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庐陵文钞 [book_author]欧阳修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诗文集,完结 [book_length]249603 [book_dec]三十二卷。宋欧阳修撰,明茅坤选评。茅坤(1512~1601),字顺甫,号鹿门,湖州归安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善古文,从唐顺之游,推崇韩、柳、欧、曾、苏氏父子,又喜谈兵。历知青阳、丹徒二县,累迁广西兵备佥事,迁大名兵备副使。编《唐宋八大家文钞》,有《白华楼藏稿、续稿、吟稿》、《玉芝山房集》、《史记钞》等。是书辑录欧阳修文集包括书,论,墓志铭等等。 [book_img]Z_18701.jpg [book_title]《廬陵文鈔》引 西京以來,獨稱太史公遷,以其馳驟跌宕、悲慨鳴咽而風神所注,徃徃於點綴指次,獨得妙解,譬之覽仙姬於瀟湘、洞庭之上,可望而不可近者。累數百年而得韓昌黎,然彼固別開門戶也。又三百年而得歐陽子。予覽其所序次,當世將相、學士、大夫墓誌碑表,與《五代史》所為《梁》、《唐》二紀,及他名臣雜傳,蓋與太史公略相上下者,然歐陽子所與友人論文書,絕不之及何也。又如奏疏劄子,當其善為開陳,分別利害,一切感悟主上,於漢可方鼂錯、賈誼,於唐可方魏徵、陸贄。宋仁廟嘗諭庭臣曰:「歐陽修何處得來?」殆亦由此序記書論雖多,得之昌黎而其姿態橫生,別為韻折,令人讀之,一唱三歎,餘音不絕。予所以獨愛其文,妄謂世之文人學士,得太史公之逸者,獨歐陽子一人而已。而世之人或予信,或不予信,又或訾其間,不免俗調處。嗟乎!抑誠有之太史公之傳仲尼弟子與循吏處抑豈能與剌容同工哉!觀之日月,猶有抱珥,可知之矣!予讀《唐書》、《五代史》,別有鈔,今錄其文集行世者,首上皇帝書疏六首、次劄子并狀五十三首、次書啓二十二首、次書二十五首、次論三十五首、次序三十一首、傳二首、次記二十五首、次神道碑銘墓誌銘四十七首、次墓表祭文行狀二十三首、次頌賦他雜著一十首,釐為三十三卷。噫!姪桂嘗以序酷愛歐陽公,叙事當不讓太史公遷,且前曰:「歐陽公撰《五代史》,當時將相特並齷齪不足數,况兵戈之後禮崩樂壞,故其文章所表見止此。假令同太史公抽石室之書傳次,春秋、戰國及先秦、楚漢之際,豈特是而已哉。譬之一人焉,入天子圖書琬琰之藏,而陳周彛、漢鼎、犧樽、雲罍以相博古;一人焉,特入富人者之室,所可指次者,陶埴菽食而巳。」予唯唯。嗟乎!世之欲覽歐陽子之全,必合予他所批注《唐書》、《五代史》而讀之,斯得之矣!歸安鹿門茅坤題。 [book_title]卷一 上書 通進司上皇帝書 月日,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館閣校勘臣歐陽修謹昧死載拜上書於皇帝闕下。臣伏見國家自元昊叛逆關西用兵以來,為國言事者眾矣。臣初竊為三策,以料賊情。然臣迂儒,不識兵之大計,始猶遲疑,未敢自信。今兵興既久,賊形已露,如臣素料,頗不甚遠。故竊自謂有可以助萬一而塵聽覽者,謹條以聞。惟陛下仁聖,寬其狂妄之誅,幸甚! 夫關西弛備而民不見兵者,二三十年矣。使賊萌亂之初,藏形隱計,卒然而來。當是時,吾之邊屯寡弱,城堡未完,民習久安而易驚,將非素選而敗怯。使其羊驅豕突,可以奮然而深入。然國威未挫,民力未疲,彼得城而居,不能久守,虜掠而去,可邀擊其歸。此下策也,故賊知而不為之。戎狄侵邊,自古為患。其攻城掠野,敗則走而勝則來,蓋其常事。此中策也,故賊兼而用之。若夫假僭名號,以威其眾,先擊吾之易取者一二以悅其心,然後訓養精銳為長久之謀。故其來也,雖勝而不前,不敗而自退,所以誘吾兵而勞之也。或擊吾東,或擊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備多而不得減息也。吾欲速攻,賊方新銳;坐而待戰,彼則不來。如此相持,不三四歲,吾兵已老,民力已疲,不幸又遇水旱之災,調斂不勝而盜賊群起,彼方奮起全銳擊吾困弊,可也。使吾不堪其困,忿而出攻,決於一戰,彼以逸而待吾勞,亦可也。幸吾苦兵,計未知出,遂求通聘,以邀歲時之賂,度吾困急,不得不從,亦可也。是吾力一困,則賊謀無施而不可。此兵法所以不戰而疲人兵者,上策也,而賊今方用之。今三十萬之兵食於西者二歲矣,又十四五萬之鄉兵不耕而自食其民,自古未有四五十萬之兵連年仰食而國力不困者也。臣聞元昊之為賊,威能畏其下,恩能死其人。自初僭叛,嫚書已上。逾年而不出,一出則鋒不可當,執劫蕃官,獲吾將帥,多禮而不殺。此其凶謀所蓄,皆非倉卒者也。奈何彼能以上策而疲吾,吾不自知其已困;彼為久計以撓我,我無長策而制之哉!夫訓兵養士,伺隙乘便,用間出奇,此將帥之職也,所謂閫外之事而君不御者,可也。至於外料賊謀之心,內察國家之勢,知彼知此,因謀制敵,此朝廷之大計也,所謂廟算而勝者也,不可以不思。今賊謀可知,以久而疲我耳;吾勢可察,西人已困也。誠能豐財積粟,以紓西人而完國壯兵,則賊謀沮而廟算得矣。 夫兵,攻守而已,然皆以財用為強弱也。守非財用而不久,此不待言,請試言攻。昔秦席六世之強,資以事胡,卒困天下而不得志。漢因文景之富力,三舉而才得河南。隋唐突厥、吐蕃常與中國相勝敗,擊而勝之有矣,未有舉而滅者。秦漢尤強者,其所攻,今元昊之地是也。況自劉平陷沒,賊鋒熾銳,未嘗挫衄。攻守之計,非臣所知。天威所加,雖終期於掃盡,然臨邊之將尚未聞得賊釁隙,挫其凶鋒。是攻守皆未有休息之期,而財用不為長久之計,臣未見其可也。四五十萬之人坐而仰食,然關西之地物不加多,關東所有莫能運致,掊克細碎既以無益而罷之矣。至於鬻官入粟,下無應者;改法榷貨,而商旅不行。是四五十萬之人,惟取足於西人而已,西人何為而不困!困而不起為盜者,須水旱爾。外為賊謀之所疲,內遭水旱而多故,天下之患,可勝道哉!夫關西之物不能加多,則必通其漕運而致之。漕運已通,而關東之物不充,則無得而西矣。故臣以為謂通漕運、盡地利、權商賈,三術並施,則財用足而西人紓,國力完而兵可久,以守以攻,惟上所使。夫小瑣目前之利,既不足為長久之謀,非旦夕而可效。故為長久而計者,初若迂愚而可笑,在必而行之,則其利博矣。故臣區區不敢避迂愚之責,請上便宜三事,惟陛下裁擇。 其一曰「通漕運」。臣聞今為西計者,皆患漕運之不通,臣以謂但未求之耳。今京師在汴,漕運不西,而人之習見者遂以為不能西。不知秦、漢、隋、唐其都在雍,則天下之物皆可致之西也。山川地形非有變易於古,其路皆在,昔人可行,今人胡為而不可?漢初,歲漕山東粟數十萬石,是時運路未修,其漕尚少。其後武帝益修渭渠,至漕百餘萬石。隋文帝時,沿水為倉,轉相運置,而關東、汾、晉之粟皆至渭南,運物最多,其遺倉之跡往往皆在。然皆尚有三門之險。自唐裴耀卿又尋隋跡,於三門東、西置倉,開山十八里,為陸運以避其險,卒泝河而入渭,當時歲運不減二三百萬石。其後劉晏遵耀卿之路,悉漕江淮之米以實關西。後世言能經財利而善漕運者,耀卿與晏為首。今江淮之米歲入於汴者六百萬石,誠能分給關西,得一二百萬石足矣。今兵之食汴漕者出戍甚眾,有司不惜百萬之粟分而及之,其患者,三門阻其中爾。今宜浚治汴渠,使歲運不阻,然後按求耀卿之跡,不憚十許里陸運之勞,則河漕通而物可致,且紓關西之困。使古無法,今有可為尚當為之,況昔人行之而未遠,今人行之而豈難哉?耀卿與晏初理漕時,其得尚少,至其末年,所入十倍,是可久行之法明矣。此水運之利也。臣聞漢高祖之入秦,不由東關而道南陽,過酈、析而入武關。曹操等起兵誅董卓,亦欲自南陽道丹、析而入長安。是時張濟又自長安出武關,奔南陽。則自古用兵往來之徑也。臣嘗至南陽,問其遺老,云自鄧西北至永興六七百里,今小商賈往往行之。初,漢高入關,其兵十萬。夫能容十萬兵之路,宜不甚狹而險也。但自雒陽為都,行者皆趨東關,其路久而遂廢。今能按求而通之,則武昌、漢陽、郢、復、襄陽、梁、洋、金、商、均、房、光化沿漢之地十一二州之物,皆可漕而頓之南陽。自南陽為輕車,人輦而遞之,募置遞兵為十五六鋪,則十餘州之物日日入關而不絕。沿漢之地山多美木,近漢之民仰足而有餘,以造舟車,甚不難也。前日陛下深恤有司之勤,內賜禁錢數十萬以供西用,而道路艱遠,輦運逾年,不能畢至。至於軍裝輸送,多苦秋霖,邊州已寒,冬服尚滯於路。其艱如此。夫使州縣綱吏遠輸京師,轉冒艱滯然後得西,豈若較南陽之旁郡,度其道里入於武關與至京師遠近等者,與其尤近者,皆使直輸於關西。京師之用有不足,則以禁帑出賜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簡直,利害較然矣。此陸運之利也。 其二曰「盡地利」。臣聞昔之畫財利者易為工,今之言財利者難為術。昔者之民,賦稅而已。故其不足,則鑄山煮海,榷酒與茶,征關市而算舟車,尚有可為之法以苟一時之用。自漢、魏迄今,其法日增,其取益細,今取民之法盡矣。昔者賦外之征,以備有事之用。今盡取民之法,用於無事之時,悉以冗費而糜之矣,至卒然有事,則無法可增。然獨猶有可為者。民作而輸官者已勞,而遊手之人方逸;地之產物者耕不得代,而不墾之土尚多。是民有遺力,地有遺利,此可為也。況歷視前世,用兵者未嘗不先營田。漢武帝時,兵興用乏,趙過為畎田人犁之法以足用。趙充國攻西羌,議者爭欲出擊,而充國深思全勝之策,能忍而待其弊。至違詔罷兵而治屯田,田於極邊,以遊兵而防鈔寇,則其理田不為易也,猶勉為之。後漢之時,曹操屯兵許下,強敵四面,以今視之,疑其旦夕戰爭而不暇。然用棗祗、韓浩之計,建置田官,募民而田近許之地,歲得穀百萬石,其後郡國皆田,積穀無數。隋、唐田制尤廣,不可勝舉。其勢艱而難田,莫若充國,迫急而不暇田,莫如曹操,然皆勉焉。不以迂緩而不田者,知地利之博而可以紓民勞也。今天下之土不耕者多矣,臣未能悉言,謹舉其近者。自京以西土之不辟者,不知其數,非土之瘠而棄也,蓋人不勤農,與夫役重而逃爾。久廢之地,其利數倍於營田,今若督之使勤,與免其役,則願耕者眾矣。臣聞鄉兵之不便於民,議者方論之矣。充兵之人遂棄農業,託云教習,聚而飲博,取資其家,不顧無有,官吏不加禁,父兄不敢詰,家家自以為患也。河東、河北、關西之鄉兵,此猶有用。若京東、西者,平居不足以備盜,而水旱適足以為盜。其尤可患者,京西素貧之地,非有山澤之饒,民惟力農是仰,而今三夫之家一人、五夫之家二人為遊手,凡十八九州,以少言之,尚可四五萬人,不耕而食,是自相糜耗而重困也。今誠能盡驅之使耕於棄地,官貸其種,歲田之入與中分之,如民之法募吏之習田者為田官,優其課最而誘之,則民願田者眾矣。太宗皇帝時,嘗貸陳、蔡民錢,使市牛而耕。真宗皇帝時,亦用耿望之言,買牛湖南而治屯田。今湖南之牛歲賈於北者,皆出於京西,若官為買之,不難得也。又宜重為法以困所謂私牛之客者,使不容於民而樂為官耕,凡民之已有牛者使自耕,則牛不足而官市者不多。且鄉兵本農也,籍而為兵,遂棄其業。今幸其去農未久,尚可復驅還之田畝,使不得群遊而飲博,以為父兄之患,此民所願也。一夫之力,以逸而言,任耕縵田一頃,使四五萬人皆耕,而久廢之田利又數倍,則歲穀不可勝數矣。京西之分,北有大河,南至漢而西接關,若又通其水陸之運,所在積穀惟陛下詔有司而移用之耳。 其三曰「權商賈」。臣聞秦廢王法,啟兼併,其上侵公利,下刻細民,為國之患久矣。自漢以來,嘗欲為法而抑奪之,然不能也。蓋為國者興利日繁,兼並者趨利日巧,至其甚也,商賈坐而權國利。其故非他,由興利廣也。夫興利廣則上難專,必與下而共之,然後通流而不滯。然為今議者,方欲奪商之利,一歸於公上而專之。故奪商之謀益深,則為國之利益損。前日有司屢變其法,法每一變,則一歲之間所損數百萬。議者不知利不可專,欲專而反損,但云變法之未當。變而不已,其損愈多。夫欲十分之利皆歸於公,至其虧少十不得三,不若與商共之,常得其五也。今為國之利多者,茶與鹽耳。茶自變法已來,商賈不復,一歲之失,數年莫補,所在積朽,棄而焚之。前日議者屢言三說之法為便,有司既以詳之矣;今誠能復之,使商賈有利而通行,則上下濟矣。解池之鹽,積若山阜,今宜暫下其價,誘群商而散之,先為令曰「三年將復舊價」,則貪利之商爭先而輳矣。夫茶者生於山而無窮,鹽者出於水而不竭,賤而散之三年,十未減其一二。夫二物之所以貴者,以能為國資錢幣爾,今不散而積之,是惜朽壤也,夫何用哉?夫大商之能蕃其貨者,豈其錙銖躬自鬻於市哉?必有販夫小賈就而分之。販夫小賈無利則不為,故大商不妒販夫之分其利者,恃其貨博,雖取利少,貨行流速,則積少而為多也。今為大國者,有無窮不竭之貨,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寧使無用而積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販夫;大國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大商。此與商賈共利,取少而致多之術也。又今商賈之難以術制者,以其積貨多而不急故也。利厚則來,利薄則止,不可以號令召也。故每有司變法,下利既薄,小商以無利而不能行,則大商方幸小商之不行,適得獨賣其貨,尚安肯勉趨薄利而來哉?故變法而刻利者,適足使小商不來而為大商賈積貨也。今必以術制商,宜盡括其居積之物,官為賣而還之,使其貨盡而後變法。夫大商以利為生,一歲不營利,則有惶惶之憂,彼必不能守積錢而閑居,得利雖薄,猶將勉而來。此變法制商之術也。夫欲誘商而通貨,莫若與之共利,此術之上也。欲制商,使其不得不從,則莫若痛裁之,使無積貨。此術之下也。然此可制茶商耳,若鹽者,禁益密則冒法愈多而刑繁。若乃縣官自為鬻市之事,此大商之不為,臣謂行之難久者也。誠能不較錙銖而思遠大,則積朽之物散而錢幣通,可不勞而用足矣。 臣愚,不足以知時事。若夫堅守以捍賊,利則出而擾之,凡小便宜,願且委之邊將。至於積穀與錢,通其漕運,不二三歲,而國力漸豐,邊兵漸習,賊鋒漸挫,而有隙可乘,然後一舉而滅之,此萬全之策也。願陛下以其小者責將帥,謀其大計而行之,則天下幸甚。臣修昧死再拜。 準詔言事上書 月日,臣修謹昧死再拜上書於皇帝陛下。臣近準詔書,許臣上書言事。臣學識愚淺,不能廣引深遠,以明治亂之原,謹采當今急務,條為三弊五事,以應詔書所求,伏為陛下裁擇。臣聞自古王者之治天下,雖有憂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則心愈勞而事愈乖;雖有納諫之明,而無力行之果斷,則言愈多而聽愈惑。故為人君者,以細務而責人,專大事而獨斷,此致治之要術也;納一言而可用,雖眾說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斷也。如此二者,天下無難治矣。 伏見國家自大兵一動,中外騷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來,聖心憂勞,可謂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賊日益強,並九州之力討一西戎小者,尚無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違盟而動,其將何以禦之?從來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所惡者盜賊,今盜賊起矣;所憂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賴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須者財用,今財用乏矣。陛下之心日憂於一日,天下之勢歲危於一歲。此臣所謂用心雖勞,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開廣言路,獻計之士不下數千,然而事緒轉多,支吾不暇。從前所采,眾議紛紜,至於臨事,誰策可用?此臣所謂聽言雖多,不如力行之果斷者也。 伏思聖心所甚憂而當今所尚闕者,不過曰無兵也,無將也,無財用也,無禦戎之策也,無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憂其未有,而臣謂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術也。 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荊楚、收偽唐、定閩嶺,西平兩蜀,東下並、潞,北窺幽、燕。當時所用兵財將吏,其數幾何?