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益智录 [book_author]解鉴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类书文集,小说集,完结 [book_length]184316 [book_dec]《益智录》是一部模仿《聊斋》的短篇小说集。清解鉴撰。共十一卷,收短篇小说一百三十馀篇,约二十万字。各家书目均未见著录,仅见于(光绪)《山东通志·艺文志》。所引李佐贤《石泉书屋类稿》载《益智录序》称其“远绍《搜神》、《述异》、《齐谐》志怪之编,近仿《聊斋志异》之作,笔墨虽近游戏,而一以劝惩为主,殆主文谲谏之流欤”,可见当时《艺文志》编者也未见原书,因而据李佐贤《类稿》所载,仅列其名而已。作者标书名《益智录》,殆要借此益人神智,有裨世教也。 [book_img]Z_19173.jpg [book_title]卷之一 何福 何福,字德有,宛平拔贡生。居县之北鄙,为人纯诚。先富后贫,产业殆尽,而赋税尚多,每至完纳,如过炎山。 是年又届纳期,称贷而益,仅足其半。思尽有先输,犹较统欠之为愈也。早起赴都,日晡始抵城。甫入海岱门,有人迎谓曰:“君非选拔何老爷乎?”曰:“然。”何熟目之,曰:“素未谋面,无乃误乎?”曰:“不误,家主人有请。”“君主何人?”曰:“至自知之。”至,则门阀宏深,俨然素封。其人先入,未几有颁白老人盛服出迓,三揖而入。坐既定,何曰:“先生尊姓?”曰:“姓胡。”何方欲再言,胡曰:“君何姓、福名、字德有,辛酉科之拔贡乎?”曰:“先生何以知之?”曰:“不但此,君年庚三十有二,新春甲寅寅时生乎?”何闻之,不胜惊异,曰:“愿闻先生先知之故。”胡曰:“蒙仙人指示,故知之。请为君徐陈原委:仆年届古稀,只有一女,及笄未字。仙人述君门阀,且曰与君有缘,今愿以女奉箕帚。”何以胡言陡出,且未知其女德容何似,心怀疑惧。因辞曰:“家有糟糠,未敢遵命。”胡曰:“君妻氏周,禀性平和,仆岂不知。相容则同居,不合则各爨,何伤乎?且实与君大有利益。”何默不言。胡曰:“今日良辰,便可成礼。君非娶嫡,鼓吹灯彩,概可从略,惟冠带行礼可耳。”言毕,胡竟入。多时始出,从人托顶帽、补服、朝珠等物。胡曰:“可衣此行礼。”何视之,四品顶带也。曰:“小生功名卑贱,岂可僭分?”胡曰:“此老夫故物。君衣帽猝不及备,服之行礼,礼毕脱去,又谁见?”何固辞,强衣之。衣甫毕,从人出请。遂入,与女同拜天地;去袱,同拜女父母。视之,二十许绝代佳姝也。既而,肆筵中庭,嘉肴毕具,何对丽饮旨,竟置苦寒于九霄外矣。日暮彻筵,小婢秉烛导入洞房。何若痴若迷,自言曰:“无乃梦乎?”女曰:“实君梦想所不到也。”曰:“诚然。”女曰:“德有之,器小哉!”曰:“吾非器小,心实疑焉。以卿门第而婚于贫生,一也;以卿美貌而甘居媵妾,二也;与卿父素不识面,而吾之姓字年庚历言不爽,三也。”女曰:“更有可疑者,请君自视。”遂以绢包授何。启视之,盖以何名报捐知府文凭也。何感激不胜,始知行礼时所用衣帽,皆预为备之矣。温柔有乡,流连不觉旬日。谓女曰:“吾欲暂归,不知可否?”曰:“可。不然,夫人将谓君舍结发而逃赋关东矣。但归须着来时服,以防物议。兹备有白金数百,以备修葺费,仍旧贯,勿改作。房中细软,妾自为,无劳清神。”曰:“盍偕归乎?”曰:“今兹未能。破镜飞天,妾自至,勿悬望也。”何将行,曰:“吾有一物,今失所在。”女曰:“得无封粮之由单乎?昨已投柜完纳矣。” 何至家,妻正异其旬日不归,见车马在门,有从者移运财物,不便致询。运毕,何始向周述相遇之奇。周闻之,深德女,急欲一见,议欲往接。何曰:“勿庸,半月将自至。”周笑曰:“君能待乎?”曰:“能不能卿亦素知,无问我。”何急缮房屋,旬日告竣。至期,女果至。女素服淡妆,无事华饰,见周,欲行嫡庶礼;周止之,遂以平礼见。周睹女笑曰:“芳容若是,勿怪郎君言念不置。”女但微笑。女携来衣服衾帐等物,皆有两副,悉与周分用之。后女连生二子,周不育,以女之子为己子,珍爱犹女。女每归省,往来必以半月,即与何同往,亦不愆期。然每回家,携带钱物不下千馀金,何因而巨富。 一日,女与何弄子为乐,忽胡差人迎女,并请何往。至,则酒筵已具。就坐后,胡曰:“仆所积镪,除女携带外,尚有十馀万在兹。”并所市产业文契,一一出示。何骇异问故。胡曰:“实告君,仆非人,狐也。积镪市产,虽为女故,实君夫妇福命应尔,岂妄为哉!自小女归君后,每月望后来家一二次。今女既生子,君三人居室和睦,仆愿已了。兹将入山修道,不复返。”女闻之,潸然泣下。胡曰:“行期尚未定,半年后或未晚也。”女终不乐。席终各寝。女早起省亲,已不知翁媪去向。 虚白道人曰:遭遇如是,人之所同欲也。假非纯诚,何有坐享之福?狐虽能福人,亦由人之自致,岂有私心于其间哉! 事似涉幻,文极显明,斯为妙笔。侯仲霖 有德者必有福,事奇理正,是谓奇而法。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二 某伟 娼优等八款,某某等县人贱之尤甚。凡考试有犯款者之子,非本童互结,即廪膳不保,且诸生以教是徒为辱。康熙年间,有某姓名伟者,身犯八款之二而家巨富,生有三子,乃用多金请明童诲之。凡邻近读书家有可庆吊事,厚其赠贿而不列名。且闻诸生会饮,必敬备肴酒使人送去,致使文人踏青,皆戏谓不必多带肴酒,某伟必有所饷。既而果然,如是者已数十次矣。某处枫树极多,秋后叶红,颇有可观,学士约定日期同往赏玩。至期,赴约者十数人,而某伟之饷盛他日。遂相谓曰:“某伟具馔已非一次,设渠有事相烦,吾等代谋之,亦不为素餐也。”遂令送馔之人将某呼至。