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珂雪斋集 [book_author]袁中道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诗文集,完结 [book_length]315529 [book_dec]明袁中道撰。凡25卷。珂雪,洁白义,出自梁元帝《与萧谘议等书》,取为书斋名,志趣可知。其足迹所至,几半天下,诗文因此日进,“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袁宏道《叙小修诗》)。论文反对蹈袭粉饰,主张师法自然:“山水之清美,且足以发灵慧之性,而助其深湛之思”(《程申之文序》)。他认为作家应当接近社会和自然,以获得真实深刻的情感体验,这样才能创造出有较高审美价值的作品。“士生而处丰厚,安居饱食,毫不沾风霜冰雪之气,即有所成,去凡品不远。惟夫计穷虑迫,困衡之极,有志者往往淬励磨练,琢为美器。何也?心机震撼之后,灵机逼极而通,而知慧生焉。即经世出世之学问,皆由此出,而况举业文字乎?”(《陈无异寄生篇序》)这与其兄见解大致相同,钱谦益以为“小修兄弟间师承议论”(《列朝诗集小传》本传)。当竟陵以幽峭之风反对剿袭剽窃之七子,异军突起时,他却强调真情实感对于审美和艺术创作的极端重要性,反对仅仅限于艺术形式和艺术技巧上的翻新争奇,认为应“以意役法”,提倡“人人有一段真面目溢露于楮笔之间”(《中郎先生全集序》),排击竟陵之谬。对于中郎“立言亦自有矫枉之过”(袁宏道《与张幼于》),他坚持以历史的、分析的态度进行考察,既肯定其矫枉整刷之功,又提出了性灵与格调的结合,以弥补过正偏激之失。他的散文创作,多写闲情逸致,流露出脱离现实的思想倾向。他的散文美学理论及创作实践的优劣利弊,对当代及清初文坛均较有影响。 [book_img]Z_19141.jpg [book_title]珂雪齋前集自序 袁子曰：《六經》尚矣，文法秦、漢，古詩法漢、魏，近體法盛唐，此詞家三尺也。予敬佩焉，而終不學之；非不學也，不能學也。古之人，意至而法即至焉。吾先有成法據於胸中，勢必不能盡達吾意，達吾意而或不能盡合於古之法。合者留，不合者去，則吾之意其可達於言者有幾，而吾之言其可傳於世者又有幾？故吾以為斷然不能學也，姑抒吾意所欲言而已矣。抒吾意所欲言，即未敢盡遠於法，第欲以意役法，不以法役意。故合於古法者存，不合於古法者亦存。總之，意中勃鬱，不可復茹，其勢不得不吐，姑倒囷出之以自快，而不暇擇焉耳。豈誠謂我用我法，而可目無古人為也？ 夫古之人豈易言哉！昔宋子京自謂五十後奉詔修《唐書》，細觀古人文字，回看五十年前所作，幾愧汗欲死。予自十七八歲即知修詞，幾三十年矣，每取舊作視之，四五行後，若荊棘列楮墨間，置之惟恐不速。益覺古人千不可及，萬不可及，其愧汗欲死，又不啻子京已也。 然吾所以不及古人者有故：少誌進取，專攻帖括；中年尚遭擯斥，竭一生精力，以營箋疏。避顰迎笑，至於夢腸嘔血。四十以後，始得卑卑一第。博古修詞，偷晷為之。本不仗習，何由工巧；浮涉淺嘗，安能入微。此其不及古人者一也。古人詩文，皆本之《六經》，以溯其源；參之子史百家，以衍其派。流溢發滿，中弘外肆。吾輩於本業外，惟取涉獵，一經不治，何論餘書。或如牖中窺日，或如顯處視月。此其不如古人者二也。古人研京十年，練都一紀，盡絕外緣，為深湛之思。今者雖有制作，率爾成章，如兔起鶻落，決河放溜，發揮有餘，淘煉無功。此其不及古人者三也。古人慶吊餞送之文，實情真境，不尚浮誇。作者不以為嫌，受者不以為過。近時獻諛進熟，不啻口出，少不稱揚，便同譏刺。自惟骨體靡弱，未能免俗，雖抒性靈，間雜酬應。此其不如古人者四也。少忝聞道，有誌出世，至於操觚，輒懷利刀切泥之歎。嘗欲息機韜穎，遁跡煙雲。故未仕前，大半居山，所作多偶爾寄興，模寫山容水態之語。而高文大冊，寂然無有。此其不如古人者五也。 夫豈惟古人，即本朝諸君子，各有所長，成一家言，敢自謂超乘而上之邪？每思此道，亦自無涯，甫涉其樊，而頭顱已不待矣。兼之頻歲移徙，中間散佚已多，所存什五，荒野固陋，常欲付之祖龍一炬。而名根未忘，不忍棄擲，謬謂千古詞人之於詞，亦猶慈父之於子也。子息托體於形氣，文章亦受孕於靈腑。才不才各言其子，則工不工亦各言其詞。慈父不以子之不皆才也而棄之，詞人又豈以辭之不皆工也而廢之哉？夫父或溺愛，而以不才為才；或苛責，而以才為不才。文章之道，己憎人愛，己愛人憎。箕畢殊好，未能自定。故賅而梓之，亦不敢有去取也。 嗟乎！吾向者無一事非任也，吾今者無一事非讓也。以出世言，已將超悟讓之人，退而修香光之業矣；以用世言，已將經濟讓之人，退而處仕隱之間矣。至於立言一事，向者雖不能窮其變化，而未常無此誌也。今且以經國垂世讓之人，不惟不強合古之法，而亦不肯奢用己之意矣。然則此之梓也，豈欲流通，妄冀有述，聊以結向者修詞之局，以存過雁之一唳，而使後來不復措意此道已爾。盡釋夫不能負不必負之擔，而嬉嬉焉為盛世百不思百不能之愚人，以終其天年，吾從此閑矣。吾計定矣，吾願畢矣！萬曆戊午五月午日，鳧隱居士袁中道書於新安郡校之臥雪齋中。 [book_title]珂雪齋集選序 予詩文若干卷，外集若干卷，刻於新安。後官太學博士，攜之而北。及改南儀曹，遂留京師。已付友人汪惟修南歸舟中，不意行至河西務，偶有火變，板遂毀。又一年，惟修與友人刻予所選詩若干卷，且成，問序於予。予曰：詩莫盛於唐，顧唐之所以稱盛者，正以異調同工，而究竟不害其為可傳耳。杜工部之沉著，李青蓮之俊快，兩者其勢若相反，而其實各從所入，以極其才，至於今光焰不磨。夫豈惟諸君子以正聲鳴，即任華、盧同、李賀、孟郊輩，皆相與角奇鬥巧，崢嶸一代。當時之詞人，亦未嘗以其偏枯而詆之，而廢之，此唐之所以盛也。大都天地間之景物，與人心中之情態，千變而未始有極，修詞者堂堂正正，奇奇怪怪，如搜璧采寶者然，以共扶造化未開之倪，以共鳴一代風雅之盛，不亦可乎！夫卮言俚語，信口而出，滔滔莽莽，無復檢括，是固無足道。若夫摭故詘新，喜同惡異，拘執格套，逼塞靈源，此其病，與偭背規矩者正等。予詩不敢望諸作者，而要之攄其意所欲言。譬之囿者，香色皆絕，固為奇觀，即有色而香減，有香而色減，皆宇宙之精華所寄，原不同於蔓草散木，或亦無害其為可傳者。予姑聽其流布焉，而並為之序。天啟二年重九日，鳧隱袁中道撰。 [book_title]卷一 入城道中 山北山南自隱藏，閑心又逐馬蹄忙。 綠禾畦裏流聲細，青草湖邊雨氣香。 柳市特來尋萬子，柴車到處指何郎。 春深剩有繁華地，處處東風發練棠。 武昌坐李龍潭邸中贈答 比來三食武昌魚，今日重留靜者居。 我有弟兄皆慕道，君多任俠獨憐予。 尊前鸚鵡人如在，樓上元龍傲不除。 芳草封天波似雪，卷簾對雨讀新書。 送同舟歸州人 漢陽江頭水正白，青翰舟裏送歸客。 好雨打帆漢川涯，北風吹草潛江陌。 黑牛渡口生紅日，襄江兩岸火雲出。 夜眠灘上愁蚊蚋，早起舟中畏梳櫛。 三湖漾漾見澄波，月明漁浦唱湖歌。 綠樹蒼蒼山隱見，細看卻是江陵縣。 青林數點水中洲，轉入花源曲曲流。 暑中最宜河朔飲，與君一上仲宣樓。 晚過黑牛渡 涼風吹細浪，返照射平原。 何處來笑語，垂楊渡口喧。 其二 日晚東風息，輕舟移淺水。 船頭露幘坐，岸上笑相指。 村居喜社友李素心至 吾友素心人，清標獨絕群。 名理維摩詰，學書王右軍。 吾家深山裏，客徑長苔紋。 不隨流俗意，匹馬訪白雲。 雅喜故人來，對酒即成醺。 微風入林薄，松子落紛紛。 晚來花氣重，一室嗅清芬。 譚詩入古邃，論心到夜分。 我有新著作，一一盡呈君。 寂寞後來者，誰能定我文？ 九日 經年夢不到繁華，自拂窗塵自煮茶。 病入九秋惟有骨，人來三徑總無花。 霜林逐雨鱗鱗墮，曉雁隨風故故斜。 晝掩柴關啼絡緯，阿誰送酒到陶家。 沙頭曲 十里梨花雪，人家逐水移。 黃牛書到早，朱雀信來遲。 夜月聞《金縷》，春風沸《竹枝》。 女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其二 上我鬱金堂，薰籠藝好香。 數錢憐姹女，擲果愛仙郎。 西浦千層雪，長幹一地霜。 桃花人不見，桃浪渺茫茫。 其三 朝對平沙雪，暮看遠浦霞。 鹿頭懸幾席，帆角打琵琶。 笑語雜檣燕，風濤灑砌花。 同鄉如借問，但道不歸家。 其四 春色在斜陽，憑欄鬥晚妝。 縈沙江霧重，掃岸水風涼。 見舫知來客，聞音辨遠鄉。 不通三摺語，難采九衢香。 （長安語有三摺語） 朝耕 荷鋤出茅屋，月色白如素。 過林滴雨聲，一天好霧露。 東方猶未光，燦燦動霞路。 不覺叱牛聲，驚起雙白鷺。 其二 半夜來原田，月落天將曉。 溪流涓涓鳴，今年雨水好。 前種已生苗，萬事毋如早。 解軛喚大兒，牽牛食露草。 郊行 步出城南路，田家又一時。 道傍新雨過，綠草嫩鵝兒。 其二 瘦馬踏踏蹄，長途無止息。 偶過舊行橋，渾如舊相識。 飲駕部龔惟長舅宅中，盤飧甚涼，戲嘲 春城三月雨如注，老蛟欲卷箕舌去。 千門萬戶雨聲中，袁安僵臥那能住。 我來謝仁祖，不向陶胡奴。 山羊肉美特相詣，花下同傾酒一壺。 盤中蕭瑟水晶鹽，籜龍詰曲風雨寒。 君非山中人，胡為有黃精。 五侯招客多奇異，精食不供井大春。 飲君酒，向君笑。 幾時吾得傍東山，何年卻出趙州道。 買得江南一疋絹，為我寫出平原面。 一杯澆向河陽塵，千秋痛哭石季倫。 北邙再覓王孫屍，刺繡繡出孟公身。 世上英雄居何土，可憐豪士成今古。 中郎無處作醉龍，平樂居然思繡虎。 繡虎往矣不復生，百年肝膽向誰傾。 人生會須如過客，胡為含意卒未申。 昔時李白有佳句，掀髯為君吟數回。 烹牛宰羊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秋日校射 淺草雪沙洲，蕭蕭萬里秋。 雕弓白玉靶，寶馬赤茸鞦。 天迥披雲淨，江澄抱月流。 如猿空有臂，何日取封侯。 西郊別業 枕江一片地，即此足幽棲。 楓攢智者社，柳覆孟公堤。 山好登臺見，林深去路迷。 宦婚如可謝，端坐老城西。 其二 城西聊卜築，幽意絕囂塵。 寺近僧同飯，村荒虎傍人。 浣花輕雨淨，點水幻霞新。 不遠前溪路，扁舟學釣綸。 其三 疏柳剩煙霧，高松帶薜蘿。 白沙晉代寺，青草漢朝河。 雲影團菰米，風香冷敗荷。 蒼山前日是，衰鬢後來多。 醉臥野舍朝歸 林外馬蹄疾，林邊鳥語閑。 晨風霜裏樹，初日霧中山。 了自無愁況，猶然有醉顏。 爛紅楓似錦，踏葉扣柴關。 送人遊鄂 萬里□山道路長，如云蹤跡兩茫茫。 我以秋初還夏口，君從雪裏渡瀟湘。 其二 不識□門可曳裾，雪中人去渺愁予。 最是禰衡多意氣，經年漫滅友人書。 寄彭長卿，蜀人，家荊而寓鄂 故人一別隔瀟湘，楚水連天路渺茫。 寄語長卿休墮淚，荊州原不是家鄉。 哭少年 山城如在井中坐，每值花開愁難那。 風流年少解閑遊，我能嘯歌君能和。 平康前日雪如練，憶昔與君遊芳甸。 極目平原白不分，忽拆清流聲濺濺。 醉裏出遊醉裏歸，劃然一笑便分飛。 重到山城花似雪，不見仙郎空自悲。 白雪楊花滿路津，家家閉戶惱新春。 偶看垂柳思張緒，奪我尊前錦繡人。 別洪生 洪生須鬢旬且七，往還千里如咫尺。 幾回言歸卻不歸，今朝愁死回鄉邑。 瀟湘之水何浩浩，春潮夜雨潯陽道。 人生奔波幾時休，送君江上令人老。 龔惟用舅謝諸生歸隱贈 黃雞唱罷慘無歡，萬事勞人轉覺難。 君自愛看《高士傳》，予今欲溺腐儒冠。 朝耕西嶺雲千畝，夜釣南湖月一灘。 身似閑鷗心似水，才離火宅便輕安。 小竹林 沒地棠梨一寸菌，海桃紅似女兒唇。 花中覓路偏多曲，竹上題詩曆幾春。 白日狂歌來酒伴，清宵仙梵響僧鄰。 南村亦有遊行地，止是枯松百歲鱗。 有感 予意非為俠，胸中不可平。 且須憑獨往，那復問橫行。 愁來無後日，淚盡是前程。 不堪到歲暮，寒鳥叫江城。 其二 分財多自與，叔也知其貧。 誌遠輕微事，疑來泣古人。 潯陽愁李白，易水哭蘇秦。 塵土餘生在，摧殘任苦辛。 其三 詹尹今何在，聊與計行藏。 幸不填溝壑，予將遠遁亡。 孤鴻迷積雪，隕籜帶嚴霜。 但有傭舂地，那愁道里長。 寒食郭外踏青，便憩二聖禪林 江城綿邈大江邊，江上大道直如弦。 芹泥時點朱藤杖，遊絲忽掛珊瑚鞭。 日荒野曠溪蛙鬧，溪畔閑花共迎笑。 已見綠草侵黃埃，還從古塚尋新道。 古塚鱗鱗紛無數，白日昭昭君安去。 朱顏皓腕不復生，石麟玉馬埋何處。 今年還新新還故，寒風一片白楊樹。 莎長孟公堤，藤遮安遠寺。 依稀山內白蓮庵，恍惚碑中青葉髻。 頹垣斷壁傍蒼藹，肅肅古貌我當拜。 屋塵暗淡埋玉函，鈴風蕭瑟搖幡帶。 禪堂詩社亦何有，古鍾千歲絕龍紐。 況復人生非金石，能保形質不衰朽。 我自未老喜逃禪，塵緣已灰惟餘酒。 一生止用曲作家，萬事空然柳生肘。 終日譚禪終日醉，聊以酒食為佛會。 出生入死總不聞，富貴於我如浮雲。 雨中坐中郎齋頭，時中郎往吊田棟野，並聞張瞽者吹笛 寂寞空堂晝掩扉，朱欄紅藥看花飛。 晨風忽到千家暝，急雨初來數點稀。 青草黃腸人永別，素車白馬客孤歸。 人生到此天寧論，一曲山陽淚滿衣。 春遊曲（郢中） 總以堂堂去，何容緩緩歸。 隔溪鶯對語，掠水燕雙飛。 野草香沾屐，修篁翠濕衣。 山花一樹好，遊女采來稀。 其二 春在畫橋頭，殷紅照碧流。 幾回看去馬，一笑蕩輕舟。 夜月梨花夢，春風燕子愁。 願為原上草，歲歲藉芳遊。 其三 妝為阿誰新，新來卻避人。 笑寧藏便面，絇已印輕塵。 打鳥穿山曲，尋花傍水津。 緋桃飛已盡，今日又重春。 其四 指點層臺事，前人佐酒觴。 塵塵無故跡，歲歲有新妝。 綺閣多凡鳥，荒榛出異香。 羅敷他自好，不肯嫁君王。 花樓曲 春歸春不歸，春事幾年稀。 杜曲梨花謝，雕梁燕子飛。 歌愁生畫扇，舞淚染羅衣。 數里青門路，人傳錦繡圍。 其二 避客似迷藏，將無是故鄉。 龍鬚存舊席，雀尾罷新香。 有誓不傳曲，無心更理妝。 白頭房老在，灑淚憶君王。 其三 且莫弄琵琶，王孫在北家。 秦宮催侍酒，小玉倦傳茶。 好謝尊前客，忙移砌上花。 買愁不買笑，含淚上香車。 其四 破瓜年幾許，苦欲作羅敷。 碧玉何須玉，綠珠不用珠。 虛堂塵寶瑟，空帳冷流蘇。 明日蕭郎問，兒今已嫁夫。 哭田生 人生不四十，何以歸山麓？ 生平性溫良，親朋盡一哭。 酒杯猶未拭，殘花尚綴木。 前書一行字，明明在園竹。 山城少韻人，扃戶遂成俗。 夜半來扣門，應惟君也獨。 從此絕招呼，終日坐兀兀。 其二 昔日與子友，終日共徘徊。 今日子為鬼，半夜怖其來。 我豈怖子哉，幽明會難諧。 去年在京師，有物撲入懷。 以爪塞子鼻，大呼不得開。 魍魎攝人魂，子言我心猜。 果也青楓根，寂寂殊可哀。 泊繡林 我從湖海賦東征，四月春潮總不平。 萬里臨流方浩蕩，雙峰如繡自逢迎。 濤來欲裂千年石，山斷斜連數尺城。 安得輕風生五兩，君山一點漸分明。 繡林阻風遠望 雨中新柳淨江頭，燕子穿花立釣舟。 東去湖湘多大澤，春來天地少安流。 南平驛路何時盡，北渚風煙渺自愁。 石壁沉沉收落日，一痕漁火動沙洲。 赤壁 青山遠遠白雲屯，垂柳依依江水濱。 