惟善用之,故不覺其少。何況今日,承百年祖宗之業,盡有天下之富強,人眾物盛,十倍國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將、有財、有財用、有禦戎之策、有可任用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 何謂三大弊?一曰不慎號令,二曰不明賞罰,三曰不責功實。此三弊因循於上,則萬事遲慢廢壞於下。臣聞號令者,天子之威也;賞罰者,天子之權也。若號令不信,賞罰不當,則天下不服。故又須責臣下以功實,然後號令不虛出,而賞罰不濫行。是以慎號令,明賞罰,責功實,此三者帝王之奇術也。 自古人君,英雄如漢武帝,聰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術,而自執威權之柄,故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漢武好用兵,則誅滅四夷,立功萬里,以快其心。欲求將,則有衛、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賢材,則有公孫、董汲之徒以稱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則誅突厥,服遼東,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將,則有李靖、李勣之徒入其駕馭;欲得賢材,則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可謂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無他術也,惟能自執威權之柄耳。伏惟陛下以聖明之姿,超越二帝,又盡有漢、唐之天下。然而欲禦邊,則常患無兵;欲破賊,則常患無將;欲贍軍,則常患無財用;欲威服四夷,則常患無策;欲任使賢材,則常患無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無他,由不用威權之術也。 自古帝王,或為強臣所制,或為小人所惑,則威權不得出於己。今朝無強臣之患,又無小人之獨任之惑,內外臣庶尊陛下如天,愛陛下如父,傾耳延首願聽陛下之所為,然何所憚而不為乎?若一日赫然奮威權以臨之,則萬事皆辦,何患五者之無。奈何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請言三弊。夫言多變則不信,令頻改則難從。今出令之初,不加詳審,行之未久,尋又更張。以不信之言行難從之令,故每有處置之事,州縣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則官吏咸相謂曰「且未可行,不久必須更改」,或曰「備禮行下,略與應破指揮」。旦夕之間,果然又變。至於將吏更易,道路疲於送迎;苻牒縱橫,天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聞而歎息,或聞而竊笑,歎息者有憂天下之心,竊笑者有輕朝廷之意。號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慎號令之弊一也。 用人之術,不過賞罰。然賞及無功則恩不足勸,罰失有罪則威無所懼,雖有人,不可用也。太祖時,王全斌破蜀而歸,功不細矣,犯法一貶,十年不問。是時方討江南,故黜全斌,與諸將立法。太祖神武英斷,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賞罰之法皆如此也。自關西用兵,四五年矣,大將以無功罷者依舊居官,軍中見無功者不妨得好官,則諸將誰肯立功?裨將畏懦逗留者皆當斬罪,或暫貶而尋遷,或不貶而依舊,軍中見有罪者不誅,則諸將誰肯用命?所謂賞不足勸,威無所懼,賞罰如此而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賞罰之弊二也。 自兵動以來,處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無實。臣請略言其一二,則其他可知。數年以來,點兵不絕,諸路之民半為兵矣,其間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勝數,是有點兵之虛名,而無得兵之實數也。新集之兵,所在教習,追顧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將領之材,所教者無旗鼓之節,往來州縣,愁歎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無訓齊精練之法。此有教兵之虛名,而無訓兵之實藝也。諸路州軍分造器械,工作之際已勞民力,輦運般送又苦道途。然而鐵刃不剛,筋膠不固,長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務充數而速了,不計所用之不堪,經歷官司又無檢責。此有器械之虛名,而無器械之實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執鈍折不堪之器械,百戰百敗,理在不疑,臨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無大小,悉皆鹵莽,則不責功實之弊三也。臣故曰三弊因循於上,則萬事弛慢廢壞於下。萬事不可盡言。 臣請言大者五事。其一曰兵。臣聞攻人以謀不以力,用兵鬥智不鬥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敗,少者常勝。漢王尋等以百萬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苻堅以百萬之兵遇東晉二三萬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曹操以三十萬青州兵大敗於呂布,退而歸許,復以二萬人破袁紹十四五萬,是用兵多則敗、少則勝之明驗也。況於夷狄,尤難以力爭,只可以計取。李靖破突厥於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後破頡利於陰山,亦不過一萬。蓋兵不在多,以計取爾。故善用兵者,以少為多;不善用者,雖多而愈少也。為今計者,添兵則耗國,減兵則破賊。今沿邊之兵不下七八十萬,可謂多矣。然訓練不精,又有老弱虛數,則十人不當一人,是七八十萬之兵,不當七八萬人之用。加之軍無統制,分散支離,分多為寡,兵法所忌。此所謂不善用兵者雖多而愈少,故常戰而常敗也。臣願陛下赫然奮威,勵諸將,精加訓練,去其老弱,七八十萬中可得五十萬數。古人用兵以一當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當十,則五十萬精兵可當五百萬兵之用。此所謂善用兵者以少而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勝者,以此也。今不思實效,但務添多,耗國耗民,積以年歲,賊雖不至,天下已困矣。此一事也。 其二曰將。臣又聞古語曰「將相無種」。故或出於奴仆,或出於軍卒,或出於賊盜,惟能不次而用之,乃為名將耳。國家求將之意雖勞,選將之路太狹。今詔近臣舉將而限以資品,則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試將材者限以弓馬一夫之勇,則智略萬人之敵皆遺之矣;山林奇傑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貧賤而薄之,不過與一主簿借職,使其怏怏而去,則古之屠釣飯牛之傑皆激怒而失之矣。至於無人可用,則寧用龍鍾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為朝廷危之。前日澶淵之卒幾為國家生事,此可見也。議者不知取將之無術,但云當今之無將臣。臣願陛下革去舊弊,奮然精求。有賢豪之士,不須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試以弓馬;有山林之傑,不可薄其貧賤。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禮待人,人臣亦將以非常之效報國,又何患於無將哉?此二事也。 其三曰財用。臣又聞善治病者,必醫其受病之處;善救弊者,必尋其起弊之原。今天下財用困乏,其弊安在?起於用兵而費大故也。漢武好窮兵,用盡累世之財,當時勒兵單于台,不過十八萬,尚能困其國力。況未若今日七八十萬,連四五年而不罷,所以罄天地之所生,竭萬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雖有智者,物不能增,而計無所出矣。惟有免冗卒之虛費,練精兵而速戰,功成兵罷,自然足矣。今兵有可減之理,而無人敢當其事;賊有速擊之便,而無將敢奮其勇。後時敗事,徒耗國而耗民。此三事也。 其四曰禦戎之策。臣又聞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北敵與朝廷通好僅四十年,不敢妄動,今一旦發其狂謀者,其意何在?蓋見中國頻為元昊所敗,故敢啟其貪心,伺隙而動爾。今若敕勵諸將,選兵秣馬,疾入西界,但能痛敗昊賊一陣,則吾軍威大振,而虜計沮矣。此所謂上兵伐謀者也。今論事者皆知北敵與西賊通謀,欲並二國之力,窺我河北、陝西。今若我能先擊敗其一國,則敵勢減半,不能獨舉。此兵法所謂伐交者也。元昊地狹,賊兵不多,向來攻我,傳聞北敵常有助兵。今若敵中自有點集之謀,而元昊驟然被擊,必求助於北敵。北敵分兵助昊,則可牽其南寇之力;若不助昊,則二國有隙,自相疑貳。此亦伐交之策也。假令二國剋期分路來寇,我能先期大舉,則元昊蒼皇自救不暇,豈能與北敵相為表裏?是破其素定之約,乖其剋日之期。此兵法所謂親而離之者,亦伐交之策也。元昊叛逆以來,幸而屢勝,常有輕視諸將之心,今又見朝廷北憂戎虜,方經營於河朔,必謂我師不能西出。今乘其驕怠,正是疾驅急擊之時。此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此取勝之上策也。前年西將有請出攻者,當時賊氣方盛,我兵未練,朝廷尚許其出師,況今元昊有可攻之勢,此不可失之時。彼方幸吾憂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勢也。自四路分帥,今已半年,訓練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屢奏小捷。是我師漸振,賊氣漸衄,此可攻之勢也。苟失此時,而使二國先來,則吾無策矣。臣願陛下密詔執事之臣,熟議而行之。此四事也。 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聞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況今文武列職遍於天下,其間豈無材智之臣?而陛下總治萬機之大,既不暇盡識其人,故不能躬自進賢而退不肖;執政大臣動拘舊例,又不敢進賢而退不肖;審官、吏部、三班之職,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進賢而退不肖。是上至天子,下至有司,無一人得進賢而退不肖者。所以賢愚混雜,僥幸相容,三載一遷,更無精別。平居無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臨事要人,則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無如今日之繆也。今議者或謂舉主轉官為進賢,犯罪黜責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惡之人,各以類聚。故守廉甚者,各舉清幹之人;有贓者,各舉貪濁之人;好殉私者,各舉請求之人;性庸暗者,各舉不材之人。朝廷不聞是非,但見舉主數足,便與改官,則清幹者進矣,貪濁者亦進矣,請求者亦進矣,不材者亦進矣。溷淆如此,便可為進賢之法乎?方今黜責官吏,豈有澄清糾舉之術哉?惟犯贓之人因民論訴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財賂者,亦強黠之吏,政事必由己出,故雖誅剝豪民,尚或不及貧弱。至於不材之人不能主事,眾胥群吏共為奸欺,則民無貧富,一時受弊。以此而言,則贓吏與不材之人為害等耳。今贓吏因自敗者,乃加黜責,十不去其一二。至於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問,寬緩容奸。其弊如此,便可為退不肖之法乎?賢不肖既無別,則宜乎設官雖多而無人可用也。臣願陛下明賞罰,責功實,則材皆列於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為有弊也。 三弊五事,臣既已詳言之矣,惟陛下擇之,天下之務不過此也。方今天文變於上,地利逆於下,人心怨於內,四夷攻於外,事勢如此矣,非是陛下遲疑寬緩之時,惟願為社稷生民留意。臣修昧死再拜。 [book_title]卷二 書、疏、劄子 論臺諫官言事未蒙聽允書 臣聞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為治君而常至於亂,莫不欲為明主而常至於昏者,其故何哉?患於好疑而自用也。夫疑心動於中,則視聽惑於外。視聽惑,則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則舉國之臣皆可疑。既盡疑其臣,則必自用其所見。夫以疑惑錯亂之意而自用,則多失;失則其國之忠臣必以理而爭之。爭之不切,則人主之意難回;爭之切,則激其君之怒心而堅其自用之意,然後君臣爭勝。於是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旨順意,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惟人主之所欲者從而助之。 夫為人主者,方與其臣爭勝,而得順意之人,樂其助己而忘其邪佞也,乃與之並力以拒忠臣。夫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無不亂,人主無不昏也。自古人主之用心,非惡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惡治而好亂也,非惡明而欲昏也,以其好疑自用而與天下爭勝也。使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而回其自用之意,則邪佞遠而忠言入。忠言入,則聰明不惑,而萬事得其宜,使天下尊為明主,萬世仰為治君,豈不臣主俱榮而樂哉!與其區區自執而與臣下爭勝,用心益勞而事益惑者,相去遠矣。 臣聞《書》載仲虺稱湯之德曰「改過不吝」,又戒湯曰「自用則小」。成湯,古之聖人也,不能無過,而能改過,此其所以為聖也。以湯之聰明,其所為不至於繆戾矣,然仲虺猶戒其自用,則自古人主惟能改過而不敢自用,然於得為治君明主也。臣伏見宰臣陳執中,自執政以來,不葉人望,累有過惡,招致人言。而執中遷延,尚玷宰府。陛下憂勤恭儉,仁愛寬慈,堯舜之用心也。推陛下之用心,天下宜至於治者久矣。而綱紀日壞,政令日乖,國日益貧,民日益困,流民滿野,濫官滿朝。其亦何為而致此?由陛下用相不得其人也。近年宰相多以過失因言者罷去,陛下不悟宰相非其人,反疑言事者好逐宰相。疑心一生,視聽既惑,遂成自用之意,以謂宰相當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罷之。故宰相雖有大惡顯過,而屈意以容之;彼雖惶恐自欲求去,而屈意以留之;雖天災水旱,饑民流離,死亡道路,皆不暇顧,而屈意以用之。其故非他,直欲沮言事者爾。言事者何負於陛下哉?