择亡国而较量之,冀自显其佳胜。夫二国与震旦究孰劣,今姑弗言;若云颂美之什,国民之声,则天下之咏者虽多,固未见有此作法矣。诗人绝迹,事若甚微,而萧条之感,辄以来袭。意者欲扬宗邦之真大,首在审己,亦必知人,比较既周,爰生自觉。自觉之声发,每响必中于人心,清晰昭明,不同凡响。非然者,口舌一结,众语俱沦,沉默之来,倍于前此。盖魂意方梦,何能有言?即震于外缘,强自扬厉,不惟不大,徒增欷耳。故曰国民精神发扬,与世界识见之广博有所属。
今且置古事不道,别求新声于异邦,而其因即动于怀古。新声之别,不可究详;至力足以振人,且语之较有深趣者,实莫如摩罗(22)诗派。摩罗之言,假自天竺,此云天魔,欧人谓之撒但(23),人本以目裴伦(G.Byron)(24)。今则举一切诗人中,凡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愉悦者悉入之,为传其言行思惟,流别影响,始宗主裴伦,终以摩迦(匈加利)文士(25)。凡是群人,外状至异,各禀自国之特色,发为光华;而要其大归,则趣于一:大都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世人心,绵延至于无已。虽未生以前,解脱而后,或以其声为不足听;若其生活两间,居天然之掌握,辗转而未得脱者,则使之闻之,固声之最雄桀伟美者矣。然以语平和之民,则言者滋惧。
二
平和为物,不见于人间。其强谓之平和者,不过战事方已或未始之时,外状若宁,暗流仍伏,时劫一会,动作始矣。故观之天然,则和风拂林,甘雨润物,似无不以降福祉于人世,然烈火在下,出为地囱(26),一旦偾兴,万有同坏。其风雨时作,特暂伏之见象,非能永劫安易,如亚当之故家(27)也。人事亦然,衣食家室邦国之争,形现既昭,已不可以讳掩;而二土室处,亦有吸呼,于是生颢气(28)之争,强肺者致胜。故杀机之癙,与有生偕;平和之名,等于无有。特生民之始,既以武健勇烈,抗拒战斗,渐进于文明矣,化定俗移,转为新懦,知前征之至险,则爽然思归其雌(29),而战场在前,复自知不可避,于是运其神思,创为理想之邦,或托之人所莫至之区,或迟之不可计年以后。自柏拉图(Platon)《邦国论》始,西方哲士,作此念者不知几何人。虽自古迄今,绝无此平和之朕,而延颈方来,神驰所慕之仪的,日逐而不舍,要亦人间进化之一因子欤?吾中国爱智之士,独不与西方同,心神所注,辽远在于唐虞,或迳入古初,游于人兽杂居之世;谓其时万祸不作,人安其天,不如斯世之恶浊阽危,无以生活。其说照之人类进化史实,事正背驰。盖古民曼衍播迁,其为争抗劬劳,纵不厉于今,而视今必无所减;特历时既永,史乘无存,汗迹血腥,泯灭都尽,则追而思之,似其时为至足乐耳。傥使置身当时,与古民同其忧患,则颓唐镑傺,复远念盘古未生,斧凿未经之世,又事之所必有者已。故作此念者,为无希望,为无上征,为无努力,较以西方思理,犹水火然;非自杀以从古人,将终其身更无可希冀经营,致人我于所仪之主的,束手浩叹,神质同隳焉而已。且更为忖度其言,又将见古之思士,决不以华土为可乐,如今人所张皇;惟自知良懦无可为,乃独图脱屣尘埃,惝恍古国,任人群堕于虫兽,而已身以隐逸终。思士如是,社会善之,咸谓之高蹈之人,而自云我虫兽我虫兽也。其不然者,乃立言辞,欲致人同归于朴古,老子(30)之辈,盖其枭雄。老子书五千语,要在不撄人心;以不撄人心故,则必先自致槁木之心,立无为之治;以无为之为化社会,而世即于太平。其术善也。然奈何星气既凝(31),人类既出面后,无时无物,不禀杀机,进化或可停,而生物不能返本。使拂逆其前征,势即入于苓落,世界之内,实例至多,一览古国,悉其信证。若诚能渐致人间,使归于禽虫卉木原生物,复由渐即于无情(32),则宇宙自大,有情已去,一切虚无,宁非至净。而不幸进化如飞矢,非堕落不止,非着物不止,祈逆飞而归弦,为理势所无有。此人世所以可悲,而摩罗宗之为至伟也。人得是力,乃以发生,乃以曼衍,乃以上征,乃至于人所能至之极点。
中国之治,理想在不撄,而意异于前说。有人撄人,或有人得撄者,为帝大禁,其意在保位,使子孙王千万世,无有底止,故性解(Genius)(33)之出,必竭全力死之;有人撄我,或有能撄人者,为民大禁,其意在安生,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故性解之出,亦必竭全力死之。柏拉图建神思之邦,谓诗人乱治,当放域外;虽国之美污,意之高下有不同,而术实出于一。盖诗人者,撄人心者也。凡人之心,无不有诗,如诗人作诗,诗不为诗人独有,凡一读其诗,心即会解者,即无不自有诗人之诗。无之何以能够?惟有而未能言,诗人为之语,则握拨一弹,心弦立应,其声激于灵府,令有情皆举其首,如睹晓日,益为之美伟强力高尚发扬,而污浊之平和,以之将破。平和之破,人道蒸也。虽然,上极天帝,下至舆台,则不能不因此变其前时之生活;协力而夭阏之,思永保其故态,殆亦人情已。故态永存,是曰古国。惟诗究不可灭尽,则又设范以囚之。如中国之诗,舜云言志(34);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35)。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36)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然厥后文章,乃果辗转不逾此界。其颂祝主人,悦媚豪右之作,可无俟言。即或心应虫鸟,情感林泉,发为韵语,亦多拘于无形之囹圄,不能舒两间之真美;否则悲慨世事,感怀前贤,可有可无之作,聊行于世。倘其嗫嚅之中,偶涉眷爱,而儒服之士,即交口非之。况言之至反常俗者乎?惟灵均将逝,脑海波起,通于汨罗(37),返顾高丘,哀其无女,(38)则抽写哀怨,郁为奇文。茫洋在前,顾忌皆去,怼世俗之浑浊,颂己身之修能,(39)怀疑自遂古之初(40),直至百物之琐末,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然中亦多芳菲凄恻之音,而反抗挑战,则终其篇未能见,感动后世,为力非强。刘彦和所谓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41)皆着意外形,不涉内质,孤伟自死,社会依然,四语之中,函深哀焉。故伟美之声,不震吾人之耳鼓者,亦不始于今日。大都诗人自倡,生民不耽。试稽自有文字以至今日,凡诗宗词客,能宣彼妙音,传其灵觉,以美善吾人之性情,崇大吾人之思理者,果几何人?上下求索,几无有矣。第此亦不能为彼徒罪也,人人之心,无不泐二大字曰实利,不获则劳,既获便睡。纵有激响,何能撄之?夫心不受撄,非槁死则缩朒耳,而况实利之念,复YsYs热于中,且其为利,又至陋劣不足道,则驯至卑懦俭啬,退让畏葸,无古民之朴野,有末世之浇漓,又必然之势矣,此亦古哲人所不及料也。夫云将以诗移人性情,使即于诚善美伟强力敢为之域,闻者或晒其迂远乎;而事复无形,效不显于顷刻。使举一密栗(42)之反证,殆莫如古国之见灭于外仇矣。凡如是者,盖不止答击縻系,易于毛角(43)而已,且无有为沉痛着大之声,撄其后人,使之兴起;即间有之,受者亦不为之动,创痛少去,即复营营于治生,活身是图,不恤污下,外仇又至,摧败继之。故不争之民,其遭遇战事,常较好争之民多,而畏死之民,其苓落殇亡,亦视强项敢死之民众。
千八百有六年八月,拿坡仑大挫普鲁士军,翌年七月,普鲁士乞和,为从属之国。然其时德之民族,虽遭败亡窘辱,而古之精神光耀,固尚保有而未隳。于是有爱伦德(E.M.Ar-ndt)(44)者出,着《时代精神篇》(GeistderZeit),以伟大壮丽之笔,宣独立自繇之音,国人得之,敌忾之心大炽;已而为敌觉察,探索极严,乃走瑞士。递千八百十二年,拿坡仑挫于墨斯科之酷寒大火,逃归巴黎,欧土遂为云扰,竞举其反抗之兵。翌年,普鲁士帝威廉三世(45)乃下令召国民成军,宣言为三事战,曰自由正义祖国;英年之学生诗人美术家争赴之。爱伦德亦归,着《国民军者何》暨《莱因为德国大川特非其界》二篇,以鼓青年之意气。而义勇军中,时亦有人曰台陀开纳(TheodorKoMrner)(46),慨然投笔,辞维也纳,剧场诗人之职,别其父母爱者,遂执兵行;作书贻父母曰,普鲁士之鹫,已以鸷击诚心,觉德意志民族之大望矣。吾之吟咏,无不为宗邦神往。吾将舍所有福祉欢欣,为宗国战死。嗟夫,吾以明神之力,已得大悟。为邦人之自由与人道之善故,牺牲孰大于是?热力无量,涌吾灵台(47),吾起矣!后此之《竖琴长剑》(LeierundSchwert)一集,亦无不以是精神,凝为高响,展卷方诵,血脉已张。然时之怀热诚灵悟如斯状者,盖非止开纳一人也,举德国青年,无不如是。开纳之声,即全德人之声,开纳之血,亦即全德人之血耳。故推而论之,败拿坡仑者,不为国家,不为皇帝,不为兵刃,国民而已。国民皆诗,亦皆诗人之具,而德卒以不亡。此岂笃守功利,摈斥诗歌,或抱异域之朽兵败甲,冀自卫其衣食室家者,意料之所能至哉?然此亦仅譬诗力于米盐,聊以震崇实之士,使知黄金黑铁,断不足以兴国家,德法二国之外形,亦非吾邦所可活剥;示其内质,冀略有所悟解而已。此篇本意,固不在是也。
三