此去黃州仍有跡，不知赤壁果誰真。 遠峰曲裏藏僧寺，亂石中間貯釣人。 但使終朝長對酒，葛巾應不換綸巾。 過洞庭君山 掞水一花開，枯清絕點埃。 秦皇巡海去，漢武射蛟來。〈（見《水經注》。）〉 萬頃無消雪，千年不住雷。 金堂迷處所，凡骨豈仙才。 泛洞庭 風日今朝麗，依岩一泛流。 奇雲生別浦，芳草媚中洲。 日月飄零恨，乾坤簸蕩愁。 翻思源發處，清淺隻觴舟。 夜泊 前途白霧障，遊子暮何之。 寒士招風雨，勞人諳險夷。 吹水霑衣桁，飛沙入酒卮。 [book_title]卷二 習池 繫馬綠楊枝，倚欄看碧池。 水流鳴玉雪，魚戲蕩鬚眉。 蘇嶺青當戶，襄江自到籬。 山川叢聚處，極與隱人宜。 途逢八舅口占 浩浩煙沙中，馬首忽相遇。 如何白麵郎，憔悴倏非故。 假若不聞聲，泛泛等行路。 去矣勿重陳，風塵易老人。 襄陽道中題署 叔子千年石，夫人萬古城。 北風吹細草，微雨灑行旌。 野署封狐窟，荒園凍鳥鳴。 不知牆畔菊，秋去為誰榮。 昆陽 猶是南荊部，經旬未出疆。 古祠銅馬帝，疏樹伏龍崗。 沙起蒸成霧，蓬飛飽帶霜。 倒戈奔象兕，大戰憶昆陽。 南陽道中 十里一踟躕，五里一徘徊。 嚴霜沾我衣，北風入我懷。 昔時宛洛地，冠帶安在哉？ 側身一以望，千里見黃埃。 其二 青女忽相薄，嚴霜代白露。 淒風自北來，吹沙作煙霧。 嗟哉遊蕩兒，四時長道路。 徒令鄧仲華，咥咥笑遲暮。 河南道中題壁寄伯修兄 三朝離宛洛，五日潁川過。 踏沙晴放馬，縱酒夜聽歌。 遠浦明如雪，晴山碧似螺。 今年臘事近，帶性渡黃河。 黃河聞雁 北風冷冷吹幽谷，白雪如山寒相逐。 衝煙帶月路萬千，影落黃河第幾曲。 勸君莫復往南國，網羅耽耽在爾側。 北地雖寒暫棲遲，坐待陽和三月時。 其二 遠辭故國向他鄉，迢迢結伴到瀟湘。 微雲淡月天將曙，嘹嘹嚦嚦自成行。 行中俱是好兄弟，時來各自異遭際。 亦有致身足稻粱，赤沙青草閑遊戲。 亦有飄零病苦身，西風忽墮驚弦淚。 傷心且莫問前程，結伴投林又一城。 廣武山頭雲浩浩，黃河漸窅不聞聲。 夜入燕境 馬上三千里，今朝是北燕。 一星初導月，萬柳盡傳煙。 玉律吹灰地，金台索駿年。 如何蘇季子，易水泣流漣。 喜傅仲執、王幼度至有述 隻身遊長安，寥落稀朋輩。 市無擊築人，屠狗何足愛。 天風知我心，吹子至燕塞。 好尋桃李蹊，次第訴磊塊。 其二 少小志功名，及時以為寶。 十年不得志，慟哭長安道。 子如上春花，我若含霜草。 同調不同命，鬱鬱傷懷抱。 所恃金石心，盟之以終老。 其三 南山有鳳凰，愛與鵷芻聚。 誰使北山鳥，而來強攀附。 嗟予駑下姿，無以追高步。 鄂渚有良盟，寘我雁行數。 兄事田先生，弟畜灌仲孺。 誼重而恩深，私心良獨懼。 悠悠世上人，輕薄等飛絮。 貧賤誓笠馬，情同金石固。 一旦遠致身，掉臂不相顧。 古道今人難，感此淚如雨。 茲舉諒不然，勉旃共歲暮。 今夕行贈別繡林張鬥槎 今夕是何夕，痛飲桃李蹊。 旁若無人者，樂極忽成悲。 樂莫樂相知，悲莫悲相離。 相見即相離，何似不相知。 長安行路難，予亦思苦住。 為貪易州酒，留連不能去。 不惜君遂別，惜君歸太遲。 迢遞三千里，政是歲暮時。 歲暮無不可，青女疇能那。 帶雪過梁苑，踏冰渡黃河。 明發初獻歲，歸家應上春。 繫馬台邊草，青青迎遠人。 明年二三月，予往南求友。 君思遊秣陵，可得相逢否？ 若論客遊道，還是南中好。 山水既清奇，居諸亦易了。 作客不厭南，作官不厭北。 北方雖苦寒，官高冷亦熱。 長歌送中郎之吳門，兼呈江長洲 車匝匝，劍離離。門前馬，向南嘶；知將別，慘且悲。昔來雨雪飛，今去柳依依。同來半載不同去，孤蹤流落將安之？念我飄零不遇時，出門人人笑狂癡。所以寂寞快心意，因君知我勝自知。可憐同氣復同聲，不似人間俗弟兄。歡笑惟恐不須臾，何況遙遙千里程。春明門外往來道，風起沙飛煙浩浩。金觴玉箸不能御，紅亭碧草苦相惱。間關御苑囀黃鸝，二月風光倍慘淒。北望雲山含雪色，南去車馬踐花泥。日暖遊絲縈薄霧，露冕時掛廣陵樹。行蹤一任東風吹，吹到亭亭車蓋處。遊山船上散花光，豔陽三月到金閶。我昔維舟吳門市，河上嚴霜割清水。肘柳叢生泣病人，楓橋零落悲遊子。虎丘席上賓從盛，予也何人問名姓。當筵忽發令君書，一時坐客皆欽敬。徐家園子赴佳集，笙歌簫管娛華日。盛筵每向石竇開，畫舫忽從竹裏出。半天風雨響瀑布，曲水流觴酣日暮。迅湍跳珠濕荷衣，度曲飛杯紛無數。奇譚密語同臭味，臨歧握手何意氣。雲開星散那可雲，寥落雙魚不復寄。君今行行入吳門，人外交契樂難言。郢中《白雪》何當和，江左清譚今復存。 悶坐 沉沉雞犬喧，冉冉日就暮。 據梧未頃刻，百愁倏來聚。 不獨起悲哀，時復懷恐懼。 人生一時間，忽如草頭露。 何故不由新，何新不成故。 悲哉好景光，寂寞無佳趣。 其二 依依春明柳，團團如翠蓋。 陽春日以化，我愁方未艾。 燕中多紅塵，飆起市茫昧。 但恐煙沙氣，結嗇為身害。 何不發飄風，吹我入吳會。 雲中梅中丞招飲城南精舍，醉後登台有述，兼呈羅天池、唐仲文 笙簫隱隱下禪堂，五月登高一望鄉。 流落喜依嚴節使，逢迎重見蔡中郎。 牛羊日暮千家戍，禾黍風薰百戰場。 極目平原思校獵，時清何處射天狼。 午日吳典史邀飲鷗江王孫園有述 玉箸金觴邸第開，菖蒲新酒共徘徊。 蔬園鬱鬱都堪饌，械水悠悠信送杯。 輕雨忽從天外至，好風先自樹梢來。 此時浪飲丁都護，澆盡千年楚客哀。 其二 絕塞風生卷怒埃，雲埋日腳釀輕雷。 紫衣年少吹簫去，白馬將軍躤柳回。 寶蓋高軒新宛洛，繁弦急管舊平台。 同貧同調休辭醉，別後相思亦可哀。 遊陽和坡 豈是桃源地，灣環仄徑通。 泉飛終古雪，樹釀一山風。 杏子當筵綠，花枝照水紅。 到頭絕去路，四壁倚天中。 遊恒山宿甕城驛 莫向并州憶舊歡，客身今夕過桑乾。 青松凜凜千年駁，白火熒熒四壁寒。 南北窮交情乍好，東西野語夜初闌。 斯遊若待完婚嫁，老死名山未許看。 初至恒山紀燕 插漢千層壁，穿山十里流。 天中飛寶閣，鬆上度驊騮。 綺席峰顛設，金杯日暮留。 邦君易地險，康樂喜同遊。 登嶽（今祀恒山，在真定） 石脂天外削芙蓉，北極居然第一峰。 作鎮永留秦朔塞，逃名不受漢登封。 前山絮絮雲辭壁，眾壑陰陰雨洗鬆。 呼吸止應通帝座，好投竹杖化飛龍。 其二 縹緲玄宮獨據尊，碧峰如袖正迎門。 振衣台上新陽色，飛石岩邊過雨痕。 北去千山侵大漠，平開一壑貯中原。 故園修竹何方是，今夜瀟湘入夢魂。 李大將軍宴上聽胡樂有述 長空月色濺冰花，碧眼胡兒吹胡笳。嚶嚶喁喁如歎息，一時坐客皆流涕。忽出《破陣樂》一聲，慘如鬼哭陰風生。此樂尋常不敢作，作時戰馬俱哀鳴。胡姬窈窕百餘人，辮髪垂肩若魚鱗。窄袖長衣穩稱身，當筵微笑口含琴，綽約連蜷動嬌音，間關宛轉若私語，忽如流鶯囀春林。繁椎年少好顏色，低頭含情窺坐客。胡女歌，胡婦舞，起看明月侵街午。雙拍應節繞階行，一拍一跳最有情。可憐乍陰復乍陽，猛然交頸類鴛鴦。離合遠遞太無那，雙雙藉草盤連臥。舞罷角聲何淒楚，百餘壯士鳴大鼓。鳴大鼓，發清吹，將軍起送金屈卮。明月沉沉忽已落，今夜方知塞上樂。 哭若霞 若霞者，雲中妓也，姓崔氏。美風儀，性情溫潤，穎悟超人。凡有技藝，一見輒解，尤工書畫蘭竹，喜琴聲。年二十二遂亡。若霞未亡二年前，發願書大乘經一百卷，至九十餘卷而病，遂不及卒業以死。死之時猶持筆作字，手顫不能書，乃取琴彈一曲，翛然而逝，悲夫！予遊雲中，若霞死已二年，尚未殯。暇日同諸社友過其故宅，敗瓦殘燈，不覺泫然。訪其所書經，已四散，僅見案上一部，筆畫精嚴，無一字苟，令人肅然起敬也。因口占一詩，令後世知有若霞云耳。 聞說風流事，淒其淚滿巾。 鴛鴦酬宿世，鸚鵡憶前身。 月去無留影，花亡不住春。 舊書經一卷，一半已成塵。 別岳州羅生 愁看碧草映紅亭，馬首青山幾萬層。 好似胡天南去雁，傳君一字到巴陵。 燕中別大兄 霜飆來有信，大火去未歇。 白日已沉西，暮矣胡不發。 朋簪慘分攜，況乃肉與骨。 靈閣御輕風，射堂看新月。 感此忽如夢，淚下流汨汨。 其二 辭家就薄宦，一身三千里。 阿萬既雲亡，止有金鑾子。 今我復遠遊，伶仃從此始。 何以娛歲年，學道了生死。 何以度風塵，登山與臨水。 猶有素心交，朝夕譚名理。 忍淚成一笑，人非鹿與豕。 燕中早發，黃太史慎軒、陶太史石簣祖於城外，席上賦作 北闕上書事已非，秋風匹馬又東歸。 春明門外千條柳，幾見官人送布衣。 衛河別宋公，時其子有溺水之變 垂楊覆長堤，蟬聲啼不止。 可惜掌中珠，一旦赴流水。 其二 鴻雁苦戀群，送我三千里。 我不殺卿兒，卿兒由我死。 其三 衛水日夜流，骨肉知何處。 草裏一長揖，灑淚向西去。 嘉祥懷龔惟學母舅 我昔寓京華，佯狂溷酒徒。 世人不我知，惟君獨憐予。 陽春二三月，飛絮遍九衢。 騎馬穿花市，銜杯過酒壚。 浪謔略卑尊，貲財通有無。 骨肉固已定，感恩各有殊。 夙昔負俊才，論文掃野狐。 公安一片地，從此辟荒蕪。 後進知風雅，始讀秦漢書。 餘波潤親串，雀起耀鄉閭。 獨君命偃蹇，儒冠閱頭顱。 一掬南歸淚，三千北上途。 窮年相奔逐，有如轉轆轤。 賦性偏慈仁，慷慨快分疏。 一受友朋托，周匝類身圖。 偶然意投合，指囷仍寄帑。 魯肅給公瑾，樓緩泣呂嫗。 所以千金家，近來漸空虛。 仁者必有後，此言良不渝。 如何年半百，青廂望轉孤。 耳鳴行陰騭，薄命遭苦荼。 未免有情種，能不為嗟吁。 淪落就微官，銅章綰一區。 豈有窮猿意，聊以了為儒。 六月風卷沙，揚塵變髭鬚。 我出居庸關，君駕燕趙車。 匆忙一分手，淚落似連珠。 我反過淮泗，君尚淹楚吳。 青雀赴順流，何乃太徐徐。 此邦民淳樸，事簡足自娛， 吏術通仙道，官衙似隱居。 勾漏煉丹砂，葉令飛神鳧。 印床落棗實，廨舍長春蔬。 排衙捎雲眼，脫冠坐日晡。 整琴授桃葉，寫字付官奴。 是處產麒麟，嘉祥名非誣。 新有田種玉，佇看鳳將雛。 予欲俟高駕，歸心日夜徂。 大火既西流，秋風透征裾。 霜團日以密，楓葉日以疏。 明月照流水，波文皓漣如。 客子隻身遊，前路多憂虞。 安得一會面，少使愁腸舒。 舟中偶懷同學諸公，各成一詩（梅大開府克生） 少年慕瑰奇，喜讀英雄記。 今見過量人，掀髯譚世事。 平時只坦夷，當幾見淵邃。 臨枰無後機，入險有餘地。 天下要太平，隻消囊應智。 予本貧賤人，上座感高義。 邯鄲無秦師，侯生報不易。 黃太史昭素 西川靜者流，胸懷極瀟灑。 袈裟襯朝衣，高齋如蓮社。 文章絕雕搜，源深波任瀉。 苦參不休心，再來似非假。 慧業與禪心，不在蘇公下。 陶太史周望 丘山視死生，埃塵睇榮貴。 臒質載清心，居然有道氣。 秋月凜孤光，芳蘭在寒卉。 怪石響清泉，差足比風味。 石火電光身，惟君獨也畏。 人以謂溫和，我以為果毅。 顧太史湛庵 走馬雲中歸，逢君於古寺。 一見無寒暄，縱譚天下事。 高蹤薄路蹊，慧眼超文字。 俯視世間人，厭厭皆如睡。 李戶部夢白 地官神仙姿，齒牙湧文藻。 夫人惟不言，一言我三倒。 稟氣極清和，臨事見蒼老。 薄俗不能移，大是心腸好。 月夜黃河 中天一月射黃河，水有清光月有波。 歸鳥依枝情漫切，枯魚失水淚偏多。 無錢莫問彭城酒，有恨休聽碧玉歌。 獨倚牙檣細惆悵，藕花香盡奈秋何。 清河 楓林蕭瑟帶寒煙，入夜鳴榔倍慘然。 人逐雁行投暗浦，舟隨行箭下青天。 飄零綺帳顏如月，羞澀金樽酒似泉。 南北東西辛苦盡，不知猶有阿誰憐。 過金山懷丘長孺 憶昔丘公子，招攜上小舠。 分財憐仲叔，並服類羊桃。 初日金山霧，微風大海濤。 故人不可見，灑淚向江皋。 吳縣 莫道官牙俗，山中闃寂同。 庭前有麗樹，日暮起微風。 露冷驚階鶴，燈明悅草蟲。 室家得所止，萬慮一時空。 登上方和江明府 今朝風日麗，來朝安可必。 飛蓋出胥門，橫塘芳樹密。 吳門多冶遊，沙棠耀華日。 長橋亙綠山，鳴瀾間寶瑟。 卷簾鏡清溪，翡翠染波色。 流澌結荇菱，中洲漾鸂鶒。 邦君雖紛龐，高才有餘隙。 放舟枕石湖，吳歌佐吳？。 隱隱山上亭，青青湖上陌。 遊人半山歸，禽鳥喧日夕。 杖策楞伽岩，詢訪伴襄宅。 棘樹叢古丘，芳草蔽文石。 振衣向窮顛，日暮恣遊適。 月下太湖明，霧中西嶺碧。 裂眥入神州，杖底窮震澤。 東南天地間，浩浩貯虛白。 積潦為大海，波光浸幾席。 壯觀放情意，遠眺恣歡懌。 徜徉雲漢中，忽如鳥生翮。 今夕是何夕，得陪謝公屐。 明月濯我魂，清酒養予魄。 度曲佐飛觴，藏鉤肆佳劇。 攜手有餘歡，惻然憶往昔。 憶昔會飄風，吹作吳門客。 逢我賢主人，慷慨成莫逆。 時光忽如電，彈指三秋易。 感此霜露零，傷彼歲華擲。 貧病仍曩秋，憐我無奇策。 何以酬知己，千杯良不惜。 放歌贈人 金閶九月露為霜，太湖澄碧涵波光。 蕭瑟山中木葉脫，飄零塘上藕花香。 有客遙夜悲行路，絡緯鳴壁蟲吟戶。 枯魚無水憶波瀾，風掃芭蕉晝掩關。 卻言七月遊武林，湖上芙蓉豔不勝。 越女紅裙朝送酒，詞客朱弦夜鼓琴。 留連湖上兩月歸，可笑樂極忽生悲。 青眼故人何處是，綠林狂客漫相欺。 不死乞食到吳中，誰信貧工病更工。 可憐一掬飄蓬淚，留來滴向館娃宮。 偃蹇一命細於絲，為臂為肝隻此時。 愁人參苓新藥裹，妒他桃李好花枝。 吳地繁華翻寂寂，秋來更漏轉遲遲。 無情隻傍青蠅客，有恨難聽《白甗辭》。 床頭繡澀芙蓉劍，案上塵封金屈卮。 委頓了無一日歡，轉覺人生行路難。 竹皮冠在能欺發，犢鼻褌亡不耐寒。 黃金嬌客終難媚，《白雪》新詩且自看。 [book_title]卷三 夜泊 千里愁空闊，一尊破寂寥。 山城同小嶼，秋水在層霄。 未雨雲先濕，微風樹也搖。 流波照醉影，雙頰湧紅潮。 失婢 驚波千里路，渺渺一行舟。 無處尋如願，何人伴莫愁。 琵琶弦任斷，鸚鵡語頻求。 未受泥中怒，胡為不我留？ （如願亦婢。） 泊清河懷真州諸丈 碧天無際夜沉沉，三戶寒煙水沒林。 纖月有情窺獨影，流波如語伴孤吟。 淮南木落人皆散，河上風高秋漸深。 欲識相思腸斷處，蘆花洲渚靜聞砧。 清河道中有懷 驚如孤雁淚如波，記得飄零減翠娥。 古戍仍懸新皓月，秋風還咽舊黃河。 熒熒夜火閑刀尺，寂寞香閨罷綺羅。 不是頓忘前日約，年來生計太蹉跎。 夜泊 揀沙寒雁弄微喧，蘆裏疏燈辨遠村。 河水秋生千渚沒，天風暮起萬帆奔。 旋敲石火燃香篆，更買湖菱佐酒樽。 獨倚牙檣閑騁望，流波蕩月漸黃昏。 中秋舟中看月 微雨先除道，卿雲漸擁輪。 居然同白晝，祇是較清新。 流水光堪掬，垂楊淨可人。 留連不忍別，長夜與相親。 其二 匝地都無翳，停空轉覺明。 波寒魚乍躍，樹白鳥時驚。 北酒猶能苦，漁歌也自清。 久看成慘切，原野盡秋聲。 十六日看月 尚未經城市，先窺客子船。 露零知魄冷，雲去愛光鮮。 密樹深深黑，流波燦燦燃。 中秋雖過了，今夜月才圓。 彭城 明月照彭城，秋風號大澤。 清淚灑黃河，淒淒念往昔。 三年如一夢，依然嗟流落。 今年算明年，無算不成錯。 何以展回腸，金樽無停酌。 其二 澄空接素波，晴雲亦何綺。 浦口樹沉沉，明月從中起。 靜夜皞金爐，餘香散流水。 徐州夜泊有懷 難忘飄泊向天涯，清露盈盈滴露華。 故國有樓同燕子，野源無地問桃花。 微雲點綴迎初月，秋水晶瑩染暮霞。 獨立汀洲無一語，隻將如意畫寒沙。 臨清逢程生持家書至 一騎沙中至，聞聲是故人。 面顏衝赤日，衣袂染黃塵。 