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文山先生全集 [book_author]文天祥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诗文集,完结 [book_length]322604 [book_dec]亦称《文山全集》。别集名。 南宋文天祥撰。20卷。《四部丛刊》本。此集卷1至 卷2为诗、词,卷3为对策、封事、内制,卷4为表、 笺、疏,卷5至卷6为书,卷7至卷8为启,卷9为 记、序,卷10为题跋、赞、铭、辞、说,卷11为讲 义、行状、墓志铭、祭文、祝文,卷12为乐语、上 梁文、公牍、文判,卷13为 《指南录》,卷14为 《指南后录》,卷15为 《吟啸集》,卷16为 《集杜 诗》,卷17为《纪年录》,卷18为拾遗,卷19至卷 20为附录,包括传记、祭文等。今流传有明嘉靖三 十一年(1552)28卷本、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 16 卷本、《乾坤正气集》10卷本、《四库全书》21卷本 等。 [book_img]Z_18791.jpg [book_title]重刻《文山先生文集》序 吉安舊刻《文山先生文集》,簡帙龐雜,篇句脫誤,歲久漫漶,幾不可讀。中丞德安何公遷來撫江右,既出素所養者布之教令,復表章列郡先哲,以風厲士人。會郡守浦江張公元諭始至,即舉屬之。張公手自編緝,厘類剔訛,出羨帑,選良梓。刻將半,致中丞之命於洪先,俾序所以校刻之意。嘗觀孟子論北宮黝、孟施舍之養勇而有感焉,彼其不挫與無懼者,若詛盟而要結之,終其身不可解也。夫二子憑氣者也,猶有為之所者以主於中,矧其進於是者耶!洪先於是反覆先生之事,取證其詩與書,因得其平生之詳而論之。 始先生弱冠及第,憂歸,四年,授京兆幕,而邊事遽起。董奄力主和議,首應詔數其罪,乞斬之,以安社稷。且自罷免。既改洪州,復自罷。尋用故事以館職召,進刑部郎。而董奄復用,又上疏求罷。自知瑞州,轉江西提刑,為臺臣論罷。後兼學士,為福建提刑,即又連論罷,如江西。已而權學士院,草制忤賈似道,嗾臺臣劾之,罷其少監。及除湖南運判,又論罷之。遂引錢若水例致仕去,當是時年才三十七耳。當其甫入朝著,非有兵革艱大之委,而國事它屬,又無台諫糾刺之權,其言與否,宜未有訾及者,乃不能一日稍待,何哉?人之遭蹉跌者,往往回顧而改步;三已不慍,古人難之。今罷而仕,仕而復罷,經歷摧創至於六七,志愈堅,氣愈烈,曾一不以自悔,此其中必有為之所者矣。且自始進而遽早休,當盛年而甘退處,目為猖狂而不辭,置之危地而不改,彼非異人之情也,亦曰為世道計,吾之心未能已也。與吾相持而不使其直遂者,勢也,吾屈勢而違心耶?亦求以自盡耶?是故事寧無成,不敢隱忍以諱言;言寧不用,不能觀望以全身;身寧終廢,不欲玩愒以充位。其必為此不為彼,決絕審固於死生之間,秋毫無所皇惑,是先生之平生也。 今觀其文辭,矯乎如雲鴻之出風塵,泛乎如渚鷗之忘機械,凜乎如匣劍之蘊鋒芒。至於陳告敷宣,肝膽畢露,旁引廣喻,曲盡事情,則又沛乎如長江大河,百折東下,莫有當其騰迅者。此豈一朝一夕之故偶得之者哉!及其灑泣入衛,捐家餉軍,流離顛頓,出萬死一生,以圖興復。力既不支,猶以拘囚之餘,從容燕市,收三百年養士之功,跡愈久而聲光不滅,使天下後世曉然知有人臣之義,莫不以為處死之難古今未若是烈者。不知其屢罷而不悔為之者誠豫也。使幸而不值其變,則處死者人必不聞。不幸而聞於人,人且歎其難矣。或擬之憑氣,而莫能原其所以為心,使先生平生所養卒不暴白於天下後世,是尚為知論世矣乎?夫不幸非人所常值也,值其幸而能自盡,則亦何至於屢罷?夫惟求自盡而不免屢罷,則知決絕審固於死生之間,蓋有大不得已,而非先生所願,明矣。非所願而必豫為之所,逆知其不免,而未嘗少動,古之知所養者蓋如此。有世道之責者,其思有以豫待之哉!洪先生先生之鄉,想慕其平生,設以身處而深有感於養氣之說,因序集而並著之。嗚呼!使人人皆知所養,不徒仰歎先生之難,將於世道必重有賴,二公風厲之意,至是效矣。 ──嘉靖三十九年庚申二月望,後學吉水羅洪先頓首謹書。 [book_title]卷一 詩 詩 次鹿鳴宴詩〈(時提舉、知郡李愛梅迪舉送,弟璧同薦)〉 禮樂皇皇使者行,光華分似及鄉英。 貞元虎榜雖聯捷,司隸龍門幸綴名。 二宋高科猶易事,兩蘇清節乃真榮。 囊書自負應如此,肯遜當年禰正平? 集英殿賜進士及第恭謝詩 於皇天子自乘龍,三十三年此道中。 悠遠直參天地化,昇平奚羨帝王功? 但堅聖志持常久,須使生民見泰通。 第一臚傳新渥重,報恩惟有厲清忠。 御賜瓊林宴恭和詩〈(壬戌,以秘書省官與宴)〉 奉詔新彈入仕冠,重來軒陛望天顏。 雲呈五色符旗蓋,露立千官雜珮環。 燕席巧臨牛女節,鸞章光映璧奎間。 獻詩陳雅愚臣事,況見賡歌氣象還。 明堂慶成,恭進詩 於皇藝祖德乘乾,聖主宣光奕葉前。 運再庚申皇建極,祀同癸亥數參天。 中嚴外辨三千禮,累洽重熙四十年。 願讚帝心長對越,至忱功用貫垓埏。 敬和道山堂慶瞻御書韻 墨灑天奎映籀紅,斯堂殿閣與俱隆。 方壺圓嶠神仙宅,溫洛榮河造化工。 列聖文章千載重,諸孫聲氣一時同。 著庭更有邦人筆,稽首承休學二忠。 〈(著作之庭,乃胡忠簡公書,周文忠公立。)〉 次韻劉左司前以著作郎主秘書省營繕事時落成,適潘秘丞得郡跂李並餞行,有詩 蓬壺日月四時春,金碧新來絢帝宸。 俎豆幸陪麟省雋,衣冠中有虎符新。 詩餘和氣生談麈,坐久風光入醉茵。 多謝蘭台舊盟主,好歸群玉領儒珍。 秘省再會次韻 蓬萊春宴聚文星,多荷君恩錫百朋。四座衣冠陪賀監,一時梁棟盛吳興。圖書光動青藜杖,人物溫如古玉升。好是木天新境界,螢窗容我種金燈。 〈(古玉升見隋《律曆志》。)〉 送曹大著知廣德軍 暫屈瀛洲客,來臨汭水民。山川歸史記,嶽牧屬詞人。館舍朋簪舊,都門祖帳新。儒林官可紀,何止吏稱循! 贈秘書王監丞 君不見秘書外監賀、放翁,鏡湖一曲高清風! 又不見太子師傅兩疏氏,東門祖帳羅群公! 人生晚節良不易,頹波直下誰障東? 使人知有在我者,二三君子為有功。 我公金華山下住,赤松、安期白雲處。 風骨細瘦真神仙,急流勇退不肯顧。 我昔山中想風采,幾回擊節《歸田疏》。 適來追陪水蒼佩,親見辭歸白雲路。 御筆擢公領蓬山,師表玉立東宮官。 兩年苦口一去字,未許鷗鷺從公閑。 瑤池深深鎖策府,玉皇宮闕僑其間。 暫分赤符管下界,半空雲氣常往還。 多少持麾辭上國,悠悠風塵見此客。 莫作尋常太守看,疏、賀以來偉人物。 夜瞻婺女次舍中,一點光明射南極。 公歸眠食重調護,世道尚憑公氣力。 贈莆陽卓大著順寧精舍三十韻 人生天地間,一死非細事。識破此條貫,八九分地位。 趙岐圖壽藏,杜牧擬墓誌。祭文潛自撰,荷鍤伶常醉。 此等蛻浮生,見解已不易。《齊物》《逍遙遊》,大抵蒙莊意。 聖門有大法,學者必孔自。知生未了了,未到知死地。 原始則返終,終始本一致。後來得《西銘》,精蘊發洙泗。 吾體天地塞,吾氣天地帥。一節非踐形,終身莫繼志。 舜功禹顧養,參全穎錫類。伯奇令無違,申生恭不貳。 聖賢當其生,無日不惴惴。彼豈不大觀,何苦勤興寐! 吾順苟不虧,吾寧始無愧?人而有所忝,曠達未足智。 卓哉居士翁!方心不姿媚。蒙讒以去國,七年無怨懟。 風雨三間茅,松楸接蒼翠。斯丘亦樂哉,未老先位置。 宇宙如許大,豈以為敝屣?當其歸去來,致命聊自遂。 天之生賢才,初意豈無為?民胞物同與,何莫非己累! 君方仕於朝,名高貴所萃。乾坤父母身,方來日川至。 《西銘》一篇書,順事為大義。請君觀我生,姑置末四字。 送卓大著知漳州 蓬山隔風雨,芸觀司陽秋。厭作承明直,出為漳浦遊。 問俗便桑梓,過家拜松楸。錦堂事相儷,棠舍陰易留。 何來瀾蠡間?何物輒負舟?翻覆十年事,行止隨坎流。 倘來豈不再,遲取終無尤。太守執此往,邦人庶其瘳。 昔予援《西銘》,期子以前修。願覿弘濟學,四海放一舟。 陸氏登三閣,源明出一麾。清聲光漳浦,便道拜長基。 赤子歌來暮,同寅賦去思。《西銘》功用大,佇驗順寧詩。 大陸登三閣,源明出一麾。臨軒親策後,上塚過家時。 秋色吳山外,春風漳水涯。斯文交獨厚,羌賦送行詩。 〈(此初詩也,不及用,今附見此。)〉 和蕭安撫平林送行韻 〈(逢辰字應父,樞密檢詳、江西安撫)〉 得失元來付塞翁,何心桃李問東風。人皆有喜榮三仕,我尚無文謝五窮。秘苑固知朋可正,畏途猶恐甲方衷。欲酬長者殷勤祝,坎止流行學四忠。 和朱衡守約山韻〈(渙字行父,大理寺丞)〉 昔人一出正朋字,今我慚非行秘書。人樣相看願元祐,詩章甚雅突黃初。競言汲戇猶須復,或謂顏愚亦可如。把酒對花姑勿論,春行後長莫妨徐。 題玄潭觀雪浪閣,用誠齋韻 棄官學道勾山許,學到至人本無怒。赤子瑽瑽如魚頭,不堪妖孽腥上流。鉗鍵長潭鐵樹立,摩挲穹石寶劍濕。當時豈忍如是觀,毒流不可開眼看,英風凜凜萬古寒。 玄潭觀和龔宰韻 晉代何曾谷此陵?到今樓觀隱居亭。幻成鷗鷺乾坤闊,陶盡魚龍雲水腥。仙有神功參造化,人將故事入丹青。我來欲去長橋孽,祠下徘徊夜乞靈。 送朱制幹象祖 一官聲漫任如何,屢疏箋天氣不磨。宋祚萬年陳大計,周圖五字訂前訛。重尋范老憂時箸,旁豎文公衛道戈。投匭近年殊不少,有人說似此君麼? 送三山林溶孫歸省 束書遊京師,孤雲瞻太行。辭歸慕何蕃,舍養殊歐陽。山林乾坤靜,菽水日月長。好味諸公詩,勝讀寒泉章。 京城借永福寺漆台口占,似王城山〈(名孟孫,字長翁,後太常丞)〉 心如明鏡台,此言出浮屠。後來發精義,並謂此台無。此台已是贅,何況形而器。圓釋正超然,點頭會意思。多謝城山翁,一語迎禪鋒。顧我塵俗人,與物方溶溶。 景定壬戌司戶弟生日有感,賦詩 夏中與秋仲,兄弟客京華。椒柏同歡賀,萍蓬可歎嗟。孤雲在何處?明歲卻誰家?料想親幃喜,中堂自點茶。 梅 梅花耐寒白如玉,干涉春風紅更黃。若為司花示薄罰,到底不能磨滅香。香者梅之氣,白者梅之質。以為香不香,鼻孔有通窒。我有天者在,一白自不易。古人重伐木,惟恐變顏色。大雅久不作,此道豈常息。詩翁言外意,不能磨滅白。 暑布送王廷舉,用蕭敬夫韻 平生涼薄資,埏陶誤大窯。誰知此石怪,愈沃乃愈焦。昆侖織火鼠,頓易鶉衣飄。榮我絲蘿附,免此蒲柳凋。服之雪漫白,長袂風搖搖。表之以霧縠,緣之以煙綃。振衣從姬滿,佩玉遊西瑤。高人不煙火,跳出天地窯。掀然立千仞,塊視金與焦。香袂拂雪冷,紫髯逐風飄。摩挲雲冥樹,豈隨群卉凋。但知仙骨輕,不學倒影搖。人間盡描貌,妙不在生綃。揭斗斟天漿,霞衣卻瓊瑤。 題陳國秀小園 席地自乾坤,半樹閱今古。池館豈不寬,每換牡丹主。園公非壟傭,獨捎占春風。弄影不在多,臭香知乃翁。 長鶴展輕翮,遠棲松桂林。故宇入清夢,盤盤亦苦心。中林風月賒,十畝團幽陰。林下有奇士,繞樹從之吟。 題靜山 地得一以寧,凝然者卷石。甚岩及培摐,異形不異質。古之能定者,悟此為一極。春榮秋以悴,一歲百態出。鳥鳴花落句,此意誰與詰?所以尼丘人,仁智不廢一。萬象此緯經,死灰彼何物!明發此乎遊,參入觀水術。 贈拆字嗅衣相士 水火坎離紫陽怪,滑波皮骨長坡駭。解州得解解中膠,費家封鋪同一解。甗字從金詩反窮,貝何為分田何同?黃絹幼婦我自樂,竹犬多事鴉鶴翁。 阿英薰蒸透肌理,不潔未蒙好西子。芙蓉浪中薔薇水,蘇合蜣螂忘彼己。馬嵬新襪釣新月,腥臊千年天地裂。是間曾著鼻孔麼?梅香竇臭無如何! 贈閭丘相士 急流勇退識真臞,昔有麻衣撥地爐。我亦愛君雲水趣,莫言雷雨趄江湖。 〈(言余遇水則發,故云)〉。 贈神目相士 道茂數遁甲,長房得役鬼。風鑒麻衣仙,地理青烏子。擇術患不精,精義本無二。奇哉夢筆生!熊魚掩前氏。 贈鏡湖相士 五月五日揚子江,心水鑄作道人雙。瞳子吾面碟子大,安用鏡照二百里! 贈秋月葉相士 急流勇退神仙,跛蹩龍鍾將相。借問華山山中,何似天津橋上? 贈曾蘭谷相士 許負眼,禰衡口。巧言甘,莠言醜。 贈月洲相士 月洲月眼閱人多,且道西州事若何?朱紫貴人皆好命,不知中有孔明麼? 贈劉矮跛相士 煉石為形,鏗金為音。世方好圓,癡守方心。陰陽皞縕,人一氣質。善惡之微,證於聲色。意所欲發,雖吾不知。彼美子劉,洞其先幾。肮髒難合,今世道病。如子所言,生稟已定。戇夫勇士,往往一偏;以視妾婦,豈不猶賢?《洪範》得三,二曰「剛克」。會其歸其,好是正直。學問工夫,氣質用微。汝能觀形,安知其餘?子術已定,吾情已成。子執子術,吾安吾情。 媻姍三尺軀,舉止如不揚。瞻視照肝膽,音吐何琅琅!君看水中鳧,不及鶴脛長。昔聞夔憐蚿,未聞一足僵。萬物各自適,形色安足量?子言良有理,與子持酒漿。 贈梅谷相士 當年壽陽額,春風點顏色。後來廣平腸,冰雪峙氣骨。世人識花面,識花還自淺。花有歲寒心,清貞堅百煉。君家在梅谷,自詭知梅熟。須得花性情,不假花頭目。莫說和羹事,花被和羹累。突兀煙水村,我梅自林氏。 贈碧眼相士 蒼蒼垂天雲,靈照行下土。秋江浸草木,魚蝦歷可數。眉山老麻衣,偷入此阿堵。色界只點頭,從人道吾瞽。 贈鏡齋徐相士 鄒忌不如徐公美,引鏡自窺得真是。門下食客才有求,昏昏便與妻妾比。徐家耳孫卻不然,自名一鏡京師市。世人無用看青銅,此君雙眼明秋水。君以無求遊公卿,勿令此鏡生瑕滓。堞子大面何難知,從今光照二百里。 贈鑒湖相士 瘦竹淩風弄碧漪,山光雲影共熹微。月黃昏裏疏枝外,認取半天孤鶴飛。 贈趙神眼 一絛一褐髯如鐵,神為秋水眼為月。欲從壺子覓三機,劍首終然吹一吷。 贈桂岩楊相士 榮悴紛紛未可期,夕多未振已朝披。得剛難免於今世,行好須看有驗時。 萱晝堂前惟有母,槐陰庭下豈無兒?好官要做無難做,身後生前是兩歧。 宣州罷任,再贈 貧賤元無富貴思,泥塗滑滑總危機。世無徐庶不如臥,見到淵明便合歸。 流落丹心天肯未?崢嶸青眼古來稀。西風為語岩前桂,若更多言卻又非。 贛州再贈 此別重逢又幾時?贈君此是第三詩。眾人皆醉從教酒,獨我無爭且看棋。 凡事誰能隨物競?此心只要有天知。自知自有天知得,切莫逢人說項斯。 贈彭別峰太極數 手把先天已後書,當來一畫本全無。白雲山下泠泠水,自在人間太極圖。 贈黃生銀河數 乘槎人從天上來,天上知有君平術。黃生能談君平書,不知曾認支機石。 贈楊樵隱應炎談命 莘郊一介,堯舜君民。薇山二難,百世忠清。富春耕叟,涕洟雲台。終南遁士,仕宦梯媒。是數公者,俱以隱名。木石一跡,霄淵異情。九華山人,賣樵江湖。請算世間,幾種樵夫? 贈葉大明 大明標榜葉氏子,自稱後村門下士。誤言木吉孛為災,後村曾發一笑來。 其師流傳說如此,寜知禍福乃不爾。犀腰貂首徒勞人,甘藜豢藿無苦辛。 我生有命殊六六,木孛循環相起伏。䄂中莫岀將相圖,盡洗舊學讀吾書。 贈舒片雲 麻源謫仙人,嘘呵成陰陽。 向來懷䄂間,冉冉天孫裳。 一夕大雷電,六丁下取將。 仙人乘風來帝鄉,又從膚寸起飛揚。 仙術亦如此,天機神翕張。 有時行渾天,周游十三萬里強。 往來仙馭不可韁,正恐問命人,望氣蓬萊隔渺茫。 贈彭神機 挽強二石徒碌碌,學到穿楊精藝熟。 百發百中無虚弦,百中一跌前功辱。 彭君絶識透黄間,不師逢弄師珞琭。 天度三百六十強,一筭不容失正鵠。 吾聞天機難語人,往來了了拈衆鏃。 君姑藏用疑於神,矢口莫輕談禍福。 贈劉忠樸 楹何為折劍何借,鬚肯為拂糞肯嘗。 馬公布衾王公飯,石家錦障丁家香。 忠邪倿邪两無定,一琱一璞異其性。 忠樸先生躔法高,古今四者豈関命。 五九六餘能善惡,鐵筭不是并州錯。 便從忠樸問如今,忠果誰忠樸誰樸。 贈金稱 我有一叢籬下花,黄金满眼無人拾。 夜看璇璣度玉衡,猿啼雨外青山濕。 贈余月心五首 月之所在謂之身,朝市山林㡬様人。 静看一輪如此潔,莫將身著輭紅塵。 我生之辰月宿斗,如何謗譽由箕口。 