佥曰:“汝来矣,可坐而饮。”某曰:“诸位在此,焉有小人坐处?”曰:“汝不坐,可立饮几杯。”某如命饮毕。佥曰:“屡饶盛馔,于心不安,倘汝有不能为之事,可明言之,吾等竭力玉成。”某曰:“无他事。犬子三人长及弱冠,欲烦诸位代请一师教之,不知可否?”众闻之,皆有难色。一人曰:“于先生其可乎?虽身居进士而家计维艰,婉言之,当必允从。”众曰:“可。”遂谓某曰:“汝在此等候,于先生庄违此不远,吾等同往,可立得佳音。”既至,谈延闲语,无敢倡言其事者。多时,于问曰:“君等无事,难得同来,何不言之,公同商酌?”一人曰:“先生居恒无事,设帐亦可破闷。”于曰:“无论无处设教,或有之,谁肯作曹丘生者?”曰:“有。”曰:“谁何?”其人欲言复止,佥曰:“言之先生勿嗔。”于曰:“众为吾谋,何嗔之有?”佥以某对。于不悦曰:“仆为某训子耶?”佥曰:“待贾而沽,不必苛择人家。”于再思曰:“是或一道,束脩五百金,其肯出也,仆即降心从之。”佥曰:“请归问之。”见某曰:“谐矣,书金未免过多。”某曰:“几何?”曰:“白金五百两。”曰:“不多,不多。”佥曰:“夫如是,汝归取贽敬,即日代为奉之。”某将行,一人曰:“贽敬从厚,若简则吾等代书可也。”某诺而去。众议曰:“今某之事,十两头不为薄也。”未几,某回,曰:“五十两不为薄乎?”佥曰:“不薄。”某曰:“尚别有奉恳,明年入学之日,敢烦诸位光陪。”佥曰:“固所愿也。饮酒小事,吾等可代奉贽敬去矣。”遂去。 春正,诸生果陪于公入塾,畅饮竟日,于亦心豫。凡先生馔,某必亲身伺候,食必以箸夹食物以进。忽忘而以手,于怒曰:“贱爪子,粘污食物,其谁食?”某唯唯,急以箸夹之以进。一日,于公谓学生曰:“晚夕园门内似有人行礼,其何以故?”曰:“老父谢老师之教。”于曰:“每日如此乎?”曰:“自上学至今,无间日。”于恻然曰:“去语汝父,今而后不必如是;每日饮馔,亦不必亲身奉进。”及清明,于谓某曰:“仆家居诸维艰,书金急需一半。”某唯唯;“三日后即用轿车往接,不可迟延。”某唯唯。于至家,见房宅焕然一新,极似出卖而为他人改作也者。问之家人,始知上学以后东家代为修理,今告竣尚未久也。于前后审视,约费千馀金亦未必如是坚固,且闻某按日供给,享用一无所缺。喟然叹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殆于不可之议,实蕴于方寸矣!”乃考期临迩,定期令某肆筵设席,于乃折简召邻近诸生,并请素相识之廪膳。既至,于曰:“仆之徒学成望售,烦诸位左袒之。”盖诸生非于年家子侄,即世交晚辈,谁肯有违言。于是三子同年入泮;十年之内会殿其二,而一领乡荐,皆于公循循善诱之功焉。 虚白道人曰:谚云:“天下无难事,最怕心不专。”诚哉是言也!以犯款之家,转而为绅士宦门,未有不以为难者矣。而某竟以挥金如土得之,可知贱者亦不可自贱也。 如规如讽。汪雪马风 某伟延师训子,行时时之方便;于公烦友左袒,作种种之阴功。师弟显贵,岂非从阴骘中得来哉!盖防如 厚德食报亦宜。黄琴轩 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其子之会殿也,宜哉!予尝见世之厚待先生者,其子弟每多发达;待先生刻薄者,其子弟往往不肖。是编可为请先生者作一箴规。侯百里 敬师如此,宜得美报。且古人有不循资格之说,此事可以恕论。马竹吾 于先生诸般骄傲,某伟敬如神明,在正人亦难,况小人乎?余云川 为方袍幅巾添多少声价。冉星航 小人未尝不欲自附于君子,使吴次尾、陈定生诸公稍宽,圆海南渡可无兴钩党之狱矣!是知元礼龙门之峻不如太邱道广之为愈也。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二 于媪 邑东鄙某村有于媪者,自女家归,筐携粮米数升,内有京钱八百。天炎物重,首汗如珠。后路有幼妇追及之,于视之,乃邻村王氏妇,因烦代提携。王从之。王行速而于迟,王曰:“吾于前村待之可乎?”曰:“可。”王乃先行,及于媪继至,粮内之钱已无有矣。于问之,王答言未见。盖此钱乃于女纺绩零星积聚,背夫周母,数虽无多,于视之真以一当百,以百当千,忽而失去,何苦如之!遂以骂代哭,势将用武。适邑侯叶芸士先生来自东,闻媪妇口角有故,遂呼而问之。于哭诉情实,真堪怜悯。视王氏,容貌幽雅,乡村美妇人也;暑衣袗綌,腰缠青蚨,隐隐外露。欲令男役搜寻,恐致羞愧,旁有古庙一所,遂于庙中鞫此事。令役呼地方至,使沽酒四两,以权权之,两数不足。遂将卖酒某传至,曰:“地方沽酒,与汝钱否?”曰:“如数交给。”曰:“钱既如数,奈何分两不足?欲加重责,怜汝乡愚无知,罚汝出京钱八百,不许少数短底,可速取来!”既取至,即将此钱面给于媪曰:“汝钱或忘女家,勿向王索也。”并遣去之。问某曰:“汝生意几年矣?”曰:“五年。”曰:“有外欠否?”曰:“外欠二百馀千。”邑侯曰:“讨要之不无小补。”遂按帐代索。嘱役曰:“乡农之家,恒无存项,有钱者如数清还,无钱者以粟折之,如有故违,传至重责。”未几,欠帐悉清。谓某曰:“罚出钱文,知汝负屈,今尚有怨心乎?”某呼青天而去。 文笔简净。汪雪马风 叶公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其文亦与之俱传。盖防如 此可谓法外意。马竹吾 昔钱穆决一滞狱,苏长公曰:“所谓霹雳手也。”钱曰:“安能霹雳手,仅免葫芦蹄。”芸士先生决此狱真所谓“霹雳手”也,不得以庸吏之“葫芦蹄”目之。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二 李义 新城李曰公,农人也。家虽不裕,而衣食不缺。年及立而无子,遂养异姓之子为己子,因名曰义。