百苦驚魂路，三秋病肺身。 莫辭今夜醉，鞍馬也勞神。 靜海縣道中傷宋二郎，是二郎溺處 荒岸鳴蘆葉，敗垣叢老樹。 北風吹野原，蕭蕭如歲暮。 渭水依然流，垂楊已非故。 人生孰無死，子死無墳墓。 感此百年哀，傷哉一時誤。 不忍見回波，徘徊向歧路。 其二 寒生古木凋，日暮陰飆發。 海水白茫茫，何處收汝骨。 遊魂復何歸，隨波常出沒。 秋深哭冷風，夜水吊寒月。 無方得汝活，淚下流汨汨。 重九醉作 泛泛聞波濤，蕭蕭矚原藪。 海門屯朔風，渭水無停柳。 久酣忘曆日，訊人是重九。 傳觴懷兄弟，戲馬思朋友。 九後佳節稀，那能不醉酒。 何必盛盤餐，蟹匡在吾手。 何用繞梁歌，宮商信吾口。 陶然成一醉，甘臥直至酉。 不知日已沉，醒問天明否。 別方子 長安日暮北風起，寒氣中人身似水。 北裏吹笙西第鍾，總之不到書生耳。 莫學師宜寫大字，無人將錢還酒肆。 莫將華裾蔽朱門，骨體由來少圓媚。 愁貧愁病銷光景，搔首問天天不省。 破寺月冷不成眠，獨向寒階踏瘦影。 何止長安行路難，窮來都是摩天嶺。 我有良謀欲送君，伐去顛毛學戒忍。 同中郎登尊經閣 雀巢樓閣戶長封，簷外霜鱗幾樹松。 三市吹沙成霧瘴，九朝積草似山峰。 粉粘楮墨留魚跡，塵揜樽罍見兔蹤。 不是廣文官獨冷，負暄未許話從容。 雙寺 客至經堂少，花藏丈室多。 額題天女字，幡剪漢宮羅。 冬結團開士，晨齋薦達磨。 塵沙不到處，風日也清和。 （達磨誕日） 早起 架上亂抽詩，梳頭不厭遲。 訛書如掃葉，酒夢似棼絲。 拾火添香篆，分醪潤墨池。 長安名利客，鍾動已奔馳。 至日 封門殘雪未全消，小室如螺坐寂寥。 但使甕中饒赤米，不須天上怕青腰。 安心合用書千卷，促睡還宜酒一瓢。 莫道愁腸如線長，添來愁日減愁宵。 即事 只將文字送餘生，興到狂歌繞案行。 舊集檢來猶意恨，遠函發去也身輕。 孤燈焰冷花難結，破灶煙銷鳥亂鳴。 生計總非名與利，若為流落鳳凰城。 中郎生日同大兄 閉門掃客塵，曉窗布初旭。 置酒向華堂，千杯猶未足。 肩隨三兄弟，少年同誦讀。 無夜不聯床，寒雨滴疏竹。 十年隱顯分，風塵各自逐。 萬里看愁雲，千金重遠牘。 每當良燕時，飲酒如食蓼。 飄風吹入燕，一堂聚骨肉。 並飛不羨鴒，同餐豈厭蓿。 自解吳門銅，辛苦徇微祿。 妻子嘲饑寒，不飽侏儒粟。 同時通籍者，大半策高足。 階級不知融，拙迂難解俗。 宦途寧有涯，世眼真碌碌。 不見下筆時，新詩如濺玉。 盡掃野狐涎，不作前人僕。 精光萬丈長，雄文從此復。 學道罷馳求，終作人天目。 治世與出世，修慧亦修福。 所得夫如何，行藏那用卜。 美人臨鏡 鳳背輕羅裹，陳來試曉妝。 笑顰私愛惜，肥瘦暗平章。 發豈因膏滑，眉寧待畫長。 有時呼小玉，皓齒耀清光。 其二 薤葉依稀印，香繩取次鬆。 睡眸猶少力，酒暈不銷濃。 髻就山爭出，眉成月又重。 若非形與影，未必肯相容。 其三 端詳不厭頻，一見一回新。 命薄還愁我，魂銷豈待人。 對擎窺後影，遠立視通身。 忽向台邊看，泫然念太真。 （太真為溫嶠） 其四 自是儂偏好，非關爾有情。 半毫皆檢點，一笑也逢迎。 和粉時沾淚，移釵乍作聲。 妝台曦影過，第二月還生。 除日 漸近和風漸遠霜，客心久矣盼春陽。 盤花簇柏千門麗，躍馬飛車九市忙。 麻米僅同開士供，裙簪全減侍兒裝。 縱然燕地多憔悴，魂夢無心入故鄉。 除夕 旋烹蔬甲佐辛卮，休問當筵肉與絲。 石火許時成老大，鸞刀不啟學慈悲。 聊舒一笑寬羈僕，獨對孤燈念小兒。 午夜尊前重展卷，試看今歲幾多詩。 當衣戲作 十年事交遊，相知滿都邑。 獨有當衣人，可以救緩急。 扣門彼即應，抱質我無澀。 兒女豔歲時，取來片時襲。 歲去貧復來，還入他家笈。 似我遊蕩兒，暫歸行復出。 豈不畏子錢，聊救眼前疾。 從來著未暖，應是無蟣虱。 燈市口占 下馬即摩肩，空行兩三步。 有如天將雨，群蟻團道路。 歡呼落旱雷，簾泊騰花霧。 靚妝走幻霞，鳴騶過朝露。 間闊諸友朋，今日皆相遇。 皇皇各有求，我心乃無注。 偶逢未見書，停行聊一顧。 人日中郎齋中戲作 我酒寧可千日止，不可一飲酒不美。 尊前若無同醉人，未傾三盞興都已。 入春七日別酒壺，苜蓿先生忽見呼。 望見酒盞君先醉，蕉葉那能及大蘇。 一人獨飲成淒惻，手把秘磁無氣力。 不如移幾向晴簷，坐攬春宮春柳色。 但教長作竟日譚，醉固自佳醒亦得。 同黃昭素、昭質及兩兄夜飲顧升伯齋 九市有煙蘿，同參日漸多。 高文真二陸，名理詎三何。 紙室屯濃甲，霜階疊拗柯。 狂奴存故態，對酒即高歌。 其二 豈是頻頻聚，清流念景光。 只憐天有月，不怕夜飛霜。 一笑冠纓絕，新譚舌本香。 檢心無個事，翻為酒瓊忙。 其三= 且聽酒壚鳴，騰騰非俗聲。 喜譚能早至，戀飲獨遲行。 燭暖花尤豔，人高僕也清。 酣來如夢裏，踏月少分明。 愁 自買愁人做，其如始願何？ 傭奴貧轉悍，字妾病偏多。 二月花猶死，三春風欠和。 東鄰方送葬，徹夜挽郎歌。 其二 不敢望繁華，單祈足米麻。 忙來欣有病，貧極羨無家。 封戶三旬雪，埋書一寸沙。 回思故國裏，綠草繡江涯。 養雞 京師有故人，饋我家雞一。 利距復高冠，文錦好顏色。 拍翅常高鳴，飛牆及入室。 墮羽上書床，爪痕印寶瑟。 侍兒雲殺之，殺之供晚食。 俄聞礪刀聲，泫然三歎息。 滋味我可賒，性命他實急。 拋書走中廚，止之煩嗬叱。 餘怖猶未已，側身躲昏黑。 啾啾籠中鳥，欲飛有羽翼。 涎涎繒中魚，逢水即藏入。 我欲聽其去，鸞刀逃不得。 不如且置之，長作塒上物。 莫雲人口多，一盂減幾粒。 作字 濃寒不釋冰，春來硯猶醉。 今日天晴明，墨和可作字。 我字不入法，聊恣一時戲。 心閑手勤時，間亦多遒媚。 作詩惟佇興，作字亦任意。 未常強心為，雖拙大有致。 春日坐伯修齋中聽室內禪誦精勤感賦 家緣逼窄道緣微，經卷香爐事永違。 望遠也應同止觀，懷人或恐像皈依。 可憐和淚看花發，隻自停針妒燕飛。 春後夢多常見汝，葛衫粗似水田衣。 元宵 何處嘈嘈動管弦，清輝入戶淨堪憐。 不辭踏月隨兒女，隻覺慵歡像老年。 十里靚妝光照地，一城燈火氣薰天。 繁華近日無心戀，歸去挑燈夜坐禪。 春日 道書除卻眼難開，早歲強陽取次灰。 入閣漸遭家犬吠，出門大喜醉人推。 遠山凹處猶藏雪，春夢歸時始見梅。 近日頗精《人間世》，全生大抵要無才。 西直門外野飲 白日無光天欲泣，北風吹水水皆立。 直卷塵沙入雲霄，下界茫茫失都邑。 樓外高岡漸漸平，道是元時上都之古城。 阿閣重樓虛想像，荒墳如粟森相望。 日暮大道少行人，馬嚼青草臥原上。 中郎廣陵姬卒於都，至雙寺禮懺，時顧湛庵、李湘洲二太史俱在 香銷粉破恨層層，合有金釵篋有繒。 昨日檢來無用處，都將施與念經僧。 其二 濃雲香霧繞蓮台，朱炬煌煌鏡裏開。 金鐸乍搖梵唄沸，檀湯親與灌如來。 其三 伊蒲飯罷數聲鍾，積雪輝輝白照松。 今日虛勞學士至，無人解點密雲龍。 太學偶作 日射柏林如膏沐，拜罷欲出不得出。 長髯堂吏喝班散，黑頭蛆子靴聲戰。 出門擲去老頭巾，獨著短衣城外行。 奪得健兒弓在手，一箭正中雙飛禽。 諸陵月下示潘尚寶 野客無名隸奉常，朱藤皂帽踏清光。 石橋印月深深雪，松鬛搖風暗暗香。 官道馬嘶燈火密，長陵鍾動履聲忙。 [book_title]卷四 梅花 怪石巉岩間，蕭然一株在。 素質與清心，不逐群芳隊。 眾人愛此花，此花豈宜愛。 譬如覲大士，隻合斂容拜。 獨存煙霞姿，了無妖韶態。 神契渺難參，風領絕塵外。 其二 何地無名花，第一論標格。 豔色與濃香，等是花臧獲。 我欲忻賞之，祇是難招客。 淨名作上賓，莊周處下席。 阮宣何點輩，行酒充廝役。 若無世外人，吾寧為花惜。 天上俗仙娥，勿來為花厄。 其三 朝來花底坐，微香染清醉。 清醉猶未已，冷然成佳寐。 瞥見四圍山，萬仞直拔地。 玲瓏萬竅空，苔文綴深翠。 山徑響石渠，珠泉自天墜。 澹月來山腰，流波湛寒淚。 途逢一高僧，邀我岩中寺。 坐我白石床，語語天外事。 譚鋒尚未終，驚鶴一聲至。 依然花下人，清香來撲鼻。 乙巳元日試筆呈中郎 生計今粗定，停遊且住家。 坐眠常隱竹，杖履不離花。 魚鳥專三徑，金湯付五車。 夭桃春水漲，湖上試新槎。 其二 石篁無俗葉，浪柳有清絲。 通績非同調，王裴屬異枝。 乳和三教義，弢解一朝詩。 去去煙林畔，吞花未許遲。 曾長石太史以詩寄，率爾次韻 園竹遲佳客，庭梅憶道人。 交情同水乳，會合係星辰。 花送三番信，湖銷一半春。 夜堂聽雨好，莫負暫閑身。 梔子樓苦雨 不是絕來客，清溪久漲門。 室中人隱几，樓外雨翻盆。 倚柱悲紅樹，開窗見綠村。 病餘持酒戒，契闊對青尊。 送蘇中舍雲浦北上 蘿月松雲一枕清，塵緣催促赴王程。 只將九陌飛沙氣，換去三湖卷雪聲。 眾裏且收牙後慧，行來宜似耳中鳴。 閑時獨步城西社，忍見蒲桃抱蔓生。 （予與伯修諸公舊結蒲桃社） 遊章台寺，同中郎、傅仲執諸公 走馬蹊猶在，鳴牛路不遙。 沉蒼存古柏，淨綠漲新苗。 香跡傳騷代，荒城想閏朝。 青青牆畔柳，還似美人腰。 其二 鼎沸人煙盡，澄湖素練開。 雨清調馬路，月上看花台。 地僻千畦菜，僧貧一院苔。 鍾聲日暮起，鬆梵有餘哀。 其三 風月淒清夜，時時見楚王。 姹魂憑鄭袖，嬖鬼侍龍陽。 蔽日旋台樹，遮天繞殿篁。 興亡飛鳥跡，定裏訊支郎。 午日沙市看龍舟 旭日垂楊柳，傾城出岸邊。 黃頭郎似鳥，青黛女如仙。 龍甲鋪江麗，神裝照水鮮。 萬人齊著眼，看取一舟先。 其二 水犀神手出，天雁疾星來。 卷雪蛟精怒，回風羯鼓催。 一標如掣電，萬笑似奔雷。 何處妖嬈女，靚妝又上台。 其三 倏忽青龍吼，翻身截逝波。 攪江搖地軸，激水濺天河。 態似《七盤舞》，聲同《九辨》歌。 黑雲樓閣起，風雨奈遊何。 其四 苦極皆成笑，歡來忽變嗔。 萬橈同一臂，雙眼要分身。 洶湧嗟江勢，剽輕歎楚人。 弄潮休羨越，盤馬莫誇秦。 同龍君超諸公遊便河，得橋字 率爾翻成樂，裙簪藉小舠。 遠林才出寺，深柳欲藏橋。 明月迎團扇，流波染素蕉。 偶來穿水曲，咫尺便為遙。 其二 晚風來細細，薄露淨輕綃。 近岸添新樹，前溪識舊橋。 杯飛常帶雪，歌罷忽生潮。 不獨煙林勝，阿龍故自超。 又步君超韻 總是高陽侶，何妨便脫簪。 春雲妖女態，秋水慧人心。 一字凰求曲，三千鳥嗽金。 晚來涼月上，人影散花陰。 龍君超招飲章台，賦得看花台三韻 不敢辭炎暑，良朋會面難。 風流存語笑，方略見杯盤。 地敞風柯亂，庭空浪壁寒。 荷花真是好，能得幾人看。 其二 此地舊繁華，林香路不賒。 傾囊羞異品，通國揀名花。 埋玉千封亂，飛鞭一道斜。 餘情聊粉黛，結習總煙霞。 其三 炎極且登台，涼風動地來。 尊前飛冷雨，箸下起驚雷。 八笏藏紅袖，三衣染綠醅。 滂沱遮笑語，但見口頻開。 送水部葉寅陽還朝排律二十七韻 竹箭才名舊，梅花氣格清。 襟懷黃叔度，名理鄭康成。 北闕通金籍，南陵佐水衡。 江濤如踴躍，郢樹也芬榮。 國算重重密，關條暗暗輕。 只因憂利病，不忍問奇羸。 酌水寧言潔，投香恥近名。 誅求無宿淚，弦管有新聲。 堤柳千門雪，崖花五月鶯。 估舟朝釃酒，商女夜彈箏。 祝釐偏祠廟，謳歌滿士氓。 妙綜酬物累，蕭靜謝塵纓。 每好深湛思，常懷玄澹情。 素縹羅几案，蒼翠撲簷楹。 峙嶽還同靜，澄川可似瑩。 想沉穿月脅，學博下星精。 寶鏡寧疲照，洪鍾不倦鳴。 大言羅百氏，一字倒諸生。 妙悟開心筏，先機閱世枰。 郢歌全是雪，楚寶豈須珩。 拭土幹將泣，披衣驥子驚。 鳧飛欣北極，鵠立悵南平。 雲壑秋容變，霞江晚市晴。 朱幡穿下雋，白馬出湓城。 署粉經年別，郵簽二月程。 予慚北海跡，君似蔡公迎。 何以酬明德，清修不負盟。 送王囫圇 擲去塵緣盡，古人不似公。 五男勞栗裏，一婢擾司空。 髮豈須方黑，顏寧待酒紅。 莫愁今夜雨，明月在壺中。 別陶不退，時陶有長子病死瘞於此，分手淒然，故有此贈 旋風戰葉滿江鄉，瘞玉埋蘭獨慘傷。 十九年來悲萬子，千秋亭下哭潘郎。 楚天路盡無鴻雁，鬼國山深怕虎狼。 八載飄零辛苦盡，且尋鬆菊舊柴桑。 壽湘山孫給諫五十 墮地名遂重，還山賦更工。 無涯白雪字，有限黑頭公。 調馬尋新路，澆花出故宮。 道人閑適久，階藥似顏紅。 其二 欲知張楚甚，家世步騷壇。 葉葉珥貂易，人人著籍難。 春華敷麗藻，秋柏凜高寒。 玉簡金書在，齊驅日月丸。 其三 歸山何所事，躡屐與乘槎。 青草湖邊雪，朱陵洞口花。 髮眉澄水石，文字染煙霞。 卻笑裴丞相，中年鬢已華。 其四 淩雲陳《羽獵》，畫地講甘泉。 日月何當霽，煙蘿未穩眠。 心應沙共赤，鬢與石長玄。 大藥何須問，名臣半是仙。 （華容近赤沙湖，有玄石山。） ○龍君超過訪篔簹谷，即席有贈 征袍常帶五陵塵，江柳江花隨分春。 寶劍高車來陸賈，長頭大鼻坐陳遵。 一天霽月偕佳客，十畝新篁勝主人。 鬥算才情石算酒，閑時光景健時身。 哭江督學進之 蜀客傳來信已果，西望三川淚萬顆。 天下寒士盡吞聲，使君心腸熱如火。 興到常時信口哦，愁來不解將眉鎖。 十五年前老製科，乍開乍落槿花朵。 憶昔飄零館娃宮，倉忙一見深憐我。 老馬難忘甗衣恩，贖子百身無不可。 滄江九月卷霜波，水冷不見西來柁。 身後寂寞為君寬，有薪尚喜佳兒荷。 歲暮遊江上 白沙江上踏沙回，閑逐兒童步沼台。 寒鳥也應喧歲暮，好花如不待春來。 舂糧分給胡居士，治酒頻召符秀才。 目疾小康重病肺，千般濃想盡成灰。 陶孝若、謝於楚偕來賦贈，於楚自蜀至，而孝若遊吳 山城生霧徑生苔，忽地詩人過草萊。 響屟廊邊遲月去，浣花溪上踏香來。 三千煙柳搖湖月，十萬風篁繞屋雷。 自喜追隨同述作，果然陶謝是天才。 別謝於楚東下 碣石宮前話別忙，秋風忽到輞川莊。 虛留客子登山屐，祇看貧家繞屋篁。 帆逐冶雲歸建業，人隨雪水下潯陽。 誰言白髮無公道，投老而今鬢未霜。 雁字 僧有作《雁字詩》者，眾詫以為難。予乃與中郎坐橘樂亭中角此題，自晨至午，各得七言律十首，都無一字同者。雖遠近離合之間，不能悉窮其變，而比物屬詞，差勝於蹇澀不能出口者耳，因悉存之。 雲漢溪藤萬丈長，規煙裁雨下瀟湘。 有時密密排千點，何處匆匆墜一行。 淩月乍同王矯勁，隨風忽作旭顛狂。 果然寫出《秋思曲》，青草湖頭夜夜霜。 其二 先後參差結構同，同排筆陣向湘中。 畫波隱現沉沉霧，使轉輕盈細細風。 書去書來愁雨雪，文成文滅付虛空。 偶然霞氣侵天路，仙篆丹砂燦爛紅。 其三 倒薤懸針點碧煙，依行燕雀似旁箋。 路經練瀆重多態，影落巴江兩鬥妍。 龍躍天門隨變化，蚓縈秋草失翻翩。 殷勤寫就清秋曲，譜向江南十五弦。 其四 苦向西風憶斷群，聯翩兄弟總能文。 行分勢布剛辭渚，發縷絲騫盡入雲。 河北峰巒生墨氣，江南田畝展羅紋。 盈盈六幅瀟湘水，都作羊欣白練裙。 （古人詩中有羅紋田。） 其五 翩翩文采出煙蘿，電激龍盤勢更多。 數點忽留如想像，一行才起便吟哦。 朝衝白月都垂露，夜宿青溪盡偃波。 鋒鍔不須淩厲甚，前途尤恐大張羅。 其六 形容天上逼高寒，南斗闌干北斗殘。 芳草池邊縈草易，白沙洲上畫沙難。 疾徐總以昏朝變，肥瘦還須遠近看。 宋玉宅邊逢燕子，緘書一字報平安。 其七 霞布雲舒縱復橫，祇為過去要留聲。 時和氣潤行遍好，日燥風炎陣未成。 頡史也須稱弟子，宜官何處拜先生。 前途若向長沙去，代我修書問屈平。 