月明只合醒眼看,斗亦何須挹漿酒。 月比於人歴世多,纔圓又缺㡬消磨。 只因受用長生藥,嗟尔死蛙如月何。 一種黄州月,曹蘇善惡㡬。 吾磯連月釣,此月是邪非。 子心月其明,子術星之數。 為月詰衆星,不知何以故。 贈涂内明 老云五色令人育,面壁不視佛慧生。 彼皆去眼絶人僞,孰知涂者出天成。 有口能談貴人命,有耳能聽貴人聲。 此中一片光明藏,嗜欲淺處天機深。 贈一壼天李日者 汝南市人眼,壼小天地大。 誰知賣藥翁,壼寛天地隘。 李君血肉身,大化中一芥。 天度三百餘,滿腔粲蓍蔡。 仙翁以過謫,長房以術敗。 造化多漏泄,鬼神争訝恠。 君歸視斯壼,口匏深覆盖。 得錢且沽酒,日晚便罷賣。 贈蕭巽齋 未有大撓書,先有伏羲易。 古人尚卜筮,今人信命術。 八卦與五行,皆自河圖岀。 易中元有命,道一萬事畢。 卦義六十四,蕭君得其一。 江湖旅瑣瑣,談命以巽入。 人情愛委曲,喉舌嫌棘棘。 言言依忠孝,君平意未失。 我生獨骯髒,動取無妄疾。 是有命流行,誰隕復誰詘。 安䏻從兒女,朝夕談昵昵。 若卦有人買,不妨君賣直。 贈曾一軒 磨蝎之宫星見斗,簸之揚之箕有口。 昌黎安身坡立命,謗毀平生無不有。 我有斗度限所經,適然天尾來臨丑。 雖非終身事干渉,一年貝錦紛雜糅。 吾家禄書成巨編,往往日者迷㡬先。 惟有一軒曾正德,其說巳在前五年。 陰陽造化蕩晝夜,世間利鈍非偶然。 未來不必更臆度,我自存我謂之天。 贈龔豫軒數術 挾筴考休徵,巫甘邁何追。 君亦布靈草,乃復探其微。 載觀河洛書,今也休明時。 天高鳳鳥翔,擊拊遨以嬉。 贈剋擇徐吉甫 東望會稽山,穆陵欝岧嶤。 卜壤藏劍履,伯也昭其勞。 昔者遊仙人,龍耳致君王。 君家世其傳,芳踵疇可量。 青囊落君手,辯語如流河。 尋雲履高阜,湯湯俯長波。 朔風渺天垂,萬里草離離。 安得結方軌,為君起遐思。 贈魏山人 君不見而家直臣犯天怒,身死未寒碑巳仆。 又不見而家處士承天渥,閉門水竹以自樂。 雲仍玅參曾揚訣,謂余地宅誰優劣。 小煩穏作子午針,靈於巳則靈於人。 贈老菴廖希說 短屐平生㡬两穿,錦嚢真得當家傳。 山中老去稱菴主,天上將來說地仙。 面皺不妨䈥骨徤,舌存何必齒牙全。 金精深處苓堪飯,更住人間八百年。 彭通伯衞和堂 理身如理國,用藥如用兵。 人能保天和,於身為太平。 外邪奸其間,甚於寇搶攘。 守護一不謹,乘間敵益勍。 古有黄帝書,猶今六韜經。 悍夫命雄喙,仁將資參苓。 羽衣為其徒,識破陰陽争。 指授别生死,錚然震䏻名。 道家攝鉛汞,膚腠如重扃。 到頭關鍵密,六氣無敢嬰。 君方建旗鼓,不敢走且驚。 他時櫜吾弓,閉門讀黄庭。 贈適菴丹士 本是儒家子,學為方外事。 此身恨鳬短,有意求蟬蜕。 猶留鼎餘藥,還授人間世。 從君臥山中,共談弘景秘。 贈劉可軒寫真 燕頷鳶肩都易寫,從前只道點睛難。 近來阿堵君休問,燈下時將頰影看。 慧和尚三絶 畫我郎潜先帝時,而今白髮漸參差。 若交傳入都人眼,疑汝前身妙善師。 〈傳神〉 風雪衡山涕滿膺,懶殘不管自家身。 殷勤撥火分煨芋,却有工夫到别人。 〈相〉 花光老矣墨婆娑,無賴梅花一白何。 為問西來宗㫖道,世間色相是空麽。 〈畫〉 象奕各有等級四絶〈(品四人高下)〉 螳臂初來攫晚蟬,那知黄雀沫饞涎。 王孫挾彈無人處,一夜琱盤薦玳筵。 〈右一為周子善,言蕭耕山能勝二劉,不覺敗於子善,子善敗於我。〉 射虎將軍髮欲枯,茫茫沙草正迷途。 小兒謾取封候去,還是平陽公主奴。 〈右二為耕山,言老夫敗於子善也。〉 坐踞河南百戰雄,少年飛槊徤如龍。 世間只畏两人在,上有高公下慕容。 〈右三為劉淵伯,言所畏者惟吾與子善。〉 擊柱論功不忍看,築壇刑馬誓河山。 當年絳灌知何似,只在春秋魯衞間。 〈右四為劉定伯,言與淵伯上下也。〉 贈樂軒彭善之 吾家小黄溪,其間石甚巨。 可寫歸來辭,可刻盤谷序。 晋唐文章手,誰敢以自負。 異時此重來,煩君作玉筯。 贈墨林曹大崧 巍峩幼婦碑,伶俜七步詩。 又得墨林墨,淋漓湊作曹家三絶奇。 贈刊圖書蕭文彬 蒼籕書法祖,斯冰篆家豪。 昔人鋒在筆,今子鋒在刀。 收功棠谿金,不禮中山毛。 囊錐脫穎出,鐫崖齊天高。 題周山甫錦綉叚 客從西北來,遺我錦綉叚。 上有雙鳯凰,文彩何燦燦。 置之篋笥中,歲月亦巳晏。 天孫顧七襄,雷電下河漢。 鳳凰忽飛去,遽然失把玩。 貧家機杼寒,秋蟲助予嘆。 題梅尉詩軸 乃翁聖俞君,瑰辭燦琳琅。 吾鄉歐陽子,逸韻諧宫商。 人物雄中原,園囿盛洛陽。 醲郁追皇風,詭恠抑晚唐。 雲仍四方志,生長百戰塲。 憂國杜少陵,感興陳子昂。 我亦青原人,君遺明月光。 掩卷不能和,握手談肝腸。 贈羅雪厓樵青 蕭蕭山下人,閉門衣裘單。 春心動溪谷,曉起捫松看。 題得魚集史評 男兒生作事,豪傑死留名。 天運常相禪,江流自不平。 百年多險夢,千古有閑評。 諸父淵源在,吾猶及老成。 題彭小林詩稿〈(其父號雅林)〉 晚識宗文憶浣花,刪餘今見雅名家。 牙籖料理西風讀,共笑鍾山說老鴉。 題王聲甫松坡樵苦唱後 倚柯睨蒼髯,短簑挾風雨。 談道誰我知,對奕者其侣。 狂吟發悲調,谷鳴相律吕。 扊扅豈不怨,寜售大夫股。 長鑱斸仙苓,檴薪為吾煮。 題毛霆甫詩集 〈《雲澗美》,毛霆甫詩也。〉 英英白雲,在澗之濆。 彼美人兮,其德孔純。 英英白雲,在澗之阿。 彼美人兮,其思孔多。 白雲英英,澗水泱泱。 彼美人兮,碩大且昌。 〈《雲澗三章》章四句〉 送趙王賓三首 風流不比賀家狂,瀟灑黄冠意更長。 自有武夷溪九曲,鑑湖何必問君王。 蕭然被褐不求知,歸倚溪船理釣絲。 却笑荆山空自售,未應有智不如葵。 懶從原上訪桃花,又不青門去種瓜。 傳得神仙蟬蛻法,君如覓我問烟霞。 又送前人琴棋書畫四首 不知甲子定何年,題滿柴桑日醉眠。 意不在言君解否,壁間琴本是無絃。 〈(琴)〉 我愛商山茹紫芝,逍遥勝似橘中時。 紛紛玄白方龍戰,世事從他一局棋。 〈(棋)〉 蔡邕去後右軍死,誰是風流入品題。 只少蛟龍大師字,至今風骨在浯溪。 〈(書)〉 欲覓龍眠舊時事,相傳此本世間無。 黄金不買昭君本,只買嚴陵歸釣圖。 〈(畫)〉 題延真羅道士玉澗 雙巖夾方流,知有至玅藴。 山石發清暉,草木得餘潤。 泉源皆寳氣,樵牧駭潜蜃。 仙翁獨危坐,華池養水性。 神澤温而栗,骨峭老益勁。 苔磯枕泓碧,時有魚出聽。 糜瓊飯潺湲,冲淡意無朕。 聽羅道士琴 斷厓千仞碧,下有寒泉落。 道人揮絲桐,清風轉寥廓。 飄飄襟袂舉,冰紈不禁薄。 紫烟護丹霞,雙舞天外鶴。 吾聞泗濱磬,暗含角與徵。 又聞天樂泉,浄洗筝笛耳。 如何碧一泓,乃此并二美。 藍田滄海意,請問玉溪子。 閑居和雲屋道士 一樽聊共此時心,文字追随落醉吟。 仙子樓臺脩竹外,行人冠盖畫橋陰。 一年芳草東風老,五月空江夜雨深。 且作蘭亭歡喜集,更論誰後又誰今。 遊集靈觀〈(時奉祠祿)〉 小洞烟霞國,重陽風雨秋。 歐公嵩嶽步,朱子武夷舟。 香火真吾識,觥籌且此遊。 龍山馬臺事,糠粃舊王候。 題疑祥觀 前路風塵走且僵,我來一日此徜徉。 歐公自是遊嵩觀,迂叟原非過太行。 始信神仙還有國,不知蠻觸是何鄉。 世間如此紛紛者,贏得山林作道場。 遊青源二首 鍾魚間日月,竹樹老風烟。 一徑溪聲满,四山天影圓。 無言都是趣,有想便成緣。 夢破啼猿雨,開元六百年。 空庭横螮蝀,斷碣偃龍蛇。 活火參禪筍,真泉透佛茶。 晚鍾何處雨,春水满城花。 夜影燈前客,江西七祖家。 題碧落堂〈(知瑞州日)〉 大厦新成燕雀歡,與君聊此共清閑。 地居一郡樓臺上,人在半空烟雨間。 脩復盡還今宇宙,感傷猶記舊江山。 近來又報秋風緊,頗覺憂時鬢欲斑。 和龔使君韻名琦〈(知瑞州日)〉 淡和心事葛天民,回首歸來清渭濱。 長倩君賓孫子行,道原義仲輩流人。 一生受用忘非是,萬事升沉等故新。 近日貞元朝士少,蒲輪有命岀楓宸。 餞新班弟 送君天上去,當戶理瑶琴。 萬里白鷗逺,千山黄葉深。 江空行路影,日暮倚門心。 若見西湖雪,霸橋人正吟。 别弟赴新昌 十載從遊久,諸公講切精。 天淵分理欲,内外一知行。 立政須規範,脩身是法程。 對床小䟽隔,戀戀弟兄情。 和韻送逸軒劉民章〈(庚午科,名子俊)〉 少日屠龍事巳勞,送人千里發江濤。 蓬萊地近風方細,閭闔門開日正高。 春裏看花須款款,雨中剪韭且陶陶。 金吾巳辦長安月,雙鳯扶雲立海鰲。 題宣州疊嶂樓 初日照高樓,輕烟在踈樹。 峨峨逺岫出,泯泯清江去。 簷隙委殘籕,屋隅連宿莾。 薈蔚互低昻,熹微分散聚。 城郭諒非昔,山川儼如故。 童鬒巳零落,姝顔慰遲莫。 沈沈澹忘歸,欲歸重回顧。 題宣州推官廳覽翠堂前 〈宣州推幕季君於其廨作亭,梅聖俞以「覽翠」名之而為之記。今去之二百餘年,碑埋沒久矣。天台陳君客實來,發而得之,復表之亭上。江山如昨,翰墨宛然。廬陵文某時守兹土,既為作「顔間」二字,復詩以志之。〉 都官自楚産,文采光陸離。 當年從事君,如與山川期。 歲月忽巳遒,天球落塵土。 豈曰無嘉賓,過者不我顧。 誰令赤城子,發坎岀方珉。 靈物必復見,其見乃以人。 回視城南端,飛甍俯蒼舊。 物理有屈伸,流峙豈云變。 寥寥南樓月,至今有遐音。 千年一邂逅,共調風中琴。 亦欲結方軌,擥𦶜事幽尋。 行行且言邁,踟蹰思何深。 登雙溪閣 碧落神仙宅,當年庾謝來。 烟雲連草樹,山水近樓臺。 萬雉銀缸舉,千鴉鐵騎回。 梅花衣上月,把玩為徘徊。 題吳城山 龍行人鬼外,神在地天間。 彭蠡石砮岀,洞庭商舶還。 秋風黄鵠闊,春雨白鷗閑。 雲際青如粟,河流接海山。 貧女吟四首〈(春夏秋冬)〉 柴門寒自閉,不識賞花心。 春筍翠如玉,為人拈繡針。 竹扇掩紅顔,辛苦紉白苧。 人間羅雪香,白苧汗如雨。 西風两鬢鬆,凉意次伶俜。 百巧不救貧,誤拜織女星。 巧梳手欲冰,小顰為寒怯。 有時衿肘露,頗與雪争潔。 名姝吟 丈夫至白首,鍾鼎垂功名。 未有朱門中,而無絲竹聲。 與主共富貴,不見主苦辛。 名姝從何來,婉變出神京。 京人薄生男,生女卽不貧。 東家從王侯,西家事公卿。 吾行天下多,朱紫稀晨星。 大都不一一,甚者曠數城。 如何世上福,冉冉歸娉婷。 乃知長安市,家家生貴人。 東方有一士 萬金結遊俠,千金買歌舞。 丹青映第宅,從者塞衢路。 身為他人役,名聲落塵土。 他人一何傷,富貴還自苦。 東方有一士,敗垣半風雨。 不識絲與竹,飛雀滿庭戶。 一飯或不飽,夜夢無驚窹。 此亊古來多,難與俗人語。 和故人韻 去歲湟中榖,醫瘡咸糶新。 一言堪救藥,三秩敢貪嗔。 自是仁由己,休論哲保身。 當時若瘖黙,何面見鄉人。 人情嗟愈変,世法合何如。 氣以心平定,才因意廣踈。 時行或時止,無咎亦無譽。 第一嚴交際,琴紳敢不書。 賦吉州隆慶寺塔火 玉塔穿空不可梯,剨然霹靂暗招提。 四城决破吳居眼,一炷然成漢卓脐。 風雨滿山連地捲,鬼神現世斍天低。 時人子細回頭看,萬亊悠悠落日西。 寄故人刘方齋 溪頭濁潦擁魚鰕,笑殺漁翁下釣差。 掉取扁舟湖海去,悠悠心亊寄蘆花。 題高君寳紺泉 渟渟巖下泓,澄碧落梧影。 寒瑶披清猋,殘月照濎濙。 俯渊測浮雲,流日蕩苕穎。 向來滄浪歌,孺子不可詗。 載霑衣上塵,懷古意深永。 招招素心人,相期發深省。 題曾氏連理木 皇后嘉樹生僪佹,四衢五衢合一軌。 德澤純洽八方一,乘木而王固如此。 大明香琴橘,貞觀玉華李。 一時圖傳傳奇覌,荣華過眼轉九易。 惟有武城宅前樹,不知何年巳連理。 從來縣官不以聞,武城子孫世專美。 人言恊氣薫嘉生,此家孝友陶恊氣。 朱門多少鎻喬木,百年瞬息滋一喟。 焉得鼎鼎為輪菌,受命不遷相曾氏。 傳聞此木更八世,方遇麻陽大夫記。〈誠齋先生字。〉 麻陽又㡬年,却入青螺地輿志。 北來徹當路,表名連瑞里。 有日捧圖上,嘉禾靈草共青史。 物生隱顯殆有時,展如之人亦應爾。 楩楠𣏌梓離奇生継此,廬陵城北不止稱三瑞。 題滕王閣 五雲窻戶瞰滄浪,猶帶唐人翰墨香。 日月四時黄道闊,江山一片畫圖長。 廻風何處搏雙雁,凍雨誰人駕獨航。 回首十年此漂泊,閣前新柳已成行。 題黄岡寺次吳履齋韻〈(名潜,丞相)〉 長江㡬千里,萬折必歸東。 南浦驚新雁,廬山隔晚風。 人行荒樹外,秋在断蕪中。 何日洗兵馬,車書四海同。 龍霧洲斍海寺次李文溪壁間韻〈(名昴英,侍郎)〉 闍黎鍾後訪團蒲,江色漫漫晝欲晡。 一笛梅邊何满子,千簑蘆外筆頭奴。 急風吹雁还家未,新雨生濤到海無。 本是白鷗随浩蕩,野田漂泊不為孤。 題鍾聖舉積斈齋 東家築黄金,西家列珊瑚。 嘆此草露晞,良時聊斯須。 古人重孜孜,殖斈乃菑畬。 彼美不琢琱,櫝中竟何如。 空同白雲深,君子式其廬。 棐几照初陽,垂籖動凉嘘。 方寸起岑楼,一勺生龍魚。 辰乎曷來遲,競諸復競諸。 題顔景彛八窻玲瓏 我闥無纎埃,風日自清好。 面面有芙蓉,何如交翠草。 吾聞開十牖,不及一戶明。 泰宇有天光,八荒盡夷庚。 予鄧峒 〈(巽齋歐陽先生為淦鄧峒賦詩,以孝子慈孫望於人,先生之盛心也。敢不拜手敬賛。鄧君勉之。)〉 乃翁猶旅殯,霜露㦲焄蒿。 日與清江遊,雲連桂嶺高。 時無郭元振,夢有令孤綯。 日断方田墓,招䰟我欲騷。 題陳正獻公六梅亭 相府亭前梅六株,四圍香影護琴書。 月華猶帶玉堂色,風味曾分金鼎餘。 五柳門前空寂寞,三槐堂上竟蕭踈。 惟渠不変凌霜操,千古風標只自如。 [book_title]卷二 詩(樂府並詞附) 詩 文山即事 宇宙風煙闊,山林日月長。開灘通燕尾,代石割羊腸。盤谷堪居李,廬山偶姓康。知名總閑事,一醉棹滄浪。 出山 日日騎馬來山中,歸時明月長在地。但願山人一百年,一年三百餘番醉。 辟山寄朱約山 一笠一蓑三釣磯,歸來不費買山貲。洞天福地深數里,石壁湍流清四時。樵牧舊蹊今可馬,鬼神天巧不容詩。先生曾有空同約,那裏江山未是奇。 山中即事 攜壺藉草醉斜陽,白鶴飛來月下雙。 蘆葉西風驚別浦,芭蕉夜雨隔疏窗。 千年帝子朱簾夢,一曲仙人鐵笛腔。 若問山翁還瘦否?手持漁竹下寒江。 宿山中用前韻 南山之隩北山陽,羽扇輕風共影雙。畫槳菰蒲明月笛,青燈蟋蟀白雲窗。半生遊子成行債,一夜佳人作別腔。倚釣重來此蓑笠,梅花十里雪空江。 山中 滄州棹影荻花涼,欸乃一聲江水長。 賴有蓴風堪斫膾,便無花月亦飛觴。 山中世已驚東晉,席上人多賦晚唐。 何處魚羹不可飯,蚤拚泉石入膏肓。 山中謾成,柬劉方齋〈(名夢桂,居南湖,太師公玄孫)〉 東風解凍出行嬉,一哄煙塵隔翠微。自有溪山真樂地,從來富貴是危機。二三輩行惟須醉,多少公卿未得歸!明日主人酬一座,小船旋網鱖魚肥。 山中載酒,用蕭敬夫韻賦江漲 拍拍春風滿面浮,出門一笑大江流。坐中狂客有醉白,物外閑人惟奕秋。晴抹雨妝總西子,日開雲暝一滁州。忽傳十萬軍聲至,如在浙江亭上遊。 山中立夏,用坐客韻 歸來泉石國,日月共溪翁。夏氣重淵底,春光萬象中。窮吟到雲黑,淡飲勝裙紅。一陣弦聲好,人間解慍風。 山中和韻 白扇揮殘暑,青鞋踏嫩晴。花床尋小隱,石鼎引長鳴。紗帽有時去,酒壺惟意傾。山僧癡與坐,閑卻瘦彌明。 山中自賦 數椽茅屋傍岩丘,門外蒼松一水修。不必清高逼巢許,只教瀟灑勝由求。空花自滿三千界,老樹相看五百秋。坐有鷹揚人物在,怕牽昨夢上漁舟。 入山即事 江流風虢虢,雲薄雨絲絲。上馬忙呼傘,巡簷靜看棋。露天廚作濘,沙地水生池。秉燭留前夕,茲遊更絕奇! 山中感興三首 載酒之東郊,東郊草新綠。一雨生江波,洲渚失其足。青春豈不惜?行樂非所欲。采芝復采芝,終朝不盈掬。大風從何來?奇響振空谷。我馬何玄黃!息我西山麓。 山中有流水,霜降石自出。驟雨東南來,消長不終日。故人書問至,為言北風急。山深人不知,塞馬誰得失?挑燈看古史,感淚縱橫發。幸生聖明時,漁樵以自適。 桃花何夭夭!楊柳何依依!去年白鳥集,今年黃鵠飛。昔為江上潮,今為山中雲。江上潮有聲,山中雲無情。