时年十四,令入外塾读。甫二年,义曰:“吾天资愚鲁,不能读书,愿作生意。”李以义年幼,不以为可。义曰:“先用十数千作本,无利则止。”李许之,遂给以本资二十千。义入市墟,视物价之低昂,贱则积之,贵则鬻之,二十年间,家业较昔大数倍矣。 初,李得义为子之后五年,亲生一子,以利名之。利渐长,不齿义,恒摈义不同食;义贸易买来食物,利不食。李嘱义勿买,义不听,利亦暗食之。利完婚后,利妻役嫂若婢,义妻毫无愠色。李尝安慰之,义夫妇同曰:“吾弟夫妇年轻,理合儿等多操作,即靡室劳、靡有朝,父不与闻可也。”李闻之甚喜。忽利欲与义各爨,李试之曰:“家业悉汝兄挣来,宜与之均分。”利怒曰:“渠非吾兄,何得与吾平分?略分家财,吾不禁,已待之极厚矣!”李不言。自此李不市业产,义劝之亦不听,义亦不知其父有何深意。利常言与义各居,李支吾至六七年。利渐仇视义,势难同居。李不得已,遂谓义曰:“汝弟欲与汝分居。”义曰:“吾弟欲之,亦可。”李欲言复止者三。义窥知父意,言难出口,曰:“分则分耳,产业等等吾分毫不要,自幼惯作生意,当不至饿殍。但乞吾弟给吾住处,使妻子不至露地宿,已不胜铭感矣!”言之不禁酸楚。李言:“不必伤悲,吾自有以处之。”谓利曰:“给汝兄住宅一所,财物若干,犹不足十分之一也,汝愿之乎?”利尚有吝意而勉应之。李复曰:“家财既不平分,吾生养死葬之事,悉与汝兄无与乎?”曰:“渠非吾兄,何用渠?”李即使之各居。及数日,李见义闲居,遂特造义所。义竭力供奉,欢若平素。李曰:“利不弟,皆吾溺爱所致,得勿有怨心乎?”义曰:“娶妻生子,恩同昊天,怨何敢有?”曰:“汝连日家居,无本作生意乎?”曰:“儿朋友尚多,可通假而理生意。”李曰:“虽然,亦需资本。吾连年不值产业,积白镪若干,可敌汝弟家产三分之一,寄埋在此,俟夜静无人可取而用之。”遂指示其处。李酒后泣曰:“利不肖,渐肆饮赌,吾死后必不能守成。可念吾养育之恩,无令转乎沟壑,死亦瞑目矣!”义慨然曰:“父即无是嘱,断不能视弟如路人。”于是李约五六日辄诣义家,后直五六日一归利所。 未几,李以病故。利见义生意兴隆,攀令平摊殡资,义从之。殡后,利资无着,兼有酒博之债,乃伪货地于义,得价而不与成契,曰:“俟后加利奉还。”义亦不与理较,曰:“吾知此而故为者,不敢预以无信待吾弟也。”利游惰不事事,兼且大肆饮赌,复欲出地于义。义曰:“非某作中不可。”盖某者利之所畏,而实义之相好者也。未十年,除住宅外,利之产业荡然无所存,而归于义者十之**。一日,义妻谓义曰:“利弟家一日一餐难,可少恤之。”义可之,遂以为常。利以此时至义家代理家务,井井有条,义亦甚喜。义欲佣一饭妪,利曰:“弟妇其可。”于是利夫妇代义操作若仆妪焉。及数年,时值阴雨,兄弟借酒谈衷曲。义曰:“设令产业如昔,弟仍不能老守田园?”利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今弟有十分之一,自能存活矣。”义曰:“若然,弟之产业货于吾者悉在。今收成在即,汝夫妇可即归,预备收获。农器牲畜可暂取用于此,从容渐置可也。且吾有此心久矣,有其心而无其事者,盖恐弟性未定耳。今既定矣,勿庸疑议。”利复旧业,循分度日,依然成安乐之家。今闻义、利悉卒,其子侄怡怡如胞焉。 虚白道人曰:奇哉!义也。于养育之父,而厚恤其子,为奇;以异父之弟,前曾刻薄相待,乃举所货弟产业如数让给之,更奇。然岂过分哉,惟仁人君子能之耳。 读之令人感叹不置。汪雪马风 李公可谓义利分明。黄琴轩 《五代史》有《义儿传》,义而不义,负义之名者多矣。为李义者,完得义字分量;记李义者,写出义字胸怀。有此事不可无此文。马竹吾 义自义,利自利,亦已各行其是矣。卒之谋利之利,竟成为向义之利,是则义之以义为利,而不以利为利所致也。义利之分,如是如是。秦次山 维系纲常,主持名教,有功世道之文,可作宋儒语录读。竹吾马先生评尤允。上元李瑜谨注 养子胜儿,义兄恤弟,讽世何深焉。渔樵散人志 [book_title]卷之二 应富有 应有,字富有,福建泉州人,少年拔贡,遐迩知名。居诸清苦,以设帐为生。夫设帐谋馆,谋之臧则喜形于色,谋之否则热生于中;得局如田禾之逢雨,失馆似秋草之经霜,天下事未有苦于此者。而有性鲠直,不屑烦人代谋,是以至残腊尚未有局,家徒壁立,甑冷囊空,困苦异常。一日,夜寝不寐,偶思晨炊无米,忽闻鸡唱,反恨鸣之甚早。妻宗氏曰:“鸡既鸣矣,明星有烂,君可以兴。”有曰:“案头诗韵不能换朝餐,早起何为?”宗曰:“东邻某尚欠女工钱二百文,可取来以济然眉之急。”有遂取之籴米。宗炊饭将熟,适值屋塌,满釜灰尘,而釜亦为砖石击破。有呵呵大笑曰:“吾命何如此之穷也!”忽闻扣门声急,趋视之,乃表兄赵德盛,手牵大马,匆匆谓有曰:“吾事忙,不暇坐语。弟书馆定否?”曰:“尚未。”曰:“有一美馆,书金五百千,明春自来迎接,带来贽敬五两。”并帖交有,乘马而去。有执银、帖而入,满面春色。宗曰:“有何喜事?”有曰:“天无绝人之路。”遂向妻历言之。妻曰:“赵表兄物故数载,有何美局之能荐?”有方惊悟,曰:“舅氏之子,安有虚言?今虽已卒,其言可信。且有贽敬在此,不患卒岁无资。”及春正,友人闻之,皆言鬼言不可信,而有独笃信之。 既望,无耗,有亦心疑焉。忽过午车马来接,薄暮始达,见一颁白者,盛服候于门。下车,揖让而入。甫坐,有曰:“先生尊字?”曰:“昨写去简帖,陈清虚即仆字,后以字作名,友人另送一字曰伴石。”曰:“先生高寿?”曰:“九十七矣。今岁令徒系仆二孙。”遂令出见行礼,一年十四,一年九岁。未几,盛馔肆设,酌酒下菜皆美婢,悉目所未经见者。筵终已二鼓,衾帐维新,就寝后,自忖东家施为,不解其为何许门阀也。嗣后常见前婢同二八女郎由斋门往来,从窗窥之,较群婢尤美艳。