由纯文学上言之,则以一切美术之本质,皆在使观听之人,为之兴感怡悦。文章为美术之一,质当亦然,与个人暨邦国之存,无所系属,实利离尽,究理弗存。故其为效,益智不如史乘,诫人不如格言,致富不如工商,弋功名不如卒业之券(48)。特世有文章,而人乃以几于具足。英人道覃(E.Dowden)(49)有言曰,美术文章之桀出于世者,观诵而后,似无裨于人间者,往往有之。然吾人乐于观诵,如游巨浸,前临渺茫,浮游波际,游泳既已,神质悉移。而彼之大海,实仅波起涛飞,绝无情愫,未始以一教训一格言相授。顾游者之元气体力,则为之陡增也。故文章之于人生,其为用决不次于衣食,宫室,宗教,道德。盖缘人在两间,必有时自觉以勤勉,有时丧我而惝恍,时必致力于善生(50),时必并忘其善生之事而入于醇乐,时或活动于现实之区,时或神驰于理想之域;苟致力于其偏,是谓之不具足。严冬永留,春气不至,生其躯壳,死其精魂,其人虽生,而人生之道失。文章不用之用,其在斯乎?约翰穆黎(51)曰,近世文明,无不以科学为术,合理为神,功利为鹄。大势如是,而文章之用益神。所以者何?以能涵养吾人之神思耳。涵养人之神思,即文章之职与用也。
此他丽于文章能事者,犹有特殊之用一。盖世界大文,无不能启人生之机,而直语其事实法则,为科学所不能言者。所谓机,即人生之诚理是已。此为诚理,微妙幽玄,不能假口于学子。如热带人未见冰前,为之语冰,虽喻以物理生理二学,而不知水之能凝,冰之为冷如故;惟直示以冰,使之触之,则虽不言质力二性,而冰之为物,昭然在前,将直解无所疑沮。惟文章亦然,虽缕判条分,理密不如学术,而人生诚理,直笼其辞句中,使闻其声者,灵府朗然,与人生即会。如热带人既见冰后,曩之竭研究思索而弗能喻者,今宛在矣。昔爱诺尔特(M.Arnold)(52)氏以诗为人生评骘,亦正此意。故人若读鄂谟(Homeros)(53)以降大文,则不徒近诗,且自与人生会,历历见其优胜缺陷之所存,更力自就于圆满。此其效力,有教示意;既为教示,斯益人生;而其教复非常教,自觉勇猛发扬精进,彼实示之。凡苓落颓唐之邦,无不以不耳此教示始。
顾有据群学(54)见地以观诗者,其为说复异:要在文章与道德之相关。谓诗有主分,曰观念之诚。其诚奈何?则曰为诗人之思想感情,与人类普遍观念之一致。得诚奈何?则曰在据极溥博之经验。故所据之人群经验愈溥博,则诗之溥博视之。所谓道德,不外人类普遍观念所形成。故诗与道德之相关,缘盖出于造化。诗与道德合,即为观念之诚,生命在是,不朽在是。非如是者,必与群法僢驰(55)。以背群法故,必反人类之普遍观念;以反普遍观念故,必不得观念之诚。观念之诚失,其诗宜亡。故诗之亡也,恒以反道德故。然诗有反道德而竟存者奈何?则曰,暂耳。无邪之说,实与此契。苟中国文事复兴之有日,虑操此说以力削其萌蘖者,尚有徒也。而欧洲评骘之士,亦多抱是说以律文章。十九世纪初,世界动于法国革命之风潮,德意志西班牙意太利希腊皆兴起,往之梦意,一晓而苏;惟英国较无动。顾上下相,时有不平,而诗人裴伦,实生此际。其前有司各德(W.Scott)(56)辈,为文率平妥翔实,与旧之宗教道德极相容。迨有裴伦,乃超脱古范,直抒所信,其文章无不函刚健抗拒破坏挑战之声。平和之人,能无惧乎?于是谓之撒但。此言始于苏惹(R.Southey)(57),而众和之;后或扩以称修黎(P.B.Shelley)(58)以下数人,至今不废。苏惹亦诗人,以其言能得当时人群普遍之诚故,获月桂冠,攻裴伦甚力。裴伦亦以恶声报之,谓之诗商。所着有《纳尔逊传》(TheLifeofLordNelson)今最行于世。
《旧约》记神既以七日造天地,终乃抟埴为男子,名曰亚当,已而病其寂也,复抽其肋为女子,是名夏娃,皆居伊甸。更益以鸟兽卉木;四水出焉。伊甸有树,一曰生命,一曰知识。神禁人勿食其实;魔乃半(59)蛇以诱夏娃,使食之,爰得生命知识。神怒,立逐人而诅蛇,蛇腹行而土食;人则既劳其生,又得其死,罚且及于子孙,无不如是。英诗人弥耳敦(J.Milton),尝取其事作《失乐园》(TheParadiseLost)(60),有天神与撒但战事,以喻光明与黑暗之争。撒但为状,复至狞厉。是诗而后,人之恶撒但遂益深。然使震旦人士异其信仰者观之,则亚当之居伊甸,盖不殊于笼禽,不识不知,惟帝是悦,使无天魔之诱,人类将无由生。故世间人,当蔑弗秉有魔血,惠之及人世者,撒但其首矣。然为基督宗徒,则身被此名,正如中国所谓叛道,人群共弃,艰于置身,非强怒善战豁达能思之士,不任受也。亚当夏娃既去乐园,乃举二子,长曰亚伯,次曰凯因(61)。亚伯牧羊,凯因耕植是事,尝出所有以献神。神喜脂膏而恶果实,斥凯因献不视;以是,凯因渐与亚伯争,终杀之。神则诅凯因,使不获地力,流于殊方。裴伦取其事作传奇(62),于神多所诘难。教徒皆怒,谓为渎圣害俗,张皇灵魂有尽之诗,攻之至力。迄今日评骘之士,亦尚有以是难裴伦者。尔时独穆亚(Th.Moore)(63)及修黎二人,深称其诗之雄美伟大。德诗宗瞿提,亦谓为绝世之文,在英国文章中,此为至上之作;后之劝遏克曼(J.P.Eckermann)(64)治英国语言,盖即冀其直读斯篇云。《约》又记凯因既流,亚当更得一子,历岁永永,人类益繁,于是心所思惟,多涉恶事。主神乃悔,将殄之。有挪亚独善事神,神令致亚斐木为方舟,(65)将眷属动植,各从其类居之。遂作大雨四十昼夜,洪水泛滥,生物灭尽,而挪亚之族独完,水退居地,复生子孙,至今日不绝。吾人记事涉此,当觉神之能悔,为事至奇;而人之恶撒但,其理乃无足诧。盖既为挪亚子孙,自必力斥抗者,敬事主神,战战兢兢,绳其祖武(66),冀洪水再作之日,更得密诏而自保于方舟耳。抑吾闻生学家言,有云反种(67)一事,为生物中每现异品,肖其远先,如人所牧马,往往出野物,类之不拉(Zebra)(68),盖未驯以前状,复现于今日者。撒但诗人之出,殆亦如是,非异事也。独众马怒其不伏箱(69),群起而交踀之,斯足悯叹焉耳。
四
裴伦名乔治戈登(GeorgeGordon),系出司堪第那比亚(70)海贼蒲隆(Burun)族。其族后居诺曼(71),从威廉入英,递显理二世时,始用今字。裴伦以千七百八十八年一月二十二日生于伦敦,十二岁即为诗;长游堪勃力俱大学(72)不成,渐决去英国,作汗漫游,始于波陀牙,东至希腊突厥(73)及小亚细亚,历审其天物之美,民俗之异,成《哈洛尔特游草》(ChildeHaroldsPilgrimage)(74)二卷,波谲云诡,世为之惊绝。次作《不信者》(TheGiaour)(75)暨《阿毕陀斯新妇行》(TheBrideofAbydos)二篇,皆取材于突厥。前者记不信者(对回教而言)通哈山之妻,哈山投其妻于水,不信者逸去,后终归而杀哈山,诣庙自忏;绝望之悲,溢于毫素,读者哀之。次为女子苏黎加爱舍林,而其父将以婚他人,女偕舍林出奔,已而被获,舍林斗死,女亦终尽;其言有反抗之音。迫千八百十四年一月,赋《海贼》(TheCorsair)之诗。篇中英雄曰康拉德,于世已无一切眷爱,遗一切道德,惟以强大之意志,为贼渠魁,领其从者,建大邦于海上。孤舟利剑,所向悉如其意。独家有爱妻,他更无有;往虽有神,而康拉德早弃之,神亦已弃康拉德矣。故一剑之力,即其权利,国家之法度,社会之道德,视之蔑如。权力若具,即用行其意志,他人奈何,天帝何命,非所问也。若问定命之何如?则曰,在鞘中,一旦外辉,彗且失色而已。然康拉德为人,初非元恶,内秉高尚纯洁之想,尝欲尽其心力,以致益于人间;比见细人蔽明,谗谄害聪,凡人营营,多猜忌中伤之性,则渐冷淡,则渐坚凝,则渐嫌厌;终乃以受自或人之怨毒,举而报之全群,利剑轻舟,无间人神,所向无不抗战。盖复仇一事,独贯注其全精神矣。一日攻塞特,败而见囚,塞特有妃爱其勇,助之脱狱,泛舟同奔,遇从者于波上,乃大呼曰,此吾舟,此吾血色之旗也,吾运未尽于海上!然归故家,则银釭暗而爱妻逝矣。既而康拉德亦失去,其徒求之波间海角,踪迹奇然,独有以无量罪恶,系一德义之名,永存于世界而已。裴伦之祖约翰(76),尝念先人为海王,因投海军为之帅;裴伦赋此,缘起似同;有即以海贼字裴伦者,裴伦闻之窃喜,则篇中康拉德为人,实即此诗人变相,殆无可疑已。越三月,又作赋曰《罗罗》(Lara),记其人尝杀人不异海贼,后图起事,败而伤,飞矢来贯其胸,遂死。所叙自尊之夫,力抗不可避之定命,为状惨烈,莫可比方。此他犹有所制,特非雄篇。其诗格多师司各德,而司各德由是锐意于小说,不复为诗,避裴伦也。已而裴伦去其妇,世虽不知去之之故,然争难之,每临会议,嘲骂即四起,且禁其赴剧场。其友穆亚为之传,评是事曰,世于裴伦,不异其母,忽爱忽恶,无判决也。顾窘戮天才,殆人群恒状,滔滔皆是,宁止英伦。中国汉晋以来,凡负文名者,多受谤毁,刘彦和为之辩曰,人禀五才,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析者。(77)东方恶习,尽此数言。然裴伦之祸,则缘起非如前陈,实反由于名盛,社会顽愚,仇敌窥覗,乘隙立起,众则不察而妄和之;若颂高官而厄寒士者,其污且甚于此矣。顾裴伦由是遂不能居英,自曰,使世之评骘诚,吾在英为无值,若评骘谬,则英于我为无值矣。吾其行乎?然未已也,虽赴异邦,彼且蹑我。已而终去英伦,千八百十六年十月,抵意太利。自此,裴伦之作乃益雄。