一年足自念,況復百年長。但存松柏心,天地真茫茫! 山中呈聶心遠諸客 誰入山來問野舟?一篙花外渡深流。小顰風樹蹁躚鶴,淺約湍沙浩蕩鷗。湖上有時思洛社,人間何處不滁洲!徘徊才是黃昏候,短笛先催月上樓。 再用前韻 黃葉婆娑上釣舟,喚回舊夢到江流。多情政自憐檣燕,兩鬢終當付野鷗。未說離懷向南浦,須知詩意在夔州。朔風昨夜吹沙急,早覺寒聲戰玉樓。 山中六言三首 兩兩漁舟搖下,雙雙紫燕飛回。流水白雲芳草,清風明月蒼苔。 鶴外竹聲簌簌,座邊松影疏疏。夜靜不收棋局,日高猶臥紗廚。 風暖江鴻海燕,雨晴簷鵲林鳩。一段青山顏色,不隨江水俱流。 用蕭敬夫韻 庭院芭蕉碎綠陰,高山一曲寄瑤琴。西風遊子萬山影,明月故鄉千里心。江上斷鴻隨我老,天涯芳草為誰深?雪中若作梅花夢,約莫孤山人姓林。 山中 煙雲開窈緲,荊棘剪離披。蠟屐上下齒,竹枝長短詞。半山江色透,獨樹午陰遲。世上兒孫老,有人猶看棋。 倏忽當年遇,蒙茸幾度披。水霞明畫卷,草樹幻騷詞。鳥過目不瞬,江流意自遲。世人空黑白,一色看坡棋。 竹花 黃家紫家鬥魏姚,夷齊玉立青蕭蕭。便是人間小天地,不特水上作萍。 夜歸 市橋燈火未闌珊,一簇人家樹影間。想把神仙爭羨我,不知我正羨渠間。 八月十六日見梅 廣寒殿裏玉樓開,那得孤山處士來?半夜西風半身影,夢中騎得雪驢回。 和蕭秋屋韻 蘆花作雪照波流,黃葉聲中一半秋。明月嬋娟千里夢,扁舟汗漫五湖遊。星辰活動驚歌笑,風露輕寒敵拍浮。嬴得年年清賞處,山河全影入金甌。 月夜 月到中天雲劃開,斷橋幻出玉樓台。夜深一鶴掠舟過,疑是坡仙赤壁來。 江行 日日看山好,山山山色蒼。忘機鷗下早,戀廄馬行忙。松曉清風濕,荷秋流水香。短蓑吹鐵笛,年歲大江長。 紙帳 紙帳白如雪,上有坐客影。一白不自由,黑光蕩無定。人倦影已散,依然雪花瑩。須臾秉燭眠,相忘心目靜。 為劉定伯索油蕨 我欲登山去采薇,江南秋雨正霏霏。仙家解有逡巡手,一箸西風落翠微。 山中小集 江山閑勝賞,萬戶不須留。客醉客多事,吾詩吾自酬。夕風吹絳蠟,春色漾黃流。賓從歸來夜,滁翁無此遊。 新年 梅花枕上聽司晨,起綰金章候拜親。喜對慈顏看鋪鬢,髮雖疏脫未如銀。 生日和聶吉甫〈(五月初二日)〉 青蒲花未老,黃竹筍初生。細味詩工部,閑評字率更。大江流日影,時鳥說春榮。共作千年計,身謀政自輕。 生日和謝愛山長句〈(崧老,字伯華)〉 〈(余屏跡山間,誦昌黎《三星行》,政自多感,亦何有於初度?客謝愛山翩然遠來,貽我長句,噓拂而繅籍之者至矣!倚歌而和,愧不成章。)〉 寓形落落大塊間,噓吸一氣自往還。桑弧未了男子事,何能局促甘囚山!昔年此日作初度,賓客如雲劇歡舞。今年避影卻閉門,捧觴自壽白頭母。故人憶我能遠來,虹光滿袖生瓊瑰。一杯相屬慰岑寂,使我發笑愁顏開。簸揚且聽箕張口,丈夫壯氣須衝斗。夜闌拂劍碧光寒,握手相期出雲表。 生日謝朱約山和來韻 元豐五年正月日,洛中耆英佳話出。當時韓公七十九,歡噱賡酬老吟筆。偉然冠劍照孔鸞,鮐背鳩杖蒲輪安。韓公而下文寬夫,相高以壽不以官。洛塵已隨流水急,雲仍相逢松下石。顧我行輩真我來,兼謨故事強安排。約對青山共長久,醉歌要賡滁州守。願隨後社著深衣,闌風伏雨從是非。便令攜樽西墅去,山花山鳥為歌舞。招招瑤母來庭闈,拍手共笑偷桃兒。吾山陂陀白雲滿,猿鶴司我北門管。紫霞隔斷雞犬聲,下有琥珀滋長齡。向來福地七十二,此亦清高仙地位。朝遊昆侖暮崆峒,駕風鞭霆迎我公。丹厓翠壁千萬丈,與公上上上上上! 生日山中和蕭敬夫韻 山深不用結涼棚,風起江蘋暑氣輕。處士林泉自今古,男兒弧矢付豪英。客來不必籠中羽,我愛無如橘裏枰。一任蒼松栽十里,他年猶見茯苓生。 與朱古平飲山中,和蕭敬夫韻 〈(古平名植,字聖陶,丙辰賦魁,太傅倅)〉 江山自足引千杯,況有如今此客哉!石室只還湖守住,蘆峰曾屈晦翁來。酒酣剩有詩酬唱,步倦何妨車馬回。遊遍此山方可別,北厓莫遣曉雲開。 所懷 英英香蕙瑩朝華,收拾東風作一家。燕語鶯啼春又夏,燈花剔盡暗窗斜。 山中偶成 白鶴飛來牽我衣,東風吹我下漁磯。 當年只為青山誤,直草君王一詔歸。 次約山賦杏花韻 名花韻在午晴初,雨沁胭脂臉更敷。蒲驛莫妨娛刺史,錦坊豈不勝中書?時無豔曲臨軒縱,公莫巍壇韞匱沽。春老綠陰青子近,東風來往一吹噓。 贈南安黃梅峰 清淺風流聖得知,黃昏歸鶴月來時。嶺頭更有高寒處,卻是江南第一枝。 送人往湖南 雁拖秋月洞庭邊,客路淒涼野菊天。雲隔酒尊橫北海,風吹詩史落西川。夜深鬼火千山雪,春後鵑花一樹煙。為我祝融峰上看,朝暾白處禮蓬仙。 題張景召簿尉梅墅,並餞入南 喚醒三影燕支魂,一枝半樹專黃昏。江南暗香鬱不住,霜風吹入羅浮村。疏枝不入輞川畫,暗香不到東山棋。雲階一枕梨花夢,參橫月落無人知。 和謝愛山晚吟韻 〈(日晚與客散步,因誦「夕陽雖好不多時」之句,謝愛山欣然賦之,余亦率然口占以和,亦一時之樂也。)〉 日落未落天滄涼,懸厓掛壁留餘光。紫煙翠霧空迷茫,颼颼度壑松風長。牛背短笛催歸忙,飄飄逸興空悠揚。襟懷灑落萬慮亡,須臾薄暝山色藏。長歌浩浩相激昂,淡雲弄月微昏黃。 別謝愛山 綠綺知音早,青燈對語遲。那知今雨別,又重故人思?山隔詩情遠,雲含容思悲。小樓今夜笛,莫向月中吹!君今拂衣去,我獨枕書眠。一片過林雨,數聲當戶蟬。情長空有恨,吟苦不成篇。後會知何日?西風老雁天! 和胡琴窗〈(名日宣,字德昭)〉 買得青山貴似金,瘦筇上下費沉吟。花開花落相關意,雲去雲來自在心。夜雨一江漁唱小,秋風兩袖客愁深。夾堤密與栽楊柳,剩有行人待綠陰。 七月十三夜,用燈牌字韻湊成一詩,與諸賓一笑 赤壁當年賦子虛,西風忽復到菰蒲。蟾蜍影裏千秋鑒,蟋蟀聲中《七月》圖。詩思飄飄入雲漢,歌聲隱隱動江湖。萬家簫鼓連燈火,見說來年此事無。 病中作 歲月侵尋見二毛,劍花冷落鸑鵜膏。睡餘吸海龍身瘦,渴裏奔雲馬骨高。 百忌不容親酒具,千愁那解減詩豪?起來大作屠門嚼,自笑我非兒女曹。 又二絕 瞿塘隘處真重險,勾漏坡前又一灘。世事不容輕易看,翻雲覆雨等閑間。 病中忽悟通真理,靜處專尋入定工。雨汗淋頭都不管,須臾和氣自衝融。 又賦 一病忽兩月,蓬頭夏涉秋。形羸心自壯,手弱筆仍遒。昨夜燈如喜,今宵諜莫愁。問誰驅五瘧,正與五窮謀。 一病四十日,西風草木涼。倚床腰見骨,覽鏡眼留眶。倦策吟詩杖,頻燒讀《易》香。夜深排果餌,乞巧太醫王。 又賦 病裏心如故,閑中事更生。睡貓隨我懶,黠鼠向人鳴。羽扇看棋坐,黃冠扶杖行。燈前翻自喜,瘦得此詩清。 驟雨知何處?一溪秋水生。苦吟肩鶴瘦,多病耳蟬鳴。隱几惟便睡,挑包正倦行。山深明月夜,乞我半窗清。 寄興逃吾病,吟詩老此生。風高鳴雁起,晴久鵓鳩鳴。野樹辭秋落,溪雲帶雨行。晚涼便懶坐,移傍竹陰清。 借道冠有賦 病中蕭散服黃冠,笑倒群兒指為彈。秘監賀君曾道士,翰林蘇子亦祠官。 酒壼釣具有時樂,茶竈筆床随處安。幸有山隂深密處,他年煉就九還丹。 又賦 〈(時以草果數百枝作枕,遂得汗。)〉 一番潮信過,時暫脫熬煎。 心似轆轤轉,身如徽纆纏。 夜聽飢鼠嘯,晝看伏雌眠。 急雨千山動,應知為解弦。 病甚,夢召至帝所獲宥,覺而頓愈,遂賦 臥聽風雷叱,天官赦小臣。 平生無害物,不死復為人。 道德門庭遠,君親念慮新。 自憐螻蟻輩,豈意動蒼旻。 病愈,簡劉小村 秋光沁人骨,意氣曉來新。 古鼎龍團雪,虛簷麈尾春。 商山奕棋老,赤壁洞簫賓。 風月真倉扁,招呼入屋頻。 倦餘心似醉,病起首如蓬。 黄竹斷橋雨,白蘋長笛風。 仙仙鷗屢舞,咄咄雁書空。 孤負秋來眼,閑挑㸑下桐。 夜坐偶成 蕭蕭秋夜凉,明月入我戶。 攬衣起中庭,仰見牛與女。 坐久寒露下,悲風動紈素。 不遇王子喬,此意誰與語。 簡琴窓、雲屋、竹軒諸友 世情千萬變,險甚劍頭炊。 嗜傳姑成癖,登山且作癡。 烟霞非疾痼,泉石自心馳。 獨喜精神徤,山中剰有詩。 用前韻留琴窓 百年矛上浙,萬事枕中炊。 病苦還思老,貪嗔未若癡。 雲低天欲動,江長岸如馳。 明月西風徤,山頭賦别詩。 又用韻簡李深之〈(名道大,號深齋)〉 晩尊和月吸,早飯帶星炊。 鵬鷃從高下,螳蟬任黠癡。 水澄神自止,雲遠意俱馳。 門外誰車馬,故人來課詩。 早起偶成 澹澹池光曙,沉沉野色秋。 片雲生北舍,隻雁過南樓。 有見皆成趣,無言總是愁。 芭蕉夜來水,嚥罷自搔頭。 又用韻 江山如有意,天地可無秋。 夜月馮驩鋏,西風王粲樓。 露蛩令我喜,烟草為誰愁。 且醉桮中物,相看尚黑頭。 曉起 夢破風烟逈,衾寒不自由。 鍾聲到枕曙,月影入簾秋。 雁過江山老,蛩吟草樹愁。 整冠人共笑,两月不梳頭。 遠寺鳴金鐸,踈窓試寳熏。 秋聲江一片,曙影月三分。 倦鶴行黄葉,癡猿坐白雲。 道人無一事,抱膝看回文。 夜坐 淡烟楓葉路,細雨蓼花時。 宿雁半江畫,寒蛩四壁詩。 少年成老大,吾道付逶遲。 終有劍心在,聞雞坐欲馳。 和朱松坡 學醫未至太醫王,笑殺年年折臂傷。 屏裏江山如出色,亭皋松菊已成行。 細叅不語禪三昧,静對無弦琴一張。 多謝嶺頭詩寄我,滿園梅意弄春光。 陳貫道摘坡詩如寄以自號逹者之流也,為賦浩浩歌一首 浩浩歌人生,如寄可奈何! 春秋去來傳鴻燕,朝暮出沒奔羲娥。 青絲冉冉上霜雪,百年歘若彈指過。 封侯未必勝瓜圃,青門老子聊婆娑。 江湖流浪何不可?亦曾力士為脫靴。 清風明月不用買,何處不是安樂窩? 鶴脛豈長鳬豈短,䕫足非少蚿非多。 浩浩歌人生,如寄可柰何! 不能高飛與逺舉,天荒地老懸網羅。 到頭北邙一杯土,萬事碌碌空奔波。 金張許史久寂寞,古來賢聖聞丘軻。 乃知世間為長物,惟有真我難㓕磨。 浩浩歌人生,如寄可奈何! 春夢婆,春夢婆,拍手笑呵呵。 是亦一東坡,非亦一東坡。 借朱約山韻,就賀桂冠 身健尚堪松下飯,眼明正好橘中棋。 青山有約當朱戶,白首何心上彩闈。 栗里田園供雅興,午橋鍾鼓賞清時。 晩來倦客秋江上,坐看半天黄鵠飛。 用前人韻賦招隱 釣魚船上聽吹笛,煨芋爐頭看下棋。 賸有晚愁歸别浦,已無春夢到端闈。 去年尚憶桃紅處,好景重逢橘綠時。 珍重山人招隱意,猿啼鶴嘯白雲飛。 用前人韻,招山行以春為期 掃殘竹徑随人坐,鑿破苔磯到處棋。 一水樓臺開曉鏡,萬山花水放春闈。 雪中便有回舟興,林下豈無燒筍時。 莫待東風吹柳絮,眼穿籠鶴遶湖飛。 翰林權直罷歸,和朱約山韻 閑雲舒卷無聲畫,醉石敲推一色棋。 試問挂瓢棲碧洞,何如襆被臥彤闈? 夢中芳草還成路,别後黄花又是時。 羞殺今年堂上燕,片心寄與雁南飛。 慶羅氏祖母百歲 〈(羅氏慶門壽母百歲,父老見所未嘗,鄕閭夸以為盛。某既交朋,升堂為壽,退布席㕔事,與横舟昆弟子姪舉酒盡歡,酒酣賦詩志喜也。)〉 麗日萱花照五雲,升堂風采見乾淳。 蓬萊會上逢王母,婺女光中見老人。 雨露一門華髮潤,江山滿座綵衣新。 只将千載苓為壽,更住人間九百春。 拜羅氏百歲母之明日,主人舉酒客,張千載心賦詩,某喜贊不自已,見之趂韻 翠微三鳥近,畫閣五雲横。 春水鷗聲滑,夕陽鴉背明。 尊前持一笑,花下臥餘醒。 曾見瑶池母,不為虚此生。 醉清湖上三日,存叟獨不在坐,即席有懷 石鼎吟方透,瑶觴醉未䦨。 踈林花密綴,舊壘燕新安。 春半湖山好,夜深江海寒。 王孫隔芳草,初月正相看。 羅山長存叟兄弟來,謝宴山中〈(存叟名耕,登科)〉 天開盤谷隱,春到浣溪家。 一水樓臺影,滿山桃李花。 春風寄横笛,夜月擬乘槎。 政好逢佳客,江空北斗斜。 壽朱約山八十韻〈(九月十三日)〉 翠䄂瓊樓八十翁,平安曉宇看孤鴻。 五湖圖裏添彭祖,南極光中約祝融。 日日青山醉春色,年年黄菊飽西風。 鷹揚但願無施處,臣老婆娑一釣蓬。 壽朱約山八十三歲 八十餘翁雪滿顛,深衣大帶耳垂肩。 磻溪回首今三載,絳縣論心又十年。 歸去來兮真富貴,美哉壽也活神仙。 門前燕雀紛如雨,媿我白雲深處眠。 賀秘書歐陽巽齋先生遷居〈(名守道,字公權)〉 先生挾冊當菑畬,不待辛勤有屋廬。 宅様只還齊里舊,鄕風好似穎川居。 鏡湖今日賀外監,瀛舘前年虞秘書。 天下經綸猶一室,時人尚敢說吾迂。 挽李制帥二首〈(名遇龍,字叔典)〉 上下荆淮劍氣雄,進擔全蜀凛英風。 將壇歃血金湯志,白腹填天竹帛功。 治法征謀関世道,精忠定力簡皇衷。 傷哉生出瞿塘險,翻落黄粱一夢中。 世變江河渺未涯,如公真是濟時危。 㡬年荆益龍驤譽,一日瀟湘鵩䜟悲。 天下皆傳清獻節,人心自有武候碑。 郎君昔共慈恩約,抆泪西風寄些詞。 挽孫庸齋〈(樞密兄)〉 淮水奇人物,樞星偉弟兄。 泰山開學譜,雲谷發時源。 委吏初行志,脩文莫返䰟。 功名傳久逺,賴有二郎存。 挽龚用和 結屋南陵三十秋,田園舊隱隔江流。 鄜州避乱杜工部,下澤乘車馬少遊。 名利無心付隍鹿,詩書有種出烟樓。 長淮清野難歸玉,䰟魄猶應恋故立。 挽万監丞益之 文華時輩右,質朴古風餘。 壁上春陵記,屏間太極圖。 雲山居士屋,風雪故人書。 一夢中觀化,堯夫以後無。 哭秘書彭止所〈(名方逈,丙辰省元)〉 人物孤中秘,神山返異仙。 日穿陪紼處,夢断曝書年。 玉質應無死,韋編豈不傳。 奠芻和泪遣,此月向誰圓。 挽湖守吳西林〈(名道夫,字深㴟,沒於湘)〉 凛凛千軍筆,堂堂一面威。 荆流春浪湧,峽樹莫雲飛。 素壁鯨猶在,中橋鶴不歸。 劍亭遺跡古,豐石照山輝。 傾盖歲年晚,相知江海深。 春天思北樹,夜雨話西林。 五嶺生前夢,中原地下心。 英雄凋落尽,慷慨一霑襟。 挽高郵守晏桂山〈(名陶,字復之,秘書丞)〉 淮南已仙去,桂樹欝青青。 五馬賢聲望,三丞舊典刑。 邦人多感嘆,諸老半凋零。 何日持雞酒,傷心請葬銘。 挽鄢晋叔主簿〈(名晋,同榜)〉 此君何坦坦,廻首杏園遊。 䰟魄湘潭去,聲名彭澤休。 百年中道短,千里故鄕愁。 六子三方幼,遺言可泪流。 挽王逺叔 孟嘗生五日,白首嘆遭逢。 燈火殘編雨,虀鹽短褐風。 八天下鵰鶚,半水偃蛟龍。 原上諸生哭,黄花衰草中。 挽蕭帥機虎溪〈(名了翁,字明可)〉 世以千金重,誰能學隱君。 一門名似雨,滿座客如雲。 志願生無憾,聲華死有聞。 韓碑照原草,含笑有斯文。 挽朱尚書貔孫 一代文昌貴,千年諫議名。 天球聲渾厚,元酒韻和平。 巖穴思風采,朝廷惜老成。 東西生死别,江水泪為傾。 挽太博朱古平 白氏賢司馬,昌黎真學官。 江湖驚落筆,朝野望彈冠。 天馬高風骨,秋鷹折羽翰。 萊庭人白髮,烟雨萬松寒。 鐵硯傷同志,青燈憶舊游。 臨軒朝鳳闕,馳道聽雞籌。 魏野神仙宅,元龍湖海樓。 西風一揮泪,世事盖棺休。 挽黎致政〈(黎探花祖)〉 楚峯天地闊,四世百年家。 鶴髮垂袍葉,龍孫上榜花。 詩書新雨露,松栢老烟霞。 白馬蒼山路,斯人忽已遐。 古心江先生以舊弼出鎮長沙,癸酉十月乙亥,是為七十六歲。門人文某以一節趨走部内,謹擬古體一首為壽 炎圖啓丕運,皇路熙以平。 蜿蟺發令姿,有美洵一人。 鴻藻舒朝華,大音鏘韶鈞。 黼珽麗三階,火龍昭紞紘。 桓圭殿南服,熊旂被金城。 瞻彼鶉為火,翼軫宣其精。 祥鸞舞瑶席,鳴鳳翔媧笙。 孟冬兆陽氣,西北無浮雲。 駕言酌春酒,可以寫我情。 揚旍下祝融,躧履朝奉清。 嘉猷扇九垓,還以遂古淳。 君子保金石,所以永國成。 純嘏錫千歲,綿綿賛休明。 送張宗甫兄弟楚觀登舟赴湖北試 金螺曉氣照人寒,手把天漿領佩環。 夜月送魚來赤壁,秋風吹雁發衡山。 東南折處旗花見,牛女光中槎影還。 見說青年文賦好,士龍一笑共雲間。 衡州送胡端逸赴漕〈(號觀齋,時八月十五日,發兵討賊)〉 楚觀簷花曉,舟人擊鼓東。 蛟龍噀靈雨,鵰鶚展雄風。 此客雲霄士,斯文造化工。 捷來君飲此,我亦凱元戎。 題楚觀樓 西風吹感慨,曉氣薄登臨。 半壁楚雲立,一川湘雨深。 乾坤横笛影,江海倚樓心。 遺恨飛鴻外,南來訪逺音。 安序宋吏部來牧衡陽,某將指聮事,好也會以便郡歸養,獲忝交承,臨發賦詩,湘水千里 傾盖年華晩,行人早發湘。 