将及清明,赵忽至,应以疏远让之。赵曰:“吾在五阎罗王殿下为主簿,公事实繁,不敢计及私情。”应曰:“既为冥司主簿,人之寿数,宜了若指掌。”曰:“载载不爽。”应曰:“弟之眷属如何?”曰:“他皆无虞,惟现在弟妇病将不起,当急回家看视。吾先代向贵东言之。”言已竟入。既而仆夫整驾展軨而发,至家,宗氏固别来无恙也。未几,暴病,五日寻卒。殡事甫毕,东家遣人来接。应遂将门户器具烦邻佑看守,乘车而去。 至斋,每念断弦事小,无后为大,不觉潸然泣下。念此等苦衷,穷而无告,惟赵兄系属至戚,复幽明殊途,不得已,于夜静无人时焚香默祷,冀赵辱临。比及三夜,赵忽至,曰:“吾弟连日盼望,愚兄以公事繁冗,不得应念而至,抚衷亦难自安。弟之心事,时挂胸怀,续弦之事,弟亦有素愿否?”应曰:“清贫如洗,纵有所愿,亦难遂。”赵曰:“试言之,无论贫富。”应终觉难以启齿,嘿嘿不语。赵曰:“贵东之笄女,弟见之否?”曰:“见之屡屡矣。”“愚兄为弟媒之可乎?”曰:“得此为妇,恨无金屋以贮。媒之不谐,恐招羞辱,愿吾兄自重。”赵有愠色曰:“似此异物,与结婚姻,荣莫大焉,岂有不谐之理!且愚兄为媒,谅亦不敢不从。”言已,负气入。未几,出曰:“谐矣!吾弟家中无人,可就此过门,俟解馆日携眷同归可也。”且即请择期,应低首不语。赵曰:“尚有不如意之事乎?”曰:“事固如意,但嫁娶之事,礼文浩费,恐一时力不及耳。”赵曰:“勿虞此,一切礼仪,兄悉任之,一文钱可不用也。”应曰:“若然,请兄代择佳期。”赵曰:“月初即为夏季天月,德俱在甲,初五日甲午,午为月之明,星且为**,兼合不将,是日嫁娶,吉莫如之。届期,愚薄暮即至,不误弟事。”至期,赵果至,袖出白金二百两为贺。时已燃灯之时,赵手指曰:“此处可以上灯。”而灯即上;“此处可以结彩。”而彩即结。凡应用之物,无不随手而具。未移时,内外焕然一新。应衣冠行礼,合卺后,出谢赵。赵曰:“弟今夜花烛,愚亦事忙。”遂辞而去。应复入洞房,见新人红妆坐帐,群婢侍立左右,不觉失言曰:“吾何修而得此。”新人曰:“大丈夫之遭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即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亦分内事耳,况下此者乎?”应闻之,肃然起敬,曰:“吾过矣!吾过矣!”既而群婢皆散,应谓女曰:“叨列婚姻,未知世系,此属憾事。”女曰:“妾言之,恐君惊讶。”应曰:“即举家鬼狐,不妨明言也。”女曰:“即如君言,举家皆狐,而妾独非。”应问独非之故。女曰:“君同邑曾侍郎,实妾生父也。”应曰:“愿闻其详。”女曰:“所可详也,言之长也,容日细述可耳。” 应在陈家设帐五年,妻已一胎生双子矣。一日,陈薄具酒酌,与应夫妇同酌共话,曰:“仆祖居湖北,家中尚有二子一孙,为女故,居此五载,今将旋归。且贤婿恶运已过,美运继至,车已雇妥,明晨可以早发。今具白金一千五百两为赆,五百赠女。五年书金支使有限,另具银若干在此,携带而归,可无恨鸡鸣之早矣。”应夫妇闻之,不胜酸楚。陈曰:“勿为此儿女之态也!时已薄暮,汝夫妇可急整行装,勿临时惶促。”应遂收拾细软并可携带之物,甫毕,车已到门。临行,陈以五色布袱授女,长短如被,曰:“履之,数千里之遥可顷刻而至。”遂授以咒语,曰:“勿轻用,勿传人。”已,立视升车,依依而别。 是年,应举于乡。曾侍郎以父丧故丁忧家居,应妻陈氏欲往认亲,应阻之。陈氏曰:“天下有无父母者乎?君何阻之之不情也?”应曰:“何以知曾公为卿父?”陈曰:“生父中会后,私于邻村某观之道姑而生妾,弃于路旁,养父抱养于湖也。”应曰:“有凭证乎?”曰:“无凭敢冒认耶?”应许之。陈乃直造曾府,请见夫人。夫人问其来意,陈曰:“有诗一首,不解其意,特请大人指教。”乃以诗呈夫人。夫人视之,白绢帕一幅,上题句云:“早识生为累,何如汝勿生。抱来难割爱,捐去倍钟情。梦枉蛇祥叶,心期鸟覆成。他年如聚晤,持此证分明。”下书公姓名,笔墨是其手迹。反覆寻绎,似为生女而弃之也者,究未知其原因,遂使侍婢以诗呈公。既而,公持诗来言曰:“是诗从何处得来?”陈曰:“小女生时,怀中有此。”公曰:“尚记汝之生辰乎?”陈曰:“小女得年二十三岁,养父言抱养时,适在是年闺七月初七日之晨。”公曰:“真吾女也!”遂谓夫人曰:“此弃诸路侧之女也。”夫人曰:“吾女肘后有红记如钱。”视之果然。盖道姑返俗归曾,即陈氏之生母也。曾夫妇大喜,如爱女之再生,改陈氏为曾氏,遂问抱养之详。曾氏止讳言陈公为狐,其馀一一细述。曾喜之不胜,遂谓女曰:“明日汝夫妇同来,如三晨谢亲之礼,万勿草草!”氏辞归。次日应夫妇盛服至,行翁婿礼,留之信宿,送之归。陪送之物载以后车数乘,应因而巨富。 一日,曾女归宁,见父忧形于色,问之母。母曰:“汝父在京时尝有错误,今忽得僚友信息,仇人某御史等将交章奏参,是以忧耳。”曾女曰:“是果无一法以处之耶?”夫人曰:“某尚书与汝父系师生,若通一信息,事可中寝。但在一二日之间,迟则无及。六千里之遥,一二日书信安能得到?”曾女曰:“此易事,女曾受仙人秘法,能驾五色祥云,送信京师,往来保不日暮。”夫人喜极,与女同见曾公言之。公虽半信半疑,事属紧急,姑为一试,遂令女治装。修书甫毕,女亦结束而出。曾乃以书授女,见女以五色布袱铺地,跃身履之,忽化为五色祥云,飘飘而起,倏忽不见。曾女直造某尚书内宅,由空而降,婢媪共疑为仙。曰:“吾非仙人,请见老夫人,有急事禀白。”众引见之。时值尚书与夫人并坐,曾女自言身系曾侍郎之女,为父送信到此。尚书见信巳刻封寄,午初已到,不胜惊讶,曰:“令尊之书有一事未尝叙明,不好办理,且吾有他故请教,敬答华函,立候回音可乎?”