使陛下上不顧天災,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學無識、諂邪狠愎之執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於陛下,而反損聖德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圖至於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損也。今陛下用執中之意益堅,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勝於言事者。而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必有希合陛下之意者,將曰執中宰相,不可以小事逐,不可使小臣動搖,甚者則誣言事者欲逐執中而引用他人。陛下方患言事者上忤聖聰,樂聞斯言之順意,不復察其邪佞而信之,所以拒言事者益峻,用執中益堅。 夫以萬乘之尊,與三數言事小臣角必勝之力,萬一聖意必不可回,則言事者亦當知難而止矣。然天下之人與後世之議者,謂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論梁適罪惡,陛下赫怒,空臺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復敢論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權臣之禍。此乃至忠之臣也,能忘其身而愛陛下者也,陛下嫉之惡之,拒之絕之。執中為相,使天下水旱流亡,公私困竭,而又不學無識,憎愛挾情,除改差繆,取笑中外,家私穢惡,流聞道路,阿意順旨,專事逢君。此乃諂上傲下愎戾之臣也,陛下愛之重之,不忍去之。陛下睿智聰明,群臣善惡無不照見,不應倒置如此,直由言事者太切,而激成陛下之疑惑爾。執中不知廉恥,復出視事,此不足論。陛下豈忍因執中上累聖德,而使忠臣直士卷舌於明時也?臣願陛下廓然回心,釋去疑慮,察言事者之忠,知執中之過惡,悟用人之非,法成湯改過之聖,遵仲虺自用之戒,盡以御史前後章疏出付外廷,議正執中之過惡,罷其政事,別用賢材,以康時務,以拯斯民,以全聖德,則天下幸甚。臣以身叨恩遇,職在論思,意切言狂,罪當萬死。 論包拯除三司使上書 臣聞治天下者,在知用人之先後而已。用人之法,各有所宜,軍旅之士先材能,朝廷之士先名節。軍旅主成功,惟恐其不趨賞而爭利,其先材能而後名節者,亦勢使之然也。朝廷主教化,風俗之薄厚,治道之汙隆,在乎用人。而教化之於天下也,不能家至而諄諄諭之,故常務尊名節之士,以風動天下而聳勵其俞薄。 夫所謂名節之士者,知廉恥,修禮讓,不利於苟得,不牽於苟隨,而惟義之所處。白刃之威有所不避,折枝之易有所不為,而惟義之所守。其立於朝廷,進退舉止皆可以為天下法也。其人至難得也,至可重也。故其為士者,常貴名節以自重其身,而君人者,亦常全名節以養成善士。伏見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謂朝廷貪拯之材,而不為拯惜名節。然猶冀拯能執節守義,堅讓以避嫌疑,而為朝廷惜事體。數日之間,遽聞拯已受命,是可惜也,亦可嗟也。拯性好剛,天姿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至如逐其人而待其位,雖初無是心,然見得不能思義。此皆不足怪。若乃嫌疑之跡,常人皆知可避,而拯豈獨不思哉?昨聞拯在臺日,常自至中書,詬責宰相,指陳前三司使張方平過失,怒宰相不早罷之。既而臺中寮屬相繼論列,方平由此罷去,而以宋祁代之。又聞拯亦曾彈奏宋祁過失,自其命出,臺中寮屬又交章力言,而祁亦因此而罷,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謂蹊田奪牛,豈得無過?而整冠納履,當避可疑者也。如拯材能資望,雖別加進用,人豈為嫌?其不可為者,惟三司使爾。非惟自涉嫌疑,其於朝廷所損不細。 臣請原其本末而言之。國家自數十年來,士君子務以恭謹靜慎為賢。及其弊也,循默苟且,頹惰寬弛,習成風俗,不以為非,至於百職不修,紀綱廢壞。時方無事,固未覺其害也。一旦元昊犯邊,兵出無功,而財用空虛,公私困弊,盜賊並起,天下騷然。陛下奮然感悟,思革其弊,進用三數大臣,銳意於更張矣。於此之時,始增置諫官之員,以寵用言事之臣,俾之舉職。由是修紀綱而繩廢壞,遂欲分別賢不肖,進退材不材。而久弊之俗,驟見而駭,因共指言事者而非之,或以謂好訐陰私,或以為公相傾陷,或謂沽激名譽,或謂自圖進取,群言百端,幾惑上聽。上賴陛下至聖至明,察見諸臣本以忘身徇國,非為己利,讒間不入,遂荷保全。而中外之人,久而亦漸為信。自是以來,二十年間,臺諫之選,屢得讜言之士。中間斥去奸邪,屏絕權幸,拾遺救失,不可勝數。是則納諫之善,從古所難。 自陛下臨御以來,實為盛德,於朝廷補助之效,不為無功。今中外習安,上下己信,纖邪之人凡所舉動,每畏言事之臣,時政無巨細,亦惟言事官是聽。原其自始開發言路,至於今日之成效,豈易致哉!可不惜哉!夫言人之過似於徼訐,逐人之位似於傾陷,而言事之臣得以自明者,惟無所利於其間爾,而天下之人所以為信者,亦以其無所利焉。今拯屏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將來奸佞者得以為說而惑亂主聽,今後言事者不為人信而無以自明。是則聖明用諫之功,一旦由拯而壞。 夫有所不取之謂廉,有所不為之謂恥。近臣舉動,人所儀法,使拯於此時有所不取而不為,可以風天下以廉恥之節。而拯取其所不宜取,為其所不宜為,豈惟自薄其身,亦所以開誘他時言事之臣,傾人以覬得,相習而成風。此之為患,豈謂小哉!然拯所侍者,惟以本無心耳。夫心者,藏於中而人所不見;跡者,世於外而天下所瞻。今拯欲自信其不見之心,而外掩天下之跡,是猶手探其物,口云不欲,雖欲自信,人誰信之?此臣所謂嫌疑之不可不避也。況如拯者,少有孝行,聞於鄉里;晚有直節,著在朝廷。但其學問不深,思慮不熟,而處之乖當,其人亦可惜也。伏望陛下別選材臣為三司使,而處拯他職,置之京師。使拯得避嫌疑之跡,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節,不勝幸甚。 臣叨塵侍從,職號論思,昔嘗親見朝廷致諫之初甚難,今又復見陛下用諫之效已著,實不欲因拯而壞之者,為朝廷惜也。臣言狂計愚,伏俟誅戮。 論選皇子疏 臣聞言天下之難言者,不敢冀必然之聽;知未必聽而不可不言者,所以盡為忠之心。況臣遭遇聖明,容納諫諍,言之未必不聽,其可默而不言?臣伏見自去歲以來,群臣多言皇嗣之事,臣亦嘗因災異,竊有奏陳。雖聖度包容,不加誅戮;而愚誠懇至,天聽未回。臣實不勝愛君之心,日夜區區,未嘗忘此,思欲再陳狂瞽,而未知所以為言。今者伏見兗國公主近已出降,臣因竊思:人之常道,莫親於父子之親;人之常情,亦莫樂於父子之炙。雖在聖哲,異於凡倫,其為天性,於理則一。陛下向雖未有皇嗣,而尚有公主之愛,上慰聖顏。今既出降,漸疏左右,則陛下萬幾之暇,處深宮之中,誰可與語言?誰可承顏色?臣愚以謂宜因此時出自聖意,於宗室之中選材賢可喜者,錄以為皇子,使其出入左右,部安侍膳,亦足以慰悅聖情。臣考於書史,竊見自古帝王雖曰至尊,未嘗獨處也。其出而居外也,不止百司公見奏事而已,必有儒臣學士講論於閑宴,又有左右侍從顧問語言。其入而居內也,不止宦官宮妾在於左右而已。其平居燕寢也,則有太子問安侍膳於朝夕;其優遊宴樂也,多與宗室子弟歡然相接如家人。計其一日之中,未嘗一時獨處也。今陛下日御前後殿,百司奏事者往往仰瞻天顏而退,其甚幸者得承一二言之德音。君臣之情不能,上下之意不接。其餘在廷之臣、儒學侍從之列,未聞一人從容親近於左右。入而居內,則至於問安侍膳,亦闕於朝夕。是則陛下富有四海之廣,躬享萬乘之尊,居外則無一人可親,居內則無一人得親,此臣所以區區而欲言也。伏況陛下荷祖宗之業,承宗廟社稷之重,皇子未降,儲位久虛,群臣屢言,大議未決。臣前所奏陳,以謂未必立為儲貳,而且養為子,既可以徐察其賢否,亦可以待皇子降生。於今為之,亦其時也,臣言狂計愚,伏俟斧鉞。 論水災疏 臣伏睹近降詔書,以雨水為災,許中外臣寮上封言事,有以見陛下畏天愛人、恐懼修省之意也。竊以雨水為患,自古有之,然未有水入國門,大臣奔走,渰浸社稷,破壞都城者,此蓋天地之變也。至於王城京邑,浩如陂湖,衝溺奔逃,號呼晝夜,人畜死者不知其數。其幸而免者,屋宇摧塌,無以容身,縛栰露居,上雨下水,累累老幼,狼藉於天街之中。又聞城外墳塚,亦被浸注,棺槨浮出,骸骨漂流。此皆聞之可傷,見之可憫。生者既不安其室,死者又不得其藏,此亦近世水災未有若斯之甚者。此外四方奏報,無日不來,或云閉塞城門,或云衝破市邑,或云河口決千百步闊,或云水頭高三四丈餘,道路隔絕,田苗蕩盡。是則大川小水,皆出為災,遠方近畿,無不被害。此陛下所以警懼莫大之變,隱惻至仁之心,廣為谘詢,冀以消復。竊以天人之際,影響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災,亦未有已出而無應之變。其變既大,則其憂亦深。臣愚謂非小小有為可以塞此大異也,必當思宗廟社稷之重,察安危禍福之機,追已往之闕失,防未萌之患害,如此等事,不過一二而已。 自古人君必有儲副,所以承宗社之重而不可闕者也。陛下臨御三十餘年而儲嗣未立,此久闕之典也。近聞臣寮多以此事為言,大臣亦嘗進議,陛下聖意久而未決。而庸臣愚士知小忠而不知大體者,因以為異事,遂生嫌疑之論,此不思之甚也。且自古帝王有子至三二十人者甚多,材高年長羅列於朝者亦眾。然為其君父者,莫不皆享無窮之安,豈有所嫌而斥其子邪?若陛下鄂王、豫王皆在,至今則儲宮之建久矣。世之庸人,偶見陛下久無皇子,忽聞此議,遂以云云爾。且《禮》曰:「一有元良,萬國以正。」蓋謂定天下之根本,上承祖宗之重,亦所以絕臣下之邪謀。自古儲嗣,所以安人主也。若果如庸人嫌疑之論,則是常無儲嗣則人主安,有儲嗣則人主危,此臣所謂不思之甚也。臣又見自古帝王建立儲嗣,既以承宗廟之重,又以為國家美慶之事。故每立太子,則不敢專享其美,必大赦天下,凡為人父後者皆被恩澤,所以與天下同其慶喜,然則非惡事也。漢文帝初即位之明年,群臣再三請立太子,文帝再三謙讓而後從之。當時群臣不自疑而敢請,漢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者,臣主之情通故也。五代之主,或出武人,或出夷狄,如後唐明宗尤惡人言太子事,群臣莫敢正言。有何澤者,嘗上書乞立太子。明宗大怒,謂其子從榮曰:「群臣欲以汝為太子,我將歸老於河東。」由是臣下更不敢言。然而文帝立太子之後,享國長久,為漢太宗,是則何害其為明主也?後唐明宗儲嗣不早定,而秦王從榮後以舉兵窺覬,陷於大禍,後唐遂亂。此前世之事也。況聞臣寮所請,但欲擇宗室為皇子爾,未即以為儲貳也。 伏惟陛下仁聖聰明,洞鑒今古,必謂此事,國家大計,當重慎而不可輕發,所以遲之耳,非惡人言而不欲為也。然朝廷大議,中外已聞,不宜久而不決。昨自春首以來,陛下服藥於內,大臣早夜不敢歸家,飲食醫藥侍於左右,如人子之侍父,自古君臣未有若此之親者也。下至群臣士庶、婦女嬰孩,晝夜禱祈,填咽道路,發於至誠,不可禁止。以此見臣民盡忠,蒙陛下之德厚,愛陛下之意深,故為陛下之慮遠也。今之所請,天下臣民所以為愛君計也,陛下何疑而不從乎?中外之臣既喜陛下聖躬康復,又欲見皇子出入宮中,朝夕問安侍膳於左右,然後文武群臣奉表章為陛下賀,辭人墨客稱述本支之盛,為陛下歌之頌之,豈不美哉!伏願陛下出於聖斷,擇宗室之賢者,依古禮文,且以為子,未用立為儲副也。既可以徐察其賢否,亦可以俟皇子之生。 臣又見樞密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樞密,始初議者已為不可。今三四年間,外雖未見過失,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且武臣掌國機密而得軍情,豈是國家之利?臣前有封奏,其說甚詳,且具述青未是奇材,但於今世將帥中稍可稱耳。雖其心不為惡,而不幸為軍士所喜,深恐因此陷青以禍而為國家生事。欲乞且罷青樞務,任以一州,既以保全青,亦為國家消未萌之患。蓋緣軍中士卒及閭巷人民,以至士大夫間,未有不以此事為言者,惟陛下未知之爾。臣之前奏,乞留中而出自聖斷。若陛下猶以臣言為疑,乞出臣前奏,使執政大臣公議。 此二者,當今之急務也。凡所謂五行災異之學,臣雖不深知,然其大意可推而見也。《五行傳》曰:「簡宗廟則水為災。」陛下嚴奉祭祀,可謂至矣,惟未立儲貳。《易》曰:「主器莫若長子。」殆此之警戒乎?至於水者,陰也,兵亦陰也,武臣亦陰也,此推類而易見者。天之譴告,苟不虛發,惟陛下深思而早決,庶幾可以消弭災患而轉為福應也。臣伏睹詔書曰:「悉心以陳,無有所諱」,故臣敢及之。若其他時政之失,必有群臣應詔,為陛下言者。臣言狂計愚,惟陛下裁擇。 論美人張氏恩寵宜加裁損劄子 臣近風聞禁中因皇女降生,於左藏庫取綾羅八千疋。染院工匠當此大雪苦寒之際,敲冰取水,染練供應,頗甚艱辛。臣伏思陛下恭儉勤勞,愛民憂國,以此勞人枉費之事,必不肯為。然外議相傳,皆云見今染練未絕。臣又見近日內降美人張氏親戚恩澤太頻。臣忝為諫官,每聞小有虧損聖德之事,須合力言,難避天譴。臣竊見自古帝王所寵嬪御,若能謙儉柔善,不求恩澤,則可長保君恩;或恣意驕奢,多求恩澤,則皆速致禍敗。臣不敢遠引古事,只以今宮禁近事言之。 陛下近年所寵尚氏、楊氏、余氏、苗氏之類,當其被寵之時,驕奢自恣,不早裁損,及至滿盈,今皆何在?況聞張氏本良家子,昨自修媛退為美人,中外皆聞,以謂與楊、尚等不同,故能保寵最久。今一旦宮中取索頓多,恩澤日廣,漸為奢侈之事,以招外人之言,臣不知陛下欲愛惜保全張氏,或欲縱恣而敗之?若欲保全,則須常令謙儉,不至驕盈。臣料八千疋綾羅,必非張氏一人獨用,不過支散與眾人而已。乃是枉費財物,盡為眾人。至於中外譏議,則陛下自受。以此而言,廣散何益? 昨正月一日,曹氏封縣君,至初五日又封郡君,四五日間,兩度封拜。又聞別有內降,應是疏遠親戚,盡求恩澤。父母因子而貴可矣,然名分亦不可太過。其他疏遠,皆可減罷。臣謂張氏未入宮之前,疏遠親戚,各皆何在?今日富貴,何必廣為閑人,自招謗議,以累聖德?若陛下只為張氏計,亦宜如此。況此事不獨為張氏,大凡後宮恩澤太多,宮中用度奢侈,皆是虧損聖德之事。繫於國體。臣合力言。伏望聖慈防微杜漸,早為裁損,取進止。 論議濮安懿王典禮劄子 臣伏見朝廷議濮安懿王典禮,兩制禮官請稱皇伯,中書之議以謂事體至大,理宜慎重,必合典故,方可施行。而皇伯之稱,考於經史,皆無所據,方欲下三省百官博訪群議,以求其當。陛下屈意手詔中罷,而眾論紛然,至今不已。臣以謂眾論雖多,其說不過有三。其一曰宜稱皇伯者,是無稽之臆說也;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是厚誣天人之言也;其三曰不當用漢宣、哀為法,以幹亂統紀者,是不廣本末之論也。臣請為陛下條列而辨之。 謹按《儀禮•喪服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報者,齊衰期也,謂之降服,以明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改也。又按《開元》、《開寶禮》,國朝五服,年月喪服。今皆云為人後者,為其所生父齊衰不杖期,蓋以恩莫重於所生,故父母之名不可改,義莫重於所繼,故寧抑而降其服。此聖人所制之禮,著之六經以為萬世法者,是中書之議所據依也。若所謂稱皇伯者,考於六經無之,方今國朝見行典禮及律令皆無之。自三代之後,秦漢以來,諸帝由藩邸入繼大統者,亦皆無之,可謂無稽之臆說矣。夫《儀禮》者,聖人六經之文;《開元禮》者,有唐三百年所用之禮;《開寶通禮》者,聖宋百年所用之禮。五服年月及喪服,令亦皆祖宗累朝所定,方今天下共行之制。今議者皆棄而不用,直欲自用無稽之臆說,此所以不可施行也。 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臣伏以上天降災皆主人事,故自古聖王逢災恐懼,多求闕政而修之,或自知過失而改悔之,庶幾以塞天譴。然皆須人事已著於下,則天譴為形於上。今者濮王之議,本因兩制禮官違經棄禮,用其無稽之臆說,欲定皇伯之稱。中書疑其未可施行,乃考古今典禮,雖有明據,亦未敢自信而自專,方更求下外廷博議,而陛下遽詔中罷,欲使有司徐求典禮。是則臣下慎重如此,人君謙畏如此,君臣不敢輕議亡舉,而天遽譴怒,殺人害物,此臣所謂厚誣天也。