白雲虹浪小,明月燕花香。 明浦春何急,巴山日正長。 祝君加一板,我意為桐鄕。 贈周東卿畫魚 觀君瀟湘圖,起我濠上心。 短褐波濤舊,秋雨菰蒲深。 某叨臬衡湘,蒙恩以便郡歸養,肯齋大卿實寓衡,我十年前邦君也。一再見間,即分南北。五言啓之,所以致今舊丙繾綣云〈(李肯齋,名芾)〉 瀟湘一夜雨,湖海十年雲。 相見皆成老,重逢便作分。 啼䳌春浩蕩,回雁曉殷勤。 江闊人方健,月明思對君。 幕客載酒舟中,即席序别 故人滿江海,遊子下瀟湘。 夢載月千里,意行雲一方。 櫓聲人語小,岸影客心長。 總是浮萍迹,飛花莫近檣。 用韻謝諸客和章 傳鼓發船去,我秦君向湘。 持螯思太白,占鵲問東方。 世味秋雲薄,交情江水長。 相期天路曉,陣馬度風檣。 湘潭道中贈丁碧眼相士 自詭衡山道士孫,至今句法有軒轅。 世人未見題堯廟,盡把昌黎作寓言。 收拾衡雲作羽衣,便如屈子逺遊歸。 離騷忘却題天柱,為立斜陽問翠微。 咸淳甲戌第二朔,予道櫧洲里,徐畋方諫自長沙來,為别問客㡬何?曰半年矣。臨别為賦 君為湘水燕,我作衡陽雁。 雁去燕方留,白雲草迷岸。 和衡守宋安序送行詩并序 〈(某將指罔功,叨符便養。初聯寅誼,近依清燕之香;末忝交盟,親授朱提之印。冠盖一時之盛事,縉紳百世之深情。别集殷勤,歌詞鄭重。夢回雲舍,深懷萱草之詩;思乏雪車,謾和梅花之賦。瞻言作逺,覽擲為榮。)〉 玉立湘西第一州,丹梯小為嶽雲留。 東風城郭人行樂,春日旌旗公出遊。 便趂綈香摩碧漢,莫嫌綉影涴清流。 两君相見衣冠好,記取兒孫好話頭。 方共衡雲把酒杯,春風吹向鬰孤臺。 雁將回處驚帆落,花未開時怯笛催。 别草可堪遊子去,寄梅應為故人來。 臨行笑覓凝香譜,十駕那追逸驥材。 贈萍鄕道士 道上觀行人,半似重相見。 古云性相近,性豈不如面。 萬形本一性,萬心方一殊。 世固難絶聖,亦恐難絶愚。 白髭行 憶昔守宣時,白上一根髮。 去之四五年,一化為七八。 今年客衡湘,黑髭已多黄。 衆黄忽一白,驚見如陵陽。 白髮已為常,白髭何足恠。 歳月不可歇,雪霜日長大。 世人競染緇,厭之固足嗤。 誰服蘆菔湯,避老亦奚為。 少老如春秋,造物以為儔。 吾方樂吾天,樂天故不憂。 將母赴贛道西昌 重來鷗閣曉,帆影漲新晴。 倚檻雲來去,閉簾花送迎。 江湖春汗澷,歳月老峥嶸。 手把忘憂草,䕫䕫繞太清。 快閣遇雨觀瀾 一笑登臨晚,江流接太虛。 自慚雲出岫,争訝雨随車。 慷慨十圍柳,周回千里魚。 故園隄好在,夜夢繞吾廬。 題鬰孤臺 城郭春聲闊,樓臺晝影遲。 並天浮雪界,盖海出雲旗。 風雨十年夢,江湖萬里思。 倚闌時北顧,空翠濕朝曦。 予題鬰孤,泉筦五湖翁姚濓為之和。翁官滿歸里,因韻䞇别,并謝前辱 巢龜君往好,涌翠我來遲。 夜雨呼三韭,春風試一旗。 飛花行客夢,芳草故人思。 何日五湖上,同看浴海曦。 用韻謝前人 兹遊良邂逅,吾道未逶遲。 斗野横雙劍,牛津直两旗。 此風應小住,明日便相思。 輸與君家近,扶桒五色曦。 翠玉樓晩雨 晩樓一曲轉梅花,官事無多報放衙。 林木蔽虧烟斷續,江流曲折雨横斜。 年華冉冉風前影,歲莫悠悠客裏家。 一雁近從沙觜落,更饒片雪入天涯。 翠玉樓觀雪 矯矯臨清泚,濛濛認翠微。 綈春生客䄂,鐵冷上戎衣。 柳眼驚何老,梅花覺半肥。 新來有公事,白戰破重圍。 翠玉樓和胡端逸韻 客影魚千里,年華柳十圍。 白雲栖石密,黄鵠出烟微。 江海秋風老,湖山晚日暉。 鬰孤臺上望,野闊犢初肥。 翠玉樓 昏鴉何處落,野渡少人行。 黄葉聲在地,青山影入城。 江湖行客夢,風雨故鄕情。 試問南來信,梅花三两英。 合江樓 天上名鶉尾,人間說虎頭。 春風千萬岫,秋水两三洲。 客晚驚黄葉,官閑笑白鷗。 雙江日東下,我欲賦扁舟。 西楚驚鴻晚,東淮落木秋。 蒸湘今石鼓,句宛古宣州。 白日聊清賞,青山總舊遊。 不知滄海水,何處接天流。 皂盖樓 一水樓臺繞,半空圖晝開。 蝸涎行薜荔,雀影上苟苔。 碧落人千載,青山酒一杯。 晚烟看不盡,待月却歸來。 石樓 曉色重簾捲,春聲疊鼓催。 長垣連草樹,逺水照樓臺。 八境烟濃淡,六街人往來。 平安消息好,看到嶺頭梅。 馬祖巖 曾將飛錫破苔㾗,一片雲根鎻洞門。 山外人家山下路,石頭心事付無言。 禪関 秋風吹日上禪関,路入松花第一彎。 只願四時烟霧少,滿城樓閣見青山。 吸江 絶壁千尋俯雪湒,春花秋草有䰐鬖。 當年誤著蒲團坐,惹得人稱馬祖巖。 塵外 半山風雨截江城,未脫人間總是塵。 中夜起看衣上月,青天如水露華新。 雲端 半空夭矯起層臺,傳道劉安車馬來。 山上自晴山下雨,倚闌平立看風雷。 清江何漢英再見於空同,讀歐陽先生詩,感慨為賦 采芝雲滿山,采檗瀑垂澗。 當年有清徽,為寄南來雁。 雁去人已逝,歲月剨云晏。 流水失聲音,西河老憂患。 往日志士悲,窮途行子慣。 君為梁宋遊,我復江漢宦。 十年耿相逢,千里欠一盻。 玄機寄糟䄸,美疢堕芻豢。 贈子歸東方,聊薦吳興莧。 送曹倅巖山官滿歸里〈(名夫發,贛倅)〉 春陵光霽落蒼苔,葛水神仙立翠槐。 萬里雲霞麒驥路,三年風月鳯凰臺。 興同老子復不淺,歌曰先生歸去來。 庾嶺梅花開漸遍,一枝就與寄蓬萊。 和前人賦别 翠松三萬頃,松雪著神仙。 柳院催金鑰,江花送玉鞭。 曉巖雲壁立,晩棹浪規圓。 未了醉翁事,重尋穎上田。 當年童子見,今見二毛翁。 海月三秋别,江雲一日同。 鷗心馳舍北,龍尾曵天東。 定有延和奏,南來寄一通。 贈明脉蕭信叔 枚乘擅七發,郭玉明四難。 微言起沈痼,此道今澷澷。 云何東海生,而乃緒真要。 砉然以神遇,契彼鏡經玅。 我欲炊彫胡,俯鑿菊水泉。 壽彼方輿人,六氣何由諐。 贈林碧鑑相士 咸陽宮中四尺鏡,照人五臓何烱烱。 桒田滄海千餘年,百錬依然化為鑛。 君從何處得此物?鑄就雙瞳敵秋月。 向未照心今照形,不事瀾翻三寸舌。 逺衝風雪肯我過,看來猶未深知我。 我方簑笠立釣磯,萬事浮雲都勘破。 噫嘻吁! 只今神目鬼眼紛道途,暗中許負應盧胡。 試問何如林家老碧鑑,不知天津橋上復有龍鍾無? 送吉州陳守解任 美人䇿良馬,弭節螺江湄。 歳年忽晼晚,桃李已成蹊。 遥遥一水間,復復東與西。 晴川夾脩楊,行舟何能維。 朱鳯翔海山,層漢揚音徽。 高岡有梧桐,駕言覽朝暉。 贈君以白雲,白雲不我持。 贈君以明月,明月不我携。 白雲與明月,遠道相追随。 贈蜀醫鍾正甫 炎皇覽衆草,異種多西州。 為君望岷岷,使我雙泪流。 向來秦越人,朝洛夕邯鄲。 子持鵲經來,自西亦徂南。 江南有羈羽,豈不懷故營。 何當同皇風,六氣和且平。 改題萬安縣凝祥觀 古道松花空翠香,風前鬢影照滄浪。 飛泉半璧朝雲濕,啼鳥滿山春日長。 須信神仙元有國,不知蠻觸是何鄕。 道人横笛招歸鶴,坐到斜暉上璧璫。 〈(相如《遊獵賦》:「華榱璧璫」。注:壁璫,以玉為椽頭。)〉 西昌倪氏有山谷書杜陵山水圖障歌,作江山堂。堂廢,其後人以黄書求題跋,感慨一絶 杜二已無黄九去,長歌大字落江山。 百年風物今何似?春水晚烟飛白鷴。 山中再次胡德昭韻 不將顔色汙黄金,落得㶚橋驢上吟。 是處江山生酒興,滿天風雪得梅心。 觥籌堂裏春聲沸,燈火林皋夜色深。 人世可能行樂耳,重游不用上晴陰。 人生柳絮闘堅牢,過眼春光歎伯勞。 蜀道謾傳千古險,廬山方許一人高。 眼前見赤徒妨道,耳後生風未當豪。 明月盧花随處有,扁舟自在不須篙。 曾見尊前此客哉,笑携麈尾拂苺苔。 水邊飛雁年年見,湖上新亭日日來。 酹菊醉餘披草坐,探梅吟罷帶花回。 北厓尚被剛風隔,笑按匆匆上馬杯。 山中泛舟觴客 便作乘槎客,蕭蕭骨髮清。 尊前山月過,笛裏水風生。 半夜魚龍沸,三秋河漢明。 雪堂眠二客,夢與白鷗盟。 病中作 六月廿四夜,人間熱欲炊。 病懷如酒困,倦睫似書癡。 夢與千年接,心随萬里馳。 客來相問訊,寄語有新詩。 山中即事 山中方雨笠,天外忽晴絲。 夕釣江澄練,春行路布棋。 乾坤供俯仰,歲月任差池。 有酒如澠在,何妨日問奇。 挽巽齋先生歐陽大著 徘徊河西上,月落衆星稀。 哲人萎中道,雨絶将安之。 昔者麗鴻藻,玉振含清暉。 名理軼晋魏,雅言襲軻思。 連駕覲馳道,並坐侍端闈。 及門懷燕婉,升堂接逶迤。 方期黄鵠翔,忽作朝露晞。 黔婁不盖體,延陵有遺悲。 層阿翳寒樹,平楚曖布微。 帷㡛衣廣柳,縞冠涕如縻。 水從章江去,雲遶楚山飛。 已矣如有聞,斯文不在兹。 送劉其發入蜀 秋風凄已寒,蜀道阻且長。 虎狼伏原野,欲濟川無梁。 客從何處來,云我之西方。 蕭蕭驌驦鳴,熠熠湛盧光。 昔時榮華地,今為争戰場。 将軍楊天戈,壮士發戎行。 江南有羈鳥,悠悠懷故鄉。 駕言與子遊,雲天何茫茫。 周蒼厓入吾山,作圖詩贈之 三生石上結因緣,袍笏横斜學米顛。 漁父㡬忘山下路,仙人時訪嶺頭船。 烏猨白鶴無根樹,淡月踈星一線天。 為我醉呼添濛澒,倦來平臥看雲烟。 題羅次說竹巖摘藁 游子西南來,出門道何悠。 文章會有用,意氣輕身謀。 紛紛食梁肉,藜藿當其憂。 君看百川水,何處不東流。 挽劉知縣〈(名元高,字仲山,實齋之子)〉 玉海淵源懿,金閨步武高。 功名千載意,翰墨一時豪。 天馬含風骨,秋鷹折羽毛。 相逢俱白髮,流涕濕征袍。 古樂府〈(壽人母)〉 珊瑚香點胭脂雪,芙蓉帳壓春雲熱。 明朝早㺯燈前月,㶑灔九霞碧藕析。 璇杓高聳婺女明,金波漾曉輝郞星。 赤瓊曲裏長眉青,頭上更有經池君。 六九五十四東風,西蟠桃花花未紅。 鳴鸞鼓玉聲玲瓏,綠毛蒙茸蓮水龜。 斒斕五色人間稀,春多瑞葉不敢飛。 冰壼光滿魚龍轉,笑中低舞玉釵燕。 明年今日長秋殿,安輿入侍金桃宴。 齊天樂〈(慶湖北漕知鄂州李樓峯)〉 南樓月轉銀河曙,玉簫又吹梅早。鸚鵡沙晴,蒲萄水暖,一縷燕香清裊。瑶池春透。想桃露霏霞,菊波沁曉。袍錦風流,御仙花帶瑞虹繞。 玉關人正未老。喚磯頭黄鶴,岸巾談笑。劍拂淮清,槊横楚黛,雨洗一川烟草。印黄似斗。看半硯薔薇,滿鞍楊柳,沙路歸來,金貂蟬翼小。 齊天樂〈(甲戌湘憲種德堂燈屏)〉 夜來早得東風信,瀟湘一川新綠。柳色含晴,梅心沁暖,春淺千花如束。銀蟬乍浴。正沙雁將還,海鼇初矗。雲擁旌旗,笑聲人在畫闌曲。 星虹瑶樹縹緲。珮環鳴碧落,瑞籠華屋。露耿銅虬,冰翻鐵馬,簾幙光摇金粟。遲遲倚竹。更為把瑶樽,滿斟醽醁,回首宫蓮,夜深歸院燭。 [book_title]卷三 對策 封事 內制 對策 御試策一道〈(有題)〉 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陰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乎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精神心術,達之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者,何歟?朕以寡昧,臨政願治,於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夫明先聖之術,咸造在廷,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己以聽。三墳而上,大道難名;五典以來,常道始著。日月星辰順乎上,鳥獸草木若於下,九功惟敘,四夷來王,百工熙哉,庶事康哉,非聖神功化之驗歟?然人心道心,寂寥片語,其危微精一之妙,不可以言既歟?誓何為而畔?會何為而疑?俗何以不若結繩?治何以不若畫像?以政凝民,以禮凝士,以《天保》、《采薇》治內外,憂勤危懼,僅克有濟。何帝王勞逸之殊歟?抑隨時損益,道不同歟?及夫六典建官,蓋為民極,則不過曰治、曰教、曰禮、曰政、曰刑、曰事而已,豈道之外又有法歟?自時厥後,以理欲之消長,驗世道汙隆,陰濁之日常多,陽明之日常少,刑名雜霸,佛老異端,無一毫幾乎道,駁乎無以議為。然務德化者不能無上郡、雁門之警,施仁義者不能無末年輪台之悔,甚而無積仁累德之素,紀綱制度為足維持憑藉者,又何歟?朕上嘉下樂,夙興夜寐,靡遑康寧,道久而未洽,化久而未成,天變洊臻,民生寡遂,人才乏而士習浮,國計殫而兵力弱,符澤未清,邊備孔棘,豈道不足以禦世歟?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歟?夫不息則久,久則征,今胡為而未征歟?變則通,通則久,今其可以屢更歟!子大夫熟之復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詳延之意。寶祐四年五月八日。 臣對:恭惟皇帝陛下,處常之久,當泰之交,以二帝三王之道會諸心,將三紀於此矣。臣等鼓舞於鳶飛魚躍之天,皆道體流行中之一物,不自意得旅進於陛下之庭,而陛下且嘉之論道;道之不行也久矣,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然臣所未解者,今日已當道久化成之時,道洽政治之候,而方歉焉有志勤道遠之疑,豈望道而未之見耶?臣請溯太極動靜之根,推聖神功化之驗,就以聖問中不息一語,為陛下勉,幸陛下試垂聽焉。臣聞天地與道同一不息,聖人之心與天地同一不息,上下四方之宇,往古來今之宙,其間百千萬變之消息盈虛,百千萬事之轉移闔辟,何莫非道!所謂道者,一不息而已矣!道之隱於渾淪,藏於未雕未琢之天,當是時,無極、太極之體也。自太極分而陰陽,則陰陽不息,道亦不息。陰陽散而五行,則五行不息,道亦不息。自五行又散而為人心之仁義禮智,剛柔善惡,則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穹壤間生生化化之不息,而道亦與之相為不息。然則道一不息,天地亦一不息,天地之不息,固道之不息者為之。聖人出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亦不過以一不息之心充之。充之而修身治人,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致知,以至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自精神心術,以至於禮樂刑政,亦此一不息也。自有三墳五典以來,以至於太平六典之世,帝之所以帝,王之所以王,皆自其一念之不息者。始秦漢以降,而道始離,非道之離也,知道者之鮮也。雖然,其間英君誼辟,固有號為稍稍知道矣,而又沮於行道之不力;知務德化矣,而不能不尼之以黃老;知施仁義矣,而不能不遏之以多欲;知四年行仁矣,而不能不畫之以近效。上下二三千年間,牽補過時,架漏度日,毋怪夫駁乎無以議為也。獨惟我朝,式克至於今日休,陛下傳列聖之心,以會藝祖之心;會藝祖之心,以參帝王之心,參天地之心。三十三年間,臣知陛下不貳以二,不參以三,茫乎天運,窅爾神化,此心之天,混兮辟兮,其無窮也。然臨御浸久,持循浸熟,而算計見效猶未有以大快聖心者。上而天變不能以盡無,下而民生不能以盡遂,人才士習之未甚純,國計兵力之未甚充,以至盜賊兵戈之警,所以貽宵旰之憂者,尤所不免。然則行道者殆無驗也邪?臣則以為道非無驗之物也,道之功化甚深也,而不可以為迂;道之證效甚遲也,而不可以為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也。之德之純,純亦不已,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也。為治顧力行何如耳!焉有行道於歲月之暫,而遽責其驗之為迂且遠邪?臣之所望於陛下者,法天地之不息而已。