女曰:“可。”于是持某书而南,得父书而北,复携某书而南,斜阳尚在西山也。曾公得书启视,内言事皆处妥,反忧为喜。由是曾益爱其女。后曾官至尚书,应之会殿、升任兵备道,盖曾力居多焉。 虚白道人曰:观应公之性鲠直,而家窭贫,甚至家徒壁立,甑冷囊空,几疑一生无发迹时矣。然果终身穷困,人将以应公为口实,以为鲠直如是,宜为人所遗弃,而上达无期也。乃应公以校书为生,不屑烦人以代谋;以婚姻非耦,而劝媒者自重。如矢之操不易,生平之愿自遂,直道岂有妨于命数哉! 应公是何等遭际。黄琴轩 书中自有颜如玉,吾闻其语矣,今见其人也。盖防如 变幻离奇处见造化,惨澹经营处见文心。马竹吾 晋傅长虞云:“酒色之杀人,甚于作直。”为酒色死,人不为悔,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正直,故以苟且为明哲耳。读是篇而知正直之人固为神之所福者也。然正直如先生,而未为神之所福也,何居?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二 宋蕙娘 乾隆壬辰,某抚宪奉旨登岱祭碧霞元君,至泰安,择日致祭。县尹某立即出示,凡遐迩进香之人,不许是日上山,且使人扫除殿宇,务令清洁。至期,县尹先行,复于大殿大肆陈设毕,始请抚宪拈香。甫进殿门,恰当礼拜之处有纸锞一堆。抚宪曰:“似此竟不除去!”县尹大骇,旋见神案上有单帖一纸,上书商河某里居幼女宋蕙娘遥祭。抚宪执向县尹曰:“既曰遥祭,则焚纸锞者并未到此,其中必有神佑。”转瞬帖、灰俱杳,抚宪不胜惊异。祭事毕,回省,札谕商河县查访其事。 盖有宋梦麟者,世居商河,居诸不裕,以训蒙为业。其妻忽得怪症,巫医穷于治术,惟坐视其死已耳。其女蕙娘,青春十四,每夜长跪院中祷祝,兼言若得母愈,亲身登岱进香,以报神庥。祷至半月,母病渐愈,一月而瘥。嗣女欲践前言,家中清贫,资斧无出,且无长兄可以作伴。女有堂叔某,每年赴泰安烧香,遂问之曰:“自脚下至岱顶,有几百里路?”其叔曰:“自此至省二百四十里,自省至泰安一百八十里,自泰安至山顶四十里,共计四百六十里。”女复问曰:“几百步为一里?四百六十里约有多少步?”其叔曰:“三百六十步一里,共计十六万五千六百步。”女切记之,乘间告父曰:“登岱之愿,势难自还。叔言至岱若干里,共计若干步,女欲于院中周围来往自步之,步满其数,即为女已登岱焚香礼拜,以了其愿,不知可否?其父嘉其用心之诚,设想之奇,许之。女于是每日除朝饔午飧外,自于院落内步之。但莲步延迟,终日仅走一万馀步。日晚报步数于父,父代记之。六七日之后,足力不及,步数渐少。至十六日,其父谓之曰:“再走五千馀步,即足其数矣。”女闻之喜甚,次日早起急步,朝食为之不暇,至午后未初之时,已足其数。其父用红帖代书邑里、姓名,并神资同焚之。焚后,清风一度,其灰毫无所存。此孝女遥祭之事,其日时即抚宪登岱拈香之日时也。 商河令查明备由呈详。抚宪见日时相符,知为孝心所感,不胜欣慕,遂以白金二百两赠蕙娘为奁资,且谕商河令使有以厚恤之。令亦以百金为赠。 虚白道人曰:蕙娘所为之事不奇,然属在幼女则奇;奉父母之命为之不奇,然出自心裁则奇。其设想既出乎寻常,神默佑必见于格外。其事似无,其理实有之也。 《书》云:“至诚感神。”观于此而益信。张子澄 语云:“时之所不生,念专者能取之;地之所不育,志笃者能出之;身之所不到,思诚者能致之。”蕙娘可谓征致有灵矣。盖防如 《书》曰:“至诚感神。”可见诚则未有不灵者。况以幼女而有此孝思,其心实发于至诚,其为神所默佑,固理之常,无足怪者。侯百里 天露其倪,巧于牖世。马竹吾 可与唐高愍女、宋童八娜并传。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二 顾道全 顾道全,山西灵丘人。业儒,应童子试,天资过人,且好读书。年十七,父母欲为完婚,顾不欲,曰:“入泮后未晚。”父母喜其有志,亦遂听之。县府试皆列前名,院试辄不录,科岁皆如是。年逾弱冠矣,父母强为毕姻,顾虽不欲,不敢再言。及奠雁届期,而顾出亡灵东界直省易州。易有富室黄成,顾与有倾盖交,因往投之。黄知其学业,遂留以训子。是年提学试易,黄子秀录顾改作课文,取为案元。顾欲辞馆他往,黄不许。顾曰:“师童而徒生,俗人视之,甚属不雅。”黄曰:“学问是学问,功名是功名,岂可以功名论学问哉?”固留之,顾乃止。黄曰:“仆京师有生意一处,房舍甚多,仆欲送先生与令徒到彼处用功,不识可否?”顾曰:“仆正欲到玉京一游。”黄送顾师生到京,遂为顾纳监,曰:“先生之文,既利小试,必利大场。敬为纳监,今岁与令徒同举于乡,以师生作同年,岂非衣冠盛事乎!”顾曰:“必如君言,始不负盛情矣。”黄闻场中应用之物,举为致办。场期临迩,黄令人将场具一一取来。顾笑曰:“如此场具,合以大车载之。”黄曰:“多乎哉?”顾曰:“十分之一已敷用矣。”及入场,顾与黄秀同号。顾曰:“何遇之巧也?”既而下题,六艺二诗悉出于顾生一人之手。及二三场皆同号,顾知其中有故,不在遇合矣。二三场之文,皆顾代作。三场既毕,顾谓黄曰:“学生所录之文,其中必矣。然细玩之,总不如仆卷绵密,其中当在仆名之后。”黄曰:“得中幸甚,前后一也。”顾曰:“仆论文之成色耳。”及放榜,黄秀高捷经魁,顾落孙山之外。黄心喜面悲,极为劝慰。顾曰:“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于愿已足。仆之不中,命也,于文何咎焉?”遂辞馆,黄留之甚力。顾曰:“自今而后,矢不读书作文,留之无益。”黄于是货车送之。 顾出京半日,顿觉饥渴,欲就野店买用饮食。