其八 動如得意靜如憂，力倦心慵且暫休。 何用十年工八法，隻將一字傲千秋。 密來乍可同梁鵠，忙處還應效史遊。 不是衡陽過不得，金書玉簡好淹留。 其九 星河滅後見文章，妙處拖雲更挾霜。 偶傍草邊尋鄭叟，閑過齋裏笑蕭郎。 九霄已自懸珠玉，百口何須足稻粱。 可是湘川多怪鳥，欲將封事上鸞凰。 其十 水作心情霞作衣，多能肋骨少能肥。 煙籠雨暗青重殺，月冷霜寒白更飛。 忽畫一橫詮《易》象，乍飄三點露禪機。 江南盡有淋漓地，何事風塵要北歸。 新亭成即事 量來八笏已周遭，左寘莊周右《楚騷》。 寬築垣牆圍筍竹，虛張弓矢護含桃。 深林得月偏多影，小水經風也作濤。 擲下萬緣書癖在，強如嵇鍛與劉髦。 送王以明南都應試 細雨春帆一笑開，潯陽九派起風雷。 井生飽貯紛綸字，蘇子摩成遊說才。 有月便尋調馬路，無錢莫上散花台。 黃金館裏虛前席，只待譚天辨士來。 [book_title]卷五 感懷詩五十八首 署中無事，誦讀之暇，默然枯坐。四壁光瑩，偶有所思，提筆書之。念故感今，醉語囈言，參差不倫。不忍棄置，命僕從壁上錄出，共得詩若干首。 朝見日東生，暮見日西沒。 日沒樹影藏，日出樹影發。 移床隨樹影，披衣任散髮。 荇蒂走瀠回，紫苔波滑滑。 人心若清涼，炎曦似冷月。 其二 天意忽欲雨，諸山起翠靄。 一峰綠油油，忽出青藍外。 倏然晝昏黑，九域起甘霈。 花溪曲曲流，都赴石橋會。 石渠流不迭，激激發大籟。 宿雨藏密葉，欲往不能蓋。 其三 沿溪兔目繁，綠柳枝垂鏡。 雨過出曦陽，蟬聲更熾盛。 別有急音聲，切割如刀刃。 翛然成穩眠，金磬出予定。 其四 望風風不來，望雨雨不至。 惟餘疾雷聲，不測皇天意。 垂柳入電光，金枝變青翠。 疾若阿國，一現失明媚。 何必對金樽，佳茗作荷氣。 不用逐陳編，默坐有清致。 枕簞易餘涼，齁齁成佳睡。 其五 少時有雄氣，落落淩千秋。 何以酬知己，腰下雙吳鉤。 時兮不我與，大笑入皇州。 長兄官禁苑，中兄宰吳丘。 小弟雖無官，往來長者遊。 燕中多豪貴，白馬紫貂裘。 君卿喉舌利，子雲筆劄優。 十日索不得，高臥酒家樓。 一言不相合，大罵龍頟侯。 長嘯拂衣去，飄泊任滄洲。 其六 步出居庸關，水石響笙竽。 北風震土木，吹石走路衢。 蹀躞上穀馬，調笑雲中姝。 囊中何所有，親筆注《陰符》。 馬上何所有，腰帶五石弧。 雁門太守賢，琵琶為客娛。 大醉砍案起，一笑捋其須。 振衣恒山頂，拭眼望匈奴。 惟見沙浩浩，群山向海趨。 夜過虎風口，馬踏萬鬆株。 我有安邊策，譚笑靖封狐。 上書金商門，傍人笑我迂。 其七 北登恒山頂，車蓋雲茫茫。 中心忽愁思，思我兄中郎。 去去信馬首，幾日窮薊疆。 潞河沙浩浩，衛水流湯湯。 清淵飲美酒，彭城待秋光。 黃河迅竹箭，忽若鳥飛翔。 含淚拜漂母，流落歎韓王。 五日芙蓉水，送我到維揚。 不見雷塘路，不聞瓊花香。 舊橋二十四，塵土撲衣裳。 金焦望海闊，梁溪酌泉涼。 錦纜青雀舫，忽已到金閶。 追尋聽雨樂，清譚殊未央。 其八 清譚未雲幾，邸舍厭高眠。 淩雲振羽翮，吾志欲遊仙。 聞道天子鄣，真人下九天。 道引八百人，同日淩紫煙。 是事有與無，我欲訪幽玄。 泛舟西子湖，澹水豔紅蓮。 螺嵐幻諸峰，玲瓏發巧妍。 振衣嚴陵灘，曲折愛清漣。 水中石齒齒，山上草芊芊。 朝度芙蓉嶺，嶺與天相連。 空山無人處，花落流涓涓。 白月上衣裳，畫沙坐水邊。 訪之無要領，一笑九華顛。 潯陽十二派，震怒響山川。 瀟湘急雨裏，白浪打行船。 復歸舊棲隱，掃梧弄筆研。 其九 輕帆止江涯，家山在煙霧。 振衣入郭門，城池已非故。 朱門湧清波，長堤亙衢路。 手植門前柳，虧蔽成高樹。 道逢小兒子，長揖向阿父。 入門眷屬驚，猛犬狺狺怒。 昔時攜手人，大半先朝露。 感舊有餘悲，歎逝傷情愫。 其十 山村松樹裏，欲建三層樓。 上層以靜息，焚香學薰修。 中層貯書籍，鬆風鳴颼颼。 右手持《淨名》，左手持《莊周》。 下層貯妓樂，置酒召冶遊。 四角散名香，中央發清謳。 聞歌心已醉，欲去轄先投。 房中有小妓，其名喚莫愁。 《七盤》能妙舞，百囀弄珠喉。 平時不見客，驕貴坐上頭。 今日樂莫樂，請出彈箜篌。 十一 昔時舊酒人，傾尊定酒帥。 一吸百餘盞，酒徒皆羅拜。 是夜月如晝，大堤共於邁。 狂歌若奔雷，長江吼滂湃。 居民不得眠，親黨皆嗔怪。 精悍在麵顏，零落舊壇會。 回首憶當年，咋指以自戒。 十二 阿香皎如月，阿雪溫如玉。 湘文校書郎，七弦彈《黃鵠》。 芙蓉詫腴五，水仙寫臒六。 金閶憐慧卿，鳳凰橋上哭。 章華歌者玉，梅花清芬馥。 回首看朱樓，恍然猶在目。 金石尚且摧，何況粉黛速。 多半玉鉤斜，青楓根下宿。 發願誓空王，清淨以自勖。 稽首告天姝，我情成土木。 今生則已矣，來生莫相逐。 十三 一自入情緣，棘蓬忽身墮。 愁令不耐生，恨令不顧禍。 竦身出重圍，天蘿掛衣破。 幸然除熱惱，清淨已心諾。 既向棘中出，不回棘裏臥。 南山有危峰，瀑泉如雷過。 開窗聽水聲，掃地焚香坐。 十四 偶景青蔥下，崖岫弄峭清。 倏聞懸雷響，自為勝《九成》。 世樂豈不樂，不如清冷雲。 孫娘亦自好，不能留許生。 苕華富文藻，晞也無復情。 如何馮敬通，不知出塵纓。 終日房櫳裏，耳聽布穀鳴。 十五 雲戶蔽岫寢，欒危對桂榮。 秣芝浮霜淨，剪鬆沉雪清。 憐肌蓄骨髓，寶氣愛精神。 腐鵷看梁錦，土石視侯卿。 哀哉誇毗子，膏火日縱橫。 生滅攪夢寐，途長空苦辛。 十六 回數八祀先，兄弟長安陌。 阿大官詞林，銀榜侍經席。 白面漆髭須，三鬃馬赫弈。 中郎列虎闈，簪袍映列柏。 予時為諸生，時時分米赤。 伯也有新居，是舊江陵宅。 前有抱甕亭，後齋名蘇白。 階前種花竹，森森無遺隙。 春日弄微暄，簷下坐歡適。 兄雲家門盛，伯仲繼通籍。 獨子時不遇，萬里鍛羽翮。 予雲兄無言，萬事怕嘖嘖。 即此是盛時，此盛恐難益。 但恐後視今，今翻為奇跡。 此言猶未寒，伯也歸寂寞。 蒲桃林不改，零落碎圭璧。 欲哭近婦人，感歎坐終夕。 十七 友於有至情，傷哉王景玄。 阿謙一以逝，拊心祇自憐。 昔時寶三光，割嗜以祈年。 今也惟速化，不望世間延。 感此淚如雨，零落彌歲年。 會合亦有期，定志在青蓮。 十八 鳳神緣戢羽，麝走為遺香。 如何英靈士，耿耿露寒铓。 激鍛多大韻，搏黍見顛狂。 世路雖巘巇，藏身亦乖方。 山北與山南，白石可為糧。 流連塵網中，哀哉罹禍殃。 回首五鬆橋，譚《易》析毫芒。 惟有聰明泉，流水常湯湯。 發言潛寶契，一室閉蒙莊。 書存人已往，撫卷有餘傷。 十九 龍章與鳳質，叔夜何清遠。 神明忌太遒，流俗惡狂懶。 坦非鄰險地，險者疾其坦。 馴即非龍性，龍性豈求免。 揆景奏鳴琴，一曲消憤懣。 以此七尺身，頓令網羅管。 胡不從公和，藏身何太簡。 楊氏欲見招，翩然不復返。 衣冠雖已潛，常在黃馬阪。 二十 古人重結交，意氣身相許。 抽心有至情，鼎鑊不足語。 曹敞收吳章，脂習哭文舉。 郭亮葬李固，胡騰埋竇武。 豈不畏死生，攘臂赴砧俎。 交情重丘山，忍令無處所。 何人無緩急，夜半難扣戶。 扣戶猶且難，安能挑乳虎。 慷慨有餘哀，擲杯以中柱。 二十一 夜夢大峨嶺，積雪天際頭。 爽氣入心脾，清冷透衣裘。 山下有高士，圭璧凜清修。 輕財若棰籜，重誼等山丘。 名理羅二氏，技藝綜九流。 晤對萬山中，清言可消憂。 我欲從之往，惜哉無扁舟。 安得生羽翼，淩風以遠遊。 二十二 朝亦對青山，暮亦對青山。 青山不知名，常在窗欞間。 我欲登此山，見之不得攀。 洗塵一日雨，忽似美人鬟。 謝公調馬路，惆悵感心顏。 二十三 朝出古北口，暮歸漁陽道。 馳馬走平原，箭如餓鴟叫。 習習耳後風，醉餘發長嘯。 呼韓過不先，琵琶餘歌笑。 壯志久已銷，百城從所好。 二十四 愚者願為知，知者願為愚。 知者多計算，一息幾百馳。 古來飲酒賢，陸沉心中悲。 心中何所悲，了了嬲神思。 奈此了了何，溷之以酒卮。 酒多寧不病，幸忘了了知。 李雲嗜非甘，樂取其昏迷。 分別不留行，渾沌近無為。 此是似現量，猶可遣歲時。 現量況於真，不樂復何之。 二十五 栗裏有醉石，平泉有醒石。 醉石令人醉，是非總消釋。 醒石令人醒，恩怨生劍戟。 是非既消釋，宇宙何不適。 劍戟可傷人，回刃亦自刺。 所以栗裏子，一笑易其簀。 平泉無主人，魂兮歸不得。 醉石可為珍，醒石宜棄擲。 二十六 月額雨相續，人皆愁雨苦。 我有千卷書，不愁千日雨。 雨氣冷楹軒，開窗玩今古。 親與古人譚，丹鉛代麾麈。 有時抉皮膚，昭昭見肺腑。 文錦勝天孫，快舌類鸚鵡。 只此十笏地，無日不歌舞。 珍重謝天公，無妨作霖雨。 二十七 墨子行十笈，姬公朝百篇。 采梠閑暇日，牛衣記誦年。 古人急典籍，窮困且益堅。 安坐蠹衣食，何不親韋編。 妍皮裹癡骨，張口坐雲煙。 弘景亦有言，才鬼勝頑仙。 此理通出世，毋為惜丹鉛。 卯金能博學，上帝遣人觀。 二十八 《六經》為粱肉，子史為鼓吹。 百家及稗官，海錯羅珍奇。 譬若延大賓，庖廚萃膏腴。 飽後江瑤柱，亦能佐酒卮。 煌煌銀印文，妙理抉玄微。 可以開心眼，華梵非所知。 持衣在得領，索食重療饑。 如何郊天鼓，必用麒麟皮。 腐儒八十宗，穿鑿亦何為。 鑿井失美源，有若天南箕。 二十九 貴耳賤其目，千古同一揆。 親見揚子雲，名邇位尤卑。 覆甕視《太玄》，抵掌笑其愚。 張率假沈約，虞訥頓稱奇。 虯之《清思賦》，托名乃見知。 文章有定價，世眼迷真偽。 馬髀及牛頭，嘈嘈以相師。 世名何足取，留之待來茲。 千秋無贗本，惟餘《碧落碑》。 三十 山禽咮以短，水禽咮以長。 箕畢殊嗜好，朱紫異文章。 千古才人習，任情以雌黃。 好之則為羽，惡之則成瘡。 子才重沈約，不為彥升臧。 魏收慕任昉，抵掌笑沈郎。 俗態胡為爾，三斗貯爛腸。 心如諸葛秤，那能輕低昂。 大海控八河，一味少參商。 三十一 修詞有慧脈，妙處在生動。 非法非無法，寫照阿堵重。 小夫嗇才情，托法以自控。 大音無細響，嗤之為豪縱。 徐熙花寫生，新意出時眾。 黃筌妒其能，出格以為諷。 三十二 人多悲秋氣，我獨愛秋聲。 洞庭一夜脫，蕭瑟有餘清。 梧葉飄空階，隨風走且鳴。 草間啼絡緯，蟋蟀向四楹。 大化遞遷流，日月徂且征。 萬卉漸零落，刻露見山岑。 豔豔繁華色，枯槁不復侵。 譬如學道者，披剝見天根。 三十三 日暮望遙山，絳霞散林野。 如雪如素練，晃耀亂山赭。 白者移過樹，乃知是人也。 暮色蒼然至，牛羊皆來下。 萬物盡有歸，擾擾何為者。 三十四 少小讀詩書，志欲取青紫。 命也可如何，七上七回否。 棄置如蓬麻，誰憐一段綺。 紉絲出藕腸，剝膚洞石髓。 過眼一蚊虻，參差逮暮齒。 膏腴傳世間，資潤後來士。 拾取牙後慧，翩翩見雀起。 自憐射雕兒，控弦無虛矢。 何為獨流落，刺頭入故紙。 三十五 黃金高築台，樂毅為燕客。 三星聚虛危，管仲走即墨。 當其落時，所憂在朝夕。 一旦乘風雲，時主望顏色。 何代無奇才，欲飛無羽翮。 治世詘雄圖，流落在草澤。 不解作駢語，終身墮荊棘。 流汗負鹽車，困窮理亦劇。 [book_title]卷六 穿石望新湘溪諸山 嵐彩縈為佩，春花繡作裳。 中懸一片鏡，照見萬山妝。 盤繞髻雲出，淺深眉黛長。 芙蓉青朵朵，仿佛似聞香。 又回望穿石 日暮將安去，天邊起怒雷。 回頭望江口，香象截流來。 過新湘溪 壁壁皆生動，盤旋不厭多。 近山存遠態，高嶺有回波。 四展煙屏障，全收水縠羅。 仙人真狡獪，幻出巧岩阿。 水心岩 濯濯春花掞水開，丹砂翡翠冷金苔。 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還應繞百回。 雪中望諸山 青蓮花間白蓮開，萬簇千攢入眼來。 別有銷魂清豔處，水邊雪裏看紅梅。 雪中別水心崖 小舫周三匝，依然係石根。 水中峰雪影，天外壁波痕。 易別桃花洞，難忘魚網村。 貪看山意態，寒沍也如溫。 君御隱園即席奉答並次其韻 怒猊渴驥等行遊，那問初春與暮秋。 溪上縠羅迎畫舫，尊前劍戟射清眸。 雲煙過眼誰能障，宮殿隨身不用謀。 盡買花源成小墅，祗憑竿水一漁舟。 德山別楊西來 山水發幽情，一月鼎州道。 來如抉石猊，去若穿雲鳥。 楊子素心人，一見輸懷抱。 送我到枉山，先期入窅窈。 固是山靈留，亦緣交情好。 梨花流水邊，一笑破枯槁。 夜雨滴僧寮，數作平子倒。 人生貴知心，定交無暮早。 看君有靈骨，蕭然出塵擾。 花源山水佳，茲行尚草草。 遲我二三年，偕子資幽討。 久住魚網溪，高登石囷表。 九疑九向背，一一窮縹緲。 金堂玉室間，於焉可終老。 洞庭雨中 一葉輕舟泛泛鳧，卷簾大地總虛無。 只將千頃鵝溪練，寫出營丘驟雨圖。 八百湖 如雪一湖水，繞湖黃菜花。 高台新柳色，圍著兩三家。 其二 黃菜黃無極，新黃汁染天。 安能湖變酒，一醉藉花眠。 彭山人洞庭遇盜，賦此謔之 郢國有貧客，遭時苦不利。 終歲惟出遊，逢人但覓刺。 止見攢眉出，未見舒眉至。 若是帶笑歸，決定無此事。 既空鼎州裝，復下潭州淚。 如何赤沙間，更與綠林遇。 盜與君無緣，君正盜所忌。 盜賊若逢君，盜亦大失意。 張眼看空笥，憐君也發喟。 沈冰壺水部招飲庾樓 春樹綠無極，十里暗郊原。 不辨章華寺，微露枇杷門。 緩飲遲新月，開軒玩冶雲。 庾宅無所屬，今屬我與君。 （庾樓乃庾信宅） 江風 江風吼怒雷，浩浪渺無極。 小艇落盤渦，惟餘兩點黑。 雨泊東流縣，登淵明祠（東流即彭澤舊址） 山縣雨聲裏，一城靜似眠。 怒雷時繞地，浩浪不離天。 釣艇雲根著，垂楊石竇穿。 醒魂今在否，囊底有沽錢。 其二 陶家無俗跡，風雨也須來。 木主生寒菌，石床繡冷苔。 庭空榆葉暗，城古刺花開。 何事不沈飲，東流豈再回。 登采石磯 山徑倚江欹，綦舄鄰五兩。 鬱葉藏朱欞，門草深餘丈。 松裏出石巉，峰頭聞水響。 萬山盡約眉，譜眉向水上。 佇思謫仙人，山川留其爽。 歸舟呼酒尊，長嘯發清賞。 李白祠 淺水雲根係釣槎，芳蹊詰曲逐江斜。 祠前綠樹猶唐世，戶外青山即謝家。 忽有好聲難辨鳥，乍聞香氣不知花。 遙看怪石都無路，鬆裏參差駁霧霞。 又題祠壁 李白祠前草自生，青松無主亂禽鳴。 獨餘沸水崩崖處，猶帶驚天動地聲。 舟中看采石 登嶺窮遙峰，下山玩近岫。 一葉過山根，始知此山瘦。 數丈忽中泐，芳草如錯繡。 岩下萬竅空，漁翁實其竇。 竇中絕來蹊，小舟係左右。 緬想此中人，六鑿應不鬥。 江行逢龔表弟 黑雲滿汀洲，亂石走江岸。 舟子識熟舟，波裏欣相見。 昨夜夢君來，今日同歡宴。 蓬雨滴江鳴，訊問直達旦。 關心惟老親，一語托君便。 遊子甚平安，無恙舊顏面。 哭茂直焦二兄十首 淪落已無天，如何命不延。 逢時偏處後，薄命獨居先。 寒月窺蘿戶，秋風罷錦弦。 東坡猶未艾，遽失小斜川。 其二 圭璧隨心唾，椒蘭竟體芳。 全家稱孝友，舉國重溫良。 經折才尤老，論交誼獨長。 頻年絕訊問，忽去斷人腸。 其三 人誰不有死，子死倍堪嗟。 弟病煩調藥，親衰仗理家。 先霜悲異卉，殿雪歎凡花。 感此心灰冷，餘生付釣槎。 其四 有客傳消息，頻年體未平。 方書為本業，大散作和羹。 止訝偏多病，何期遽隕生。 早知成永別，飛度石頭城。 其五 珍珠橋上路，一步一酸辛。 極目繁華地，傷心錦繡人。 