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明道先生文集
[book_author]程颢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诗文集,完结
[book_length]31137
[book_dec]诗文集,宋程颢撰。五卷64题,程颢,北宋哲学家、教育家。字伯淳,学者称明道先生,洛阳(今属河南)人。神宗时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反对王安石新政。与弟程颐学于周敦颐,同为北宋理学的奠基者,世称“二程”。因长期在洛阳讲学,故其学说称为“洛学”。初步建立了以“天理”“理”为本体的理学体系,将“理”视作万事万物的本原。为学以“识仁”为主,著有《识仁篇》《定性书》。他和弟颐的学说后来为朱熹所继承和发展,世称程朱学派。后人将两人的著作合编为《二程全书》。卷一 铭诗 卷二 奏、疏、表 卷三 书、记、祭文、行状 卷四 墓志铭 卷五 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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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卷一
銘詩
顏樂亭銘〈(爲孔周翰作)〉
天之生民,是為物則。非學非師,孰覺孰識。
聖賢之分,古難其明。有孔之遇,有顏之生。
聖以道化,賢以學行。萬世心目,破昏為醒。
周爰闕里,惟顏舊止。巷汙以榛,井堙而圮。
鄉閭蚩蚩,弗視弗履。有卓其誰,師門之嗣。
追古念今,有惻其心。良價善諭,發帑出金。
巷治以闢,井渫而深。淸泉澤物,佳木成陰。
載基載落,亭曰顏樂。昔人有心,予忖予度。
千載之上,顏惟孔學,百世之下,顏居孔作。
盛德彌光,風流日長。道之無疆,古今所常。
水不忍廢,地不忍荒。嗚呼正學,其何可忘。
遊鄠山詩十二首
僕自幼時,已聞秦山多奇,占有扈者尤復秀出。常恨遊賞無便。嘉祐二年,始應舉得官。遂請于天官氏,願主簿書於是邑。謂厭飫雲山,以償素志。今到官幾二年矣,中閒被符移奔走外幹者三居其二。其一則簿書期會,倉廥出入,固無暇息。惟白雲特在山面,最為近邑。常乘閒两至。其餘佳處,都未得往。變化初心,辜負泉石。五年二月初吉,聞貳車晁公來遊諸山。先是,晁公見約同往。會探吏失期。二日早,晁公以書見命。始知車騎已留草堂,走白邑。大夫張君,時民產有在山麓者,以罪沒官府。符方命量其租入之數。因請以往,鞭馬至山。而晁公已由高觀登紫閣,還憩下院,見待已久。遂奉陪西遊,經李氏五花莊,息駕池上,夜宿白雲精舍。詰旦,晁公西首。僕復竝山,東遊紫閣,登南山望仙掌,回抵高觀谷探石穴,窺石潭,因周視所定田,徜徉於花林水竹閒,夜止草堂。是晩,雨氣自西山來。始慮不得遍詣諸境。一霎遂霽。明旦,入太平谷,憩息於重雲下院。自入太平谷,山水益奇絕,殆非人境。石道甚巇,下視可悸。往往步亂石閒,入長嘯洞,過虎溪西南,下至重雲,轉西閣,訪鳳池,觀雲頂、淩霄、羅漢三峰,登東嶺,望大頂積雪,復東北來雲際下深澗。白石磷磷於水閒,水聲淸冷可愛。坐石掬水,戀戀不能去者久之,遂宿大定寺。凌晨,登上方,候日初上,西望藥山,北眺大頂。千峰萬巒,目極無際。下山緣東澗,渡橫橋,復憩於重雲下院,出谷,遊太平宮故基而歸。馬上率爾口語,往往成詩章,自入山至歸,凡四日,得長短詠共十二篇。姑存之,以誌遊覽之次第云。
白雲道中
吏身拘絆同疏屬。俗眼塵昏甚瞽矇。辜負終南好泉石,一年一度到山中。
馬上偶成
身勞無補公家事,心冗空令學業衰。世路嶮巇功業遠。未能歸去不男兒。
遊紫閣山
仙掌遠相招,縈紆渡石橋。暝雲生澗底,寒雨下山腰。
樹色千層亂,天形一罅遙。吏紛難久駐,回首羨漁樵。
獼猴〈(山僧云:晏元獻公來,獼猴滿山。)〉
聞說獼猴性頗靈。相車來便滿山迎。鞭羸到此何曾見。始覺毛蟲更世情。
高觀谷
轟雷疊鼓響前峰。來自彤雲翠藹中。洞壑積陰成氣象,鬼神憑暗弄威風。
噴崖雨露千尋濕,落石珠璣萬顆紅。縱有虯龍難駐足。還應不是旱時功。
草堂〈(寺在竹林之心,其竹蓋將十頃。)〉
參差臺殿綠雲中,四面篔簹一徑通。曾讀華陽眞誥上,神仙居在碧琳宮。
長嘯巖中得冰,以石敲餐甚佳
車倦人煩渴思長。巖中冰片玉成方。老仙笑我塵勞久,乞與雲膏洗俗腸。
遊重雲
久厭塵籠萬慮昏。喜尋泉石暫淸神。目勞足倦深山裏。猶勝低眉對俗人。
長嘯洞北回望大頂如列屛幛,比到山前却不見,蓋為仙掌所蔽
行盡重雲幾曲山。回頭方見碧峰寒。天將仙掌都遮斷。元恐塵中俗眼看。
凌霄三峰
長嘯巖東古寺前,三峰相倚勢相連。偶逢雲靜得見日。若有路通須近天。
陰吹響雷生谷底,老松如箸見崖顚。結根不得居平地,猶與蓮花遠比肩。
雲際山
南藥東邊白閣西,登臨身共白雲齊。上方頂上朝來望,陡覺群峰四面低。
下山偶成
襟裾三日絕塵埃。欲上籃輿首重廻。不是吾儒本經濟,等閑爭肯出山來。
是遊也,得小松黃楊各四本,植於公署之西窗,戲作五絕呈邑令張寺丞〈(興宗)〉
中春時節百花明,何必繁弦列管聲。借問近郊行樂地,潢溪山水照人清。
心閑不為管弦樂。道勝豈因名利榮。莫謂冗官難自適。暇時還得肆遊行。
功名不是關心事,富貴由來自有天。任是榷酤虧課利,不過抽得俸中錢。
有生得遇唐虞聖,為政仍逢守令賢。縱得無能閑主簿,嬉遊不負豔陽天。
獄訟已聞冤滯雪,田農還喜土膏匀。只應野叟猶相笑,不與溪山作主人。
春雪
二月將臨尾,羣陰久退潛。只知桃李豔,何復雪霜嫌。
密霰仍先集,飄霙忽散沾。帶風成料峭,和雨作廉纖。
江漢初彌望,珠璣亦閒兼。片痕才著瓦,斜勢漸穿簾。
鳥化遼城鶴,途鋪越女縑。落英時鬭舞,飛絮或同黏。
直把瓊瑤比,誰疑鵠鷺撏。透肌錐共利,灑面刃爭銛。
寒怯開闈賞,光凝伴月覘。價增樵市炭,興入酒家帘。
駐足銀妝履,昂頭玉裹髯。如何欺煦律,重復困窮閻。
薪乏經朝備,衣因恃暖拈。擷芳遊女恨,憂歲老農占。
惜竹頻敲葉,愁花旋覆苫。失權悲太皞,助虐有飛廉。
驟降初疑勇,旋消亦訝謙。朔雲雖借便,水后可無厭。
縱任陰靈巧,難令木氣殲。寒威徒自奮,春氣亦時添。
積勢方平壟,澌流已墜簷。暗空猶沓沓,近地即佔佔。
遠水難遮面,高峰不裹尖。著牆聊畫粉,蓋地豈成鹽。
紈扇驚塵曀,昆崗認火炎。端來薦融釋,空復助洳漸。
積潤終滋嫩,驚雷亦震淹。東君莫惆悵,杲日待重瞻。
晚春
人生百年永,光景我逾半。中閒幾悲歡,況復多聚散。
靑陽變晩春,弱條成老幹。不為時節驚,把酒欲誰勸。
桃花菊
仙人紺髮粉紅腮,近自武陵源上來〈(此花近歲方有。)〉。不似常花羞晩發,故將春色待秋開。
存留金蕊天偏與,漏泄春香衆始猜。兼得佳名共堅節,曉霜還獨對樓臺。
早寒
一夜威霜特地嚴,朝來寒氣入書簾。乍須火暖親爐獸,初覺冰澌結硯蟾。
敗葉卷風輕簌簌,遠峰經曉靜尖尖。出門未要貂狐燠,且着輕裘次第添。
新晴野步
靑帝方成萬物春,如何淫雨害芳晨。乞求共指雲閒日,悔恨輕嫌陌上塵。
消盡風威猶料峭,放閑山色已嶙峋。燕遊莫道王孫樂,亦有羲皇更上人。
陰曀消除六幕寬,嬉遊何事我心閑。鳥聲人意融和候,草色花芳杳藹閒。
水底斷霞光出岸,雲頭斜日影銜山。緣情若論詩家興,却恐騷人合厚顏。
西湖
潩水橋邊鴨子陂,樓臺只在郡城西。烟波乍見心先快,島嶼將尋路欲迷。
盡日無風橫舴艋,有時經雨飮虹蜺。如何咫尺塵埃地,能使遊人意不齊。
環翠亭
城居不見萬山重,因起高亭破遠空。虛曠直疑天宇外,周旋如在畫屛中。
凝嵐散靄層層出,削玉排靑面面同。暫得登臨已忘去,四時佳致屬賢公。
中秋月
雲靜好風吹,淸光溢四垂。金行方盛日,陰魄正中時。
髣髴窺瑤闕,分明露桂枝。遴英同醉賞,誰復嘆官羈。
象戲
大都博奕皆戲劇,象戲翻能學用兵。車馬尙存周戰法,偏裨兼備漢官名。
中軍八面將軍重,河外尖斜步卒輕。却凭紋楸聊自笑,雄如劉項亦閑爭。
九日訪張子直,承出看花。戲書學舍五首
平昔邀相見。過門又不逢。貪隨看花伴。應笑我龍鍾。
須知春色醲於酒。醉得遊人意自狂。直使華顚老公子,看花爭入少年場。
貪花自是少年事。沈酒定嫌醒者非。顧我疏慵老山野。却騎歸馬背斜暉。
下馬問老僕,言公賞花去。只在近園中。叢深不知處。
桃李飄零杏子靑,滿城車馬響春霆。就中得意張公子,十日花前醉不醒。
贈王求甫鐵如意
妖言莫信傳張惡。虛氣休將碎唾壺。借問閑窗靜抓背,何如爭勝擊珊瑚。
送呂晦叔赴河陽
曉日都門颭旆旌,晩風鐃吹入三城。知公再為蒼生起,不是尋常刺史行。
贈司馬君實
二龍閑臥洛波淸,今日都門獨餞行。願得賢人均出處,始知深意在蒼生。
陪陸子履遊白石萬固
條山蒼蒼河流黃,中蒲形勢天下疆。帝得賢侯殿一方,四年不更慰民望。
元豐戊午季春月,上心閔雨愁黎蒼。使車四出走羣望,我亦奉命來侯疆。
情誠感格天意順,詔書纔下雨已霶。病麥還青禾出土,野農鼓舞歌君王。
故人相見不道舊,為雨懽喜殊未央。聖主寬憂小臣樂,自可放蕩舒胸腸。
白石萬固皆勝地,主人為我攜壺觴。況逢佳日俗所尙,車馬未曉塡康莊。
扶提十里雜老幼,迤邐千騎明戈槍。初聽鳴鐃入青靄,漸見朱旆輝朝陽。
遨頭自是謝康樂,後乘獨慚元漫郎。侯來雖知有賓客,衆喜更為將豐穰。
臨溪坐石遍岩谷,幽處往往聞絲簧。山光似迎好客動,日景定為遊人長。