議猶未決,仍罷不議,而便謂兩統二父,以致天災者,厚誣人也。 其三引漢宣、哀之事者,臣謹按《漢書》。宣帝父曰悼皇考,初稱親,諡曰悼,置奉邑、寢園而已。其後改親稱皇考,而立廟京師。皇考者,親之異名爾,皆子稱其父之名也。漢儒初不以為非也,自元帝以後貢禹、韋玄成等始建毀廟之議,數十年間,毀立不一。至哀帝時大司徒平晏等百四十七人奏議云:「親諡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是不非。」皇帝稱史皇孫為親也,所謂應經義者,即《儀禮》云「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是也。惟其立廟京師,亂漢祖宗昭穆,故晏等以謂兩統二父,非禮宜毀也。定陶恭王,初但號共皇立廟,本國師丹亦無所議。至其後立廟京師,欲去定陶,不係以國,有進幹漢統之漸。丹遂大非之,故丹議云:「定陶恭皇諡號,已前定議,不得復改,而但論立廟京師為不可爾。」然則稱親置園,皆漢儒所許,以為應經義者,惟去其國號,立廟京師,則不可爾。 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議何事,不尋漢臣所非者何事,此臣故謂不原本末也。中書之議,本謂稱皇伯無稽,而《禮經》有不改父名之義,方議名號猶未定。故尊崇之禮,皆未及議,而言事者便引漢去定陶國號、立廟京師之事,厚誣朝廷以為幹亂大統,何其過論也!夫去國號而立廟京師,以亂祖宗昭穆,此誠可非之事。若果為此議,宜乎指臣等為奸邪之臣,而人主有過舉之失矣。其如陛下之意未嘗及此,而中書亦初無此議,而言事者不原本末,過引漢世可非之事以為說,而外廷之臣又不審知朝廷本議如何,但見言事者云云,遂以為欲加非禮,幹亂統紀,信為然矣。是以眾口一辭,紛然不止,而言事者欲必遂其皇伯無稽之說,牽引天災,恐怕人主。而中書守經執禮之議,反指以為奸邪之言。朝廷以言事之臣,禮當優容,不欲與之爭辨,而外廷群論又不可家至而戶曉,是非之禮不辨,上下之情不通,此所以呶哪而不止也。 夫為人後者,既以所後為父矣。而聖人又存其所生父名者,非曲為之意也,蓋自有天地以來,未有無父而生之子也。既有父而生,則不可諱其所生矣。夫無子者,得以宗子為後,是禮之所許也。然安得無父而生子以為後乎?此聖人所以不諱無子者,立人之子以為後,亦不諱為人後者,有父而生,蓋不欺天不誣人也。故為人後者,承其宗之重性,其子之事,而不得復歸於本宗。其所生父母,亦不得往與其事。至於喪服降而抑之,一切可以義斷,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理不可易也,易之則欺天而誣人矣。子為父母服,謂之正服;出為人後者為本生父母齊衰期,謂之降服;又為所後父斬衰三年,謂之義服。今若以本生父為皇伯,則濮安懿王為從祖父,反為小功;而濮王夫人是本生嫡母也,反為義服。自宗懿以下,本生兄弟於禮雖降,猶為大功,是禮之齊衰期,今反為小功。禮之正服,今反為義服,上於濮王父也,反服小功,於宗懿等兄弟也,反服大功。此自古所以不稱所生父為伯父、叔父者,稱之則禮制乖違,人倫錯亂如此也。 伏惟陛下聰明睿聖,理無不燭。今眾人之議如彼,中書之議如此,必將從眾乎?則眾議不見其可,欲違眾乎?則自古為國未有違眾而能舉事者。願陛下霈然下詔,明告中外,以皇伯無稽,決不可黎,而今所欲定者,正名號爾;至於立廟京師,幹亂統紀之事,皆非朝廷本議。庶幾群疑可釋。如知如此,而猶以謂必稱皇伯,則雖孔孟復生,不能復為之辨矣。 論葬荊王後贈燕王一行事劄子 臣風聞已有聖旨,荊王葬事,令三司與太常禮院及監葬官等同議減節浮費。此足見陛下厚於皇叔之恩,念民惜費之意,一舉而兩得也。然臣每見朝廷作事,欲愛民節用,而常枉費勞人。蓋為議事之初,不得其要,或失於不精審者有四:民間不科配,一也。州縣供應,物有定數,二也。送葬之人在路,禁其呼索,三也。州縣官吏不得過外供須以邀名譽,四也。苟絕此四者,則無大患矣。 昨京西一路遭張海驚劫之後,不可更有誅求。臣今欲乞指揮三司,應是合要之物並須官給,不得民間科買。仍乞先將一行儀仗人馬並送葬人等一人以上,先定人數,然後劄與京西,令依數供頓,則可無廣費。自荊王以下諸喪,非至親者不必令其盡往,仍乞限定人數,及每人將帶隨行人數亦乞限定。凡皇親及一行官吏,除宿頓合供飲食外,不得數外呼索。州縣官吏,亦不得於官供飲食外,別以諸物獻送權要。其受獻送並呼索,並以入己贓論。仍乞御史裏行一人,隨行糾察。其數外帶人,及州縣隨順呼索獻送物等官吏,物出於己,亦從違制。若託以供應為名,於民間賤買及率掠者,皆以枉法贓論。如此防禦,方可杜絕浮費,以稱陛下厚親節用之心。 [book_title]卷三 劄子 論乞主張范仲淹富弼等行事劄子 臣伏聞范仲淹、富弼等自被手詔之後,已有條陳事件,必須裁擇施行。臣聞自古帝王致治,須待同心葉力之人,而君臣相得,謂之千載一遇之難。今仲淹等遇陛下聖明,可謂難逢之會;陛下有仲淹等,亦可謂難得之臣。陛下既已傾心待之,仲淹等亦又各盡心思報。上下如此,臣謂事無不濟,但顧行之如何。伏況仲淹、弼是陛下特出聖意自選之人。初用之時,天下已皆相賀,然猶竊謂陛下既能選之,未知用之如何耳。及見近日特開天章,從容訪問,親寫手詔,督責丁寧,然後中外喧然,既驚且喜。此二盛事,固已朝報京師,暮傳四海,皆謂自來未曾如此責任大臣,天下之人延首拭目,以看陛下欲作何事,此二人所報陛下果有何能。是陛下得失,在此一舉;生民休戚,係此一時。以此而言,則仲淹等不可不盡心展效,陛下不宜不力主而行,使上不玷知人之明,下不失四海之望。臣非不知陛下專心銳誌,必不自怠,而中外大臣且憂國同心,必不相忌而沮難。然臣所慮者,仲淹等所言,必須先絕僥幸因循姑息之事,方能救數世之積弊。如此等事,皆外招小人之怨怒,不免浮議之紛紜,而奸邪未去之人,亦須時有讒沮,若稍聽之,則事不成矣。臣謂當此事初,尤須上下葉力,凡小人怨怒,仲淹等自以身當浮議奸讒,陛下亦須力拒,待其久而漸定,自可日見成功。伏望聖慈留意,終始成之,則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取進止。 論賈昌朝除樞密使劄子 臣伏見近降制書,除賈昌朝為樞密使。旬日以來,中外人情,莫不疑懼,縉紳公議,漸以沸騰。蓋緣昌朝稟性回邪,執心傾險,頗知經術,能文飾奸言,好為陰謀,以陷害良士。小人朋附者眾,皆樂為其用。前在相位,累害善人,所以聞其再來,望風恐畏。陛下聰明仁聖,勤儉憂勞,每於用人,尤所審慎。然而自古毀譽之言,未嘗不並進於前,而聽納之際,人主之所難也。臣以謂能知聽察之要,則不失之矣。何謂其要?在先察毀譽之人。若所譽者君子,所毀者小人,則不害其進用矣。若君子非之,小人譽之,則可知其人不可用矣。今有毅然立於朝,危言讜論,不阿人主,不附權臣,其直節忠誠,為中外素所稱信者,君子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非矣。宦官、宮女、左右使令之人,往往小人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是矣。陛下察此,則昌朝為人可知矣。今陛下之用昌朝,與執政大臣謀而用之乎?與立朝忠正之士謀而用之乎?與宦官左右近習之臣謀而用之乎?或不謀於臣下,斷自聖心而用之乎?昨聞昌朝陰結宦豎,構造事端,謀動大臣以圖進用。若陛下與執政大臣謀之,則大臣勢在嫌疑,必難啟口。若立朝中正之士,則無不以為非矣。其稱譽昌朝以為可用者,不過宦官、左右之人爾。陛下用昌朝,為天下而用之乎?為左右之人而用之乎?臣伏思陛下必不為左右之人而用之也。然左右之人,謂之近習,朝夕出入,進見無時,其所讒諛,能使人主不覺其漸。昌朝善結宦官,人人喜為稱譽,朝一人進一言,暮一人進一說,無不稱昌朝之善者,陛下視聽漸熟,遂簡在於聖心,及將用之時,則不必與謀也。蓋稱薦有漸,久已熟於聖聰矣。是則陛下雖斷自聖心,不謀臣下而用之,亦左右之人積漸稱譽之力也。陛下常患近歲以來大臣體輕,連為言事者彈擊。蓋由用非其人,不葉物議而然也。今昌朝身為大臣,見事不能公論,乃結交中貴,因內降以起獄,以此規圖進用。竊聞臺諫方欲論列其過惡,而忽有此命,是以中外疑懼,物論喧騰也。今昌朝未來,議論已如此,則使其在位,必不免言事者上煩聖聽。若不爾,則昌朝得遂其志,傾害善人,壞亂朝政,必為國家生事。臣愚欲望聖慈抑左右陰薦之言,采縉紳公正之論,早罷昌朝,還其舊鎮,則天下幸甚。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見聖心求治甚勞,而一旦用人偶失,而外廷物議如此,既有見聞,合思裨補。取進止。 論臺諫官唐介等宜早牽復劄子 臣材識庸暗,碌碌於眾人中,蒙陛下不次拔擢,置在樞府,其於報效,自宜如何?而自居職以來,已逾半歲,凡事關大體,必須眾議之協同,其餘日逐進呈,皆是有司之常務。至於謀猷啟沃,蔑爾無聞。上辜聖恩,下愧清議,人雖未責,臣豈自安?所以日夜思惟,願竭思慮,苟有可采,冀裨萬一。 臣近見諫官唐介、臺官范師道等,因言陳旭事得罪,或與小郡,或竄遠方。陛下自臨御已來,擢用諍臣,開廣言路,雖言者時有中否,而聖慈每賜優容。一旦臺諫聯翩,被逐四出,命下之日,中外驚疑。臣雖不知臺諫所言是非,但見唐介、范師道皆久在言職,其人立朝,各有本末,前後言事,補益甚多。豈於此時,頓然改節,故為欺罔,上昧聖聰?在於人情,不宜有此。 臣竊以謂自古人臣之進諫於其君者,有難有易,各因其時而已。若剛暴猜忌之君,不欲自聞其過,而樂聞臣下之過,人主好察多疑於上,大臣側足畏罪於下。於此之時,諫人主者難,而言大臣者易。若寬仁恭儉之主,動遵禮法,自聞其失,則從諫如流,聞臣下之過,則務為優容以保全之。而為大臣者,外秉國權,內有左右之助,言事者未及見聽,而怨仇已結於其身。故於此時,諫人主者易,言大臣者難。此不可不察也。自古人主之聽言也,亦有難有易,在知其術而已。夫忠邪並進於前,而公論與私言交入於耳,此所以聽之難也。若知其人之忠邪,辨其言之公私,則聽之易也。凡言拙而直,逆耳違意,初聞若可惡者,此忠臣之言也。言婉而順,希旨合意,初聞若可喜者,邪臣之言也。至於言事之官,各舉其職,或當朝正色,顯言於廷,或連章列署,共論其事。言一出,則萬口爭傳,眾目共視,雖欲為私,其勢不可。故凡明言於外,不畏人知者,皆公言也。若非其言職,又不敢顯言,或密奏乞留中,或麵言乞出自聖斷,不欲人知言有主名者,蓋其言涉傾邪,懼遭彈劾。故凡陰有奏陳而畏人知者,皆挾私之說也。自古人主能以此術知臣下之情,則聽言易也。伏惟陛下仁聖寬慈,躬履勤儉,樂聞諫諍,容納直言。其於大臣尤所優禮,常欲保全終始;思與臣下愛惜名節,尤慎重於進退。故臣謂方今言事者,規切人主則易,欲言大臣則難。 臣自立朝,耳目所記,景祐中,范仲淹言宰相呂夷簡,貶知饒州。皇祐中,唐介言宰相文彥博,貶春州別駕。至和初,吳中復、呂景初、馬遵言宰相梁適,並罷職出外。其後趙抃、范師道言宰相劉沆,並罷職出外。前年韓絳言富弼,貶知蔡州。今又唐介等五人言陳旭得罪。自范仲淹貶饒州後,至今凡二十年間,居臺諫者多矣,未嘗有規諫人主而得罪者。臣故謂方今諫人主則易,言大臣則難。陛下若推此以察介等所言,則可知其用心矣。 昨所罷黜臺諫五人,惟呂誨入臺未久,其他四人出處本末,跡狀甚明,可以歷數也。唐介前因言文彥博,遠竄廣西煙瘴之地,賴陛下仁恕哀憐,移置湖南,得存性命。范師道、趙抃並因言忤劉沆,罷臺職,守外郡,連延數年,然後復。今三人者,又以言樞臣罷黜。然則介不以前蹈必死之地為懼,師道與抃不以中滯進用數年為戒,遇事必言,得罪不悔,蓋所以進退一節,終始不變之士也。至如王陶者,本出孤寒,只因韓絳薦舉,始得臺官。及絳為中丞,陶不敢內碩私恩,與之爭議,絳終得罪。夫牽顧私恩,人之常情爾,斷恩以義,非知義之士不能也。以此言之,陶可謂徇公滅私之臣矣。此四人者,出處本末之跡如此,可以知其為人也,就使言雖不中,亦其情必無他。 議者或謂言事之臣好相朋黨,動搖大臣,以作威勢,臣竊以謂不然。至於去歲韓絳言富弼之時,介與師道不與絳為黨,乃與諸臺諫共論絳為非,然則非相朋黨、非欲動搖大臣可明矣。臣固謂未可以此疑言事之臣也。況介等此比者雖為謫官,幸蒙陛下寬恩,各得為郡,未至失所。其可惜者,斥逐諫臣,非朝廷美事,阻塞言路,不為國家之利,而介等盡忠守節,未蒙憐察也。欲望聖慈特賜召還介等,置之朝廷,以勸守節敢言之士,則天下幸甚。今取進止。 薦王安石呂公著劄子 臣伏見陛下仁聖聰明,優容諫諍。雖有狂直之士犯顏色而觸忌諱者,未嘗不終始保全,往往亟加擢用,此自古明君賢主之所難也。然而用言既難,獻言者亦不為易。論小事者既可鄙而不足為,陳大計者又似迂而無速效,欲微諷則未能感動,將直陳則先忤貴權。而旁有群言,奪於眾力,所陳多未施設,其人遽已改遷。致陛下有聽言之勤,而未見用言之效,頗疑言事之職,但為速進之階。蓋緣臺諫之官,資望已峻,少加進擢,便履清華。而臣下有厭人言者,因此亦得進說,直云此輩務要官職,所以多言。使後來者其言益輕,而人主無由取信,辜陛下納諫之意,違陛下賞諫之心。 臣以謂欲救其失,惟宜擇沉默端正、守節難進之臣置之諫署,則既無干進之疑,庶或其言可信。伏見殿中丞王安石,德行文學,為眾所推,守道安貧,剛而不屈。司封員外郎呂公著,是夷簡之子,器識深遠,沉靜寡言,富貴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安石久更吏事,兼有時才,曾召試館職,固辭不就。公著性樂閑退,淡於世事。然所謂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者也。 往年陛下上遵先帝之制,增置臺諫官四員。已而中廢,復止兩員。今諫官尚有虛位,伏乞用此兩人,補足四員之數,必能規正朝廷之得失,裨益陛下之聰明。臣叨被恩榮,未知報效,苟有所見,不敢不言。取進止。 薦司馬光劄子 臣伏見龍圖閣直學士司馬光,德行淳正,學術通明。自列侍從,久司諫諍,讜言嘉話,著在兩朝。自仁宗至和服藥之後,群臣便以皇嗣為言,五六年間,言者雖多,而未有定議。最後光以諫官,極論其事,敷陳激切,感動主聽。仁宗豁然開悟,遂決不疑。由是先帝選自宗藩,入為皇子。曾未逾年,仁宗奄棄萬國,先帝入承大統,蓋以人心先定,故得天下帖然。今以聖繼聖,遂傳陛下。由是言之,光於國有功為不淺矣,可謂社稷之臣也。而其識慮深遠,性尤慎密。光既不自言,故人亦無知者。 臣以忝在政府,因得備聞其事,臣而不言,是謂蔽賢掩善。《詩》云:「無言不酬,無德不報。」光今雖在侍從,日承眷待,而其忠國大節,隱而未彰。臣既詳知,不敢不奏。 乞獎用孫沔劄子 臣伏見諒祚猖狂,漸違誓約,僭叛之跡,彰露已多,年歲之間,必為邊患。國家禦備之計,先在擇人。而自慶曆罷兵以來,至今二十餘年,當時經用舊人,零落無幾,惟尚書戶部侍郎孫沔尚在。西事時,沔守環慶一路。其人磊落有智勇,但以未嘗出兵,又不遇敵,故未有臨陣破賊之功。然其養練士卒,招撫蕃夷,恩信著於一方,至今邊人思之。雖世不乏材,朝廷方務推擇,若求曾經西事可用之人,則臣謂無如沔者。沔今年雖七十,聞其心力不衰,飛鷹走馬,尚如平日。況所用者取其智謀,藉其威信,前世老將強起成功者多。沔雖中間曾以罪廢,棄瑕使過,正是用人之術。臣今欲乞朝廷更加察訪,如沔實未衰羸,伏望聖慈特賜獎用,庶於擇材難得之時,可備一方之寄。取進止。 止絕呂夷簡暗入文字劄子 臣風聞呂夷簡近日頻有密奏,仍聞自乞於御藥院暗入文字,不知實有此事否?但外人相傳,上下疑懼。臣謂夷簡身為大臣,久在相位,尚不能為陛下外平四夷,內安百姓,致得二國交構,中國憂危,兵民疲勞,上下困乏,賢愚失序,賞罰不中,凡百紀綱,幾至大壞。筋力康健之日,尚且如此乖繆,況已罷政府,久病家居,筋力已衰,神識昏耗,豈能更與國家圖事?據夷簡當此病廢,即合杜門自守,不交人事。縱有未忘報國之意,凡事即合公言,令外廷見當國政之臣,共議可否。豈可暗入文書,眩惑天聽?況夷簡患癱風,手足不能舉動,凡有奏聞,必難自寫。其子弟輩又不肖,須防詐偽,或恐漏泄,於體尤為不便。陛下至聖至明,於夷簡奸謀邪說必不聽納,但外人見夷簡密入文書,恐非公論,若誤國計,為患不輕。夷簡所入文字,伏乞明賜止絕。臣聞任賢勿貳,去邪勿疑。見今中外群臣各有職事,苟有闕失,自可任責,不可更令無功已退之臣,轉相惑亂。取進止。 論狄青劄子 臣聞人臣之能盡忠者,不敢避難言之事;人主之善馭下者,常欲聞難言之言。然後下無隱情,上無壅聽,奸宄不作,禍亂不生。自古固有伏藏之禍、未發之機,天下之人皆未知,而有一人能獨言之,人主又能聽而用之,則銷患於未萌、轉禍而為福者有矣。若夫天下之人共知,而獨人主之不知者,此莫大之患也。今臣之所言者,乃天下之人皆知,而惟陛下未知也。