姑以近事言,則責躬之言方發,而陰雨旋霽,是天變未嘗不以道而弭也。賑饑之典方舉,而都民歡呼,是民生未嘗不以道而安也。論辯建明之詔一頒,而人才士習稍稍渾厚。招填條具之旨一下,而國計兵力稍稍充實。安吉慶元之小獲,維揚瀘水之雋功,無非憂勤於道之明驗也。然以道之極功論之,則此淺效耳!速效耳!指淺效速效,而遽以為道之極功,則漢唐諸君之用心是也。陛下行帝而帝,行王而王,而肯襲漢唐事邪?此臣所以讚陛下之不息也。陛下儻自其不息者而充之,則與陰陽同其化,與五行同其運,與乾坤生生化化之理,同其無窮。雖充而為三紀之風移俗易可也,雖充而為四十年圄空刑措可也,雖充而為百年德洽於天下可也,雖充而為卜世過歷億萬年敬天之休可也,豈止如聖問八者之事,可徐就理而已哉!臣謹昧死上愚對: 臣伏讀聖策曰:「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陰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於精神心術,達之於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何歟?朕以寡昧,臨政願治,於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夫明先王之術,咸造在庭,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己以聽。」臣有以見陛下溯道之本原,求道之功效,且疑而質之臣等也。臣聞聖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道,聖人之道也。分而言之,則道自道,天地自天地,聖人自聖人。合而言之,則道一不息也,天地一不息也,聖人亦一不息也。臣請溯其本原言之:茫茫堪輿,坱圠無垠;渾渾元氣,變化無端;人心仁義禮智之性未賦也,人心剛柔善惡之氣未稟也。當是時未有人心,先有五行;未有五行,先有陰陽;未有陰陽,先有無極、太極;未有無極、太極,則太虛無形,衝漠無朕,而先有此道;未有物之先,而道具焉。道之體也,既有物之後而道行焉。道之用也,其體則微,其用甚廣,即人心而道在人心,即五行而道在五行,即陰陽而道在陰陽,即無極、太極而道在無極、太極,貫顯微,兼費隱,包小大,通物我。道何以若此哉?道之在天下,猶水之在地中,地中無往而非水,天下無往而非道,水一不息之流也,道一不息之用也。天以澄著,則日月星辰循其經;地以靖謐,則山川草木順其常;人極以昭明,則君臣父子安其倫。流行古今,綱紀造化,何莫由斯道也!一日而道息焉,雖三才不能以自立,道之不息,功用固如此夫!聖人體天地之不息者也,天地以此道而不息,聖人亦以此道而不息。聖人立不息之體,則斂於修身;推不息之用,則散於治人。立不息之體,則寓於致知以下之工夫;推不息之用,則顯於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效驗。立不息之體,則本之精神心術之微;推不息之用,則達之禮樂刑政之著。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猶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也。道之在天地間者常久而不息,聖人之於道其可以頃刻息邪?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大《易》之道至於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而聖人之論法天,乃歸之自強不息。《中庸》之道至於溥博淵泉,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聖人之論配天地,乃歸之不息則久。豈非乾之所以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法天者,亦以一不息;《中庸》之所以高明博厚悠久無疆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配天地者,亦以一不息,以不息之心,行不息之道,聖人即不息之天地也。陛下臨政願治,於茲歷年,前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自朝而午;今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至午而中,此正勉強行道大有功之日也。陛下勿謂數十年間我之所以擔當宇宙,把握天地,未嘗不以此道,至於今日而道之驗如此其迂且遠矣;以臣觀之,道猶百里之途也,今日則適六七十之候也。進於道者,不可以中道而廢;遊於途者,不可以中途而畫。孜孜矻矻,而不自已焉,則適六七十里者,固所以為至百里之階也。不然,自止於六七十里之間,則百里雖近,焉能以一武到哉?道無淺功化,行道者何可以深為迂?道無速證效,行道者何可以遲為遠?惟不息,則能極道之功化;惟不息,則能極道之證效。氣機動蕩於三極之間,神采灌注於萬有之表,要自陛下此一心始。臣不暇遠舉,請以仁宗皇帝事為陛下陳之:仁祖,一不息之天地也,康定之詔曰:「祇勤抑畏。」慶歷之詔曰:「不敢荒寧。」皇祐之詔曰:「緬念為君之難,深惟履位之重。」慶歷不息之心,即康定不息之心也;皇祐不息之心,即慶歷不息之心也。當時仁祖以道德感天心,以福祿勝人力,國家綏靜,邊鄙寧謐,若可以已矣,而猶未也。至和元年,仁祖之三十三年也,方且露立仰天,以畏天變;碎通天犀,以救民生。處賈黯吏銓之職,擢公弼殿柱之名,以厚人才,以昌士習;納景初減用之言,聽范鎮新兵之諫,以裕國計,以強兵力。以至講《周禮》,薄征緩刑,而拳拳以盜賊為憂;選將帥,明紀律,而汲汲以西戎北虜為慮。仁祖之心至此而不息,則與天地同其悠久矣!陛下之心,仁祖之心也。范祖禹有言:「欲法堯舜,惟法仁祖。」臣亦曰:欲法帝王,惟法仁祖。法仁祖則可至天德,願加聖心焉。 臣伏讀聖策曰:三墳以上云云,豈道之外又有法歟?臣有以見陛下慕帝王之功化證效,而亦意其各有淺深遲速也。臣聞帝王行道之心,一不息而已矣,堯之兢兢,舜之業業,禹之孜孜,湯之栗栗,文王之不已,武王之無貳,成王之無逸,皆是物也。三墳遠矣,五典猶有可論者,臣嘗以五典所載之事推之。當是時,日月星辰之順,以道而順也;鳥獸草木之若,以道而若也;九功惟敘,以道而敘也;四夷來王,以道而來王也。百工以道而熙,庶事以道而康,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蒼生蓋無一而不拜帝道之賜矣。垂衣拱手,以自逸於土階岩廊之上,夫誰曰不可?而堯舜不然也,方且考績之法,重於三歲,無歲而敢息也;授歷之命,嚴於四時,無月而敢息也;凜凜乎一日二日之戒,無日而敢息也。此猶可也,授受之際,而堯之命舜,乃曰:「允執厥中。」夫謂之執者,戰兢保持,而不敢少放之謂也。味斯語也,則堯之不息可見己。河圖出矣,《洛書》見矣,執中之說未聞也,而堯獨言之。堯之言贅矣,而舜之命禹,乃復益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夫致察於危微精一之間,則其戰兢保持之念,又有甚於堯者,舜之心其不息又何如哉!是以堯之道化,不惟驗於七十年在位之日;舜之道化,不惟驗於五十年視朝之時。讀「萬世永賴」之語,則唐虞而下數千百年間,天得以為天,地得以為地,人得以為人者,皆堯舜之賜也。然則功化抑何其深,證效抑何其遲歟!降是而王,非固勞於帝者也,太樸日散,風氣日開,人心之機械日益巧,世變之乘除不息,而聖人之所以綱維世變者,亦與之相為不息焉。俗非結繩之淳也,治非畫象之古也,師不得不誓,侯不得不會,民不得不凝之以政,士不得不凝之以禮,內外異治,不得不以《采薇》《天保》之治治之。以至六典建官,其所以曰治、曰政、曰禮、曰教、曰刑、曰事者,亦無非扶世道,而不使之窮耳!以勢而論之,則夏之治,不如唐虞;商之治,又不如夏;周之治,又不如商。帝之所以帝者何其逸!王之所以王者何其勞!栗栗危懼,不如非心黃屋者之為適也;始於憂勤,不如恭己南面者之為安也。然以心而觀,則舜之業業,即堯之兢兢;禹之孜孜,即舜之業業;湯之栗栗,即禹之孜孜;文王之不已,武王之無貳,成王之無逸,何莫非兢兢業業、孜孜栗栗之推也。道之散於宇宙間者,無一日息;帝王之所以行道者,亦無一日息。帝王之心,天地之心也,尚可以帝者之為逸,而王者之為勞耶?臣願陛下求帝王之道,必求帝王之心,則今日之功化證效,或可與帝王一視矣。 臣伏讀聖策曰:自時厥後云云,亦足以維持憑藉者何歟?臣有以見陛下陋漢唐之功化證效,而且為漢唐世道發一慨也。臣聞不息則天,息則人;不息則理,息則欲;不息則陽明,息則陰濁。漢唐諸君,天資敏,地位高,使稍有進道之心,則六五帝、四三王,亦未有難能者。奈何天不足以制人,而天反為人所制?理不足以御欲,而理反為欲所御?陽明不足以勝陰濁,而陽明反為陰濁所勝?是以勇於進道者少,沮於求道者多,漢唐之所以不唐虞三代也歟!雖然,是為不知道者言也,其間亦有號為知道者矣。漢之文帝、武帝,唐之太宗,亦不可謂非知道者,然而亦有議焉。先儒嘗論漢唐諸君,以公私義利分數多少為治亂,三君之心往往不純乎天,不純乎人,而出入於天人之間;不純乎理,不純乎欲,而出入乎理欲之間;不純乎陽明,不純乎陰濁,而出入乎陽明陰濁之間。是以專務德化,雖足以陶後元泰和之風,然而尼之以黃老,則雁門、上郡之警不能無。外施仁義,雖足以致建元富庶之盛,然而遏之以多欲,則輪台末年之悔不能免。四年行仁,雖足以開貞觀升平之治,然而畫之以近效,則紀綱制度曾不足為再世之憑藉。蓋有一分之道心者,固足以就一分之事功;有一分之人心者,亦足以召一分之事變;世道汙隆之分數,亦繫於理欲消長之分數而已。然臣嘗思之漢唐以來為道之累者其大有二:一曰雜伯,二曰異端。時君世主有志於求道者,不陷於此,則陷於彼。姑就三君而言,則文帝之心,異端累之也;武帝、太宗之心,雜伯累之也。武帝無得於道,憲章六經,統一聖真,不足以勝其神仙土木之私,干戈刑罰之慘,其心也荒。太宗全不知道,閨門之恥,將相之誇,末年遼東一行,終不能以克其血氣之暴,其心也驕。雜伯一念,憧憧往來,是固不足以語常久不息之事者。若文帝稍有帝王之天資,稍有帝王之地步,一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而晁錯輩刑名之說,未嘗一動其心,是不累於雜伯矣。使其以二三十年恭儉之心,而移之以求道,則後元氣象且將駸駸乎商周,進進乎唐虞。奈何帝之純心,又間於黃老之清淨,是以文帝僅得為漢唐之令主,而不得一儕於帝王,嗚呼!武帝、太宗,累於雜伯,君子固不敢以帝王事望之;文帝不為雜伯所累,而不能不累於異端,是則重可惜已!臣願陛下監漢唐之跡,必監漢唐之心,則今日之功化證效,將超漢唐數等矣。 臣伏讀聖策曰:朕上嘉下樂云云,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歟?臣有以見陛下念今日八者之務,而甚有望乎為道之驗也。臣聞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人才之乏,士習蠱之也;兵力之弱,國計屈之也;虜寇之警,盜賊因之也。夫陛下以上嘉下樂之勤,夙興夜寐之勞,悵歲月之逾邁,亦欲以少見吾道之驗耳!俯視一世,未能差強人意,八者之弊,臣知陛下為此不滿也。陛下分而以八事問,臣合而以四事對,請得以熟數之於前。何謂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明畏自我民明威,人心之休戚,天心所因以為喜怒者也。熙寧間大旱,是時河陝流民入京師,監門鄭俠畫《流民圖》以獻,且曰:「陛下南征北伐,皆以勝捷之圖來上,料無一人以父母妻子遷移困頓皇皇不給之狀為圖以進者。覽臣之圖,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正欺君之罪。」上為之罷新法十八事,京師大雨八日。天人之交,間不容髮,載在經史,此類甚多。陛下以為今之民生何如邪?今之民生困矣,自瓊林大盈積於私貯而民困,自建章通天頻於營繕而民困,自獻助疊見於豪家巨室而民困,自和糴不間於閭閻下戶而民困,自所至貪官暴吏視吾民如家雞圈豕,惟所咀啖,而民困。嗚呼!東南民力竭矣!《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今尚可謂之不見乎?《書》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今尚可謂之小乎?生斯世,為斯民,仰事俯育,亦欲各遂其父母妻子之樂,而操斧斤,淬鋒鍔,日夜思所以斬伐其命脈者,滔滔皆是。然則臘雪靳瑞,蟄雷愆期,月犯於木,星殞為石,以至土雨地震之變,無怪夫屢書不一書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為安民之道,則民生既和,天變或於是而弭矣。何謂人才之乏,士習蠱之也?臣聞窮之所養,達之所施,幼之所學,壯之所行,今日之修於家,他日之行於天子之庭者也。國初諸老嘗以厚士習為先務,寧收落韻之李迪,不取鑿說之賈邊;寧收直言之蘇轍,不取險怪之劉袴。建學校則必欲崇經術,復鄉舉則必欲參行藝,其後國子監取湖學法,建經學、治道、邊防、水利等齋,使學者因其名以求其實,當時如程頤、徐積、呂希哲,皆出其中。嗚呼!此元祐人物之所從出也。士習厚薄,最關人才,從古以來,其語如此。陛下以為今之士習何如邪?今之士大夫之家,有子而教之,方其幼也,則授其句讀,擇其不戾於時好、不震於有司者,俾熟復焉。及其長也,細書為工,累牘為富,持試於鄉校者,以是較藝於科舉者,以是取青紫而得車馬也,以是父兄之所教詔,師友之所講明,利而已矣!其能卓然自拔於流俗者,幾何人哉!心術既壞於未仕之前,則氣節可想於既仕之後,以之領郡邑,如之何責其為卓茂、黃霸?以之鎮一路,如之何責其為蘇章、何武?以之曳朝紳,如之何責其為汲黯、望之?奔競於勢要之路者無怪也,趨附於權貴之門者無怪也,牛維馬縶,狗苟蠅營,患得患失,無所不至者無怪也。悠悠風塵,靡靡俞俗,清芬消歇,濁滓橫流,惟皇降衷秉彝之懿,萌蘖於牛羊斧斤相尋之衝者,其有幾哉!厚今之人才,臣以為變今之士習而後可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為淑士之道,則士風一淳,人才或於是而可得矣。何謂兵力之弱?國計屈之也。謹按國史,治平間遣使募京畿淮南兵,司馬光言:邊臣之請兵無窮,朝廷之募兵無已,倉庫之粟帛有限,百姓之膏血有涯,願罷招禁軍,訓練舊有之兵,自可備禦。臣聞古今天下能免於弱者,必不能免於貧;能免於貧者,必不能免於弱。一利之興,一害之伏,未有交受其害者。今之兵財,則交受其害矣,自東海城築,而調淮兵以防海,則兩淮之兵不足;自襄樊復歸,而並荊兵以城襄,則荊湖之兵不足;自腥氣染於漢水,冤血濺於寶峰,而正軍忠義空於死徙者過半,則川蜀之兵又不足;江淮之兵又抽而入蜀,又抽而實荊,則下流之兵愈不足矣!荊湖之兵又分而策應,分而鎮撫,則上流之兵愈不足矣!夫國之所恃以自衛者,兵也,而今之兵不足如此,國安得而不弱哉!