乘高望遠興不盡,戀戀不知岐路忙。人生汨沒苦百態,得此樂事眞難常。
我辭佳境已惆悵,侯亦那得久此鄉。他時會合重相語,辜負泉石何能忘。
戲題
曾是去年賞春日。春光過了又逡巡。却是去年春自去。我心依舊去年春。
題淮南寺
南去北來休便休,白蘋吹盡楚江秋。
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對愁。
和家君早寒之什
滿地淸霜結曉寒。平明飛霰灑柴關。乍憑酒力溫肌骨。陡覺風威著面顏。
閭裏相呼泥北戶,牛羊收牧下前山。急須趁日藏薪炭。凍後高枝不易攀。
和詠草
漸覺東皇意思匀,陳根初動夜來新。忽驚平地有輕綠,已蓋六街無舊塵。
莫為枯榮吟野草〈(恐當作火。)〉,且憐愁醉柅〈(舊作枕。)〉香輪。詩人空怨王孫遠,極目萋萋又一春。
和邵堯夫打乖吟二首
打乖非是要安身,道大方能混世塵。陋巷一生顏氏樂,淸風千古伯夷貧。
客求墨妙多攜卷,天為詩豪剩借春。儘把笑談親俗子,德容猶足慰鄉人。
聖賢事業本經綸,肯為巢由繼後塵。三幣未回伊尹志,萬鍾難換子輿貧。
且因經世藏千古,已占西軒度十春。時止時行皆有命,先生不是打乖人。
和堯夫首尾吟
先生非是愛吟詩,為要形容至樂時。醉裏乾坤都寓物,閑來風月更輸誰。
死生有命人何與,消長隨時我不悲。直到希夷無事處,先生非是愛吟詩。
和堯夫西街之什二首
先生相與賞西街,小子親攜几杖來。行次每容參劇論,坐隅還許侍餘杯。
檻前流水心同樂,林外靑山眼重開。時泰身閑難两得,直須乘興數追陪。
先生高蹈隱西街,風月猶牽賦詠才。暫到鄰家賞池館,便將佳句寫瓊瑰。
壯圖已讓心先快,劇韻仍降字占挼。只有一條誇大甚,水邊曾未两三杯。
遊月陂
月陂堤上四徘徊,北有中天百尺臺。萬物已隨秋氣改,一樽聊為晩涼開。
水心雲影閑相照,林下泉聲靜自來。世事無端何足計,但逢佳日約重陪。
秋日偶成二首
寥寥天氣已高秋,更倚凌虛百尺樓。世上利名羣蠛蠓,古來興廢幾浮漚。
退安陋巷顏回樂,不見長安李白愁。两事到頭須有得,我心處處自優遊。
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代少卿和王宣徽遊崇福宮
睿祖開眞宇,祥光下紫微。威容凝粹穆,仙仗儼周圍。
嗣聖嚴追奉,神遊遂此歸。冕旒臨秘殿,天日照西畿。
朱鳳銜星蓋,淸童護玉衣。鶴笙鳴遠吹,珠蕊弄晴暉。
瑤草春常在,瓊霜曉未晞。木文靈像出,太一醴泉飛。
醮夕思飆馭,香晨望絳闈。衰遲愧宮職,蕭灑自忘機。
和王安之五首
小園
閑坊西曲奉常家,景物天然占一窳。恰似庾園基址小,全勝浥澗路途賖。
知君陋巷心猶樂,比我僑居事已誇。且喜杖藜相過易,隔牆無用少遊車。〈(白樂天有詩戲盧中丞,浥澗山居去城之遠。)〉
野軒
誰憐大第多奇景,自愛貧家有古風。會向紅塵生野思,始知泉石在胸中。
汙亭
强潔猶來眞有為,好高安得是無心。汙亭妙旨君須會,物我何爭事莫侵。
藥軒
囊中數味應千種,砌下栽苗過百名。好是微風入庭戶,淸香交送滿簷楹。
晩暉亭
亭下花光春正好,亭頭山色晩尤佳。欲知剩占淸風處,思順街東第一家。
和花庵
得意即為適,種花非貴多。一區才丈席,滿目自雲蘿。
靜聽禽聲樂,閑招月色過。期公在康濟,終奈此情何。
子直示以新詩一軸,偶爲四韻奉謝
治劇君能佚,居閑我更慵。自惟降藻麗,不解繼春容。
寡和知高唱,深情見古風。靜吟梁甫意,眞似臥隆中。
和諸公梅臺
急須乘興賞春英,莫待空枝謾寄聲。淑景暖風前日事,淡雲微雨此時情。
後一日再和
常勸嬉遊須及辰,莫辭巾屨染埃塵。秖應風雨梅臺上,已減前時一半春。
郊行即事
芳原綠野恣行時,春入遙山碧四圍。
興逐亂紅穿柳巷,困臨流水坐苔磯。
莫辭盞酒十分醉,祗恐風花一片飛。
況是淸明好天氣,不妨遊衍莫忘歸。
春日江上
新蒲嫩柳滿汀洲,春入漁舟一棹浮。雲幕倒遮天外日,風帘輕颺竹閒樓。
望窮遠岫微茫見,興逐歸槎汗漫遊。不畏蛟螭起波浪,却憐淸泚向東流。
下白徑嶺,先寄孔周翰郎中
驟經微雨過芳郊,轉覺長河氣象豪。歸騎已登吳坂峻,飛雲猶認華山高。
門前岐路通西國,城上樓臺壓巨濤。欲問甘棠舊風化,主人邀客醉春醪。
盆荷二首
庭下竹靑靑,盆荷水面平。誰言無遠趣,自覺有餘淸。
影倒假山翠,波光朝日明。漣漪尤綠淨,涼吹夜來生。
衡茅岑寂掩柴關,庭下蕭疏竹數竿。狹地難容大池沼,淺盆聊作小波瀾。
澄澄皓月供宵影,瑟瑟涼風助曉寒。不校蹄涔與滄海,未知淸興有誰安。
陳公廙園修禊事席上賦
盛集蘭亭舊,風流洛社今。坐中無俗客,水曲有淸音。
香篆來還去,花枝泛復沈。未須愁日暮,天際是輕陰。
酬韓持國資政湖上獨酌見贈
對花酌酒公能樂,飯糗羹藜我自貧。若語至誠無内外,却應分別更迷眞。〈(韓詩云:曲肱飮水程夫子,宴坐焚香范使君。愧我未能忘外樂,綠尊紅芰對西曛。)〉
哭張子厚先生
歎息斯文約共修,如何夫子便長休。山東無復蒼生望,西土誰共後學求。
千古聲名聯棣萼,二年零落去山丘。寢門慟哭知何限,豈獨交親念舊遊。
[book_title]卷二
奏疏表
論王霸之辨
臣伏謂得天理之正,極人倫之至者,堯、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義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禮義,若履大路而行,無復回曲。霸者崎嶇反側於曲徑之中,而卒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誠心而王則王矣,假之而霸則霸矣,二者其道不同,在審其初而已。《易》所謂「差若毫釐,繆以千里」者,其初不可不審也。故治天下者,必先立其志,正志先立,則邪說不能移,異端不能惑,故力進於道而莫之禦也。苟以霸者之心而求王道之成,是衒石以為玉也。故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而曾西恥比管仲者,義所不由也,況下於霸者哉?
陛下躬堯、舜之資,處堯、舜之位,必以堯、舜之心自任,然後為能充其道。漢、唐之君,有可稱者,論其人則非先王之學,考其時則皆駁雜之政,乃以一曲之見,幸致小康。其創法垂統,非可繼於後世者,皆不足為也。然欲行仁政而不素講其具,使其道大明而後行,則或出或入,終莫有所至也。
夫事有大小,有先後。察其小,忽其大,先其所後,後其所先,皆不可以適治。且志不可慢,時不可失。惟陛下稽先聖之言,察人事之理,知堯、舜之道備於己,反身而誠之,推之以及四海,擇同心一德之臣,與之共成天下之務。《書》所謂「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又曰「一哉王心」,言致一而後可以為也。古者三公不必備,惟其人,誠以謂不得其人而居之,則不若闕之之愈也。蓋小人之事,君子所不能同;豈聖賢之事,而庸人可參之哉?欲為聖賢之事,而使庸人參之,則其命亂矣。既任君子之謀,而又入小人之議,則聰明不專而志意惑矣。今將救千古深錮之弊,為生民長久之計,非夫極聽覽之明,盡正邪之辨,致一而不二,其能勝之乎?
或謂人君舉動,不可不慎,易於更張,則為害大矣。臣獨以為不然。所謂更張者,顧理所當耳。其動皆稽古質義而行,則為慎莫大焉,豈若因循苟簡,卒致敗亂者哉?自古以來,何嘗有師聖人之言,法先生之治,將大有為而返成禍患者乎?願陛下奮天錫之勇智,體乾剛而獨斷,霈然不疑,則萬世幸甚(熙寧二年上,時為監察御史裏行)。
論遣張載按獄
臣伏聞差著作佐郎張載往明州推勘苗振公事。竊謂載經術德義,久為士人師法,近侍之臣以其學行論薦,故得召對。蒙陛下親加延問,屢形天獎,中外翕然知陛下崇尚儒學,優禮賢俊,為善之人,孰不知勸?今朝廷必欲究觀其學業,詳試其器能,則事固有繫教化之本源於治政之大體者,儻使之講求議論,則足以盡其所至。
夫推按詔獄,非謂儒者之不當為,臣今所論者,朝廷待士之道爾。蓋試之以治獄,雖足以見其鉤深練核之能,攻摘斷擊之用,正可試諸能吏,非所以盡儒者之事業。徒使四方之人謂朝廷以儒術賢業進人,而以獄吏之事試之,則抱道修潔之士,益難自進矣。於朝廷尊賢取士之體,將有所失。況苗振罪犯明白,情狀已具,得一公平幹敏之人,便足了事。伏乞朝廷別賜選差,貴全事體,謹具狀奏聞(熙寧二年閏十一月上,時為監察御史裏行)。
論君道(一作上殿劄子)
臣伏謂君道之大,在乎稽古正學,明善惡之歸,辨忠邪之分,曉然趨道之正,故在乎君誌先定,君誌定而天下之治成矣。所謂定誌者,一心誠意,擇善而固執之也。夫義理不先盡,則多聽而易惑;誌意不先定,則守善而或移。惟在以聖人之訓為必當從,先王之治為必可法,不為後世駁雜之政所牽制,不為流俗因循之論所遷惑,自知極於明,信道極於篤(一本此句在上句上),任賢勿貳,去邪勿疑,必期致世如三代之隆而後已也。
然天下之事,患常生於忽微,而誌亦戒乎漸習。是故古之人君,雖出入從容閑燕,必有誦訓箴諫之臣,左右前後無非正人,所以成其德業。伏願陛下禮命老成賢儒,不必勞以職事,俾日親便座,講論道義,以輔養聖德;又擇天下賢俊,使得陪侍法從,朝夕延見,開陳善道,講磨治體,以廣聞聽。如是,則聖智益明,王猷允塞矣。
今四海靡靡,日入偷薄,末俗嘵嘵,無復廉恥,蓋亦朝廷尊德樂道之風未孚,而篤誠忠厚之教尚鬱也。惟陛下稽聖人之訓,法先王之治,一心誠意,體乾剛健而力行之,則天下幸甚!