裴伦在异域所为文,有《哈洛尔特游草》之续,《堂祥》(DonJuan)(78)之诗,及三传奇称最伟,无不张撒但而抗天帝,言人所不能言。一曰《曼弗列特》(Manfred),记曼以失爱绝欢,陷于巨苦,欲忘弗能,鬼神见形问所欲,曼云欲忘,鬼神告以忘在死,则对曰,死果能令人忘耶?复衷疑而弗信也。后有魅来降曼弗列特,而曼忽以意志制苦,毅然斥之曰,汝曹决不能诱惑灭亡我。(中略)我,自坏者也。行矣,魅众!死之手诚加我矣,然非汝手也。意盖谓己有善恶,则褒贬赏罚,亦悉在己,神天魔龙,无以相凌,况其他乎?曼弗列特意志之强如是,裴伦亦如是。论者或以拟瞿提之传奇《法斯忒》(Faust)(79)云。二曰《凯因》(Cain),典据已见于前分,中有魔曰卢希飞勒(80),导凯因登太空,为论善恶生死之故,凯因悟,遂师摩罗。比行世,大遭教徒攻击,则作《天地》(HeavenandEarth)以报之,英雄为耶彼第,博爱而厌世,亦以诘难教宗,鸣其非理者。夫撒但何由癙乎?以彼教言,则亦天使之大者,徒以陡起大望,生背神心,败而堕狱,是云魔鬼。由是言之,则魔亦神所手创者矣。已而潜入乐园,至善美安乐之伊甸,以一言而立毁,非具大能力,易克至是?伊甸,神所保也,而魔毁之,神安得云全能?况自创恶物,又从而惩之,且更瓜蔓以惩人,其慈又安在?故凯因曰,神为不幸之因。神亦自不幸,手造破灭之不幸者,何幸福之可言?而吾父曰,神全能也。问之曰,神善,何复恶邪,则曰,恶者,就善之道尔。神之为善,诚如其言:先以冻馁,乃与之衣食;先以疠疫,乃施之救援;手造罪人,而曰吾赦汝矣。人则曰,神可颂哉,神可颂哉!营营而建伽兰焉。
卢希飞勒不然,曰吾誓之两间,吾实有胜我之强者,而无有加于我之上位。彼胜我故,名我曰恶,若我致胜,恶且在神,善恶易位耳。此其论善恶,正异尼耙。尼耙意谓强胜弱故,弱者乃字其所为曰恶,故恶实强之代名;此则以恶为弱之冤谥。故尼耙欲自强,而并颂强者;此则亦欲自强,而力抗强者,好恶至不同,特图强则一而已。人谓神强,因亦至善。顾善者乃不喜华果,特嗜腥膻,凯因之献,纯洁无似,则以旋风振而落之。人类之始,实由主神,一拂其心,即发洪水,并无罪之禽虫卉木而殄之。人则曰,爰灭罪恶,神可颂哉!耶彼第乃曰,汝得救孺子众!汝以为脱身狂涛,获天幸欤?汝曹偷生,逞其食色,目击世界之亡,而不生其悯叹;复无勇力,敢当大波,与同胞之人,共其运命;偕厥考逃于方舟,而建都邑于世界之墓上,竟无惭耶?然人竟无惭也,方伏地赞颂,无有休止,以是之故,主神遂强。使众生去而不之理,更何威力之能有?人既授神以力,复假之以厄撒但;而此种人,又即主神往所殄灭之同类。以撒但之意观之,其为顽愚陋劣,如何可言?将晓之欤,则音声未宣,众已疾走,内容何若,不省察也。将任之欤,则非撒但之心矣,故复以权力现于世。神,一权力也;撒但,亦一权力也。惟撒但之力,即生于神,神力若亡,不为之代;上则以力抗天帝,下则以力制众生,行之背驰,莫甚于此。顾其制众生也,即以抗故。倘其众生同抗,更何制之云?裴伦亦然,自必居人前,而怒人之后于众。盖非自居人前,不能使人勿后于众故;任人居后而自为之前,又为撒但大耻故。故既揄扬威力,颂美强者矣,复曰,吾爱亚美利加,此自由之区,神之绿野,不被压制之地也。由是观之,裴伦既喜拿坡仑之毁世界,亦爱华盛顿之争自由,既心仪海贼之横行,亦孤援希腊之独立,压制反抗,兼以一人矣。虽然,自由在是,人道亦在是。
五
自尊至者,不平恒继之,忿世嫉俗,发为巨震,与对郯之徒争衡。盖人既独尊,自无退让,自无调和,意力所如,非达不已,乃以是渐与社会生冲突,乃以是渐有所厌倦于人间。若裴伦者,即其一矣。其言曰,硗确之区,吾侪奚获耶?(中略)凡有事物,无不定以习俗至谬之衡,所谓舆论,实具大力,而舆论则以昏黑蔽全球也。(81)此其所言,与近世诺威文人伊孛生(H.Ibsen)所见合,伊氏生于近世,愤世俗之昏迷,悲真理之匿耀,假《社会之敌》(82)以立言,使医士斯托克曼为全书主者,死守真理,以拒庸愚,终获群敌之谥。自既见放于地主(83),其子复受斥于学校,而终奋斗,不为之摇。末乃曰,吾又见真理矣。地球上至强之人,至独立者也!其处世之道如是。顾裴伦不尽然,凡所描绘,皆禀种种思,具种种行,或以不平而厌世,远离人群,宁与天地为侪偶,如哈洛尔特;或厌世至极,乃希灭亡,如曼弗列特;或被人天之楚毒,至于刻骨,乃咸希破坏,以复仇雠,如康拉德与卢希飞勒;或弃斥德义,蹇视淫游,以嘲弄社会,聊快其意,如堂祥。其非然者,则尊侠尚义,扶弱者而平不平,颠仆有力之蠢愚,虽获罪于全群无惧,即裴伦最后之时是已。彼当前时,经历一如上述书中众士,特未欷s[断望,愿自逖于人间,如曼弗列特之所为而已。故怀抱不平,突突上发,则倨傲纵逸,不恤人言,破坏复仇,无所顾忌,而义侠之性,亦即伏此烈火之中,重独立而爱自繇,苟奴隶立其前,必衷悲而疾视,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视所以怒其不争,此诗人所为援希腊之独立,而终死于其军中者也。盖裴伦者,自繇主义之人耳,尝有言曰,若为自由故,不必战于宗邦,则当为战于他国。(84)是时意太利适制于土奥(85),失其自由,有秘密政党起,谋独立,乃密与其事,以扩张自由之元气者自任,虽狙击密侦之徒,环绕其侧,终不为废游步驰马之事。后秘密政党破于土奥人,企望悉已,而精神终不消。裴伦之所督励,力直及于后日,赵马志尼(86),起加富尔(87),于是意之独立成(88)。故马志尼日,意太利实大有赖于裴伦。彼,起吾国者也!盖诚言已。裴伦平时,又至有情愫于希腊,思想所趣,如磁指南。特希腊时自由悉丧,入突厥版图,受其羁縻,不敢抗拒。诗人惋惜悲愤,往往见于篇章,怀前古之光荣,哀后人之零落,或与斥责,或加激励,思使之攘突厥而复兴,更睹往日耀灿庄严之希腊,如所作《不信者》暨《堂祥》二诗中,其怨愤谯责之切,与希冀之诚,无不历然可征信也。比千八百二十三年,伦敦之希腊协会(89)驰书托裴伦,请援希腊之独立。裴伦平日,至不满于希腊今人,尝称之曰世袭之奴,曰自由苗裔之奴,因不即应;顾以义愤故,则终诺之,遂行。而希腊人民之堕落,乃诚如其说,励之再振,为业至难,因羁滞于克茀洛尼亚岛(90)者五月,始向密淑伦其(91)。其时海陆军方奇困,闻裴伦至,狂喜,群集迓之,如得天使也。次年一月,独立政府任以总督,并授军事及民事之全权,而希腊是时,财政大匮,兵无宿粮,大势几去。加以式列阿忒(92)佣兵见裴伦宽大,复多所要索,稍不满,辄欲背去;希腊堕落之民,又诱之使窘裴伦。裴伦大愤,极诋彼国民性之陋劣;前所谓世袭之奴,乃果不可猝救如是也。而裴伦志尚不灰,自立革命之中枢,当四围之艰险,将士内讧,则为之调和,以己为楷模,教之人道,更设法举债,以振其穷,又定印刷之制,且坚堡垒以备战。内争方烈,而突厥果攻密淑伦其,式列阿忒佣兵三百人,复乘乱占要害地。裴伦方病,闻之泰然,力平党派之争,使一心以面敌。特内外迫拶,神质剧劳,久之,疾乃渐革。将死,其从者持楮墨,将录其遗言。裴伦曰否,时已过矣。不之语,已而微呼人名,终乃曰,吾言已毕。从者曰,吾不解公言。裴伦曰,吁,不解乎?呜呼晚矣!状若甚苦。有间,复曰,吾既以吾物暨吾康健,悉付希腊矣。今更付之吾生。他更何有?遂死,时千八百二十四年四月十八日夕六时也。今为反念前时,则裴伦抱大望而来,将以天纵之才,致希腊复归于往时之荣誉,自意振臂一呼,人必将靡然向之。盖以异域之人,犹凭义愤为希腊致力,而彼邦人,纵堕落腐败者日久,然旧泽尚存,人心未死,岂意遂无情愫于故国乎?特至今兹,则前此所图,悉如梦迹,知自由苗裔之奴,乃果不可猝救有如此也。次日,希腊独立政府为举国民丧,市肆悉罢,炮台鸣炮三十七,如裴伦寿也。
吾今为案其为作思惟,索诗人一生之内,则所遇常抗,所向必动,贵力而尚强,尊己而好战,其战复不如野兽,为独立自由人道也,此已略言之前分矣。故其平生,如狂涛如厉风,举一切伪饰陋习,悉与荡涤,瞻顾前后,素所不知;精神郁勃,莫可制抑,力战而毙,亦必自救其精神;不克厥敌,战则不止。而复率真行诚,无所讳掩,谓世之毁誉褒贬是非善恶,皆缘习俗而非诚,因悉措而不理也。盖英伦尔时,虚伪满于社会,以虚文缛礼为真道德,有秉自由思想而探究者,世辄谓之恶人。裴伦善抗,性又率真,夫自不可以默矣,故托凯因而言曰,恶魔者,说真理者也。遂不恤与人群敌。世之贵道德者,又即以此交非之。遏克曼亦尝问瞿提以裴伦之文,有无教训。瞿提对曰,裴伦之刚毅雄大,教训即函其中;苟能知之,斯获教训。若夫纯洁之云,道德之云,吾人何问焉。盖知伟人者,亦惟伟人焉而已。裴伦亦尝评朋思(R.Burns)(93)曰,斯人也,心情反张(94),柔而刚,疏而密,精神而质,高尚而卑,有神圣者焉,有不净者焉,互和合也。裴伦亦然,自尊而怜人之为奴,制人而援人之独立,无惧于狂涛而大做于乘马,好战崇力,遇敌无所宽假,而于累囚之苦,有同情焉。意者摩罗为性,有如此乎?且此亦不独摩罗为然,凡为伟人,大率如是。即一切人,若去其面具,诚心以思,有纯禀世所谓善性而无恶分者,果几何人?遍观众生,必几无有,则裴伦虽负摩罗之号,亦人而已,夫何诧焉。顾其不容于英伦,终放浪颠沛而死异域者,特面具为之害耳。此即裴伦所反抗破坏,而迄今犹杀真人而未有止者也。嗟夫,虚伪之毒,有如是哉!裴伦平时,其制诗极诚,尝曰,英人评骘,不介我心。若以我诗为愉快,任之而已。吾何能阿其所好为?吾之握管,不为妇孺庸俗,乃以吾全心全情感全意志,与多量之精神而成诗,非欲聆彼辈柔声而作者也。夫如是,故凡一字一辞,无不即其人呼吸精神之形现,中于人心,神弦立应,其力之曼衍于欧土,例不能别求之英诗人中;仅司各德所为说部,差足与相伦比而已。若问其力奈何?则意太利希腊二国,已如上述,可毋赘言。此他西班牙德意志诸邦,亦悉蒙其影响。次复入斯拉夫族而新其精神,流泽之长,莫可阐述。至其本国,则犹有修黎(PercyByssheShelley)一人。契支(JohnKeats)(95)虽亦蒙摩罗诗人之名,而与裴伦别派,故不述于此。