扶其弱而歸之強,則招兵之策,今日直有所不得已者。然召募方新,調度轉急;問之大農,大農無財;問之版曹,版曹無財;問之餉司,餉司無財。自歲幣銀絹外,未聞有畫一策為軍食計者,是則弱矣,而又未免於貧也。陛下自肝鬲近又創一安邊太平庫,專一供軍,此藝祖積縑帛以易賊首之心也,仁宗皇帝出錢帛以助兵革之心也。轉易之間,風采立異,前日之弱者可強矣。然飛芻挽粟,給餉饋糧,費於兵者幾何?而琳宮梵宇,照耀湖山,土木之費則漏卮也。列灶雲屯,樵蘇後爨,費於兵者幾何?而霓裳羽衣,靡金飾翠,宮庭之費則尾閭也。生熟口券,月給衣糧,費於兵者幾何?而量珠輦玉,幸寵希恩,戚畹之費則濫觴也。蓋天下之財專以供軍,則財未有不足者;第重之以浮費,重之以冗費,則財始瓶罄而罍恥矣,如此,則雖欲足兵,其何以給兵耶?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為節財之道,則財計以充,兵力或於是而可強矣。何謂虜寇之警?盜賊因之也。謹按國史,紹興間楊麼寇洞庭,連跨數郡,大將王篔不能制。時偽齊挾虜使李成寇襄漢,麼與交通,朝廷患之,始命岳飛措置上流,已而逐李成,擒楊麼,而荊湖平。臣聞外之虜寇不能為中國患,而其來也,必待內之變;內之盜賊亦不能為中國患,而其起也,必將納外之侮。盜賊而至於通虜寇,則腹心之大患也已!今之所謂虜者固可畏矣,然而逼我蜀,則蜀帥策瀘水之勳;窺我淮,則淮帥奏維揚之凱;狼子野心,固不可以一捷止之。然使之無得棄去,則中國之技未為盡出其下,彼亦猶畏中國之有其人也。獨惟舊海,在天一隅,逆雛冗之者數年於茲,颶風瞬息,一葦可航,彼未必不朝夕為趨浙計。然而未能焉,短於舟,疏於水,懼吾唐島之有李寶在耳!然洞庭之湖,煙水沉寂,而浙右之湖,濤瀾沸驚,區區妖孽,且謂有楊麼之漸矣。得之京師之耆老,皆以為此寇出沒倏閃,往來翕霍,駕舟如飛,運柂如神,而我之舟師不及焉。夫東南之長技,莫如舟師,我之勝兀術於金山者以此,我之斃逆亮於采石者以此,而今此曹反挾之以制我,不武甚矣!萬一或出於楊麼之計,則前日李成之不得志於荊者,未必今日之不得志於浙也。曩聞山東薦饑,有司貪市榷之利,空蘇湖根本以資之,廷紳猶謂互易。安知無為其鄉道者?一夫登岸,萬事瓦裂。又聞魏村、江灣、福山三寨水軍,興販鹽課,以資逆雛,廷紳猶謂是。以捍衛之師,為商賈之事;以防拓之卒,開鄉道之門;憂時識治之見,往往如此!肘腋之蜂蠆,懷袖之蛇蠍,是其可以忽乎哉!陛下近者命發運兼憲,合兵財而一其權,是將為滅此朝食之圖矣。然屯海道者非無軍,控海道者非無將,徒有王筼數年之勞,未聞岳飛八日之捷,子太叔平苻澤之盜,恐不如此。長此不已,臣懼為李成開道地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求所以弭寇之道,則寇難一清,邊備或於是而可寬矣。 臣伏讀聖策曰:「夫不息則久,久則征,今胡為而未征歟?變則通,通則久,今其可以屢更歟?」臣有以見陛下久於其道,而甚有感乎《中庸》大《易》之格言也。臣聞天久而不墜也以運,地久而不簹也以轉,水久而不腐也以流,日月星辰而常新也以行,天下之凡不息者皆以久也。《中庸》之不息,即所以為大《易》之變通;大《易》之變通,即所以驗《中庸》之不息。變通者之久,固肇於不息者之久也。蓋不息者其心,變通者其跡,其心不息,故其跡亦不息。遊乎六合之內,而縱論乎六合之外;生乎百世之下,而追想乎百世之上。神化天造,天運無端,發微不可見,充周不可窮,天地之所以變通,固自其不息者為之。聖人之久於其道,亦法天地而已矣!天地以不息而久,聖人亦以不息而久;外不息而言久焉,皆非所以久也。臣嘗讀《無逸》一書,見其享國之久者有四君焉,而其間三君為最久。臣求其所以久者:中宗之心,嚴恭寅畏也;高宗之心,不敢荒寧也;文王之心,無淫於逸,無遊於畋也。是三君者,皆無逸而已矣,彼之無逸,臣之所謂不息也。一無逸而其效如此,然則不息者非所以久歟?陛下之行道,蓋非一朝夕之暫矣,寶紹以來,則涵養此道;端平以來,則發揮此道;嘉熙以來,則把握此道。嘉熙而淳祐,淳祐而寶祐,十餘年間無非持循此道之歲月。陛下處此也,庭燎未輝,臣知其宵衣以待;日中至昃,臣知其玉食弗遑;夜漏已下,臣知其丙枕無寐;聖人之運,亦可謂不息矣。然既往之不息者易,方來之不息者難;久而不息者易,愈久而愈不息者難。昕臨大庭,百辟星布,陛下之心,此時固不息矣;暗室屋漏之隱,試一警省,則亦能不息否乎?日御經筵,學士雲集,陛下之心,此時固不息矣;宦官女子之近,試一循察,則亦能不息否乎?不息於外者,固不能保其不息於內;不息於此者,固不能保其不息於彼;乍勤乍怠,乍作乍輟,則不息之純心間矣。如此,則陛下雖欲久則證,臣知《中庸》九經之治,未可以朝夕見也;雖欲通則久,臣知《繫辭》十三卦之功,未可以歲月計也。淵蜎蠖之中,虛明應物之地,此全在陛下自斟酌、自執持,頃刻之力不繼,則懲久之功俱廢矣,可不戒哉!可不懼哉! 陛下之所以策臣者悉矣,臣之所以忠於陛下者亦既略陳於前矣,而陛下策之篇終復曰:「子大夫熟之復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詳延之意。」臣伏讀聖策至此,陛下所謂詳延之意,蓋可識已夫!陛下自即位以來,未嘗以直言罪士,不惟不罪之以直言,而且導之以直言。臣等嘗恨無由以至天子之庭,以吐其素所蓄積,幸見錄於有司,得以借玉階方寸地,此正臣等披露肺肝之日也。方將明目張膽,謇謇諤諤,言天下事,陛下乃戒之以「勿激勿泛」。夫泛固不切矣,若夫激者,忠之所發也,陛下胡並與激者之言而厭之邪?厭激者之言,則是將胥臣等而為容容唯唯之歸邪?然則臣將為激者歟?將為泛者歟?抑將遷就陛下之說,而姑為不激不泛者歟?雖然,奉對大庭,而不激不泛者固有之矣,臣於漢得一人焉,曰:董仲舒。方武帝之策仲舒也,慨然以欲聞大道之要為問,帝之求道其心蓋甚銳矣。然道以大言,帝將求之虛無渺冥之鄉也,使仲舒於此,過言之則激,淺言之則泛,仲舒不激不泛,得一說曰:正心。武帝方將求之虛無渺冥之鄉,仲舒乃告之以真實淺近之理,茲陛下所謂切至之論也。奈何武帝自恃其區區英明之資,超偉之識,謂其自足以淩跨六合,籠駕八表,而顧如此語忽焉!仲舒以江都去,而武帝所與論道者,他有人矣,臣固嘗為武帝惜也。堂堂天朝,固非漢比,而臣之賢亦萬不及仲舒,然亦不敢激,不敢泛,切於聖問之所謂道者,而得二說焉,以為陛下獻,陛下試采覽焉。一曰:重宰相,以開公道之門。臣聞公道在天地間,不可一日壅閼,所以昭蘇而滌決之者,宰相責也。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責;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天子而侵宰相之權,則公道已矣。三省樞密謂之朝廷,天子所與謀大政,出大令之地也。政令不出於中書,昔人謂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事。國初,三省紀綱甚正,中書造命,門下審覆,尚書奉行,宮府之事,無一不統於宰相。是以李沆猶得以焚立妃之詔,王旦猶得以沮節度之除,韓琦猶得出空頭敕,以逐內侍,杜衍猶得封還內降,以裁僥幸,蓋宰相之權尊,則公道始有所依而立也。今陛下之所以為公道計者非不悉矣,以夤緣戒外戚,是以公道責外戚也;以裁制戒內司,是以公道責內司也;以舍法用例戒群臣,是以公道責外廷也。雷霆發蔀,星日燭幽,天下於此咸服陛下之明。然或謂比年以來,大庭除授於義有所未安,於法有所未便者,悉以聖旨行之。不惟諸司升補,上瀆宸奎;而統帥躐級,閣職超遷,亦以夤緣而得恩澤矣。不惟奸贓湔洗,上勞渙汗;而選人通籍,奸胥逭刑,亦以鑽刺而拜寵命矣。甚至閭閻瑣屑之鬥訟,皂隸猥賤之幹求,悉達內庭,盡由中降,此何等蟣虱事,而陛下以身親之。大臣袴於為奉承風旨之官,三省袴於為奉行文書之府,臣恐天下公道自此壅矣。景祐間罷內降,凡詔令皆出中書樞密院,仁祖之所以主張公道者如此。今進言者猶以事當間出睿斷為說,嗚呼!此亦韓絳告仁祖之辭也。「朕固不憚自有處分,不如先盡大臣之慮而行之。」仁祖之所以諭絳者何說也?奈何復以絳之說啟人主,以奪中書之權?是何心哉!宣靖間創御筆之令,蔡京坐東廊,專以奉行御筆為職,其後童貫、梁師成用事,而天地為之分裂者數世,是可鑒矣!臣願陛下重宰相之權,正中書之體,凡內批必經由中書樞密院,如先朝故事,則天下幸甚!宗社幸甚!二曰:收君子,以壽直道之脈。臣聞直道在天地間,不可一日頹靡,所以光明而張主之者,君子責也。然扶直道者,君子之責;而主直道者,人君之事。人君而至於沮君子之氣,則直道已矣!夫不直則道不見。君子者直道之倡也,直道一倡於君子。昔人謂之鳳鳴朝陽,以為清朝賀。國朝君子氣節大振,有「魚頭參政」,有「鶻擊台諫」,有「鐵面御史」,軍國之事無一不得言於君子。是以司馬光猶得以殛守忠之奸,劉摯猶得以折李憲之橫,范祖禹猶得以罪宋用臣,張震猶得以擊龍太淵、曾覿,蓋君子之氣伸,則直道始有所附而行也。今陛下之所以為直道計者非不至矣,月有供課,是以直道望諫官也;日有輪劄,是以直道望廷臣也。有轉對,有請對,有非時召對,是以直道望公卿百執事也。江海納汙,山藪藏疾,天下於此咸服陛下之量。然或謂比年以來,外廷議論於己有所未協,於情有所未忍者,悉以聖意斷之。不惟言及乘輿,上勤節貼,而小小予奪,小小廢置,亦且寢罷不報矣。不惟事關廊廟,上煩調停,而小小抨彈,小小糾劾,亦且宣諭不已矣。甚者意涉區區之貂榼,論侵瑣瑣之姻婭,不恤公議,反出諫臣,此何等狐鼠輩,而陛下以身庇之!御史至於來和事之譏,台吏至於重訖了之報,臣恐天下之直道,自此沮矣!康定間歐陽修以言事出,未幾即召以諫院;至和間唐介以言事貶,未幾即除以諫官,仁祖之所以主直道者如此!今進言者猶以台諫之勢日橫為疑,嗚呼!茲非富弼忠於仁祖之意也。弼傾身下士,寧以宰相受台諫風旨,弼之自處何如也!奈何不知弼之意,反啟人君以厭君子之言?是何心哉!元符間,置看詳理訴所,而士大夫得罪者八百餘家,其後鄒浩、陳瓘去國,無一人敢為天下伸一喙者。是可鑒已!臣願陛下壯正人之氣,養公論之鋒,凡以直言去者,悉召之於霜台、烏府中,如先朝故事,則天下幸甚!宗社幸甚!蓋「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自古帝王行道者無先於此也。臣來自山林,有懷欲吐,陛下悵然疑吾道之迂遠,且慨論乎古今功化之淺深,證效之遲速,而若有大不滿於今日者,臣則以為非行道之罪也。公道不在中書,直道不在台諫,是以陛下行道用力處雖勞,而未遽食道之報耳!果使中書得以公道總政要,台諫得以直道糾官邪,則陛下雖端冕凝旒於穆清之上,所謂功化證效,可以立見;何至積三十餘年之工力,而志勤道遠,渺焉未有際邪?臣始以「不息」二字為陛下勉,終以公道、直道為陛下獻。陛下萬袴之暇,儻於是而加三思,則躋帝王,軼漢唐,由此其階也已!臣賦性疏愚,不識忌諱,握筆至此,不自知其言之過於激,亦不自知其言之過於泛。冒犯天威,罪在不赦,惟陛下留神。臣謹對。 〈(廷試前兩日,先生苦河魚,且不能食。試之日,丑寅間強起,乘籃輿趨馳道外,幾不能支吾。至昕,諸進士趨麗正門之旁門,先生隨群擁並而入,頂踵汗流,頓覺蘇醒。至殿廊,恭受御策題,就題命意,文思湧泉,運筆如飛,所對且萬言,未時已出矣。或謂有神物者蕩滌其中,以吐其奇,是豈偶然之故哉!道體堂謹書。)〉 封事 己未上皇帝書 十一月吉日,敕賜進士及第臣文天祥,昧死百拜,謹奉詔獻書於皇帝陛下:臣一介疏賤,遭逢聖明,猥以庸愚,早膺親擢。世道悠悠,風塵流靡,臣於其間,蓋嘗感激奮發,以為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一日有關於天下國家之故,懼以無辱使令。杜門四年,讀《禮》之外,蓋未嘗一日不思以自效也。乃夏五,陛下臨軒策士,偶垂記憶,起臣於家居,進臣於仕籍。臣伏被宸命,感激不自勝!追惟蒙恩之初,阻於朝謝,北望天路,輒奉表以聞,伏蒙聖慈,許臣詣拜闕下,德至渥也。臣就道以來,不圖國事浸艱,邊烽頓迫,陛下引咎責躬,改過更始,召還舊德,斥去元奸,凡可以當天意、回人心者,無所不用其至。伏惟陛下,不自神聖,猶親灑宸翰,誕布詔書,庶幾中外臣庶,危言極論,以有補於今日之故。陛下悔悟之意,上通於天,天下於此感服陛下之勇。臣甫及趨謝闕庭,兩讀綸音,為之哽咽下泣。君臣之義,與天地並立,況臣蒙被厚恩非眾人比,使於此時泯泯默默,上負陛下,內負帝衷,尚何以飲食於載履間哉!是用不避斧鉞,輒奮愚衷,條其說以獻,惟陛下裁幸: 一曰:簡文法以立事。夫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垂衣拱手,以雍容於穆清之上,至尊之體也。不幸際時艱難,兵革四起,俯仰成敗,呼吸變故,此非用馬上治不濟。今國勢搶攘,固猶未至如馬上之急,然寇入腹心,事干宗社,陛下為皇皇拯救之謀,不得不略仿馬上治之之意。今陛下焦勞於上,兩府大臣黽勉於下,君臣之間,不可謂非日計軍實而申儆之者。然尊卑闊絕,禮節繁多,陛下平旦視朝,百官以次奉起居,宰相搢笏出奏,從容不逾時。軍國大事,此雖陛下日夜與宰相汲汲而圖之,猶懼不既,謀王斷國之設施,尊主庇民之蘊蓄,豈能以頃刻交際而究竟之哉?陛下退食之暇,雖時出內批以與宰相商論,宰相又時有奏報以出其建明,然天下事得於面論者,利害常決於一言。筆墨所書或反覆數百言而不足。事機交投,寸陰可惜,使宰相常有此等酬酢,則一事之末,固有費其日力者矣,其於袴務豈不有所妨哉!古者天子之於大臣,或賜坐,或賜食,或奏事至日昃,或論事至夜分,凡皆以通上下之情,為國家至計也。賜茶之典,五代時猶有之,惟國初范質、王溥頗存形跡,此事遂廢。陛下莫若稍復古初,脫去邊幅,於禁中擇一去處,聚兩府大臣,日與議軍國大事,陛下賜之款密,親是非可否於其間。眾議惟允,則三省畫時施行,上下如一,都俞噓咈之間,必將有超然度外之舉,天下何事不可為?何難不可濟?至於除授,尤有關係,且如近者重臣建閫之事,方帥海門,隨遷建鄴;甫鎮建鄴,又進上饒;布置變換如奕棋然,卯詔辰行,奔命不給。大者措畫之如此,小者遷徙之更多。人無定志,事無成謀,當此艱危,豈不誤事!繼自今始,陛下宜與大臣熟議,某人備某職,某人任某事,人物權衡,當而後用,朝廷命令,奠而後發。如此,則觀聽者不至皇惑,驅馳者不至遲回。人知其令出惟行,則無輕朝廷之心;士大夫知其可以展布四體,則鞠躬盡瘁,而無觀望。其於國事,厥非小補!又如用一人也,或出於陛下之拔擢,或出於宰相之啟擬,中書已費行移後,省方及書讀,或有不當,又至繳駁。比其不繳駁也,則書黃徑下,其人徑受命矣,台諫始從而有所指陳。是致國論紛紜,而內外職守遷移如傳舍。施之平時,雖有體統;用之今日,恐誤事機。臣愚以為陛下宜仿唐諫官隨宰相入閣故事,令給舍台諫從兩府大臣,日入禁中聚議,其有不可,應時論難,不使退有後言。如此,則國事無聚訟之譏,宸命無反汗之失,事會無濡滯蹉跌之悔,豈不簡便易行哉!若夫中書乃王政之所由出,宰相之重,又天子之所與論道經邦,而不屑其他者也。今宰相來於倉卒之中,而制千里之難;立於敗壞之後,而責一旦之功;此雖敏手,不能以大有為。須是博采四方之謀,旁盡天下之慮,而後不僨於事。側聞軍期文書,填委叢積,宰相以其開誠布公之歲月,弊弊焉於調遣科降之間,侍從近臣,且日不暇相接矣。諸葛亮以區區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究其經濟大要,則曰:集眾思,廣忠益。