請修學校尊師儒取士劄子
臣伏謂治天下以正風俗,得賢才為本。宋興百餘年,而教化未大醇,人情未盡美,士人微謙退之節,鄉閭無廉恥之行,形雖繁而奸不止,官雖冗而材不足者,此蓋學校之不修,師儒之不尊,無以風勸養勵之使然耳。竊以去聖久遠,師道不立,儒者之學幾於廢熄,惟朝廷崇尚教育之,則不日而復。古者一道德以同俗,苟師學不正,則道德何從而一?方今人執私見,家為異說,支離經訓,無復統一,道之不明不行,乃在於此。
臣謂宜先禮命近侍賢儒,各以類舉,及百執事方岳州縣之吏,悉心推訪,凡有明先王之道,德業充備,足為師表者,其次有篤誌好學、材良行修者,皆以名聞。其高蹈之士,朝廷當厚禮延聘,其餘命州縣敦遣,萃於京師,館之寬閑之宇,豐其廩餼,恤其家之有無,以大臣之賢典領其事,俾群儒朝夕相與講明正學。其道必本於人倫,明乎物理;其教自小學灑掃應對以往,修其孝悌忠信,周旋禮樂;其所以誘掖激勵漸摩成就之道,皆有節序,其要在於擇善修身,至於化成天下,自鄉人而可至於聖人之道。其學行皆中於是者為成德。
又其次取材識明達、可進於善者,使日受其業,稍久則舉其賢傑以備高任。擇其學業大明、德義可尊者,為太學之師,次以分教天下之學,始自藩府,至於列郡。擇士之願學、民之俊秀者入學,皆優其廩給而蠲其身役。凡其有父母骨肉之養者,亦通其優遊往來,以察其行。其大不率教者,斥之從役。
漸自太學及州郡之學,擇其道業之成、可為人師者,使教於縣之學,如州郡之制。異日則十室之鄉達於黨遂皆當修其庠序之制,為之立師,學者以次而察焉。縣令每歲與學之師以鄉飲之禮會其鄉老,學者眾推經明行修、材能可任之士,升於州之學,以觀其實。學荒行虧者罷歸而罪其吏與師,其升於州而當者,復其家之役。郡守又歲與學之師,行鄉飲酒之禮,大會郡士,以經義、性行、材能三物賓興其士於太學,太學又聚而教之;其學不明、行不修與材之下者罷歸,以為郡守學師之罪。升於大學者,亦聽其以時還鄉里,復來於學。太學歲論其賢者能者於朝,謂之選士。朝廷問之經以考其言,試之職以觀其材,然後辨論其等差而命之秩。凡處郡縣之學與太學者,皆滿三歲,然後得充薦。其自州郡升於太學者,一歲而後薦。其有學行超卓、眾所信服者,雖不處於學,或處學而未久,亦得備數論薦。
凡選士之法,皆以性行端潔,居家孝悌,有廉恥禮遜,通明學業,曉達治道者。在州縣之學,則先使其鄉里長老,次及學眾推之。在太學者,先使其同黨,次及博士推之。其學之師與州縣之長,無或專其私。苟不以實,其懷奸罔上者,師長皆除其仕籍,終身不齒。失者亦奪官二等,勿以赦及去職論。州縣之長,蒞事未滿半歲者,皆不薦士,師皆取學者成否之分數為之賞罰。
凡公卿大夫之子弟皆入學,在京師者入太學,在外者各入其所在州之學,謂之國子。其有當補蔭者,並如舊制,惟不選於學者,不授以職。每歲,諸路別言一路國子之秀者升於太學,其升而不當者,罪其監司與州郡之師。太學歲論國子之有學行材能者於朝,其在學賓興考試之法,皆如選士。
國子自入學,中外通及七年,或太學五年,年及三十以上,所學不成者,辨而為二等。上者聽授以管庫之任,自非其後學業修進,中於論選,則不復使親民政。其下者罷歸之。雖歲滿願留學者,亦聽。其在外學七歲而不中升選者,皆論致太學而考察之,為二等之法。國子之大不率教者,亦斥罷之。凡有職任之人,其學業材行應薦者,諸路及近侍以聞,處之太學,其論試亦如選士之法,取其賢能而進用之。凡國子之有官者,中選則增其秩。
臣謂既一以道德仁義教養之,又專以行實材學升進,去其聲律小碎、糊名謄錄、一切無義理之弊,不數年間,學者靡然丕變矣。豈惟得士浸廣,天下風俗將日入醇正,王化之本也。臣謂帝王之道,莫尚於此,願陛下特留宸意,為萬世行之(熙寧元年上,時為監察御史裏行)。
諫新法疏(熙寧三年三月四日)
臣近累上言,乞罷預俵青苗錢利息及汰去提舉官事,朝夕以覬,未蒙施行。臣竊謂明者見於未形,智者防於未亂。況今日事理顯白易知,若不因機亟決,持之愈堅,必貽後悔。悔而後改,則為害已多。蓋安危之本在乎人情,治亂之機係乎事始,眾心暌乖則有言不信,萬邦協和則所為必成,固不可以威力取強,言語必勝。而近日所聞,尤為未便。伏見制置條例司疏駁大臣之奏,舉劾不奉行之官,徒使中外物情,愈致驚駭,是乃舉一偏而盡沮公議,因小事而先失眾心。權其輕重,未見其可。
臣竊謂陛下固已燭見事體,究知是非,在聖心非吝改張,由柄臣尚持固必,是致輿情大鬱,眾論益歡,若欲遂行,必難終濟。伏望陛下奮神明之威斷,審成敗之先機。與其遂一失而廢百為,孰若沛大恩而新眾志?外汰使人之擾,亟推去息之仁。況糶糴之法兼行,則儲蓄之資自廣,在朝廷未失於舉措,使議論何名而沸騰?伏乞檢會臣所上言,再賜施行,則天下幸甚(時為監察御史裏行。上語及程顥疏,安石曰:「顥至中書,臣略諭以方鎮沮毀朝廷法令,朝廷申明使知法意,不得謂之疏駁大臣章奏。顥乃言,大臣諭列,事當包含。此言尤為害理。若不申明法意,使中外具知,則是縱使邪說誣民而令詔令本意更不明於天下。如此則異議何由帖息。」)!
再上疏(熙寧三年四月十七日)
臣聞天下之理,本諸簡易,而行之以順道,則事無不成。故曰:「智者若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也。」舍而之於險阻,則不足以言智矣。蓋自古興治,雖有專任獨決,能就事功者,未聞輔弼大臣人各有心,暌戾不一致,國政異出,名分不正,中外人情交謂不可,而能有為者也。況於措置失宜,沮廢公議,一二小臣實與大計,用賤陵貴,以邪妨正者乎。凡此皆天下之理不宜有成,而智者之所不行也。設令由此僥幸,事小有成,而興利之臣日進,尚德之風浸衰,尤非朝廷之福。矧復天時未順,地震連年,四方人心日益搖動,此皆陛下所當仰測天意,俯察人事者也。臣奉職不肖,議論無補,望允前奏,早賜降責。(時權監察御史裏行,由是罷為權發遣京西路,同提典刑獄。)
辭京西提刑奏狀
臣伏蒙聖恩,差權發遣京西路提點刑獄。已瀝懇誠,不敢祗受,願從竄謫,日冀允俞。不避煩瀆,輒再陳請。
臣出自冗散,過蒙陛下拔擢,置在言責。伏自供職已來,每有論列,惟知以憂國愛君為心,不敢以揚己矜眾為事。陛下亮其愚直,每加優容,故常指陳安危,辨析邪正。知人主不當自聖,則未嘗為諂諛之言;知人臣義無私交,則不忍為阿黨之計。明則陛下,幽則鬼神,臣之微誠,實仰臨照。
然臣學術寡陋,智識闊疏,徒有捧土之心,曾微回天之力。近以力陳時政之失,並論大臣之非,不能裨補聖明,是臣隳廢職業。既已抗章自劾,屏居俟命,豈意刑書未正,而恩典過頒。使臣粗知廉隅,必不敢蒙恥願就。如其見利忘義,面受之,陛下有臣如此,亦將安用?況台諫之任,朝廷綱紀所憑,使不以言之是非,皆得進職而去,臣恐綱紀自此弛廢。臣雖無狀,敢以死請。伏望陛下開白日之照,厲嚴霜之刑,投諸荒陬,實所甘分。臣無任瀝血祈天之至。(熙寧三年四月上。上謂王安石曰:「人情如此紛紛,奈何?」安石曰:「陳襄、程顥專黨呂公著,都無助陛下為治之實。今當邪說紛紛之時,乃用襄知制誥,顥提點刑獄,人稱其平正。此輩小人,若附公著,得行其志,則天下之利皆歸之;既不得志,又不失陛下獎用,何為肯退聽而不為善。」乃以為僉書鎮寧軍節度判官事。)
論十事劄子
臣竊謂聖人創法,皆本諸人情,極乎物理,雖二帝、三王不無隨時因革,踵事增損之制。然至乎為治之大原,牧民之要道,則前聖後聖,豈不同條而共貫哉?蓋無古今,無治亂,如生民之理有窮,則聖王之法可改。後世能盡其道則大治,或用其偏則小康,此歷代彰灼著明之效也。苟或徒知泥古,而不能施之於今,姑欲循名而遂廢其實,此則陋儒之見,何足以論治道哉!