六
修黎生三十年而死,其三十年悉奇迹也,而亦即无韵之诗。时既艰危,性复狷介,世不彼爱,而彼亦不爱世,人不容彼,而彼亦不容人,客意太利之南方,终以壮龄而夭死,谓一生即悲剧之实现,盖非夸也。修黎者,以千七百九十二年生于英之名门,姿状端丽,夙好静思;比入中学,大为学友暨校师所不喜,虐遇不可堪。诗人之心,乃早萌反抗之朕兆;后作说部,以所得值飨其友八人,负狂人之名而去。次入恶斯佛大学(96),修爱智之学,屡驰书乞教于名人。而尔时宗教,权悉归于冥顽之牧师,因以妨自由之崇信。修黎蹶起,着《无神论之要》一篇,略谓惟慈爱平等三,乃使世界为乐园之要素,若夫宗教,于此无功,无有可也。书成行世,校长见之大震,终逐之;其父亦惊绝,使谢罪返校,而修黎不从,因不能归。天地虽大,故乡已失,于是至伦敦,时年十八,顾已孤立两间,欢爱悉绝,不得不与社会战矣。已而知戈德文(W.Godwin)(97),读其着述,博爱之精神益张。次年入爱尔兰,檄其人士,于政治宗教,皆欲有所更革,顾终不成。逮千八百十五年,其诗《阿剌斯多》(Alastor)(98)始出世,记怀抱神思之人,索求美者,遍历不见,终死旷原,如自叙也。次年乃识裴伦于瑞士;裴伦深称其人,谓奋迅如狮子,又善其诗,而世犹无顾之者。又次年成《伊式阑转轮篇》(TheRevoltofIslam)。凡修黎怀抱,多抒于此。篇中英雄曰罗昂,以热诚雄辩,警其国民,鼓吹自由,挤击压制,顾正义终败,而压制于以凯还,罗昂遂为正义死。是诗所函,有无量希望信仰,暨无穷之爱,穷追不舍,终以殒亡。盖罗昂者,实诗人之先觉,亦即修黎之化身也。
至其杰作,尤在剧诗;尤伟者二,一曰《解放之普洛美迢斯》(PrometheusUnbound)(99),一曰《煔希》(TheCenci)。前者事本希腊神话,意近裴伦之《凯因》。假普洛美迢为人类之精神,以爱与正义自由故,不恤艰苦,力抗压制主者僦毕多(100),窃火贻人,受絷于山顶,猛鹫日啄其肉,而终不降。僦毕多为之辟易;普洛美迢乃眷女子珂希亚,获其爱而毕。珂希亚者,理想也。《煔希》之篇,事出意太利,记女子煔希之父,酷虐无道,毒虐无所弗至,煔希终杀之,与其后母兄弟,同戮于市。论者或谓之不伦。顾失常之事,不能绝于人间,即中国《春秋》(101),修自圣人之手者,类此之事,且数数见,又多直书无所讳,吾人独于修黎所作,乃和众口而难之耶?上述二篇,诗人悉出以全力,尝自言曰,吾诗为众而作,读者将多。又曰,此可登诸剧场者。顾诗成而后,实乃反是,社会以谓不足读,伶人以谓不可为;修黎抗伪俗弊习以成诗,而诗亦即受伪俗弊习之天阏,此十九栋(102)上叶精神界之战士,所为多抱正义而骈殒者也。虽然,往时去矣,任其自去,若夫修黎之真值,则至今日而大昭。革新之潮,此其巨派,戈德文书出,初启其端,得诗人之声,乃益深入世人之灵府。凡正义自由真理以至博爱希望诸说,无不化而成醇,或为罗昂,或为普洛美迢,或为伊式阑之壮士,现于人前,与旧习对立,更张破坏,无稍假借也。旧习既破,何物斯存,则惟改革之新精神而已。十九世纪机运之新,实赖有此。朋思唱于前,裴伦修黎起其后,掊击排斥,人渐为之仓皇;而仓皇之中,即亟人生之改进。故世之嫉视破坏,加之恶名者,特见一偏而未得其全体者尔。若为案其真状,则光明希望,实伏于中。恶物悉颠,于群何毒?破坏之云,特可发自冥顽牧师之口,而不可出诸全群者也。若其闻之,则破坏为业,斯愈益贵矣!况修黎者,神思之人,求索而无止期,猛进而不退转,浅人之所观察,殊莫可得其渊深。若能真识其人,将见品性之卓,出于云间,热诚勃然,无可沮遏,自趁其神思而奔神思之乡;此其为乡,则爰有美之本体。奥古斯丁(103)曰,吾未有爱而吾欲爱,因抱希冀以求足爱者也。惟修黎亦然,故终出人间而神行,冀自达其所崇信之境;复以妙音,喻一切未觉,使知人类曼衍之大故,暨人生价值之所存,扬同情之精神,而张其上征渴仰之思想,使怀大希以奋进,与时劫同其无穷。世则谓之恶魔,而修黎遂以孤立;群复加以排挤,使不可久留于人间,于是压制凯还,修黎以死,盖宛然阿剌斯多之殒于大漠也。
虽然,其独慰诗人之心者,则尚有天然在焉。人生不可知,社会不可恃,则对天物之不伪,遂寄之无限之温情。一切人心,孰不如是。特缘受染有异,所感斯殊,故目睛夺于实利,则欲驱天然为之得金资;智力集于科学,则思制天然而见其法则;若至下者,乃自春徂冬,于两间崇高伟大美妙之见象,绝无所感应于心,自堕神智于深渊,寿虽百年,而迄不知光明为何物,又爰解所谓卧天然之怀,作婴儿之笑矣。修黎幼时,素亲天物,尝曰,吾幼即爱山河林壑之幽寂,游戏于断崖绝壁之为危险,吾伴侣也。考其生平,诚如自述。方在稚齿,已盘桓于密林幽谷之中,晨瞻晓日,夕观繁星,俯则瞰大都中人事之盛衰,或思前此压制抗拒之陈迹;而芜城古邑,或破屋中贫人啼饥号寒之状,亦时复历历入其目中。其神思之澡雪(104),既至异于常人,则旷观天然,自感神,凡万汇之当其前,皆若有情而至可念也。故心弦之动,自与天籁合调,发为抒情之什,品悉至神,莫可方物,非狭斯丕尔暨斯宾塞(105)所作,不有足与相伦比者。比千八百十九年春,修黎定居罗马,次年迁毕撒(106);裴伦亦至,此他之友多集,为其一生中至乐之时。迨二十二年七月八日,偕其友乘舟泛海,而暴风猝起,益以奔电疾雷,少顷波平,孤舟遂杳。裴伦闻信大震,遣使四出侦之,终得诗人之骸于水裔,乃葬罗马焉。修黎生时,久欲与生死问题以诠解,自曰,未来之事,吾意已满于柏拉图暨培庚之所言,吾心至定,无畏而多望,人居今日之躯壳,能力悉蔽于阴云,惟死亡来解脱其身,则秘密始能阐发。又曰,吾无所知,亦不能证,灵府至奥之思想,不能出以言辞,而此种事,纵吾身亦莫能解尔。嗟乎,死生之事大矣,而理至,置而不解,诗人未能,而解之之术,又独有死而已。故修黎曾泛舟坠海,乃大悦呼曰,今使吾释其秘密矣!然不死。一日浴于海,则伏而不起,友引之出,施救始苏,曰,吾恒欲探井中,人谓诚理伏焉,当我见诚,而君见我死也。然及今日,则修黎真死矣,而人生之,亦以真释,特知之者,亦独修黎已耳。
七
若夫斯拉夫民族,思想殊异于西欧,而裴伦之诗,亦疾进无所沮核。俄罗斯当十九世纪初叶,文事始新,渐乃独立,日益昭明,今则已有齐驱先觉诸邦之概,令西欧人士,无不惊其美伟矣。顾夷考权舆,实本三士:曰普式庚(107),曰来尔孟多夫(108),曰鄂戈理。前二者以诗名世,均受影响于裴伦;惟鄂戈理以描绘社会人生之黑暗着名,与二人异趣,不属于此焉。
普式庚(A.Pushkin)以千七百九十九年生于墨斯科,幼即为诗,初建罗曼宗于其文界,名以大扬。顾其时俄多内讧,时势方亟,而普式庚诗多讽喻,人即借而挤之,将流鲜卑(109),有数耆宿力为之辩,始获免,谪居南方。其时始读裴伦诗,深感其大,思理文形,悉受转化,小诗亦尝摹裴伦;尤着者有《高加索累囚行》(110),至与《哈洛尔特游草》相类。中记俄之绝望青年,囚于异域,有少女为释缚纵之行,青年之情意复苏,而厥后终于孤去。其《及泼希》(Gypsy)一诗亦然,及泼希者,流浪欧洲之民,以游牧为生者也。有失望于世之人曰阿勒戈,慕是中绝色,因入其族,与为婚因,顾多嫉,渐察女有他爱,终杀之。女之父不施报,特令去不与居焉。二者为诗,虽有裴伦之色,然又至殊,凡厥中勇士,等是见放于人群,顾复不离亚历山大时俄国社会之一质分,易于失望,速于奋兴,有厌世之风,而其志至不固。普式庚于此,已不与以同情,诸凡切于报复而观念无所胜人之失,悉指摘不为讳饰。故社会之伪善,既灼然现于人前,而及泼希之朴野纯全,亦相形为之益显。论者谓普式庚所爱,渐去裴伦式勇士而向祖国纯朴之民,盖实自斯时始也。尔后巨制,曰《阿内庚》(EugieneOnieguine)(111),诗材至简,而文特富丽,尔时俄之社会,情状略具于斯。惟以推敲八年,所蒙之影响至不一,故性格迁流,首尾多异。厥初二章,尚受裴伦之感化,则其英雄阿内庚为性,力抗社会,断望人间,有裴伦式英雄之概,特已不凭神思,渐近真然,与尔时其国青年之性质肖矣。厥后外缘转变,诗人之性格亦移,于是渐离裴伦,所作日趣于独立;而文章益妙,着述亦多。至与裴伦分道之因,则为说亦不一:或谓裴伦绝望奋战,意向峻绝,实与普式庚性格不相容,曩之信崇,盖出一时之激越,迨风涛大定,自即弃置而返其初;或谓国民性之不同,当为是事之枢纽,西欧思想,绝异于俄,其去裴伦,实由天性,天性不合,则裴伦之长存自难矣。凡此二说,无不近理:特就普式庚个人论之,则其对于裴伦,仅摹外状,迨放浪之生涯毕,乃骤返其本然,不能如来尔孟多夫,终执消极观念而不舍也。故旋墨斯科后,立言益务平和,凡足与社会生冲突者,咸力避而不道,且多赞诵,美其国之武功。千八百三十一年波阑抗俄(112),西欧诸国右波阑,于俄多所憎恶。普式庚乃作《俄国之谗谤者》暨《波罗及诺之一周年》二篇(113),以自明爱国。丹麦评骘家勃阑兑思(G.Brandes)(114)于是有微辞,谓惟武力之恃而狼藉人之自由,虽云爱国,顾为兽爱。特此亦不仅普式庚为然,即今之君子,日日言爱国者,于国有诚为人爱而不坠于兽爱者,亦仅见也。及晚年,与和阑(115)公使子覃提斯,终于决斗被击中腹,越二日而逝,时为千八百三十七年。