今眾思不暇集,忠益不暇廣,宰相不得已竭其一心,役其兩耳目,日與文書期會相尋於無窮,此豈其才之不逮哉?我朝三省之法,繁密細碎,其勢固至此也!柳宗元有言:「失在於制,不在於政。」為今之計,惟有重六部之權,可以清中書之務。今六部所司,絕是簡省,其間長貳,常可缺員。莫若移尚書省六房,隸之六部,如吏部得受丞相除授之旨,而行省劄,兵部得稟樞密調遣之命,而發符移,其他事權,一仿諸此。而又多置兩府屬官,如檢正、都承之類,使知蜀事者置一員,知淮事者置一員,知諸路事者置若干員,兩府日與其屬劘切講畫,以治此寇,而文書行移不與焉。如此,則大臣有從容之暇,可以日見百官,以及四方賢俊。酬應簡則聰明全,心志壹則利害審,塞禍亂之路,開功名之門,當自此始,惟陛下思之。 二曰:仿方鎮以建守。今天下大患,在於無兵;而無兵之患,以郡縣之制弊也。祖宗矯唐末五代方鎮之弊,立為郡縣繁密之法,使兵財盡關於上,而守令不得以自專。昔之擅制數州,挾其力以爭衡上國者,至此各拱手趨約束,卷甲而藏之,傳世彌久而天下無變。然國勢由此浸弱,而盜賊遂得恣睢於其間。宣靖以來,天下非無忠臣義士、強兵猛將,然各舉一州一縣之力以抗寇鋒,是以折北不支,而入於賊。中興之臣識循環救弊之法,蓋有建為方鎮之議者矣。失此不圖,因循至今日,削弱不振,受病如前,及今而不少變,臣不知所以為善後計矣。今陛下命重臣建宣閫,節制江東西諸州,官民兵財,盡從調遣,廟謨淵深,蓋已得方鎮大意矣。然既有宣閫,又有制司;既有制置副使,又有安撫副使;事權俱重,體統未明。有如一項兵財,宣閫方欲那移,諸司又行差撥,指揮之初,各不相照,承受之下,將誰適從?今日之事,惟有略仿方鎮遺規,分地立守,為可以紓禍。且如江西一路,九江、興國、隆興,與鄂為鄰,朝廷既傾國之力以赴之,姑所不論。惟寇之至湖南者,已宿堂奧,此外八州,其措置不容苟簡,八州之中,廬陵、宜春,最當衝要。虜之為兵,其法常有所避,避八桂則出清湘,避長沙則出衡陽。今宜春見謂有兵,惟廬陵猶此無備,舍堅攻瑕,棄實擊虛,虜既以此為得策,則夫避宜春而趨廬陵,其計將必出於此。州縣之事力有限,守令之權勢素微,虜至一城,則一城創殘;至一邑,則一邑蕩潰。事勢至此,非人之愆;若不別立規模,何由戡定禍亂!臣愚以為莫若立一鎮於吉,而以建昌、南安、贛隸之;立一鎮於袁,而以臨江、撫、瑞隸之。擇今世知兵而有望者,各令以四州從事,其四州官吏許以自辟。見在任者,或留或去,惟帥府所為。去者令注別路差遣,其四州財賦許以自用。自交事一日始,其上供諸色窠名,盡予帥府。交事以前,見未解數目,亦許截留。其四州軍兵,見屬伍符者,必寡弱而不振;見行團結者,必分散而不齊;許於伍符團結之外,別出措置,收民丁以為兵。彼一州之緊急者,得三州稍寬緩之力以為之助;三州之寬緩者,得一州當其緊急,而無後憂。不出二三月,如吉、如袁,其氣勢當自不同。仿此而行之江東、廣東,無不可者。夫郡縣、方鎮之法,其末皆有弊,所貴乎聖人者惟能通變而推移之。故郡縣所以矯方鎮之偏重,方鎮所以救郡縣之積輕。今郡縣之輕甚矣,則夫立為方鎮之法,以少變其委瑣不足恃之勢,真今日之第一義也!陛下一日出其度外之見,不次拔數人之沈鷙英果者,委以數鎮,俾各為國家當一面,則郡縣之間,文移不至於太密,事權不至於太分,兵財得以自由,而不至於重遲而不易舉。旬月之間,天下雷動雲合,響應影從,驅寇出境外,雖以得志中原可也,尚何惴惴宗社之憂哉! 三曰:就團結以抽兵。抽兵之說,臣前已開其端,而其節目未悉也,請再陳之:夫取兵於民,周井田、唐府兵之遺法也。今使者四出,分行營陣,俾各處團結,以自為鄉井之衛,疾行之中,此亦庶幾善步者。然而無益也。近時朝廷以保伍為意,官府下其事里胥,為里胥者沿門而行,執筆以抄其戶口,曰:官命,而各為保伍也。已而上其籍於官,又從而堊通途之壁,取其甲分五五而書,曰:保伍,如古所謂保伍者,如此而已。臣居廬陵,往往有寇警,則鄉里又起所謂義丁者。一日,隅總擊柝以告其一方曰:「寇至,毋去諸!而等各以某日聚某所,習所以守望。」至其日也,椎牛釃酒以待。隨其所衣,信其所持,從而類編為之伍,一匝乎村墟井落之間,翕然而聚,忽然而散,則義丁者又止如此而已。今朝廷命使以團結,州縣奉旨而行移,計其規為布置,當有加密於臣所言者。然某所若干人,某所又若干人,屬邑合狀帳申郡府,郡府合狀帳申朝廷,計其數目,當自不少。然其分也,散而不一;其合也,多而不精。故當其分,則鄉村無以通於鎮市,鎮市無以通於城郭,虜突如其來,彼一方者力不敵,勢不支,老弱未及揀,教閱未及施。雖有金鼓旗幟之物,而未知坐作進退之節也;雖有城池山澤之險,而未知備禦攻守之方也。且民之聚也,使之自持其糧,自備其飲食,則有所不能。仰於官,則無以給也;有以給,則又不能久也。臣故曰:無益也。夫前所謂或千人,或數百人,此隅總一日能辦也。今建言者不察其聚之易而用之難,增兵之有名,而拒寇之無實,乃欲視其團結之多寡,升降其官賞以為勸。且意其一日之急,或者可驅而他之,賈誼有言: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陛下忱能委數州立一方鎮,莫若俾為帥者,就團結之中,凡二十家取其一人,以備軍籍,一郡得二十萬家,則可以得一萬精卒。例而行之諸州,則一鎮新兵當不下二三萬。州郡見存之租賦可以備兵食,見存之財利可以備軍需。古人抽丁之法,或取之三家,或取之五家,今官收其米以就為養,收其財以就為用,既食其力,不當又重役其人。惟於二十家取其一,則眾輕而易舉,州縣號召之無難,數月之內,其事必集。為帥者教習以致其精,鼓舞以出其銳,山川其便習也,人情其稔熟也,出入死生之相為命也,鋒鏑之交,貌相識而聲相應也,如此兵者,一鎮得二三萬人,當凜凜然不下一敵國。今諸路列鎮,則精兵雖十餘萬可有也。太祖皇帝南征北伐,所至如破竹,計其兵曾不滿二十萬。使吾於諸閫之外,別得十萬精兵,則何向而不可哉!或曰:國家經常,皆用供億,州縣財賦,各有窠名,今上流之兵未解,江淮之饋如故,使移此事力,以給方鎮之兵,如諸閫何?嗚呼!擇害莫若輕,擇利莫若重,臣蓋籌之審矣。夫京湖之路既梗,則雖欲漕運,而舟楫不能以前;江廣之備既虛,則雖有財賦,而土地不能以自保。與其束手無措,以委輸於虜,孰若變通盡利,以庶幾虜之可逐也。且夫江廣既全,則吾之境內其惟正之供者尚多也;陛下撫此厄運,不得不勉自節縮,曲為通融,多方以濟諸閫之急,支吾年時,寇必就盡,然後一正吾之郡縣,一復吾之經常,未晚也。不然,殆未知其所終,惟陛下深思亟圖之! 四曰:破資格以用人。本朝用人,專守資格,祖宗之深意,將以習天下之才,世雖有賢明忠智之人,英偉奇傑之士,亦必踐揚之多,涉歷之熟,積勞持久,而後得至於高位。養成遠大之器,消弭僥幸之風,人才世道,胥有利賴。然其弊也,有才者常以無資格而不得遷,不肖者常以不礙資格法而至於大用。天下卒有變,不肖者當之,而有才者拱手熟視,夫是以常遺國家之憂。臣嘗見數年以來,邊陲之間偶缺一帥,陛下徬徨四顧,弄印莫屬。挨排應急,不得已,常取監司之風力者為之。趙魏老不可以為滕薛大夫,陛下非不知其然也。他人資格或有未及,而彼適可得之,雖其才具容有不逮,然猶意境外無事,以幸其不至於敗缺。比其敗缺,則倉皇變易,常至於失聲色而後已。嗚呼!此平世拘攣之弊也。今天下事勢,潰決已甚,一有蹉跌,事關存亡。百夫不可輕擇將,一壘不可輕畀守,況其重者乎!今自朝郎以上,凡內之卿監侍從,外之監司郡守,紫朱其綬,唱喝車蓋而出者,不知幾人!使其中果有非常之才堪任將帥,則是望實既優,資格又稱,一日舉而置之萬夫百將之上,誰曰不然?然臣意陛下之未有其人也,則夫宗社安危之機,不可輕決於庸人而有資格者之手。世之能辦事者固多矣,三辰不軌,拔士為相;蠻夷猾夏,拔卒為將,事固各論其時也。今何如時?尚拘拘孑孑於資格之末。臣觀州縣之間,凡寮底小官,馳騁於繁劇之會者,蓋甚有之。薦引之法,浸弊於私,而改官之格,率為勢要者所據,孤寒之中,獨無可任大事者乎?三歲一貢士,碌碌成事者眾,而氣概才識,望於鄉里,曾不得一名薦書。抱膝隆中,杖策軍門,固皆縫掖章甫之流也。夫今日之士,他日之官也;今日之小官,他日之為公卿者也。天下有事,凡能擔當開拓,排難解紛,惟其才耳!固有明知其人之有才,而拘於資格之所不可,則亦姑委棄之,此豪傑之士所以痛心疾首於世變之會也。陛下如建立方鎮,收拾人才,臣願明詔有司,俾稍解繩墨,以進英豪於資格之外。重之以其任,而輕授以官,俟其有功,則漸加其官,而無易其位。漢唐法度疏闊,其一時人才,常倜儻不羈;本朝以道立國,以儒立政,則亦無取乎爾。然至於今日,事變叢生,人物落落,奈何不少變之哉?至如諸州之義甲,各有土豪;諸峒之壯丁,各有隅長。彼其人望,為一州長雄。其間蓋有豪武特達之才,可以備總統之任,一日舉之,以為百校之長,則將帥由是其選也。其穎異通敏者,引之於帷幄樽俎之密,又從而拔其尤者,委之以人民社稷之重,則人才不可勝用也。至如山岩之氓,市井之靡,刑餘之流,盜賊之屬,其膽勇力絕,足以先登,其智辯機警,足以間諜,使貪使愚,使詐使勇,則群策群力,皆吾屈也。昔之方鎮,食其土地,用其人民,拊循其士大夫,馳策其跅弛之士,故雖以區區之地,常足以與天下爭雄。今雖未至於此,然陛下仿佛而行之,則吾規模意氣固已一變前日之弱矣。惟陛下熟計之,幸甚! 夫古之為天下國家者,常有敵國相持之憂,然而立乎四戰之衝,雖將衄兵潰,屢起屢仆,而其國終不可動,由卓然有所立故也。今陛下奮發神斷,赫然悔悟,所以洗舊汙,更宿弊,如雷霆風雨,交馳並至,而不可禦。陛下亦求所以為自立矣,而未得其方也;自立之方,臣前所獻之數條是已。雖然,臣意陛下未之能行,則有說也,何也?悔悟之意未明也。奸人當國,指天下能言之士謂之好名嘩競。使好名嘩競者常在朝廷,則清議之福陛下必及受用,事應不至今日。惟浸潤膚受,為毒已深,而後陛下之人才盡逐。陛下今既悔悟矣,然鋒車所召,率未及前日擯棄流落之人,或謂陛下猶有畏其不靖共之意。夫今日之禍亂,靖共之報也,陛下猶有愛於貌為靖共者邪?此悔悟未明之一也。三數年前,縉紳之能出臆論事者,既為奸人所屏,學校之士,猶叩閽祇祇不自已。奸人疾其為害己也,託名學法,重致意於禁上書之一條,而後陛下之言路盡塞。陛下今既悔悟矣,然食肉之徒,未有能出一語以救陵遲之禍,惟學校不憚懇懇以為言,彼其所陳,固有未盡切實者,陛下何不擇其善者而施行歟?此悔悟未明之一也。今有人焉,陷於酒色,湛溺而不自知,元氣日耗蝕於內,客邪日衝擊於外,四肢百骸,幾至解體。一日倏大悔悟,自創其酒色之愆,而使為朋友僕禦者,各得以勤攻己之短,其為身謀幾晚矣,然知湛溺之為病,而猶諱其所從來,則是病根固在也。人非不知愛身,彼諱病根而不肯決去者,說其小而忘其大也。陛下所以救社稷重於救身,則夫病根所在,何所顧惜而不之去歟!高宗皇帝以麥飯豆粥之苦,植立東南百四十年太平之基,陛下「嗣無疆大歷服」,所以撫摩愛養,培億萬年丕天之休,加用力焉。不幸比者中外怨叛,吾之赤子,自延寇入室,謀危國家,蓋至今日,遠近為之荷擔,宗社幾於綴旒。天下之人,追咎其失,以為聚斂之過,而聚斂之事,通國憤然怒罵,以為倡於陛下左右之人。夫此一人者,竊弄威權,上累聖德,其凶焰威惡,蠹國害民者,臣不能具數。獨其攘臂聚斂,招集奸凶,為陛下失民失土,以貽宗社不測之憂者,其罪莫甚焉!趙簡子命尹鐸為晉陽,尹鐸曰:繭絲乎?保障乎?簡子曰:「保障哉!」古之為天下計者,不屑於其小,而惟遠者是圖;不快於目前之求,而常恐其一朝之患。故雖簡子區區之大夫,尹鐸區區之小吏,其所規為,猶及於此;國家之大,不可以田舍翁自為也。後之人君,思以富雄天下,固有時出其聚斂之術,然猶繭絲自繭絲,保障自保障。何物刑餘,為謀不臧,率天下以共向繭絲之的,而保障之地亦不得免焉。繭絲之毒不可忍,而後保障之禍不可為。陛下間者屢出內帑金帛,分給諸司,期有救於難。然調度方殷,兵革又不得息,前日聚繭絲之得未什伯,今日救保障之費,蓋千萬億秭而未有已也!嗚呼!「誰生厲階,至今為梗?」向使此人者不以聚斂斫伐祖宗涵洪寬大之仁,蟊賊陛下神明英武之德,則必不妄籍民財,以入修內司;必不豪奪民產,以實禦莊;必不諧價西園,以布中外貪酣之寵;必不交通南牙,以開朝廷汙濁之門。如此,則奸人必不得竊據相位,遍置私人;如此,則疆禦掊克之流,必不得齒於縉紳,玷於節鉞;如此,則各郡有賢守,各路有賢監司,必不侵漁以交結北司,剝割以應奉內獻;民心必無變,宗社必無危。今朝廷知江閫虐取漁舟,故吾人為虜鄉導,以至於此。曾不知是數年間,外之監司郡守,求為交結應奉,而一切不恤,以失吾民戴宋無二之心者,所在有之,江閫之事偶著爾!今論者追訟江閫之罪,死有餘責,則夫使士大夫貿貿焉為聚斂,重失人心,激天下以各懷怨叛,如臣所指之人者,一死詎足道哉?且夫奸人之入相也,使非此人者與之相為表裏,以揜陛下之聰明,密為遊揚,以開陛下之信用,則賢者必不以好名中傷,言者必不以嘩競逐去,學校之持公論者,必不以喧橫得禍,士大夫之秉直節者,必不以貪贓加罪。朝廷清一,言路光明,邪人何自而赫張?民瘼何自而壅隔?人離而陛下何以不覺?寇至而陛下何以不知?彼其依憑陛下恩寵,以為奸人奧主,故顛倒宇宙,濁亂世界,而得以無忌憚。使陛下今日訟過於天地,負愧於祖宗,結怨於人民,受侮於夷狄,則豈獨一奸人為之哉!原情定罪,莫重於奧主,而奸人次之。莊周曰:「兵莫憯於志,鏌鋣為下。」言刺人而殺之,不在於手,而在於心;不在於鋒,而在所以用其鋒者。奸人則鏌鋣也,奧主則志也。方今國勢危疑,人心杌隉;陛下為中國王,則當守中國;為百姓父母,則當衛百姓。且夫三江五湖之險,尚無恙也;六軍百將之雄,非小弱也。陛下臥薪以厲其勤,斫案以奮其勇,天意悔禍,人心敵愾,寇逆死且在旦夕。或謂其人者鋪張驚憂,以沮陛下攘寇之志;處分脆弱,將誤陛下為去邠之行。居前日,則曰:「我能為君充府庫」,以盜其權;居今日,則獻其小心,出其小有材,使陛下意其緩急可恃,以固其寵。向非陛下參酌國論,堅凝廟謨,為效死不去之計,則一日嘗試其說,六師一動,變生無方,臣恐京畿為血為肉者,今已不可勝計矣!小人誤國之心,可勝誅哉!臣愚以為今日之事急矣,不斬董宋臣以謝宗廟神靈,以解中外怨怒,以明陛下悔悟之實,則中書之政必有所撓而不得行,賢者之車必有所忌而不敢至,都人之異議何從而消?敵人之心膽何從而破?將士忠義之氣何自激昂?軍民感泣之淚何自奮發?禍難之來,未有卒平之日也!千金之家,得一僮奴稍足以稱其私,雖害於而家,未忍亟去;況其人給事之歲月已深,乞憐之懇款已熟,陛下性資仁厚,亦豈忍遽甘心焉?然宗社之事重,左右之恩輕;蠹民誤國之罪深,承顏順色之愛淺;伏惟陛下以宗廟社稷之故,割去私愛,勉從公議,下臣此章,付之有司,暴其罪惡,明正典刑,傳首三軍以徇。如此而天下不震動,人心不喜悅,將士不感泣而思奮,虜寇不駭愕而謀還,是人心天理可磨滅也,是天經地義可澌盡也,臣所不信。 臣嘗讀諸葛亮《出師表》,輒卷卷哀憤,悲其用心。亮之言曰: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平明之治。亮將獎率三軍,北定中原,攘除奸凶,興復漢室。其於宮府之政,宜若無與,而獨區區以此為先者,良以社稷安危之權,國家存亡之故,不在於境外侵迫之寇,而內之陰邪常執其機牙。此亮之所以深權內外本末之理,而先窒其禍亂之源也。今臣上自朝廷,下至州縣,所以分畫其規模,纖悉其經緯,以上助尊夏攘夷之一畫者,已略備矣。而臣獻其狂愚,於末猶有感於亮之所言,區區劣功,何敢引亮為證?顧所以忠君愛國之心,則亮之為也,臣非不知;疏遠之人,指陳無狀,干犯天誅,罪在不赦。