然儻謂今人之情皆已異於古,先王之跡不可復於今,趣便目前,不務高遠,則亦恐非大有為之論,而未足以濟當今之極弊也。謂如衣服飲食宮室器用之類,苟便於今而有法度者,豈亦遽當改革哉?惟其天理之不可易,人所賴以生,非有古今之異,聖人之所必為者,固可概舉。然行之有先後,用之有緩速,若夫裁成運動,周旋曲當,則在朝廷講求設施如何耳。
古者自天子達於庶人,必須師友以成就其德業,故舜、禹、文、武之聖,亦皆有所從學。今師傅之職不修,友臣之義未著,所以尊德樂善之風未成於天下,此非有古今之異者也。
王者必奉天建官,故天地四時之職,歷二帝、三王未之或改,所以百度修而萬化理也。至唐,猶僅存其略。當其治時,尚得綱紀小正。今官秩淆亂,職業廢弛,太平之治所以未至,此亦非有古今之異也。
天生蒸民,立之君使司牧之,必制其恒產,使之厚生,則經界不可不正,井地不可不均,此為治之大本也。唐尚能有口分授田之制,今則蕩然無法,富者跨州縣而莫之止,貧者流離餓殍而莫之恤。幸民雖多,而衣食不足者,蓋無紀極。生齒日益繁,而不為之制,則衣食日蹙,轉死日多,此乃治亂之機也,豈可不漸圖其制之之道哉?此亦非有古今之異者也。
古者政教始乎鄉里,其法起於比閭族黨、州鄉釭遂,以相聯屬統治,故民相安而親睦,刑法鮮犯,廉恥易格,此亦人情之所自然,行之則效,亦非有古今之異者也。
庠序之教,先王所以明人倫,化成天下。今師學廢而道德不一,鄉射亡而禮義不興,貢士不本於鄉里而行實不修,秀民不養於學校而人材多廢,此較然之事,亦非有古今之異者也。
古者府史胥徒受祿公上,而兵農未始判也。今驕兵耗匱,國力亦已極矣。臣謂禁衛之外,不漸歸之於農,則將貽深慮;府史胥徒之役,毒遍天下,不更其制,則未免大患。此亦至明之理,非有古今之異者也。
古者民必有九年之食,無三年之食者,以為國非其國。臣觀天下耕之者少,食之者眾,地力不盡,人功不勤,雖富室強宗,鮮有餘積,況其貧弱者乎?或一州一縣有年歲之凶,即盜賊縱橫,饑羸滿路。如不幸有方三二千里之災,或連年之歉,則未知朝廷以何道處之,則其患不可勝言矣。豈可曰昔何久不至是,因以幸為可恃也哉?固宜漸從古制,均田務農,公私交為儲粟之法,以為之備。此亦無古今之異者也。
古者四民各有常職,而農者十居八九,故衣食易給,而民無所苦困。今京師浮民,數逾百萬,遊手不可貲度。觀其窮蹙辛苦,孤貧疾病,變詐巧偽,以自求生,而常不足以生,日益歲滋,久將若何。事已窮極,非聖人能變而通之,則無以免患。豈可謂無可奈何而已哉?此在酌古變今,均多恤寡,漸為之業,以救之耳。此亦非有古今之異者也。
聖人奉天理物之道,在乎六府;六府之任,治於五官。山虞澤衡,各有常禁,故萬物阜豐,而財用不乏。今五官不修,六府不治,用之無節,取之不時。豈惟物失其性,材木所資,天下皆已童赭,斧斤焚蕩,尚且侵尋不禁,而川澤漁獵之繁,暴殄天物,亦已耗竭,則將若之何!此乃窮弊之極矣。惟修虞衡之職,使將養之,則有變通長久之勢。此亦非有古今之異者也。
古者冠婚喪祭,車服器用,等差分別,莫敢逾僭,故財用易給,而民有恒心。今禮制未修,奢靡相尚,卿大夫之家莫能中禮,而商販之類或逾王公,禮制不足以檢飭人情,名數不足以旌別貴賤,既無定分,則奸詐攘奪,人人求厭其欲而後已,豈有止息者哉?此爭亂之道也。則先王之法,豈得不講求而損益之哉?此亦非有古今之異者也。
此十者特其端緒耳,臣特論其大端,以為三代之法有必可施行之驗。如其綱條度數、施為注措之道,則審行之,必也稽之經訓而合,施之人情而宜,此曉然之定理,豈徒若迂疏無用之說哉。惟聖明裁擇。
論養賢劄子
臣竊以議當代者,皆知得賢則天下治,而未知所以致賢之道也。是雖眾論紛然,未極其要,朝廷亦以行之為艱而不為也。三代養賢,必本於學,而德化行焉,治道出焉。本朝踵循唐舊,而館閣清選,止為文字之職,名實未正,欲招賢養材以輔時讚化。將何從而致之也?臣歷觀古先哲王所以虛己求治,何嘗不盡天下之才以成己之德也。故曰:「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樂取於人以為善。」今天下之大,豈為乏賢?而朝廷無養賢之地,以容徐察其器實高下而進退之也。
臣今欲乞朝廷設延英院以待四方之賢,凡公論推薦及岩穴之賢,必招致優禮,視品給俸,而不可遽進以官,止以應詔命名。凡有政治則委之詳定,凡有典禮則委之討論,經畫得以奏陳而治亂得以講究也。俾群居切磨,日盡其材,行其志,使政府及近侍之臣,互與相接,陛下時賜召對,詔以治道,可觀其材識器能也。察以累歲,人品益分,然後使賢者就位,能者任職,或委付郡縣,或師表士儒。其德業尤異,漸進以帥臣職司之任,為輔弼,為公卿,無施之不稱也。若是,則引彙並進,野無遺賢,陛下尊賢待士之心,可謂無負於天下矣。取進止。
謝澶州簽判表
論議無補,職業不修;國有典刑,罪在誅戮;曲蒙弘貸,仰荷鴻私;期於糜捐,莫可報謝(中謝)。臣性質樸魯,學術空虛,志意粗修,智識無取;陛下講圖大政,博謀羣材,過聽侍臣之言,猥加風憲之任。臣既遭遇明聖,亦思誓竭疲駑,惟知直道以事君,豈忍曲學而阿世!屢進闊疏之論,愧非擊搏之才,徒嘗刳瀝肺肝,曾無裨補毫髮。既不能繩愆糾繆,固不願沽直買名。豈敢冒寵以居?惟是奉身而退。自劾之章繼上,闔門之請深堅。天意未回,憲章尚屈;更奉發中之詔,俾分提憲之權。不惟沮諍論之風,亦懼廢賞刑之實;力形奏述,恭俟誅夷。
此蓋伏遇皇帝陛下極天清明,普日照臨,洞正邪之心跡,辨真偽於幽微,察臣忠誠,恕臣狂直,不忍置諸重辟,投之遠荒,解其察視之官,處以便安之地。生成之賜,義固等於乾坤;涵容之恩,重益逾於山嶽。臣敢不日新素學,力蹈所知,秉心不回,信道愈篤。願徇小夫之志,不為儒者之羞;或能自進於尋常,庶可仰酬於萬一。
[book_title]卷三
書
答橫渠先生定性書
承教,諭以定性未能不動,猶累於外物,此賢者慮之熟矣,尚何俟小子之言。然嘗思之矣,敢貢其說於左右。
所謂定者,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苟以外物為外,牽己而從之,是以己性為有內外也。且以性為隨物於外,則當其在外時,何者為在內。是有意於絕外誘,而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既以內外為二本,則又烏可遽語定哉。
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聖人之常,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故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易》曰:「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苟規規於外誘之除,將見滅於東而生於西也。非惟日之不足,顧其端無窮,不可得而除也。
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適道,大率患在於自私而用智。自私則不能以有為為應跡,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今以惡外物之心,而求照無物之地,是反鑒而索照也。《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孟氏亦曰:「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與其非外而是內,不若內外之兩忘也。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尚何應物之為累哉。
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是聖人之喜怒,不繫於心而繫於物也。是則聖人豈不應於物哉?烏得以從外者為非,而更求在內者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視聖人喜怒之正為如何哉?夫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惟怒為甚。第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於道亦思過半矣。
心之精微,口不能宣;加之素拙於文辭,又吏事匆匆,未能精慮,當否佇報。然舉大要,亦當近之矣。道近求遠,古人所非,惟聰明裁之。
記
晉城縣令書名記
古者諸侯之國,各有史記(一無記字),故其善惡皆見於後世,自秦罷侯置守令,則史亦從而廢矣。其後自非傑然有功德者,或記之循吏,與夫凶忍殘殺之極者,以酷見傳,其餘則泯然無聞矣。如漢、唐之有天下,皆數百年,其間郡縣之政,可書者宜亦多矣,然其見書者,率才數十人。使賢者之政不幸而無傳,其不肖者復幸而得蓋其惡,斯與古史之意異矣。
夫圖治於長久者,雖聖知為之,且不能倉卒苟簡而就,蓋必本之人情而為之法度,然後可使去惡而從善。則其紀綱條教,必審定而後下;其民之服循漸漬,亦必待久乃淳固而不變。今之為吏,三歲而代者固已遲之矣。使皆知禮義者,能自始至,即皇皇然圖所施設,亦教令未熟,民情未孚,而更書已至矣。儻後之人所志不同,復有甚者,欲新己之政,則盡其法而去之,其跡固無餘矣。而況因循不職者乎?噫!以易息之政,而復無以託其傳,則宜其去皆未幾,而善惡無聞焉。
故欲聞古史之善而不可得,則因謂今有題前政之名氏以為記者,尚為近古。而斯邑無之,乃考之案牒,訪之吏民,才得自李君而降二十一人,第其歲月之先後而記之,俾民觀其名而不忘其政,後之人得從而質其是非以為師戒云耳。來者請嗣書其次。
祭文
祭富鄭公文
維元豐六年,歲次癸亥,十一月壬寅朔,十九日庚申,奉議郎、監汝州鹽酒稅、輕車都尉、賜緋魚袋程顥,謹遣外甥張敷,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於太尉文忠公之靈。
嗚呼!粵稽古昔,得全實難。惟夔、契出乎唐、虞之際,而姬、呂位乎文、武之間。其餘雖有巨賢碩輔,僅或濟一時之險艱。真儒大聖,多處非其位而孤騫。孰如我公,道行乎重熙累洽之運,而身享乎尊富安榮之完,事係天下之重,位極人臣之班。生逢四世,皆上聖之主;時歷七紀,膺太平之安。勳業揭乎日月,聞望塞乎天淵,優遊裏第者猶十有三年。於人之職,可謂無負;在天之理,亦為曲全。然而捐館之日,遠近聞之,孰不齎谘而涕漣?尚以公之沒也,為有憾焉。
嗚呼!世之常態,苟於自便,終始之節,艱於永肩。屏伏者以憂責不及而怠懈,休老者以血氣既衰而志遷。惟公年彌高而志愈厲,身久退而誠益堅。惟是愛君憂國之道,極晝夜之拳拳。迨乎瞑目之旦,屬纊之前,萬物已莫累乎心胸,而朝廷之念獨有進乎昔日之當權。宜乎易名之諡典,號為摭實;祭冊之聖詔,極於哀憐。則士大夫以公之沒為憾者,蓋非偶然。
顥愚不肖,辱公禮遇,顧相期於義理,非見私於趨附。公薨於洛,賤居在汝,官守有制,欲往無路。斂不望棺,葬不臨墓,引領西風,悲慟何數!誠寓鄙文,禮陳菲具,恭祭道周,後期無所。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祭彭侍郎文
悠悠彼蒼,顧佑有常,如何不淑,殲時之良?胡不憖遺,以慰士大夫之望?嗚呼!哀哉!昔我稚齒,為公所器;教之誨之,實妻以子。二姓之歡,疇可倫擬?逾二十年,顧愛終始。我謫河北,公薨建康,義不得往,神魂飛翔。望南浦之蕭條,想丹之悠揚。淚如流水,不到公之堂;號聲動天,不徹公之喪。