無方留蠆尾，永不近龍唇。 入骨交情在，千年豈化塵。 其六 若話亡來事，蕭條亦可憐。 青蠅傷吊客，《白雪》散遺篇。 阿鶩今存否，童烏竟窅然。 惟期慧業在，才鬼勝頑仙。 其七 少年蜚麗藻，艱苦閱星霜。 曹植思傷胃，揚雲夢出腸。 銀鉤猶未燥，縹帙尚餘香。 雨夜千秋話，於今憶不忘。 其八 好學誰能似，光陰惜轉丸。 銳床成夙志，焠掌戒偷安。 魂去誰招得，書存欲續難。 應為八法死，不遇五靈丹。 其九 夾池仍翠竹，映沼自長楊。 止是虞貧賤，何曾算死亡。 龜羅延伏臘，虯甲露文章。 逝者淩雲去，生存苦未央。 其十 佳麗六朝地，我來慘百憂。 懶行調馬路，不上落星樓。 趣隔言常在，莎陳淚未休。 青蓮遺願重，永劫共薰修。 蠹魚行戲贈程全之 程生讀書號書癡，輿馬途塘總不知。 老眼隔書僅分寸，墨花常是染須眉。 自言百事總澹然，不願成佛不願仙。 惟願死作老蠹魚，遊戲金題玉躞間。 隨我嬉遊長幹道，一束靈文自懷抱。 鶤弦鐵撥間伊吾，桃葉桃根皆大笑。 歸來夜夜對燈檠，夜靜惟聞金石聲。 胸中千卷飽欲死，一任饑腸汩汩鳴。 世人自苦君自樂，死作蠹魚亦不惡。 他年飽噉神仙字，與汝相將跨雲鶴。 大會詞客於秦淮，賦得月映清淮流，分韻得八庚 暝色來鍾岫，清輝出冶城。 人隨歸鳥靜，光逐暮潮生。 未照烏衣巷，先穿朱雀桁。 水寒漁艇息，露冷酒船橫。 密樹沉沉黑，雕欄粲粲明。 《七盤》迷舞態，百囀試歌聲。 桃葉桃根過，還須鼓楫迎。 登金山 萬派回江勢，孤標插海門。 水風悲日夜，潮雪濺乾坤。 點啜清泉醉，摩挲冷石溫。 何年濤浪竭，拔地看山根。 哭陶石簣學士 昔從白社後，得奉紫芝顏。 叔度陂千頃，顏淵桂一山。 寒潭同朗潔，枯木比虛閑。 道眼能餘幾，飄然去世間。 蔣墅晚發 宿病塵塵減，新秋漸漸涼。 月寒千畝濕，樹暗幾家藏。 近岫隨煙沒，良苗帶水香。 櫓柔渾不住，夢裏過朱方。 篁川即事示函伯 曲阿傳古澹，此地益清幽。 畫閣酣深樹，文欄織淨流。 移來銀浦色，分得洞庭秋。 梧子溪邊去，穿花一蕩舟。 其二 覓徑依紅藥，登台掛紫蘿。 易澄惟月浪，難靜有風柯。 弛罟恣魚戲，忘機任鳥歌。 雕胡堪共飽，不用玉山禾。 其三 澄鮮秀媚處，宛似雪堆莊。 荷葉遮書屋，流波濺筆床。 屯雲寒古石，照水淨新篁。 且莫回橈去，青溪曲正長。 其四 不喜同金谷，將無似輞川。 石倉儲異字，薤葉寫新篇。 聽水俄成韻，看雲忽悟禪。 倚樓頻眺望，白馬浪光天。 初至甘露夜坐 夜深絕頂也須攀，水月相遭第一關。 帶雪寒流爭赴海，橫江薄霧不遮山。 空門風物何辭澹，病後心情且是閑。 顛史已歸香國去，海天墨戲在人間。 夜月甘露淩雲亭 繞郭峰巒好，訊僧不記名。 長潮風轉勁，近海月尤明。 野鶴迎霜唳，山鍾帶葉聲。 一從多病後，刻刻想無生。 甘露寺中秋 秋節無佳月，何如坐揜扉。 靜鍾清肺病，哀唄冷心機。 楚國雙魚斷，秦關一雁飛。 塵勞方未艾，湘水幾時歸。 （時中郎主試秦中） 贈張白瑜 少小不沾羅綺氣，青編貪識揚家字。 《爾雅》蟲魚窮性情，神農《本草》辨精細。 肘後常係活人方，寸田尺宅作生事。 邇來喜讀竺西書，百八胡珠手中沸。 我老最愛陶弘景，棄去紅塵伴靈嶺。 積金東澗付芟除，《十賚》為爾驅毛穎。 過瓜洲吊蕭啟元 只道生離苦，誰將死信傳。 家貧緣愛客，宦拙為嫌錢。 吳酒雷塘路，燕歌杜曲筵。 天階溫語後，會合竟無年。 同潘稚恭閑步 一徑穿溪去，溪窮得小園。 僧歸黃葉寺，人語白沙村。 肺病猶疏酒，心交不擇言。 十年才晤對，頻過莫辭煩。 中郎邸中除夕 塵土霏霏換鬢玄，拋他浪柳幾迥眠。 來雲依日同今夕，漏石分沙想去年。（去年餘夕澧州） 柏子重拈閑意味，桃花入夢舊因緣。 隻將終夜瓶笙響，誤作山頭百乳泉。 黃粱祠逢張金吾 仙祠在何許，垂楊大道口。 道旁逢故人，下馬飲杯酒。 其二 馬上一千里，今朝見柳絮。 樹下何處郎，宛然似張緒。 其三 入山真是好，無奈冶情深。 安得盧生夢，銷除未了心。 臨漳道中 秀麥好顏色，土膏舊綺羅。 古墳因作堡，官道漸成河。 榆葉垂垂墮，桃花漸漸多。 道途荒落甚，寶瑟不聞歌。 遊百泉 五里芳菲路，依山雪一湖。 鮫珠鳴石礫，鸞尾走菰蒲。 乳水烹茶淨，深潭照影無。 餘生何所願，泛泛此中鳧。 其二 日光來映射，潭底幻雲霞。 凡石皆成怪，陳苔盡綴花。 小橋通竹院，流水響山家。 一樹棠梨雪，深深沒釣槎。 其三 偏愛青岩下，瀠洄湛碧波。 峰巒添秀媚，花鳥倍靈和。 [book_title]卷七 花源道中 飛花十里染緇衣，回首漁仙舊釣磯。 山點湘溪狐女黛，水橫穿石象王威。 芙蓉城裏看新月，翡翠峰頭望落暉。 周鼎商彝崖色似，繞來千匝不思歸。 山中曉行 秀壁牽人往，途崎步轉輕。 初曦千葉影，浩露一山聲。 頗厭桃花俗，偏憐石骨清。 風柯與穀鳥，相對話無生。 書周子冊，中有中郎手跡 大恩不報已千秋，才見牙簽淚暗流。 金剪書存情脈脈，玉樓人去恨悠悠。 丹雞白犬盟常在，紫府瑤台願莫酬。 世事總來如夢幻，與君皓首話薰修。 將往太和由草市發舟 枇杷門外足風塵，且辦遊裝學道民。 好鳥弄聲如姹女，奇雲作態似仙人。 同居濁世非無事，得到青山別有因。 清暑台邊千丈水，楚王遺跡定誰真。 （清暑台在今三湖內，見《水經注》） 三湖 分風隨意往，一葉似飛翔。 水上霞尤麗，波中草更芳。 茭芽堪入饌，菰米可為糧。 中有荷花蕩，開來五里香。 湖中 半是征程半當遊，一帆自在不驚鷗。 茭蒲滿澤圍孤渚，楊柳遮門繫小舟。 曬網偶成漁聚落，采菱忽動棹歌謳。 滄桑不待麻姑說，彈指紅塵換碧流。 宜城道中 寶馬重嘶冠蓋鄉，此生端的為山忙。 一泓素練蒲稍淨，千里黃雲麥穗香。 宋玉墳邊花正好，齊髡驛外草尤芳。 數錢姹女爐頭望，索取金沙酒味嘗。 襄中懷先兄中郎 五嶽同遊誓未忘，一籘獨往淚千行。 青山到處悲王粲，明月曾經照謝莊。 蘇嶺雲開濃似黛，襄江春漲沸如湯。 尋思舊日經行處，鳥語花飛總斷腸。 （王仲宣樓並謝公岩，皆此中佳處） 由樊城早發 荷衣鳩杖道民裝，閑客遊山也似忙。 柿葉滿村春晝暗，薔薇夾路曉風涼。 逼來峰色神先醉，互答泉聲話正長。 欲界仙都真在此，右軍何處問金堂。 武當 天柱居然龍鳳姿，群峰屏息似追隨。 聚沙灑墨三千界，駭綠驚紅十二時。 春樹不遮石骨瘦，夏雲猶讓壁紋奇。 幽崖別有棲真地，皓首黃冠亦未知。 其二 青岩何地不追攀，終隔仙凡未易班。 隘處尚容千佛子，分來可作百名山。 秦敦漢鼎存膚骨，瑤草瓊枝作鬘鬟。 誰道此中靈液少，雷奔雪沸水潺湲。 太和山中雜詠 浪說三山與五城，而今親自到蓬瀛。 珠宮恰好針鋒住，琪樹偏從石竇榮。 貪看嶺雲繚壁色，喜聽谷水墜潭聲。 芒鞋竹杖經行處，梨棗煌煌個裏生。 其二 霞外仙標絕品題，吳峰越嶠隔雲泥。 瓊樓寶閣傷心麗，復道危梁過眼迷。 樹底濃陰清石徑，岩頭爽籟震山溪。 好乘三五團？月，天柱峰前一杖藜。 其三 靈境經年入夢魂，不知何嶽更稱尊。 山為函夏諸丘長，帝是軒轅有道孫。（見《真誥》） 楚澤秦川羅下界，日兄月姊貯天門。 晴空萬里塵氛淨，一縷卿雲玉座存。 其四 向平何用苦棲棲，此地餘生足隱棲。 櫟栗子分狙母飯，榔梅花發道人妻。 破雲緩步千盤路，帶月頻聽九渡溪。 止恐搜尋終未遍，不愁無處問刀圭。 其五 煙眠月宿漸沉酣，邃壑崇峰任意探。 不礙繁華隨點綴，有情汙垢盡包含。 朝曦北嶺生濃翠，細雨南岩發異藍。 七十二仙佛弟子，青山依舊隸瞿曇。 其六 煙霞金碧兩氤氳，異草奇葩處處芬。 仙梵一山泉外冷，靜鍾千院夜深聞。 樹如大士胸前絡，峰似天孫錦上雲。 日暮五龍南畔望，橫披一幅李將軍。 其七 九朝物力鬥嶙峋，氣象居然逼紫宸。 金龜有祠空陋漢，寶雞作畤轉羞秦。 露壇月館蕭清夜，秘殿深宮豔冶春。 莫怪繁華異寂寞，由來天子作仙人。 其八 彌天絕壁鳥難通，也有平疇萬壑中。 陸賈買來同好畤，胡寬營處似新豐。 割雲入眼千年翠，照水消魂十里紅。 自是上真棲隱地，安容降禮作三公。 贈別吳水部還朝 青縑重夜襞，赤管仍朝擎。 一去蘭常馥，重來柳更榮。 浪花迷建業，葉雨下湓城。 蒼壁予將隱，空懷縞帶情。 須水部日華邀飲龍山落帽台（時方繕修） 名山何必是崇高，歲暮登臨興也豪。 雄楚望沙羅幾席，堆藍蓋紫照旌旄。 誰能公隙耽遊屐，自古詞人例水曹。 妝點煙雲須韻士，忍將名跡付蓬蒿。 （雄楚望沙，俱荊樓名） 其二 不為登高一望鄉，煙霞奇幻助飛觴。 萬家生齒今天府，千里平原古戰場。 紫紫峰頭雲浩浩，枇杷門外樹蒼蒼。 豫遊譚笑敷文藻，前輩風流話亦香。 送張廣文歸桃源 且芟書帶草，重覓釣魚磯。 白日瞿童鼎，朱霞萊子衣。 夏泉添谷響，春雨縱桃肥。 如此神仙國，三公也合歸。 早春入村 不知昨夜雨，但覺野莎生。 百里茭蒲國，千秋狐兔城。 雲分山寺出，風約渡舟橫。 水照遊人影，棕藤且自清。 其二 莫負煙雲約，頭顱雪易侵。 切泥塵世事，畫水道人心。 帶月穿瓜渚，踏花出柞林。 祗因春事早，垂柳綠沉深。 （瓜渚柞林，皆村地名。） 早春書懷憶蘇雲浦 鏡中霜雪漸盈頭，檢點閑忙仔細籌。 二十四番中令考，六千三萬醉鄉遊。 和雲松葉遮茆屋，照水梅花覆釣舟。 屈指今年行樂事，龍湖人在好相求。 竹鶴詩（王太學維南鶴，夜失一足，次早以竹代之，遂起舞，今尚存。） 王郎王子晉，仙禽馴几案。 臨風幽唳圓，照雪殊毛燦。 怪哉忽如夔，委頓良可歎。 豈因華表歸，偶值青城難。 真類王駘兀，又同鑿齒半。 世少紉骨膏，將有吪靡患。 定煩龍爪書，瘞之焦丘畔。 仙驥遇醫王，琳琅以續斷。 彈指起摧殘，長鳴竦修幹。 龍躍與鳳蹌，星離復霧散。 眷此淩霄姿，終為耳目玩。 鶴膝既可代，何難長羽翰。 王郎格外人，庭軒忍相絆。 何不效支郎，縱之入雲漢。 送李謫星遊衡山，寄呈李湘洲太史 春雨春帆別故鄉，祗緣名勝在衡陽。 花深湘浦千重色，米到長沙五里香。 寶洞開雲遊爽豁，簾前灑雪坐清涼。 鄴侯休自悲留滯，殘老相期話未狂。 贈歸田老人 青陽日去素顏凋，豈以雲林換市朝。 松柏難栽難得待，擬將十畝種芭蕉。 書卷 三徑絕綦跡，拂階草帶青。 靜聽虛谷籟，臥看北山醒。 宿鳥時驚竹，殘花尚凍瓶。 齋中何所有，一卷《淨名經》。 雲浦請告成，卻寄 喜擲賢冠與世辭，丙丁綬作釣魚絲。 阮宣有地惟栽竹，庾叟為家半是池。 但采雕胡堪自老，隻盟鷗鳥豈相疑。 春來應有山遊興，準備棕鞋步步隨。 王別駕以明居士致仕還山，有贈 菖蒲潭上叟，貌得海山歸。 戀壑鱗深逝，貪雲鳥健飛。 社添新酒盞，篋取舊荷衣。 五嶽遊如決，予當逐孝威。 寄丘遊擊長孺塞上 胡風獵獵卷旌旗，舊是詞壇一健兒。 老去關山羈定遠，夢中花鳥媚丘遲。 閑持服匿澆情緒，新譜琵琶寄別離。 鄉里善人款段馬，少遊行徑報君知。 病中漫興 家計雖貧未奪糈，近來多病遂閑居。 撫琴一室山皆響，吮墨頻年草似書。 自散缽齋供慧鳥，新敷盆藻護文魚。 小勞亦是調身法，雨後園蔬手自鋤。 其二 山園十畝半新篁，嫁棗疏葵也似忙。 豈以心灰分去住，總緣身病決行藏。 空階月灑花枝雪，靜夜寒添鶴背霜。 歌扇舞裙都委卻，那伽妙定一爐香。 其三 青苔泠泠照柴扉，也有閑人伴息機。 棗柏先生移錫至，煙波老叟擲綸歸。 玄言不怕知音少，《碧落》從來贗本稀。 燕雀相逢堪自得，懶隨黃鵠薄天飛。 其四 豔隕芳銷春又秋，雁王鹿女共夷猶。 偶穿竹葉煙中徑，來坐梅花水上樓。 冷石寒汀鷗鳥夢，金題玉躞蠹魚游。 亦從藥裹關心後，閑卻湖邊小釣舟。 其五 風篁能笑亦能言，玄對經年靜掩門。 定裏空書懲往事，老來夢哭念深恩。 雄心已逐煙雲散，綺習猶餘筆硯存。 春水桃花還有興，一函先達武陵源。 其六 塵事何曾掛笑顰，閑時一杖步花茵。 無才永定山中計，有病催成道者身。 冒雪出雲朝絮絮，殘霞逗日夜鱗鱗。 近來微有歆心處，調象於今漸已馴。 其七 綠琴入匣任塵封，老去逃人興轉濃。 馬氏由來譏畫虎，葉公原不愛真龍。 閑聽谷口懸雷瀑，細數山南破墨峰。 知己可憐凋喪盡，盤桓空對一株松。 其八 世緣終淺道情深，況是頭顱老漸侵。 白社六時銷晚節，朱陵四擇悟良箴。 雕沙畫石他生習，點雪銷冰近日心。 膚骨總宜雙澹漠，不妨皓首寄珠林。 （天台家有思公「朱陵四擇」語，重說法也） 夏道甫有杜姬之戚，為作悼亡詩 巧慧緣偏薄，驕嗔命太輕。 鴛鴦才罷繡，鸚鵡尚呼名。 水月存遺態，溪花定別情。 木樨香畔語，忽忽似三生。 其二 綽約誰能似，聰明劇可憐。 點茶方易曉，養紙法難傳。 不忍名香草，何堪對杜鵑。 鸞釵猶在篋，銷作誦經錢。 月印上人書雜華為作歌 覺行互嚴圓頓宗，流入支那東復東。 波流瓶瀉無窮盡，上函猶在水晶宮。 一言半偈豈輕聞，前人為法已殷勤。 木葉山花書妙義，紙皮骨筆記靈文。 烏焉三轉即成馬，解坑都學悠悠者。 試看仙人吳彩鸞，蠅頭細字山中寫。（蜀中藏經多仙人吳彩鸞寫，見小蘇詩） 上人舞象德瓶全，真如紅火吐青蓮。 才韜不賦碧雲句，心冷何須白骨禪。 五載朱陵念漸休，無妨城市更遨遊。 文字知得非文字，杖底青龍鈔可留。 心聞已返雙荷裏，海印還生十指頭。 窗外寒花作清供，鎮日無人香穗動。 眼看柿葉幾回秋，積得毛君十八甕。 誰將宗教分兩路，虛空穴耳難安厝。 已知悟得雜華因，隻在心手相忘處。 燈下有感 幾同揮麈話無生，青李何妨一寄聲。 越射隴遊悲世路，南箕北斗歎交情。 衝風中燭花難結，凍雨侵香穗不成。 野老看來存古意，丹雞白犬締新盟。 蔡元履廉訪駐節辰、沅，率爾寄懷二首 卿雲珠雨佇神州，炎塞邀天使節留。 逸典從來窮酉室，清時不忍話壺頭。 峒山聚墨層層嶂，溪水穿花曲曲流。 邊事承蜩官署靜，閑來搖筆注《春秋》。（用杜元凱事） 其二 萬山深處擁旌旗，？漵桃花問俗時。 草檄文章真《爾雅》，磨崖詩句太幽奇。 夷人不借黃龍誓，鬼國能歌《白雪》詞。 數載茂陵閑臥病，登臨空自想追隨。 甲寅除夜與眷屬共持蔬素有述 相對伊蒲案，椒花罷舉觴。 龍鱗松火笑，兔褐乳泉香。 [book_title]卷八 米仲詔湛園夜集看梅花，分得七青韻 歲時不用歎飄零，勝地還忻聚德星。 怪石已驚呈幻巧，寒花況復鬥清靈。 維摩居士存豐骨，姑射仙人有典刑。 玉照堂前多豔質，何如名理對芳馨。 邀君御、修齡諸公小集淨業寺，並送李增華水部南還 西山樹裏碧嵯峨，十里樓台浸綠波。 景似江南堪一醉，江南人去興如何。 喜君御先生過宿次韻 未來先入夢，那忍不頻過。 豎義維摩詰，譚兵馬伏波。 嚴城將徹漏，西第尚聞歌。 話到圓通處，風塵奈爾何。 同君御、修齡諸公夜飲米仲詔宅，分韻得豪字 才動歌鍾興便豪，左持大白右持螯。 非關楚國多才子，自是詩人例水曹。 四壁石林雲乍破，一簾花影月初高。 共知冶習泥邊絮，沈約何須懺袖桃。 修齡邀遊西苑有述 鷺羽追隨出廣途，誰知清禁有江湖。 浮空皓雪瞻銀浦，入樹黃雲辨蕊珠。 寶閣乍停山轉淨，瓊台欲上徑尤紆。 峨峨魚甲仙都物，羞殺秦鬆號大夫。 送修齡按貴州，時苗部未平 小醜無端抗僻陬，惠文冠在好虔劉。 決然發去難容虱，誰敢刀存不買牛。 車逐火雲歸夢澤，旆飛寒雨下黔州。 多艱時事須公等，莫問漁仙渡口舟。 白大行五石出使周藩有贈 白也維揚俊，論交快此生。 夏雲詞鬥冶，秋水骨同清。 屐跡追靈運，程了尚平。 信陵席上客，為我問侯羸。 君禦過宿口占 古廟無人草色濃，夜深寒雨滴杉松。 