且使幸赦之不誅,則左右之人,仇疾臣言,亦將不免。然臣所以不顧危亡,寧以身犯不測之鋒者,義命之際,臣固擇之精矣。方今社稷震動,君父驚虞,此所謂「危急存亡之秋」,臣委質為臣,與國同休戚,親見外患如火燎原,而內寇又復植根固,流波漫,則禍難無涯。臣死亡正自無日,與怵迫於權勢之威,憂疑於一己之禍,噤口結舌,以坐待國家之難而後死;孰若犯死一言,感悟天聽?如陛下以為狂妄而誅之,臣固已自分一死;萬一陛下察臣之忠,行臣之言,以幸宗社,則臣與國家同享其休榮,等死之中,又有生路。此臣所以齎谘涕洟,望闕懇悃,而不能自已也。臣冒瀆天威,殞越震懼,謹席槁私室,以俟威命之下。臣無任瞻天望聖,激切屏營之至!不備。臣某昧死百拜上。 〈(此先生開慶己未伏闕書也。先生丙辰狀元及第,乃穆陵親擢。舊例,三魁唱名罷,賜袍笏,謝恩。入幕,賜御饌,進謝恩詩。出賜席帽,於闕門外上馬,迎入期集所者,又名狀元局,官給錢物、供張、皂隸等。於此所聚同年,待賓客,刊題名小錄,賜聞喜宴,進謝宴詩。如此者一月,然後率榜下士,詣闕門謝恩,謂之門謝。門謝後,命之初階,內狀元授承事郎,僉書某軍節度判官廳公事;至後一科放進士榜,則前一科狀元召入為秘書省正字,名曰對花召,此舊例也。先生入期集所數日,嚴侍有疾,即謁告還邸侍藥。未幾,乃有失怙之變,即持服扶柩歸里。服除,閉門度日。後一科,當對召日,始除僉書寧海軍節度判官廳公事,蓋先生未除官而即持服,故除初階。先生上請未敢受官,乞行門謝禮,奉旨允,己未冬,造朝門謝。適有江上之警,應求言詔,上此書,不報而歸。未幾,又除僉書鎮南軍節度判官廳公事,先生上請,乞奉宮觀香火,以安分守,除中管建昌軍仙都觀。未幾,除秘書省正字,誥辭云:「倫魁,登瀛故事也,然始進大率以虛名,既久乃知其實踐。爾則異是,初以遠士奉董生之對,繼以卑官上梅福之書,天下誦其言,高其風。知爾素志,不在溫飽,麟台之召,其來何遲!語有云:『見大名難。』又云:『保晚節難。』爾其厚養而審發之,使輿論翕然,曰:朕所親擢敢言之士。可升校書郎,又升著作佐郎,兼景獻太子府教授。」值巨閹董宋臣再出用事,於是上章極論,遂出知瑞州。此章見於後,今略敘其概云。道體堂謹書。)〉 癸亥上皇帝書 七月吉日,具位臣文天祥,謹昧死百拜,獻書於皇帝陛下:臣畎畝末學,天賦樸忠,遭逢聖明,早塵親擢。己未之夏,陛下廷策多士,記憶微臣,俾佐京兆尹幕。時臣不敢拜恩,乞行進士門謝,旨令赴闕。其冬實來行禮,適值寇難方殷,江上勝負未決,而全、永、衡且破。於時京師之勢,危如綴旒,上下皇皇,傳誦遷幸。臣得之目擊,忱恐六師以一朝而動,京社之事,關係不細。采之公論,則謂寇禍起於憸壬之聚斂,而憸壬用事,則主於董宋臣。至於遷幸一事,宋臣張皇處分,尤駭觀聽。事勢至此,死且無日,臣忠憤激發,叩閽上疏,乞以宋臣屍諸市曹,以謝生靈荼毒之苦。指陳觸忤,自分誅斥,出關待罪,不報,亟歸山林,側聽聖裁。臣章雖不付出施行,而竟亦不坐臣以罪。非惟免於罪而已,改命洪幕,從欲與祠,又寵綏之。臣嘗以為區區父母之身,既委而徇國矣,陛下赦而不誅,臣之再有此身,是陛下賜之也。感激奮發,常恨未有一日答天地之造。前冬誤辱收召,畀以館職,曾未幾時,進之以著庭,寵之以郎省,臣之取數於明時者,益以過多。共惟聖德日新,朝無闕事,臣得從事鉛槧,悉意科條,以無忘靖共爾位之訓,忱幸!忱荷!茲者,倏讀報狀,宋臣復授內省職事,臣驚歎累日,不遑寧處。繼傳御批,洊畀兼職,且使之主管景獻太子府。臣備員講授,實維斯邸,此人者乃為之提綱,當其覆出,臣自揆以義,且無面目以立朝,況可與之聯事乎!請命以去,臣之分也。然臣端居,深念託故而去,謂之潔身可也。陛下未嘗拒言者,言而當於可,陛下未嘗不行;臣不言而去,則於事陛下之道,為有未盡,是用不敢愛於言。伏惟陛下鑒臣之衷,而幸聽焉。 臣伏讀國史,竊見孝宗皇帝所以待執御者,終始之際,恩威甚明。臣嘗以為自古人主,寬仁莫如孝宗,英斷亦莫如孝宗。方曾覿、龍大淵輩用事,周必大言之,龔茂良言之,劉度言之,鄭鑒、袁樞言之,言者日以盛,而孝宗假以恩寵,未嘗為之少衰。孝宗豈咈諫者哉?聖心寬仁,未忍驟有所加也。比其招權弄勢,日益翕赫,小心謹畏之態,昵昵於前者,迄不能掩其陰私傾險之跡,或以見疏死,或以坐罪廢。英斷如此,豈以寬仁而遂失之姑息哉!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聖子神孫,一守是法。共惟皇帝陛下,以聰明操制萬袴,以神武經緯六合,四十年間,凡經幾大禍亂,幾大驚危,易轍改弦,重新整頓,功業逐日以新,聲名隨風而流。尚論聖德,三代以下之英主,未能或之先也。神明之下,侍禦僕從,罔匪正人,旦夕承弼,厥辟固其所也。惟是宋臣,凶鷙慘毒,不可向邇。陛下曩以其小有才而假借之,小人不足大受,倚恃權勢,無所不至。戊午、己未間,天下指目,共欲甘心,臣冒死先為陛下言之。陛下於此時猶有徘徊顧惜之意,未即加罪也。而縉紳學校,交疏其惡,伏闕投匭,殆無虛日,陛下始豁然大悟,奪其太阿,屏置畿郡,中外鼓舞,歌誦盛德。臣妄謂陛下之寬仁,全似孝宗;陛下之英斷,亦全似孝宗。漢家自有制度,固應如是。《詩》云:「維其有之,是以似之。」雖然,陛下稟天地衝和之全氣,接帝王忠厚之上傳,寬仁英斷,雖並行而不相悖。二者分數,寬仁較多,是以如此人者,遂得以生全於覆載之內,尋醫之旨未幾,朝請之命復下,今者又使之內居要地,日覲宸光,惟至聖為能寬裕有容有如此者。然臣嘗聞之: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蓋仁則無私,無私,故能好,能惡。聖人豈專以博愛為仁哉?漢唐宦官之禍,其後至於濫觴而不可救,推原其初,則起於時君一念之不忍。是故古人之防微杜漸不敢忽也。語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宋臣前此誤國之罪,陛下既赦之而勿問矣,臣何敢追尤往事,上瀆聖聰?獨為方來計,則婺緯之憂不能忘情焉。夫以陛下聖明在上,孤雛腐鼠,亦何敢晝舞夜號,少作喘息?其人心性殘忍,群不肖所宗,竊恐復用之後,勢焰肆張,植根既深,傳種益廣,末流之禍莫知所屆。近者陛下親制十四規,丕哉聖謨!為萬世計甚悉。有如此事,獨可以為小故,無與於貽謀而闊略之哉!宋臣之為人,臣實疏遠,亦安能以盡知之?惟是天下之惡名,萃諸其身,京國閭巷,無小無大,輒以「董閻羅」呼之。陛下之左右使令亦眾矣,此名不歸之他人,而惟此一人是歸,則豈不召而自至也哉!陛下毋以其退然謹願,而謂其未必怙威生事也;毋以其甘言卑詞,而謂人言為已甚也。千金之家,強奴悍僕,恣橫閭里,至其服役於主人之前,固亦未嘗不小廉曲謹而可信也。此事雖小,可以喻大。陛下儻察及此,則亦何愛於此一人,而綍惜英斷,以重違天下之心哉!伏望陛下,稍抑聖情,俯從公議,縱未忍論其平生之惡,以置之罪;亦宜收回成命,別選純謹者而改畀之。失一兵,得一兵,於國家事夫亦何損!於以厭人心之公,於以示來世之法,於以防天下之禍於未然,令聞令望,施於無疆,臣子之願莫大於此。 臣實何人?輒上封章,以仰及於萬乘之所親信,蚍蜉撼木,自速齏粉,可謂愚甚!然臣方備位中朝,使其以厚祿糊口,坐取遷擢,豈不得計?而臣子所以事君正義謂何!世道升降之大袴,國家利害之大故,奈何坐而視之,噤不發一語?上負天子,下負所學,貽無窮羞,此臣所以不敢強顏以留,亦不敢詭辭以去,忘其嬰鱗不測之危,以冀陛下萬一聽而信之。臣言得行,宗社之利也,臣之榮也;如臣之積忱未足以仰動天聽,坐受斧鉞,九隕無悔。謹杜門席槁,以聽威命之下,臣無任望闕瞻天,激切屏營之至!不備。臣昧死百拜。 輪對劄子 臣早以書生,遭遇先皇帝親擢,事先皇帝垂十年,恨無涓埃補報天地。陛下龍飛繼運,移忠以事聖明,永肩乃心,臨鑒在上。比者,臣來自外藩,待罪戎監,陛下親御宸墨,進之經筵。臣學殖凋蕪,循牆無路,自入侍氈廈,切見天顏晬穆,聖性謙虛,雖如草茅之愚,時賜訪問,臣感激殊遇,亦既得以悉數於前矣。猥當轉對,伏念臣職在講讀,今日聖學,關天下治忽不細,輒因封事,畢吐其衷。臣聞聖人之作經也,本以該天下無窮之理,而常足以擬天下無窮之變。天地無倪,陰陽無始,人情無極,世故無涯,千萬世在後,聖人亦安能預窺逆觀,事事而計之,物物而察之?然後世興衰治亂之故,往往皆六經之所已有。凡六經垂監戒以為不可者,小犯之則關安危,大犯之則決存亡,如赴水火之必斃,如食堇葛之必毒。是何哉?聖人知有理而已,合於理者昌,違於理者僵;所貴乎帝王之學,惟能不悖乎六經,無蹈乎其大戒而已。嗚呼!聖人所以為萬世慮者,豈不甚智,所以為萬世戒者,豈不甚仁矣哉!《書》曰:「民可近,不可下。」「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而後世猶有以民為黔首以覆其宗,為天下笑者。《書》曰:「內作色荒,外作禽荒。」《詩》曰:「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而後世猶有昭陽、華清,霓裳羽衣以階漁陽之禍者。《書》曰:「謹乃儉德,惟懷永圖。」又曰:「不作無益害有益」,「不貴異物賤用物。」而後世猶有葡萄天馬,甲帳翠被,以致四海蕭然者。臣嘗歎夫自聖經以來,時君不聞大道之要,生人不被至治之澤。秦至五季千數百年間,犯六經之顯戒者,相望史冊。聖人立為大經大法以幸萬世,藐然未有聞焉,豈不惜哉!惟皇上帝,畀矜斯文,孔孟微言,至我朝周、程、張、朱,始大闡明,如朦斯發。先皇帝表章四書,尊禮儒先,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穆考之廟,稱為理宗。陛下親得精一之傳,而日就月將,緝熙於光明,斯道斯民,解後千載。先皇帝欲為唐虞三代之治,殆留與陛下,使了此事。臣睹陛下自踐祚以來,畏天尊祖,親親仁民,敬大臣,體群臣,尊其所聞,行其所知,何往非學?今朝廷清明,宮府齊一,大法小廉,罔越厥志,不可謂不治矣。然臣切怪去年寒燠失常,四方或以旱告;今年星文示變,雨雹見妖;近者積陰為寒,皆名咎征。漢人縱閉之學,必謂一征主一事,臣不能曉此;但即其影而想其形,因其流而疑其源,豈人所不知,己所獨知之也?陛下猶有當反之六經者乎?陛下日御經筵,正道正言,嘗接於耳,而又內庭不廢觀書。傳曰:多識前言往行,以蓄其德。陛下蓋有之矣。臣愚,更願陛下虛心體認,切己省察,每誦一義,善可以為法,即驗之身,曰:「吾嘗有是乎?」無則勉之。每說一事,惡可以為監,即揣之心,曰:「吾嘗有是乎?」有則改之。言則慮其所終,行則稽其所敝,豈惟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充道學之用,經綸天下之大經,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行而帝,行而王,以卒先帝主張道統之事業,臣何幸身親見之哉!《書》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夫一日二日之間,亦未至即有萬事,然一事不謹,則萬事之袴自此而兆。故撥亂本,塞禍源,無一息不當用功,兢兢業業,所謂必有事焉者也。惟陛下留神。 內制 擬進御筆 〈(為馬丞相、趙僉書上奏留平章)〉 《書》曰:「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蓋占取其同。自二人之同,推之卿士庶民,無往不同者。師相欲去,二府以為不可去,是千萬人皆以為不可去矣。朕自師相有請,寢食不為安。朕必不能違眾心,師相亦必不忍違朕心。嗚呼!尚鑒時忱,永綏在位,師相其聽之哉!所請宜不允。 又擬 周公相成王,終身未嘗歸國;孟子當齊世,不合故致為臣。蓋常情以去就為輕,惟大臣以安危為重,苟利諸國,皇恤其身!若時元勳,為我師相,先帝付託,大義所存。太母留行,前言可覆;胡為以疾,而欲告休?惟醫藥所以輔精神,惟安身所以保國家。古者之賜几杖,雖當七十,而不得引年;我朝之重辯章,雖過九旬,而尚使為政。勉厘重務,勿困眇懷!所請宜不允。 〈(此先生直翰林院時代言一二也。留平章二批已進呈御前,賈似道有聞,嫌所擬無過褒之辭,且怒不先呈己,諷諭別直院官改作進呈。批出,竟不用先生所擬。先生即引先朝楊大年在翰林草詔,以一字不合真宗聖意,明旦援唐故事,學士作文書有所改為不稱職,當罷,因亟求解職,丐祠引去。賈似道以漆木史作字至先生勉留,大略云:「直院援楊大年故事,豈非亦有大年性氣邪?如此者在先朝以為異,後來皆以為常,近日馮、王二直院所擬,未嘗不反覆更定。既曰天子私人,又豈不通商量?只如每年春帖,自有二等忌諱字面,上每令似道諭詞臣再三改定,諸公亦惟知謹承上意,直院特未知之耳!幸不必過為突兀而有遐心,至叩率几臺。照先生貼名,繳還來槧。」又上第二章,力丐祠,束擔出國門,而臺疏罷命出矣。先生有詩曰:「當年只為青山誤,直草君王一詔歸。」是也。道體堂謹書。)〉 擬冊立皇太子文 皇帝若曰:朕弗克於德,嗣先人,宅丕後,三十有七年。夙興夜寐,怵惕惟厲,懼無以追配於前猷。自底不類,乃季秋將有事明堂。思惟皇天,全付於有家,繼繼承承,於千萬年。祖宗在天,眷相惟茲,蔽自朕志,貽厥孫謀,於一人有辭,郊廟神祗祖考,將安樂之。皇帝曰:猷,具官皇子某,爾忠孝豈弟,少如夙成,朕用疏爾王封,衍爾賦畬,欽乃服命,克懋厥德。惟爾休昭事有嚴,俾爾圭鬯,薄海內外,罔不咸一。其冊為皇太子,改名某。嗚呼!厥惟我前人,造天丕基,創守惟艱哉!天難諶,命靡常,民罔常懷,懷於有仁,戒之哉!爾惟親正人,學於古訓,罔遊於盤,罔淫於逸,罔以非道孫志,罔以古之人無聞知。尊德崇道,由仁義行,乃若時守宗廟社稷,以為祭主,天地神人,無疆惟休,朕不失為知子,爾亦有令名。於戲,欽哉! [book_title]卷四 表牋 疏 申省狀 表牋 門謝表 臣某言:伏準省劄,五月二十八日,三省同奉聖旨:文天祥添差簽書寧海軍節度判官廳公事,仍厘務。臣以賜第之初,未經門謝,未敢祗拜劄命,申乞指揮。續準省劄,七月十一日,三省同奉聖旨,令朝謝訖之任。臣謹遵奉旨揮,詣闕庭朝謝者。御大廷而發策,式廣旁招;奉清問以攄忠,誤承親擢。尚阻紫宸之謝,遽叨黃紙之除。曠世遭逢,瞻天感激。臣切以賓興下詔,同天地宗祀之彝;科舉取人,代造化爵賢之柄。豈曰利人才之進取?其間實天道之流行。肆萬乘之臨軒,受諸侯之貢士。占小善者,率以錄咸造在廷;取一人焉,拔其尤必有名世。豈應庸瑣?可在蒐羅。臣稟質既凡,聞道猶淺。才非洛陽之年少,偶玷薦書;學非廣川之大儒,遽塵舉首。自叨異數,亦既三年。回思臚唱之蒙恩,莫與鳧趨而奉表。有懷就日,無路箋天。方徬徨於丘園,乃寵綏其祿秩。輒請展為臣之禮,幸許修詣闕之恭。茲蓋伏遇皇帝陛下,德體乾行,道符常久。世更三紀,遠追成周式化之風;歲啟後庚,近接藝祖開基之運。凡際風雲之會,咸依日月之光。遂令一介之姓名,亦被九重之記錄。臣敢不誓堅素守,勉企前修!自揆讀書,非為平生溫飽之計;願言竭節,用副上心忠孝之期。臣無任瞻天望聖,激切屏營之至!謹奉表陳謝以聞。 湖南提刑到任謝皇帝表 帝庭敷命,昭辟四門;天牧播刑,誤頒一節。申以遄驅之旨,疇茲已試之庸。周隰載馳,漢條具布。伏念臣本無他技,惟有孤忠。兩朝特達之知,洊塵清要;十載行藏之跡,只自悔尤。雲雷之義方屯,天地之心已復。當元日達聰之始,在皇華遣使之中。聖恩靡許於祝釐,臣職敢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