俄自有普式庚,文界始独立,故文史家芘宾(118)谓真之俄国文章,实与斯人偕起也。而裴伦之摩罗思想,则又经普式庚而传来尔孟多夫。来尔孟多夫(M.Lermontov)生于千八百十四年,与普式庚略并世。其先来尔孟斯(T.Learmont)(117)氏,英之苏格兰人;故每有不平,辄云将去此冰雪警吏之地,归其故乡。顾性格全如俄人,妙思善感,惆怅无间,少即能缀德语成诗;后入大学被黜,乃居陆军学校二年,出为士官,如常武士,惟自谓仅于香宾酒中,加少许诗趣而已。及为禁军骑兵小校,始仿裴伦诗纪东方事,且至慕裴伦为人。其自记有曰,今吾读《世胄裴伦传》,知其生涯有同我者;而此偶然之同,乃大惊我。又曰,裴伦更有同我者一事,即尝在苏格兰,有媪谓裴伦母曰,此儿必成伟人,且当再娶。而在高加索,亦有媪告吾大母,言与此同。纵不幸如裴伦,吾亦愿如其说。(118)顾来尔孟多夫为人,又近修黎。修黎所作《解放之普洛美迢》,感之甚力,于人生善恶竞争诸问,至为不宁,而诗则不之仿。初虽摹裴伦及普式庚,后亦自立。且思想复类德之哲人勖宾赫尔,知习俗之道德大原,悉当改革,因寄其意于二诗,一曰《神摩》(Demon),一曰《谟哜黎》(Mtsyri)(119)。前者托旨于巨灵,以天堂之逐客,又为人间道德之憎者,超越凡情,因生疾恶,与天地斗争,苟见众生动于凡情,则辄旋以贱视。后者一少年求自由之呼号也。有孺子焉,生长山寺,长老意已断其情感希望,而孺子魂梦,不离故园,一夜暴风雨,乃乘长老方祷,潜遁出寺,彷徨林中者三日,自由无限,毕生莫伦。后言曰,尔时吾自觉如野兽,力与风雨电光猛虎战也。顾少年迷林中不能返,数日始得之,惟已以斗豹得伤,竟以是殒。尝语侍疾老僧曰,丘墓吾所弗惧,人言毕生忧患,将入睡眠,与之永寂,第优与吾生别耳。……吾犹少年。……宁汝尚忆少年之梦,抑已忘前此世间憎爱耶?倘然,则此世于汝,失其美矣。汝弱且老,灭诸希望矣。少年又为述林中所见,与所觉自由之感,并及斗豹之事曰,汝欲知吾获自由时,何所为乎?吾生矣。老人,吾生矣。使尽吾生无此三日者,且将惨淡冥暗,逾汝暮年耳。及普式庚斗死,来尔孟多夫又赋诗以寄其悲(120),末解有曰,汝侪朝人,天才自由之屠伯,今有法律以自庇,士师盖无如汝何,第犹有尊严之帝在天,汝不能以金资为赂。……以汝黑血,不能涤吾诗人之血痕也。诗出,举国传诵,而来尔孟多夫亦由是得罪,定流鲜卑;后遇援,乃戍高加索,见其地之物色,诗益雄美。惟当少时,不满于世者义至博大,故作《神摩》,其物犹撒但,恶人生诸凡陋劣之行,力与之敌。如勇猛者,所遇无不庸懦,则生激怒;以天生崇美之感,而众生扰扰,不能相知,爱起厌倦,憎恨人世也。顾后乃渐即于实,凡所不满,已不在天地人间,退而止于一代;后且更变,而猝死于决斗。决斗之因,即肇于来尔孟多夫所为书曰《并世英雄记》(121)。人初疑书中主人,即着者自序,迨再印,乃辨言曰,英雄不为一人,实吾曹并时众恶之象。盖其书所述,实即当时人士之状尔。于是有友摩尔迭诺夫(122)者,谓来尔孟多夫取其状以入书,因与索斗。来尔孟多夫不欲杀其友,仅举枪射空中;顾摩尔迭诺夫则拟而射之,遂死,年止二十七。
前此二人之于裴伦,同汲其流,而复殊别。普式庚在厌世主义之外形,来尔孟多夫则直在消极之观念。故普式庚终服帝力,入于平和,而来尔孟多夫则奋战力拒,不稍退转。波覃勖迭(123)氏评之曰,来尔孟多夫不能胜来追之运命,而当降伏之际,亦至猛而骄。凡所为诗,无不有强烈弗和与踔厉不平之响者,良以是耳。来尔孟多夫亦甚爱国,顾绝异普式庚,不以武力若何,形其伟大。几所眷爱,乃在乡村大野,及村人之生活;且推其爱而及高加索土人。此土人者,以自由故,力敌俄国者也;来尔孟多夫虽自从军,两与其役,然终爱之,所作《伊思迈尔培》(IsmailBey)(124)一篇,即纪其事。来尔孟多夫之于拿坡仑,亦稍与裴伦异趣。裴伦初尝责拿坡仑对于革命思想之谬,及既败,乃有愤于野犬之食死狮而崇之。来尔孟多夫则专责法人,谓自陷其雄士。至其自信,亦如裴伦,谓吾之良友,仅有一人,即是自己。又负雄心,期所过必留影迹。然裴伦所谓非憎人间,特去之而已,或云吾非爱人少,惟爱自然多耳等意,则不能闻之来尔孟多夫。彼之平生,常以憎人者自命,凡天物之美,足以乐英诗人者,在俄国英雄之目,则长此黯淡,浓云疾雷而不见霁日也。盖二国人之异,亦差可于是见之矣。
八
丹麦人勃阑兑思,于波阑之罗曼派,举密克威支(A.Mickiewicz)(125)斯洛伐支奇(J.Slowacki)(126)克拉旬斯奇(S.Krasinski)(127)三诗人。密克威支者,俄文家普式庚同时人,以千七百九十八年生于札希亚小村之故家。村在列图尼亚(128),与波阑邻比。十八岁出就维尔那大学(129),治言语之学,初尝爱邻女马理维来苏萨加,而马理他去,密克威支为之不欢。后渐读裴伦诗,又作诗曰《死人之祭》(Dziady)(130)。中数份叙列图尼亚旧俗,每十一月二日,必置酒果于垅上,用享死者,聚村人牧者术士一人,暨众冥鬼,中有失爱自杀之人,已经冥判,每届是日,必更历苦如前此;而诗止断片未成。尔后居加夫诺(Kowno)(131)为教师;二三年返维尔那。递千八百二十二年,捕于俄吏,居囚室十阅月,窗牖皆木制,莫辨昼夜;乃送圣彼得堡,又徙阿兑塞(132),而其地无需教师,遂之克利米亚(133),揽其地风物以助咏吟,后成《克利米亚诗集》(134)一卷。已而返墨斯科,从事总督府中,着诗二种,一曰《格罗苏那》(Grazyna)(135),记有王子烈泰威尔,与其外父域多勒特,将乞外兵为援,其妇格罗苏那知之,不能令勿叛,惟命守者,勿容日耳曼使人入诺华格罗迭克。援军遂怒,不攻域多勒特而引军薄烈泰威尔,格罗苏那自擐甲,伪为王子与战,已而王子归,虽幸胜,而格罗苏那中流丸,旋死。及葬,絷发炮者同置之火,烈泰威尔亦殉焉。此篇之意,盖在假有妇人,第以祖国之故,则虽背夫子之命,斥去援兵,欺其军士,濒国于险,且召战争,皆不为过,苟以是至高之目的,则一切事,无不可为者也。一曰《华连洛德》(Wallenrod)(136),其诗取材古代,有英雄以败亡之余,谋复国仇,因伪降敌陈,渐为其长,得一举而复之。此盖以意太利文人摩契阿威黎(Machiavelli)(137)之意,附诸裴伦之英雄,故初视之亦第罗曼派言情之作。检文者不喻其意,听其付梓,密克威支名遂大起。未几得间,因至德国,见其文人瞿提。(138)此他犹有《佗兑支氏》(PanTadeusz)(139)一诗,写苏孛烈加暨诃什支珂二族之事,描绘物色,为世所称。其中虽以佗兑支为主人,而其父约舍克易名出家,实其主的。初记二人熊猎,有名华伊斯奇者吹角,起自微声,以至洪响,自榆度榆,自檞至檞,渐乃如千万角声,合于一角;正如密克威支所为诗,有今昔国人之声,寄于是焉。诸凡诗中之声,清澈弘厉,万感悉至,直至波阑一角之天,悉满歌声,虽至今日,而影响于波阑人之心者,力犹无限。令人忆诗中所云,听者当华伊斯奇吹角久已,而尚疑其方吹未已也。密克咸支者,盖即生于彼歌声反响之中,至于无尽者夫。
密克威支至崇拿坡仑,谓其实造裴伦,而裴伦之生活暨其光耀,则觉普式庚于俄国,故拿坡仑亦间接起普式庚。拿坡仑使命,盖在解放国民,因及世界,而其一生,则为最高之诗。至于裴伦,亦极崇仰,谓裴伦所作,实出于拿坡仑,英国同代之人,虽被其天才影响,而卒莫能并大。盖自诗人死后,而英国文章,状态又归前纪矣。若在俄国,则善普式庚,二人同为斯拉夫文章首领,亦裴伦分文,逮年渐进,亦均渐趣于国粹;所异者,普式庚少时欲畔帝力,一举不成,遂以铩羽,且感帝意,愿为之臣(140),失其英年时之主义,而密克威支则长此保持,洎死始已也。当二人相见时,普式庚有《铜马》(141)一诗,密克威支则有《大彼得像》一诗为其记念。盖千八百二十九年顷,二人尝避雨像次,密克威支因赋诗纪所语,假普式庚为言,末解曰,马足已虚,而帝不勒之返。彼曳其枚,行且坠碎。历时百年,今犹未堕,是犹山泉喷水,着寒而冰,临悬崖之侧耳。顾自由日出,熏风西集,寒之地,因以昭苏,则喷泉将何如,暴政将何如也?虽然,此实密克威支之言,特托之普式庚者耳。波阑破后(142),二人遂不相见,普式庚有诗怀之;普式庚伤死,密克威支亦念之至切。顾二人虽甚稔,又同本裴伦,而亦有特异者,如普式庚于晚出诸作,恒自谓少年眷爱自繇之梦,已背之而去,又谓前路已不见仪的之存,而密克威支则仪的如是,决无疑贰也。斯洛伐支奇以千八百九年生克尔舍密涅克(Krzemieniec)(143),少孤,育于后父;尝入维尔那大学,性情思想如裴伦。二十一岁入华骚户部(144)为书记;越二年,忽以事去国,不能复返。初至伦敦;已而至巴黎,成诗一卷,仿裴伦诗体。时密克威支亦来相见,未几而。所作诗歌,多惨苦之音。千八百三十五年去巴黎,作东方之游,经希腊埃及叙利亚;三十七年返意太利,道出易尔爱列须(145)阻疫,滞留久之,作《大漠中之疫》(146)一诗。记有亚剌伯人,为言目击四子三女,洎其妇相继死于疫,哀情涌于毫素,读之令人忆希腊尼阿孛(Niobe)(147)事,亡国之痛,隐然在焉。且又不止此苦难之诗而已,凶惨之作,恒与俱起,而斯洛伐支奇为尤。凡诗词中,靡不可见身受楚毒之印象或其见闻,最着者或根史实,如《克垒勒度克》(KrólDuch)(148)中所述俄帝伊凡四世,以剑钉使者之足于地一节,盖本诸古典者也。