十年湘水飄零客，今夕同聽長樂鍾。 書許翁冊 燕趙有奇士，被褐懷珠玉。 一發即息機，頤神居岩谷。 隱德徐稚流，上行庾詵屬。 九畹惟滋蘭，百畝隻種竹。 白波盟鷗鷺，青山友麋鹿。 欲知著書多，但看鬆鱗木。 仙不訪雲來，禪不叩西竺。 閑學陶征士，北窗臥已足。 老學袁伯業，青編常誦讀。 更有萊妻賢，偕隱安林麓。 種德如耳鳴，貞淳挽澆俗。 閱風桐乳巢，豐隆何用卜。 七業迭雲興，朱衣與華轂。 既饒何氏簡，復贏崔家笏。 西第敞華筵，姹花映票波。 下有弄雛人，黃髮笑相逐。 天欲酬潛德，賚之以異福。 優遊地行仙，永算無須祝。 海澱李戚畹園大會詩八首 滿目塵沙塞路蹊，夢魂久已憶山棲。 誰知煙水青溪曲，隻在天都紫陌西。 鎮日浮舟穿柳澗，有時調馬出花畦。 到來賓主紛相失，總似仙源徑易迷。 其二 百尺飛橋宛轉欄，聞香照影且盤桓。 蹊邊忽遇三侯石，杖底驚逢八節灘。 仙驥止同家鶩狎，國花長作野蔬看。 雨餘山翠濃如滴，玄對還宜上露壇。 其三 沉綠殷紅醉曉暉，入林花雨潤羅衣。 盤雲隻覺山無蒂，噴雪還疑水有機。 遂與江湖爭皓淼，可憐原隰總芳菲。 何妨攜襆同棲宿，煙月留人詎忍歸。 其四 追隨鷺羽到山阿，梓澤蘭亭未許過。 移得好花通禁苑，引來飛瀑自銀河。 微風嘯徹捎雲竹，輕雨香添帶露荷。 野逸繁華都不礙，才聞灌木又聽歌。 其五 雁翎檜覆虎紋牆，夾道雕欄織畫梁。 錦石三千呈翡翠，珠樓十二繞鴛鴦。 林端禦水偏明媚，霧裏西山半隱藏。 但喜追隨同沈謝，何知池館是金張。 其六 久矣煙波願未酬，何期浩蕩泛清流。 江南豈有千人帳，薊北今饒萬斛舟。 錦枻蘭橈穿別浦，繁弦急管過中洲。 一灣淨水菰蒲綠，宛似瀟湘曲裏遊。 其七 煙雲才見已顛狂，把臂清林趣更長。 語鳥自能清熱惱，流泉端的洗塵忙。 石無甲乙皆呈怪，花有新陳不斷香。 尺五天邊饒洞府，懶隨逸少問金堂。 其八 枝中見舞水邊謳，盤馬登樓復蕩舟。 不但稻麻羅國卉，直將車鬥算名流。 披陳奧妙皆龍勝，描寫煙嵐盡虎頭。 佳會欲歸還訂約，芙蓉花滿再追遊。 後湖觀蓮，同龍君御、楊修齡、馬康莊、仲良兄弟、蕭爾先飲 如何韋杜曲，有此芙蓉池。 雨至綠先暗，風來紅盡披。 深畦藏冶鳥，臥樹走歌兒。 亦愛無花處，浮空雪浪奇。 西湖看荷花寄客 十里清流洗客塵，銷魂芳豔滿湖濱。 秋來亦自堪行樂，隻恐荷花不待人。 飲劉白石鏡園 湖上樓台映雪明，佳人招醉芙蓉城。 柳枝幸不遮山色，荷葉偏能益雨聲。 遲月且登高閣坐，穿花更棹小舟行。 長安豈是煙波地，戲水觀魚愜野情。 過史金吾玉泉山莊口占題壁 偶親碧岫容，忽共清泉話。 大喜輞川莊，歸予杖履下。 其二 看竹不問主，子猷大有韻。 若逢佳主人，那忍不相問。 其三 名園共韻人，缺一皆成俗。 山水有清音，還宜絲與竹。 住中峰寺 宛宛磊珂路，森森松柏林。 當風眠穀口，背日坐山陰。 仰視星辰大，俯看煙霧深。 晚嵐侵骨冷，未許薄衣衾。 碧雲寺 寶磴山全琢，璿題日並懸。 金鈴長護果，石臼遠郵泉。 鴨腳葵含雪，漁竿竹嫋煙。 市廛如火炙，洞裏冷難眠。 （銀杏亦名鴨腳葵。） 臥佛寺 山深晝寂寂，危塔冷斜陽。 萬畛香為國，千圍樹是王。（殿前有娑羅樹，經雲娑羅樹王。） 覓泉源更遠，尋石徑偏荒。 數里新篁路，將無似楚鄉。 又 別嶂都如舞袖披，林含雪霰夏尤宜。 和雲種果全無地，分水澆花不到池。 閑日閑身同客至，老農老圃問僧知。 殿前千尺無名樹，猶是開元大曆枝。 古刹有感 泉自悲鳴花自開，窗書鳥跡徑生苔。 精藍占去為池館，一歲何曾幾度來。 送藩參君御先生至晉 雄才豈合伴樵漁，旌旆悠悠入舜墟。 九塞風塵終借箸，二陵煙雨暫停車。 雲邊康樂朝乘屐，帳底征南夜注書。 莫憶仙源棲隱處，中條山色照人裾。 七夕集米友石勺園 聞說園林勝，雖忙也愛遊。 到門惟見水，入室盡疑舟。 綦舄淩香雪，尊罍映綺流。 藕花猶自好，宋玉漫悲秋。 其二 不趁佳時至，其如勝地何。 看山真是近，得水最為多。 衣桁來沙鳥，書床避露荷。 也忻吟灌木，不礙更聽歌。 池上樓詩為張見一賦 青山在城市，紅塵霏煙雨。 近嶂吐新眉，澄潭流淨乳。 枕絺置台榭，開徑為場圃。 風柯有清音，霜葉代屢舞。 千里裹糧遊，得之在步武。 飲食煙巒俱，無勞攀躋苦。 客兒猶是客，寧若君為主。 未能忘曲蓋，寧久與山伍。 張君素心人，水石為肺腑。 若入蓮社中，必為遠公取。 美哉池上樓，日夕可揮麈。 他年得追遊，為作山居譜。 題宛陵吳思每尊公遺像 九京人去邈千秋，堂上豐神尚可求。 宛似扶筇歸近岫，猶如欹笠盼飛流。 仙翁事業閑鷗伴，令子文章倚馬儔。 隱德清風堪不朽，漢家空貌赤泉侯。 壽丁年伯 鷗鳥閑盟了不猜，水紋山氣靜徘徊。 寶琴在室名珠柱，緗帙成書號《玉杯》。 家近淮南花似雪，門迎江水浪如雷。 稱觴此日須挏酒，令子新從上苑來。 梁中秘尊人榮封卷 陵霞高韻著華陽，鶴轡將雛集帝鄉。 手結牛衣劉處士，銘傳龍骨漢仙郎。 紫泥乍映蒲筠字，蒼玉新鳴薜荔裳。 雞樹鳳池清切處，當階紅藥助稱觴。 湖上 十里丹樓似落霞，一湖寒雪浸人家。 芙蓉斷處輕風過，盡寫徐家沒骨花。 送張收之赴銅仁府幕，兼寄郡貳張昭餘 夜郎明月冷蕭蕭，薄宦還驚去國遙。 路入五溪山萬疊，憑君傳語問龍標。 候考館無期，南歸良鄉道中書懷 桑乾清淺石鱗鱗，霧裏西山看漸真。 喜作江南題柱客，羞為丞相掃門人。 來時書劍猶秦士，去日旌旄已漢臣。 莫怪榮歸翻下淚，可憐不逮白頭親。 過督亢 斷橋流分臥枯楊，千里飛沙草色黃。 督亢如何稱勝地，荊卿持去釣秦王。 涿鹿邸中獨坐 旋風乍起似驚濤，馬鐸郎當伴寂寥。 莫歎長途無火食，官槐墮葉盡堪燒。 易水 流水沸雪曉湯湯，古岸傾頹草樹僵。 此水何緣逢俠客，至今兩字尚餘香。 其二 葉聲才寂雁聲哀，一道清泉去不回。 遊客豈宜輕此水，曾經壯士洗塵來。 金台 蕭條三戶冷炊煙，凍浦流冰韻悄然。 十載築台親禮士，如何止得一人賢。 涇陽驛步龍君禦壁間韻 千里飛沙蔽夕陽，鬆榔久已失青蒼。 愁逢朔塞千層雪，夢斷深閨五夜香。 載筆無緣隨左馬，開畦有日晤求羊。 等閑拋卻塵緣去，尋取山中褐布囊。 （用陸龜蒙事） 途中懷先兄中郎 墮地何曾遠別離，難忘官路並行時。 通宵麾麈眠嫌早，冒雨登山到恨遲。 奮筆偶然矜寫字，分箋時復鬥聯詩。 如今寂寂長途去，急管繁笳止益悲。 晉州署中與郡伯李素心夜話 須拂飛沙衣拭塵，久勞魚尾暫休鱗。 盤餐豐溢安遊子，更漏分明重主人。 華燭開筵新意味，寒燈書掌舊艱辛。 雞壇兄弟今誰在，相看重驚現在身。 邢台令君王九生席上 西川才子專城居，國士門邊且住車。 沁雪滿斟刁氏酒，帶霜新膾濟泉魚。 當筵不住霏佳屑，秘帳懸知有異書。 話到為民親切處，傅家家譜尚然疏。 （邢台亦有百泉，濟水見處） 黃粱祠（門外有池） 楊葉滑官道，溜痕塌古城。 荷花雖冷落，潭水益澄清。 階下遒柯影，幬中出鳥聲。 到郵天尚早，一拜呂先生。 夜坐成安署中懷吳表海觀察 惜別五花館，音徽詎忍忘。 吳猶存季子，世尚有中郎。 楚雪都成帙，秦風漸滿囊。 鹽車流汗日，剪拂意何長。 其二 豈但懷恩紀，仁風暢郢畿。 蕭然留劍去，不肯載書歸。 旅館濃霜氣，空階冷月輝。 玄言人已遠，對酒悵分飛。 大名贈別郡伯陶葛閬 夢裏忽來魏博鄉，扶風太守舊名郎。 蒲團坐處嫌僧鬧，尺牘來時怕客藏。 清淨自成經世法，虛閑別有養生方。 年來好聚香光侶，卜築真宜共楚湘。 （陶工書） 焦大令涵一邀遊大伾山大伾寺，山下即黃河故道，今湮 曆曆煙巒到轉遲，朝酣乘興躡幽奇。 低回禾黍豐柔處，想像波濤震怒時。 石裏青林偏秀媚，苔中綠字尚淋漓。 變遷陵谷尋常事，定有征南舊日碑。 其二 飛杯倚石瞰興亡，風起雲生草木僵。 八相不遮曇跡冷，九河失道禹功荒。 岸紋隱約存原隰，石骨參差寫宋唐。 大伾向聞今得見，冥搜寧問客程忙。 焦大令涵一邀遊浮丘山園 中宵猶自到山顛，最喜峰巒在市廛。 衛水晚縈衣帶雪，伾雲晴散寶爐煙。 不須燈火聊親月，盡輟笙歌好說禪。 姑射城頭忻一醉，總緣茂宰即神仙。 朝歌晤翁承美步原韻奉答 桃葉頻年別，朝歌此夜心。 飛騰期宿昔，留滯到如今。 [book_title]卷九 送觀察周公遷光祿少卿序 蓋任事之難其人也久矣，非才之難，而實心為國者少也。天下承平日久，張不勝弛，無法無弊，竇乃萬端，方森森焉如不櫛之發，而我奈何晏然避生事之名，欲以無事處之。古之君子，居一官則畢能其官，勞怨不問。興百世之利，鋤屢代之害，若其家然。後之人身在局中，而反漠然若局外人。明不足也，而文之曰渾厚；膽不足也，而文之曰鎮靜。其究歸於無毀無譽，安然得所欲以去，若傳舍然。夫涉灩澦者恃長年，走羊腸者恃御師。今率拙任事，而巧避事，天下事復誰望？居恒謂中外亦多故矣，即肘掣未至不可為，何遽使實心為國者，寥寥如角。及觀監司周公，然後知天下未常無人也。 公起家為劇縣令，以直道不容於時，擯斥家食者數十年，而最後乃佐楚臬，分治江、漢之間。公為人，慷慨有氣節，義所當為，迅如鷙鳥之發，百步不留行。剛腸疾惡，不可旁撓。家居既久，動心忍性之餘，骨力愈堅，見地愈卓，明習當時之故異。日者，楚藩之有煩言也，公曰：「楚且變！」已而果然。會以一重臣來，人謂楚事弭矣。公曰：「變未艾也。」已而又然。凡公所以料楚策楚者甚工，而惜乎不獲用。然公於群藩控御有法，始以恩信服之而不可，則用法。藩蔑法不下，楚所以逆銷之甚多。往有名家青衿子奴，與藩卒搏，卒不勝，呼其宗之群不逞者，直破其門，入其室，擊青衿幾斃，辱及其孥。其家擊建鼓以聞。公掀髯曰：「是不畏漢法耶！」立逮其魁數十人至庭中，數其罪，以次受罰皆如令。闔宗環立戟下莫敢嘩。終公之任，無跳梁者。公之控御多此類。武弁紈袴藪，其篆，惟力是視。公任其良，稍不檢，褫黜立至。程以訓練，多精兵。而屯賦為武人，陸海朱紫，其籍莫可詰，乃一一為稽核，得其乾沒者治之。屯政清異。 時當事者受他指，拓郡城若干丈，地汙惟貯潦水，又於形家不宜。二十餘年來，屢欲復，屢以築室止。公朝建議，夕設版，不浹月，遂如故址。復浚其隍若干里，以達於漢，民益便之。郡東北，舊楚王台榭在焉，皆浩浩乎彙為湖，湖漸淤為腴田，豪家食而不稅。公核不稅之田若干畝，籍為賦。郡為孔道，郵騎項背接，自播變以來，郵卒不堪命者求去；代以新，新者復行金錢祈脫，否則逃去。十餘年來，聚訟鼎沸。有司仰屋歎。公曰：「吾得之矣！」乃以前淤賦增馬價，於是故者爭出受事；前所呶呶者，俱寂無聲。公又謂江、漢環抱此郡，如人脈理，不可使不會。昔孟忠襄西引沮、漳之水入漢，而後荊東北有水險。是時江水，鶴穴入湖，而與漢合；今穴閼不復合矣，試為石閘，以時啟閉。且海可閘，何疑於江？議成，將受事矣，而會公遷去。 議者僉謂，今天下邊腹多事，何不即置公於建牙開府之地，以少展其逸足。而今以貳光祿，毋其以函牛之鼎為臛雞用耶？愚謂當事者姑以此為津梁耳，行且大用公。且公之屈也久矣，不大伸，何以酬大屈哉？乃愚則重有感於公為令時事也。追思權門薰尞之時，寒燠惟其呼吸，赤側朝行，則寶書暮下。人有以是為公地者，而公如不聞。遊龍輿馬自長安來，典衣奴子橫索金錢，不得則禍立至。人有以是為公危者，公亦如不聞，謂我為縣官牧養小民耳，豈以脂膏易一官。然公卒以是詘。蓋至既遭賈傅之遷，旋下敬通之詆，人固謂直道之果不可伸也。及一轉盼之間，向之炎炎隆隆者，已化為冷風，為浮煙，況傴僂而稱掃門人哉？而公之風節久而愈彰，以不用而鬱為大用，今且津津乎未有涯，又安見直道之果不可伸也。向使公俯首而事馮子都、王子方輩，可以唾取要津。即不然，而與世浮沉，斂其強項之氣，亦不至落如往時。然公即不落如往時，而求完其節，全其品，以伸為今日之用無有也。天道倚伏之機，人事去取之衡，亦可識矣。如公者，非百世之師也歟？公之功名，必且為國之大臣，光祿其津梁耳。天子且重用公，日可俟矣。 送邑大夫方公歸田序 雖有異才清操，命不值則不亨，此非人力也。南唐馮贄云：「早知窮達有命，悔不十年讀書。」豈惟事科舉，即宦途可知也。公以文章宿儒，棄去令予邑，百廢皆興。然前此江不溢，至是水大漲，破城郭。前時歲不甚歉，二三年輒大饑，公行村落中自賑之。小民輒公發富民廩，為盜不可治。幸門吏胥，公力搜剔，然奸猾山積。公為民日以羸瘦，貧次骨。然天變人情若此。且公釋科舉而宦遊，以為可以稍行其志矣，而卒不伸，非命也歟？民貧，度支無從出，過客不滿意，則譙訶隨至，以為公似強項者。孰知公之淳謹甚也！ 夫送迎之不周，水患之至，城郭圮，倉廩虛，猾民反噬，盜賊多有，此其治狀之可見者也。若夫撫凋瘵如赤子，進之衽席，惟恐傷之，此心之不可見者也。置其不可見者，而摘其可見者，宜矣何憾！公獨不憶初下車時語予事也？公舉於乙卯，夢人曰：「首春官則仕。」以此屢試屢詘，至丙戌三十餘年矣，不得已，乃宦得公安，實為予兄首制科年也。公甫得公安，大驚曰：「吾夢所謂首制科乃宦者，其驗歟！」考其時，予兄皆未生也。定命如此，夫復何逃？豈進有命，退無命乎？公歸矣！予事科舉無效，惟有志讀十年書。魏武有言：「老而能學，惟予與袁伯業耳。」公才高學博，歸而澆花種竹，與古人為伍，亦安往而不樂哉？夫州縣之徒勞，則自古歎之矣。 贈東粵李封公序 古之隱君子，不得志於時，而甘沉冥者，其心超然出塵韜之外矣，而猶必有寄焉然後快。蓋其中亦有所不能平，而借所寄者力與之戰，僅能勝之而已。或以山水，或以曲蘖，或以著述，或以養生，皆寄也。寄也者，物也。借怡於物，以內暢其性靈者，其力微，所謂寒入火室，暖自外生者也。故隱者貴聞道，聞道則其心休矣。惟心休而不假物以適者，隱為真隱。陶元亮之隱也，差適矣，今讀其詩，殷憂內結，至於生死遷變之際，每每泫然欲涕，而姑借酒以降之，又安能樂？然則自漢以後，以道隱而自適其窮者，一邵子耳。邵子洞先天之秘，觀化於時，一切柴棘，如爐點雪，如火銷冰，故能與造物者為友，而遊於溫和恬適之鄉。彼惟不借力於物，而融化於道，斯深於隱者也。後之繼者，其惟白沙先生乎？邵子有言：「學不至樂，不可言學。」白沙之學，近於樂矣。樂生於覺者也。夢中悲歡喜戚，無端糾纏，忽然一覺，而窅莫得其所在。故白沙洞明心地之後，處窮處達，無往而不適。是之謂樂得其道，而內不受物之弊铩，豈待排豁焉。白沙蓋邵子以後一人也。 東粵李公，少懷物外之志，始抱異才，唾取軒裳，而竟不得大伸於時，僅就一博士以老。人固以此為公侘傺，而公暢然自若。甫得一官而去之，閉門偃息，泊然無營。或曰此質行長者也，或曰隱君子也，或曰此古達者也。皆非也。公蓋學白沙之學者也，其於休心忘累之境，有所遇焉，故終身淪落而無間。死生無變於己，而況人事之倏得倏失者乎！則近時之以道隱者，公又一人焉，而豈若借適於物者流，力戰於牢騷不平者哉！雖然，隱，顯跡也。非聞道不能隱，非聞道又豈能顯？而能以道隱者，必能以道顯者也。特抱道者，嗇於用而不及展；而稍稍見諸用者，又矜於氣而不化。假令堯夫、明道輩，得伸其用，真儒作用，必大可觀。近代文成一出，功施爛焉。性地之所發揮，概可知已。則白沙與公，皆能以道顯諸用，而不及顯者也。 古之君子，抱此道者，以其真自適，而出其餘緒以及天下。當吾世而不及試，則留以俟後之人。後之人有能行吾道者，道在天下，即吾之精神在於天下，又何必身有之。今公之哲嗣，置身鏡衡之司，旦暮且陶鑄天下。