今士大夫無貴賤,相與語於親戚朋友,下至庶民無愚智,相與語於閭巷道路,而獨不以告陛下也,其故何哉?蓋其事伏而未發,言者難於指陳也。 臣竊見樞密使狄青,出自行伍,號為武勇,自用兵陝右,已著名聲,及捕賊廣西,又薄立勞效。自其初掌機密,進列大臣,當時言事者已為不便。今三四年間,雖未見其顯過,然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推其所因,蓋由軍士本是小人,麵有黥文,樂其同類,見其進用,自言我輩之內出得此人,既以為榮,遂相悅慕。加之青之事藝實過於人,比其輩流又粗有見識,是以軍士心共服其材能。國家從前難得將帥,經略招討常用文臣,或不知軍情,或不閑訓練。自青為將領,既能自以勇力服人,又知訓練之方,頗以恩信撫士。以臣愚見,如青所為,尚未得古之名將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慣見如此等事,便謂須是我同類中人,乃能知我軍情而以恩信撫我。青之恩信亦豈能遍及於人,但小人易為扇誘,所謂一犬吠形,百犬吠聲,遂皆翕然,喜共稱說。且武臣掌機密而得軍情,不唯於國家不便,亦於其身未必不為害。然則青之流言,軍士所喜,亦其不得已而勢使之然也。 臣謂青不得已而為人所喜,亦將不得已為人所禍者矣。為青計者,宜自退避事權,以止浮議,而青本武人,不知進退。近日以來,訛言益甚,或言其身應圖讖,或言其宅有火光,道路傳說以為常談矣,而惟陛下猶未聞也。且唐之朱泚,本非反者,倉促之際,為軍士所迫爾。大抵小人不能成事而能為患者多矣,泚雖自取族滅,然為德宗之患,亦豈小哉?夫小人陷於大惡,未必皆其本心所為,直由漸積以至蹉跌,而時君不能制患於未萌爾。故臣敢昧死而言人之所難言者,惟願陛下早聞而省察之耳。如臣愚見,則青一常才,未有顯過,但為浮議所喧,勢不能容爾。若如外人眾論,則謂青之用心有不可知者,此臣所不能決也。但武臣掌機密,而為軍士所喜,自於事體不便,不計青之用心如何也。伏望聖慈深思遠慮,戒前世禍亂之跡,製於未萌,密訪大臣,早決宸斷,罷青機務,與一外藩,以此觀青去就之際,心跡如何,徐察流言,可以臨事制變。且二府均勞逸而出入,亦是常事。若青之忠孝出處如一,事權既去,流議漸消,則其誠節可明,可以永保終始。夫言未萌之患者,常難於必信;若俟患之已萌,則又言無及矣。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聞外議喧沸而事係安危,臣言狂計愚,不敢自默。取進止。 論水洛城事宜乞保全劉滬等劄子 臣近風聞狄青與劉滬爭水洛城事,枷禁滬等奏來。竊以邊將不和,用兵大患。況狄青、劉滬皆是可惜之人,事體須要兩全,利害最難處置。臣聞水洛城自曹瑋以來,心知其利,患於難得,未暇經營。今滬能得之,則於滬之功不小,於秦州之利極多。昨韓琦等自西來,聞有論奏,非以水洛為不便,但慮難得而難成。今滬能得之,又有成之之志,正宜專委此事,責其必成。而狄青所見不同,遂成釁隙。其間利害,臣請詳言。 國家近年邊兵屢敗,常患大將無權。今若更沮狄青,釋放劉滬,則不惟於狄青之意不足,兼沿邊諸將皆挫其威,此其不便一也。臣聞劉滬經營水洛城之初,奮身展效不少,先以力戰取勝,然後誘而服從,乃是黨留諸族畏滬之威信。今忽見滬先得罪,帶枷入獄,則新降生戶豈不驚疑?若使翻然復叛,則今後邊臣以威信招誘諸族?誰肯聽從?不惟水洛城更無可成之期,兼沿邊生戶永無可招之理,此其不便二也。自用兵以來,諸將為國立事者少。此水洛城,不惟自曹瑋以來未能得之,亦聞韓琦近在秦州,嘗欲經營而未暇。今滬奮然力取,其功垂就,而中道獲罪,遂無所成,則今後邊將誰肯為國家立事?此其不便三也。臣又聞水洛之戍,雖能救援秦州,而須藉渭州應副。今劉滬既與狄青異議,縱使水洛築就,他時萬一緩急,狄青怒滬異己,又欲遂其偏見,稍不應副,則水洛必須復失,此其不便四也。緣此之故,遂移青於別路,則是因一小將移一部署,此其不便五也。此臣所謂利害甚多,最難處置者也。臣謂今宜遣一中使,處分魚周詢等速令和解,務要兩全,必先密諭狄青曰:「滬城水洛,本有所稟,非是擅為。役眾築城,不比行師之際,滬見利堅執,意在成功,不可以違節制加罪。滬宜釋放,朝廷不欲直放,恐挫卿之威,卿自釋之,使感卿惠。若他時出師臨陣,有違進退之命者,任卿自行軍法。」然後密諭滬曰:「汝違大將指揮,自合有罪。朝廷以汝於水洛展效,望汝成功,故諭青使赦汝,責汝卒事以自贖。」俟水洛功就,則又戒青:「不可因前曾異議,堅執不修,惟幸失之,遂己偏見。今後水洛緩急,尤須極力應副,萬一小有疏失,則是汝挾情故陷之,必有重責。」如此,則水洛之利可成,蕃戶之恩信不失,邊將立事者不懈,大將之威不挫。苟不如此,未見其可。蓋罪滬既不可,罷水洛城又不可,沮狄青又不可。事關利害,伏望聖慮深思。取進止。 論罷鄭戩四路都部署劄子 臣伏睹敕除鄭戩知永興軍,仍兼陝西都部署。自聞此命,外人議論,皆以為非,在臣思之,實亦未便。竊以兵之勝負,全由處置如何。臣見用兵以來,累次更改,或四路都置部署,或分而各領一方,乍合乍離,各有利害。惟夏竦往年所任,鄭戩今日之權,失策最多,請試條列。 臣聞古之善用將者,先問能將幾何。今而不復問戩能將幾何,直以關中數十州之廣,蕃漢十萬之兵,沿邊二三千里之事,盡以委之,此其失者一也。或曰戩雖名都部署,而諸路自各有將,又其大事不令專製,而必稟朝廷。假如邊將有大事先稟於戩,又稟於朝廷,朝廷議定下戩,戩始下於沿邊,只此一端,自可敗事,其失二也。 今大事戩既不專,若小事又不由戩,則部署一職,止是虛名。若小事一一問戩,則四路去永興皆數百里,其寨柵遠者千餘里。使戩一一處分合宜,尚有遲緩之失;萬一耳目不及,處置失宜,則為害不細,其失三也。 若大小事都不由戩,而但使帶其權,豈有數十州之廣,數十萬之兵,二三千里之邊事,作一虛名,使為無權之大將?若知戩可用,則推心用之;若知不可用,則善罷之。豈可盡關中之大,設為虛名,而以不誠待人?其失四也。 今都部署名統四路,而諸將事無大小不稟可行,則四路偏裨各見其將不由都帥,則上下相效,皆欲自專,其失五也。今都部署是大將,反不得節制四路,而逐路是都帥部將,卻得專製一方,則委任之意大小乖殊,軍法難行,名體不順,其失六也。 若知戩果不可大用,但不敢直罷其職,則是大臣顧人情,避己怨。如此作事,何以弭息人言?其失七也。料朝廷忽有此命,必因韓琦等近自西來,有此擘畫。琦等身在邊陲,曾為將帥,豈可如此失計?臣今欲乞令兩府之臣,明議四路不當置都部署利害。其鄭戩既不可內居永興而遙製四路,則乞落其虛名,只令坐鎮長安,撫民臨政,以為關中之重。其任所係亦大,而使四路各責其將,則事體皆順,處置合宜。今取進止。 論張子奭恩賞太頻劄子 臣風聞知汝州范祥為相度陝西青白鹽,賴差張子奭權知汝州。子奭自選入二年內遷至員外郎,朝廷之意雖曰賞勞,而天下物議皆云僥幸。蓋以子奭宣勞絕少,止兩次,而遷官、恩賜已數重。自古賞功不過一次,賞之不已,故難弭人言。初自選入改京官,曰賞勞;未及二歲改秘書丞,又曰賞勞;賜以章服,又曰賞勞;秘書丞不久又轉官,又曰賞勞;合得太常博士,超遷員外郎,又曰賞勞;後行祠部,為名曹,又曰賞勞;作京官,合作知縣而作簽判,又曰賞勞;一任未滿,合更有一任知縣,又超通判差遣,又曰賞勞。此所以外人之議不允也。況范祥暫出勾當,只合交割以次官員,或轉運司自差人權。今朝廷差人,已是失體,又於子奭,為此僥幸。今朝臣待闕在京者甚眾,豈無一人堪權知州者?朝廷每用一人,必當使天下人服。今每一差遣,則物議沸騰,累日不息。昔五代桑維翰為晉相,一夕除節度使十五人為將,而人皆服其精。今中書差一權知州,而不能免人譏議者,蓋事無大小,當與不當而已。其張子奭,伏乞追寢權差之命。仍乞今後外處差出知州,只委本路轉運使差官權。至於賞罰之柄,貴在至公。今莫大之罪不過一刑而止,豈有勞者終身行賞而不已?亦乞今後有勞效之人,量其大小,一賞而止。若其別著能效,則拔擢自可不次,人亦自然無言。伏以朝廷用人,惟患守例,而不能不次選任,但不涉於僥幸,實有材藝之人,誰敢有言?子奭作使西鄙,不謂無勞,但恩典已優,於賞已足。可惜令天下指為僥幸之人,而掩其前效,況又上虧朝政,不可不思。取進止。 論江淮官吏劄子 臣聞江淮官吏等各為王倫事奏案,已到多時,而尚未聞斷遣。仍聞議者猶欲寬貸。臣聞昨來江淮官吏,或斂物獻送,或望賊奔迎,或獻納兵甲,或同飲宴。臣謂倫一叛卒,偶肆猖狂,而官吏敢如此者,蓋知賊可畏而朝廷不足畏也。今若更行寬貸,則紀綱隳壞,盜賊縱橫,天下大亂,從此始矣。何以知之?昨王倫事起,江淮官吏未行遣之間,京西官吏又已棄城而走,望賊而迎。若江淮官吏不重行遣,則京西官吏亦須輕恕。京西官吏見江淮官吏已如此,則天下諸路亦指此兩路為法。在處官吏皆迎賊棄城、獻兵納物矣,則天下何由不大亂也? 臣伏思祖宗艱難,創造基圖;陛下憂勤,嗣守先業。而一旦四夷外叛,盜賊內攻,其壞之者誰哉?皆由前後迂繆之臣因循寬弛,使朝威不振,綱紀遂隳。今已壞之至此,而猶不革前非,以寬濟寬,何以救弊?如晁仲約等,情法至重,俱合深行,議者無由曲解。或聞以謂自是朝廷素不為備,不可全罪外官。假如有殺父與兄者,豈可只言自是朝廷素無教化,而不罪殺親之人?又如有人掠奪生人男女、金帛,不可只言自是朝廷素無禮讓,而不罪劫人之賊。迂儒不可用,可笑如此!李熙古豈獨是朝廷素有備之州?傅永吉豈獨是朝廷素練之兵?蓋用命則破賊矣。今朝廷素無禦備,為大臣者又不責之守州縣者,合有罪又寬之,天下之事,何人任責?竊緣韓綱是大臣之家,父子兄弟並在朝廷。權要之臣皆是相識,多方營救,故先於江淮官吏寬之,祇要韓綱行遣不重。今大臣不思國體,但樹私恩。惟陛下以天下安危為計,出於聖斷,以勵群下,則庶幾國威粗振,賞罰有倫。其晁仲約等,乞重行朝典,乞不寬恕。取進止。 [book_title]卷四 劄子 乞補館職劄子 臣竊以治天下者,用人非止一端,故取士不以一路。 若夫知錢穀,曉刑獄,熟民事,精吏幹,勤勞夙夜以辦集為功者,謂之材能之士。明於仁義禮樂,通於古今治亂,其文章論議,與之謀慮天下之事,可以決疑定策、論道經邦者,謂之儒學之臣。善用人者,必使有材者竭其力,有識者竭其謀。故以材能之士布列中外,分治百職,使各辦其事。以儒學之臣置之左右,與之日夕謀議,求其要而行之。而又於儒學之中擇其尤者,置之廊廟,而付以大政,使總治群材眾職,進退而賞罰之。此用人之大略也。 由是言之,儒學之士可謂貴矣,豈在材臣之後也。是以前世英主明君,未有不以崇儒向學為先。而名臣賢輔出於儒學者,十常八九也。 臣竊見方今取士之失,患在先材能而後儒學,貴吏事而賤文章。自近年以來,朝廷患百職不修,務獎材臣。故錢穀、刑獄之吏,稍有寸長片善為人所稱者,皆已擢用之矣。夫材能之士固當擢用,然專以材能為急,而遂忽儒學為不足用,使下有遺賢之嗟,上有乏材之患,此甚不可也。 臣謂方今材能之士不患有遺,固不足上煩聖慮,惟儒學之臣難進而多棄滯,此不可不思也。臣以庸繆,過蒙任使,俾陪宰輔之後。然平日論議不能無異同,雖日奉天威,又不得從容曲盡拙訥。今臣有館閣取士愚見,具陳如別劄。欲望聖慈因宴間之餘,一迂睿覽,或有可采,乞常賜留意。今取進止。 論乞令百官議事劄子 臣伏見祖宗時,猶兒漢、唐之法,凡有軍國大事及大刑獄,皆集百官參議。蓋聖人慎於臨事,不敢專任獨見,欲采天下公論,擇其所長,以助不逮之意也。 方今朝廷議事之體,與祖宗之意相背,每有大事,秘不使人知之,惟小事可以自決者,卻送兩製定議。兩製知非急務,故忽略拖延,動經年歲,其中時有一兩事體大者,亦與小事一例忽之。至於大事,秘而不宣,此尤不便,當處事之始,雖侍從之列皆不與聞。已行之後,事須彰布,縱有乖誤,卻欲論列,則追之不及。況外廷百官疏遠者,雖欲有言,陛下豈得而用哉?所以兵興數年,西北二防累有事宜處置多繆者,皆由大臣自無謀慮,而杜塞眾見也。臣今欲乞凡有軍國大事,度外廷須知而不可秘密者,如北虜去年有請,合從與不合從,西戎今歲求和,當許與不當許,凡如此事之類,皆下百官廷議,隨其所見同異,各令署狀,而陛下擇其長者而行之。不惟慎重大事,廣采眾見,兼又於庶官、寒賤、疏遠人中,時因議論,可見其高材敏識者,國家得以用之。若百官都無所長,則自用廟堂之議。至於小事,並乞只令兩府自定。其錢穀合要見本末,則召三司官吏至兩府,詩尋供析,而使大臣自擇。至於禮法,亦可召禮官、法官詢問。如此,則事之大小各得其體。 如允臣所請,且乞將西戎請和一事,先集百官廷議。取進止。 論諫院宜知外事劄子 臣竊聞近日為軍賊王倫事,江淮州軍頻有奏報,朝廷不欲人知,召進奏官等於樞密院,責狀不令漏泄,指揮甚嚴。不知此事出於聖旨,或祇是兩府大臣意欲如此?以臣料之,為近日言賊事者多,朝廷欲人不知,以塞言路耳。 臣謂方今多事之際,雖有獨見之明,尚須博采善謀,以求眾助,豈可聾瞽群聽,杜塞人口?況朝廷處事,未必盡能合宜;臣下獻忠,未必全無可采。至如王倫驅殺士民,攻劫州縣,江淮之上,千里驚搔,事已若斯,何由掩蓋?當今列辟之士,極有憂國之人,欲為人主獻言,常患聞事不的。況臺諫之官,元是本職,凡有論列,貴在事初,善則開端,惡則杜漸,言於未發,庶易回改。今事無大小,常患後時,或號令已行,或事跡已布,縱欲論救,多不能及。若更秘密,不使聞知,則言事之臣何由獻說?臣今欲乞指揮進奏院,凡有事非實封者,不須秘密。臣因此更有起請事件,畫一如後: 一、竊見御史臺見有進奏官逐日專供報狀。欲乞依御史臺例,選差進奏官一人,凡有外方奏事及朝廷詔令除改,並限當日內報諫院。 一、竊見唐制,諫臣為供奉之官,常在天子仗內,朝廷密議皆得聞之。今雖未曾恢復舊制,欲乞凡遇朝廷有大處置,四方奏報,事非常程,及諫官風聞,事未得實者,並許詣兩府請問,庶知審實,得以論列。 右件二事,如允臣所請,乞降指揮施行。取進止。 乞添上殿班劄子 臣伏見陛下自今春服藥已來,群臣不得進見。今聖體康裕,日御前後殿視朝決事,中外臣庶,無不感悅。然侍從、臺諫、省府臣僚,皆未曾得上殿奏事。 今雖邊鄙寧靜,時歲豐稔,民無疾厲,盜賊不作,天下庶務,粗循常規,皆不足上煩聖慮,陛下可以遊心清閑,頤養聖體。然侍從、臺諫、省府臣寮,皆是陛下朝夕左右論思獻納委任之臣,豈可曠隔時月,不得進見於前?不惟亦有天下大務理當論述者,至於臣子之於君父,動經年歲,不得進對,豈能自安?今欲望聖慈,每遇前後殿坐日,中書、樞密院退後,如審官、三班、銓司不引人,則許臣僚一班上殿,假以頃刻,進瞻天威,不勝臣子區區之願也。 如允臣所請,乞下閤門施行。仍約束上殿臣僚,不得將幹求恩澤、訴理功過及細碎閑慢等事上煩聖聰,或乞約定上殿時刻,所貴不煩久坐。伏候敕旨。 論任人之體不可疑劄子 臣近見淮南按察使邵飾奏,為體量知潤州席平為政不治及不教閱兵士等,朝廷以飾為未足信,又下提刑司再行體量。 臣竊以轉運、提刑俱領按察,然朝廷寄任重者為轉運,其次乃提刑爾。今寄任重者言事反不信,又質於其次者而決疑,臣不知邵飾果是才與不才,可信與否,如不才不可信,則一路數十州事豈宜委之?若果才而可信,又何疑焉?又不知為提刑者,其才與飾優劣如何?若才過於飾,尚可取信。萬一不才,於飾見事相背,卻言席平為才,邵飾合有罔上之罪矣。若反以罪飾,臣料朝廷必不肯行。若舍飾與席平俱不問,則善惡不辨,是非不分。況席平曾作臺官,立朝無狀,只令製勘,亦不能了,尋為御史中丞,以不才奏罷。朝廷兩府而下,誰不識平?其才與不才,人人盡知,何必更令提刑體量,然後為定。 今外議皆言執政大臣托以審慎為名,其實不肯主事而當怨,須待言事者再三陳述,使被黜者知大臣迫於言者不得已而行,只圖怨不歸己。苟誠如此,豈有念民疾苦、澄清官吏之意哉?若無此意,祇是好疑不決,則尤是朝廷任人之失。自去年以為轉運使不察官吏,特出詔書,加以使名,責其按察。今按察使依稟詔書,舉其本職,又卻疑而不聽,今後朝廷命令,誰肯信之? 凡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寧可艱於擇人,不可輕任而不信。若無賢不肖,一例疑之,則人各心闌,誰肯辦事?今邵飾言一不才顯者,所貴朝廷肯行,然後部下振聳,官吏畏服。今反為朝廷不信,卻委別人,則飾之使威,誰肯信服?飾亦慚見其下,今後見事,不若不為。不獨邵飾一人,臣竊聞諸處多有按察官吏,皆為朝廷不行,人各嗟慚,以謂任以事權,反加沮惑,朝廷之意不可諭也。伏望聖慈取邵飾所奏,特與施行。又令今後按察使奏人,如不才、老病灼然不疑者,不必更委別官,示以不信。所貴不失任人之道,而令臣下盡心。取進止。 論軍中選將劄子 臣伏見國家自西鄙用兵,累經敗失,京師勁卒,多在征行,禁衛諸軍,全然寡少,又無將帥,以備爪牙。方今為國計者,但務外憂夷狄,專意邊陲。殊不思根本內虛,朝廷勢弱,萬一有事,無以支吾。今軍帥暗懦非其人,禁兵驕惰不可用,此朝廷自以為患,不待臣言而可知也。臣亦歷考前世有國之君,多於無事之際,恃安忘危,備患不謹,使禍起倉卒而致敗亡者有矣,然未有於用兵之時而反忘武備如今日者。 