波阑诗人多写狱中戍中刑罚之事,如密克威支作《死人之祭》第三卷中,几尽绘己身所历,倘读其《契珂夫斯奇》(Cichowski)一章,或《娑波卢夫斯奇》(Sobolewski)之什,记见少年二十橇,送赴鲜卑事,不为之生愤激者盖鲜也。而读上述二人吟咏,又往往闻报复之声。如《死人祭》第三篇,有囚人所歌者:其一央珂夫斯奇曰,欲我为信徒,必见耶稣马理(149),先惩污吾国土之俄帝而后可。俄帝若在,无能令我呼耶稣之名。其二加罗珂夫斯奇曰,设吾当受谪放,劳役缧绁,得为俄帝作工,夫何靳耶?吾在刑中,所当力作,自语曰,愿此苍铁,有日为帝成一斧也。吾若出狱,当迎鞑靼(150)女子,语之曰,为帝生一巴棱(杀保罗一世者)(151)。吾若迁居植民地,当为其长,尽吾陇亩,为帝植麻,以之成一苍色巨索,织以银丝,俾阿尔洛夫(杀彼得三世者)(152)得之,可缳俄帝颈也。末为康拉德歌曰,吾神已寂,歌在坟墓中矣。惟吾灵神,已嗅血腥,一跃而起,有如血蝠(Vampire)(153),欲人血也。渴血渴血,复仇复仇!仇吾屠伯!天意如是,固报矣;即不如是,亦报尔!报复诗华,盖萃于是,使神不之直,则彼且自报之耳。
如上所言报复之事,盖皆隐藏,出于不意,其旨在凡窘于天人之民,得用诸术,拯其父国,为圣法也。故格罗苏那虽背其夫而拒敌,义为非谬;华连洛德亦然。苟拒异族之军,虽用诈伪,不云非法,华连洛德伪附于敌,乃歼日耳曼军,故土自由,而自亦忏悔而死。其意盖以为一人苟有所图,得当以报,则虽降敌,不为罪愆。如《阿勒普耶罗斯》(Alpujarras)(154)一诗,益可以见其意。中叙摩亚(155)之王阿勒曼若,以城方大疫,且不得不以格拉那陀地降西班牙,因夜出。西班牙人方饮,忽白有人乞见,来者一阿剌伯人,进而呼曰,西班牙人,吾愿奉汝明神,信汝先哲,为汝奴仆!众识之,盖阿勒曼若也。西人长者抱之为吻礼,诸首领皆礼之。而阿勒曼若忽仆地,攫其巾大悦呼曰,吾中疫矣!盖以彼忍辱一行,而疫亦入西班牙之军矣。斯洛伐支奇为诗,亦时责奸人自行诈于国,而以诈术陷敌,则甚美之,如《阑勃罗》(Lambro)《珂尔强》(Kordjan)皆是。《阑勃罗》为希腊人事,其人背教为盗,俾得自由以仇突厥,性至凶酷,为世所无,惟裴伦东方诗中能见之耳。珂尔强者,波阑人谋刺俄帝尼可拉一世者也。凡是二诗,其主旨所在,皆特报复而已矣。上二士者,以绝望故,遂于凡可祸敌,靡不许可,如格罗苏那之行诈,如华连洛德之伪降,如阿勒曼若之种疫,如珂尔强之谋刺,皆是也。而克拉旬斯奇之见,则与此反。此主力报,彼主爱化。顾其为诗,莫不追怀绝泽,念祖国之忧患。波阑人动于其诗,因有千八百三十年之举;馀忆所及,而六十三年大变(156),亦因之起矣。即在今兹,精神未忘,难亦未已也。
[book_title]摩罗诗力说(2)
九
若匈加利当沉默蜷伏之顷,则兴者有裴彖飞(A.Petofi)(157),肉者子也,以千八百二十三年生于吉思珂罗(Kis-koMroMs)。其区为匈之低地,有广漠之普斯多(Puszta此翻平原),道周之小旅以及村舍,种种物色,感之至深。盖普斯多之在匈,犹俄之有斯第孛(Steppe此亦翻平原),善能起诗人焉。父虽贾人,而殊有学,能解腊丁文。裴彖飞十岁出学于科勒多,既而至阿琐特,治文法三年。然生有殊禀,挚爱自繇,愿为俳优;天性又长于吟咏。比至舍勒美支,入高等学校三月,其父闻裴彖飞与优人伍,令止读,遂徒步至菩特沛思德(158),入国民剧场为杂役。后为亲故所得,留养之,乃始为诗咏邻女,时方十六龄。顾亲属谓其无成,仅能为剧,遂任之去。裴彖飞忽投军为兵,虽性恶压制而爱自由,顾亦居军中者十八月,以病疟罢。又入巴波大学(159),时亦为优,生计极艰,译英法小说自度。千八百四十四年访伟罗思摩谛(M.VoMroMsmarty)(160),伟为梓其诗,自是遂专力于文,不复为优。此其半生之转点,名亦陡起,众目为匈加利之大诗人矣,次年春,其所爱之女死,因旅行北方自遣,及秋始归。洎四十七年,乃访诗人阿阑尼(J.Arany)(161)于萨伦多,而阿阑尼杰作《约尔提》(Joldi)适竣,读之叹赏,订交焉。四十八年以始,裴彖飞诗渐倾于政事,盖知革命将兴,不期而感,犹野禽之识地震也。是年三月,土奥大利人革命(162)报至沛思德,裴彖飞感之,作《兴矣摩迦人》(TolpraMagyar)(163)一诗,次日诵以徇众,至解末迭句云,誓将不复为奴!则众皆和,持至检文之局,逐其吏而自印之,立俟其毕,各持之行。文之脱检,实自此始。裴彖飞亦尝自言曰,吾琴一音,吾笔一下,不为利役也。居吾心者,爱有天神,使吾歌且吟。天神非他,即自由耳。(164)顾所为文章,时多过情,或与众忤;尝作《致诸帝》(165)一诗,人多责之。裴彖飞自记曰,去三月十五数日而后,吾忽为众恶之人矣,褫夺花冠,独研深谷之中,顾吾终幸不屈也。比国事渐急,诗人知战争死亡且近,极思赴之。自曰,天不生我于孤寂,将召赴战场矣。吾今得闻角声召战,吾魂几欲骤前,不及待令矣。遂投国民军(Honvéd)中,四十九年转隶贝谟(166)将军麾下。贝谟者,波阑武人,千八百三十年之役,力战俄人者也。时轲苏士(167)招之来,使当脱阑希勒伐尼亚(168)一面,甚爱裴彖飞,如家人父子然。裴彖飞三去其地,而不久即返,似或引之。是年七月三十一日舍俱思跋(169)之战,遂殁于军。平日所谓为爱而歌,为国而死者,盖至今日而践矣。裴彖飞幼时,尝治裴伦暨修黎之诗,所作率纵言自由,诞放激烈,性情亦仿佛如二人。曾自言曰,吾心如反响之森林,受一呼声,应以百响者也。又善体物色,着之诗歌,妙绝人世,自称为无边自然之野花。所着长诗,有《英雄约诺斯》(JáuosVitéz)(170)一篇,取材于古传,述其人悲欢畸迹。又小说一卷曰《缢吏之缳》(AHóhérKoMtele)(171),证以彀起争,肇生孽障,提尔尼阿遂陷安陀罗奇之子于法。安陀罗奇失爱绝欢,庐其子垅上,一日得提尔尼阿,将杀之。而从者止之曰,敢问死与生之忧患孰大?曰,生哉!乃纵之使去;终诱其孙令自经,而其为绳,即昔日缳安陀罗奇子之颈者也。观其首引耶和华(172)言,意盖云厥祖罪愆,亦可报诸其苗裔,受施必复,且不嫌加甚焉。至于诗人一生,亦至殊异,浪游变易,殆无宁时。虽少逸豫者一时,而其静亦非真静,殆犹大海漩泂中心之静点而已。设有孤舟,卷于旋风,当有一瞬间忽尔都寂,如风云已息,水波不兴,水色青如微笑,顾漩泂偏急,舟复入卷,乃至破没矣。彼诗人之暂静,盖亦犹是焉耳。
上述诸人,其为品性言行思惟,虽以种族有殊,外缘多别,因现种种状,而实统于一宗:无不刚健不挠,抱诚守真;不取媚于群,以随顺旧俗;发为雄声,以起其国人之新生,而大其国于天下。求之华土,孰比之哉?夫中国之立于亚洲也,文明先进,四邻莫之与伦,蹇视高步,因益为特别之发达;及今日虽周彡苓,而犹与西欧对立,此其幸也。顾使往昔以来,不事闭关,能与世界大势相接,思想为作,日趣于新,则今日方卓立宇内,无所愧逊于他邦,荣光俨然,可无苍黄变革之事,又从可知尔。故一为相度其位置,稽考其邂逅,则震旦为国,得失滋不云微。得者以文化不受影响于异邦,自具特异之光采,近虽中衰,亦世希有。失者则以孤立自是,不遇校雠,终至堕落而之实利;为时既久,精神沦亡,逮蒙新力一击,即砉然冰泮,莫有起而与之抗。加以旧染既深,辄以习惯之目光,观察一切,凡所然否,谬解为多,此所为呼维新既二十年,而新声迄不起于中国也。夫如是,则精神界之战士贵矣。英当十八世纪时,社会习于伪,宗教安于陋,其为文章,亦摹故旧而事涂饰,不能闻真之心声。于是哲人洛克(173)首出,力排政治宗教之积弊,唱思想言议之自由,转轮之兴,此其播种。而在文界,则有农人朋思生苏格阑,举全力以抗社会,宣众生平等之音,不惧权威,不跽金帛,洒其热血,注诸韵言;然精神界之伟人,非遂即人群之骄子,轗轲流落,终以夭亡。而裴伦修黎继起,转战反抗,具如前陈。其力如巨涛,直薄旧社会之柱石。余波流衍,入俄则起国民诗人普式庚,至波阑则作报复诗人密克威支,入匈加利则觉爱国诗人裴彖飞;其他宗徒,不胜具道。顾裴伦修黎,虽蒙摩罗之谥,亦第人焉而已。凡其同人,实亦不必口摩罗宗,苟在人间,必有如是。此盖聆热诚之声而顿觉者也,此盖同怀热诚而互契者也。故其平生,亦甚神肖,大都执兵流血,如角剑之士,转辗于众之目前,使抱战栗与愉快而观其鏖扑。故无流血于众之目前者,其群祸矣;虽有而众不之视,或且进而杀之,斯其为群,乃愈益祸而不可救也!
今索诸中国,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有作至诚之声,致吾人于善美刚健者乎?有作温煦之声,援吾人出于荒寒者乎?家国荒矣,而赋最末哀歌,以诉天下贻后人之耶利米,且未之有也。非彼不生,即生而贼于众,居其一或兼其二,则中国遂以萧条。劳劳独躯壳之事是图,而精神日就于荒落;新潮来袭,遂以不支。众皆曰维新,此即自白其历来罪恶之声也,犹云改悔焉尔。顾既维新矣,而希望亦与偕始,吾人所待,则有介绍新文化之士人。特十余年来,介绍无已,而究其所携将以来归者;乃又舍治饼饵守囹圄之术(174)而外,无他有也。则中国尔后,且永续其萧条,而第二维新之声,亦将再举,盖可准前事而无疑者矣。俄文人凯罗连珂(V.Korolenko)作《末光》(175)一书,有记老人教童子读书于鲜卑者,曰,书中述樱花黄鸟,而鲜卑寒,不有此也。翁则解之曰,此鸟即止于樱木,引吭为好音者耳。少年乃沉思。然夫,少年处萧条之中,即不诚闻其好音,亦当得先觉之诠解;而先觉之声,乃又不来破中国之萧条也。然则吾人,其亦沉思而已夫,其亦惟沉思而已夫!
