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临川文钞 [book_author]王安石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诗文集,完结 [book_length]128572 [book_dec]十六卷。宋王安石撰,明茅坤选评。坤(1512—1601),字顺甫,号鹿门。归安(今浙江吴兴)人。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官至大名兵备副使。文学家、藏书家,曾选编《唐宋八大家文钞》一百四十四卷、《二苏文钞》四十八卷并加评语刊行于此。是本也坤所选编并加评语,红黑二色套印本,盖万历年间所刊。王安石文16卷,计上书1篇,札子、疏、状7篇,表、启36篇,书35篇,序12篇,记22篇,论、原、说、解、杂著25篇,碑状、墓志、表、祭文73篇。 [book_img]Z_18253.jpg [book_title]《臨川文鈔》引 王荊公湛深之識、幽渺之思,大較並本之古六藝之旨,而於其中別自為調,鑱刻萬物,鼓鑄羣情,以成一家之言者也。其尤最者,上仁宗皇帝書與神宗本朝百年無事諸劄子,可謂王佐之才。此所以於仁廟之鎮靜博大,猶未能入,而至於熙寧、元豐之間,劫主上而固魚水之交,譬則武丁之於傳說、孔明之於昭烈,不是過巳惜也。公之學問,本之好古者多,而其措注當時,亦狃於泥古為患,況以矯拂之行而兼之以獨見,以執拗之資而恣之以私臆,所以呂、章、邢、蔡以下紛紛附會,熒惑天子,流毒四海,新法旣壞,并其文學,知而好之者半,而厭而訾之者亦半矣。以予觀之,荊公之雄不如韓、逸不如歐、飄宕疎爽不如蘇氏父子兄弟,而匠心所注,意在言外,神在象先,如入幽林邃谷,而杳然洞天,恐亦古來所罕者。予每讀其碑誌墓銘及他書,所指次世之名臣、碩卿、賢人、志士,一言之予,一字之奪,並從神解中點綴風剌,翩翩乎凌風之翮矣,於史漢外別為三昧也。予首錄其上仁宗皇帝書一首、次及劄子疏狀七首、表啓三十六首、與友人書三十五首、序十二首、記二十二首、論原說解雜著二十五首、碑狀墓誌銘表及祭文七十三首、釐為一十六卷。歸安鹿門茅坤題。 [book_title]卷一·上書 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荊公以王佐之學與王佐之才自任,故其一生措注,已盡於此書中,所以結知主上,亦全在此書中。然其學本經術,故所言非漢、唐以來宰相所能見,而其偏拗自用,大較與商鞅所欲變法處相近,故其功業亦遂大壞,而反不如近世浮沉者之得。學者須具千古隻眼看之。 此書幾萬餘言,而其絲牽繩聯,如提百萬之兵,而鈎考部曲,無一不貫。 臣愚不肖,蒙恩備使一路,今又蒙恩召還闕廷,有所任屬,而當以使事歸報陛下。不自知其無以稱職,而敢緣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詳思而擇其中,幸甚。 臣竊觀陛下有恭儉之德,有聰明睿智之才,夙興夜寐,無一日之懈,聲色狗馬,觀遊玩好之事,無纖介之蔽,而仁民愛物之意,孚於天下,而又公選天下之所願以為輔相者,屬之以事,而不貳於讒邪傾巧之臣,此雖二帝、三王之用心,不過如此而已,宜其家給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於此,顧內則不能無以社稷為憂,外則不能無懼於夷狄,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而風俗日以衰壞,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今朝廷法嚴令具,無所不有,而臣以謂無法度者,何哉?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孟子曰:「有仁心仁聞,而澤不加於百姓者,為政不法於先王之道故也。」以孟子之說,觀方今之失,正在於此而已。 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遠,所遭之變,所遇之勢不一,而欲一二修先王之政,雖甚愚者,猶知其難也。然臣以謂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謂當法其意而已。夫二帝、三王,相去蓋千有餘載,一治一亂,其盛衰之時具矣 。其所遭之變,所遇之勢,亦各不同,其施設之方亦皆殊,而其為天下國家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臣故曰:當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雖然,以方今之勢揆之,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於先王之意,其勢必不能也。陛下有恭儉之德,有聰明睿智之才,有仁民愛物之意,誠加之意,則何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顧以謂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於先王之意,其勢必不能者,何也?以方今天下之才不足故也。 臣嘗試竊觀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於此時者也。夫人才乏於上,則有沈廢伏匿在下,而不為當時所知者矣。臣又求之於閭巷草野之間,而亦未見其多焉。豈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臣以謂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則可知矣。今以一路數千里之間,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緩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職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簡貪鄙之人,至不可勝數。其能講先王之意以合當時之變者,蓋闔郡之間,往往而絕也。朝廷每一令下,其意雖善,在位者猶不能推行,使膏澤加於民,而吏輒緣之​​為奸,以擾百姓。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閭巷之間,亦未見其多也。夫人才不足,則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雖有能當陛下之意而欲領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遠,孰能稱陛下之指,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乎?臣故曰:其勢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謂乎?然則方今之急,在於人才而已。誠能使天下人才眾多,然後在位之才可以擇其人而取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後稍視時勢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變更天下之弊法,以趨先王之意,甚易也。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時,人才嘗眾矣,何至於今而獨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 商之時,天下嘗大亂矣。在位貪毒禍敗,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嘗少矣。當是時,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後隨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詩曰:「豈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謂也。及其成也,微賤兔置之人,猶莫不好德,兔置之詩是也。又況於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徵則服,以守則治。詩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又曰:「周王於邁,六師及之。」文言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無廢事也。及至夷、厲之亂,天下之才,又嘗少矣。至宣王之起,所與圖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故詩人嘆之曰:「德輶如毛,維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蓋閔人才之少,而山甫之無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其類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後人才复眾。於是內修政事,外討不庭,而復有文、武之境土。故詩人美之曰:「薄言採芑,於彼新田,於此葘畝。」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農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由此觀之,人之才,未嘗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 所謂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養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 所謂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諸侯,自國至於鄉黨皆有學,博置教道之官而嚴其選。朝廷禮樂、刑政之事,皆在於學,學士所觀而習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苟不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則不教也。苟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者,則無法在於學。此教之之道也。 所謂養之之道何也?饒之以財,約之以禮,裁之以法也。何謂饒之以財?人之情,不足於財,則貪鄙苟得,無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祿,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祿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養廉恥,而離於貪鄙之行。猶以為未也,又推其祿以及其子孫,謂之世祿。使其生也,既於父子、兄弟、妻子之養,婚姻、朋友之接,皆無憾矣;其死也,又於子孫無不足之憂焉。何謂約之以禮?人情足於財而無禮以節之,則又放僻邪侈,無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為之制度。婚喪、祭養、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數為之節,而齊之以律度量衡之法。其命可以為之,而財不足以具,則弗具也;其財可以具,而命不得為之者,不使有銖兩分寸之加焉。何謂裁之以法?先王於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藝矣,不帥教則待之以屏棄遠方終身不齒之法。約之以禮矣,不循禮則待之以流、殺之法。《王制》曰:「變衣服者,其君流」,《酒誥》曰:「厥或誥曰『群飲,汝勿佚。盡拘執以歸於周,予其殺!』」夫群飲、變衣服,小罪也;流、殺,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夫約之以禮,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從無抵冒者,又非獨其禁嚴而治察之所能致也。蓋亦以吾至誠懇惻之心,力行而為之倡。凡在左右通貴之人,皆順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帥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夫上以至誠行之,而貴者知避上之所惡矣,則天下之不罰而止者眾矣。故曰:此養之之道也。 所謂取之之道者,何也?先王之取人也,必於鄉黨,必於癢序,使眾人推其所謂賢能,書之以告於上而察之。誠賢能也,然後隨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所謂察之者,非專用耳目之聰明,而私聽於一人之口也。欲審知其德,問以行;欲審知其才,問以言。得其言行,則試之以事。所謂察之者,,試之以事是也。雖堯之用舜,亦不過如此而已,又況其下乎?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遠,萬官億醜之賤,所須士大夫之才則眾矣,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二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屬於一人,而使之於一日二日之間考試其行能而進退之也。蓋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類以持久試之,而考其能者以告於上,而後以爵命、祿秩予之而已。此取之之道也。 所謂任之之道者,何也?人之才德,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先王知其如此,故知農者以為后稷,知工者以為共工。其德厚而才高者以為之長。德薄而才下者以為之佐屬。又以久於其職,則上狃習而知其事,下服馴而安其教,賢者則其功可以至於成,不肖者則其罪可以至於著,故久其任而待之以考績之法。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則得盡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終,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苟且之人,雖欲取容於一時,面顧僇辱在其後,安敢不勉乎!若夫無能之人,固知辭避而去矣。居職任事之日久,不勝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彼且不敢冒而知辭避矣,尚何有比周、讒諂、爭進之人乎?取之既已詳,使之既已當,處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專焉,而不一二以法束縛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堯、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眾工者,以此而已。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此之謂也。然堯、舜之時,其所黜者則聞之矣,蓋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則皋陶、稷、契皆終身一官而不徙。蓋其所謂陟者,特加之爵命、祿賜而已耳。此任之之道也。 夫教之、養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當時人君,又能與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誠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無疑,而於天下國家之事,無所欲為而不得也。 方今州縣雖有學,取牆壁具而已,非有教導之官,長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學有教導之官,而亦未嘗嚴其選。朝廷禮樂刑政之事,未嘗在於學。學者亦漠然自以禮樂刑政為有司之事,而非 己所當知也。學者之所教,講說章句而已。講說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而近歲乃始教之以課試之文章。夫課試之文章,非博誦強學窮日之力則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則不足以用天下國家,小則不足以為天下國家之用。故雖白首於庠序,窮日之力以帥上之教,及使之從政,則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蓋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從而困苦毀壞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夫人之才,成於專而毀於雜。故先王之處民才,處工於官府,處農於畎畝,處商賈於肆,而處士於庠序,使各專其業而不見異物,懼異物之足以害其業也。