惟公德尊本朝,行高當世,為四國之矜式,被三朝之注倚。風誼傳於後人,事業存乎國史。磊落明白,掀揭天地。縱綿百世之長,公為不亡。雖竭無能之鄙辭,何足以增盛德之輝光。惟寓愚之誠兮,因遠致乎肴觴。公其來饗兮,慰余之悲傷!長言恩禮之厚兮,知何時之可忘?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行狀
故戶部侍郎致仕彭公行狀
公諱思永,字季長。其先京兆人,唐之中世有為吉州刺史者,因家焉,今為廬陵人。尚書治經術,以能詩名於世,慷慨有大節,仕不得志,未老以東官官退居臨湘,公其次子也。公性淳粹明重,材質瑰秀。孩提時即異於常兒,未嘗為戲弄之事,數歲已自知為學。尚書每撫其背曰:「興吾家者,必是兒也。」未冠,居尚書喪,以孝聞。家貧無以葬,晝夜號泣,營治歲終,卒能襄事,扶喪數千里歸廬陵,知者無不谘歎。終喪,益自奮勵力學,有文稱。
天聖五年,舉進士擢第,授南康軍判官。計臣言其材,遂監泰州角斜鹽場。當路益知其賢,交薦之。秩滿,遷大理寺丞,監洪州鹽務,移知廣州南海縣。以母喪去職。服除,知洪州分寧縣。二邑素號難治,前令比以罪去,民化公之誠,相戒以毋犯法,至於無訟。既又通判睦州,會海水大上,夜敗台州城,郡人多死。詔監司擇良吏往撫之,公遂行。將至,吏民皆號訴於道。公悉心救養,不憚勞苦,至忘寢食。盡葬溺死者,為文以祭之。問疾苦,賑饑乏,去盜賊,撫羸弱。其始至也,城無完舍,公周行相視,為之規畫,朝夕暴露,未嘗憩息。民貧不能營葺者,命工伐木以助之。數月而公私之舍畢復,人安其居。公視故城庳壞,僅有仿佛,思為遠圖,召寮屬而謂之曰:「郡瀕海而無城,此水所以為害也。當與諸君圖之。」程役勸功,民忘其勞,城成,遂為永利。天子嘉之,錫書獎異。後去台還睦,二州之民,喜躍啼戀者交於道。
未幾,就移知潮州。潮民歲苦修堤之役,吏緣為奸,貧者尤被其害。公為之法,役均而費省,民大悅。代還,知常州。時為都官員外郎,尋召為侍御史。極論內降授官賞之弊,以謂斜封非公朝之事,仁宗深然之。皇祐祀明堂前一日,有傳赦語,百官皆得遷秩者。公方從駕宿景靈宮,亟上言,不宜濫恩,以益僥幸。既肆赦,果然。
時張堯佐以妃族進,王守忠以親侍帷幄被寵。參知政事闕員,堯佐朝暮待命,守忠亦求為節度使,物議歡動。公帥同列言之,皆曰宜待命行。公曰:「宜以先事得罪,命出而不可救,則為朝廷失矣。」遂獨抗疏極言,至曰:「陛下行此覃恩,無意孤寒,獨為堯佐,守忠故取悅眾人耳。」且言妃族秉政,內臣用事,皆非國家之福。疏入,仁宗震怒,人皆為公危之。公曰:「苟二人之命不行,雖赴鼎鑊無恨。」於是御史中丞郭勸,諫官吳奎,皆為上言其忠,當蒙聽納,不宜加罪。仁宗怒解,而堯佐、守忠之望遂格。公猶以泛恩罷台職,以司封員外郎出守宣州。前守以贓敗,郡政隳弛,歲復大歉。公至,修紀綱、撫雕瘵,奏發官庾以活饑莩,卒無流亡。體量安撫使上公治狀,為諸路之最。
儂智高連陷州郡,嶺表用兵,餉饋仰於荊、湖。除北路轉運使至部,奏黜守令之殘暴疲懦者各一人,而八州知勸。下溪蠻酋彭仕羲恃險而驕,將帥群蠻為亂,先移文罵辰州守將,將不能制,請公誅之。公行部至辰,仕羲畏公,即遣親信持書迎謁,禮甚謹。公推誠待之,諭以禍福,皆悚懼感服,請自悛革,邊患遂息。
時大農以利誘諸路使以羨餘為獻。公曰:「裒民取賞,吾不忍為。」遂無所獻。南寇平,公以勞進工部郎中,召為度支判官,升刑部。歲餘,出為益州路轉運使。始直史館,賜三品服。入辭,仁宗論之曰:「益部遠方,以卿安撫,吾無憂矣。」至蜀,會城都闕守,詔公權領府事。前政多務姑息,浸失法度,至有吏盜官錢千緡,付獄已三歲,猶縱其出入自若者。公命窮治之,一日而獄具。蜀人以交子貿易,皆藏於腰間,盜善以小刃取之於稠人中如己物,民病苦之。公得其狀,即捕獲一人,使疏其黨類,得十餘輩,悉黥隸諸軍,盜者遂絕。二罪而人知畏法,蜀乃大治。
歲有中貴人祠峨嵋,常留成都中數十日,誅取珍貨奇玩,例至數百萬錢,一出於民間。公命三省其二,使者恨怒而去,公不之顧。任中遷兵部郎中,召還為戶部副使。歲餘,以天章閣待制充陝西都轉運使。河朔謀帥,以公鎮高陽,仍進秩諫議大夫。英宗嗣位,恩升給事中。時狃於承平,治兵者鮮明紀律,而三關為甚。公為帥,方重嚴正,犯者頗以軍法從事,驕兵大戢。河北舊以桑麻為產籍之高下,民懼,不敢藝植,故益貧。公奏更其法,自是絲績之利,歲歲增益。在鎮二年,邊圉帖寧,人民浹和。公惡邊臣之邀功啟事者,屢加裁正,遂與大臣持議不合。由是以病請解兵任,求為江南官,徙知江寧府。潮與江寧舊多火災,迄公去未嘗作,人以為德政之感。
留金陵歲餘,復召權御史中丞。時追崇濮王大號,復有稱親之議。諫官御史以典禮未正,相繼論列者六七人,皆以罪去。公始拜中司,力陳其不可,且請召還言事者。上未之察,更為疏極論其事,言益切至。英宗深加聽納,事幾施行,而大臣持之甚力,故不果。公因求解憲職,以章言者五,進見而面陳者,多至不記。會英宗不豫,公方憂懼,不復自言。
今天子踐祚,正拜御史中丞,請裁損出入用度,務從儉約,以稱先志,上嘉納之。會御史蔣之奇奏發大臣陰事,其說蓋盛於都下,而之奇欲扳公為助,乃曰「公嘗言之」。公亦謂帷箔之私,非外人所知,誠難究詰,然亦有以取之,故謗言一興,而人以為信。且其首為濮園議,違典禮以犯眾怒,不宜更在政府。而執政以之奇所論,冥昧不可質,迫公言其所從來。三問而公奏益急,且曰:「風聞者以廣聰明也。今必問其所從來,因而罪之,則後無聞矣。寧甘重謫,不敢廢國家開言路之法。」因極陳大臣朋黨專恣,非朝廷計。翌日,降授給事中,知黃州,道徙太平州。郊祀推恩,復工部侍郎,知亳州。未滿歲,稱揚州。熙寧三年,上書告老,遷戶部侍郎,致仕。朝廷憐之,故詔辭甚美,所以寵耀其終始焉。
公晚樂歷陽風土,遂徙居之。將歸,十一月過金陵,二十六日,以疾終,享年七十有一。金陵之人奔走供事,往來哭於道路,其得人心如此。公任官四十五年,累階至某,勳某,爵某,食邑若干。
公精慎,長於政事。遇繁劇,他人若不可堪,而公處之裕然,故世稱有大體、精吏治者,必歸之公。其事業磊落,見於時者為不少矣,然其德性之美,心術之醇,世尤尊之,蓋資稟有過於人者也。故其仁厚誠恕,出於自然。年八九歲時,尚書為岳州從事,公晨起將就學舍,得金釵於門外,公默坐其處,以伺訪者。有一吏徘徊久之,問故,果墜釵者也。公詰其狀,驗之信,則出付之。吏謝以數百金,公笑不受,曰:「我若欲之,取釵不過於數百金耶?」吏歎駭而去。
始就舉時,貧無餘貲,惟持金釧數隻,棲於旅舍。同舉者過之,眾請出釧為玩。客有墜其一於袖間者,公視之不言。眾莫知也,皆驚求之。公曰:「數止此耳,非有失也。」將去,袖釧者揖而舉手,釧墜於地,眾服公之量。
撫宗族有恩意,外甥孤女,收視之如己子,為擇善士而嫁之。守常一,不妄遷習。與朋友交,盡信義,始卒無移改。廉潔純儉,本之天性。居母喪,貧甚,鄉人爭饋之,皆謝去,風俗為之化。後居顯仕,自奉養不改其素。平生無聲色奇巧之玩。其氣宇高爽,議論清澹,而端莊恭謹,動必由禮,未嘗有惰慢之色,戲侮之言,見者皆知畏重。然襟度夷曠,不可澄撓,與人處,雖終歲莫見其喜怒之變。遇事明白,不事襮飾,接人無貴賤高下,一以忠信,動無疑忌,即之溫然,有大雅之德。
為政本仁惠,吏民愛之如父母,惟不喜矯情悅眾,揚己取譽。常曰:「牢籠之事,吾所不為。」居憲府,多所論奏,未嘗以語人。或疵其少言,惟謝之,終不自辨。每謂人曰:「吾不為他學,但幼即學平心以待物耳。」又常教其子弟曰:「吾數歲時,冬處被中,則知思天下之寒者矣。」蓋源流如此,宜其仁恕之善,見於天下,自朝廷至於士人,推其誠長者。至其持守剛勁,不可毫髮遷奪,喜善嫉惡,勇於斷決,不為勢利誘,不以威武移。潮州州宅,舊傳多怪,前後守臣無寧處者,公迄去,未嘗問其有無。其達理守正若此,凜乎其丈夫也。故歷事三朝,人主信之。
公娶晏氏,故相元憲公之侄,而刑部侍郎諱容之子也,封延安郡君,有賢行,為宗黨所尊。二男:長曰衛,前趙州軍事判官,孝謹和厚,以親老不忍去左右,解官歸侍者十年矣。次曰衍,俊敏有高才,方舉進士而卒。五女子:長適知鄂州嘉魚縣胡從,次適宜春李伯英,次即顥之室,又次適太常博士田祐,次適著作佐郎齊域,而歸李氏、齊氏者皆早世。孫四人:曰該,曰諮,並試將作監主簿,詢、訢尚幼。孫女五人,俱未嫁。
公終之明年,嗣子將以某月某日,奉公之喪,葬於和州歷陽縣某鄉某里某地。前期,得公之官次行事於其家。若公之道德,則顥所親炙而知者,謹加編錄,請求誌於盛德君子,以圖不朽。謹狀。
[book_title]卷四
墓誌銘
邵堯夫先生墓誌銘
熙寧丁巳孟秋癸丑,堯夫先生疾終於家。洛之人弔哭者,相屬於途,其尤親且舊者,又聚謀其所以葬。先生之子泣以告曰:「昔先人有言,誌於墓者,必以屬吾伯淳。」噫!先生知我者,以是命我,我何可辭。
謹按:邵本姬姓,係出召公,故世為燕人。大王父令進,以軍職逮事藝祖,始家衡漳。祖德新,父古,皆隱德不仕。母李氏,其繼楊氏。先生之幼,從父徙共城,晚遷河南,葬其親於伊川,遂為河南人。先生生於符祥辛亥,至是蓋六十七年矣。雍,先生之名,而堯夫其字也。娶王氏。伯溫、仲良,其二子也。
先生之官,初舉遺逸,試將作監主簿,後又以為潁州團練推官,辭疾不赴。
先生始學於伯原,勤苦刻厲,冬不爐,夏不扇,夜不就席者數年,衛人賢之。先生歎曰:「昔人尚友於古,而吾未嘗及四方,遽可已乎?」於是走吳適楚,過齊、魯,客梁、晉。久之而歸,曰「道其在是矣」,蓋始有定居之意。
先生少時,自雄其材,慷慨有大志。既學,力慕高遠,謂先王之事為可必致。及其學益老,德益邵,玩心高明,觀於天地之運化,陰陽之消長,以達乎萬物之變,然後頹然其順,浩然其歸。在洛幾三十年,始至,蓬蓽環堵,不蔽風雨,躬爨以養其父母,居之裕如。講學於家,未嘗強以語人,而就問者日眾。鄉里化之,遠近尊之,士人之道洛者,有不之公府,而必之先生之廬。
先生德氣粹然,望之可知其賢,然不事表襮,不設防畛,正而不諒,通而不汙,清明坦夷,洞徹中外。接人無貴賤親疏之間,群居燕飲,笑語終日,不取甚異於人,顧吾所樂何如耳。病畏寒暑,常以春秋時行遊城中,士大夫家聽其車音,倒屣迎致,雖兒童奴隸,皆知歡喜尊奉。其與人言,必依於孝弟忠信,樂道人之善,而未嘗及其惡,故賢者悅其德,不賢者服其化。所以厚風俗,成人材者,先生之功(一有為字)多矣。
昔七十子學於仲尼,其傳可見者,惟曾子所以告子思,而子思所以授孟子者耳。其餘門人,各以其材之所宜(一有者字)為學,雖同尊聖人,所因而入者,門戶則眾矣。況後此千餘歲,師道不立,學者莫知其從來。獨先生之學為有傳也。先生得之於李挺之,挺之得之於穆伯長,推其源流,遠有端緒。今穆、李之言及其行事,概可見矣。而先生淳一不雜,汪洋浩大,乃其所自得者多矣。然而名其學者,豈所謂門戶之眾,各有所因而入者歟?語成德者,昔難其居。若先生之道,就所至而論之,可謂安且成矣。
先生有書六十二卷,命曰《皇極經世》;古律詩二千篇,題曰《擊壤集》。先生之葬,附於先塋,實其終之年孟冬丁酉也。銘曰:
嗚呼先生,志豪力雄。闊步長趨,淩高厲空。探幽索隱,曲暢旁通。在古或難,先生從容。有《問》有《觀》,以飫以豐。天不憖遺,哲人之凶。鳴皋在南,伊流在東。有寧一宮,先生所終。
李寺丞墓誌銘
予友李君仲通,諱敏之,世居北燕,高祖避亂南徙,今為濮人。丞相文定公迪,乃其世父也。曾祖令珣,祖護,皆以丞相故贈太師尚書。令考遜,用子貴,贈吏部尚書。仲通生而有賢資,端厚仁恕,見於孩提之時。舉動齊整,不妄言笑,燕居終日,泊然而無惰容,望之者皆知其君子人矣。與人言,無隱情,惟聞人之過則未嘗復出於口。安靖寡欲,居貧守約,裕如也。好古力學,博觀群書,尤精於《春秋》、《詩》、《易》。其後所得,殊為高深。方勇勵自進,不幸短命,惜夫未見其止也!死之年才三十矣。
仲通之德,蓋完於天成,孝友之性,尤為絕異。侍太夫人疾,衣不解帶者累月,及居喪,哀毀過甚。中外數百口,上愛下信,人無間言。羣從聚居,臧獲使令者眾,雖馭之過嚴,不能使之無犯。惟偶為仲通所責,則其人必慚悵累日,痛自飭勵。及仲通之亡,濮之人無賢不肖,皆失聲痛惜,或為隕涕。非至誠及物,其能有是乎?