學公之學，行公之志，畢公所未抒之事業，公之隱而未及顯者，今且津津乎大顯矣，是又邵子與白沙未有之遭也。道德具於生前，而榮華集於身後，赫赫綸紼，下賁泉壤。即不足為公加損，而益以見天之久定，吾道之終亨矣。此予所以樂為述也。 壽潘太碩人八十序 天子鄣之間，數有人譚羽化之術，且曰龍沙之期至矣。所云八百人者，散於天下，而其主盟為導師者，今在新安萬山之中，蓋唐、宋間人也，或隱或顯，緣合者遇之。予聞而異焉，且疑焉，曰：「真耶幻耶？是不必研踵繭足而至者，可立決也。」至新安覓之，無影響。涉重嶺，至婺源，而主於去華潘君之舍。 去華有別墅，名小桃源，山水清勝，館予其間。初語予以因果報應之事，令我惴然怖；已語予以升濟神明之說，令我暢然喜。久之，若為孺子可教也，乃語予以先天《大易》之學，令我霍然若有所悟。十日之內，往復不可勝記。大略聆之如牙頰之有丹砂也，如身在清涼之國，而舉胸中柴戟之苦，濯濯乎隨輕風而化也。浩浩焉不飲而酣適，不歌舞而暢快。蓋自有生來，予始知世間有朋友之樂矣。 已而修登堂拜母之儀，去華曰：「吾母今年八十矣，公來適與期會，緣也，可無一言？」予曰：「予之來也，蓋欲有所遇，而不意其幻也。然今則有所遇矣。昔《淨名》依於忠孝，今去華登朝抗疏，為名御史；出而佐郡，為良有司；歸而養母，嘻嘻為孺子。慕其忠孝大節如是，而又於盈虛消息之理，灑然而自得，忘苦而忘年，尚當於世上求之歟？是役也，予見世外人焉，並見易遷宮中人焉，不可謂不遇也。予不得更作世間語也。」遂書之以為祝。 壽安遠令田近薇七十序 邑中諸田，號為大姓。有善人焉，是謂寅山翁，以其力食數百人，旁絕姬媵，生子十一人。十一人者，皆能成立。其中又有善人焉，是謂近薇君。萬曆之二十四年，近薇君以邑令懸車於家，年七十矣。寅山翁固無恙也。稱觴之日，其皤然於上，神明遒然，望而知為地行仙者，翁也。冠進賢冠，雙鬢猶玄，顏若渥丹，目無旁睨，足無失步，於於然若有所慕，如孺子色者，近薇君也。或斑斑，或二毛，褒衣大冠，揖讓而前者，諸季也。高冠長裾，其來如林，蹌蹌於下者，君之諸子侄，與諸孫也。諸子稱觴於七十二之父，已奇。七十者又稱觴於九十二之父，則又奇。九十二之父，精神矯健，與七十之子幾不辨，則又大奇矣。 古言世德，不言世壽，然而世壽未有不本於世德者。生也晚，不習寅山翁事，若近薇君，則固所耳而目之者。寅山翁治家嚴，君事之尤宛。問安之頃，翁如甘臥，君以足嘗地始行。翁老脫二齒，君走太和，禱於神，齒復生，人皆以為孝感。君雁行既多，百計訓誨，以安親心。少年負才氣，可取一第，竟格於數，以明經為邑博士。久之名大起，遷為令。數年後，念老親在堂，急解組歸，蕭然無長物。跡君行事，豈不亦篤行君子也哉！且夫天生敦龐渾厚之人，不有極富極貴以酬其隱德，則必以非常之壽償之。君之天性孝友，口亦不自言，人亦不必知。夫某事孝，人知之；某事友，人知之，未忘膻也。其事有涯，其道屬陽，陽則宣泄已盡，其所得之名，亦足償其實，故往往無厚報。若夫孝矣，人不知其所以孝；友矣，人不知其所以友，暗然而已。其事無涯，其道屬陰，陰則翕聚不散，故天常以隱福賚之。 所謂隱福，益又異矣。公卿將相，顯福也。眷屬團圓，歡娛壽考，隱福也。世之公卿將相，雖云炳燿，然其所大不足者，常在父子兄弟之間，與夫壽命延促之中。外若尊貴，內實勞苦，雖樂不真。若使父母在堂，兄弟無故，身其康強，老而不衰。良田廣宅，協長統之言；閑居事親，窮安仁之樂。有陶征士之逸，而無其酷貧；有榮啟期之壽，而多孫子。雖少炎炎隆隆之勢，其受享已多，而取之天者，亦已腆矣。里人有乞福於帝者。帝曰：「若欲極富與極貴乎？」曰：「不願也。」曰：「然則何願？」曰：「不願富，願得中人之產以養生；不願貴，願得百石之祿以逮親。清安無事，壽至百歲，野人之所需也。」帝乃大笑曰：「富貴任君取，若此，乃上界仙都之樂，吾不許也。」凡極富貴與極安樂壽考，人所不得兼，而天之所不能忘也。今君居富貴之中，而又享安樂壽考之福，非有隱德，孰能堪之。予以謂寅山翁與君，皆當百歲無疑也。凡人稱人百歲者皆諛。翁九十二，視聽不衰；君七十，如五十許人。以天道人事考之，皆不百歲不止者。君聞之，其能無抵掌而進一觴否？ 壽孟溪叔五十序 有居數區，倚山傍湖，竹木環焉，喬松千株。有田數千畝，不減下畤，歲收不知水旱，魚蝦如土，薪不待伐，養馬四十餘蹄，丁鑠郭椒倍之。有別館，貯伎兒，不離絲竹，居然仲長統所云，而豪華不啻焉。村裏蕭寂，多谿刻甕牖之子，誰與享此者，眼前獨見孟溪叔也。叔喜自適，善治生，歲以其餘費，家道不盈亦不落。然豪爽好客，食啖兼數人，精力強健。予嘗笑曰：「如叔者，《素問》《難經》俱閑物，真可付祖龍。鵲、倉諸公，當於何處生活？」今年五十矣，非惟意興如三十許人，即面貌居然是也。昔伏波薄少遊之言，至見飛鳶跕跕水中，始憶之。幸而功成，即以為過少遊矣。然年老貪功不置，觀其撟一足而視戰鬥，亦殊可憐。吾又未知所謂勝少遊者，果安在也？ 予家世農夫，產業膏腴，先王父、叔王父，享田間之樂。春初即了公事，終歲縣役不至門，惟相與飲酒晏笑而已。後稍知讀書，予伯兄、仲兄，相次列賢書。然兩兄有書來，皆云仕宦苦甚，機關械其內，禮法束其外，不似昔日坐大槐下樂也。若予為博士弟子，每入試，頭須為白。人生幾何，而能堪之？視叔真天上人。叔且百歲，此別有異福，原不可以養生之常理論。第不知如侄輩者，何時得擲卻經生事，奉杖履於湖山間也。 叔聞言大笑，乃謂予曰：「阿叔日來，愈知調馬。」遂呼兒取馬來，至則超騰而上，一鞭競指湖上，若飛煙，頃之不見，又頃之復還，下馬振衣，顧予及諸客曰：「何如？」遂相牽入中堂，痛飲達旦。 壽南華居士序 予少時遊武昌，與西陵丘長孺等結文酒之歡。記九月九日，大會詞客酒人於洪山，方分韻賦詩，忽有客，長身修髯，騎紅叱撥，鳴鞭而過，絕影奔塵，忽已不見。群少年皆騎駿馬尾之。已忽還，下馬入酒筵，不問主客禮，徑就座，食啖兼人，議論風生。諸詞客少年，皆屬目卑下之，惟恐不得當。予謂長孺曰：「客何為者也？」長孺曰：「此吾友新安夏南華也。」予稍稍與之語，心異之。坐是得交於南華，且習熟其人，大約倜儻自好。雖操奇贏，而折節為處士長者之行。家世溫厚，而鄙為纖嗇，愛念光景。自奉養，略如楊王孫。以其暇，飲酒聽歌，調馬釣魚，山屐水棹，觴月尋花。蓋自有生以來，未嘗一日作顰眉蒿目事也。予自念，窶人子終日伊吾，志愛豪華，不得少行其胸臆，私心向慕之。已別去，與南華不復相聞。經諸升沉變態，幾二十餘年。予亦灰心學禪。 今年結蘭若於玉泉，偶南華小阮道甫，顧予山齋，乃訊及南華近事。道甫曰：「叔氏近日心厭世紛，歸依安養，三藏靈文不輟於目，六字真言不絕於口，依然道人行徑矣。」予歎曰：「有是哉！人生在世，須如弈棋，要看最後數著。若貪世樂，而無所歸宿，即非佳結局也。然世上山澤之臒，耳絕美聲，目絕美色，口絕美味，彼皆境緣不合，而不得不舍喧而入寂耳，非真能忘情者也。枝葉暫除，而根株自在。有如春草，隨時輒發。又如水之遏逆已久，則其瀑流也必甚。惟豪華之子，久在世塵而生厭離者，其銷除在根株，而其力最大，一厭永不復生。此古人所謂火中蓮也。今南華久處膻薌之地，而晚年乃能厭去。且身體康強，萊妻白首相莊，兒孫羅列，書種相繼，於人間世之福，已極完備。而晚年又得禪定解脫之樂，如此結局，此皆天生異福，不可多得。世間大富貴人，形雖可觀，神多勞瘁，為世累忙，不知辨道，亦無暇辨道，至老桎梏，何足欣慕。予有此願，不意南華之先我也。今南華六十矣，前此享世間濃冶之樂，後此享世外清寂之樂，不知與五陵裘馬儒衣僧帽之顧阿映，有少分別否也？」道甫曰：「叔氏今年六十，期在二月之二十日，將往稱壽，乞居士一言。」予曰：「予所與君言者，足矣。」即次其語以祝。 壽大姊五十序 予同母兄弟四人，其一為姊。姊兄伯修，而弟中郎及予。少以失母，故最相憐愛。記母氏即世，伯修差長，姊及予等皆幼，時居長安里舍。龔氏舅攜姊入城鞠養。予已四歲餘，入喻家莊蒙學。窗隙中，見舅抱姊馬上，從孫崗來，風飄飄吹練袖。過館前，呼中郎與予別。姊於馬上泣，謂予兩人曰：「我去，弟好讀書！」兩人皆拭淚，畏蒙師不敢哭。已去，中郎復攜予走至後山松林中，望人馬之塵自蕭崗滅，然後歸，半日不能出聲。後伯修偕曹嫂入縣讀書，姊與中郎予皆依兄嫂，育於庶祖母詹姑。每寒夜，姑燔枯，呼四人坐。伯修喜談說古今事，姊喜聽，惟恐語止，自煮茶餉之。伯修復說鬼神奇怪事，緣飾之以相恐嚇。姊與予皆膽薄，燈火明滅，風吹紙窗，真如有物至，大駭啼而走。伯修拊掌大笑為樂。如此以為常。以故姊於經史百家及稗官小說，少時多所記憶。曾與中郎及予至廳堂後，聽一瞽者唱《四時采茶歌》，皆小說碎事，可數百句。姊入耳即記其全，予等各半。姊性端重，匿影藏聲，一一遵《女戒》。獨好文，強記夙悟。大人每見而歎曰：「惜哉不為男子！」及長，歸於毛氏。 姊夫毛太初，少失怙廢儒，課農桑治生。姊少長外家，親見外大父龔公為連帥方伯。諸舅起家孝廉制科，貴顯赫奕。外母及妗子輩，戴珠佩玉，服羽翟，金翠陸離。中表兄弟多文士，蘭雪其姿，珠璣為唾霧。而己顧為田家婦，縞綦操作，頗能以命自安，無天壤王郎之憾。事姑孝，待妯娌和，馭下寬而有法，中外稱其賢。每鬻者過門，度外所與直少詘，或從後扉益之。太初喜置田畔之田，贏其直以購，不足則取給簪裙，無難色。後園課臧獲，種松數千株，昔時童阜皆為綠雲嬌姹。居家茹蔬飲水，至儉；而客至則酒肉相屬，皆醉飽去。故數十年無纖芥鬥訟事。太初創家，出對客則胡盧大笑，入室則焦家計，兩眉蹙合可作髻。而姊以達生之理曲解之，時為破顏一笑。 自伯修、中郎論學，與他人言多不省，惟姊有深解。中年欲棄家冗入道，勸太初置妾，代司管鑰。而太初惜錢，不肯鬻妾；又畏多生兒女，為身累。及連生丈夫子三人，長皆督之學，冀其收朱藍之益。為請明師，厚其供億，而私益其贄。故諸子學儒皆成，以次入鄉校，可望科第。伯修、中郎，相繼取青紫，出則八行相望於道，歸則迎之室中晤言。深冀晚歲聚首之樂，而先後不祿。姊與予痛念骨肉，各抱病一年幾隕，至去歲始相賀更生。 夫以姊之德性智慧才略，使為男子，其取功名及文章事業，何遽出兩兄下，而竟泯泯閨閣，實可歎。然以人世福緣論之，姊固有偏饒者。伯修無子，子予子，而姊有三男矣。中郎有子，未見其冠婚及入校，而姊見幼男冠婚入校矣。伯修、中郎皆不及見孫，而姊長孫今十餘歲矣。其尤有不忍言者，五十人世常耳，伯修得年僅四十一，中郎四十三，皆不及望五。而姊今已屆期，後來尚未有涯，則姊不可謂非厚福也。 夫世為女子者，恨不為貴人妻。然吾觀貴人一登科第，即謀置侍妾，棄故憐新，強者仇，弱者怨。追隨宦轍，老尚跋踄，亦復何快。今姊夫婦相莊無間言，諸子於於色養，歲時伏臘，兒女團？，取酒脯鳧鯉為歡笑。姊固聞道者，亦欣然享田間之樂。況諸子皆可進取，富貴且逼人，何憂門戶。弟近有志棲隱，欲以未了之志，付兒曹竟之。歲以一棹過之字湖，走刀環，泊肉步河，覲姊於碧水蒼山之中，共話無生，而修香光之業。天乎！其或以慳於兩兄者，而盡以畀我兩人，未可知也。言至此，向之淚宿於睫而欲出者，又不覺隱隱作歌笑聲矣。姊聞之，其為我歡然而進一匕耶？ 壽桃源張母序 士之屈首受書，願食國家之祿者，雖為行道，概以逮親為榮。幸而得逮，則升斗勝鍾鼎焉。故古人云：「累茵列鼎，不如雞豚逮親存也。」顧自漢、唐、宋之時，有薦舉，有辟召，經明行修者，不見用於朝，不獲已，齎青油幕下一士，猶得以祿為養。故古之祿逮親也易。近日仕進之路甚狹，刀筆不屑為，科第多徼天幸。其廩於上庠者，積日累月，或至華顛，乃得一班一級。其為親者必上壽，乃得沾一日之養。故今之祿逮親也難。雖然，士有高才邃養，不早致青雲，而次且膠序之間，最後乃沾一命，其得於天者誠嗇，若不能不感歎於遭逢。然吾觀世之身都將相者，其得意在豐隆顯赫之中，而其所大不得意者，或在家庭骨肉之際。甚至有望玉關而不得入，懷平泉花鳥而數十年不歸者，況望舞衣弄雛之樂乎！ 桃源懷白張君，以明經司校予邑，即不大伸於時，已離隱而仕矣。夫既離隱而仕，則靡臨之王事與可畏之簡書，交迫而不得自遂。乃先生官孱陵，去桃源不數百里，以板輿迓太孺人於學舍。以為隱也耶？則君冠進賢冠，係博士之篆，落落累累，而稱觴於太孺人之前，取上方之祿，以供？氵隨，不同山澤之臒，憔悴陸沉者之所為。以為仕耶？則無會稽簿書之勞，無奔走送迎之苦，以鞅掌其神明。常取晨鳧夜鯉，早韭晚菘，目曙之而手薦之，以效一日之歡，然則君固處於仕非仕隱非隱之間者也。處於非仕非隱之間，既無妨於公家，而得以自遂其隱衷，此固王侯將相所深願而不可得者，茲非慈祥善事也耶！ 昔桃花源上，世傳為神仙之宅，獨蘇子瞻以為未有仙而啟鸞刀者，蓋亦隱人也。吾安知所謂隱人者，非即抱德含和，已至期頤，而神明愈健，如太孺人其人者耶？吾又知於於睢睢老親之前者，非即貞淳慈祥，內無機心，而外無機事，如懷白先生父子兄弟其人者耶？即以為例皆農也，又安知非小仕而大隱，始仕而終隱，遺榮逃名，而不以仕進顯者耶？故吾謂南陽劉子驥輩，亦可以息心問津矣，此豈非仙源中人也，而他求也哉！ 太孺人閫德母儀，所以致人間之福祉者，不具書。獨次先生所以得自伸於太孺人者以祝，以見處仕隱之間，逮親之祿，如此之愉快也。 壽裕吾鄒公偕元配張孺人七十序 自東越揭良知，以開天下學者，若披雲見日矣。而數傳後，始有借解悟之說，以恣其無町畦之行者。曾不知真見真修，如車轂鳥翼，如淩雲之台，不可累黍有輕重也。昔之專言修者，病在執糠粕，遺神理，以影為月，以礫為珠，不得千聖易簡直捷之宗，同於冥行。而後之專言悟者，執其圓通無礙之理，以盡棄其檢押。至於今日，猶可謂《碧落碑》無贗本耶？至空疏也，而目考亭為支離；至放逸也，而鄙正叔為木偶。弊亦甚矣。自非二三大儒，持躬行實踐以救之，將安所極。不肖粗聞道，久而見專言知者之遺行，深有慨於心。故每見篤行君子，輒神羨而力跂之。若吾鄉裕吾鄒公，真可謂人倫之師表也矣。 公生而沉雅，藏穎於樸。祖莊簡，而父雲岑公。年八歲，出為伯父銅仁君後。積習名教之餘，不作綺紈子態。日下帷誦讀，漂麥流粟，莫喻其專。先生雖極博乎，而非聖之書有戒，日取關、閩、濂、洛之微言，細研求之。如是者有年，以為學道而不實體之人倫物理之間，猶能言之鸚鵡耳。故兢兢乎大德小物，不敢失尺寸。自其少時，依依銅仁君膝下，以色養。銅仁君渾忘其無子。奉諱後，竭力事雲岑公。雲岑公蘭玉茁起，而公於其間，鎮以衝和，倡兄弟以讓。嘗歎曰：「胡越可相穆，況於同生？」公居平所行無顯微，一乘律度，曉暢古今禮制，酌而遵之，中繩合墨。尤於語言為兢兢，終其身不為雌黃之詞。與人言溫然，惟恐傷之，於於乎不見有喜慍之色。蓋置身圭璋，不受物之溫，而盡泯圭角。飲和醉醇，無自賢自聖之習，故一鄉莊而愛焉。禮為人後者，降其所生之服。而公曰：「情所不容己，禮之所開也。吾豈源廩竹而生空桑者？且肅皇懿訓，獨非功令耶？」蓋公有名諸生間已久，科第可唾取，履守制。人或淹驚人之鳴為公惜，而公志期必伸，先後處苫塊者十餘年，其至性如此。公潛心經術已久，發為文章，深厚爾雅，而受詘於時目，竟蹶一第。次且膠庠間，久之應貢額。人尚有競之者。公夷然以不競處之。