所謂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見異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諸子之異說,皆屏之而莫敢習者焉。今士之所宜學者,天下國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課試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窮日之力以從事於此。及其任之以官也,則又悉使置之,而責之以天下國家之事。夫古之人,以朝夕專其業於天下國家之事,而猶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奪其日力,以朝夕從事於無補之學,及其任之以事,然後卒然責之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為者少矣。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從而困苦毀壞之,使不得成才也。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時,士之所學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為公卿大夫,有可以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則有矣,至於武事,則隨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學者也。故其大者,居則為六官之卿,出則為六軍之將也;其次則比、閭、族、黨之師,亦皆卒、兩、師、旅之帥也。故邊疆、宿衛,皆得士大夫為之,而小人不得姦其任。今之學者,以為文武異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於邊疆、宿衛之任,則推而屬之於卒伍,往往天下姦悍無賴之人。苟其才行足以自託於鄉里者,未有肯去親戚而從召募者也。邊疆、宿衛,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當慎重者也。故古者教士,以射、禦為急,其他伎能,則視其人才之所宜,而後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則不強也。至於射,則為男子之事。苟人之生,有疾則已,苟無疾,未有去射而不學者也。在庠序之間,固常從事於射也。有賓客之事則以射,有祭祀之事則以射,別士之行同能偶則以射,於禮樂之事,未嘗不寓以射,而射亦未嘗不在於禮樂、祭祀之間也。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豈以射為可以習揖讓之儀而已乎?固以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國家之具也。居則以是習禮樂,出則以是從戰伐。士既朝夕從事於此而能者眾,則邊疆、宿衛之任,皆可以擇而取也。夫士嘗學先王之道,其行義嘗見推於鄉黨矣,然後因其才而託之以邊疆、宿衛之士,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屬之人,而無內外之虞也。今乃以夫天下之重任,人主所當至慎之選,推而屬之姦悍無賴,才行不足自託於鄉里之人,此方今所以諰諰然常抱邊疆之憂,而虞宿衛之不足恃以為安也。今孰不知邊疆、宿衛之士不足恃以為安哉?顧以為天下學士以執兵為恥,而亦未有能騎射行陣之事者,則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夫不嚴其教,高其選,則士之以執兵為恥,而未嘗有能騎射行陣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也。 方今制祿,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從之列,食口稍眾,未有不兼農商之利而能充其養者也。其下州縣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錢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選、待除、守闕通之,蓋六、七年而後得三年之祿,計一月所得,乃實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實不能及三四千而已。雖廝養之給,亦窘於此矣,而其養生、喪死、婚姻、葬送之事,皆當出於此。夫出中人之上者,雖窮而失為君子;出中人以下者,雖泰而不失為小人。唯中人不然,窮則為小人,泰則為君子。計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無十一,窮而為小人,泰而為君子者,則天下皆是也。先王以為眾不可以力勝也,故制行不以己,而以中人為製,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以為中人之所能守,則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後世。以今之制祿,而欲士之無毀廉恥,蓋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賂遺、營貲產,以負貪污之毀;官小者,販鬻、乞丐、無所不為。夫士已嘗毀廉恥以負累於世矣,則其偷墮取容之意起,而矜奮自強之小息,則職業安得而不弛,治道何從而興乎?又況委法受賂,侵牟百姓者,往往而是也。此所謂不能饒之以財也。 婚喪、奉養、服食、器用之物,皆無制度以為之節,而天下以奢為榮,以儉為恥。苟其財之可以具,則無所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為榮。苟其財不足,而不能自稱於流俗,則其婚喪之際,往往得罪於族人婚姻,而人以為恥矣。故富者貪而不知止,貧者則強勉其不足以追之。此士之所以重困,而廉恥之心毀也。凡此所謂不能約之以禮也。 方今陛下躬行儉約,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貴之臣所親見。然而其閨門之內,奢靡無節,犯上之所惡,以傷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未聞朝廷有所放絀,以示天下。昔周之人,拘群飲而被之以殺刑者,以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於死者眾矣,故重禁其禍之所自生。重禁禍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極省,而人之抵於禍敗者少矣。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獨貪吏耳。重禁貪吏,而輕奢靡之法,此所謂禁其末而弛其本。然而世之識者,以為方今官冗,而縣官財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於理矣。今之入官誠冗矣,然而前世置員蓋其少,而賦祿又如此之薄,則財用之所不足,蓋亦有說矣。吏祿豈足計哉?臣於財利,固未嘗學,然竊觀前世治財之大略矣。蓋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自古治世,未嘗以不足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財無其道耳。今天下不見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樂業,人致其力,以生天下之財,然而公私嘗以困窮為患者,殆亦理財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變耳。誠能理財以其道,而通其變,臣雖愚,固知增吏祿不足以傷經費也。方今法嚴令具,所以羅天下之士,可主謂密矣。然而亦嘗教之以道藝,而有不帥教之刑以待之乎?亦嘗約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亦嘗任之以職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夫不先教之以道藝,誠不可以誅其不帥教;不先約之以制度,誠不可以誅其不循理;不先任之以職事,誠不可以誅其不任事。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先急也,今皆不可得誅,而薄物細故,非害治之急者,為之法禁,月異而歲不同,為束者至於不可勝記,又況能一二避之而無犯者乎?此法令所以滋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此所謂不能裁之以刑也。凡此皆治之非其道也。 方今取士,強記博誦而略通於文辭,謂之茂才異等、賢良方正。茂才異等、賢良方正者,公卿之選也。記不必強,誦不必博,略通於文辭,而又嘗學詩賦,則謂之進士。進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選也。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為公卿,不待論而後可知。而世之議者,乃以為吾常以此取天下之士,而才之可以為公卿者,常出於此,不必法古之取人然後得士也。其亦蔽於理矣。先王之時,盡所以取人之道,猶懼賢者之難進,而不肖者之雜於其間也。今悉廢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驅天下之才士,悉使為賢良、進士,則士之才可以為公卿者,固宜為賢良、進士,而賢良、進士亦固宜有時而得才之可以為公卿者也。然而不肖者,苟能雕蟲篆刻之學,以此進至乎公卿,才之可以為公卿者,困於無補之學,而以此絀死於岩野,蓋十八九矣。夫古之人有天下者,其所慎擇者,公卿而已。公卿既得其人,因使推其類以聚於朝遷,則百司庶府,無不得其人也。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類聚之朝廷,此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雖有賢智,往往困於無助,不得行其意也。且公卿之不肖,既推其類以聚於朝廷,朝廷之不肖,又推其類以備四方之任使;四方之任使者,又各推其不肖以佈於州郡。則雖有同罪舉官之科,豈足恃哉?適足以為不肖者之資而已。其次九經、五經、學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嘗患其無用於世,而稍責之以大義矣。然大義之所得,未有以賢於故也。今朝廷又開明經之選,以進經術之士。然明經之所取,亦記誦而略通於文辭者,則得之矣。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於天下國家之用者,顧未必得與於此選也。其次則恩澤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藝,官司不考問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義,而朝廷輒以官予之,而任之以事。武王數紂之罪,則曰:「官人以世。」夫官人以世,而不計其才行,此乃紂之所以亂亡之道,而治世之所無也。又其次曰流外。朝廷固已擠之於廉恥之外,而限其進之路矣,顧屬之以州縣之事,使之臨士民之上。豈所謂以賢治不肖者乎?以臣使事之所及,一路數千里之間,州縣之吏,出於流外者,往往而有,可屬任以事者,殆無二三,而當防閒其奸者,皆是也。蓋古者有賢不肖之分,而無流品之別。故孔子之聖,而嘗為季氏吏,蓋雖為吏,而亦不害其為公卿。及後世有流品之別,則凡在流外者,其所成立,固嘗自置於廉恥之外,而無高人之意矣。夫以近世風俗之流靡,自雖士大夫之才,勢足以進取,而朝廷嘗獎之以禮義者,晚節末路,往往怵而為奸,況又其素所成立,無高人之意,而朝廷固已擠之於廉恥之外,限其進取者乎?其臨人親職,放僻邪侈,固其理也。至於邊疆、宿衛之選,則臣固已言其失矣。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 方今取之既不以其道,至於任人,又不問其德之所宜,而問其出身之後先,不論其才之稱否,而論其歷任之多少。以文學進者,且使之治財。已使之治財矣,又轉而使之典獄。已使之典獄矣,又轉而使之治禮。是則一人之身,而責之以百官之所能備,宜其人才之難為也。夫責人以其所難為,則人之能為者少矣。人之能為者少,則相率而不為。故使之典禮,未嘗以不知禮為憂,以今之典禮者未嘗學禮故也。使之典獄,未嘗以不知獄為恥,以今之典獄者,未嘗學獄故也。天下之人,亦已漸漬於失教,被服於成俗,見朝廷有所任使,非其資序,則相議而訕之,至於任使之不當其才,未嘗有非之者也。且在位者數徙,則不得久於其官,故上不能狃習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馴而安其教,賢者則其功不可以及於成,不肖者則其罪不可以至於著。若夫迎新將故之勞,緣絕簿書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數也。設官大抵皆當久於其任,而至於所部者遠,所任者重,則尤宜久於其官,而後可以責其有為。而方今尤不得久於其官,往往數日輒遷之矣。 取之既已不祥,使之既已不當,處之既已不久,至於任之則又不專,而又一二以法束縛之,使不得行其意,臣固知當今在位多非其人,稍假借之權,而不一二以法束縛之,則放恣而無不為。雖然,在位非其人,而恃法以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即使在位皆得其人矣,而一二以法束縛之,不使之得行其意,亦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夫取之既已不詳,使之既已不當,處之既已不久,任之又不專,而一二以法束縛之,故雖賢者在位,能者在職,與不肖而無能者,殆無以異。夫如此,故朝廷明知其賢能足以任事,苟非其資序,則不以任事而輒進之,雖進之,士猶不服也。明知其無能而不肖,苟非有罪,為在事者所劾,不敢以其不勝任而輒退之,雖退之,士猶不服也。彼誠不肖而無能,然而士不服者何也?以所謂賢能者任其事,與不肖而無能者,亦無以異故也。臣前以謂不能任人以職事,而無不任事之刑以待之者,蓋謂此也。 夫教之、養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則足以敗亂天下之人才,又況兼此四者而有之?則在位不才、苟簡、貪鄙之人,至於不可勝數,而草野閭巷之間,亦少可任之才,固不足怪。詩曰:「國雖靡止,或聖或否。民雖靡膴,或哲或謀,或肅或艾。如彼泉流,無淪胥以敗。」此之謂也。 夫在位之人才不足矣,而閭巷草野之間,亦少可用之才,則豈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託,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為常,而無一旦之憂乎?蓋漢之張角,三十六萬同日而起,而所在郡國,莫能發其謀;唐之黃巢,橫行天下,而所至將吏,無敢與之抗者。漢、唐之所以亡,禍自此始。唐既亡矣,陵夷以至五代,而武夫用事,賢者伏匿消沮而不見,在位無復有知君臣之義、上下之禮者也。當是之時,變置社稷,蓋甚於弈棋之易,而元元肝腦塗地,幸而不轉死於溝壑者無幾耳!夫人才不足,患蓋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為陛下長慮後顧,為宗廟萬世計,臣切惑之。昔晉武帝趣過目前,而不為子孫長遠之謀,當時在位,亦皆偷合苟容,而風俗蕩然,棄禮義,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為非,有識固知其將必亂矣。而其後果海內大擾,中國列於夷狄者,二百餘年。伏惟三廟祖宗神靈所以付屬陛下,固將為萬世血食,而大庇元元於無窮也。臣願陛下鑑漢、唐、五代之所以亂亡,懲晉武苟且因循之禍,明詔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期為合於當世之變,而無負于先王之意,則天下之人才不勝用矣。人才不勝用,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夫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成天下之才甚易也。 臣始讀孟子,見孟子言王政之易行,心則以為誠然。及見與慎子論齊、魯之地,以為先王之制國,大抵不過百里者,以為今有王者起,則凡諸侯之地,或千里,或五百里,皆將損之至於數十百里而後止。於是疑孟子雖賢,其仁智足以一天下,亦安能毋劫之以兵革,而使數百千里之強國,一旦肯損其地之十八九,而比於先王之諸侯?至其後,觀漢武帝用主父偃之策,令諸侯王地悉得推恩分其子弟,而漢親臨定其號名,輒別屬漢。於是諸侯王之子弟,各有分土,而勢強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然後知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大者固可使小,強者固可使弱,而不至乎傾駭變亂敗傷之釁。孟子之言不為過。又況今欲改易更革,其勢非若孟子所為之難也。臣故曰: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其為甚易也。 