至店甫坐,后来一轿车,坐一少年,丰姿秀丽,至店亦下车拂尘,既而搴帘扶一二八女郎下。顾视之,其生姿之美,国色也。顾素老成,魂魄亦为之飞越。既而,少年向顾曰:“先生何往?”顾答以回籍,曰:“似曾相识,竟记不清也。”少年曰:“昨乡试头场与君同号,何忘之耶?”顾曰:“是也,尊姓贺,万福其大名也。适从何来?”贺指幼女曰:“此小妹,昨因外祖家有娶妻之事,前往接轿,今接回耳。”顾曰:“字何清门?”贺曰:“尚未。”既而,沽酒谈心。贺曰:“场中之事,六艺皆君自作,乃令徒高捷,君落第,岂非命乎?”顾曰:“学生中亦佳,可知非文之不足领荐也。”贺曰:“先生尚欲设帐乎?弟可为先生成一美局。”顾本不欲复蹈故辙,为女故,可借此为近芳容之阶级,遂曰:“既有美意,敢劳清神。且愿赁室一楹,存身以俟之。”贺曰:“寒舍即可下榻。”顾甚喜。贺曰:“日已向夕,道之云远,至舍下再谈可也。”遂算还酒食之资,各自升车,日暮始至。顾欲买饭自度,贺不可,食必与俱。一日设酒清谈,约邻生王某为陪,言及文章,顾侃侃而谈,贺与王心悦诚服。贺欲师事顾,顾不欲,遂结为友。凡顾改作文章,贺视如珍宝,曰:“真天下之奇才也!”一日,贺曰:“喜信报君知,来岁恩科已准。”顾曰:“矢不读书,况下场乎?”贺惊问其故,顾不言;亟问之,仍不言,贺乃止。 初,顾之从贺而西也,原为贺万福之妹美。衷情无由达,思惟王生可作冰人,而交浅不可言深,因屡市肴酒与王畅饮。既熟,遂以情告。王曰:“可,姑为君作伐柯之斧。”王乃乘间告贺。贺使妻请妹至,曰:“客舍顾生,烦王生为妹作媒。论顾生之才学,中会如拾芥,因恨功名迟暮,矢不应试,不听规劝。”妹不语。贺复曰:“如顾生听人解劝也,未始不可与结丝萝。”贺妹曰:“未有不受劝之人,在劝之善不善耳。”贺闻妹言,知已意肯,遂与顾结婚姻,即贺室成婚。合卺之夕,如鱼得水。顾曰:“洞房花烛之乐,远胜金榜题名。”更置功名于度外矣。及过三、九、六日,贺氏曰:“闻君不事举业,胡为乎?”顾曰:“命薄。”氏曰:“妻随夫贵贱,君命薄,妾亦与之俱薄。然君文果人屡录之而售,君屡录之而不售,妾即与君乞丐终身,夫何憾!乃一试而辄诿以命数,顿弃前功,君何视君文太高,而视君命太卑也?”顾不语。氏复曰:“黄秀之录君文而中也,未必君文系必中之文,或渠福命应尔。何也?未试之他人也;君自作自录而不中也,不可信君文宜中而不中,或文中尚有瑕疵。何也?止君自谓必中也。一试不第,宜再加功苦,以图后售,乃竟顿灰心志,几于自暴矣。语云:‘男儿当自强。’君何不自强若是也?”顾面红过耳,无言可答。女复曰:“君是举也,不能扬名声以显父母,是无父子也;既是读书人,不能衣紫服朱,是无君臣也;谠言正论而不听,是无朋友也;不能得一官半职以封赠妻室,是无夫妇也。人伦有五,君弃其四,斯时君应自愧死,尚高自位置也?当结亲之时,妾兄与妾商之,言君无志功名,不听解劝。彼时妾相君为翰院之才,遂曰:‘人未有不受劝者。’妾兄闻妾之言,遂以妾归君。今果执迷不悟,甘为庸庸碌碌之辈,妾诚有眼无珠,不足相天下士!且君曰命薄,自薄之也;妾之命薄,以君自薄君命而薄也。妾不惟君是怨,其谁怨乎?”言已,涕泣不已。及夜,顾寐忽醒,见灯明于室,妻已悬梁自缢。急起释放之,幸缢时未久,既而复苏。氏曰:“君救妾何为?妾请死,不为无气无火者之妇也!”顾复寝。氏复于暗中结绳,为顾所见,曰:“卿必欲自尽也?”氏曰:“妾以命与君作戏耶?”顾曰:“卿勿死,仆心志悉为卿移。”氏曰:“信乎否也?”顾曰:“决不诳汝!”氏乃反悲为喜。顾曰:“仆一用功,诸事悉置度外,夫妇之情疏,勿深怨也!”氏曰:“不惟不怨,君读而妾伺之;伺之不周,妾也任其咎。”顾于是读于寝室,顾寝氏始寝,顾兴氏亦兴。食无时,食则现成;饮虽频,饮无少待。顾曰:“卿真仆之贤内助也!”读及数月,顾忽拍案自言曰:“去年乡试之文,洵非必中之文。不中在文,非关命也!”氏曰:“妾言何如也?”场期不远,顾与贺同赴京师。既入场,顾与贺系前后号,易于传递。顾代作首艺,同中前魁。次年复为会试同年,而顾则馆选授翰林院庶吉士。顾回家祭扫省亲,至家,见一少妇立母侧,问之。母曰:“此汝嫡妻周氏也。汝出亡之后,汝父谓花烛之期断不可改,遂按日时过门,俟汝回家时再成大礼,谁意竟迟至四五年也。今晚行合卺之礼可耳。”顾视之,容颜与贺不分孟仲。顾以父母年高,遂告终养焉。 虚白道人曰:甚矣,人之不可自是也!如顾某之功苦,贾用不售,其不免于悲叹也宜矣。然文章无止境,当益求其奥妙;功名有定时,不可必之目前。乃以人录其文而捷,遂以己之不中归于命数,直谓命中无是功名,致欲尽弃前功,甘老林泉,岂不可惜!幸有贤妻以死劝之,遂致联捷,不然亦止为一时狂士耳。甚矣,人之不可自是也! 令几试不售,遂尔焚弃笔砚,谓中式由命不由文者,读之自必憬然悟矣。张子澄 可以释躁,可以平矜,举业之金箴也。马竹吾 读“学问是学问”二语,可知进士不必优于布衣;观贺氏劝顾生之言,可见文人不必胜于女子。高傲、愤激均无所用。杨子厚 薛居正举进士不第,为“遣愁文”以自解,寓意倜傥,识者谓其有公辅之量。读此文,足令康了秀才矜平躁释。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二 张清 德州东偏张清者,农人也。家嗜牛脔,世养宰牛。盖养宰牛者,市瘦牛而养之,肥则卖给回人,宰之而货其肉。其养之也,取牛之踏粪粪其地,其利尽在土田;其卖之也,取牛之肥贵倍原价,其利胜权子母。所养之牛,少则六七十头,多则百馀头,洵取民利之巧且忍者也。 一日,清在集场市一肥牛,其价甚廉。有一农人,知是牛力大调良,愿加原价二千以转市之。清不欲,复加二千,清仍不欲,农人乃止。清货于本集回民,较农人加价多得数百文。回以是集牛脔甚少而价昂,遂立杀是牛而货之。