兵法曰:「將者,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今外以李昭亮、王克基輩當契丹,內以曹琮、李用和等衛天子,如當今之事勢,而以民之司命、國之安危係此數人,安得不取笑四夷,遭其輕侮?臣謂去歲北敵忽興狂悖,今年元昊妄有請求,若使朝廷有一二人,中材之將,叩頭效死,奮身請戰,誓雪君恥,少增國威,則戎狄未敢侵陵,朝廷未至屈辱。奈何自中及外,都無一人,既無可恃以力爭,遂至甘心於自弱。夫天下至廣,遂無一人者,非真無人也,但求之不勤不至耳。 臣伏思自用兵以來,朝廷求將之法,不過命近臣舉朝士換武官,及選試班行、方略等人而已。近臣所舉不過俗吏材幹之士,班行所選乃是弓馬一夫之勇,至於方略之人尤為乖濫,試中者僅堪借職縣尉、參軍、齋、挽而已。於此求將而欲捍當今之患,此所以困天下而取侮於夷狄者也。臣不知朝廷以此數事為求將之術,果是乎?果非乎?以為是,則所得何人?知其非,則盍思改革?又不知朝廷以將為易得乎?為難得乎?為易得,則數歲未見一人。知其難得,則當多方用意,早思求擇。俟其臨患,何可得乎?伏望陛下特詔兩府大臣,別議求將之法,盡去循常之格,以求非常之人。苟非不次以用人,難弭當今之大患。臣亦嘗有愚見,久欲條陳,若必講求,庶可參用。臣伏見唐及五代至乎國朝,征伐四方,立功行陣,其間名將,多出軍卒。隻如西鄙用兵以來,武將稍可稱者,往往出於軍中。臣故謂隻於軍中,自可求將。試略言求將之法,謹條如左: 凡求將之法,先取近下禁軍至廂軍中年少有力者,不拘等級,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團為一隊而教之。較其技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隊將。此一人技勇,實能服其百人矣,以為百人之將可也。合十隊將而又教之,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裨將。此一人之技勇,實能服其千人矣,以為千人之將可也。合十裨將而又教之,夫技勇出千人之上而難為勝矣,則當擇其有識見、知變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大將。此一人之技勇,乃萬人之選,而又粗知變通,因擇智謀之佐以輔之,以為萬人之將可也。幸而有技勇不足而材識出乎萬人之外者,此不世之奇將,非常格之所求也。臣所謂只於軍中自可求將者,此也。誠能如此,如五七萬兵,隨而又得萬人之將五七人,下至千人百人之將皆自足。然後別立軍名而為階級之制,每萬人為一軍,以備宿衛。有事則行師出征,無事則坐威天下。比夫以豐衣厚祿養驕惰無用之卒,而遞遷次補至於校帥,皆是凡愚暗懦之人,得失相萬矣!若臣之說果可施行,俟成一軍,則代舊禁兵萬人散出之,使就食於外。新置之兵便制其始,稍增舊給,不使太優;常役其力,不令驕惰。比及新兵成立,舊兵出盡,則京師減冗費,得精兵,此之為利又遠矣。 右臣所陳,祇是選勇將、訓衛兵之一法耳。如捍邊破賊、奇才異略之人,不可謂無,伏乞早賜留意精求。謹具奏聞,伏候敕旨。 論逐路取人劄子 臣伏見近有臣僚上言,乞將南省考試舉人各以路分糊名,於逐路每十人解一人等事。雖已奉聖旨,送兩製詳定,臣亦有愚見,合具敷陳。竊以國家取士之制,比於前世,最號至公。蓋累聖留心,請求曲盡。以謂王者無外,天下一家,故不問東西南北之人,盡聚諸路貢士,混合為一,而唯才是擇。又糊名謄錄而考之,使主司莫知為何方之人,誰氏之子,不得有所憎愛薄厚於其間。故議者謂國家科場之制,雖未復古法,而便於今世,其無情如造化,至公如權衡,祖宗以來不可易之制也。 《傳》曰:「無作聰明亂舊章。」又曰:「利不百者不變法。」今言事之臣偶見一端,即議更改,此臣所以區區欲為陛下守祖宗之法也。臣所謂偶見一端者,蓋言事之人但見每次科場東南進士得多,而西北進士得少,故欲改法,使多取西北進士爾。殊不知天下至廣,四方風俗異宜,而人性各有利鈍。東南之俗好文,故進士多而經學少;西北之人尚質,故進士少而經學多。所以科場取士,東南多取進士,西北多取經學者,各因其材性所長,而各隨其多少取之。今以進士、經學合而較之,則其數均,若必論進士,則多少不等。此臣所謂偏見之一端,其不可者一也。 國家方以官濫為患,取士數必難增,若欲多取西北之人,則卻須多減東南之數。今東南州軍進士取解者,二三千人處只解二三十人,是百人取一人,蓋已痛裁抑之矣。西北州軍取解,至多處不過百人,而所解至十餘人,是十人取一人,比之東南十倍假借之矣。若至南省,又減東南而增西北,是已裁抑者又裁抑之,已假借者又假借之。此其不可者二也。 東南之士於千人中解十人,其初選已精矣,故至南省,所試合格者多。西北之士學業不及東南,當發解時又十倍優假之,蓋其初選已濫矣,故至南省,所試不合格者多。今若一例以十人取一人,則東南之人合格而落者多矣,西北之人不合格而得者多矣。至於他路,理不可齊,偶有一路合格人多,亦限以十一落之,偶有一路合格人少,亦須充足十一之數,使合落者得,合得者落,取舍顛倒,能否混淆。其不可者三也。 且朝廷專以較藝取人,而使有藝者屈落,無藝者濫得,不問繆濫,祇要諸路數停。此其不可者四也。 且言事者本欲多取諸路土著之人,若此法一行,則寄應者爭趨而往,今開封府寄應之弊可驗矣。此所謂法出而奸生,其不可者五也。 今廣南東、西路進士,例各絕無舉業,諸州但據數解發。其人亦自知無藝,只來一就省試而歸,冀作攝官爾。朝廷以嶺外煙瘴,北人不便,須藉攝官,亦許其如此。今若一例與諸路十人取一人,此為繆濫,又非西北之比。此其不可者六也。 凡此六者,乃大概爾。若舊法一壞,新議必行,弊濫隨生,何可勝數!故臣以謂且遵舊制,但務擇人,推朝廷至公,待四方如一,惟能是選,人自無言。此乃當今可行之法爾。若謂士習浮華,當先考行。就如新議,亦須隻考程試,安能必取行實之人?議者又謂西北近虜,士要牢籠。此甚不然之論也。使不逞之人不能為患則已,苟可為患,則何方無之?前世賊亂之臣起於東南者甚眾,其大者如項羽、蕭銑之徒是已;至如黃巢、王仙芝之輩,又皆起亂中州者爾,不逞之人,豈專西北?矧貢舉所設,本待材賢,牢籠不逞,當別有術,不在科場也。惟事久不能無弊,有當留意者,然不須更改法制,止在振舉綱條爾。 近年以來,舉人盛行懷挾,排門大噪,免冠突入,虧損士風,傷敗善類。此由舉人既多,而君子小人雜聚,所司力不能制。雖朝廷素有禁約,條製甚嚴,而上下因循,不復申舉。惟此一事為科場大患,而言事者獨不及之。願下有司議革其弊,此當今科場之患也。 臣忝貳宰司,預聞國論,苟不能為陛下守祖宗之法,而言又不足取信於人主,則厚顏屍祿,豈敢偷安而久處乎?故猶此強言,乞賜裁擇。 言青苗錢第一劄子 臣伏見朝廷新制,俵散青苗錢以來,中外之議,皆稱不便,多乞寢罷,至今未蒙省察。臣以老病昏忘,雖不能究述利害,苟有所見,其敢不言?臣今有起請事件,謹具畫一如後: 一、臣竊見議者言青苗錢取利於民為非,而朝廷深惡其說,至煩聖慈命有司具述本末委曲,申諭中外,以朝廷本為惠民之意。然告諭之後,搢紳之士論議益多。至於田野之民蠢然,固不知《周官》泉府為何物,但見官中放債,每錢一百文要二十文利爾。是以申告雖煩,而莫能諭也。臣亦以謂等是取利,不許取三分,而許取二分,此孟子所謂以五十步笑百步者。以臣愚見,必欲使天下曉然知取利非朝廷本意,則乞除去二分之息,但令只納元數本錢,如此,始是不取利矣。蓋二分之息,以為所得多邪,固不可多取於民;所得不多邪,則小利又何足顧,何必以此上累聖政? 一、臣檢詳元降指揮,如災傷及五分已上,則夏料青苗錢令於秋料送納,秋料於次年夏料送納。臣竊謂年歲豐凶,固不可定,其間豐年常少,而凶歲常多。今所降指揮,蓋只言偶然一料災傷爾。若連遇三兩料水旱,則青苗錢積壓拖欠數多。若才遇豐熟,卻須一並催納,則農民永無豐歲矣。至於中小熟之年,不該得災傷分數,合於本料送納者,或人戶無力,或頑猾拖延,本料尚未送納了當,若令又請次料合俵錢數,則積壓轉多,必難催索。臣今欲乞人戶遇災傷,本料未曾送納者,及人戶無力或頑猾拖延不納者,並更不支俵與次料錢。如此,則人戶免積壓拖欠,州縣免鞭樸催驅,官錢免積久失陷。 一、臣竊聞議者多以抑配人戶為患,所以朝廷屢降指揮,丁寧約束州縣官吏不得抑配百姓。然諸路各有提舉、管勾等官,往來催促,必須盡錢俵散而後止。由是言之,朝廷雖指揮州縣不得抑逼百姓請錢,而提舉等官又卻催促盡數散俵。故提舉等官以不能催促盡數散俵為失職,州縣之吏亦以俵錢不盡為弛慢不才。上下不得不遞相督責者,勢使之然,各不獲已也。由是言之,理難獨責州縣抑配矣。以臣愚見,欲乞先罷提舉、管勾等官,不令催督,然後可以責州縣不得抑配。其所俵錢,取民情願,專委州縣隨多少散之,不得須要盡數,亦不必須要闔縣之民戶戶盡請。如此,則自然無抑配之患矣。右謹具如前。臣以衰年昏病,不能深識遠慮,所見目前止於如此。然而青苗之議,久已喧然,中外群臣乞行寢罷者,不可勝數,其所陳久遠利害,必已詳盡而無遺矣。一旦陛下赫然開悟,悉采群議,追還新制,一切罷之,以便公私,天下之幸也。若中外所言雖多,猶未能感動天聽,則見行不便法中,有此三事尤係目下利害,如臣畫一所陳。伏望聖慈,特賜裁擇。今取進止。 請耕禁地劄子 臣昨奉使河東,相度沿邊經久利害。臣竊見河東之患,患在盡禁沿邊之地不許人耕,而私糴北界斛斗,以為邊儲,其大害有四。以臣相度,今若募人耕植禁地,則去四大害,而有四大利。 河東地形山險,輦運不通。邊地既禁,則沿邊乏食,每歲仰河東一路稅賦、和糴、入中,和博斛斗支往。沿邊人戶既阻險遠,不能輦運,遂齎金、銀、絹、銅錢等物,就沿邊貴價私糴北界斛斗。北界禁民以粟、馬南入我境,其法至死。今邊民冒禁私相交易,時引爭鬥,輒相斫射,萬一興訟,遂構事端。其引惹之患一也。今吾有地不自耕植,而偷糴鄰界之物以仰給,若敵常歲豐及緩法不察,而米過吾界則尚有可望。萬一虜歲不豐,或其與我有隙,頓嚴邊界禁約,而閉糴不通,則我軍遂至乏食。是我師饑飽係在敵人,其患二也。代州、岢嵐、寧化、火山四州軍,沿邊地既不耕,荒無定主,虜人得以侵占。往時代州陽武寨為蘇直等爭界,訟久不決,卒侵卻二三十里。見今寧化軍天池之側,杜思榮等又來爭侵,經年未決。岢嵐軍爭掘界壕,賴米光浚多方力拒而定。是自空其地,引惹北人歲歲爭界,其害三也。禁膏腴之地不耕,而困民之力以遠輸,其害四也。 臣謂禁地若耕,則一二歲間,北界斛斗可以不糴,則邊民無爭糴引惹之害;我軍無饑飽在敵之害;沿邊地有定主,無爭界之害;邊州自有粟,則內地之民無遠輸之害。是謂去四大害,而有四大利。今四州軍地可二三萬頃,若盡耕之,則其利歲可得三五百萬石。伏望聖慈特下兩府商議。如可施行,則召募耕種稅入之法,各有事目,容臣續具條陳。取進止。 [book_title]卷五 劄子 論契丹求御容劄子 臣伏見契丹所遣泛使,專為御容而來。中外之議,皆謂前歲既已許之,於理不可中止,失於不早踐言,至彼非時遣使。及朝夕以來,傳聞頗異,或云大臣共議,欲遂拒而不與。若然,則臣恐釁隙之端,自此而始。禍患之起,未易遽言。 大凡為國謀事者,必先明信義,重曲直,酌人情,量事勢,四者皆得,然後可以不疑。苟一有未然,尚恐敗事,況四者俱失,豈可不思?契丹與中國通盟久矣,而向來宗真特於信好,自表殷勤,別有家書,繼以畫像。聖朝納其來意,許以報之,而乃遷延至今,遂欲食言而中輟。是則彼以推誠結我,我以不信待之。失信傷義,甚非中國待強鄰之術,而又其曲在我,使彼易以為辭。自南北通和以來,信問往復之際,每於報答,常從優厚,假借既久,其心已驕。況此畫像之來,特表殷勤之意。是則於平常之禮,厚報以驕之;殷勤之來,則不報以沮之。沮之彼必怒,不報彼必恥,懷恥畜怒,何所不為,此人之常情也。許其父不許其子,厚薄之際,此亦人情之難處也。 臣竊見契丹來書,初無寒溫候問之言,直以踐言孤約為說,其意在於必得。若此時被沮,勢必更來,事既再三,豈能堅執?若待其失於遜順,已成釁隙,然後與之,則重為中國之辱。又使外域謂中國難以恩意交,惟可以勢力脅,因之引惹,別有他求,則為後患,何可涯哉!今契丹雖弱,而中國邊備未完,廟謀未勝,未可生事,而欲執我曲彼直之議,以起戎而結禍。夫察彼事勢,必不能中止;量我事勢,又未能必沮之。臣故曰四者俱失也。 臣又聞虜入境之日,地震星殞,變異非常。先事深防,猶恐不及,失計招禍,豈可自為?臣願聖慈出於獨斷,勿沮其善意,無失我信言。臣今欲乞回諭虜中,告以如約,直候今冬因遣常使時與之,則於事體稍便。伏乞速下兩府商議。上係國家利害,臣不敢不言。今取進止。 論澧州瑞木乞不宣示外廷劄子 臣近聞澧州進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其知州馮載,本是武人,不識事體,便為祥瑞,以媚朝廷。臣謂前世號稱太平者,四海晏然,萬物得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北虜驕悖,藏伏之禍在後。一患未滅,一患已萌。加以西則瀘戎,南則湖嶺,凡與四夷連接,無一處無事。而又內則百姓困弊,盜賊縱橫。昨京西、陝西出兵八九千人捕數百之盜,不能一時剪滅,祇是僅能潰散,然卻於別處結集。今張海雖死,而達州軍賊已卻百人,又殺使臣,其勢不小。興州又奏八九十人。州縣皇皇,何以存濟?以臣視之,乃是四海騷然,萬物失所,實未見太平之象。 臣聞天道貴信,示人不欺。臣不敢遠引他事,只以今年內事驗之。昨夏秋之間,太白經天,累月不滅;金木相掩,近在端門。考於星占,皆是天下大兵將起之象。豈有才出大兵之象,又出「太平之道」?是一歲之內,前後頓殊?豈非星象麗天,異不虛出?凡於戒懼,常合修省。而草木萬類,變化無常,不可信憑,便生懈怠。臣又若使木文不偽,實是天生,則亦有深意。蓋其文止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也。夫自古帝王致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則太平,失其道則危亂。 臣視方今,但見其失,未見其得也。願陛下憂勤萬務,舉賢納善,常如近日,不生逸豫,則二三歲間,漸期修理。若以前賊張海等小衰,便謂後賊不足憂;以近京得雪,便謂天下大豐熟;見北敵未來,便謂必無事;見西賊通使,便謂可罷兵,指望太平,漸生安逸,則此瑞木乃誤事之妖木耳。臣見今年曾進芝草者,今又進瑞木,竊慮四方相效,爭造妖妄。其所進瑞木,伏乞更不宣示臣寮。仍乞速詔天下州軍,告以興兵累年,四海困弊,方當責己憂勞之際,凡有奇禽異獸草木之類,並不得進獻。所以彰示聖德,感勵臣民。進取止。 論河北守備事宜劄子 臣伏見朝廷方遣使與西賊議通和之約,近日竊聞邊臣頻得北界文字,來問西夏約和了與未了。苟實如此,事深可憂。臣以謂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北敵,縱使無此文字,終須貽患朝廷。契丹通好僅四十年,無有纖芥之隙,而輒萌奸計,妄有請求。竊以敵國貪婪,性情叵測,遇強則伏,見弱便欺,見我無謀,動皆曲就,謂我為弱,知我可欺。故添以金繒,未滿其志;更邀名分,抑使必從。無事而來,尚猶如此,若更因西事,攬以為功,別有過求,將何塞請?此天下之人無愚與智,共為朝廷寒心者也。今若果有文字來督通和之事,則臣謂北敵狂計,其跡已萌,不和則詰我違言,既和則論功責報,不出年歲,恐須動作,苟難曲就,必至交兵。 至於選將練師,既難卒辦,禦戎致勝,當在機先。臣竊怪在朝之臣,尚偷安靜,自河以北,絕無處置,因循弛慢,誰復掛心?豈可待北使在廷,寇兵壓境,然後計無所出,空務張皇而已哉!今國家必謂兩意雖乖,尚牽盟誓,邊防處置,未敢張皇。以臣思之,莫若精選材臣,付與邊郡,使其各圖禦備,密務修完,此最為得也。況今邊防處置,百事乖方,惟有擇人,最為首務。今北邊要害州軍,不過十有餘處,於文武臣寮中選擇十餘人,不為難得。各以一州付之,使其各得便宜,如理家事,完城壘,訓兵戎,習山川,蓄糧食,凡百自辦,不煩朝廷經度。以茲預備,尚可支吾。至如鎮定一路,最為要害。張存昔在延州,以不了事罷去,今乃委以鎮府。王克基凡庸輕巧,非將臣之材,而任定州。其餘州郡,多匪其人。 臣欲乞陛下特詔兩府大臣,取見在邊郡守臣可以禦敵捍城、訓兵待戰者留之,其餘中常之材不堪邊任者悉行換易。若秋風漸勁,敵釁有端,陛下試思邊鄙之臣,誰堪力戰?朝廷之將,誰可出師?當臣初授諫職之時,見朝廷進退大臣,陛下銳意求治,必謂群臣自此震懾,百事自此修舉。西北二事最為大者,自當處置,不待人言。 及就職以來已數十日,而政令之出,漸循舊弊。惟言事之臣拾遺補闕者,勉強施行其一二。至如講大利害,正大紀綱,外製四夷,內紓百姓,凡廟堂帷幄之謀,未有一事施行於外者。