然先王之為天下,不患人之不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何謂不患人之不為,而患人之不能?人之情所願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臨天下之士。天下之士,有能遵之以治者,則悉以其所願得者以與之。士不能則已矣,苟能,則孰肯捨其所願得,而不自勉以為才?故曰:不患人之不為,患人之不能。何謂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盡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然而不謀之以至誠惻怛之心,亦未有能力行而應之者。故曰: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陛下誠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則臣願陛下勉之而已。 臣又觀朝廷異時欲有所施為變革,其始計利害未嘗熟也,顧一有流俗僥倖之人不悅而非之,則遂止而不敢為。夫法度立,則人無獨蒙其幸者,故先王之政,雖足以利天下,而當其承弊壞之後,僥倖之時,其創法立制,未嘗不艱難也。以其創法立制,而天下僥倖之人亦順悅以趨之,無有齟齬,則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廢矣。惟其創法立制之艱難,而僥倖之人不肯順悅而趨之,故古之人欲有所為,未嘗不先之以徵誅,而後得其意。詩曰:「是伐是肆,是絕是忽,四方以無拂。」此言文王先徵誅而後得意於天下也。夫先王欲立法度,以變衰壞之俗而成人之才,雖有徵誅之難,猶忍而為之,以為不若是,不可以有為也。及至孔子,以匹夫遊諸侯,所至則使其君臣捐所習,逆所順,強所劣,憧憧如也,卒困於排逐。然孔子亦終不為之變,以為不如是,不可以有為。此其所守,蓋與文王同意。夫在上之聖人,莫如文王,在下之聖人,莫如孔子,而欲有所施為變革,則其事蓋如此矣。今有天下之勢,居先王之位,創立法制,非有徵誅之難也。雖有僥倖之人不悅而非之,固不勝天下順悅之人眾也。然而一有流俗僥倖不悅之言,則遂止而不敢為者,惑也。陛下誠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則臣又願斷之而已。 夫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而又勉之以成,斷之以果,然而猶不能成天下之才,則以臣所聞,蓋未有也。 然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而今之議者以謂迂闊而熟爛者也。竊觀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補助朝廷者有矣。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則以為當世所不能行。士大夫既以此希世,而朝廷所取於天下之士,亦不過如此。至於大倫大法,禮義之際,先王之所力學而守者,蓋不及也。一有及此,則群聚而笑之,以為迂闊。今朝廷悉心於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於刀筆之間,非一日也。然其效可觀矣。則夫所謂迂闊而熟爛者,惟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昔唐太宗貞觀之初,人人異論,如封德彝之徒,皆以為非雜用秦、漢之政,不足以為天下。能思先王之事,開太宗者,魏鄭公一人爾。其所施設,雖未能盡當先王之意,抑其大略,可謂合矣。故能以數年之間,而天下幾致刑措,中國安寧,夷蠻順服,自三王以來,未有如此盛時也。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猶今之世也,魏鄭公之言,固當時所謂迂闊而熟爛者也,然其效如此。賈誼曰:「今或言德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漢以觀之?」然則唐太宗事亦足以觀矣。 臣幸以職事歸報陛下,不自知其駑下無以稱職,而敢及國家之大體者,誠以臣蒙陛下任使,而當歸報。竊謂在位之人才不足,而無以稱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盡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聞者也。釋此一言,而毛舉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聰明,而終無補於世,則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之義也。伏惟陛下詳思而擇其中,天下幸甚! [book_title]卷二·劄子、疏、狀 本朝百年無事劄子 此篇極精神骨髓,荊公所以直入神宗之脅,全在說仁廟處,可謂搏虎屠龍手。 臣前蒙陛下問及本朝所以享國百年、天下無事之故。臣以淺陋,誤承聖問,迫於日晷,不敢久留,語不及悉,遂辭而退。竊惟念聖問及此,天下之福,而臣遂無一言之獻,非近臣所以事君之義,故敢冒昧而粗有所陳。 伏惟太祖躬上智獨見之明,而周知人物之情偽,指揮付托必盡其材,變置施設必當其務。故能駕馭將帥,訓齊士卒,外以捍諸邊,內以平中國。於是除苛賦,止虐刑,廢強橫之藩鎮,誅貪殘之官吏,躬以簡儉為天下先。其於出政發令之間,一以安利元元為事。太宗承之以聰武,真宗守之以謙仁,以至仁宗、英宗,無有逸德。此所以享國百年而天下無事也。 仁宗在位,歷年最久。臣於時實備從官,施為本末,臣所親見。嘗試為陛下陳其一二,而陛下詳擇其可,亦足以申鑒於方今。 伏惟仁宗之為君也,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出於自然。而忠恕誠愨,終始如一,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寧屈己棄財於外敵,而終不忍加兵。刑平而公,賞重而信。納用諫官御史,公聽並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因任衆人耳目,拔舉疏遠,而隨之以相坐之法。蓋監司之吏以至州縣,無敢暴虐殘酷,擅有調發,以傷百姓。自夏人順服,蠻夷遂無大變,邊人父子夫婦,得免於兵死,而中國之人,安逸蕃息,以至今日者,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寧屈己棄財於夷狄而不忍加兵之效也。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敢強橫犯法,其自重慎或甚於閭巷之人。此刑平而公之效也。募天下驍雄橫猾以為兵,幾至百萬,非有良將以御之,而謀變者輒敗。聚天下財物,雖有文籍,委之府史,非有能吏以鉤考,而斷盜者輒發。兇年饑歲,流者填道,死者相枕,而寇攘輒得。此賞重而信之效也。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能大擅威福,廣私貨賂,一有奸慝,隨輒上聞。貪邪橫猾,雖間或見用,未嘗得久。此納用諫官、御史,公聽并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之效也。自縣令京官以至監司臺閣,升擢之任,雖不皆得人,然一時之所謂才士,亦罕蔽塞而不見收舉者。此因任衆人之耳目、拔舉疏遠而隨之以相坐之法之效也。升遐之日,天下號慟,如喪考妣,此寬仁恭儉出於自然,忠恕誠愨,終始如一之效也。 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群臣之議。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之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間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間。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科名資曆敘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監司無檢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亟既難於考績,而遊談之衆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農民壞於徭役,而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雜於疲老,而未嘗申敕訓練,又不為之擇將,而久其疆場之權。宿衛則聚卒伍無賴之人,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宗室則無教訓選舉之實,而未有以合先王親疏隆殺之宜。其於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憂勤而國不強。賴非夷狄昌熾之時,又無堯、湯水旱之變,故天下無事,過於百年。雖曰人事,亦天助也。蓋累聖相繼,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忠恕誠愨,此其所以獲天助也。 伏惟陛下躬上聖之質,承無窮之緒,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終,則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臣不敢輒廢「將明」之義,而苟逃諱忌之誅。伏惟陛下幸赦而留神,則天下之福也。取進止。 自本朝以下,節節議得的確,而荊公所欲為朝廷節節立法措注處,亦自可見。神廟所以以伊傅周,召任之信之而惜也。荊公之志雖劖畫,而學問淵源則得之講習考覈者多,而非出於疏通博大之養也。沉其強愎自用,得之天授而偏見所向。至於并其同心同志,稍稍隔絕,及其位高勢危,寵專而氣銳。所以材佞之士,得投間以入,而平生所自喜者,反為左右所閼而國家亦多故矣。惜哉! 上五事劄子 荊公建變法之議,存之。 陛下即位五年,更張改造者數千百事,而為書具,為法立,而為利者何其多也。就其多而求其法最大、其效最晚、其議論最多者,五事也:一曰和戎,二曰青苗,三曰免役,四曰保甲,五曰市易。今青唐、洮、河,幅員三千餘里,舉戎羌之眾二十萬獻其地,因為熟戶,則和戎之策已效矣。昔之貧者舉息之於豪民,今之貧者舉息之於官,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則青苗之令已行矣。惟免役也、保甲也、市易也,此三者有大利害焉。得其人而行之,則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則為大害;緩而圖之,則為大利,急而成之,則為大害。 傳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若三法者,可謂師古矣。然而知古之道,然後能行古之法,此臣所謂大利害者也。蓋免役之法,出於《周官》所謂府、史、胥、徒,《王制》所謂「庶人在官」者也。然而九州之民,貧富不均,風俗不齊,版籍之高下不足據。今一旦變之,則使家至戶到,均平如一,舉天下之役,人人用募,釋天下之農,歸於畎畝,苟不得其人而行,則五等必不平,而募役必不均矣。保甲之法,起於三代丘甲,管仲用之齊,子產用之鄭,商君用之秦,仲長統言之漢,而非今日之立異也。然而天下之人,鳧居雁聚,散而之四方而無禁也者,數千百年矣。今一旦變之使行,什伍相維,鄰里相屬,察奸而顯諸仁,宿兵而藏諸用,苟不得其人而行之,則搔之以追呼,駭之以調發,而民心搖矣。市易之法,起於周之司市,漢之平準。今以百萬緡之錢,權物價之輕重,以通商而貰之,令民以歲入數萬緡息。然甚知天下之貨賄未甚行,竊恐希功幸賞之人,速求成效於年歲之間,則吾法隳矣。臣故曰:三法者,得其人,緩而謀之則為大利;非其人,急而成之則為大害。故免役之法成,則農時不奪,而民力均矣;保甲之法成,則寇亂息,而威勢強矣;市易之法成,則貨賄通流,而國用饒矣。 論館職劄子 若今之經筵官,當亦準此博訪考言,以為儲養公卿之選。 臣伏見今館職一除,乃至十人,此本所以儲公卿之材也。然陛下試求以為講官,則必不知其誰可;試求以為諫官,則必不知其誰可;試求以為監司,則必不知其誰可;此患在於不親考試以實故也。《孟子》曰:「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今所除館職,特一二大臣以為賢而已,非國人皆曰賢。國人皆曰賢,尚未可信用,必躬察見其可賢而後用,況於一二大臣以為賢而已,何可遽信而用也? 臣願陛下察舉眾人所謂材良而行美、可以為公卿者,召令三館祗候。雖已帶館職,亦可令兼祗候。事有當論議者,召至中書,或召至禁中,令具條奏是非利害及所當設施之方。及察其才可以備任使者,有四方之事,則令往相視問察,而又或令參覆其所言是非利害。其所言是非利害,雖不盡中義理可施用,然其於相視問察能詳盡而不為蔽欺者,即皆可以備任使之才也。其有經術者,又令講說。如此至於數四,則材否略見,然後罷其否者而召其材者,更親訪問以事。訪問以事,非一事而後可以知其人之實也,必至於期年,所訪一二十事,則其人之賢不肖審矣,然後隨其材之所宜任使,其尤材良行美可與謀者,雖嘗令備訪問可也。此與用一二大臣薦舉,不考試以實而加以職,固萬萬不侔。 然此說在他時或難行。今陛下有堯、舜之明,洞見天下之理,臣度無實之人不能蔽也,則推行此事甚易。既因考試可以出材實,又因訪問可以知事情,所謂敷納以言,明試以功,用人惟己,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者,蓋如此而已。以今在位乏人上下壅隔之時,恐行此不宜在眾事之後也。 然巧言令色孔壬之人,能伺人主意所在而為傾邪者,此堯、舜之所畏,而孔子之所欲遠也。如此人,當知而遠之,使不得親近。然如此人亦有數,陛下博訪於忠臣良士,知其人如此,則遠而弗見;誤而見之,以陛下之仁聖,以道揆之,以人參之,亦必知其如此,知其如此,則宜有所懲。如此,則巧言令色孔壬之徒消,而正論不蔽於上。今欲廣聞見,而使巧言令色孔壬之徒得志,乃所以自蔽。畏巧言令色孔壬之徒為害,而一切疏遠群臣,亦所以自蔽。蓋人主之患在不窮理,不窮理則不足以知言,不知言則不足以知人,不知人則不能官人,不能官人則治道何從而興乎? 陛下堯、舜之主也,其所明見,秦、漢以來欲治之主,未有能仿佛者,固非群臣所能窺望。然自堯、舜、文、武皆好問以窮理,擇人而官之以自助,其意以為王者之職,在於論道,而不在於任事,在於擇人而官之,而不在於自用。願陛下以堯、舜、文、武為法,則聖人之功必見於天下,至於有司叢脞之務,恐不足以棄日力、勞聖慮也。以方今所急為在如此,敢不盡愚。 臣愚才薄,然蒙拔擢,使豫聞天下之事。聖旨宣諭富弼等,欲於講筵召對輔臣,討論時事,顧如臣者,材薄不足以望陛下之清光,然陛下及此言也,實天下幸甚。自備位政府,每得進見,所論皆有司叢脞之事,至於大體,粗有所及,則迫於日晷,已復旅退。而方今之事,非博論詳說,令所改更施設、本末先後、大小詳略之方,已熟於聖心,然後以次奉行,則治道終無由興起。然則如臣者,非蒙陛下賜之從容,則所懷何能自竭?蓋自古大有為之君,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逸樂。今陛下仁聖之質,秦、漢以來人主未有企及者也,於天下事又非不憂勤,然所操或非其要,所施或未得其方,則恐未能終於逸樂、無為而治也,則於博論詳說豈宜緩?然陛下欲賜之從容,使兩府並進,則論議者眾而不一,有所懷者或不得自竭,謂宜使中書密院迭進,則人各得盡其所懷,而陛下聽覽亦不至於煩。 陛下即以臣言為可,乞明喻大臣,使各舉所知,無限人數,皆實封以聞。然後陛下推擇,召置以為三館祗候。其不足取者,旋即罷去,則所置雖多,亦無所害也! 相度牧馬所舉薛向劄子 區畫處甚悉。 臣等竊觀自古國馬盛衰,皆以所任得人失人而已。汧、渭之間,未嘗無牧,而非子獨能蕃息於周。河隴之間,未嘗無牧,而張萬歲獨能蕃息於唐。此前世得人之明效也。使得人而不久其官,久其官而不使得專其事,使得專其事而不臨之以賞罰,亦不可以成功。今臣等相度陝西一路買馬監牧利害大綱,已具奏聞。 伏見權陝西轉運副使薛向,精力強果,達於政事,河北便糴,陝西榷鹽,皆有已試之效。今來相度陝西馬事,尤為詳悉。臣等前奏已乞就委薛向提舉陝西買馬及監牧公事,今欲乞降指揮,許令久任。緣今來馬價,多出於解池鹽利、三司所支銀綢絹等,又許令陝西轉運司兌換見錢。今薛向既掌解鹽,又領陝西財賦,則通融變轉,於事為便。兼臣等訪問得薛向陝西係官空地,可以興置監牧處甚多,若將來稍成次第,即可以漸興置。 監得西戎之馬,牧之於西方,不失其土性,一利也。因未嘗耕墾之地,無傷於民,二利也。因向之材而就令經始,三利也。又河北有河防塘泊之患,而土多舄鹵不毛,戎馬所屯,地利不足。諸監牧多在此路,所占草地多是肥饒,而馬又不堪,未嘗大孳息。若陝西興置監牧,漸成次第,即河北諸監有可存者,悉以陝西良馬易其惡種;有可廢者,悉以肥饒之地賦民。於地不足而馬所不宜之處,以肥饒之地賦民,而收其課租,以助戎馬之費。於地有餘而馬所宜之處,以未嘗耕墾之地牧馬,而無傷於民。此又利之大者也。 如允臣等所奏,即乞薛向所奏舉官員及論改舊弊,朝廷一切應副,成功則無愛賞,敗事則無憚罰。如此則臣等保任薛向必能上副朝廷改法之意。如將來敗事,臣等各甘同罪。取進止。 進戒疏 於亮陰初以聲色二字為遠佞人之本,便是荊公得力的學問。 臣某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臣竊以為陛下既終亮陰,考之於經,則群臣進戒之時,而臣待罪近司,職當先事有言者也。 竊聞孔子論為邦,先放鄭聲,而後曰遠佞人,仲虺稱湯之德,先不邇聲色,不殖貨利,而後曰用人惟己。