仲通外甚和易,遇物如恐傷之,雖家人未始見其喜怒。及其出辭氣,當事為,則莊厲果斷,不可以非義回屈。始用蔭補郊社齋郎,調虔州瑞金縣主簿。會劇賊戴小八攻害數邑,朝廷患之,命御史督視。仲通時承尉乏,與其令謀曰:「劉右鶻、石門羅姓者,皆健賊,詔捕之累年矣。小八不能連二盜以自張,吾知其無能為也。當說使自效,則賊為不足破矣。」乃遣人諭二盜。皆曰:「我服李君仁信久矣,願為之死。然召我亦有以為信乎?」仲通即以其符誥與之,且約曰:「某日當以甲二百來見我於邑中。」眾皆恐懼,仲通曰:「彼欲為惡,雖不召將至。且吾信於邑人,彼亦吾人也,何憚乎?」乃將二盜,與之周旋,卒得其死力,遂斬小八,盡平其黨。朝廷嘉之,遷衛尉寺丞,仍升一任。御史用間者言,將誅劉、羅二黨。仲通以為失信不義,抗論甚力,久始見從。仲通又自言於朝,請因其立功,縻以冗職,可絕後患。書奏不報。其羅姓者,果復為害。
仲通宰江寧之上元,有古循吏之風。邑之舊田稅不均,貧弱受其弊,仲通為法以平之。豪猾惡其害己,共為謗語,借勢於上官以搖其事。人皆為仲通危,仲通堅處不變,未滿歲而所均者萬七千室。事業雖百未一施,概是二節,則高明之見,剛勇之氣,發於事者,亦可知已。
嗚呼!人非有古今之殊,特患夫忽近而慕遠耳。如吾仲通之材之美,古獨可以多乎哉。向若天假之年,成就其所學,自當無愧於古人,況使得與古之人並,而親炙於聖人之時乎?則吾知其果不後曾、閔之列矣。
仲通以治平三年五月終於家,熙寧七年二月庚寅葬於濮州鄄城縣遺直鄉之先塋。夫人王氏附焉。夫人,太子中舍杲之女,賢慧靖淑,雅有法度。及寡居,益自晦重,素衣一食以終身焉,蓋後仲通六年而亡。仲通嘗生二女,皆夭,卒無子,以兄之子孝和為嗣。
仲通平生相知之深者莫如予,故將葬,其家以誌文來屬,其可辭乎?銘曰:
二氣交運兮,五行順施。剛柔雜揉兮,美惡不齊。稟生之類兮,偏駁其宜。有鍾粹美兮,會元之期。聖雖可學兮,所貴者資。便儇皎厲兮,去道遠而。展矣仲通兮,賦材特奇。進復甚勇兮,其造可知。德何完兮命何虧,秀而不實聖所悲。孰能使我無愧辭,後欲有考觀銘詩。
華陰侯先生墓誌銘
先生姓侯氏,名可,字無可。其先太原人,宦學四方,因徙家華陰。少時倜儻不羈,以氣節自喜。既壯,盡易前好,篤誌為學。祁寒酷暑,未嘗廢業,博極群書,聲聞四馳,就學者日眾,雖邊隅遠人,皆願受業。諸侯交以書幣迎致,有善其禮命者,亦時往應之。故自陝而西,多宗先生之學。
元昊盜邊,時名卿賢儒,結轍西使,服先生之名,莫不願見。親老而家益貧,思得祿養,勉就科舉。再試春官,卒無所遇。因喟然太息曰:「丈夫之事,止於是乎。」會蠻酋儂智高攻陷二廣,孫威敏公奉命出征,習先生之賢,請幹其軍事。先生奮然從之,振旅奏功。
初命武爵,言事者以為非宜,遂改文資,調知巴州化成縣。巴俗尚鬼而廢醫,惟巫言是用,雖父母之疾,皆棄去弗視。先生誨以義理,嚴其禁戒,或親至病家,為視醫藥,所活既眾,人亦知化。巴人娶婦,必責財於女氏,貧人至有老不得嫁者。先生為立制度,稱其家之有無,與之約曰:「逾是者有誅。」未閱歲,邑無過時之女,遂變其俗。巴山土薄民貧,絲帛之賦反倍他所,日益雕弊。先生抗議計司,爭之數十,卒得均之。旁郡境多虎暴,農者不敢朝暮耕,商旅俟眾而後行。先生日夜治器械,發徒眾,親執弓矢,與之從事,跡而追之,遠或數百里,所殺不可勝數,後皆避人遠去,不復為害。
再調耀州華原主簿。有富人不占地籍,惟以利誘貧民而質其田券,多至萬畝,歲責其入。先生晨馳至其家,發櫝出券,召其主而歸之,失業者復安其生。郡胥趙至誠,貪狡凶暴,持群吏短長而為奸利,前後為守者莫能去,一郡患之。先生暴其罪,荷校置於獄。自守而下,畏恐生禍,交為之請。先生不顧,卒言於帥府而誅之,聞者快服。
用薦者,監慶州折博務。歲滿,授儀州軍事判官。計省第折博之最,就改大理評事。部使者丐留,遂復簽書本官事。韓忠獻公鎮長安,薦知涇陽縣。至則鑿小鄭泉以廣灌溉,議復鄭白舊利。未幾,召至闕下,得對便殿。始命計工興役,旋復專總其事。邀功害能之人,疾其不自己出,渠功有緒而讒毀交至,以微文細故為先生罪,遂罷其役。美利不究,論者惜之。元豐己未季夏,先生以疾終於家,享年七十有三。
先生純誠孝友,剛正明決,非其義一毫不以屈於人,視貪邪奸佞若寇賊仇怨,顯攻面數,意其人改而後已。雖甚貴勢,視之藐然。遇人之善,友之助之,欲其成達,不啻如在己也。博物強記,貫涉萬類,若《禮》之制度,《樂》之形聲,《詩》之比興,《易》之象數,天文地理,陰陽氣運,醫藥算數之學,無不究其淵源。先生發強壯厲,勇於有為,而平易仁恕,中懷洞然。至於輕財樂義,安貧守約,急人之急,憂人之憂,謀其道不謀其利,忠於君不顧其身,古人所難能者,先生安而行之,蓋出於自然,非勉強所及。
少與申顏為友,易衣互出,而謀食以養,二家如一。顏病,先生徒步千里,為之求醫。歸而顏死矣,其目不瞑。人曰:「其待侯君乎?」未斂而先生至,撫之而瞑。顏謀葬其先世而未能,顏死無子,又不克葬,先生辛勤百圖,不足則賣衣以益之,卒襄其事。時方天寒,先生與其子單服以居。適有饋白金者,先生顧顏之孤妹為憂,未遑恤己,遂以嫁之。近世朋友道薄,臨患難鮮不愛其力,聞先生之風,可以激頹波而起廢疾。
先生家無甔石之儲,而人有不得其所者,必以先生為歸。非力能也,誠使然也。一日自遠歸,家人方以窶告。友人郭行者詣門曰:「吾父病亟,醫須百千乃為治,賣吾廬而不售。」先生憫然,計囊中裝適當其數,盡以與之。嘗隨計詣京師,里中出金贐行,比還,悉散其所餘,曰:「此金,鄉里所以資應詔也,不可以為他利,當與同舉者共之。」且行,聞鄉人有病於逆旅者,先生曰:「吾歸則彼死矣。」遂留不去。病者瘉,貧無以為車乘。先生曰:「子行則未能,留則將困。」因推其馬與之,躧步而歸。其克己濟物若是者多矣。
少喜穰苴、孫武之學,兵家事無所不通。尤詳於西北形勢,談其山川道路、郡縣部族,纖細備具,聽之者宛如在目前(一無此字)。熙河未開之時,韓忠獻公請先生謀渭源之地。先生馳至境上,召其酋豪六百人,諭以朝廷恩德,為明利害,皆感悟喜躍。翌日,詣軍門輸土納命,願為藩籬。一塵不驚,而開地八千頃,因城熟羊以撫之。忠獻公上其功,朝廷賞以減考績之年。治平中,虜嘗寇邊,主將出兵禦戰,轉運使以為妄舉,互言於朝。時虜去未遠,遣先生按視其跡,受命即行,人皆為之寒心。先生以數十騎馳涉虜境,日暮猝與虜遇,乃分其騎為三四,令之曰:「高爾旗幟,旋山徐行。」虜循環間見,疑以為大兵誘己,終不敢擊。秦州舊苦蕃酋反覆,縶其親愛而質之,多至七百人,久者已數十歲,公家之費不貲,雜羌離怨益甚。其後釋其縻而歸之,戎人感服,乃先生發其謀也。
平生以勸學新民為己任。主華學之教育者幾二十年。官之所至,必為之治學舍,興弦誦,其所以成就材德,可勝道哉。先生之文,尤長於詩,晚益玩心於天人性命之學,其自樂者深矣。病革,命其子曰:「吾死,慎勿為浮屠事。焚楮貨,徼福覬利,非吾志也。」嗚呼!死而不忘於正,可謂至矣。
大王父諱元,王父諱暠,當五代之亂,皆隱德弗耀。父諱道濟,潤州丹徒令,贈尚書比部員外郎。母刁氏,追封福昌縣太君。妻(一作其媲)劉氏,早卒,封延長縣君。繼以其姝,封永壽縣君。二子:曰孚,曰淳。三孫,尚幼。先生之官,自評事四遷為殿中丞,階宣奉郎,勳騎都尉,服錫五品。既終之明年仲春八日,葬於華陰縣保德鄉先塋之次,舉前夫人祔焉。
顥,先生女兄之子也,知先生之道為詳,故得論載行治之美,以詔後人。銘曰:南山崇崇,其下也先生之宮。惟其清風,與山無窮。
程殿丞墓誌銘
程氏居永寧之博野,土風渾厚,世以忠廉孝謹聞。少師貴重於朝,始賜第京師,為開封人。世風不衰,子孫多好善。如吾叔父,可謂能守其家法者矣。叔諱瑜,字叔寶。少師諱羽、清河太君張氏、襄陵太君賈氏之曾孫,尚書虞部員外郎諱希振、高密縣君崔氏之孫,贈大理寺丞諱道、天水趙氏、長壽縣太君任氏之子。
少以族兄廣平文簡公蔭,試將作監主簿。未冠,為荊南監利尉,即以幹敏稱。再調永州零陵簿,益以才著。時谿蠻嘯動,焚劫縣邑,道州寧遠最當賊衝,部使者命公攝令事。至止之日,邑無城壁,府無兵械,公經營創治,夜以繼日。完集未幾,蠻寇大至,設長圍以逼城。公激勵士卒,躬冒矢石,捍守累日,以奇兵由水中旁出賊後,合戰甚苦,賊乃敗去。既而同守者皆論功丐賞,公曰:「城守吾事也。城獲完,足矣,尚當以為利乎?」卒不自言。