清持价归,其意得甚。甫至家,即有二役执票来拘,清曰:“谁人控我?”役曰:“汝自作之事,尚不知耶?”乃缧绁其项,牵之去。二役在路苛索差礼。清曰:“来时不容少迟,吾身边分文未有,奈何?”二役怒目曰:“当衙役者吸风度日耶?”清曰:“其理固然,吾岂不知?无已,俟结案回家时加倍奉酬。”遂格外多许之,役乃喜。路经一山,见山下有牛若干,口吐人言,向清索命。二役曰:“即为是案传来,于汝等明冤,未经过堂,汝等不得无礼。”众牛乃散。清始知已死。忽睹都城,入城后,见一官衙势如臬署。及入,见王者怒坐堂上,一牛伏阶下。王令与牛对质。牛所控是实,王怒曰:“是为巧取人财,忍心害物,合受刀山!”万鬼群和,声如雷鸣。即有马面之鬼捽去。清见一山,极峻峭,上有利刃,纵横如密笋,山上之人皆剖肠刺腹。鬼促清上,清觳觫哀啼,退缩不前。鬼以巨锤击首,痛楚不堪。忽王命将清提回。清闻之,如获再生。清见王怒色转和,心少放。王曰:“汝所为之事,固无再生之理,因汝生时曾救母子二命,王嘉乃行,使汝还阳。务痛改前非,勿蹈故辙,不然冥责之惨终不能免也。”清唯唯。王使原差二鬼送之,至己门,二鬼曰:“前言不可食也!”清曰:“诺。”及入而苏,死已二日。遂起,立命家人市金银纸箔二块,速作冥资,亲于大门外焚之。 初,清见村妇围一少妇共相劝解,问之。一妇曰:“适见此妇来此坐地,闻其所抱之子哭声甚急,倏忽不哭。众妇疑之,急视之,见此妇以带围子项,时将勒死。妇言渠夫贸易于德,二年不归,抱子寻夫,迄今不见。资斧断绝,羞于行丐,将勒死其子而自尽耳。”此时尚多妇女劝解少妇,一妇曰:“不必多相劝,在此百劝百应,设移时彼至他处仍勒其子,谁常从之作解劝人也?”清闻之,曰:“是也。”遂问其来历。妇曰:“妾夫李智,济阳人。”清曰:“汝暂在吾家存身,俟旺月时吾送汝归。”少妇闻之,含泪顿首。妇在清家住及两月。是时,李智归,窥其室,不见其妻,遂踪迹至德。夫妇相见,清且稍为之赆,遣之归。清之救母子二命,盖此事也。 清苏后,力戒家人不食牛脔,将所养宰牛尽货于庄农使用之家;有回人冒市者,追回令卖。见州尊禁宰杀耕牛,以重农功而清盗贼事告示甚善,遂录之以戒子孙。其告示云:“照得农耕莫先于畜牧,屠杀实伏乎盗机。故连比赃窝,牛只自一以累十;详明条律,罪名由杖以至流。纵己物而宰于私,亦官刑而使之戒。典至肃也,令綦严也。近日以来,浇风寖盛,但图利市,恒昧本源。夫卖剑而买之者,为犁雨耕云之助;而鼓刀而割之者,启逾墙穿穴之萌。则有大胆回民,横行土棍,借汤锅以为召号,收鬻贩而聚朋徒。犉九十以何多,糁生饿眼;法三千而罔畏,狠积刚肠。弗顾邑灾,惟恃庖丁善解;竟同蹊夺,何论犁子为騂。方待时而易田畴,乃乘间而来草窃。求售贱价,任他来路不明;韬匿残皮,直欲化赃灭迹。遂令以力济人之物,血洒肉飞;因有忍心害理之人,架供案给。观其觳觫,匪惟喘月堪惊;攘及牺牲,岂止逸风足虑。犯科最巨,设禁宜严。为此示仰汉回人民等知悉,大武有一元之目,太牢非馈食之常。即美珍特重炙心,然无故奚容胾脔。戒生灵之恣杀,寿验歧胡;祛隐器之梯媒,卧安春暖。马帷狗盖,推施博爱之仁;鼠社狐城,屑弭祷张之幻。自示以后,务各改移故辙,洗涤前愆。毁尔灶煁,静尔砧斧。黄犊不赍于盗,乌犍得老息于农。庶毕来既升,可佐十千之耦;虽赏不窃,何虞三五之群。红杏村头,深播一犁甘雨;绿杨堤畔,斜冲两角晴烟。将与我民演乡教之祝辞,绘太平之景象。薄言观者,岂不懿哉!倘敢桀骜顽梗,不我聪听,一经查访拘拿,定行重处。与噬脐而靡及,盍善刀而深藏。凛遵毋违,恺切特示。”自清至今,盖已三世,世世温饱,闻今已有功名焉。 虚白道人曰:赏不僭而刑不滥,神道称至公焉。见清之恶作,即加以刀山之刑;闻清有善行,立示以还阳之路:不以见劝赏畏刑之至意乎?及清顿改前恶,神福其后人,神之嘉人之改过自新也尤至。 读之足令屠牛食牛者不寒而栗,至告示一篇,尤为剀切。张子澄 “牢”从“牛”,“狱”从“犬”,不食牛犬,牢狱可免。盖防如 牛乃上天玄武之精,下土犬牢之气,非郊祀不敢用,非天神不敢歆,则牛固非民间所宜食也。况犁万顷之田,有功于世;龁三春之草,无害于人。安忍既食其力,复食其肉哉!乃耕云喘月,陇头之血汗未干;刳骨剥皮,庖中之肢体已解。可哀也!夫若地方官严禁缉拿,使屠户知警,固可造福无穷。即士民相戒勿食,亦可永免牢狱,岂不善哉!是文剀切痛快,洵有功世道,当急付剞劂,以劝世人。侯百里 《周书·王会》解后附伊尹四方献令,《左氏传》、《太史公书》此例尤多;正文后载禁宰杀耕牛告示,取谳最古。补叙救二命事,亦得离合之法。马竹吾 昔有一满州侍御,请为回民开杀牛禁,上痛斥之。此文牖世觉民,足辅王法所不及,是有功于世道者。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二 金瑞 明贵阳金公,字凤翔。举人大挑,分发四川候补县,以事故未赴。有二子,曰瑞曰璋,悉从塾师读。有岳某者,亦世家子,自赴瑞塾,值师不在,相与赌棋,争着致怒。瑞、璋同殴岳,岳立卒。瑞、璋急归语父。金公大惊,曰:“殴人立毙,在法必辟,汝兄弟谁毙岳?”瑞曰:“儿与争棋怒殴,实儿毙之。”公曰:“若然,吾率汝投案请罪。”将行,璋曰:“非兄毙岳,儿见渠殴兄,情极竭力向殴而毙之,于兄无与。”公谓璋曰:“汝毙岳,汝偿岳命,勿后悔!”璋曰:“杀人偿命,理也,何悔之有?况以自作之孽累及亲兄,问心不安。”瑞曰:“实儿毙之。”璋曰:“非兄毙之。”公曰:“兄不攀弟,弟不攀兄,可谓贤矣!”言至此,公亦无主意,俯首不语。盖瑞、璋非一母,璋系继母魏氏所生,魏氏在侧,闻瑞言则暗喜,闻璋言则隐忧。及闻瑞、璋争认杀人事,情不自禁,遂谓公曰:“瑞儿既认杀岳,即宜使瑞偿之。”公怒曰:“璋儿亦认毙岳,奈何使瑞偿命?”