蓋以謂不淫耳目於聲色玩好之物,然後能精於用志;能精於用志,然後能明於見理;能明於見理,然後能知人;能知人,然後佞人可得而遠,忠臣良士與有道之君子,類進於時有以自竭,則法度之行、風俗之成,甚易也。若夫人主雖有過人之材,而不能早自戒於耳目之欲,至於過差,以亂其心之所思,則用志不精;用志不精,則見理不明;見理不明,則邪說詖行必窺間乘殆而作,則其至於危難也豈難哉。 伏惟陛下即位以來,未有聲色玩好之過聞於外,然孔子聖人之盛,尚自以為七十而後敢縱心所欲也。今陛下以鼎盛之春秋,而享天下之大奉,所以惑移耳目者為不少矣,則臣之所豫慮,而陛下之所深戒,宜在於此。天之生聖人之材甚吝,而人之值聖人之時甚難。天既以聖人之材付陛下,則人亦將望聖人之澤於此時。伏惟陛下自愛以成德,而自強以赴功,使後世不失聖人之名,而天下皆蒙陛下之澤,則豈非可願之事哉? 臣愚不勝拳拳,惟陛下恕其狂妄,而幸賜省察。 上時政疏 荊公劫主上之知處,往往入人主肘腋。細看自覺與他人不同。 臣某昧死再拜上疏尊號皇帝陛下:臣竊觀自古人主享國日久,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雖無暴政虐刑加於百姓,而天下未嘗不亂。自秦已下,享國日久者,有晉之武帝、梁之武帝、唐之明皇。此三帝者,皆聰明智略有功之主也。享國日久,內外無患,因循苟且,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趨過目前,而不為久遠之計,自以禍災可以無及其身,往往身遇災禍而悔無所及。雖或僅得身免,而宗廟固已毀辱,而妻子固已困窮,天下之民固已膏血塗草野,而生者不能自脫於困餓劫束之患矣。夫為人子孫,使其宗廟毀辱,為人父母,使其比屋死亡,此豈仁孝之主所宜忍者乎?然而晉、梁、唐之三帝以晏然致此者,自以為其禍災可以不至於此,而不自知忽然已至也。 蓋夫天下至大器也,非大明法度不足以維持,非眾建賢才不足以保守。苟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則不能詢考賢才,講求法度。賢才不用,法度不修,偷假歲月,則幸或可以無他,曠日持久,則未嘗不終於大亂。 伏惟皇帝陛下有恭儉之德,有聰明睿智之才,有仁民愛物之意,然享國日久矣,此誠當惻怛憂天下,而以晉、梁、唐三帝為戒之時。以臣所見,方今朝廷之位,未可謂能得賢才,政事所施,未可謂能合法度。官亂於上,民貧於下,風俗日以薄,財力日以困窮,而陛下高居深拱,未嘗有詢考講求之意。此臣所以竊為陛下計而不能無慨然者也。 夫因循苟且,逸豫而無為,可以僥幸一時,而不可以曠日持久。晉、梁、唐三帝者不知慮此,故災稔禍變生於一時,則雖欲復詢考講求以自救,而已無所及矣。以古準今,則天下安危治亂,尚可以有為。有為之時,莫急於今日,過今日,則臣恐亦有無所及之悔矣。然則以至誠詢考而眾建賢才,以至誠講求而大明法度,陛下今日其可以不汲汲乎?《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弗瘳。」臣願陛下以終身之狠疾為憂,而不以一日之瞑眩為苦。 臣既蒙陛下采擢,使備從官,朝廷治亂安危,臣實預其榮辱,此臣所以不敢避進越之罪,而忘盡規之義。伏惟陛下深思臣言,以自警戒,則天下幸甚。 辭集賢校理狀 荊公於清要之選,每每固辭至於八九。予僅錄此首與辭同脩起居注之二,以見公之難進之概云。 右臣今月二十二日準中書差人齎到敕牒一道,除臣集賢校理。 聞命震怖,不知所以。伏念臣頃者再蒙聖恩召試,臣以先臣未葬,二妹當嫁,家貧口眾,難住京師,乞且終滿外任,比蒙矜允,獲畢所圖。而門衰祚薄,祖母、二兄、一嫂,相繼喪亡,奉養婚嫁葬送之窘,比於向時為甚。所以今茲才至闕下,即乞除一在外差遣,不願就試。 以臣疵賤,謬蒙拔擢,至於館閣之選,豈非素願所榮。然而不願就試,正以舊制入館則當供職一年,臣方甚貧,勢不可處。此臣所以不敢避干譽朝廷之罪,而苟欲就其營養之私。不圖朝廷不加考試,有此除授。臣若避犯命之罰,受而不能自列,則是臣前所乞為以私養要君,而誤陛下以無名加寵也。又聞朝廷特與推恩,不候一年,即與在外差遣,且一年供職,乃是朝廷舊制,臣以何名,敢當此恩,而累朝廷隳廢久行公共之法? 又見新制,近臣薦舉官吏,非條詔指揮,不得用例施行。令出已來,未能十日。今臣有此除授,乃因近臣薦舉,不加考試,又非條詔指揮,臣雖不肖,獨何敢冒過分之寵,而以身為廢法之首乎? 伏望聖慈察臣本意,從臣私欲,追還所授,特與除一在外合入差遣,則使公義不虧於上,私行不失於下,臣不任激切祈恩待報之至。所有敕牒,臣不敢受,謹具狀奏聞。 [book_title]卷三·表、啟 除參知政事謝表 承弼之任,賢智所難,顧惟缺然,何以堪此。仰膺成命,弗獲固辭。(中謝。)竊以古先哲王,考慎厥輔,皆有一德,用成眾功。伏惟皇帝陛下,含獨見之明,踐久安之運,甫終諒闇,將大施為。宜得偉人,與圖庶政。如臣者,徒以承學,粗知義方,本無他長,可備官使。退安私室,自絕榮塗,既負采薪之憂,因逃竊位之責。大明繼燭,正路宏開,付以蕃宣,還之侍從。清閑之宴,或賜開延,淺陋所聞,每蒙知獎。以為奉令承教,庶幾無尤,至於當軸處中,良非所稱。寵光曲被,震愧交懷。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德懋旁求,志存遠舉。隆寬盡下,故忠良有以輸心;公聽並觀,故讒慝不能肆志。矧睿謀之天縱,方聖敬之日躋,思稱所蒙,敢忘自竭?遠猷經國,雖或愧於前修;直道事君,期不隳於素守。 除平章事監修國史謝表 臣某言:伏奉恩命,特授金紫光祿大夫、行尚書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上柱國,進封開國公,加食邑一千戶、實封四百戶,仍賜推忠協謀佐理功臣,尋具表陳免,蒙批答不允,仍斷來章者。 揚於大庭,寵以高位,歸之翊戴之重,諉之宰制之平,聖心方慎於旁求,小臣知難於上稱。〈(中謝。)〉臣聞人君代天而理物,人臣資父以事君。然而君臣之大義有方,非若父子之至恩無間。須倡而後和,則誠意每患於難通;不入而後量,則忠力或嫌於自獻。唯成湯之聽伊尹,與傅說之遇高宗,皆以疏遠而相求,何其親厚之獨至。蓋所趣非由於二道,故所為若出於一身。夫豈於越夷貉之異心,是謂元首股肱之同體。二臣既以此獲展事君之義,兩君亦以此得成理物之功。苟非其人,孰與於此? 臣受材單寡,逢運休明,初涉獵於藝文,稍扳緣於祿仕。曩塵近侍,積愧空餐,悲遽隔於庭闈,分長依於丘壟。俄值纂承之慶,繼叨收召之榮。責以論經,尚少知於訓詁;使之與政,曾莫助於猷為。矧以拙直而見知,遂為奸回之所忌。伏遇皇帝陛下納之以天地之量,照之以日月之明,數加獎勵之恩,每辨讒誣之巧。重遭卜相,申敕備官,終遜避之無繇,更兢慚於非據。伏惟皇帝陛下樂古訓之獲而忘其勢,惡邪辭之害而斷以心。勿貳於任賢,務本以除惡。使萬邦有共惟帝臣之志,萬姓有一哉王心之言。則進無求名之私,退有補過之善。臣之願也,天實臨之。 觀文殿學士知江寧府謝上表 臣某言:伏奉制命授臣觀文殿學士、吏部尚書、知江寧府事,臣已於六月十五日到任訖。 久妨賢路,上負聖時,苟逃放殛之刑,更濫褒揚之典。逸其犬馬將盡之力,寵以丘墓所寄之邦。仰荷恩私,皆逾分願。(中謝。)臣操行不足以悅眾,學術不足以趣時,獨知義命之安,敢望功名之會?值遭興運,總領繁機,惟睿廣之日躋,顧卑凡而坐困。秋水方至,因知海若之難窮;大明既升,豈宜爝火之弗息。加以精力耗於事為之眾,罪戾積於歲月之多,雖恃含垢之寬,終懷覆餗之懼。伏蒙陛下志存善貸,為在曲成。記其事國之微誠,閔其籲天之至懇,撓黜幽之常法,示從欲之至仁。經體讚元,廢任莫追於既往;承流宣化,收功尚冀於方來。 除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謝表 臣某言:伏奉制命特授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兼譯經潤文使,加食邑一千戶,食實封四百戶,仍改賜推忠協謀同德佐理功臣,尋具表陳免,蒙降批答不允,仍斷來章者。 承流宣化,方虞失職之誅;經體讚元,更誤選賢之舉。(中謝。)臣竊惟人物之會通常寡,實以君臣之遇合至難。自匪同聲氣之求,孰能偕功名之享?伏惟皇帝陛下天縱大聖,人與成能,乘百年久安之機,飾千歲積壞之蠱。士誠服矣,而持祿養交之習未殄;民允懷矣,而樂事勸功之志未純。近或長阨,而仁義之澤未流;遠或虛僑,而道德之威未立。宜選於眾,舉格於皇天之材;使暨乃僚,纘迪我高後之事。冀勝所任,以濟斯時。 而臣蚤見知於隱約之中,久獨立於傾搖之上。勳庸弗效,恩禮更加,托備外藩,俯鄰期歲,遂叨詔獎,還冠宰司。自視羈單,所懷蹇淺。方古耕築,則有其陋,為世聘求,則無其賢。然以投老之軀,而遭難值之運,苟貪歲月,趣就涓埃。且上之施既光,則下之報宜厚。與之戮力,仰承睿智之臨;罔不同心,俯賴忠良之協。誓殫疏拙,圖稱休明。 辭免使相判江寧府表 臣某言:近具表辭免恩命,伏蒙聖慈批答不允者。 寵私未憖,更加褒勉之恩;分義所存,敢冒叨貪之恥。(中謝。)伏念臣江湖一介,特荷聖知;帷幄七年,再陪國論。久居亢滿,所以深懼災危;積致衰疲,所以懇辭機要。若猶屍將相之厚祿,且復殿方面之大邦,則是於惡盈之時,欲富而弗止,以宣力之地,養痾而自營。聖慈雖或優容,官謗何由解免?伏望皇帝陛下俯垂念聽,特賜矜從。使聖世無虛授之嫌,孤臣有少安之幸。 朱炎傳聖旨令視府事謝表 臣某言:三月二日,提舉江南路、太常丞朱炎傳聖旨,令臣便視府事者。 使指遄臻,訓辭俯逮,敢圖衰疾,尚誤眷存。(中謝。)伏念臣曲荷搜揚,久孤付屬。有能必獻,未嘗擇事而辭難;無力可陳,乃始籲天而求佚。然方焦思有為之日,以此懷恩未報之身,苟營燕安,豈免慚悸?伏蒙陛下仁惟求舊,義不忘遐,乃因乘軺將命之臣,更喻推轂授方之意。踦履無用,誠弗忍於棄捐;朽株匪材,尚奚勝於器使?永惟獎勵,徒誓糜捐。 差弟安上傳旨令授敕命不須辭免謝表 臣某言:伏蒙聖恩差弟安上提點江南東路刑獄,以臣衰疾,就令照管,仍傳聖旨令臣便授敕命更不須辭免者。 江海衰殘,雲天悠遠,恩言狎至,感涕交流。(中謝。)伏念臣積荷知憐,初無報稱,豈圖賤質,上簡聖心,數遣中人,間因外使,喻以眷懷之至意,慰其憂苦之餘生。惠焉既久而彌加,告矣雖頑而未舍。乃至召見同產,馳賜十行之書;使營私門,就捐一路之寄。訪逮纖悉,矜及隱微。追千載之遭逢,殆無前比;顧百身之糜殞,安可仰酬?唯當祗聖訓之鴻私,豈敢固愚衷之小諒。重念無傷於國體,乃為不負於天慈。欲以里居之安,而屍官廩之厚,固已犯明義而累食功之實,況復干隆名而長昧利之風?至於詞窮,雖兢慚於屢黷:可以理奪,終冀幸於矜從。 賀南郊禮畢肆赦表 臣某言:伏睹今月初五日南郊禮畢大赦天下者。 精明條達,神眷顧而依懷;膏澤川流,人歡呼而蹈厲。(中賀。)臣聞語孝之至,莫大於配天;議禮而輕,不足以享帝。能舉厘事,實歸聖時。恭惟皇帝陛下鴻化已昭,康年屢應。奔走籩豆,有董正之治官;潔豐粢盛,有底慎之財賦。禮成穀旦,恩浹綿區。雖洛誦之休明,尚難譬稱;豈寬之淺納,能盡揄揚?臣夙荷慈憐,方嬰衰瘵。望九賓之紳笏,獨遠勾傳;狎百獸於山林,猶知率舞。 賀正表 馭正夏時,更端周曆。體一元而敷惠,適與春浮;斂諸福以代新,方侔川至。〈(中賀。)〉恭惟皇帝陛下誕昭明德,祗燕孫謀,齊七政以當天,順五辰而凝績。用來協氣,以阜嘉生。閱千古之上儀,肆三朝之盛會。仰同星拱,悚百辟以在庭;追效嵩呼,極萬年而薦壽。臣桑榆晚景,麋鹿並遊。進莫預於臚傳,退但知於率舞。 賜生日禮物謝表 臣某言:伏蒙聖慈特差入內內侍省內東頭供奉官馮宗道傳宣撫問,及就府賜臣生日禮物,金花銀器一百兩、衣著一百匹、衣一對、金鍍銀鞍轡一副並纓復、馬二匹,湯藥一銀盒御封全者。 微勞不效,僅逃三典之科;厚禮有加,尚躐九儀之等。〈(中謝。)〉臣外叨寄屬,仰誤眷憐,已隳考翼之基,重負母慈之教。迫劬勞於晚節,方不自勝;惟蕃庶之舊恩,終無以稱。伏蒙皇帝陛下,更馳膚使,曲喻至懷,駔駿靈珍,琛奇組麗。豈下流之敢及,皆前此之所無。金厄淑旂,多錫誠榮於既往;鉛刀駑馬,強扶難冀於將來。雖天地弗責其謝生,顧臣子敢忘於致死。 甘師顏傳宣撫問並賜藥謝表 臣某言:膚使寵辭,載華原隰。寶奩珍劑,加賁丘園。臣(中謝。)伏念臣少出衡茅,晚陪帷幄,德寄重,才淺知深。但念里居,長負丘山之責;敢期宸眷,尚留簪履之矜。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天幬無疆,海涵不棄。戴難忘之盛德,豈特銘肌;撫易盡之餘生,唯當結草。 李舜舉賜詔書藥物謝表 臣某言:輟宮闈親近之臣,臨湖海寬閑之野,授之藥物,撫以訓辭。屍厚祿而無勞,謂當誅絕;捐大恩而不報,彌所兢慚。臣(中謝。)伏念臣本出羈單,自甘淪棄,晚由材學,上誤聖知。智曾昧於保身,忠每懷於許國。讒誣甚巧,切憂解免之難;危拙更安,特荷眷憐之至。況遠跡久孤之地,實邇言易間之時,而離明昭晰於隱微,解澤頻繁於疏逖。此蓋伏遇皇帝陛下以上仁含垢,以大智容愚。弗使南箕得侈簸揚之狀,更令北戶坐蒙臨照之光。苶然垂盡之病軀,沱若橫流之感涕。惟困窮無理,猶致命於一餐;顧冒昧不貲,敢忘懷於九死。 中使撫問謝表 臣某言:孤臣疲曳,自阻進趨,上主慈憐,猶加撫諭。〈(中謝。)〉伏念臣晚陪休運,特荷異恩。橫草無功,每恨棄軀之晚;負薪有疾,仍慚制祿之優。豈謂陛下所總萬機,不忘一物,乃因軒之出,俯逮踦屨之遺。仰荷眷私,唯知感涕。 中使宣醫謝表 臣某言:乘衰攖厲,敢意浼聞。軫舊垂矜,曲加寵數。即馳近御,兼飭太醫,錫以寶奩,實之珍劑。創殘再肉,顛旬更蘇,遝被慈憐,不勝負荷。臣叨恩缺報,昧祿取災,果崇降以疾殃,至上煩於湣惻。此蓋伏遇皇帝陛下屨簪念厚,軒幄眷深,天弗籲而亦臨,雲甫瞻而既雨。哀逾察父,感劇孤臣。論可報之涓埃,難知稱效;顧未填之溝壑,徒誓糜捐。撫涕汍瀾,捫心躑躅。 請皇帝御正殿復常膳表 臣等言:奉聖旨以祈雨未應、避正殿減常膳者。 陽春生物,偶沾澤之稍愆;睿意恤民,遽側身而自抑。德已修於銷變,數或繫於非常,當復彝儀,用安群下。(中謝。)恭惟皇帝陛下天仁溥施,神智曲成,躬忘旰食之勞,坐講日新之政。四時協序,萬物至和。適當化養之辰,宜得涵濡之澤。少違常候,深軫清衷。退師氏之正朝,約太官之盛饌。仰窺謙德,志在憫民。然而殊俗來朝,當即法宮之位;誕辰入慶,合陳宴俎之珍。事有所先,禮難偏廢。伏願仰回淵聽,俯徇輿情,夙御九筵之居,並羞十閤之具。上以全於國體,下以副於臣誠。 請皇帝御正殿復常膳表二 臣某等言:近上表請御正殿復常膳,蒙降批答不允者。 時澤偶愆,屢勤齋禱,聖衷愈勵,曲盡焦勞。將損己以召休,因退次而貶食。列陳剡奏,尚缺嗣音,在臣列之靡遑,伏帝閽而再扣。(中謝。)恭惟皇帝陛下體居離正,德稟乾剛,期揉俗以致康,嘗納隍而興念。七載於此,繼獲豐穰;一春而來,或罹愆亢。皇慈深軫,群祀遍修。恐狴犴乖則親錄其囚,懼黼黻美則躬變其服。仍損內饔之舉,兼虛正寧之朝。然而禮貴從宜,事難泥古。而況甫臨誕節,交舉慶儀。有列辟拜萬年之觴,有殊俗修兩朝之好。苟虧彝制,難副群情。少屈淵衷,特從誠懇,天臨廣廈,日御常珍。親事法宮,廓宣於政治;惟辟玉食,昭示於等威。仰以慰兩宮之慈,俯以安群下之望, 乞罷政事表一 臣某言:竊以使陪國論,惟亮天功,必用強明,乃能協濟。豈容昏瞀,可以叨居。進冒聰明,罄陳危悃。(中謝。)伏念臣逮侍先帝,列官外朝,晚以喪歸,因為病廢。伏遇皇帝陛下召還辭禁,擢預經筵,收於眾惡之中,諏以萬機之事。構讒誣而並至,輒賜辨明;推孤拙以直前,每蒙開納。陛下所以遇臣者,可謂厚矣。臣之所以報國者,終於缺然。豈理勢之獨難,抑才能之素薄。方懼過尤之積,乃罹疢疾之加。比欲外乞州藩,冀以就營醫藥。重念采薪之弗給,尚何守土之敢謀?輒緣不能者止之言,庶免貪以敗官之悔。伏望皇帝陛下曲垂仁惻,俯記愚忠,賜以分司一官,許以江寧居止。則天地之德,實有施於餘年;犬馬之勤,冀或輸於異日。 乞罷政事表二 臣某言:近具表乞罷政事分司,伏奉手詔封還,不允所乞者。 私懷懇至,已具布聞;聖訓丁寧,未蒙開納。敢冒崇高之聽,再輸悃愊之情。(中謝。)臣聞任賢之方,要其有用,陳力之義,止於不能。苟弗集於事功,且重罹於疢疾,豈容叨據,以累明揚。伏念臣猥以孤生,親逢盛世。昧於量己,志欲補於休明;失在信書,事浸成於迂闊。每煩眾論,上慁聖聰。久知素願之難諧,繼以積痾而自困。辭而去位,庶逃竊食之誅;勉以就工,重荷包荒之德。雖貪順命,終懼妨功。伏望皇帝陛下閎度並容,大明俯燭,特垂矜允,俾遂退藏。如此則孤進之身,獲全生於末路;具瞻之地,得改命於時材。臣無任。 乞出表一 臣某言:竊以丞相之職,天子是毗。方當圖政之憂勤,難以養痾而昧冒,輒輸情素,仰丐恩憐。〈(中謝。)〉臣叨被鴻私,誤屍榮祿。堯仁天覆,幸荒穢之兼包;湯聖日躋,顧卑凡而自絕。尚惟許國,姑誓忘軀。豈意眩昏,甫新年而寢劇;更知駑蹇,難重任之久堪。伏惟皇帝陛下明燭隱微,惠綏羈拙。閔其積疢,收還上宰之印章;賜以餘年,歸展先臣之丘壟。生當擊壤,以詠矜容之德;死當結草,以酬含育之恩。 乞出表二 臣某言:今月十一日,輒輸情素,仰丐恩憐,實以抱疢之深,難於竊位之久。過蒙敦獎,未賜矜從。事有迫於懇誠,理必祈於哀惻。(中謝。)臣信書自守,與俗多違。審容膝之易安,因忘擇地;知戴盆之難忘,遂廢占天。豈圖憂患之餘,更值清明之始。寒之之日長而暴之之日短,植之之人寡而拔之之人多。尚誤聖知,驟妨賢路。摩頂放踵,雖願效於微勞;以蚊負山,顧難勝於重任。矧復瞀昏而曠事,若猶冒昧以屍官,是乃明憲之所不容,豈特煩言之為可畏?伏惟皇帝陛下天地覆載,日月照臨,賜以曲成,容其少愒。區區旅力,或未憖於餘年;斷斷小能,冀尚施於異日。 乞退表一 臣昨具表乞解機政,伏奉手詔未賜俞允者。 明主訓辭之寵,宜即奉承;匹夫志守之愚,敢覬矜允。(中謝。)竊以品制百為,總裁萬務,任怨蓋難於持久,服勞安可以獨賢?所以中外迭居,是為祖宗故事。況於疲曳,加以瞀昏,若由昧冒而無慚,其必顛隮而不救。臣過叨睿獎,備進近司。當循名責實之時,故任怨特多於前輩;兼蠲令改制之事,故服勞尤在於一身。雖蒙全度之恩,僅免譴訶之域。某於多故,實以難支。矧疾疢之交攻,且事為之浸廢。伏望陛下昭其悃愊,假以優遊。使得休養於衰疲,以示保全於孤拙。 乞退表二 臣某言:近具表乞解機務,伏奉手詔未賜俞允者。 聖恩所及,有隆天重地之施;私義未安,有深淵薄冰之懼。(中謝。)竊惟成湯、高宗之世,有若伊尹、傅說之臣,其道則格於帝而無疑,其政則加乎民而有變。後惟時乂,相亦有終。迨乎中世之陵夷,非復古人之仿佛。忠或不足以取信,而事事至於自明;義或不足以勝奸,而人人與之為敵。