代還,得為汝州龍興令。計省言其材,遂監解州鹽池,歲課羨溢。改大理寺丞,簽書袴甗州判官公事。太守武人,不知為政,公從容開讚,一郡大治。事雖出公,而人莫窺其跡,謙晦不伐,率皆此類。以年勞,升太子讚善大夫,賜五品服。就移知邛州依政縣。時長壽太君春秋高,公懼有遠行之勞,即上書願就監臨,以便奉養。改舒州皖口監轄,乃以考課遷殿中丞。還朝,知濮州雷澤縣。未行,暴疾,終於京師,實嘉祐七年三月十八日也。
公姿儀偉秀,風度平雅,端莊謹厚,不妄言笑,進退動止,皆有法度,衣冠整理,望之肅然。三歲而孤,長壽太君教養嚴至,恂恂奉事,恪恭朝夕,未嘗少懈。善與人交,久而益篤。嗚呼!行足以勵俗,才足以有為,不幸短命,未究所施,歿之年方四十三矣。
公娶張氏,封福昌縣君,和慈孝睦,族人推其賢。三子:曰預,以疾廢;曰顗,曰顓,皆為儒學。三女:長適前常州軍事推官王師古,仲適襄陵賈芮,季適汝南周純明。
熙寧二年八月丙申,公之從兄司農,葬公於河南府伊陽縣神陰鄉先塋之次。顥以父命,得預役事,又掇公之官世行業而為之誌,既又繫之以銘曰:
謹於奉親,勤於事君。端於立身,無愧乎古人。山可夷,谷可堙,斯言不泯。
程郎中墓誌
公諱璠,字仲韞,姓程氏,世居中山之博野。宋興,先少師以勳德顯重,賜第京師,始為開封人。少師諱羽,其媲曰清河太君張氏,襄陵太君賈氏,是生虞部府君諱希振,娶博陵崔氏,封高密縣君,是生尚書府君諱遹。公即尚書之仲子,母曰孝感太君,長安太君,皆張氏。
公生數歲而孤,教養於伯兄。十六,以族兄廣平文簡公蔭,試將作監主簿。始冠,為常州戶曹掾。時朝廷遣使安撫二浙,表言公才,就除明州司法。力抗暴守,數活疑獄。當途者交薦之,遂改京官,知壽州安豐。邑富,多強猾,小民困於浸漁,為令者常苦其難製。公至未幾,皆斂手莫敢犯,盜賊亦越逸他境。增治芍陂,以廣灌溉,人賴其賜,道路謠頌,聞於京師。大豪陳順謀去其母,紿之醉,宿旁舍,因誣以為嫁,使其黨證之。公察其情,即命捕置,果已亡去。權至能使監司移其獄,公拒弗與,根索益急。順乃持金謂審官吏,謀去公以緩其事。吏即為謾奏,移公興元府西縣。公具得行賂狀。人或勸公辨之朝,公曰:「吾豈與吏辨者乎?」曹吏以謬誤自陳,得改洪州之豐城。江水嘗環城,人大饑。邑豪吳氏以貲得官,藏粟閉糴。公召諭之,不從,謂曰:「民餓且死,令亦不敢自保祿位,當杖爾以取之。」吳氏大懼,哀祈請命。於是富人爭出粟,民用以濟。
以謀葬其先世,求知河南伊闕縣。秩滿,簽書河東節度判官公事。丁長安太君憂,服除,知永安縣,兼陵台令。奉陵寢皆中貴人,前令多務姑息,往往侵暴邑人。公待之有方,皆斂戢就法度。內韓贄守洛,醜公正直,誣以非罪,洛人不直其事,歡聞道路,而公卒不自辨。還朝,通判和州。
先是,蔡州妖尼惠普,以左道惑眾,數年之間,四方響動,奔走奉事,唯恐不至。其後奸跡暴露,有司猶薄其罪,但坐杖,皆羈置歷陽。時朝廷當有赦,惠普即詐疾以俟,卒得免杖,人皆神之,謂果不可得而刑也。居和未久,崇奉者稍稍自遠而至,郡守禮之甚謹。公始戾止,會守以謫去,權領郡事。一日捽至庭下,布獄械於前,使具道所以罔人之狀。故其奸謀詭說,皆掀揭呈露,乃正其罪而刑之。有識之士以謂微公之斷,不能解天下之惑。有李洞元者,為神怪之說,妄言受知昭陵,嘗以金字書賜之,江、淮之間,從者如市,公亦按置於法。由是遠近悚服。復通判隰州。歲大饑,力為賑助,所存活者甚眾。熙寧乙卯夏四月,代還。甲申,以疾終於河南,享年五十七。
公資質瑰壯,明辨剛決,接人誠厚,動有恩意,輕財好義,中懷豁如。材長於治民,嚴而有愛,敏而不苛,區繁剸劇,常有餘裕。其所斷獄,人自以為不冤,故前所蒞去久而人思之。識用高爽,有大過人者。凡是山川道途,人物名氏,目所一見,耳所暫聞,閱年雖多,不復忘廢。豐城大邑,公為之三年,識其民且半,其餘政事條理,從可知矣。
官自衛尉寺丞九遷為比部郎中,以年勞賜五品服。始娶倪氏,事姑不謹,公以義罷遣。繼以曹氏,魏襄悼公利用之孫,封仁壽縣君。二子:曰顧,曰頁,皆太廟齋郎。四女:長適國子博士張昭立,次早亡,其二未嫁。
公平生不惑流俗邪妄之說,常曰:「吾死,慎勿為浮屠事及用陰陽拘忌之術。」公歿,家人奉以從事。熙寧十年仲秋丙申,公兄司農葬公河南府伊陽縣神陰鄉,祔於先塋,且命顥論公之官世才行以誌其墓。
程邵公墓誌
邵公,廣平程顥之次子也,生於治平始元仲秋之四日,死於熙寧首祀仲夏之十四日,越三日,藏之於伊陽縣神陰鄉祖塋之東。邵公,其幼名也;端愨,其名也。
生而有奇質,未滿歲而溫粹端重之態,完然可愛,聰明日發,而方厚淳美之氣益備。其始言也,或授之以詩,率未三四過,即已成誦矣,久亦不復忘去。雖警悟俊穎,若照徹內外,而出之從容,故敏於見知,而安於言動。坐立必莊謹,不妄瞻視,未嘗有戲慢之色。孝友信讓之性,蓋出於自然。與人言則溫然,及其有所不為,則確乎其守也。大凡其心有所許,後雖以百事誘迫,終不復移矣。日視群兒相與狎弄歡笑,跳梁於前,泊乎如不聞知,雖有喜相侵暴者,亦莫之敢侮。蓋厥生五年,而人不見其有喜怒好欲。是豈特異於常兒哉?皆老於學者之所難能也,而吾兒之資乃成於生之初。嗚呼!使其降年之永,則吾不知其所至也。吾弟頤亦以斯文為己任,嘗意是兒當世吾兄弟之學。今則已矣,則吾之慟,亦不特以父子之親也。
夫動靜者陰陽之本,況五氣交運,則益參差不齊矣。賦生之類,宜其雜揉者眾,而精一者間或值焉。以其間值之難,則其數或不能長,亦宜矣。吾兒其得氣之精一而數之局者歟?天理然矣,吾何言哉!以其葬日之迫,刊刻之不暇也,惟砂書於磚,以誌其壙。
澶娘墓誌銘
澶娘,廣平程顥之幼女也,其父佐澶淵軍而生,故命之曰澶。其第,四十七。生於熙寧四年季秋之丁未,死於十年季夏之壬午。其質端而厚,其氣溫而良,其舉動知思,安靜沉遠,殆如老成,眾皆意其福且壽。事固有莫可計者,命矣夫!
始病痘瘡,工藥之過劑。善醫者論之曰:「痘瘡之初,誠欲利者也,然當視其氣之強弱,為藥之可否;疾之重輕,為劑之大小。今概以大藥下之,宜其死也。」噫!是亦命歟?人理之未至,吾容當責命於天,言之以為世戒云耳。悲夫!
澶娘既死七十五日,而葬於河南伊陽縣神陰鄉先塋之東,與其姊嬌兒同兆。銘曰:
合而生,非來;盡而死,非往。然而精氣本於天,形魄歸於地,謂之往亦可矣。
[book_title]卷五
南廟試佚道使民賦(民得終佚,勞固無怨)
人情莫不樂利,聖政為能使民;以佚道而敦敕,俾當時之服循。教本於農,雖極勤勞之事;功收於後,自無怨讟之因。
厥惟生民,各有常職;勞而獲養,則樂服其事;勤而無利,則重煩其力。惟王謹以政令,驅之稼穡。且為生之本,宜教使以良勤;則從上也輕,蓋豐餘之自得。蠢爾農俗,陶乎教風,知所勞者為乎己,圖所利者存乎終,莫不勉勉以從令,於於而勸功。志在便人,役以農疇之務;時雖畢力,樂於歲事之豐。雖復教令時頒,科條日出,嚴刑以董其或惰,加賦以戒其不一,然而俗樂趨勸,時無怨疾。擇可勞而勞也,敢憚初勤。因所利而利焉,自全終佚。
大抵善治俗者,率俗以敦本;善使民者,順民而不勞。道皆出於優佚,令無勤於繹騷。不奪其時,導以厚生之利;將求其欲,豈聞力穡之逃。勿謂民之冥而無知,勿謂農之勞而不務。趨其利則雖勞而樂,害其事則雖冥而懼。誌取豐益,業其安固,使爾農於墾殖,縱極勤劬;異有國之力征,自膺饒裕。得非納於豐富之道,教以便安之途。在服勞而雖至,顧有憾以曾無。體《兌》、《彖》之悅民,下安其教;同周《詩》之戒事,眾樂而趨。異夫!雖上之行,抑民所願,或躬籍以為率,或名官而申勸。是皆俾民有樂佚之道焉,雖勞何怨。
南廟試九敘惟歌論
論曰:民受天地之中而生者也。水火金木土穀,民所賴而生者也。樹之君,使修舉其所賴而養之者也。修之有道,行之有節;上焉天順之,下焉民樂之,正德焉,利用焉,厚生焉,此其所以秉統持正而製天下之命者也。在《書》禹之《謨》曰:「九功惟敘,九敘惟歌」,其指言乎是也。舜、禹明其道,聖也,後世不及焉;功也,萬世所利焉。宜其事有次敘,而民歌樂之也。
噫!舜之君,禹之臣,其歌之之民,日聞其道,日被其澤,其見而知之,或言或歌可矣。今去聖久遠,逾數千祀,然可覆而舉之者,何也?得非一於道乎。道之大原在於經,經為道,其發明天地之秘,形容聖人之心,一也。然當推本夫明其次,著其跡者言之。在《洪範》之九章,一曰五行,次二曰五事,統之以大中,終之以福極,聖人之道,其見於是乎!