一九○七年作。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八年二月和三月《河南》月刊第二号、第三号,署名令飞。
②尼采的这段话见于《札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卷第十二部分第二十五节《旧的和新的墓碑》。
③勾萌绝朕毫无生机的意思。勾萌,草木萌芽时的幼苗;朕,先兆。
④心声指语言。扬雄《法言·问神》:“言,心声也;书,心画也。”这里指诗歌及其他文学创作。
⑤种人指种族或民族。
⑥影国指名存实亡或已经消失了的文明古国。
⑦《韦陀》通译《吠陀》,印度最古的宗教、哲学、文学的经典。约为公元前二千五百年至前五百年间的作品。内容包括颂诗、祈祷文、咒文及祭祀仪式的记载等。共分《黎俱》、《娑摩》、《耶柔》、《阿闼婆》四部分。
⑧《摩诃波罗多》和《罗摩衍那》,印度古代两大叙事诗。《摩诃波罗多》,一译《玛哈帕腊达》,约为公元前七世纪至前四世纪的作品,叙诸神及英雄的故事。《罗摩衍那》,一译《腊玛延那》,约为五世纪的作品,叙古代王子罗摩的故事。
⑨加黎陀萨(约公元五世纪)通译迦梨陀娑,印度古代诗人、戏剧家。他的诗剧《沙恭达罗》,叙述印度古代史诗《摩诃波罗多》中国王杜虚孟多和沙恭达罗恋爱的故事。一七八九年曾由琼斯译成英文,传至德国,歌德读后,于一七九一年题诗赞美:“春华瑰丽,亦扬其芬;秋实盈衍,亦蕴其珍;悠悠天隅,恢恢地轮;彼美一人,沙恭达纶。”(据苏曼殊译文)
⑩希伯来犹太民族的又一名称。公元前一三二○年,其民族领袖摩西率领本族人民从埃及归巴勒斯坦,分建犹太和以色列两国。希伯来人的典籍《旧约全书》,包括文学作品、历史传说以及有关宗教的记载等,后来成为基督教《圣经》的一部分。
⑾耶利米以色列的预言家。《旧约全书》中有《耶利米书》五十二章记载他的言行;又有《耶利米哀歌》五章,哀悼犹太故都耶路撒冷的陷落,相传也是他的作品。
⑿耶路撒冷遂隳公元前五八六年犹太王画为巴比伦所灭,耶路撒冷被毁。《旧约全书·列王纪下》说,这是由于犹太诸王不敬上帝,引起上帝震怒的结果。
⒀伊兰埃及都是古代文化发达的国家。伊兰,即伊朗,古称波斯。
⒁加勒尔即卡莱尔。这里所引的一段话见于他的《论英雄和英雄崇拜》第三讲《作为英雄的诗人:但丁、莎士比亚》的最后一段。
⒂但丁(1265—1321)意大利诗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在文学上的代表人物之一。作品多暴露封建专制和教皇统治的罪恶。他最早用意大利语言从事写作,对意大利语文的丰富和提炼有重大贡献。主要作品有《神曲》、《新生》。
⒃札尔通译沙皇。
⒄这里形容远古时代人类未开化的情景。原作
唐代柳宗元《封建论》:“草木榛榛,鹿豕驙颉!。”
⒅鄂戈理(H.BOPQPRS,1809—1852)通译果戈理,俄国作家。作品多揭露和讽刺俄国农奴制度下黑暗、停滞、落后的社会生活。作品有剧本《钦差大臣》、长篇小说《死魂灵》等。
⒆武怒武功显赫。怒,形容气势显赫。⒇清末流行的军歌和文人诗作中常有这样的内容,例如张之洞所作的《军歌》中就有这样的句子:“请看印度国土并非小,为奴为马不得脱笼牢。”他作的《学堂歌》中也说:“波兰灭,印度亡,犹太遗民散四方。”
什《诗经》中雅颂部分以十篇编为一卷,称“什”。这里指篇章。
(22)摩罗通作魔罗,梵文Mára音译。佛教传说中的魔鬼。(23)撒但希伯来文Sātan音译,原意为“仇敌”。《圣经》中用作魔鬼的名称。
(24)裴伦(1788—1824)通译拜伦,英国诗人。他曾参加意大利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活动和希腊民族独立战争。作品多表现对专制压迫者的反抗和对资产阶级虚伪残酷的憎恨,充满积极浪漫主义精神,对欧洲诗歌的发展有很大影响。主要作品有长诗《唐·璜》、诗剧《曼弗雷特》等。
(25)摩迦文士指裴多菲。摩迦(Magyar),通译马加尔,匈牙利的主要民族。
(26)地囱火山。
(27)亚当之故家指《旧约·创世记》中所说的“伊甸园”。(28)颢气空气。
(29)思归其雌退避潜伏的意思。《老子》第二十四章:“知其雄:守其雌。”
(30)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春秋时楚国人,道家学派创始人。他政治上主张“无为而治”,向往“小国寡民”的氏族社会。着有《道德经》。
(31)星气既凝德国哲学家康德的“星云说”,认为地球等天体是由星云逐渐凝聚而成的。
(32)无情指无生命的东西。
(33)性解天才。这个词来自严复译述的《天演论》。(34)舜云言志见《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35)关于诗持人性情之说,见于汉代人所作《诗纬含神雾》:“诗者,持也;持其性情,使不暴去也。”(《玉函山房辑佚书》)在这之前,孔丘也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后来南朝梁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综合地说:“诗者持也;持人性情。三百之蔽,义归无邪。”
(36)自繇即自由。
(37)屈原被楚顷襄王放逐后,因忧愤国事,投汨罗江而死。(38)返顾高丘,哀其无女屈原《离骚》:“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高丘,据汉代王逸注,是楚国的山名。女,比喻行为高洁和自己志向相同的人。
(39)怼世俗之浑浊,颂己身之修能屈原《离骚》:“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修能,杰出美好的才能。王逸注:“又重有绝远之能,与众异也”。(40)怀疑自遂古之初屈原在《天问》中,对古代历史和神话传说提出种种疑问,开头就说:“遂古之初,谁传道之?”遂古,即远古。
(41)刘彦和(?—约520)名勰,南朝梁南东莞(今江苏镇江)人,文艺理论家。他所着《文心雕龙》是我国古代文学批评名着。这里所引的四句见该书《辨骚》篇。
(42)密栗确凿。
(43)毛角指禽兽。
(44)爱伦德(1769—1860)通译阿恩特,德国诗人、历史学家,着有《德意志人之歌》、《时代之精神》等。
(45)威廉三世(WilhelmⅢ,1770—1840)普鲁士国王。一八○六年普法战争中被拿破仑打败。一八一二年拿破仑从莫斯科溃败后,他又与交战,取得胜利。一八一五年同俄、奥建立维护封建君主制度的。“神圣同盟”。
(46)台陀开纳(1791—1813)通译特沃多·柯尔纳,德国诗人、戏剧家。一八一三年参加反抗拿破仑侵略的义勇军,在战争中阵亡。他的《竖琴长剑》是一部抒发爱国热情的诗集。
(47)灵台心。《庄子·庚桑楚》:“不可内于灵台”。
(48)卒业之券即毕业文凭。
(49)道覃(1843—1913)通译道登,爱尔兰诗人、批评家。着有《文学研究》、《莎士比亚初步》等。这里所引的话见于他的《抄本与研究》一书。
(50)善生生计的意思。
(51)约翰穆黎(J.S.Mill,1806—1873)通译约翰·穆勒,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着有《逻辑体系》、《政治经济原理》、《功利主义》等。
(52)爱诺尔特(1822—1888)通译亚诺德,英国文艺批评家、诗人。着有《文学批评论集》、《吉卜赛学者》等。
(53)鄂谟通译荷马,相传是公元前九世纪古希腊行吟盲诗人,《伊利亚德》和《奥德赛》两大史诗的作者。
(54)群学即社会学。
(55)僢驰背道而驰。《淮南子·说山训》:“分流僢驰,注于东海”。
(56)司各德(1771—1832)英国作家。他广泛采用历史题材进行创作,对欧洲历史小说的发展有一定影响。作品有《艾凡赫》、《十字军英雄记》等。
(57)苏惹(1774—1843)通译骚塞,英国诗人、散文家。与华滋华斯(W.Wordsworth)、格勒律治(S.Coleridge)并称“湖畔诗人”。他政治上倾向反动,创作上表现为消极浪漫主义。一八一三年曾获得桂冠诗人的称号。他在长诗《审判的幻影》序言中曾暗指拜伦是“恶魔派”诗人,后又要求政府禁售拜伦的作品,并在一篇答复拜伦的文章中公开指责拜伦是“恶魔派”首领。下文说到的《纳尔逊传》,是记述抵抗拿破仑侵略的英国海军统帅纳尔逊(1758—1805)生平事迹的作品。
(58)修黎(1792—1822)通译雪莱,英国诗人。曾参加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他的作品表现了对君主专制、宗教欺骗的愤怒和反抗,富有积极浪漫主义精神。作品有《伊斯兰的起义》、《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等。
(59)镑同托。
(60)弥尔顿的《失乐园》,是一部长篇叙事诗,歌颂撒但对上帝权威的反抗。一六六七年出版。
(61)凯因通译该隐。据《旧约·创世记》,该隐是亚伯之兄。
(62)指拜伦的长篇叙事诗《该隐》,作于一八二一年。
(63)穆亚(1779—1852)通译穆尔,爱尔兰诗人。作品多反对英国政府对爱尔兰人民的压迫,歌颂民族独立。着有《爱尔兰歌曲集》等。他和拜伦有深厚友谊,一八三○年作《拜伦传》,其中驳斥了一些人对拜伦的诋毁。
(64)遏克曼(1792—1854)通译艾克曼,德国作家。曾任歌德的私人秘书。着有《歌德谈话录》。这里所引歌德的话见该书中一八二三年十月二十一日的谈话记录。
(65)挪亚通译诺亚。亚斐木,通译歌裴木。
(66)绳其祖武追随祖先的足迹的意思。见《诗·大雅·下武》。
(67)反种即返祖现象,指生物发展过程中出现与远祖类似的变种或生理现象。
(68)之不拉英语斑马的音译。
(69)不伏箱不服驾驭的意思。《诗·小雅·大东》:“卑彼牵牛,不可以服箱”。
(70)司堪第那比亚即斯堪的那维亚半岛。公元八世纪前后,在这里定居的诺曼人经常发动海上远征,劫掠商船和沿海地区。
(71)诺曼即诺曼底,在今法国北部。一○六六年,诺曼底封建领主威廉公爵攻克伦敦,成为英国国王,诺曼底遂属英国。这一年,拜伦的祖先拉尔夫·杜·蒲隆随威廉迁入英国。至一四五○年,诺曼底划归法国。显理二世,通译亨利第二;一一五四年起为英国国王。
(72)堪勃力俱大学通译剑桥大学。
(73)突厥指土耳其。
(74)《哈洛尔特游草》通译《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拜伦较早的一部有影响的长诗,前两章完成于一八一○年,后两章完成于一八一七年。它通过哈罗尔德的经历叙述了作者旅行东南欧的见闻,歌颂那里人民的革命斗争。
(75)《不信者》和下文的《阿毕陀斯新妇行》、《海贼》、《罗罗》,分别通译为《异教徒》、《阿拜多斯的新娘》、《海盗》、《莱拉》。一八一三年至一八一四年间写成,多取材于东欧和南欧,因此和其它类似的几首诗一起统称《东方叙事诗》。