以此乘權而久處,孰能持祿以少安?此臣之慮危於居寵之時,而昧死有均勞之乞,況於抱病,浸以瘝官。伏惟皇帝陛下道與日躋,德侔乾覆。哀一夫之失所,樂萬物之皆昌。矧夫眷遇之優,既已勤劬之久,宜蒙善貸,使獲曲全,賜其疲賤之身,假以安閑之地。則敝車無用,猶可具於勞薪;棄席未忘,或再施於華幄。 乞退表三 臣某言:伏奉聖旨令臣入見,赴中書供職者。 螻蟻微誠,屢關省覽;天地大德,未賜矜從。(中謝。)臣聞周之士也貴,秦之士也賤;周之士也肆,秦之士也拘。其縱之為貴,其拘之為賤。賤故尚勢利而忘善惡,貴故尊行義而矜廉恥。士之尊行義而矜廉恥,宗廟社稷之安,而天下自治也。伏惟陛下言必稽堯、舜,動必憲文、武,故視遇天下之士,欲其貴不欲其賤,欲其肆不欲其拘。 臣以羈孤,旁無佽助,一言寤意,特見甄收。適遭欲治之盛時,實預扶衰之大義。事或乖於眾口,而陛下力賜辯明;言有逆於聖心,而陛下常垂聽納。此臣所以履艱虞而不忌,服勤苦而不辭。雖百度搶攘,未就平成之敘;然四年黽勉,非無夙夜之勞。今特以心氣之衰疲,目力之昏耗,哀祈外補,冀幸小休。而乾剛確然,莫可回奪。則是親直周家之忠厚,獨為秦士之賤拘。事與願違,能無竊歎;理當情恕,豈免上煩?實望聖慈俯昭愚款,外賜優閑之地,少安疾疢之身。須其有瘳,乃責外效。臣生當損軀以報德,死當結草以酬恩。 乞宮觀表一 臣某言:疏榮特異,敢忘圖報之忠;陳力弗能,當布可辭之義。(中謝。)伏念臣晚陪興運,久汙近司,戇愚弗逮於清光,衰疾更成於瘝曠。苟免大訶之責,乃叨異數之加,授以戎旃,班之宰席。松楸舊國,實使鎮臨;蒲柳殘年,足為榮耀。顧在宣化承流之地,方當循名責實之時,疲曳難支,顛隮可畏。仰祈睿眷,俯徇愚衷,並解將相之官,外除宮觀之任,托依田里,瞻守丘墳。倘憑休養之私,終獲夷瘳之福,敢忘策勵,復誓糜捐。 乞宮觀表二 臣某言:近具奏乞以本官外除一宮觀差遣,伏蒙聖慈特降中使賜臣詔書不允者。 天地至恩,實知難報;螻蟻微息,尚竊有懷。輒冒隆威,更輸危悃。伏念臣遭逢異甚,稱效蔑如。苟旅力之可陳,豈餘生之足惜?顧以憂傷而至弊,重為疢疾之所攖。偷假便州,必負曠瘝之責;過屍厚祿,更懷叨昧之慚。伏望陛下本末燭知,始終護念,俯徇籲天之懇,俾無累國之尤。尚冀寧瘳,誓終糜殞。 乞宮觀表三 軺傳俯臨,璽書狎至,仰荷眷存之厚,第懷感悸之深。任有不勝,勉非所及,輒輸危懇,再冒天威。伏念臣久誤至恩,難圖報稱;過屍榮祿,易取災危。力憊矣而弗支,氣喘焉而將蹶。窮閻掃軌,斯為待盡之時;幕府建旄,豈曰養痾之地?所懼曠瘝之責,敢辭逋慢之誅。伏望陛下照以末光,遂其微請。使壇陸之鳥,無眩視之悲;濠梁之魚,有從容之樂。庶蒙瘳復,更誓靡捐。 手詔令視事謝表 臣某言:伏蒙宣示言者所奏,輒具劄子,乞博延公議,改用賢人,伏奉詔獎勵,令視事如故者。 謗議升聞,已賴舜聰之豁達;懇誠上訴,更煩周誥之丁寧。竊以作威者王之權,待察者臣之禮。蓋雖蒙非常之厚遇,亦將避可畏者之煩言。臣志尚非高,才能無異。舊惟所學之迂闊,難以趨時;因欲自屏於寬閑,庶幾求志。惟聖人之時不可失,而君子之義必有行。故當陛下即政之初,輒慕昔賢際可之仕,越從鄉郡,歸直禁林。或因勸講而賜留,或以論思而請對。愚忠偶合,即知素願之獲申;睿聖日躋,更懼淺聞之難副。重叨殊獎,忝秉洪鈞。所宜引分以固辭,乃敢冒恩而輕就,實恃明主知臣之有素,故以孤身許國而無疑。人習玩於久安,吏循緣於積弊,窾言不忌,詖行無慚。論善俗之方,始欲徐徐而變革;思愛日之義,又將汲汲於施為。以物役己,則神志有交戰之勞;以道徇眾,則事功無必成之望。恐上辜於眷屬,誠竊幸於退藏,猶貪仰附於末光,亦冀粗成於薄效。比聞獨斷,謂合僉言,但輸承命之忠,遂觸招權之毀。因請避眾賢之路,庶以厭異議之人。伏蒙皇帝陛下敦大兼容,清明旁燭,賜之神翰,諭以至懷。君臣之時,嘗千載而難值;天地之造,豈一身之可酬?敢不自忘形跡之嫌,庶協神明之運。 詔以所居園屋為僧寺及賜寺額謝表 臣某言:基跡叢祠,冀鴻延於萬壽;錫名扁榜,竊榮遇於一時。臣生乏寸長,世叨殊獎。賤息奄先於犬馬,頹齡俯迫於桑榆。獨念親逢,莫有涓埃之補報;永惟宏願,豈忘香火之因緣?伏蒙皇帝陛下俯徇祈誠,特加美稱。所懼封人之祝,終以堯辭;乃塵長者之園,遽如佛許。仰憑護念,誓畢熏修。 依所乞私田充蔣山太平興國寺常住謝表 臣某言:緣恩昧冒,方虞慁上之誅,加意畀矜,遂竊終天之幸。伏念臣少嘗陻阨,晚誤褒崇。榮祿雖多,不逮養親之日;餘年向盡,更為哭子之人。追營香火之緣,仰賴金繒之賜。尚復祈恩而不已,乃將徼福於無窮。伏蒙陛下眷遇一於初終,愛恤兼夫存沒,特撓常法,俯成私求。雖老矣無能,莫稱漏泉之施;若死而未泯,豈忘結草之酬? 百寮賀復熙河路表 臣某等言:伏睹修復熙、河、洮、泯、疊、宕等州,幅員二千餘里,斬獲不順蕃部一萬九千餘人,招撫大小蕃族三十餘萬,各降附者。 奮張天兵,開斥王土。旌旃所指,燕及氐、羌;樓櫓相望,彌誕河隴。(中賀。)竊以三年鬼方之伐,高宗所以濟時;六月玁狁之徵,宣王所以復古。政由人舉,道與世升。伏惟陛下溫恭而文,睿智以武,講周、唐之百度,拔方、虎於一言。我陵我阿,既飭鷹揚之旅;實墉實壑,遂平鳥竄之戎。用夏變夷,以今準古,是基新命,厥邁往圖。臣等均被明恩,具膺榮祿。接千歲之統,適遭會於斯時;上萬年之觴,敢愆忘於故事。 除雱正言待制謝表 臣某言:伏奉聖恩除臣男雱右正言、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特降中使宣諭,令便受告敕,不須辭免者。 孚號明恩,實由中出;美官要職,弗以次加。知榮耀之及私,顧僭差而累國。雲天在望,冰炭交懷。(中謝。)臣出於羈窮,好是拙直。道常違俗,宜芻狗之致妖;才不逮人,何藿蠋之能化?皇帝陛下收之末路,付以繁機,距滔天之眾讒,責經世之來效。施及賤息,度越稠人,延登朝行,使嗣講業。方仰陪於膝席,俄中廢於骭瘍。雖進趨之禮久妨,而問勞之恩狎至。莫知報稱,但負兢慚;豈意眷憐,更加超擢。待制之為職,以陪侍禁嚴;正言之為官,以諫救遺失。承金華之舊學,親玉色於燕朝。並叨殊私,甚駭群聽。此蓋伏遇皇帝陛下攬取同智,無小大之遺;搜揚眾材,無久近之間。苟或不肖,概嘗有聞,必垂甄收,以示勸獎。四方之訓於我,無競維人;多士之生斯時,不顯亦世。永惟遭值,孰與等夷。君臣以事道相求,是惟希世;父子以傳經見用,鮮或同時。雖愧皋陶濟美之材,敢忘狐突教忠之義。 進字說表 臣某言:竊以書用於世久矣,先王立學以教之,設官以達之,置使以喻之,禁誅亂名,豈苟然哉!凡以同道德之歸,一名法之守而已。道衰以隱,官失學廢,循而發之,實在聖時,豈臣愚憧,敢逮斯事? (中謝。)蓋聞物生而有情,情發而為聲,聲以類合,皆足相知。人聲為言,述以為字。字雖人之所制,本實出於自然。鳳鳥有文,河圖有畫,非人為也,人則效此。故上下內外,初終前後,中偏左右,自然之位也;衡邪曲直,耦重交析,反缺倒仄,自然之形也;發斂呼吸,抑揚合散,虛實清濁,自然之聲也;可視而知,可聽而思,自然之義也。以義自然,故仙聖所宅,雖殊方域,言音乖離,點畫不同,譯而通之,其義一也。道有升降,文物隨之,時變事異,書名或改,原出要歸,亦無二焉。乃若知之所不能與,思之所不能至,則雖非即此而可證,亦非舍此而能學。蓋唯天下之至神,為能究此。伏惟皇帝陛下體元用妙,該極象數,稽古創法,紹天覺民。乃惟茲學,隕缺弗嗣,因任眾智,微明顯隱。蓋將以祈合乎神旨者,布之海內。眾妙所寄,窮之實難。而臣頃御燕間,親承訓敕,抱痾負憂,久無所成。雖嘗有獻,大懼冒浼。退復自力,用忘疾憊,谘諏討論,博盡所疑。冀或涓塵,有助深崇。謹勒成《字說》二十四卷,隨表上進。 除知制誥謝表 臣某言:今月初二日,伏蒙聖恩賜臣誥敕,除臣知制誥者。 高華之選,欲報常艱;固陋之身,以榮為懼。(中謝。)竊以自昔招智能之士,因使為侍從之官。豈特賴其虛名,謂能華國,蓋將收其實用,相與致君。矧號令文章之為難,而討論潤色之所寄,苟失職不稱,則為時起羞。伏惟皇帝陛下躬上聖之姿,撫久安之運,趨時有救弊之急,守器有持盈之難,當得俊良,使陪遺忘。則典司明命,出入禁門,一有瘝官,尤為累上。臣羈單賤士,樸鄙常人,仕初有志於養親,學遂不專於為己。比更煩使,稍竊謬恩,內懷屍祿之慚,仰負食功之意。又蒙采擢,以致超逾。蓋君之視臣,不使同犬馬之賤;則下之報上,亦欲致岡陵之崇。況臣少習藝文,粗知名教,遭逢一旦,度越眾人,唯當盡節於明時,豈敢尚懷於私計? 除翰林學士謝表 臣聞人臣之事主,患在不知學術,而居寵有昧冒之心;人主之畜臣,患在不察名實,而聽言無惻怛之意。此有天下國家者所以難於任使,而有道德者亦所以難於進取也。 學士職親地要,而以討論諷訁幾為官。非夫遠足以知先王,近足以見當世,忠厚篤實廉恥之操,足以谘諏而不疑,草創潤色文章之才,足以付托而無負,則在此位為無以稱。如臣不肖,涉道未優。初無犖犖過人之才,徒有區區自守之善。以至將順建明之大體,則或疏闊淺陋而不知。加以憂傷疾病,久棄里閭,辭命之習,蕪廢積年。黽勉一州,已為忝冒,禁林之選,豈所堪任?伏惟皇帝陛下躬聖德,承聖緒,於群臣賢不肖已知考慎,而於言也又能虛己以聽之,故聰明睿知神武之實,已見於行事。日月未久,而天下翹首企踵,以望唐、虞、成周之太平。臣於此時,實被收召,所以許國,義當如何?敢不磨勵淬濯已衰之心,繹溫尋久廢之學,上以備顧問之所及,下以供職司之所守。 賀韓魏公啟 伏審判府司徒侍中寵辭上宰,歸榮故鄉,兼兩鎮之節麾,備三公之典策。貴極富溢而無亢滿之累,名遂身退而有褒加之崇,在於觀瞻,孰不慶羨? 伏惟某官受天間氣,為世元龜,誠節表於當時,德望冠乎近代。典司密命,總攬中權,毀譽幾致於萬端,夷險常持於一意。故四海以公之用舍一時為國之安危。越執鴻樞,遂躋元輔。以人才未用為大恥,以國本不建為深憂。言眾人之所未嘗,任大臣之所不敢。及臻變故,果有成功。英宗以哀疚荒迷,慈聖以謙衝退托。內揆百官之眾,外當萬事之微,國無危疑,人以靜一。周勃、霍光之於漢,能定策而終以致疑;姚崇、宋璟之於唐,善政理而未嘗遭變。記在舊史,號為元功。未有獨運廟堂,再安社稷,弼亮三世,敉寧四方,崛然在諸公之先,煥乎如今日之懿。若夫進退之當於義,出處之適其時,以彼相方,又為特美。某久叨庇賴,實預甄收。職在近臣,欲致盡規之義;世當大有,更懷下比之嫌。用自絕於高閎,非敢忘於舊德。逖聞新命,竊仰遐風,瞻望門闌,不任鄉往之至。 上杭州范資政啟 某近遊浙壤,久揖孤風,當資斧之無容,幸曳裾之有地。粹玉之彩,開眉宇以照人;縟星之文,借談端而飾物。羈瑣方嗟於中路,逢迎下問於翹材。仍以安石之甥,復見牢之之舅。茲惟雅故,少稔燕閑,言旋桑梓之邦,驟感神庥之詠。寫吳綾之危思,未盡攀瞻;憑楚乙之孤風,但傷間闊。恢台貫序,虛白調神,禱頌之私,不任下懇。 [book_title]卷四·書 上相府書 某聞古者極治之時,君臣施道以業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預其澤者,為之焦然恥而憂之。瞽聾、侏儒,亦各得以其材,食之有司。其誠心之所化,至於牛羊之踐,不忍不仁於草木,今《行葦》之詩是也。況於所得士大夫也哉?此其所以上下輯睦而稱極治之時也。 伏惟閣下方以古之道施天下,而某之不肖,幸以此時竊官於朝,受命佐州,宜竭罷駑之力,畢思慮,治百姓,以副吾君吾相於設官任材、休息元元之意,不宜以私慁上,而自近於不敏之誅。抑其勢有可言,則亦閣下之所宜憐者。某少失先人,今大母春秋高,宜就養於家之日久矣。徒以內外數十口,無田園以託一日之命,而取食不腆之祿,以至於今不能也。今去而野處,念自廢於苟賤不廉之地,然後有以共裘葛,具魚菽,而免於事親之憂,則恐內傷先人之明,而外以累君子養完人材之德。濡忍以不去,又義之所不敢出也。故輒上書闕下,願濱先人之丘塚,自托於管庫,以終犬馬之養焉。 伏惟閣下觀古之所以材瞽聾、侏儒之道,覽《行葦》之仁,憐士有好修之意者,不窮之於無所據以傷其操,使老者得養,而養者雖愚無能,無報盛德,於以廣仁孝之政,而曲成士大夫為子孫之誼,是亦君子不宜得已者也。黷冒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執政書 竊以方今仁聖在上,四海九州冠帶之屬,望其施為以福天下者,皆聚於朝廷。而某得此時備使畿內,交遊親戚知能才識之士,莫不為某願,此區區者思自竭之時也。 事顧有不然者。某無適時才用,其始仕也,苟以得祿養親為事耳。日月推徙,遂非其據。今親闈老矣,日夜惟諸子壯大,未能以有室家,而某之兄嫂尚皆客殯而不葬也,其心有不樂於此。及今愈思自置江湖之上,以便昆弟親戚往還之勢,而成婚姻葬送之謀。故某在廷二年,所求郡以十數,非獨為食貧而口眾也,亦其所懷如此。 非獨以此也,某又不幸,今茲天被之疾,好學而苦眩,稍加以憂思,則往往昏聵不知所為。以京師千里之縣,吏兵之眾,民物之稠,所當悉心力耳目以稱上之恩施者,蓋不可勝數。以某之不肖,雖平居無他,尚懼不給,又況所以亂其心如此,而又為疾病所侵乎?歸印有司,自請於天子,以待放絀而歸田里,此人臣之明義,而某之所當守也。顧親老矣而無所養,勢不能為也。偷假歲月,饕祿賜以僥一日之幸,而不忖事之可否,又義之所不敢為。竊自恕而求其猶可以冒者,自非哀憐。東南寬閑之區,幽僻之濱,與之一官,使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學,以庚祿賜之入,則進無所逃其罪,退無所托其身,不唯親之欲有之而已。 蓋聞古者致治之世,自瞽蒙、昏聵、侏儒、蘧蒢、戚施之人,上所以使之,皆各得盡其才;鳥獸、魚鱉、昆蟲、草木,下所以養之。皆各得盡其性而不失也。於是《裳裳者華》、《魚藻》之詩作於時,而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言古之君子,於士之宜左者左之,宜右者右之,各因其才而有之,是以人人得似其先人。又曰:「魚在在藻,依於其蒲。王在在鎬,有那其居。」魚者潛逃深渺之物,皆得其所安而樂,王是以能那其居也。方今寬裕廣大,有古之道,大臣之在內有不便於京而求出,小臣之在外有不便於身而求歸,朝廷未嘗不可,而士亦未有以此非之者也。 至於所以賜某者,亦可謂周矣。為其貧也,使之有屋廬而多祿廩;為其求在外而欲其內也,置之京師,而如其在外之求。顧某之私不得盡聞於上,是以所懷齟齬而有不得也。今敢盡以聞於朝廷,而又私布於執事矣。伏惟執事察其身之疾而從之盡其才,憐其親之欲而養之盡其性,以完朝廷寬裕廣大之政,而無使《裳裳者華》、《魚藻》之詩作於時,則非獨於某為幸甚。 上曾參政書 某聞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盡其材,而樂出乎其時。今也某材不足以任劇,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數以聞執事矣。而閣下必欲使之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獄之事,非所謂因其材力之所宜也。某親老矣,有上氣之疾日久,比年加之風眩,勢不可以去左右。閣下必欲使之奔走跋涉,不常乎親之側,非所謂因其形勢之所安也。伏惟閣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某得布其私焉。 論者或以為事君使之左則左,使之右則右,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勞有至於病而不敢辭者,人臣之義也。某竊以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則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上將無以報吾君,下將無以慰吾親,然且左右惟所使,則是無義無命,而苟悅之為可也。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者,義無所避之也;勞有至於病而不敢辭者,義無所辭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材可以備一道之使,而無不可為之勢,其志又欲得此以有為者,蓋不可勝數。則某之事,非所謂不可辭之地而不可避之時也。 論者又以為人臣之事其君,與人子之事其親,其勢不可得而兼也。其材不足以任事,而勢不可以去親之左右,則致為臣而養可也。某又竊以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產矣,然而事親者猶將輕其志、重其祿,所以為養。今也仕則有常祿,而居則無常產,而特將輕去其所以為養,非所謂為人子事親之義也。且某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吾君與吾相處之而已爾。固不可以去親之左右矣,然任豈有不便於養者乎?在吾君與吾相處之而已爾。 然以某之賤,未嘗得比於門牆之側,而慨然以鄙樸之辭,自通於閣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觀之,宜其終齟齬而無所合也;自君子觀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則宜不為遠近易慮,而不以親疏改施。如天之無不燾,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無不載,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情,區區好忮而自私,不恕己以及物者,豈足以量之邪? 伏惟閣下垂聽而念焉,使天下士無復思古之君子,而樂出乎閣下之時,而又使常人之觀閣下者不能量也。豈非君子所願而樂者乎?冒黷尊威,不任惶恐之至。 上杜學士書 竊聞受命改使河北,伏惟慶慰。國家東西南北,地各萬里,統而維之,止十八道。道數千里,而轉運使獨一二人。其在部中,吏無崇卑,皆得按舉。雖將相大臣,氣勢烜赫,上所尊寵,文書指麾,勢不得恣。一有罪過,糾詰按治,遂行不請。政令有大施舍,常谘而後定。生民有大利害,得以罷而行之。金錢粟帛,倉庾庫府,舟車漕引,凡上之人,皆須我主。信乎,是任之重也。 而河北又天下之重處,左河右山,強國之於鄰,列而為藩者,皆將相大臣,所屯無非天下之勁兵悍卒,以惠則恣,以威則搖。幸時無事,廟堂之上,猶北顧而不敢忽;有事,雖天子其憂未嘗不在河北也。 今執事按臨東南,無幾何時,浙河東西十有五州之吏士民,未盡受察,便宜當行,而害之可除去者,猶未畢也。