臣忝司諫諍,豈敢不言?伏望陛下不忘社稷之深恥,無使西北之交侵,駿發天威,督勵臣下。仍乞詢問兩府大臣,西鄙和與不和,能保契丹別無辭說否?苟有所說,能以廟謨奇算沮止之否?苟無謀以止之,則練兵選將,備邊待寇,賊至而後圖,能不敗事否?臣願陛下勿謂去歲六符之來可以賄解,今而有請,則事難從矣。勿謂累年西賊為患,習以為常,若此事一動,則天下搖矣。臣所言者,社稷之大計也,願陛下留意而行之。取進止。 論麟州事宜劄子 臣昨奉聖旨,至河東與明鎬商量麟州事。緣臣未到間,鎬已一面與施昌言等先有奏議。尋再準樞密院劄子,備錄鎬等所奏,令臣更切同共從長相度。臣遂親至河外相度利害,與明鎬等再行商議,乞那減兵馬人數,可以粗減兵費,已具連署奏聞。此外臣別有短見,合盡條陳。其利害措置之說,列為四議:一曰辨眾說,二曰較存廢,三曰減寨卒,四曰委土豪。如此,則經久之謀,庶近禦邊之策。謹具畫一如後: 一曰辨眾說者,臣竊詳前後臣寮起請,其說有四:或欲廢為寨名,或欲移近河次,或欲抽兵馬以減省饋運,或欲添城堡以招輯蕃、漢。然廢為寨而不能減兵,則不若不廢,苟能減兵而省費,則何害為州?其城壁堅完,地形高峻,乃是天設之險,可守而不可攻。其至黃河與府州,各才百餘里,若徙之河次,不過移得五七十里之近,而棄易守難攻之天險。以此而言,移、廢二說,未見其可。至如抽減兵馬,誠是邊議之一端。然兵冗不獨麟州,大弊乃在五寨,若只減麟州而不減五寨,與不減同。凡招輯蕃、漢之民,最為實邊之本。然非朝廷一力可自為,必須委付邊臣,許其久任,漸推恩信,不限歲年,使得失不係於朝廷之急,而營緝如其家事之專,方可收其遠效,非二年一替之吏所能為也。臣謂減兵添堡之說,近之而未得其要。 二曰較存廢者,今河外之兵,除分休外,尚及二萬。大抵盡河東二十州軍以贍二州、五寨,為河外數百邊戶而竭數百萬民財,賊雖不來,吾已自困,使賊得不戰疲人之策,而我有殘民斂怨之勞。以此而思,則似可廢,然未知可存之利。今二州、五寨雖云空守無人之境,然賊亦未敢據吾地,是尚能斥賊於二三百里外。若麟州一議移廢,則五寨勢亦難存,兀爾府州便為孤壘,而自守不暇。是賊可以入據我城堡,耕牧我土田,夾河對岸,為其巢穴。今賊在數百里外,沿河尚費於防秋,若使夾岸相望,則泛舟踐冰,終歲常憂寇至,沿河內郡,盡為邊戍。以此而慮,則不可不存,然須得存之之術。 三曰減寨卒者,臣勘會慶曆三年一年用度,麟州用糧七萬餘石,草二十一萬餘束。五寨用糧一十四萬餘石,草四十萬餘束,其費倍於麟州。於一百二十五里之地列此五寨,除分兵歇泊外,尚有七千五百人,別用二千五百人負糧,又有並、忻等十州軍百姓輸納,外及商旅入中往來,其冗長勞費,不可勝言。逐寨不過三五十騎巡綽伏路,其餘坐無所為。蓋初建五寨之時,本不如此,寨兵各有定數,建寧置一千五百人,其餘四寨各止三百至五百,今之冗數,並是後來增添。臣謂今事宜稍緩,不比建寨之初,然且約舊數,尚不至冗費。臣請只於建寧留一千人,置一都巡檢。其鎮川、中堠、百勝三寨,各留五百。其餘寨兵所減者,屯於清寨堡,以一都巡檢領之,緣此堡最在近東,隔河便是保德軍,屯兵可以就保德軍請糧,則不煩輸運過河供饋。若平日路人宿食諸寨,五百之卒巡綽有餘,或些小賊馬,則建寧之兵可以禦捍,若賊數稍多,則清寨之兵不失應援。蓋都不去百里之內,非是減兵,但那移就食而已。如此,則河外省費,民力可紓。 四曰委土豪者,今議麟州者,存之則困河東,棄之則失河外。若欲兩全而不失,莫若擇一土豪,委之自守。麟州堅險,與兵二千,其守足矣。況所謂土豪者,乃其材勇獨出一方,威名既著,敵所畏服,又能諳敵情偽,凡於戰守,不至乖謀。若委以一州,則其覺當自視州如家,係己休戚,其戰自勇,其守自堅。又其既是土人,與其風俗情接,人賴其勇,亦喜附之,則蕃、漢之民可使漸自招集。是外能捍賊而戰守,內可緝民以實邊,省費減兵,無所不便,比於命吏而往,凡事仰給於朝廷,利害百倍也。必用土豪,非王吉不可。吉見在建寧寨,蕃、漢依吉而耕於寨側者已三百家,其材勇則素已知名,況其官序,自可知州。一二年間,視其後效,苟能善守,則可世任之,使長為捍邊之守。右臣所陳,乃是大計,伏望聖慈,特賜裁擇。若可以施行,則紓民減費之事,容臣續具條列。取進止。 論湖南蠻賊可招不可殺劄子 臣風聞楊畋近與蠻賊鬥敵,殺得七八十人首級。仍聞入彼巢穴,奪其糧儲,挫賊之鋒,增我士氣。畋之勇略,固亦可嘉,然朝廷謀慮事機,宜思久遠。竊恐上下之心,急於平賊,聞此小捷,便形虛喜,不能鎮靜,外示輕脫。其間二事,尤合深思:一曰不待成功,便行厚賞。二曰謂其可殺,更不肯招。苟或如此,則計之大失,而事之深害也。 今湖南捕賊者,殺一人頭賞錢十千,官軍利賞,見平人盡殺。平人驚懼,盡起為盜,除鄧和尚、李花腳等數十頭項外,其餘隨大小成火者不可勝數。今畋所擊只一洞,所聚已二千餘人,於二千人中殺七八十人,是二十分之一,其餘時暫鳥散,必須復集。臣見自古蠻蜒為害者,不聞盡殺,須是招降。昨緣邵飾等失信於黃捉鬼,遂恐更難招誘。今若因畋小勝,示以恩威,正是天與招服之機,不可失也。若令畋自作意度招取大頭項者,因此小勝,傳布捷聲,其餘諸處結集者分行招誘,藉此聲勢,必可盡降,旬日之間,湖南定矣。若失此時,漸向夏熱,以我所病暑之兵,當彼慣習水土之賊,小有敗衄,則彼勢復堅,不惟為害湖南,必慮自此貽朝廷憂患。今於未了之間,便行厚賞,則諸處巡檢、捕賊官等見畋獲賞,爭殺平人,而畋等自恃因戰得功,堅執不招之議,朝廷亦恃畋小勝,更無招輯之心,上下失謀,必成大患。其楊畋等,伏乞且降敕書獎諭,授與事宜,俟彼招安,便行厚賞。 今湖南賊數雖多,然首惡與本賊絕少,其餘盡是枉遭殺戮、逼脅為盜之徒,在於人情,豈忍盡殺?惟能全活人命多者,則其功更大。仍乞明說此意,諭與楊畋。其賞典,乞少遲留,庶合事體。取進止。 論乞放還蕃官胡繼諤劄子 臣竊見朝廷前歲以延州蕃官胡繼諤因為邊臣所疑,移入內地,見任亳州都監,以子守清悉領父之諸部。風聞近為不服亳州水土,死亡卻家族,身又疾病,曾有奏陳,乞移一京西地涼之處。臣謂方今西鄙用兵之際,朝廷宜廣推恩信,撫禦蕃夷。既欲守清盡死於邊疆,當厚遇繼諤,保全其家族,豈有既任其子,又疑其父?繼諤求遷內地,其實異鄉,雖曰居官,乃是囚係,致其失所,身病家亡。況彼初心,又無顯過。在繼諤之身,已有幽囚冤枉之歎;於守清之分,又失駕馭豪傑之方。萬一繼諤疾病,死而不歸,守清父子之心,豈得無恨?反視中國,乃為世仇,必與邊陲,別生患害。其餘部族,亦必離心。國家自用兵以來,凡有計謀,未聞勝算,尤於招撫蕃夷之術,常失恩威,致使離叛者多,皆願附賊。在於繼諤,處置特乖。臣欲乞因其有請,召至京師,與雪前疑,厚加禮遇,放還本族,示以推誠。守清得父子復完,必思盡節;繼諤感國家之遇,必有所施。若朝廷猶以為疑,即乞先以此意詔問守清,計其必無棄父之理。若彼自不欲其歸,則他日可無後患。取進止。 論乞與元昊約不攻唃廝囉劄子 臣風聞魚周詢、餘靖、孫抃等奉使北敵,皆有事宜,為北敵中詰問元昊通和之意,將來必須因此別與朝廷生患。又聞敵人已欲議移界至,漸示相侵,禍亂之萌,其端可見。臣自去年春始蒙聖恩,擢在諫列,便值朝廷與西賊初議和好。臣當時首建不可通和之議,前後具奏狀、劄子十餘次論列,皆言不和則害少,和則害多,利害甚詳,懇切亦至。然天下之士無一人助臣言,朝廷之臣無一人采臣說。今和議垂就,禍胎已成,而韓琦自西來,方言和有不便之狀;餘靖自北至,始知敵利急和之謀。見事何遲,雖悔無及。當臣建議之際,眾人方欲急和,以臣一人,誠難力奪眾議。今韓琦、餘靖親見二敵事宜,中外之人亦漸知通和為患,臣之前說,稍似可采。但願大臣不執前議,早肯回心,則於後悔之中,尚有可為之理。昨來許賊之物,數已太多,然尚有禁青鹽、還侵地等事,非賊所利。幸其因此自絕,不遣人來,朝廷深戒前非,慎自持重,因而罷議,不落賊計,則轉禍為福,後策可為。若賊誌愈驕,貪心未滿,復遣人使,更有須求,則假此為名,亦可拒絕。今通和之事,為中國之患大,為二敵之利深。萬一西賊貪利深而不惜侵地,更無他求,急來就和,則此時取舍,便係安危。陛下宜詔執議之臣,定果決之計,認賊肯和之意,知我害彼利之謀,尤須多方以事拒絕。臣計西賊無故而請和者,不止於北敵通謀共困中國,兼欲詐謀款我,並力以吞唃廝囉、摩旃、瞎旃之類諸族,地大力盛,然後東向以攻中國耳。今若未有他計拒其來和,則當賜以詔書,言唃廝囉等皆受朝廷官爵,父子為國蕃臣,今若講和,則不得攻此數族。且攻此數族,是賊本心所貪,聞我此言,必難聽約,用此為說,亦可解和。臣所以區區惟願未和者,蓋臣愚慮知不和患輕,易為處置,和後患大,不可支吾。臣前後奏章,論列已備,此乃天下安危大計。聖心日夜所憂。臣為言事之官,見利害甚明,若不極言,罪當誅戮。伏望省覽。取進止。 論與西賊大斤茶劄子 臣伏睹昨者西賊來議通和,朝廷許物數目不少,內茶一色,元計五萬斤。緣中國茶法大斤小斤不同,當初擬議之時,朝廷謀慮不審,不曾明有指定斤數。竊慮西賊通和之後,須要大斤,若五萬斤大斤,是三十萬小斤之數。如此,則金帛二十萬,茶三十萬,乃是五十萬物。真宗時,契丹大舉至澶州,只用三十萬物。三十年後,乘國家用兵之際,兩國交爭,方添及五十萬。今元昊一隅之敵,一口便與五十萬物,臣請略言為國家大患一兩事,不知為國計者何以處之?三十萬斤之茶,自南方水陸二三千里,方至西界。當今民力困乏,陛下不恥屈誌就和,本為休民息力,若歲般輦不絕,只此一物,可使中國公私俱困,此大患一也。計元昊境土人民,歲得三十萬茶,其用已足。然則兩榷場舍茶之外,須至別降好物博易賊中無用之物,其大患二也。契丹常與中國為敵國,指元昊為小邦,若見元昊得物之數與彼同,則須更要增添,何以應副?不過雲茶不比銀、絹,本是粗物,則彼必須亦要十數萬大斤。中國大貨利止於茶鹽而已,今西賊一歲三十萬斤,北敵更要三二十萬,中國豈得不困?此其大患三也。昨與西賊議和之初,大臣急欲事就,不顧國家利害,惟恐許物不多。及和議將成,契丹語泄,兩府方有悔和之色,然許物已多,不可追改。今天幸有此一事,尚可罷和。臣乞陛下特召兩府大臣共議,保得久遠,供給四夷,中國不困,則雖大斤不惜。若其為患如臣所說,不至妄言,即乞早議定計。取進止。 言西邊事宜第二劄子 臣近曾上言諒祚為邊患,朝廷宜早圖禦備,及乞遣一重臣親與邊將議定攻守大計等事。至今多日,未蒙降出施行。臣竊見慶曆中元昊作過時,朝廷輕敵玩寇,無素定之謀。每遇邊奏急來,則上下惶恐,倉卒指揮。既多不中事機,所以落賊奸便,敗軍殺將,可為痛心。今者諒祚以萬騎寇秦、渭兩路,焚燒數百里間,掃蕩俱盡,而兩路將帥不敢出一人一騎,則國威固已挫矣。諒祚負恩背德如此,陛下未能發兵誅討,但遣使者齎詔書賜之,又拒而不納,使者羞愧俯首,懷詔而回,則大國不勝其辱矣。當陛下臨御之初,遭此狂童,威沮國辱,此臣等之罪也。臣謂陛下宜赫然發憤,以邊事切責大臣。至於山川形勢有利有不利,士卒勇怯孰可用孰不可用,何處宜攻,何處宜守,何兵宜屯某地,何將可付某兵,如此等事甚多,皆陛下聖慮所宜及者。臣謂陛下宜因閑時禦便殿,召當職之臣,使按圖指畫,各陳所見。陛下可以不下席而盡在目前,然後製以神機睿略,責將相以成功。而陛下以萬機之繁,既未及此;兩府之臣如臣等日所進呈,又皆常程公事,亦未嘗聚首合謀,講定大計。外則四路邊臣,自賊馬過後,亦不聞別有擘畫。臣恐上下因循,又如慶曆之初矣。近者韓琦曾將慶曆中議山界文字進呈,此邊事百端中一端爾。蓋琦亦患事未講求,假此文字為題目,以牽合眾之人論爾。自進呈後,尋送密院,至今多日,亦未曾擬議。臣以非才,陛下任之政府,便是國之謀臣。若其謀慮淺近,所言狂妄,自可黜去不疑。臣亦昨因目疾,懇求解職,曲蒙聖恩,未許其去。既使在其位,又棄其言而不問,使臣屍祿厚顏,何以自處?所有臣前來所上奏狀,欲望聖慈降付中書、密院,與韓琦山界文字一處商量。若其言果不足取,棄之未晚。今取進止。 論西賊占延州侵地劄子 臣竊聞元昊近於延州界上修築城壘,強占秦地,欲先得地,然後議和,故楊守素未來,而占地之謀先發,又聞邊將不肯力爭。此事所係利害甚大。臣料賊意,見朝廷累年用兵有敗無勝,一旦計無所出,厚以金帛買和,知我將相無人,便欲輕視中國,一面邀求賂遺,一面侵占邊疆。不惟驕賊之心難從,實亦為國之害不細。今若縱賊於侵地立起堡塞,則延州四面更無捍蔽,便為孤壘。其賊盡據要害之地,他時有事,延州不可保守。若失延州,則關中遂為賊有。以此而言,則所侵之地不可不爭。伏況西賊議和,事連北敵。今人無愚智,皆知和為不便,但患國家許物已多,難為中悔,若得別因他事,猶可絕和。何況此侵地是中國合爭之事,豈可不爭?臣謂今欲急和而不顧利害者,不過邊臣外憚於禦賊,而內欲邀議和之功,以希進用耳,故不肯擊逐羌人,力爭侵地。蓋小人無識,只苟日前榮進之利,不思國家久遠之害。是國家屈就通和,只與邊臣為一時進身之利,而使社稷受無涯之患。陛下為社稷計,豈不深思!大臣為社稷謀,豈不極慮!伏望聖慈遣一使往延州,令龐籍力爭,取昊賊先侵之地,不令築城堡塞。若緣此一事得絕和議,則社稷之福也。臣仍慮西賊來人,尚有青鹽之說,此事人人皆知不可許。亦慮小人無識急於就和者,尚陳鹽利,以惑聖聰。伏望聖慈,不納浮議。取進止。 [book_title]卷六 狀 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狀 臣聞士不忘身不為忠,言不逆耳不為諫。故臣不避群邪切齒之禍,敢幹一人難犯之顏。惟賴聖明,幸加省察。臣伏見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繼罷黜,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賢,而不聞其可罷之罪。臣雖供職在外,事不盡知,然臣竊見自古小人讒害忠賢,其說不遠。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動搖大臣,則必須誣以專權。其何故也?夫去一善人而眾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有指以為朋,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蒙信任,則難以他事動搖,惟有專權,是上之所惡,故須此說,方可傾之。臣料衍等四人各無大過,而一時盡逐,弼與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離間,必有以朋黨、專權之說上惑聖聰者。臣請試辨之。 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讜論聞於中外,天下賢士爭相稱慕,當時奸臣誣作朋黨,猶難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數人,並在兩府,察其臨事,可見其不為朋黨也。蓋衍為人清慎而謹守規矩,仲淹則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則純信而質直,弼則明敏而果銳。四人為性,既各不同,雖皆歸於盡忠,而其所見各異,故於議事,多不相從。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諒,仲淹則力爭而寬之。仲淹謂契丹必攻河東,請急修邊備,富弼料以九事,力言契丹必不來。至如尹洙,亦號仲淹之黨,及爭水洛城事,韓琦則是尹洙而非劉滬,仲淹則是劉滬而非尹洙。此數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謂天下至公之賢也。平日閑居,則相稱美之不暇;為國議事,則公言廷諍而不私。以此而言,臣見衍等真得漢史所謂忠臣有不和之節,而小人讒為朋黨,可謂誣矣。 臣聞有國之權,誠非臣下之得專也。然臣竊思仲淹等自入兩府以來,不見其專權之跡,而但見其善避權也。 權者,得名位則可行,故好權之臣必貪位。自陛下召琦與仲淹於陝西,琦等讓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富弼三命學士,兩命樞密副使,每一命皆再三懇讓,讓者愈切,陛下用之愈堅,臣但見其避讓大繁,不見其好權貪位也。及陛下堅不許辭,方敢受命,然猶未敢別有所為。陛下見其皆未行事,乃特開天章,召而賜坐,授以紙筆,使其條事。然眾人避讓,不敢下筆,弼等亦不敢獨有所述。因此又煩聖慈,特出手詔,指定姓名,專責弼等列條大事而行之。弼等遲回,又近一月,方敢略條數事。仲淹深練世事,必知凡百難猛更張,故其所陳,志在遠大而多若迂緩,但欲漸而行之以久,冀皆有效。弼性雖銳,然亦不敢自出意見,但多舉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便行,臣方怪弼等蒙陛下如此堅意委任,督責丁寧,而猶遲緩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譖已曰專權者,豈不誣哉! 