(76)拜伦的祖父约翰(1723—1786),曾任英国海军上将。
(77)刘勰关于人禀五才的话,见于《文心雕龙·程器》。五才(材),古人认为金、木、水、火、土是构成一切物质的基本元素,人的禀赋也决定于这五种元素。寸析,原作寸折,曲折很多的意思。
(78)《堂祥》通译《唐·璜》,政治讽刺长诗,拜伦的代表作。写于一八一九年至一八二四年。它通过传说中的西班牙贵族青年唐·璜在希腊、俄国、英国等地的种种经历,广泛反映了当时欧洲的社会生活,抨击封建专制,反对外族侵略,但同时也流露出感伤情绪。
(79)《法斯忒》通译《浮士德》,诗剧,歌德的代表作。
(80)卢希飞勒通译鲁西反。据犹太教经典《泰尔谟德》(约为公元三五○年至五○○年间的作品)记载,他原是上帝的天使长,后因违抗命令,与部属一起被赶出天国,堕入地狱,成为魔鬼。
(81)拜伦的这段话见于一八二○年十一月五日致托玛斯·摩尔的信。
(82)《社会之敌》即《文化偏至论》中的《民敌》,通译《国民公敌》。
(83)地主指房主。
(84)拜伦的这段话见于一八二○年十一月五日致托玛斯·摩尔的信。原文应为:“如果一个人在国内没有自由可争,那幺让他为邻邦的自由而战斗吧。”
(85)土奥奥地利。
(86)马志尼(G.Mazzini,1805—1872)意大利政治家,民族解放运动中的民主共和派领袖。他关于拜伦的评价见于所作论文《拜伦和歌德》。
(87)加富尔(C.B.diCavour,1810—1861)意大利自由贵族和资产阶级君主立宪派领袖,统一的意大利王国第一任首相。
(88)意之独立意大利于一八○○年被拿破仑征服,拿破仑失败后,奥国通过一八一五年维也纳会议,取得了意大利北部的统治权。一八二○年至一八二一年,意大利人在“烧炭党”的鼓动下,举行反对奥国的起义,后被以奥国为首的“神圣同盟”所镇压。一八四八年,意大利再度发生要求独立和统一的革命,最后经过一八六○年至一八六一年的民族革命战争取得胜利,成立了统一的意大利王国。
(89)希腊协会一八二一年希腊爆发反对土耳其统治的独立战争,欧洲一些国家组织了支援希腊独立的委员会。这里指英国支援委员会,拜伦是该会的主要成员。
(90)克茀洛尼亚岛(Cephalonia)通译克法利尼亚岛,希腊爱奥尼亚群岛之一。拜伦于一八二三年八月三日到达这里,次年一月五日赴米索朗基。
(91)密淑伦其(Missolonghi)通译米索朗基,希腊西部的重要城市。一八二四年拜伦曾在这里指挥抵抗土耳其侵略者的战斗,后在前线染了热病,四月十九日(按文中误为十八日)在这里逝世。
(92)式列阿忒(Suliote)通译苏里沃特,当时在土耳其统治下的民族之一。拜伦在米索朗基曾收留了五百名式列阿忒族士兵。
(93)朋思(1759—1796)通译彭斯,英国诗人。出身贫苦,一生在穷困中度过。他的诗多反映苏格兰农民生活,表现了对统治阶级的憎恨。着有长诗《农夫汤姆》、《愉快的乞丐》和数百首着名短歌。文中所引评论彭斯的话,见拜伦一八一三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日记。
(94)反张意即矛盾。
(95)契支(1795—1821)通译济慈,英国诗人。他的作品具有民主主义精神,受到拜伦、雪莱的肯定和赞扬。但他有“纯艺术”的、唯美主义的倾向,所以说与拜伦不属一派。作品有《为和平而写的十四行诗》、长诗《伊莎贝拉》等。
(96)恶斯佛大学通译牛津大学。
(97)戈德文(1756—1836)通译葛德文,英国作家,空想社会主义者。他反对封建制度和资本主义剥削关系,主张成立独立的自由生产者联盟,通过道德教育来改造社会。着有政论《政治的正义》、小说《卡莱布·威廉斯》等。
(98)《阿剌斯多》和下文的《伊式阑转轮篇》,分别通译为《阿拉斯特》、《伊斯兰起义》。
(99)《解放之普洛美迢斯》和下文的《煔希》,分别通译为《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钦契》。
(100)僦毕多(Jupiter)通译朱庇特,罗马神话中的诸神之父,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101)《春秋》春秋时期鲁国的编年史,记载鲁隐公元年至鲁哀公十四年(前722—前481)二百四十二年间鲁国的史实,相传为孔丘所修。
(102)栋即朞,本意是周年,这里指世纪。
(103)奥古斯丁(A.Augustinus,354—430)迦太基神学者,基督教主教。着有《天主之城》、《忏悔录》等。
(104)澡雪高洁的意思。《庄子·知北游》:“澡雪精神”。
(105)斯宾塞(E.Spenser,1552—1599)英国诗人。他的作品反映了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积极进取的精神,在形式上对英国诗歌的格律有很大影响,被称为斯宾塞体。作品有长诗《仙后》等。
(106)毕撒(Pisa)通译比萨,意大利城市。
(107)普式庚(A.C.TUVWXY,1799—1837)通译普希金,俄国诗人。作品多抨击农奴制度,谴责贵族上流社会,歌颂自由与进步。主要作品有《欧根·奥涅金》、《上慰的女儿》等。
(108)来尔孟多夫(M.Z.^PY_P
,1814—1841)通译莱蒙托夫,俄国诗人。他的作品尖锐抨击农奴制度的黑暗,同情人民的反抗斗争。着有长诗《童僧》、《恶魔》和中篇小说《当代英雄》等。
(109)鲜卑这里指西伯利亚,一八二○年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因普希金写诗讽刺当局,原想把他流放此地;后因作家卡拉姆静、茹柯夫斯基等人为他辩护,改为流放高加索。
(110)《高加索累囚行》和下文的《及泼希》,分别通译为《高加索的俘虏》、《茨冈》,都是普希金在高加索流放期间(1820—1824)所写的长诗。
(111)《阿内庚》通译《欧根·奥涅金》,长篇叙事诗,普希金的代表作,写于一八二三年至一八三一年间。
(112)波阑抗俄一八三○年十一月,波兰军队反抗沙皇的命令,拒绝开往比利时镇压革命,并举行武装起义,在人民支持下解放华沙,宣布废除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统治,成立新政府。但起义成果被贵族和富豪所篡夺,最后失败,华沙复为沙俄军队占领。
(113)《俄国之谗谤者》和《波罗及诺之一周年》,分别通译为《给俄罗斯之谗谤者》、《波罗金诺纪念日》,都写于一八三一年。当时沙皇俄国向外扩张,到处镇压革命,引起被侵略国家人民的反抗。普希金这两首诗都有为沙皇侵略行为辩护的倾向。按波罗金诺是莫斯科西郊的一个市镇。一八一二年八月二十六日俄军在这里击败拿破仑军队,一八三一年沙皇军队占领华沙,也是八月二十六日,因此,普希金以《波罗金诺纪念日》为题。
(114)勃阑兑思(1842—1927)通译勃兰兑斯,丹麦文学批评家,激进民主主义者。着有《十九世纪欧洲文学主潮》、《歌德研究》等。他对普希金这两首诗的批评意见,见于《俄国印象记》。
(115)和阑即荷兰。
(116)芘宾(A.H.TSaXY,1833—1904)通译佩平,俄国文学史家,着有《俄罗斯文学史》等。
(117)来尔孟斯(约1220—1297)苏格兰诗人。
(118)莱蒙托夫的这两段话,见于他一八三○年写的《自传札记》。《世胄拜伦传》,即穆尔所着《拜伦传》。
(119)《神摩》和《谟哜黎》,分别通译为《恶魔》、《童僧》。
(120)指《诗人之死》。这首诗揭露了沙俄当局杀害普希金的阴谋,发表后引起热烈的反响,莱蒙托夫因此被拘捕,流放到高加索。下文的末解,即最末一节,指莱蒙托夫为《诗人之死》补写的最后十六行诗;士师,指法官。
(121)《并世英雄记》通译《当代英雄》,写成于一八四○年,由五篇独立的故事连缀而成。
(122)摩尔迭诺夫俄国军官。他在官厅的阴谋主使下,于一八四一年七月在高加索毕替哥斯克城的决斗中,将莱蒙托夫杀害。
(123)波覃勖迭(F.M.vonBodenstedt,1819—1892)通译波登斯德特,德国作家。他翻译过普希金、莱蒙托夫等俄国作家的作品。
(124)《伊思迈尔培》通译《伊斯马伊尔·拜》,长篇叙事诗,写于一八三二年。内容是描写高加索人民为争取民族解放、反对沙皇专制统治的战争。
(125)密克威支(1798—1855)通译密茨凯维支,波兰诗人、革命家。他毕生为反抗沙皇统治,争取波兰独立而奋斗。着有《青春颂》和长篇叙事诗《塔杜施先生》、诗剧《先人祭》等。
(126)斯洛伐支奇(1809—1849)通译斯洛伐茨基,波兰诗人。
他的作品多反映波兰人民对民族独立的强烈愿望,一八三○年波兰起义时曾发表诗歌《颂歌》、《自由颂》等以鼓舞斗志。主要作品有诗剧《珂尔强》等。
(127)克拉旬斯奇(1812—1859)波兰诗人。主要作品有《非神的喜剧》、《未来的赞歌》等。
(128)列图尼亚通译立陶宛。
(129)维尔那大学在今立陶宛境内维尔纽斯城。
(130)《死人之祭》通译《先人祭》,诗剧,密茨凯维支的代表作之一。写成于一八二三年至一八三二年间。它歌颂了农民反抗地主压迫的复仇精神,表现了波兰人民对沙皇专制的强烈抗议,号召为争取祖国独立而献身。
(131)加夫诺立陶宛城市。密茨凯维支曾在这里度过四年中学教师生活。
(132)阿兑塞通译敖德萨,在今乌克兰共和国南部。
(133)克利米亚即克里米亚半岛,在苏联西南部黑海与亚速海之间,有许多风景区。
(134)《克利米亚诗集》即《克里米亚十四行诗》,共十八首,写于一八二五年至一八二六年间。
(135)《格罗苏那》通译《格拉席娜》,长篇叙事诗,一八二三年写于立陶宛。
(136)《华连洛德》通译全名是《康拉德·华伦洛德》,长篇叙事诗,写于一八二七年至一八二八年间,取材于古代立陶宛反抗普鲁士侵略的故事。
(137)摩契阿威黎(1469—1527)通译马基雅维里,意大利作家、政治家。他是君主专制政体的拥护者,主张统治者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着有《君主》等书。密茨凯维支在《华伦洛德》一诗的开端,引用了《君主》第十八章的一段话:“因此,你得知道,取胜有两个方法:一定要又是狐狸,又是狮子。”
(138)密茨凯维支于一八二九年八月十七日到达德国魏玛,参加八月二十六日举行的歌德八十寿辰庆祝会,和歌德晤谈。
(139)《佗兑支氏》通译《塔杜施先生》,长篇叙事诗,密茨凯维支的代表作。写于一八三二年至一八三四年。它以一八一二年拿破仑进攻俄国为背景,通过发生在立陶宛偏僻村庄的一个小贵族的故事,反映了波兰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华伊斯奇(Wojski),波兰语,大管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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