而卒然舉河北以付執事,豈主上與一二股肱之臣,不惟付予必久而後可要以效哉?且以為世之士大夫無足寄以重,獨執事為能當之耳。 伏惟執事名行於天下,而材信於朝廷,而處之宜,必有補於當世。故雖某蒙恩德最厚,一日失所依據,而釋然於心,不敢恨望,唯公義之存,而忘所私焉。 上杜學士言開河書 十月十日,謹再拜奉書運使學士閣下:某愚,不更事物之變,備官節下,以身得察於左右,事可施設,不敢因循苟簡,以孤大君子推引之意,亦其職宜也。 鄞之地邑,跨負江海,水有所去,故人無水憂。而深山長谷之水,四面而出,溝渠澮川,十百相通。長老言錢氏時置營田吏卒,歲浚治之,人無旱憂,恃以豐足。營田之廢,六七十年,吏者因循,而民力不能自並,向之渠川,稍稍淺塞,山谷之水,轉以入海而無所瀦。幸而雨澤時至,田猶不足於水,方夏歷旬不雨,則眾川之涸,可立而須。故今之邑民最獨畏旱,而旱輒連年。是皆人力不至,而非歲之咎也。 某為縣於此,幸歲大穰,以為宜乘人之有餘,及其暇時,大浚治川渠,使有所瀦,可以無不足水之患。而無老壯稚少,亦皆懲旱之數,而幸今之有餘力,聞之翕然,皆勸趨之,無敢愛力。夫小人可與樂成,難與慮始,誠有大利,猶將強之,況其所願欲哉!竊以為此亦執事之所欲聞也。 伏惟執事,聰明辨智,天下之事悉已講而明之矣,而又導利去害,汲汲若不足。夫此最長民之吏當致意者,故輒具以聞州,州既具以聞執事矣。顧其厝事之詳,尚不得徹,輒復條件以聞。唯執事少留聰明,有所未安,教而勿誅,幸甚。 上郎侍郎書 某啟:昔者幸以先人之故,得望步趨,伏蒙撫存教道,如親子侄。而去離門牆,凡五、六年,一介之使,一書之問,不徹於隸人之聽。誠以苛禮不足報盛德,空言不能輸欲報之實,顧不知執事察不察也。 去年得邑海上,塗當出越,而問聽之謬,謂執事在焉,比至越,而後知車馬在杭。行自念父黨之尊,而德施之隆,去五六年,而一書之不進,又望門不造,雖其心之勤企而欲報者猶在,而執事之見察其可必也,且悔且恐,不知所云。輒試陳不敏之罪於左右,顧猶不敢必左右之察也。不圖執事遽然貶損手教,重之蜀箋、兗墨之賜。文辭反復,意指勤過,然後知大人君子仁恩溥博,度量之廓大如此。小人無狀,不善隱度,妄自悔恐,而不知所以裁之也。 一官自綴,勢不得去,欲趨而前,其路無由。唯其思報,心尚不怠。 上田正言書 正言執事:某五月還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郵布一書,道區區之懷,輒以事廢。揚,東南之吭也。舟輿至自汴者,日十百數,因得問汴事與執事息耗甚詳。其間薦紳道執事介然立朝,無所跛倚,甚盛,甚盛! 顧猶有疑執事者,雖某亦然。某之學也,執事誨之;進也,執事獎之。執事知某,不為淺矣,有疑焉不以聞,何以償執事之知哉?初,執事坐殿廡下,對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奮不諱忌。且曰:「願陛下行之,無使天下謂制科為進取一塗耳。」方此時,窺執事意,豈若今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哉?蓋曰行其志云爾。 今聯諫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一切事非無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時。國之疵、民之病亦多矣,執事亦抵職之日久矣。向之所謂疵者,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謂病者,今或痼然若不可起矣。曾未聞執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指斥之切而今之疏也?豈向之利於言而今之言不利邪?豈不免若今之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邪?人之疑執事者以此。 為執事解者,或曰:「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疏賤之人,奚遽知其微哉?」是不然矣。《傳》所謂「造辟而言」者,乃其言則不可得而聞也,其言之效,則天下斯見之矣。今國之疵,民之病,有滋而無損焉,烏所謂言之效邪? 復有為執事解者,曰:「蓋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之事君,三諫不從則去之,禮也。執事對策時,常用是著於篇。今言之而不從,亦當不翅三矣。雖惓惓之義,未能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盍亦辭其言責邪? 執事不能自免於疑也,必矣。雖堅強之辯,不能為執事解也。乃如某之愚,則願執事不矜寵利,不憚誅責,一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國之疵,蹇蹇一心,如對策時,則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執事念之。如其不然,願賜教答。不宣。 上田正言第二書 某聞公卿大夫才名與寵兼盛於世,必有大功以宜之,否則君子撝之。執事姿略穎然,出常士之表,應進士,中甲科,舉方正為第一。將朝車通舉刺史事,又陳善策,得璽書召。名與寵不已兼盛於世邪?所未較著者功爾。 本朝太祖武靖天下,真宗文持之,今上接祖宗之成,兵不釋翳者蓋數十年,近世無有也。所當設張之具,猶若闕然。重以羌酋梗邊,主上方攬眾策以濟之。天下舉首戴目,屬心執事者,難以一二計。為執事議者曰:「朝廷藉不吾以宜,且自讚以植顯效,酬天下屬己之意。矧上惓惓然命之乎?此固策大功之會也。」抑聞之:「嶢嶢者易缺,皦者易汙。」執事才名與寵,可謂易汙、易缺者,必若策大功,適足宜之而已,可無茂邪? 恭惟旦暮輔佐天子秉國事,修所當設張之具,復邊人於安,稱主上所以命之之意,使天下舉首戴目者,盈其願而退,則後世之書,可勝傳哉?董仲舒有才名,顧不獲此寵;公孫季有此寵,不成此功。有此寵而成此功者,宜在執事,不宜在它。草鄙之人,不達大誼,辱獎訓之厚,敢不盡愚。 上運使孫司諫書 伏見閣下令吏民出錢購人捕鹽,竊以為過矣。海旁之鹽,雖日殺人而禁之,勢不止也。今重誘之使相捕告,則州縣之獄必蕃,而民之陷刑者將眾,無賴奸人將乘此勢,於海旁漁業之地搔動艚戶,使不得成其業。艚戶失業,則必有合而為盜,賊殺以相仇者,此不可不以為慮也。 鄞於州為大邑,某為縣於此兩年,見所謂大戶者,其田多不過百畝,少者至不滿百畝。百畝之直,為錢百千,其尤良田,乃直二百千而已。大抵數口之家,養生送死,皆自田出,州縣百須,又出於其家。方今田桑之家,尤不可時得者,錢也。今責購而不可得,則其間必有鬻田以應責者。夫使良民鬻田以賞無賴告訐之人,非所以為政也。又其間必有扞州縣之令而不時出錢者,州縣不得不鞭械以督之。鞭械吏民,使之出錢,以應捕鹽之購,又非所以為政也。 且吏治宜何所師法也?必曰古之君子。重告訐之利以敗俗,廣誅求之害,急較固之法,以失百姓之心,因國家不得已之禁而又重之,古之君子蓋未有然者也。犯者不休,告者不止,糶鹽之額不復於舊,則購之勢未見其止也。購將安出哉?出於吏之家而已,吏固多貧而無有也;出於大戶之家而已,大家將有由此而破產失職者。安有仁人在上,而令下有失職之民乎?在上之仁人有所為,則世輒指以為師,故不可不慎也。使世之在上者,指閣下之為此而師之,獨不害閣下之義乎?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閣下之為方爾,而有司或以謂將請於閣下,求增購賞,以勵告者。故某竊以謂閣下之欲有為,不可不慎也。 天下之吏,不由先王之道而主於利。其所謂利者,又非所以為利也,非一日之積也。公家日以窘,而民日以窮而怨。常恐天下之勢,積而不已,以至於此,雖力排之,已若無奈何,又從而為之辭,其與抱薪救火何異?竊獨為閣下惜此也。在閣下之勢,必欲變今之法,令如古之為,固未能也。非不能也,勢不可也。循今之法而無所變,有何不可,而必欲重之乎? 伏惟閣下,常立天子之側,而論古今所以存亡治亂,將大有為於世,而復之乎二帝三代之隆,顧欲為而不得者也。如此等事,豈待講說而明?今退而當財利責,蓋迫於公家用調之不足,其勢不得不權事勢而為此,以紓一切之急也。雖然,閣下亦過矣,非所以得財利而救一切之道。閣下於古書,無所不觀,觀之於書,以古已然之事驗之,其易知較然,不待某辭說也。枉尺直尋而利,古人尚不肯為,安有此而可為者乎? 今之時,士之在下者,浸漬成俗,苟以順從為得,而上之人亦往往憎人之言,言有忤己者,輒怒而不聽之。故下情不得自言於上,而上不得聞其過,恣所欲為。上可以使下之人自言者惟閣下,其職不得不自言者某也,伏惟留思而幸聽之。文書雖已施行,追而改之,若猶愈於遂行而不反也。干犯云云。 上淩屯田書(代人作) 俞跗,疾醫之良者也。其足之所經,耳目之所接,有人於此,狼疾焉而不治,則必欿然以為已病也。雖人也,不以病俞跗焉則少矣。隱而虞俞跗之心,其族姻舊故,有狼疾焉,則何如也?末如之何,其已,未有可以治焉而忽者也。 今有人於此,弱而孤,壯而屯蹶困塞,先大父棄館舍於前,而先人從之,兩世之柩,窶而不能葬也。嘗觀傳記,至《春秋》過時而不葬,與子思所論未葬不變服,則戚然不知涕之流落也。竊悲夫古之孝子慈孫,嚴親之終,如此其甚也。今也獨以窶故,犯《春秋》之義,拂子思之說,鬱其為子孫之心而不得伸,猶人之狼疾也,奚有間哉? 伏惟執事,性仁而躬義,憫艱而悼厄,窮人之俞跗也,而又有先人一日之雅,某之疾庶幾可以治焉者也。是敢不謀於龜,不介於人,跋千里之途,犯不測之川,而造執事之門,自以為得所歸也。執事其忽之歟? 上人書 嘗謂文者,禮教治政云爾,其書諸策而傳之人,大體巋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云者,徒謂辭之不可以已也,非聖人作文之本意也。 自孔子之死久,韓子作,望聖人於百千年中,卓然也。獨子厚名與韓並。子厚非韓比也,然其文卒配韓以傳,亦豪傑可畏者也。韓子嘗語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語人以其辭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諸左右逢其原。」孟子之云爾,非直施於文而已,然亦可托以為作文之本意。 且所謂文者,務為有補於世而已矣。所謂辭者,猶器之有刻鏤繪畫也。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要之以適用為本,以刻鏤繪畫為之容而已。不適用,非所以為器也。不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 某學文久,數挾此說以自治。始欲書之策而傳之,其試於事者,則有待矣。其為是非邪,未能自定也。執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書雜文十篇獻左右,願賜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與參政王禹玉書 某啟:繼蒙賜臨,傳喻聖訓,徬徨踧躇,無所容措。某羈孤無助,遭值大聖,獨排眾毀,付以宰事,苟利於國,豈辭糜殞? 顧自念行不足以悅眾,而怨怒實積於親貴之尤;智不足以知人,而險陂常出於交遊之厚。且據勢眾而任事久,有盈滿之憂;意氣衰而精力弊,有曠失之懼。歷觀前世大臣,如此而不知自弛,乃能終不累國者,蓋未有也。此某所以不敢逃逋慢之誅,欲及罪戾未積,得優遊里閭,為聖時知止不殆之臣,庶幾天下後世,於上拔擢任使,無所譏議。 伏惟明公方佐佑大政,上為朝廷公論,下及僚友私計,謂宜少垂念慮,特賜敷陳。某既不獲通章表,所恃在明公一言而已。心之精微,書不能傳,惟加憫察,幸甚。不宣。 與馬運判書 運判閣下:比奉書,即蒙寵答,以感以怍。且承訪以所聞,何閣下逮下之周也! 嘗以謂方今之所以窮空,不獨費出之無節,又失所以生財之道故也。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蓋為家者,不為其子生財,有父之嚴而子富焉,則何求而不得?今闔門而與其子市,而門之外莫入焉,雖盡得子之財,猶不富也。蓋近世之言利雖善矣,皆有國者資天下之術耳,直相市於門之內而已。此其所以困與?在閣下之明,宜已盡知,當患不得為耳。不得為,則尚何賴於不肖者之言耶? 今歲東南饑饉如此,汴水又絕,其經畫固勞心。私竊度之,京師兵食宜窘,薪芻百穀之價亦必踴,以謂宜料畿兵之駑怯者,就食諸郡,可以舒漕挽之急。古人論天下之兵,以為猶人之血脈,不及則枯,聚則疽,分使就食,亦血脈流通之勢也。儻可上聞行之否? 與王子醇書 某啟:得書喻以禦寇之方。上固欲公毋涉難冒險,以百全取勝,如所喻甚善,甚善。 方今熙河所急,在修守備,嚴戒諸將,勿輕舉動。武人多欲以討殺取功為事,誠如此而不禁,則一方憂未艾也。竊謂公厚以恩信撫屬羌,察其材者,收之為用。今多以錢粟養戍卒,乃適足備屬羌為變,而未有以事秉常、董氈也。誠能使屬羌為我用,則非特無內患,亦宜賴其力以乘外寇矣。自古以好坑殺人致畔,以能撫養收其用,皆公所覽見。且王師以仁義為本,豈宜以多殺斂怨耶?喻及青唐既與諸族作怨,後無復合,理固然也。然則近董氈諸族事定之後,以兵威臨之而宥其罪,使討賊自贖,隨加厚賞,彼亦宜遂為我用,無復與賊合矣。與討而驅之,使堅附賊為我患,利害不侔也。事固有攻彼而取此者服,誠能挫董氈,則諸羌自服,安所事討哉? 又聞屬羌經討者,既亡蓄積,又廢耕作,後無以自存,安得不屯聚為寇,以梗商旅往來?如募之力役及伐材之類,因以活之,宜有可為,幸留意念恤。邊事難遙度,想公自有定計,意所及,嘗試言之。春暄,為國自愛。不宣。 上邵學士書 仲詳足下:數日前辱示樂安公詩石本,及足下所撰《復鑒湖記》。啟封緩讀,心目開滌。詞簡而精,義深而明,不候按圖而盡越絕之形勝,不候入國而熟賢牧之愛民,非夫誠發乎文,文貫乎道,仁思義色,表裏相濟者,其孰能至於此哉?因環列書室,且欣且慶,非有厚也,公義之然也。 某嘗患近世之文,辭弗顧於理,理弗顧於事,以襞積故實為有學,以雕繪語句為精新,譬之擷奇花之英,積而玩之,雖光華馨采,鮮縟可愛,求其根柢濟用,則蔑如也。 某幸觀樂安、足下之所著,譬猶笙磬之音,圭璋之器,有節奏焉,有法度焉,雖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貴,溫潤之可寶也。仲尼曰「有德必有言」、「德不孤,必有鄰」,其斯之謂乎? 昔昌黎為唐儒宗,得子婿李漢,然後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樂安公懿文茂行,超越朝右,復得足下以宏識清議,相須光潤。苟力而不已,使後之議者必曰:「樂安公,聖宋之儒宗也,猶唐之昌黎而勳業過之。」又曰:「邵公,樂安公之婿也,猶昌黎之李漢而器略過之。」則韓、李、蔣、邵之名,各齊驅並驟,與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慶者,在於茲焉。 郡庠拘率,偶足下有西笑之謀,未獲親交談議,聊因手書,以道欽謝之意,且賀樂安公之得人也。 [book_title]卷五•書 與王深甫書 某拘於此,鬱鬱不樂,日夜望深甫之來,以豁吾心。而得書,乃不知所冀,況自京師去潁良不遠,深甫家事,會當有暇時,豈宜愛數日之勞而不一顧我乎?朋友道喪久矣,此吾於深甫不能無望也。 向說天民與深甫不同。雖蒙丁寧相教,意尚未能與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於吾君為悅;安社稷者,以安吾之社稷為悅;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澤被於民為達。三者,皆執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則知命矣。」 某則以謂善者,所以繼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又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孔子之所謂善者如此,則以容於吾君為悅者,未可謂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以容於吾君為悅者,則以不容為戚;安吾社稷為悅,則以不安為戚。吾身之不容,與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為吾戚,此乃所謂不知命也。夫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彼非以達可行於天下為悅者也,則其窮而不行也,豈以為戚哉?視吾之窮達而無悅戚於吾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謂以民繫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稟於天也。有匹夫求達其志於天下,以養全其類,是能順天者,敢取其號亦曰天民,安有能順天而不知命者乎? 深甫曰:「安有能視天以去就,而德顧貶於大人者乎?」 某則以謂古之能視天以去就,其德貶於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謂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己者也,然而至於不死子糾而從小白,其去就可謂知天矣。天之意故常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此乃吾所謂德不如大人,而尚能視天以去就者。 深甫曰:「正己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則命也,何悅於吾心哉?正己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致安而已。不安,則命也,何悅於吾心哉?正己以正天下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則命也,何窮達於吾心哉?」 