蓋五行者天之道也,五事者人之道也。修人事而致天道,此王者所以治也。五事修,五行敘,則其生材也美焉,阜焉,民居其中,享其利而安焉,豈非皇極之道用而致乎。五材之生,天也,非人也。五事之修,人也,非天也。雖然,五事正,則五材自然得其性矣。是則天之道,亦王者之所為也。王者既修五事而致五材,則又舉正德之教而率之,明利用之源而阜之,開厚生之道而養之,五行協於上,六府利於下,三事舉於中。修焉,其功之敘也;和焉,其德之行也。如是,則民浩浩然,於於然,歡娛於下而歌頌其政矣。
或曰:「子之言五行然矣,然六府之兼乎穀,何也?」答曰:「五行,氣也;五材,形也。君之所致者氣也,民之所用者形也。五氣既敘,五材既豐,民並用焉。然穀者,民之所生也,不可一日無之,此六府所以兼穀也。要其本,則五氣之生而已,夫何惑焉?」
竊原《春秋》之文,求聖人之志,火之書者十一,大水之書者七,不雨之書者九,大旱之書者二,無麥苗、大無麥禾之書者各一。蓋言五行失其序,則六府失其宜。物失其宜,則尚何次敘之有乎?民失其所,則尚何歌詠之有乎?可以見聖人之心,重時政而謹民事,勤勤乎如是也。
由是言之,則舜之德其至也。地平天成矣,萬世永賴矣。其民陶其教,遂其生,九功之德皆歌之矣。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壞,其終之之道也,道是而已矣。
或問行於後者當何如?曰:五事本也,謹而明之;六府外也,時而治之。教之以德,節之以政。古之五正各司其方,可復也。周之六官各主其事,可用也。此其略也,其道則具於經矣。推而明之,勤而修之,是亦舜之政也,夫何遠哉?顧力行何如爾。謹論(此篇「經為道」、「道是而已矣」兩處疑有脫誤)。
南廟試策五道
第一道
問《禮》曰:「凡養老,五帝憲,三王有乞言。」厚人倫之義也。是以鰥寡孤獨皆有養。後世則不然,教化之不明,衣食之不足,黎民老而不得其養,饑寒轉死於溝壑者,往往而是。今將考古養老之禮而行之,惟帝堯而上,不可聞已,虞、夏、商、周之時,其所養何老?所處何學?所衣何服?所食何禮?一歲凡幾行之?宜誦所聞,悉著於篇。
對:王者高拱於穆清之上,而化行於禆海之外,何修何飾而致哉?以純王之心,行純王之政爾。純王之心,純王之政(此疑缺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純王之心也。使老者得其養,幼者得其所,此純王之政也。尚慮其未也,則又尊國老而躬事之,優庶老而時養之。風行海流,民陶其化,孰有怠於親而慢於長者哉?虞、夏、商、周之盛王,由是道也。人倫以正,風俗以厚,鰥寡孤獨無不得其養焉。後世禮廢法壞,教化不明,播棄其老,饑寒轉死者往往而是。嗚呼!率是而行,而欲王道之成,猶卻行而求及前,抑有甚焉爾。今朝廷清明,政教修舉,方欲稽講墜典,以風天下。明執事欲將明上意,故訪諸生以古之道,俾講求其說,敢不道其所聞,以禆一二哉?
蓋古者擇三公之有年德者,天子以父事之,謂之三老;孤卿之有年德者,天子以兄事之,謂之五更;皆一人爾。大夫士之以年致仕者,亦皆養之於其鄉里之庠序焉。所處:則有虞氏,國老養於上庠,庶老養於下庠;夏後氏,國老養於東序,庶老養於西序;商人,國老養於右學,庶老養於左學;周人,國老養於東膠,庶老養於虞庠是也。所服:則深燕縞玄之衣,四代所服也。所食:則饗燕食之禮,三代之制也,周人修而兼用之。一歲所行之數:則《禮》所謂春饗孤子,秋饗耆老,與夫釋菜釋奠之禮,亦其時乎!此古之略也。若夫潤飾之,則在乎時矣。謹對。
第二道
問:昔者孔子傷時王之無政而作《春秋》,所以褒善貶惡,為後王法也。自去聖既遠,諸儒異論,聖人之法得之者寡。至唐陸質學於啖、趙,號為達者,其存書有《纂例》、《微旨》、《義統》,今之學者莫不觀焉。若夫諸儒之所失,與陸氏之所得,學者必有所取舍也。試為條其大要,庶以質其是非。
對:《春秋》何為而作哉?其王道之不行乎!孟子有言曰「《春秋》,天子之事」是也。去聖逾遠,諸儒紛紜,家執異論,人為殊說,互相彈射,甚於仇讎。開元秘書言《春秋》者,蓋七百餘家矣。然聖人之法,得者至寡,至於棄經任傳,雜以符緯,膠固不通,使聖人之心鬱而不顯。吁!可痛也。獨唐陸淳得啖先生、趙夫子而師之,講求其學,積三十年,始大光瑩,絕出於諸家外。雖未能盡聖作之蘊,然其攘異端,開正途,功亦大矣。惜夫其書之粹者,在乎《集傳》,而世微其傳矣。今所存者,請概言其一二,亦可以觀其道之所至焉。《春秋》之法,大者在乎侵伐戰取,圍入執殺,盟會如聘,禘郊蒸嘗,歸復入納,災異賦役焉。然諸家之論,前矛後盾,未見其能一也。其間書侵者五十七,伐者二百一十三;書圍者四十四,入者二十七。聖人之意,其詳其備也如是。豈苟然哉?蓋誅其禍亂之道耳。彼豈有是哉?先儒徒隨事而傳之,《三傳》往往從而美之者有矣,未有一言發明聖人誅之之心者也。獨陸君用啖氏之說曰:《春秋》紀師,何無曲直之辭?曰一之也。不一則禍亂之門辟矣。若夫其差者甚者,則在乎其文矣。此則見聖人絕惡之源,原情之法,此表裏之論也。其餘若盟若會,其法皆用是也。
禘郊之義,詭譎殊狀:左氏之文,略而不解;公、穀之論,泥而失真;何、杜之流,泛泛其間耳。陸氏之學,獨能斥先鄭之失,明諸侯之僭,謂禘為王者之祭,明郊非周公之志,皆足以見其所存之博大,得聖師救亂明上下之心也。
餘若書鄭伯之克,謂克下之辭,明君臣之義,異乎所謂「如二君」與「能殺者」屑屑之論矣。書次於郎,則言非有俟而次,則意將為賊爾,防兵亂之源,殊乎所謂過信次止者區區之談矣。發言侵言伐之例,則曰無名行師與稱罪致討之異,遠乎闊略之言,賊害之語矣。且取邑之條,則雲力得之,不是其專奪,異乎不用師徒,不宜取之淺矣。其餘稱將稱師,紀名紀氏之類,亦皆度越於諸家遠甚。
旨義之眾,莫可歷數。要其歸,以聖人之道公,不以已得他見而立異,故其所造也遠,而所得也深。噫!聖門之學,吾不得而見焉,幸得見其幾者矣。則子厚之願掃其門,宜乎!對問之下,不能詳悉,故獻其略。謹對。
第三道
問:官之有屬,猶身之有臂,臂之有指也。自建官以來,未有無屬焉者也。舉今之官,則治其小者有屬,治其大者無屬。外郡縣,內群有司,此治其小者。內公府,外刺部,此治其大者。治其小,且有屬;治其大,乃無屬;何其輕重勞佚之不侔哉?豈因其故常而恬莫之舉歟?抑舉之未見其益歟?刺部之屬,向嘗增之,直與其長等爾,非所謂屬也。公府之屬,今或存之,直他官而已,非所謂屬也。請悉陳前古治大有屬之法,可施於今者,皆何名?何選?何職?古何以有,而今何以無?古何以可,而今何以不可?詳之於說,以究當今之便。
對:竊觀治天下之道,如構室焉,其大者棟也,梁也。棟樑豈能獨立哉?其所與相助而承上者,榱桷也。置官亦如是矣。古之三公之府,諸侯郡國各有其屬,以成其政,後世改易不常。今則外之一郡一邑,內之一官一局,各有屬焉。至於公府機務之煩,外台刺舉之重,則反無之。此誠小大重輕之貿焉,非必謂無益而莫之為也,直因循故常未之更爾。
向者漕計之司,嘗為之置副矣,副則誠亞其長者也。其下亦嘗創賓從之名者矣,是亦其屬也,第旋去之耳。近世宰相之官,兼門下之目,則府以其省名矣。今其屬者,乃省官爾,非丞相之屬。
策謂前古治大有屬之法可施於今者,則周塚宰之職有小宰焉,小宰之下皆其屬也。其餘五官亦各有屬焉,然其爵位有尊卑之差矣。外則牧伯之國,今刺舉之任也,其屬則其臣爾。漢之三公,府則有長史司直焉,東曹西曹之掾焉,內則御史,外則刺部,亦各自用其吏為掾屬。其選之之道,則周六官以下,其屬皆命於天子;牧伯之臣,則其卿而下,其君選於其國爾。漢之三公,開府辟召;唐之藩鎮,亦自薦延。其位其職,則係其長之所任而分治之耳。
今公府任其小事者非無也,直無若三公之孤,六卿之丞,共其事者爾。其治文書、掌勞役者備矣,其職亦幾矣。苟欲慎其選,清其流,而易其官之名,則可矣。若欲夫預聞政事,則賢明之佐,謨謀於廟堂之上,又何細吏之間焉?若夫刺舉之屬,則在選任之爾。謹對。
第四道
問:今天下費益廣,財益匱,食加冗,農加困,貨愈籠,文愈密,而旱幹水溢,無歲無之,又未嘗得清源端本之術,少紓其弊。雖有智者,或任非其責,噤不出一語。嗚呼!忍而視斯民之殘也!今欲使財無匱,農無困,文無密,以拯斯民之殘,敢問何策之為先?何修而後可?勿疏勿泛,以直所論。
對:天下大器,群生重畜,惟君上所製養焉。今土地之廣,人民之眾,較之近代,未為甚盛也。然近歲費益廣,財益匱,食加冗,農加困,貨愈籠,文愈密者,何也?殆基本似有所未立,法度似有所未舉爾。三代之制,今不能收功於旦夕也。試取其切近於體務者言之。
今財之匱,食之冗,農之困,貨愈籠,文愈密者,弊雖煩,而其原一而已,其始在費益廣也。費益廣,則取於民者眾,實於府者鮮,財不得不匱,農不得不困矣。彼食冗者,亦費之一端爾。費既廣,財既匱,農既困,則貨不得不籠。貨之籠,則文不得不密矣。
所謂費益廣者,不曰待哺之兵眾乎?夷狄之遺重乎?遊食之徒煩乎?無用之供厚乎?為今之計,兵之眾,豈能遽去之哉?在汰其冗而擇其精。戎狄之遺,豈能遽絕之哉?在備於我而圖其後。遊食之徒煩,則在禁其末而驅之農。無用之供厚,則在絕其源而損其數。然其所以製之者,有其道也。
夫水利之興,屯田之制,府兵之復,義倉之設,皆濟時之大利,顧縉紳議之熟矣。惟不以為舊說之迂而忽之,則財以豐,食以足,貨利可寬,文法可損矣。雖旱幹水溢之變,係乎歲數之常,亦吾有備焉爾。謹對。
第五道
問:子曰:「苟有用我者,三年有成,」何其效之疾歟?又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何其效之遲歟?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必世雲者,較諸善人則已疾,合諸聖人則已遲。三者之效,不能齊一。然則聖何道而疾?善何術而遲?王何務而必世?願以前代已然之跡,質於此三者。
對:聖人之道,無所苟而已矣。以聖人之才,施於天下,其易矣,猶必曰三年而有成也。然方之善人之效,則聖人之治,其疾也遠矣。仲尼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夫善人者,所謂「不踐跡亦不入於室」者也。既不循前人之弊而守之,又不得聖人之道而行之,宜其緩且久也。有人焉,相繼而往,則百年而後可至治矣。所謂「王者必世而後仁」,則蒙謂作禮樂之時爾。夫民之情,不可暴而使也,不可猝而化也,三年而成,大法定矣。漸之仁,摩之義,浹於肌膚,淪於骨髓,然後禮樂可得而興也。蓋禮樂者,雖上所以教民也,然其原則本於民,而成於上爾。則聖人之效所以疾,善人之效所以遲與。
夫王者之仁,其道可見矣,復請以前代已然之跡而明之。孟子曰:「小國七年,大國五年,可為政於天下。」此聖人之效也。若仲由謂三年使知方,伯禽之三年報政,雖不能若聖人之道醇且具也,然亦承聖師之教,奉周公之政,其庶乎其次也。若漢之業創乎高祖,因循乎呂、惠,文帝守之以淳儉,孝景紹之以恭默。當時漢之興,幾百年矣,其風俗寬厚,幾致措刑,亦勝殘去殺之效乎!周承文王之業,歷武王之治,至成王之世,而周公作禮樂焉,此必世後仁之效乎。謹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