筮仕為司訓，徘徊漵浦、澧陽間，不敢厭薄其官，切切以淑士作人為志。雖邇來師道日衰，而公力維之。於勣人子，不惟卻其贄，而且恤其緩急。所入俸至涼薄，猶捐而飭學宮之闕。若文昌閣名宦鄉賢之頹者，皆一新之。 夫以公之學，而僅見於一校，誠為可惜。然使公得主張世道，其所顯設何異，此則謂公為大有用之儒亦可。公淳心藻修，已為里中耆舊，而所遭逢又奇。元配張孺人為石首文簡公從女。家世簪纓，而孝慈貞靜，為綠窗之縫掖。故公自少至老，得一意下帷，不問家政。且不以室人交謫之故，而易其操履，卒成篤行君子之名，亦孺人有以助之也。公既棄官，息影林泉，靜養自娛。與孺人白首相莊，神明遒健若仙，今年偕七十矣。以德釀壽，若持左券。而長公全玉，文行卓絕，其未鳴未躍者，相繼而起。值弧帨之辰，藹藹然稱觴於下，戚里豔之，共攜尊罍往祝，而征言於予。予惟先生篤行中澹之所堅，儉之所留，靜之所斂，和之所迎，謙之所益。不言養生，而養生在其中。與孺人雖百年可也，何借於祝。獨不肖謬謂天下有志於道者，多鶩於知，以遺其行。東越致良知之旨且日晦，而公守先王之道，凝之以德，如耕有畔，如車有馭，屹然為吾道砥柱。使後生小子，有所矜式，而不至於猖狂自恣，則當為世道慶，又不獨一家已也。故不辭而為之序。 壽同年吳全父尊人隱君序（代） 予今年校士禮闈，得一卷，閱之氣溫而才冶，已知其為國器。及發牘視之，乃吾鄉吳伯子全父卷也。全父少有聲諸生間，為名孝廉，錦綺其腸，圭璋其行，予耳之已素。至是復捷南宮，人皆謂全父擅雕龍繡虎之才，復有焠掌銳床之勤，固宜唾取一第。而不知全父之貴也，有由來矣，全父蓋成於義方之教者也。予居裏紵，習知全父之尊人敬宇翁，蓋近古隱君子云。翁少習經生業，屈首受書者有年，可以拾青紫矣，而竟以數奇不酬。乃鞱光鏟彩，去之而隱，絕跡城市，有終焉之志。昔南朝宗少文先生，有志五嶽，棲遁朱陵；及其後也，築室江陵之三湖，大略與翁今所居相近。蓋湖上粘天浴日之波，清人肺腑，故少文不難舍煙嵐而親波雪。而翁遺世就閑，與臥遊老人千載同其神契，是真不愧隱君子也矣。翁雖盟鷗鷺而紉蘿薜乎，而猶歎曰：「吾豈甘心忘世者，枯守丘樊，而忘岩廊耶？且不及身見之，而安可靳之後人為也。」始課全父昆仲以學。全父燁燁露其鋒穎，翁教之尤力。十餘年間，全父號能文章，已而售於鄉，已而售於南省，如取諸寄。竟貴矣，皆翁有以成之也。 翁之成全父也有二：有顯以教成之者，有隱以德成之者。語云：「白玉不琢，孰為圭璋。」即使全父慧悟夙成，而非翁淬之砥之，染以朱藍，潤以霧露，又安能自致於青雲之上。故世有重繭百舍以求師，而今得之廷闈之間，竟借陶鑄之力，以蜚聲藝苑，而為國寶，此所謂顯以教成之者也。翁之淳德貞修，孝友著於家，恭讓著於鄉，不啻若郭有道上行先生之流，已為吉人矣，天所福也。況束發伊吾，擁百城而貯五車者幾何年，卒蓬戶蒿床以老，而無纖芥發抒於時，此其鬱而未暢者，非全父孰竟之。凡潛德博學之報，不在其身，必在其子孫，古言之詳矣，此所謂隱以德成之者也。顯者取之人事，而隱者取之造物，天人合並，此全父所以貴也。予睹之前，而知全父所以貴；予逆睹於後，而又知翁所以壽矣。 夫以翁之息機養和，不言養生，而養生在其中，此自能為期頤百年者。但全父且試為令矣，無問異日者為天下造福，即今取一邑而噢咻之，不難以春風風，而夏雨雨，拊摩其泬瘵，而置之衽席。諺云：「千人所祝，豈不蒙福。」舉千萬人，舉手加額，以歌舞全父，而並祝其所自出；翁之祉不且日升而月恒乎！則全父能自貴，而力能使之貴者，翁也；翁能自壽，而力能昌其壽者，全父也。土膏榮樹，自本及華，翁之於全父是也，所以貴也。春雨潤林，自葉流根，全父之於翁是也，所以壽也。惟翁之植根者深，而知全父之貴無涯；惟全父之布澤者遠，而知翁之壽愈無涯矣。 往讀範文正公所著《燕山翁傳》，初已窘於算而蹇於嗣矣，及後耳鳴之德，稠疊深厚，未幾而五丈夫子，並列清華。且也名注丹台，位充仙真。文正公豈志怪者哉？天人之際，其不爽也久矣。翁之德，不後燕山；而造物者，亦必以燕山之報報之。則自今以後，不獨全父乘時大用，為經世名臣；而未鳴未躍者，且相繼起矣。翁亦不必譚長生衝舉之事，而真佛真仙，即在尺宅寸田中矣。此真吉祥盛事，予所願見而樂為述者也，故不辭而為之敘以祝。 壽懿所沈翁七十序 沈褒中先生之榷荊關也，予始得附交遊末。見褒中直而不激，清而不苛，私謂夫夫也，雖有天挺豪傑之資，其亦出於積習名教之餘者歟？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沾衣霧露之潤，豈虛也哉！如褒中所語懿所公事，真敦行君子，可以風世之浮澆者矣。 公舞象即遭島夷之難，從其尊人間關避寇。倥傯戎馬之間，不廢伊吾，卒以藝文著。補博士弟子，試皆異等。值門戶中落，公於誦讀之暇，營綜家政，以佐其尊人，令坐享息影之逸，如此者有年。是時士人方以靡麗相高，而公獨守其故步，平澹爾雅，若陶、韋之詩，寶常之琴勘，色澤繁音，獨存神理，而世反詘之。於是乎子雲有守玄之志，君平懷棄世之感。及褒中兄弟共薦賢書，公之長公亦列庠校，而公始棄去筆硯，慨然有志少文、向平事矣。 公既擺落世緣，復遭元配劉孺人即世，益趨靜寂。閑抽架上諸書展玩送日，閑則與後生輩商榷義理，肌擘理分，繭絲牛毛，皆退而服其精也。公與子侄間語及少時遭患難，為無義人所齮齕，幾不自存，與公所以茹苦而曲濟之狀，則不覺淚涔涔下。夫然後知公之學問，得於動忍之餘者為多。古人有云：「能施食於人者，常饑者也；賜之車馬而辭焉者，不畏徒步者也。」天之鍛煉豪傑，多在拂意之境。使公少處華腴，動輒無梗，其識練行純，未必如今日也。居常歎古人若馬伏波之在戎行，見烏鳶跕跕墮水中，若不能忘少遊鄉里善人之語，及功成而始笑之，此自有志用世者宜耳。然鄉里善人亦豈易也哉！世有事業赫奕，而內之無以自慊於隱衷，外之無以共對於天下者。有鄉里善人，庸德庸言，而大之格天地，感鬼神，皆在焉。吾未見勒竹帛而垂鼎彝者，果能勝款段下澤中人否也。馬少遊鄉里善人之語不足以盡公，而鄉里善人所苞孕而變化者，亦何所不具，則即謂公為鄉里善人也亦可。 且夫大苦大樂，相代而有者也。有顯赫之大樂，隨有勞攘之大苦，造物者往往不慳。若夫無苦無樂，一種恬適安閑之趣，造物者恒不輕畀。即得之而不應享者，若有物擾之使徙。故左琴右書，前場後圃；煙雲足以怡目，葵蔬足以供客，舟車足以代步；兒孫滿前，老年康泰，睢睢於於，如此者近百餘年，雖無炎炎隆隆之景，而身閑心安，號為隱福。彼矍鑠翁，幹一足而臨矢石之時，視此果何如也。又況文種不絕，昌熾可待，後來且項背接耶！若是則公以隱德膺隱福，天之所以厚公者至矣，其殆方興未艾也。值公弧辰，褒中欲得予言以祝，予遂取其聞於褒中者而稍潤色之，以薦一觴云。 枝江大令趙鳳白初度序 東越良知之學，大行於江以西，而廬陵尤得其精華。蓋東越之學，以悟入之，以修守之。近世一二大儒，於本體若揭日星，而其行事之跡，未免落人疑似。惟塘南先生，廣大綿密，庶幾兼之。予未得親炙其人，而幸讀其書以私淑。往者居都門，聚首論學，各從所入。是時廬陵又有異人出焉，王氏性海是也。性海專主禪，而塘南先生則主儒。予等初同性海之禪，及其久也，始覺兩家源一，而門庭設施，決不容相濫。益信塘南先生之儒，能該禪而不事禪，有合陽明先生不肯逗漏之旨。故此後奉塘南先生為繩尺，無異議。後來學侶星散，譚者如毛，參究者如角。至於今日，楚中則譚者亦如角。予口如銅烏，不復向人商及性命事矣。 今年將往玉泉，取道鳩茲，過古丹陽。邑侯趙公一見傾注甚密，叩之以學，則瓶瀉雲興，往復無滯。予駭焉疑焉，已而訊其師承，即予素所服膺塘南先生門下士也。予乃歎曰：「有是哉！夫未見其人，讀其書，猶可觸發以有成也，而況親行於霧露之中，獲其沾衣之潤者乎！」發篋而見其詩若文，皆浚發於性靈，風水相遭，而成瀾漪者也。察其治，清淨恬夷，行所無事，不言而物自綜焉。總之，得中行獨復之資，而有所依歸；密受其爐錘之妙，從虛明中流出，為真文章，為真政事。予始心折意暢，而幸吾道之猶有人也。 或者，猶以侯遇不暢道為恨。予曰：昔堯夫隱於蘇門百泉，蓋終身未常仕也。濂溪以舅蔭得一官，徘徊下吏，蓋仕而未常仕也。程朱諸儒，少行其志，而不安於朝，蓋仕而未常竟其仕也。古之君子，求其可以隱可以仕者耳。遇合命也，何足掛胸臆哉！且侯取一邑而噢咻之，治一國與治天下異乎？入粗入細，皆是經綸，侯不作差別想也。予又見兩郎君，文皆如龍泉、太阿，不可逼視。意侯所塞取於造物者，當盡攄於諸郎君乎？此固理數之所必然，而侯亦不作此期必想也。夫素位居易之學，侯聞於塘南先生者詳矣，得於塘南先生者深矣，予又何贅焉。會侯弧矢之辰，適與予遊屐相值，其門人等共乞言於予。予與侯於塘南先生，或親炙，或私淑，皆為門下士。臭味同之，誼不容以默也，故直抒其意所欲言者以祝。 贈崔二郎遠遊序 崔戶部元白，宦甚清貧，蚤世。令子二人，皆善予。二郎與予同歲，少復同學相狎也。二郎少孤而慧，衣冠語言，有名家子風；性拓落，不任治生，間之遊冶，不數年，摐粥之田漸廢。予友王伊甫秀才，大度士，少有俊朗之目，失意至荊，偶逢二郎，訊予。二郎曰：「君友小修也，則君即小修也。」予時東遊未還，二郎遂視如予。王少俊，喜狹斜遊，資盡，憔悴江上。二郎亦已四壁，為轉貸資之以歸。歸數月，王卒。二郎罄其家以償，遂赤貧。予歸，謂二郎曰：「怨乎？」曰：「其人佳士，若存者必不我負，何怨！」有人曰其家可償，二郎趣火其券。後遊於蘄，至其家，哭之絕痛。二郎熱腸多此類。然家日益貧，讀書不成，力耕無田，去而遊。人曰非策。予曰：「夫夫也才，豈能老牖下！夫人不期而負之，必有不期而厚之者。況我元白素心人也，茫茫宇宙，必有故人。《無鬼論》可憑，《絕交書》亦可怖。羊舌、郈成，何世無之，四方可食，立槁胡為！」 嗟乎！憶予與二郎二十四五時，視錢如糞土。與酒人四五輩，市駿馬數十蹄，校射城南平原；醉則渡江走沙市，臥胡姬爐旁，數日不醒。置酒長江，飛蓋出沒波中，歌聲滂湃。每一至酒市，轟轟然若有數千百人之聲，去則市肆為之數日冷落。予是時易言天下事，謂富貴可唾手致。嘗語二郎：「若無憂貧，即赤貧，吾猶能為樓君卿之給呂公。」 今四五年來，予以文章不見收於有司，南北奔走，僅存皮骨，妻子自不能給。近又以家難，北走長安，風雪中忽見二郎於燕市，寒色可掬。予時已深厭繁華，趨空寂，罷綺語，親貝葉，持戒寶，自不飲酒，又無酒可飲。二郎復不喜譚世間事，惟一見，向香光室中，啞然枯坐，寒灰槁木，古廟香爐以去。偶譚及往事，予於定中，亦為之張目，不能無沈休文之懺。而二郎則已覺涔涔然為之泣下。天下事之不可知，盛衰欣戚之變，繁華轉盼之空，無為寂靜之樂，予與二郎於此蓋若恍然有所悟焉。 送石洋王子下第歸省序 予少喜遊，所之輒與其知名士往來，故交遊幾遍天下。而其相與最久，相知最深者，毋如石洋王子。王子少年，才甚高，氣甚豪，眼中不可一世；而一見予，即欣然定白首之交。凡予少年不羈之行，放蕩之語，屑人目而震人耳者，王子獨絕愛之。故予之時文散佚者多矣，而王子片語隻字皆收之以成帙。甚矣，王子之知予也！王子與予，皆有志於出世之學，而王子較切，即區區功名，直欲一了以完世緣耳。南山之南，北山之北，安往而不得貧賤者，是王子有所不可於世，即不難脫屐去矣。而又若有所踟躕不能舍者，何也？則以母夫人在堂故也。予以謂王子入山之興，真未可輒動也。 太夫人以清淑之氣，篤生王子，其隱德人未必知，鬼神知之矣。王子而不達，天將何以報耶？即王子芥視一第，而天之生才，與天所以報德之意，其事理有不得不然者。若夫入山之事，即予亦素籌之矣。山之蒼蒼，水之咽咽，吾欣然而會心矣。偶一念至，曰：「母氏得無憶我耶？母氏得無憶我苦耶？」則心之隱痛，馮馮然不可拔矣。留則與至情違，歸則與初心違，奈何哉！曇氏之制出家也，必問曰：「爾父母聽許否？」其授戒也，又必問曰：「爾父母聽許否？」又問曰：「爾為長子否？」如長子，則欲其奉父母，延宗祀，不許其出家與授戒也。佛之重孝也如此。無論太夫人膝下一王子耳，決不容舍之而去，即才如王子，終當經世用世，了不朽事，豈灰槁山中之人！ 往年予亦修香光之業，自覺功名已灰冷矣。伯修去家，大人絕苦，予偶拈筆為時義，大人見之歎曰：「此是我破鬱丹也。」予乃發憤下帷，曰：「苟可以慰吾親者，即頭目腦髓，吾不難舍，況此熟用之意根，有何難穿鑿耶！」故每撰一義，窮日之力，通於夢寐。去年大人六十，兒輩設酒筵，招歌舞，欲以娛大人。大人曰：「爾但偕兩弟來作舉業二首，吾脾自開，勝於歌舞酒筵多矣。」父母恩深，既見其生，亦欲其可，此實人情也。今稍可藉手報大人矣。 予與王子交，皮膚脫盡久矣，豈復用華語耶？王子之才，百倍於予；而其攻苦，或少讓予，以此遲予三年耳。世之舉者亦多矣，其文字豈能勝於王子？然此雖小技，政不厭精，願王子且將詩賦及持誦等事，少停三年，打並精神，歸向一路。如雞抱卵，如貓捕鼠，使心華開敷，承蜩轉丸，三年而業成，為瞿唐，為王薛，為今之馮具區、吳無障諸公，何不可哉？以此藉手報太夫人，太夫人之愉快，又可知也。此皆太夫人之意，予固推其意以為太夫人壽，而並以券王子云。 送蘭生序 予年十八九時，即與中郎結社城南之曲，李孝廉元善與焉。三人下帷為文章，皆搜雲入霞，意氣豪甚。是時有龍子者，亦讀書浦上，修眉晰麵，溫如也。龍子與予年相若，予弟畜之，且相勉以舉子業。每乘月泛石浦中，步長橋，醉嘯南樓，聽雞聲則狂舞相誡，意一第可唾取。無何，中郎舉於鄉，成進士。予與元善，復共修業。庚子，元善始舉於鄉；又三年，而予始附北賢書。屈指與龍生聚首之期，幾十八九年。每過城南，見茂林修竹，宛如一夢。即修眉晰麵抵掌而譚笑者，俱如夢中人矣。 今年，龍子以八行來，予從竹間讀之，見其斐有致，且云：「生昔之為君友也，知君之終不忘我。吾友蘭生，佳士也，年少而列膠庠，吾愛之重之，欲以言遺之，而又不欲以輕言遺之。蘭生讀君之文，愛君之才，予知君之終不忘我也，且必不吝我所欲得之言，而以之袞蘭生也。」予讀而笑曰：「此予髫年交也。夫謂予言可以重人，予自輕矣。雖然，吾終不可以不報龍子。」 夫龍子固耳目夫城南社中事也。城南之社，中郎以二十舉於鄉，廿四而成進士。隨取即獲，有若承蜩。乃元善則已苦矣，予則更苦矣。吾願蘭生之效中郎，毋為元善與予。即不得已，亦為元善，毋為予也。予下帷多年，沉思諦想，焚君苗之硯，見子雲之腸，甚矣予之苦也。三十四而舉於鄉，海內不熟予者，競以予為宿儒。蓋因予名早著，而疑其年。登賢書之夜，六以後俱登楮，留前五，發三而得予名，堂上堂下劃然大笑，戟手而賀主者曰：「今年得名士矣！」南中士夫，有以書往來者曰：「今年南有某氏，北有小修，可為是科吐氣。」人皆詫予之名震海內，不知予之苦久矣。聞蘭生才甚高，氣甚銳，不日且取高第。上之同於中郎，下亦不失元善，決不如予壯而方收，而令虛名滿世間也。子美云：「富貴應須致身早。」蘭生勉之矣！請以是畢龍生之請。 曹醫序 有可以名於世者，必有所自得於己。不自得者，浮涉淺嘗，聊以應世之耳目。道也、事也、技也，一也。自得者，能用法，能使法為我用，能離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