某則以謂大人之窮達,能無悅戚於吾心,不能毋欲達。孟子曰:「我四十不動心。」又曰:「何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王庶幾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謂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則所謂無窮達於吾心者,殆非也,亦曰無悅戚而已矣。 深甫曰:「惟其正己而不期於正物,是以使萬物之正焉。」 某以謂期於正己而不期於正物,而使萬物自正焉,是無治人之道也。無治人之道者,是老、莊之為也。所謂大人者,豈老、莊之為哉?正己不期於正物者,非也;正己而期於正物者,亦非也。正己而不期於正物,是無義也;正己而期於正物,是無命也。是謂大人者,豈顧無義命哉?揚子曰:「先自治而後治人之謂大器。」揚子所謂大器者,蓋孟子之謂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後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橫行於天下,武王恥之。孟子所謂「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於正物而使物自正,則一人橫行於天下,武王無為怒也。孟子沒,能言大人而不放於老、莊者,揚子而已。 深甫嘗試以某之言與常君論之,二君猶以為未也,願以教我。 與王逢原書 某頓首逢原足下:比得足下於客食中,窘窘相造謝,不能取一日之閑,以與足下極所欲語者,而舟即東矣。 間閱足下之詩,竊有疑焉,不敢不以告。足下詩有歎蒼生淚垂之說。夫君子之於學也,固有志於天下矣,然先吾身而後吾人,吾身治矣,而人之治不治,繫吾得志與否耳。身猶屬於命,天下之治,其可以不屬於命乎?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又曰:「道之將行也歟,命也。道之將廢也歟,命也。」孔子之說如此,而或以為君子之學汲汲以憂世者,惑也。惑於此而進退之,行不得於孔子者有之矣。故有孔不暇暖席之說。吾獨以聖人之心未始有憂。有難予者曰:「然則聖人忘天下矣!」曰:是不忘天下也。否之象曰:「君子以儉德避難,不可榮以祿。」初六曰:「拔茅茹以其彙,貞吉。」象曰:「拔茅貞吉,志在君也。」在君者,不忘天下者也。不可以榮以祿者,知命也。吾雖不忘天下,而命不可必合,憂之其能合乎?《易》曰「遯世無悶」、「樂天知命」是也,《詩》三百如《柏舟》、《北門》之類,有憂也,然仕於其時而不得其志,不得以不憂也。仕不在於天下國家,與夫不仕者,未始有憂,《君子陽陽》、《考槃》之類是也。借有憂者,不能奪聖人不憂之說。孟子曰:「伊尹視天下匹夫匹婦有不被其澤者,若己推而納之溝中。」可謂憂天下也。然湯聘之,猶囂囂然曰:「我處畎畝之間,以樂堯、舜之道,豈如彼所謂憂天下者,僕僕自枉,而幸售其道哉?」又論禹、稷、顏回同道,曰:「鄉鄰有鬥者,被髮纓冠而救之,則惑也。」今窮於下,而曰我憂天下,至於慟哭者,無乃近救鄉鄰之事乎?孔子所以極其說於知命不憂者,欲人知治亂有命,而進不可以苟,則先王之道得伸也。以慕而已乎?世有能諭知命之說而不能重進退者有矣,由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也。 始得足下文,特愛足下之才耳。既而見足下衣刓屨缺,坐而語,未嘗及己之窮,退而詢,足下終歲食不葷,不以絲忽妄售於人,世之自立如足下者有幾?吾以謂知及之仁又能守之,故以某之所學報足下。 與趙卨書 某啟:議者多言遽欲開納西人,則示之以弱,彼或倔強。以事情料之,殆不如此。以我眾大,當彼寡小,我尚疲弊厭兵,即彼偷欲得和可知。我深閉固距,使彼不得安息,則彼上下忿懼,並心一力,致死於我,此彼所以能倔強也。我明示開納,則彼孰敢違眾首議欲為倔強者?就令有敢如此,則彼舉國皆將德我而怨彼,孰肯為之致死?此所以怒我而怠寇也。老子曰:「抗兵相加,哀者勝矣。」此之謂也。 至於開納之後,與之約和,乃不可遽,遽則彼將驕而易我。蓋明示開納,所以怠其眾而紓吾患;徐與之議,所以示之難而堅其約。 聖上恐龍圖未喻此旨,故令以書具道前降指揮。如西人有文字,詞理恭順,即與收接聞奏。宜即明示界上,使我吏民與彼舉國皆知朝廷之意。 與祖擇之書 治教政令,聖人之所謂文也。書之策,引而被之天下之民,一也。聖人之於道也,蓋心得之,作而為治教政令也,則有本末先後,權勢制義,而一之於極。其書之策也,則道其然而已矣。 彼陋者不然,一適焉,一否焉,非流焉則泥,非過焉則不至。甚者置,其本求之末,當後者反先之,無一焉不悖於極。彼其於道也,非心得之也,其書之策也,獨能不悖耶?故書之策而善,引而被天下之民反不善焉,無矣。 二帝、三王引而被天下之民而善者也,孔子、孟子書之策而善者也,皆聖人也,易地則皆然。 某生十二年而學,學十四年矣。聖人之所謂文者,私有意焉,書之策則未也。間或悱然動於事而出於詞,以警戒其躬,若施於友朋,褊迫陋庳,非敢謂之文也。乃者,執事欲收而教之使獻焉,雖自知明,敢自蓋邪?謹書所為書、序、原、說若干篇,因敘所聞與所志獻左右,惟賜覽觀焉。 請杜醇先生入縣學書 人之生久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朋友,其倫也。孰持其倫?禮樂、刑政、文物、數制、事為,其具也。其具孰持之?為之君臣,所以持之也。君不得師,則不知所以為君;臣不得師,則不知所以為臣。為之師,所以並持之也。君不知所以為君,臣不知所以為臣,人之類,其不相賊殺以至於盡者,非幸歟?信乎其為師之重也。 古之君子,尊其身,恥在舜下。雖然,有鄙夫問焉而不敢忽,斂然後其身似不及者。有歸之以師之重而不辭,曰:「天之有斯道,固將公之,而我先得之,得之而不推餘於人,使同我所有,非天意,且有所不忍也。」 某得縣於此逾年矣,方因孔子廟為學,以教養縣子弟,願先生留聽而賜臨之,以為之師,某與有聞矣焉。伏惟先生不與古之君子者異意也,幸甚。 請杜醇先生入縣學書二 惠書何推褒之隆而辭讓之過也。仁人君子有以教人,義不辭讓,固已為先生道之。今先生過引孟子、柳宗元之說以自辭。孟子謂「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者,謂無諸中而為有之者,豈先生謂哉!彼宗元惡知道?韓退之毋為師,其孰能為師?天下士將惡乎師哉? 夫謗與譽,非君子所恤也,適於義而已矣。不曰適於義,而唯謗之恤,是薄世終無君子,唯先生圖之。示詩質而無邪,亦足見仁人之所存,甚善,甚善! 答曾公立書 某啟:示及青苗事。治道之興,邪人不利,一興異論,群聾和之,意不在於法也。孟子所言利者,為利吾國,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則檢之,野有餓莩則發之,是所謂政事。政事所以理財,理財乃所謂義也。一部《周禮》,理財居其半,周公豈為利哉?奸人者,因名實之近,而欲亂之,以眩上下,其如民心之願何? 始以為不請,而請者不可遏,終以為不納,而納者不可卻。蓋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不得不然也。然二分不及一分,一分不及不利而貸之,貸之不若與之。然不與之而必至於二分者,何也?為其來日之不可繼也。不可繼,則是惠而不知為政,非惠而不費之道也,故必貸。然而有官吏之俸,輦運之費,水旱之逋,鼠雀之耗,而必欲廣之,以待其饑不足而直與之也,則無二分之息可乎?則二分者,亦常平之中正也,豈可易哉?公立更與深於道者論之,則某之所論,無一字不合於法,而世之譊譊者,不足言也。因書示及,以為如何? 答孫元規大資書 某不學無術,少孤以賤,材行無可道,而名聲不聞於當世。巨公貴人之門無可進之路,而亦不敢輒有意於求通。以故聞閣下之名於天下之日久,而獨未嘗得望履舄於門。比者得邑海上,而聞左右之別業實在敝境,猶不敢因是以求聞名於從者。卒然蒙賜教督,讀之茫然,不知其為愧且恐也。 伏惟閣下,危言讜論,流風善政,簡在天子之心,而諷於士大夫之口。名聲之盛,位勢之尊,不宜以細故苟自貶損。今咳唾之餘,先加於新進之小生,疑左右者之誤,而非閣下之本意也。以是不敢即時報謝,以忤視聽,以累左右,而自得不敏之誅,顧未嘗一日而忘拜賜也。 今茲使來,又拜教之辱,然後知閣下真有意其存之也。夫禮之有施報,自敵以下不可廢,況王公大人而先加禮新進之小生,而其報謝之禮缺然者久之,其為非也大矣。雖聰明寬閎,其有以容而察於此,而獨區區之心,不知所以裁焉。 答曾子固書 某啟:久以疾病不為問,豈勝向往! 前書疑子固於讀經有所不暇,故語及之。連得書,疑某所謂經者佛經也,而教之以佛經之亂俗。某但言讀經,則何以別於中國聖人之經?子固讀吾書每如此,亦某所以疑子固於讀經有所不暇也。 然世之不見全經久矣,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故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然後於經為能知其大體而無疑。 蓋後世學者,與先王之時異矣,不如是,不足以盡聖人故也。揚雄雖為不好非聖人之書,然於墨、晏、鄒、莊、申、韓亦何所不讀。彼致其知而後讀,以有所去取,故異學不能亂也。惟其不能亂,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子固視吾所知,為尚可以異學亂之者乎?非知我也。方今亂俗不在於佛,乃在於學士大夫沉沒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子固以為如何? 苦寒,比日侍奉萬福。自愛。 答李資深書 某啟:辱書勤勤,教我以義命之說,此乃足下忠愛於故舊,不忍捐棄,而欲誘之以善也。不敢忘,不敢忘。 雖然,天下之變故多矣,而古之君子辭受取舍之方不一,彼皆內得於己,有以待物,而非有待乎物者也。非有待乎物,故其跡時若可疑;有以待物,故其心未嘗有悔也。若是者,豈以夫世之毀譽者概其心哉?若某者,不足以望此,然私有志焉,顧非與足下久相從而熟講之,不足以盡也。 多病無聊,未知何時得復晤語。書不能一一,千萬自愛。 答李秀才書 昨日蒙示書,今日又得三篇詩。足下少年,而已能如此,輔之以良師友,而為之不止,何所不至?自涇至此,蓋五百里,而又有山川之阨,足下樂從所聞,而不以為遠,亦有志矣。 然書之所願,特出於名,名者,古人欲之,而非所以先。足下之才力,求古人之所汲汲者而取之,則名之歸,孰能爭乎?孔子曰:「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古之成名,在無事於文辭,而足下之於文辭,方力學之而未止也。則某之不肖,何能副足下所求之意邪? 答韶州張殿丞書 某啟:伏蒙再賜書,示及先君韶州之政,為吏民稱誦,至今不絕,傷今之士大夫不盡知,又恐史官不能記載,以次前世良吏之後。 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於天下,不能推揚先人之功緒餘烈,使人人得聞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備聞為政之跡。然嘗侍左右,尚能記誦教誨之餘。蓋先君所存,嘗欲大潤澤於天下,一物枯槁以為身羞。大者既不得試,已試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將泯沒而無傳,則不肖之孤,罪大釁厚矣,尚何以自立於天地之間耶?閣下勤勤惻惻,以不傳為念,非夫仁人君子樂道人善,安能以及此? 自三代之時,國各有史,而當時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職,不負其意。蓋其所傳,皆可考據。後既無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雖雄奇俊烈,道德滿衍,不幸不為朝廷所稱,輒不得見於史。而執筆者又雜出一時之貴人,觀其在廷論議之時,人人得講其然不,尚或以忠為邪,以異為同,誅當前而不栗,訕在後而不羞,苟以饜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況陰挾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惡,疑可以貸褒,似可以附毀,往者不能訟當否,生者不得論曲直,賞罰謗譽,又不施其間。以彼其私,獨安能無欺於冥昧之間邪?善既不盡傳,而傳者又不可盡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實足以信後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載之,則遂以不朽於無窮耳。 伏惟閣下,於先人非有一日之雅,余論所及,無黨私之嫌,苟以發潛德為己事,務推所聞,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論次以傳焉,則先君之不得列於史官,豈有恨哉? 答徐絳書 某啟:某鄙樸,未嘗得邂逅,而蒙以書辱於千里之遠,固已幸甚。足下求免於今之世而求合於古之人,不以問世之能言,而欲有取於不肖,此某之所以難於對也。 自生民以來,為書以示後世者,莫深於《易》。《易》之所為作,不出足下之所求。文王以伏羲為未足以喻世也,故從而為之辭。至於孔子之有述也,蓋又以文王為未足。此皆聰明睿智、天下至神,然尚於此不能以一言盡之,而患其喻之難也。況以區區之中材,而遇變故之無窮,其能皆有所合而卒以自免乎?雖能有所合而有以自免,其可以易言而遽曉乎?此某夙夜勉焉而懼終不及者也,其能遽有以進左右者乎? 然學者患其志之不同,而有志者欲其為之不已。某與足下,幸志同矣。如為之不已,他日邂逅,得各講其所聞,擇其可以守之,庶其卒將有得焉。蓋古人其成未嘗不以友者,此亦區區有望於君子也。 答段縫書 段君足下:某在京師時,嘗為足下道曾鞏善屬文,未嘗及其為人也。還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粗道其行。惠書以所聞詆鞏行無纖完,其居家,親友惴畏焉,怪某無文字規鞏,見謂有黨。果哉,足下之言也? 鞏固不然。鞏文學論議,在某交遊中不見可敵。其心勇於適道,殆不可以刑禍利祿動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養無虧行,家事銖發以上皆親之。父亦愛之甚,嘗曰:「吾宗敝,所賴者此兒耳。」此某之所見也。若足下所聞,非某之所見也。鞏在京師,避兄而舍,此雖某亦罪之也,宜足下之深攻也。於罪之中有足矜者,顧不可以書傳也。事固有跡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誅焉,則誰不可誅邪?鞏之跡固然邪?然鞏為人弟,於此不得無過。但在京師時,未深接之,還江南又既往不可咎,未嘗以此規之也。鞏果於從事,少許可,時時出於中道,此則還江南時嘗規之矣。鞏聞之,輒瞿然。鞏固有以教某也。其作《懷友書》兩通,一自藏,一納某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於悔者略見矣。嘗謂友朋過差,未可以絕,固且規之。規之從則已,固且為文字自著見然後已邪,則未嘗也。凡鞏之行,如前之云,其既往之過,亦如前之云而已。豈不得為賢者哉? 天下愚者眾而賢者希,愚者固忌賢者,賢者又自守,不與愚者合,愚者加怨焉。挾忌怨之心,則無之焉而不謗,君子之過於聽者,又傳而廣之,故賢者常多謗,其困於下者尤甚。勢不足以動俗,名實未加於民,愚者易以謗,謗易以傳也。凡道鞏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過於聽者也。家兄未嘗親鞏也,顧亦過於聽耳。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過於聽者之言,縣斷賢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眾好之,必察焉;眾惡之,必察焉。」孟子曰:「國人皆曰可殺,未可也,見可殺焉,然後殺之。」匡章,通國以為不孝,孟子獨禮貌之以為孝。孔、孟所以為孔、孟者,為其善自守,不惑於眾人也。如惑於眾人,亦眾人耳,烏在其為孔、孟也? 足下姑自重,毋輕議鞏。 答楊忱書 承賜書,屈欲交之,不知其為懼與愧也,已又喜焉。聞君子者,仁義塞其中,澤於面,浹於背,謀於四體,而出於言,唯志仁義者察而識之耳。然尚有其貌濟其言匱、其言濟其實匱者,非天下之至察何與焉。 某嘗竊觀古之君子所以自為者,顧而自忖其中則欿然。又思昔者得見於足下,甫數刻爾,就使其中有絕於眾人者,亦未嘗得與足下言也。足下何愛而欲交之邪?或者焯然察其有似邪?夫顧而自忖其中則欿然,其為貌言也,乃有以召君子之愛,宜乎不知其為懼與愧也。 然而足下自許不妄交,則其交之也,固宜相切以義,以就其人材而後已爾,則某也甚有賴,其為言也可以已邪? 答張幾書 張君足下:某嘗以今之仕進為皆詘道而信身者,顧有不得已焉者。舍為仕進則無以自生,舍為仕進而求其所以自生,其詘道有甚焉,此固某之亦不得已焉者。獨嘗為《進說》以勸得已之士焉,得已而已焉者,未見其人也, 不圖今此而得足下焉。足下恥為進士,貴其身而以自娛於文,而貧無以自存,此尤所以為難者。凡今於此,不可毋進謁也,況如某少知義道之所存乎?今者足下乃先貶損而存之,賜之書,詞盛指過,不敢受而有也。惟是不敏之罪,不知所以辭,敢布左右,惟幸察之而已。 答錢公輔學士書 比蒙以銘文見屬,足下於世為聞人,力足以得顯者銘父母,以屬於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苟然,故輒為之而不辭。不圖乃猶未副所欲,欲有所增損。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宜以見還,而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耳。 