至如兩路宣撫,聖朝常遣大臣。況自中國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勞困及於天下。北虜乘釁,違盟而動,其書辭侮慢,至有貴國祖宗之言。陛下憤恥雖深,但以邊防無備,未可與爭,屈誌買和,莫大之辱。弼等見中國累年侵淩之患,感陛下不次進用之恩,故各自請行,力思雪恥,沿山傍海,不憚勤勞,欲使武備再修,國威復振。臣見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權以禦四夷,未見其侵權而作過也。 伏惟陛下睿哲聰明,有知人之聖,臣下能否,洞見不遺。故於千官百辟之中,特選得此數人,驟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謀臣不用,敵國之福也。今此數人一旦罷去,而使群邪相賀於內,四夷相賀於外,此臣所為陛下惜之也。 伏惟陛下聖德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際,恩禮各優。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輕矣,惟願陛下拒絕群謗,委任不疑,使盡其所為,猶有裨補。方今西北二虜交爭未已,正是天與陛下經營之時,如弼與琦,豈可置之閑處?伏望陛下早辨讒巧,特加圖任,則不勝幸甚。 臣自前歲召入諫院,十月之內,七受聖恩,而致身兩製,方思君寵至深,未知報效之所。今群邪爭進讒巧,正士繼去朝廷,乃臣忘身報國之秋,豈可緘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擇之。 論禁止無名子傷毀近臣狀 右臣竊見前年宋庠等出外之時,京師先有無名子詩一首傳於中外,尋而庠罷政事。近又風聞外有小人欲中傷三司使王堯臣者,復作無名子詩一篇,略聞其一兩句。臣自聞此詩,日夕疑駭,深思事理,不可不言。 伏以陛下視聽聰明,外邊事無小大無不知者,竊恐此詩流傳漸廣,須達聖聰。臣忝為陛下耳目之官,不欲小人浮謗之言上惑天聽,合先論列,以杜奸讒。況自兵興累年,繼以災旱,民財困竭,國帑空虛,天下安危係於財用虛實,三司之職,其任非輕。 近自姚仲孫罷去之後,朝廷以積年蠹弊、貧虛窘乏之三司付與堯臣,仰其辦事,乃是陛下委信責成之日,堯臣多方展效之時。臣備見從前任人,率多顧惜祿位,寧可敗事於國,不肯當怨於身。如堯臣者,領職以來,未及一月,自副使以下不才者悉請換易,足見其不避嫌怨,不徇人情,竭力救時,以身當事。今若下容讒間,上不主張,則不惟才智之臣無由展效,亦恐忠義之士自茲解體。臣思作詩之人雖不知其姓名,竊慮在朝之臣有名位與堯臣相類者,嫉其任用,故欲中傷,只知爭進於一時,不思沮國之大計。伏自陛下罷去呂夷簡、夏竦之後,進用韓琦、范仲淹以來,天下欣然,皆賀聖德。君子既蒙進用,小人自恐道消,故共喧然,務騰讒口,欲惑君聽,欲沮好人。不早絕之,恐終敗事。況今三司蠹弊已深,四方匱乏已極,堯臣必須大有更張,方能集事。未容展效,已被謗言。臣近日已聞浮議紛然,雲堯臣更易官吏,專權侵政。今又造此詩語,搖惑群情,若不止之,則今後陛下無以使人,忠臣無由事主。讒言罔極,自古所患,若一啟其漸,則扇惑群小,動搖大臣,貽患朝廷,何所不至! 伏望特降詔書,戒勵臣下:敢有造作言語、誣構陰私者,一切禁之;及有轉相傳誦,則必推究其所來,重行朝典。所貴禁止讒巧,保全善人。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論茶法奏狀 右臣伏見朝廷近改茶法,本欲救其弊失,而為國誤計者,不能深思遠慮,究其本末,惟知圖利,而不圖其害。方一二大臣銳於改作之時,樂其合意,倉卒輕信,遂決而行之。令下之日,猶恐天下有以為非者,遂直詆好言之士,指為立異之人,峻設刑名,禁其議論。事既施行,而人知其不便者,十蓋八九。然君子知時方厭言而意殆不肯言,小人畏法懼罪而不敢言。 今行之逾年,公私不便,為害既多。而一二大臣以前者行之太果,令之太峻,勢既難回,不能遽改。而士大夫能知其事者,但騰口於道路,而未敢顯言於朝廷。幽遠之民日被其患者,徒怨嗟於閭里,而無由得聞於天聽。陛下聰明仁聖,開廣言路,從前容納,補益尤多。今一旦下令改事,先為峻法,禁絕人言。中外聞之,莫不嗟駭。語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今壅民之口已逾年矣,民之被害者亦已眾矣,古不虛語,於今見焉。 臣亦聞方改法之時,商議已定,猶選差官數人,分出諸路,訪求利害。然則一二大臣不惟初無害民之意,實亦未有自信之心。但所遣之人既見朝廷必欲更改,不敢沮議,又志在希合,以求功賞。傳聞所至州縣,不容吏民有所陳述,直云「朝廷意在必行,但來要一審狀爾」。果如所傳,則誤事者在此數人而已。 蓋初以輕信於人,施行太果,今若明見其害,救失何遲?患莫大於遂非,過莫深乎不改。臣於茶法,本不詳知,但外論既喧,聞聽漸熟。古之為國者,庶人得謗於道,商旅得議於市,而士得傳言於朝,正為此也。臣竊聞議者謂茶之新法既行,而民無私販之罪,歲省刑人甚多,此一利也。然為害者五焉。 江南、荊湖、兩浙數路之民,舊納茶稅,今變租錢,使民破產亡家,怨嗟愁苦,不可堪忍,或舉族而逃,或自經而死。此其為害一也。 自新法既用,小商所販至少,大商絕不通行。前世為法以抑豪商,不使過侵國利與為僭侈而已,至於通流貨財,雖三代至治,猶分四民,以相利養。今乃斷絕商旅,此其為害二也。 自新法之行,稅茶路分猶有舊茶之稅絕,而新茶之稅少。年歲之間,舊茶稅盡,新稅不登,則頓虧國用。此其為害三也。 往時官茶容民入雜,故茶多而賤,遍行天下。今民自買賣,須要真茶,真茶不多,其價遂貴。小商不能多販,又不暇遠行,故近茶之處,頓食貴茶,遠茶之方,向去更無茶食。此其為害四也。 近年河北軍糧用見錢之法,民入米於州縣,以鈔算茶於京師。三司為於諸場務中擇近上場分,特留八處,專應副河北入米之人翻鈔算請。今場務盡廢,然猶有舊茶可算,所以河北和糴,日下未妨。竊聞自明年以後,舊茶當盡,無可算請,則河北和糴,實要見錢。不惟客旅得錢,變轉不動,兼亦自京師歲歲輦錢於河北和糴,理必不能。此其為害五也。 一利不足以補五害,今雖欲減放租錢以救其弊,以特寬民之一端爾,然未盡公私之利害也。伏望聖慈特詔主議之臣,不護前失,深思今害,黜其遂非之心,無襲弭謗之跡,除去前令,許人獻說,亟加詳定,精求其當,庶幾不失祖宗之舊制。 論史館日曆狀 右臣伏以史者,國家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惡功過,與其百事之廢置,可以垂勸戒、示後世者,皆得直書而不隱。故自前世有國者,莫不以史職為重。伏見國朝之史,以宰相監修,學士修撰,又以兩府之臣撰時政記,選三館之士當升擢者乃命修起居注。如此,不為不重矣。 然近年以來,員具而職廢,其所撰述簡略遺漏,百不存一,至於事關大體者,皆沒而不書,此實史官之罪而臣之責也。然其弊在於修撰之官,惟據諸司供報,而不敢書所見聞故也。今時政記雖是兩府臣僚修纂,然聖君言動有所宣諭,臣下奏議事關得失者,皆不紀錄,惟書除目、辭見之類,至於起居注亦然,與諸司供報公文無異。修撰官只據此銓次,係以日月,謂之日曆而已。是以朝廷之事,史官雖欲書而不得書也。 自古人君皆不自閱史,今撰述既成,必錄本進呈,則事有諱避,史官雖欲書而又不可得也。加以日曆、時政記、起居注,例皆承前,積滯相因。故纂錄者常務追修累年前事,而歲月既遠,遺失莫存。至於事在目今,可以詳於見聞者,又以追修積滯,不暇及之。若不革其弊,則前後相因,史官永無舉職之時,使聖朝典法遂成廢墜矣。臣竊聞李元昊自初僭叛至復稱臣,始終一宗事節,皆不曾書。亦聞修撰官甚欲紀述,以修纂後時,追求莫得故也。其於他事,又可知焉。 臣今欲乞特詔修時政論、起居注之臣,並以德音宣諭、臣下奏對之語書之。其修撰官不得依前只據諸司供報編次除目、辭見,並須考驗事實:其除某官者以某功,如狄青等破儂智高,文彥博等破王則之類;其貶某職者坐某罪,如昨來麟州守將及并州龐籍緣白草平事,近日孫沔所坐之類,事有文據及跡狀明白者,皆備書之。所以使聖朝賞罰之典,可以勸善懲惡,昭示後世。若大臣用情,朝廷賞罰不當者,亦得以書為警戒。此國家置史之本意也。至於其他大事,並許史院據所聞見書之,如聞見未詳者,直牒諸處會問,及臣寮公議異同、朝廷裁置處分並書之。已上事節,並令修撰官逐時旋據所得錄為草卷,標題月分,於史院躬親入櫃封鎖,候諸司供報齊足,修為日曆。仍乞每至歲終,命監修宰相親至史院,點檢修撰官紀錄事跡,內有不勤其事、隳官失職者,奏行責罰。其時政記、起居注、日曆等,除今日以前積滯者不住追修外,截自今後,並令次月供報,如稍遲滯,許修撰官自至中書、柩密院催請。其諸司供報拖延,及史院有所會問,諸處不畫時報應,致妨修纂者,其當行手分,並許史院牒開封府勾追嚴斷。其日曆、時政紀、起居注,並乞更不進本。所貴少修史職,上存聖朝典法。此乃臣之職事,不敢不言。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議學狀 右,臣等伏見近日言事之臣為陛下言建學取士之法者眾矣:或欲立三舍以養生徒;或欲復五經而置博士;或欲但舉舊制則修廢墜;或欲特創新學而立科條。其言雖殊,其意則一。陛下慎重其事,下其議於群臣。而議者遂欲創新學,立三舍,因以辨士之能否而命之以官。其始也,則教以經藝文辭;其終也,則取以材識德行。聽其言則甚備,考於事則難行。 夫建學校以養賢,論材德而取士,此皆有國之本務,而帝王之極致也,而臣等謂之難行者,何哉? 蓋以古今之體不同,而鳳之方皆異也。古之建學取土之制,非如今之法也。蓋古之所謂為政與設教者,遲速異宜也。夫立時日以趨事,考其功過而督以賞罰者,為政之法也,故政可速成。若夫設教,則以勸善興化、尚賢勵俗為事,其被於人者漸,則入於人也深,收其效者遲,則推其功也遠,故常緩而不迫。古者家有塾,黨有庠,遂有序,國有學。自天子諸侯之子,下至國之俊選,莫不入學。自成童而學,至年四十而仕。其習乎禮樂之之容,講乎仁義之訓,敦乎孝梯之行,以養父兄、事長上、信朋友,而臨財廉,處眾讓。其修於身,行於家,達於鄰裏,聞於鄉黨,然後詢於眾庶,又定於長老之可信者而薦之,始謂之秀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選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俊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進士。然後辨其論,隨其材而官之。 夫生七八十歲而死者,人之常壽也。古乃以四十而仕,蓋用其半生為學考行,又廣察以鄰裏鄉覺,而後其人可知。然則積德累善如此勤而久,求賢審官如此慎而有次第,然後矯偽幹利之士不容於其間,而風俗不陷於俞薄也。古之建學取士,其鳳之方如此也。方今之制,以貢舉取人。往者四歲一詔貢舉,而議者患於太遲,更趣之為間歲。而應舉之士來學於京師者,類皆去其鄉里,遠其父母妻子,而為旦暮幹祿之計。非如古人自成童至於四十,就學於其庠序,而鄰裏鄉黨得以眾察徐考其行實也。蓋古之養士本於舒遲,而今之取人患於急迫,此施設不同之大概也。 臣請詳言方今之弊。既以文學取士,又欲以德行官人,且速取之歟,則真偽之情未辨,是朝廷本欲以學勸人修德行,反以利誘人為矯偽。此其不可一也。 若遲取之歟,待其眾察徐考而漸進,則文辭之士先已中於甲科,而德行之人尚未登於內舍。此其不可二也。 且今入學之人,皆四方之遊士,齎其一身而來,烏合群處,非如古人在家在學,自少至長,親戚朋友,鄰裏鄉黨眾察徐考其行實也。不過取於同舍一時之毀譽,而決於學官數人之品藻爾。然則同學之人,蹈利爭進,愛憎之論,必分朋黨。昔樂漢之俗尚名節,而黨人之禍及天下,其始起於處士之橫議而相訾也。此其不可三也。 夫人之材行,若不因臨事而見,則守常循理,無異眾人。苟欲異眾,則必為迂僻奇怪以取德行之名,而高談虛論以求材識之譽。前日慶曆之學,其弊是也。此其不可四也。 今若外方專以文學貢士,而京師獨以德行取人,則實行素履,著於鄉曲,而守道丘園之士,皆反見遺。此其不可五也。 近年朝廷患四方之士寓京師者多而不知其士行,遂嚴其法,使各歸於鄉里。今又反使來聚於京師,云欲考其德行。若不用四方之士,止取京師之士,則又示人以不廣。此其不可六也。 夫儒者所謂能通古今者,在知其意,達其理,而酌時之宜爾。大抵古者教學之意緩而不迫,所以勸善興化,養賢勵俗,在於遲久,而不求近效急功也。 臣謂宜於今而可行者,立為三舍可也,復五經博士可也。特創新學,雖不若即舊而修廢,然未有甚害,創之亦可也。教學之意在乎敦本,而修其實事,給以餱糧,多陳經籍,選士之良者,以通經有道之士為之師,而舉察其有過無行者黜去之,則在學之人皆善士也。然後取以貢舉之法,待其居官為吏,已接於人事,可以考其賢善優劣,而時取其尤出類者旌異之。則士知修身力行,非為一時之利,而可伸於終身,則矯偽之行不作,而俞薄之風歸厚矣。此謂實事之可行於今者也。 臣等伏見論學者四人,其說各異,而朝廷又下臣等,俾之詳定。是以盡眾人之見,而采其長者爾。故臣等敢陳其所有,以助眾議之一,非敢好為異論也。伏望聖慈特賜裁擇。 乞與尹構一官狀 右臣等伏見故起居舍人、直龍圖閣尹洙,文學議論,為當世所稱;忠義剛正,有古人之節。初蒙朝廷擢在館閣,而能不畏權臣,力排眾黨,以論范仲淹事,遂坐貶黜。其後元昊僭叛,用兵一方。當國家有西顧之憂,思得材謀之臣,以濟多事。而洙自初出師,至於元昊納款,始終常在兵間,比一時之人,最為宣力。而群邪醜正,誣構百端,卒陷罪辜,流竄以死。向蒙陛下仁聖恩憐,哀其冤枉,特賜清雪,俾復官資。足以感動群心,勸勵忠義。今洙孤幼並在西京,家道屢空,衣食不給。洙止一男構,年方十餘歲,惸然無依,實可嗟惻。伏見將來祫享大禮,在近群臣皆得奏蔭子孫。伏望聖慈錄洙遺忠,憫洙不幸,特賜其子一官,庶沾寸祿,以免饑寒,則天地之仁,幽顯蒙德。臣等忝列侍從,愧無獻納,苟有所見,不敢不言。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舉丁寶臣狀 右臣竊見太常丞、湖州監酒務丁寶臣,前任知端州日,因遭儂智高事停官,敘理監當。方智高攻劫嶺南,州縣例以素無備禦,官吏各至奔逃。兼聞當時獨寶臣曾捉得智高探事人,便行斬決,及曾鬥敵。朝廷以其如此,故他人皆奪兩官,獨寶臣只奪一官,以此見其比眾人情理之輕。 臣伏見寶臣履行清純,頗有官業。惟海賊遽至,力屈致敗,出於不幸。今者伏遇祫享恩赦,欲望聖慈特與不候監當滿任,牽復官資,就移一親民差遣。如後犯入己贓,臣甘當同罪。謹具奏聞,伏候敕旨。 再論許懷德狀 臣竊以謂治天下在明號令,正朝廷在修紀綱。號令所行,紀綱所振,由人主有賞罰之柄也。若號令出而不從,紀綱弛而不整,又不以賞罰臨之,而欲正朝廷治天下,臣不知其可也。 今者陛下親祀宗廟,不敢獨受其福,推恩群臣,遍及中外,此聖德之至深厚也。而臣下輒敢有所輕重,以謂例恩泛及,視以為輕而慢之,原其情理,其可恕乎!方祫享始畢,恩典推行,命出之日,宰相押班,百官在列,宣揚制誥,布告天下。而將臣偃蹇,不肯受命,稽停制書四十餘日,有司無所申舉,恬然不以為怪。是陛下號令不能行於朝廷,而紀綱弛壞於武士。凡士之知治體者,皆為陛下惜也。 臣謂方今國家全盛,天下無虞,非有強臣悍將難製之患,而握兵之帥輒敢如此不畏朝廷者,蓋由從前不惜事體,因循寬弛,有以馴致也。今若又不正其罪罰,而公為縱弛,則恐朝廷失刑,自此而始;武臣驕慢,亦自此而始;號令不行於下,紀綱遂壞於上,亦自此而始。 夫古人所謂見於未萌者,智之明也。若事有萌而能杜其漸者,又其次也。若見其漸而與之,浸成後患者,深可戒也。 臣前日為許懷德事曾有奏論,略陳大概。蓋以方今賞罰之行,只據簿書法令以從事,而罕思治體。況如懷德,在法非輕,於事體又重。故臣復罄愚瞽,伏乞聖慈裁擇而行之。 [book_title]卷七 狀 論修河第一狀 右臣竊見朝廷近因臣寮建議,欲塞商胡,開橫壟,回大河於故道,已下三司,候今秋興役,見令京東計度物料次。臣伏以國家興大役、動大眾,必先順天時、量人力,謀於其始而審,然後必行,計其所利者多,乃能無悔。伏見比年以來,興役動眾,勞民費財,不精謀慮於厥初,輕信利害之偏說,舉事之始,既已倉惶,群議一搖,尋復悔罷。臣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