家廟以今法準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雖多聞,要與識者講之。如得甲科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台竹林之勝,此何足以為太夫人之榮,而必欲書之乎?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苟不能行道,適足以為父母之羞,況一甲科通判!苟粗知為辭賦,雖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銘以謂閭巷之士以為太夫人榮,明天下有識者不以置悲歡榮辱於其心也。太夫人能異於閭巷之士而與天下有識同,此其所以為賢而宜銘者也。至於諸孫,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無七孫者乎?七孫業之有可道,固不宜略。若皆兒童,賢不肖未可知,列之,於義何當也?諸不具道,計足下當與有識者講之。 南去愈遠,君子惟順愛自重。 答陳柅書 某啟:伏蒙不遺不肖,而身辱先之,示之文章,使得窺究其所蘊,又取某所以應見問者序而存之,以寵其行。足下之賜過矣,不敢當也。某懦陋淺薄,學未成而仕,其言行往往背戾於聖人之道,擯而後復者,非一事也。自度尚不足與庸人為師,況如足下之材良俊明,安能一有所補邪?雖然,足下過聽,所序而存者,或非某所聞於師友之本指也,則義不得默而已。 莊生之書,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生死禍福累其心,此其近聖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讀聖人之說,亦足以及此。不足以及此,而陷溺於周之說,則其為亂大矣。墨翟非亢然詆聖人而立其說於世,蓋學聖人之道而失之耳。雖周亦然。韓氏作《讀墨》,而又謂子夏之後,流而為莊周,則莊、墨皆學聖人而失其源者也。老、莊之書具在,其說未嘗及神仙,唯葛洪為二人作傳以為仙。而足下謂老、莊潛心於神仙,疑非老、莊之實,故嘗為足下道此。老、莊雖不及神仙,而其說亦不皆合於經,蓋有志於道者。聖人之說,博大而閎深,要當不遺餘力以求之。是二書雖欲讀,抑有所不暇。 某之聞如此,其離合於道,惟足下自擇之。 [book_title]卷六•序 周禮義序 士弊於俗學久矣,聖上閔焉,以經術造之。乃集儒臣,訓釋厥旨,將播之校學,而臣某實董《周官》。 惟道之在政事,其貴賤有位,其後先有序,其多寡有數,其遲數有時。制而用之存乎法,推而行之存乎人。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時。其法可施於後世,其文有見於載籍,莫具乎《周官》之書。蓋其因習以崇之,賡續以終之,至於後世,無以復加。則豈特文、武、周公之力哉?猶四時之運,陰陽積而成寒暑,非一日也。 自周之衰,以至於今,歷歲千數百矣。太平之遺跡,掃蕩幾盡,學者所見,無復全經。於是時也,乃欲訓而發之,臣誠不自揆,然知其難也。以訓而發之之為難,則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復之之為難。然竊觀聖上致法就功,取成於心,訓迪在位,有馮有翼,亹乎向六服承德之世矣。以所觀乎今,考所學乎古,所謂見而知之者,臣誠不自揆,妄以為庶幾焉,故遂昧冒自竭,而忘其材之弗及也。 謹列其書為二十有二卷,凡十餘萬言。上之御府,副在有司,以待制詔頒焉。謹序。 書義序 熙寧二年,臣某以《尚書》入侍,遂與政。而子雱實嗣講事,有旨為之說以獻。八年,下其說太學,班焉。 惟虞、夏、商、周之遺文,更秦而幾亡,遭漢而僅存,賴學士大夫誦說,以故不泯,而世主莫或知其可用。天縱皇帝大知,實始操之以驗物,考之以決事,又命訓其義,兼明天下後世。而臣父子以區區所聞,承乏與榮焉。然言之淵懿而釋以淺陋,命之重大而承以輕眇,茲榮也,祗所以為愧也歟!謹序。 詩義序 《詩》三百十一篇,其義具存,其辭亡者六篇而已。上既使臣雱等訓其辭,又命臣某等訓其義。書成,以賜太學,布之天下,又使臣某為之序。謹拜手稽首言曰: 《詩》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禮義。放其言之文,君子以興焉;循其道之序,聖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門人賜也、商也,有得於一言,則孔子悅而進之,蓋其說之難明如此,則自周衰以迄於今,泯泯紛紛,豈不宜哉? 伏惟皇帝陛下內德純茂,則神罔時恫,外行恂達,則四方以無侮。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則《頌》之所形容,蓋有不足道也。微言奧義,既自得之,又命承學之臣訓釋厥遺,樂與天下共之。顧臣等所聞,如爝火焉,豈足以賡日月之餘光?姑承明制,代匱而已。 傳曰:「美成在久。」故《棫樸》之作人,以壽考為言,蓋將有來者焉,追琢其章,纘聖志而成之也。臣衰且老矣,尚庶幾及見之。謹序。 熙寧字說序 文者,奇偶剛柔,雜比以相承,如天地之文,故謂之文。字者,始於一二而生生至於無窮,如母之字子,故謂之字。其聲之抑揚開塞,合散出入,其形之衡從曲直、邪正上下、內外左右,皆有義,皆本於自然,非人私智所能為也。與夫伏羲八卦,文王六十四,異用而同制,相待而成《易》。先王以為不可忽,而患天下後世失其法,故三歲一同。同之者,一道德也。秦燒《詩》、《書》,殺學士,而於是時始變古而為隸。蓋天之喪斯文也,不然,則秦何力之能為? 余讀許慎《說文》,而於書之意,時有所悟,因序錄其說為二十卷,以與門人所推經義附之。惜乎先王之文缺已久,慎所記不具,又多舛,而以余之淺陋考之,且有所不合。雖然,庸詎非天之將興斯文也,而以余讚其始?故其教學必自此始。能知此者,則於道德之意,已十九矣。 老杜詩後集序 予考古之詩,尤愛杜甫氏作者。其辭所從出,一莫知窮極,而病未能學也。世所傳已多,計尚有遺落,思得其完而觀之。然每一篇出,自然人知非人之所能為,而為之者惟其甫也,輒能辨之。 予之令鄞,客有授予古之詩世所不傳者二百餘篇。觀之,予知非人之所能為,而為之實甫者,其文與意之著也。然甫之詩,其完見於今者,自予得之。世之學者,至乎甫而後為詩,不能至,要之不知詩焉爾。嗚呼,詩其難惟有甫哉?自《洗兵馬》下序而次之,以示知甫者,且用自發焉。 靈谷詩序 吾州之東南,有靈谷者,江南之名山也。[1]龍蛇之神,虎豹、翬翟之文章,梗柟、豫章、竹箭之材,皆自山出;而神林、鬼冢、魑魅之穴,與夫仙人、釋子恢譎之觀,咸附托焉。[2]至其淑靈和清之氣,盤礡委積於天地之間,萬物之所不能得者,乃屬之於人,而處士君實生其阯。[3] 君姓吳氏,家於山阯,豪傑之望,臨吾一州者,蓋五六世,而後處士君出焉。其行孝悌忠信,其能以文學知名於時。惜乎其老矣,不得與夫虎豹、翬翟之文章,梗柟、豫章、竹箭之材,俱出而為用於天下,顧藏其神奇,而與龍蛇雜此土以處也。然君浩然有以自養,遨遊於山川之間,嘯歌謳吟,以寓其所好,[4]終身樂之不厭,[5]而有詩數百篇,[6]傳誦於閭里。他日,出《靈谷》三十二篇,以屬其甥曰:「為我讀而序之。」惟君之所得,蓋有伏而不見者,豈特盡於此詩而已?雖然,觀其鑱刻萬物,而接之以藻繢,非夫詩人之巧者,[7]亦孰能至於此! 石仲卿字序 子生而父名之,以別於人云爾。冠而字,成人之道也。奚而為成人之道也?成人則貴其所以成人而不敢名之,於是乎命以字之,字之為有可貴焉。孔子作《春秋》,記人之行事,或名之,或字之,皆因其行事之善惡而貴賤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已。人有可貴而不失其所以貴,乃爾其少也! 閩人石仲卿來請字,予以子正字之,附其名之義而為之云爾。子正於進士中名知經,往往脫傳注而得經所以云之意。接之久,未見其行己有闕也,庶幾不失其所以貴者歟! 送李著作之官高郵序 君之才,搢紳多聞之。初君視金陵酒政,人皆惜君不試於劇而淪於卑冗,君將優為之,曰:「孔子嘗為乘田、委吏矣,會計當而已矣,牛羊蕃而已矣。」既而又得調高郵關吏,人復惜君不試於劇而淪於卑冗,君言如初,色滋蔓喜。 於戲!今之公卿大夫,據徼乘機,鑽隙抵巇,僅不盈志,則戚戚以悲,吾乃然反之,此蒙所以高君也。抑有猜焉,古之柄國家者,有戢景藏采,恬處下列,拔而致之朝,使相謨謀。今豈不若古邪?奚遂君請而弗拔也? 送陳興之序 先人為臨江軍判官,實佐今駕部員外郎陳公。其後二十五年,公之子興之主泰之如皋簿,某為判官淮南,以事出如皋,遇之,相好也。其後二年歸京師,興之亦以進士得嘉慶院解,復遇之,相好加焉。 興之試禮部有日,今宰相,其世父也,試前奏罷之以避嫌。興之當遠官,逾數月,乃得泉之晉江主簿去。陳公世大家,仕官四十年,連坐謫流落,不得所欲,其意不能毋望興之貴富世其家也。興之亦誠博學,能文詞,有氣節,吾意其為進士宜有得焉。今失所欲,又為所謂主簿者,遠其親三千里不啻,是其心獨能毋介然者邪?夫大公之道行,上之人子弟苟賢者,任而進之無嫌也,下之人固亦不以嫌之。今興之去,知者皆憐其才之可以進焉而不得,無以慰其親也。吾於興之又世故,故又為之思所以慰其親,豁其心之介然者,不得其說,而獨以悲大公之道不行焉。 送陳升之序 今世所謂良大夫者,有之矣,皆曰「是宜任大臣之事者」。作而任大臣之事,則上下一失望,何哉?人之材有小大,而志有遠近也。彼其任者小而責之近,則煦煦然仁而有餘於仁矣,孑孑然義而有餘於義矣。人見其仁義有餘也,則曰「是其任者小而責之近,大任將有大此者然。」上下俟之云爾,然後作而任大臣之事。作而任大臣之事,宜有大此者焉,然則煦煦然而已矣,孑孑然而已矣,故上下一失望。 豈惟失望哉!後日誠有堪大臣之事,其名實蒸然於上,上必懲前日之所俟而逆疑焉;暴於下,下必懲前日之所俟而逆疑焉。上下交疑,誠有堪大臣之事者,而莫之或任。幸欲任,則左右小人得引前日之所俟懲之矣。 噫!聖人謂知人難,君子惡名之溢於實,為此則奈何?亦精之而已矣。惡之則奈何?亦充之而已矣。知難而不能精之,惡之而不能充之,其亦殆哉! 予在揚州,朝之人過焉者多,堪大臣之事,可信而望者,陳升之而已矣。今去官於宿州,予不知復幾何時乃一見之也。予知升之作而任大臣之事,固有時矣。煦煦然仁而已矣,孑孑然義而已矣,非予所以望於升之也。 送胡叔才序 叔才,銅陵大宗,世以貲名。子弟豪者,馳騁漁弋為己事;謹者務多辟田以殖其家。先時,邑之豪子弟有命儒者,耗其千金之產,卒無就。邑豪以為諺,莫肯命儒者,遇儒冠者,皆指目遠去,若將浼己然,雖胡氏亦然。 獨叔才之父母不然,於叔才之幼,捐重幣逆良先生教之。既壯可以遊,資而遣之,無所靳。居數年,朋試於有司,不合而歸,邑人之訾者半,竊笑者半。其父母愈篤不悔,復資而遣之。 叔才純孝人也,悱然感父母所以教己之篤,追四方才賢,學作文章,思顯其身以及其親。不數年,遂能褒然為材進士,復朋試於有司,不幸復詘於不己知。不予愚而從之遊,嘗為予言父母之思,而慚其邑人,不能歸。予曰:「歸也。夫祿與位,庸者所待以為榮者也。彼賢者,道朋於中而襮之以藝,雖無祿與位,其榮者固在也。子之親,矯群庸而置子於聖賢之途,可謂不賢乎?或訾或笑而終不悔,不賢者能之乎?今而舍道德而榮祿與位,殆不其然!然則子之所以榮親而釋慚者亦多矣!昔之訾者、竊笑者,固庸者爾,豈子所宜慚哉?姑持予言以歸,為父母壽,其亦喜無量,於子何如?」 因釋然寤,治裝而歸,予即書其所以為父母壽者送之云。 送孫正之序 時然而然,眾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己然而然,非私己也,聖人之道在焉爾。夫君子有窮苦顛跌,不肯一失詘己以從時者,不以時勝道也。故其得志於君,則變時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術素修而志素定也。時乎楊、墨己不然者,孟軻氏而已;時乎釋、老己不然者,韓愈氏而已。如孟、韓者,可謂術素修而志素定也,不以時勝道也,惜也不得志於君,使真儒之效不白於當世,然其於眾人也卓矣。嗚呼!予觀今之世,圓冠峨如,大裙襜如,坐而堯言,起而舜趨,不以孟、韓之心為心者,果異眾人乎?予官於揚,得友曰孫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為古文,予知其能以孟、韓之心為心而不已者也。夫越人之望燕,為絕域也。北轅而首之,苟不已,無不至。孟、韓之道去吾黨,豈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已而不至焉,予未之信也。一日得志於吾君,而真儒之效不白於當世,予亦未之信也。正之之兄官於溫,奉其親以行,將從之,先為言以處予。予欲默,安得而默也? 1《古文評註》:先點靈谷 2《古文評註》:先從物說起俱是襯筆 3《古文評註》:此段見主意迤邐說來皆有情致 4《古文評註》:好去聲 5 《古文評註》:樂去聲 6 《古文評註》:此處方點詩 7 《古文評註》:夫音扶 [book_title]卷七•記 虔州學記 虔於江南地最曠,大山長谷,荒翳險阻,交、廣、閩、越銅鹽之販,道所出入,椎埋、盜奪、鼓鑄之奸,視天下為多。慶曆中,嘗詔立學州縣,虔亦應詔,而卑陋褊迫不足為美觀。州人欲合私財遷而大之久矣。然吏常力屈於聽獄,而不暇顧此。凡二十一年,而後改築於州所治之東南,以從州人之願。蓋經始於治平元年二月,提點刑獄宋城蔡侯行州事之時,而考之以十月者,知州事錢塘元侯也。二侯皆天下所謂才吏,故其就此不勞,而齋祠、講說、候望、宿息以至庖湢,莫不有所。又斥餘財市田及書,以待學者,內外完善矣。於是州人相與樂二侯之適己,而來請文以記其成。 余聞之也,先王所謂道德者,性命之理而已。其度數在乎俎豆、鐘鼓、管弦之間,而常患乎難知,故為之官師,為之學,以聚天下之士,期命辯說,誦歌弦舞,使之深知其意。夫士,牧民者也。牧知地之所在,則彼不知者驅之爾。然士學而不知,知而不行,行而不至,則奈何?先王於是乎有政矣。夫政,非為勸沮而已也,然亦所以為勸沮。故舉其學之成者以為卿大夫,其次雖未成,而不害其能至者以為士,此舜所謂庸之者也。若夫道隆而德駿者,又不止此,雖天子,北面而問焉,而與之迭為賓主,此舜所謂承之者也。蔽陷畔逃,不可與有言,則撻之以誨其過,書之以識其惡,待之以歲月之久而終不化,則放棄、殺戮之刑隨其後,此舜所謂威之者也。蓋其教法,德則異之以智、仁、聖、義、忠、和,行則同之以孝、友、睦、姻、任、恤,藝則盡之以禮、樂、射、御、書、數。淫言詖行詭怪之術,不足以輔世,則無所容乎其時。而諸侯之所以教,一皆聽於天子,天子命之矣,然後興學。命之曆數,所以時其遲速;命之權量,所以節其豐殺。命不在是,則上之人不以教,而為學者不道也。士之奔走、揖讓、酬酢、笑語、升降,出入乎此,則無非教者。高可以至於命,其下亦不失為人用,其流及乎既衰矣,尚可以鼓舞群眾,使有以異於後世之人。故當是時,婦人之所能言,童子之所可知,有後世老師宿儒之所惑而不悟者也;武夫之所道,鄙人之所守,有後世豪傑名士之所憚而愧之者也。堯、舜、三代從容無為,同四海於一堂之上,而流風餘俗,詠嘆之不息,凡以此也。 周道微,不幸而有秦,君臣莫知屈己以學,而樂於自用,其所建立悖矣。而惡夫非之者,乃燒《詩》、《書》,殺學士,掃除天下之庠序,然後非之者愈多,而終於不勝。何哉?先王之道德出於性命之理,而性命之理出於人心。《詩》、《書》能循而達之,非能奪其所有而予之以其所無也。經雖亡,出於人心者猶在,則亦安能使我舍己之昭昭而從我於聾昏哉?然是心非特秦也,當孔子時,既有欲毀鄉校者矣。蓋上失其政,人自為義,不務出至善以勝之,而患乎有為之難,則是心非特秦也。墨子區區,不知失者在此,而發「尚同」之論,彼其為愚,亦獨何異於秦。 嗚呼!道之不一久矣。揚子曰:「如將復駕其所說,莫若使諸儒金口而木舌。」蓋有意乎辟雍學校之事。善乎其言,雖孔子出,必從之矣。今天子以盛德新即位,庶幾能及此乎!今之守吏,實古之諸侯,其異於古者,不在乎施設之不專,而在乎所受於朝廷未有先王之法度;不在乎無所於教,而在乎所以教未有以成士大夫仁義之材。虔雖地曠以遠,得所以教,則雖悍昏嚚兇、抵禁觸法而不悔者,亦將有以聰明其耳目而善其心,又況乎學問之民?故余為書二侯之績,因道古今之變及所望乎上者,使歸而刻石焉。 繁昌縣學記 奠先師先聖於學而無廟,古也。近世之法,廟事孔子而無學。古者自京師至於鄉邑,皆有學,屬其民人相與學道藝其中,而不可使不知其學之所自,於是乎有釋菜、奠幣之禮,所以著其不忘。然則事先師先聖者,以有學也。今也無有學而徒廟事孔子,吾不知其說也。而或者以謂孔子百世師,通天下州邑為之廟,此其所以報且尊榮之。夫聖人與天地同其德,天地之大,萬物無可稱其德,故其祀,質而已,無文也。通州邑廟事之,而可以稱聖人之德乎?則古之事先聖,何為而不然也? 宋因近世之法而無能改,至今天子,始詔天下有州者皆得立學,奠孔子其中,如古之為。而縣之學,士滿二百人者,亦得為之。而繁昌,小邑也,其士少,不能中律,舊雖有孔子廟,而庳下不完,又其門人之像,惟顏子一人而已。今夏君希道太初至,則修而作之,具為子夏、子路十人像。而治其兩廡,為生師之居,以待縣之學者。以書屬其故人臨川王某,使記其成之始。夫離上之法,而苟欲為古之所為者無法,流於今俗而思古者,不聞教之所以本,又義之所去也。太初於是無變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實,其不可以無傳也。 慈溪縣學記 天下不可一日而無政教,故學不可一日而亡於天下。古者井天下之田,而黨庠、遂序、國學之法立乎其中。鄉射飲酒、春秋合樂、養老勞農、尊賢使能、考藝選言之政,至於受成、獻馘、訊囚之事,無不出於學。於此養天下智仁、聖義、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一伎、一曲之學,無所不養。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潔,而其施設已嘗試於位而去者,以為之師。釋奠、釋菜,以教不忘其學之所自;遷徙、偪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惡。則士朝夕所見所聞,無非所以治天下國家之道,其服習必於仁義,而所學必皆盡其材。一日取以備公卿大夫百執事之選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