因而瑞认杀岳则公向瑞面掌之,璋欲偿命则魏指璋额詈之。瑞曰:“儿兄弟终须一人偿岳命,使弟偿之,遗母终身之忧,心实不忍。”璋母曰:“若汝言,无母之子即无人痛?定使汝弟偿之!”公曰:“若然,必先令瑞远行以避之。”于是先遣瑞外出,后同璋赴邑见尹。尹与岳属至亲,伪谓公曰:“杀人自投,罪减一等。”公归,尹令璋供瑞同殴,欲并收之以泄忿,璋不供。尹用极刑刑璋,璋死而复生凡二次,而前言不改。尹乃止,罪璋以详府。金公闻之,忿恨交迫,致疾卒。 尹差役押璋赴郡,刚出城,役索钱于璋,璋弗与。役以杖击之,璋仆而昏,觉有人以药丸纳其口,旋以手掩其口鼻与目曰:“佯为死,即不死。”璋吞丸后觉气不出而无闷,遂仰卧于途,不少动。闻役曰:“凶犯既死,可急禀官。”为间,闻官来验尸,命委尸沟壑。官去后,役亦自去。多时,觉有人摇之,璋恐押役回视,不敢动。其人曰:“吾非他,即嘱君佯为死之人也。”璋开目视之,满天星斗;急起,见一女子立面前,不辨妍媸。女曰:“可速走!迟则不得。”遂携手同行,其疾如飞。至一洞,洞有灯火,璋视女,及笄佳人也。揖谢之,女直受不辞,曰:“谢之诚宜也,微妾,君必死于押役之手。”女设酒胾与璋同酌。璋曰:“卿系何仙?祈明示。”女曰:“君既知妾为仙,不必深究。”问女名,答以降仙。璋视洞中止一榻,曰:“仆寝何所?”女指榻曰:“在此。”曰:“卿坐寝乎?”女笑而不言。及寝,璋牵女与同榻,女曰:“刑伤未愈,宜静养之。”璋曰:“既不疼痛,伤痕可不顾也。”遂同寝。月馀,伤痕平复。女曰:“久居此无益,妾为君相一令居。”遂出游,而宿处主人悉竭力供奉,似与女有戚谊。问女,女亦不实言。一日,宿一人家,值阴雨不能行,主人陪话中庭。忽一小狐骤入,主人呵曰:“有客在此,惹客笑话矣!”狐忽化为十数岁之幼女,降仙牵女于怀曰:“小妹露吾行藏矣。”璋以知降仙为狐。 一日,璋与女少休茶肆,一宦门之子见女,立视良久而去。既而肆主指女问璋,璋以妹对。肆人曰:“欲字人否?”曰:“不欲。”肆人曰:“爱汝妹者,某宦之子。君孤身至此,恐事不由君,不若嫁妹于彼,多索聘金以裕资斧为愈也。”璋暗商于女,女曰:“可。君带金北行,日暮向门前有五柳者投宿,不过二更,妾自至。”璋见肆人言所欲,肆人曰:“可。”遂以五十金给璋,璋自去。某宦子遣婢媪以艳衣衣女,舁之去。夜与同寝,极尽绸缪。明晨视之,乃其胞妹。女归见璋曰:“某宦之子,即以极刑刑君之子也。”遂以侮之之实语璋,璋大喜曰:“卿代仆泄夙忿矣!” 后游至同州,女曰:“此处有一乐土,未知君福命能消受否?”盖州有富室董某,有一女而无子,降仙与璋往投之,愿为佣工。董见之,喜,以璋文弱,使理轻举,居前庭;使女伴女治针黹,居后院。而璋与女实每夜同处。久之,女曰:“君见主人之女否?”曰:“未也。”女曰:“诚佳人也。”璋曰:“比卿如何?”曰:“妾实不及其娟丽。”璋曰:“卿能使仆一见颜色否?”女曰:“不惟使君见之,将使君妻之。”璋急问其期,女曰:“何急也!约不远耳。”及二鼓,女曰:“妾视其寝未。”遂去。既而返曰:“女睡熟矣!女若问君名,可实告之,其馀勿轻言。”女送璋至董女楼而返。灯火尚明,时方盛暑,见女白身卧帐中,潜就淫之。女觉而醒,俟璋事已,问曰:“汝金璋耶?”璋曰:“然。”“何得到此?”璋不答,起身而杳,女大疑。次夜复然。璋以董女之问语女,女曰:“渠若再问,答以仙助之,勿言妾也。”第三夜,女设酒胾以俟,二更后,不见璋,遂自言曰:“金郎,来则来耳,何俟妾寐?”璋应声入曰:“仆来矣!”女酌酒奉之,复问到此之由,璋以狐女之言答之,女信之。盖楼系活梯,女父母以女及笄,昼则设梯,夜则捐去,固非凡人所能到也。饮际,问璋履历,璋仍以狐女为姊,讳其为狐,其馀历言之。女闻之,伤悲之情如夫妇。及期月,女有娠,女母梁氏见而疑之,语于董。董曰:“夜无楼梯,谁能上之?”梁曰:“固然,然女之情形实可疑。”夜,董与妻窃听之,果有男女微言之声。暗设梯,梁氏上,穴窗窥之,见有男子与女对语。扣门而入,则惟女一人。问女曰:“适见有男子在此,其人焉往?”女曰:“诚有之,其人之去来俱有仙助。”曰:“其人为谁?”女答以金璋。梁曰:“惜也,其为佣工!”女曰:“今为佣工,其实是宦门之子。”遂历言璋之家世与遭遇。梁语于董,且曰:“吾二人无子,久欲得赘婿赖以奉养,金某有家不能归,赘之大有裨益。且渠与女有私已经岁,亦不得不婿之。”董从之,爰卜吉行合卺礼。璋与女方对饮,狐女忽至。董女起身曰:“姊盍早来?”狐女曰:“吾非汝姊,实良人之嫡妻。”谓璋曰:“君得令居,无需妾,请永别。鬻妾之资,妾带之去矣!”言已不见。董女惊讶,急问璋。璋曰:“渠为狐,妻卿之故,悉渠之力也,兼于仆有救命之恩。”遂并叙之。女曰:“渠既有恩,何故鬻之?”璋复叙鬻之之故,女笑曰:“得人之身价,复以人之胞妹自代,狐姊可谓巧于报复矣!”未二年,董翁卒,璋改金姓为董氏,产业悉璋承受矣。 金公卒后,继妻魏氏尽有殡葬。闻金璋死,痛子之切,遂得迷症,弃财毁物;仇人岳某复施以暗算。及病愈,家产一无所有。不得已佣媪于人,岳家不许主人容留之,乞食亦无与之者。魏乃远离居邑,日丐村镇,夜宿瓦窑,百苦并尝矣。 金瑞之出亡也,不知焉往之善,顺路而适,数月之久,未获立足之地。游至徽州,资斧将尽,不得已佣身于人,伺候书室。主人亦姓金,塾师贾孝廉与金公同年,学生惟东人一子一侄,曰震曰霖,俱十六岁。一日,师有公事,命题而行。及午,震、霖俱不食,盖为文章无只字也。瑞曰:“勿虞,吾代作之。”立为草创,令震、霖录之,日夕,二艺俱成。师见之大骇,曰:“此文非汝二人所能为也。”震、霖以实告,师语金公。公问瑞曰:“有此才学,胡为出亡到此?”瑞实言之。金公喜曰:“令尊与仆与师同年中式,大同年也。以年侄作佣僮,大失友义矣!”使从贾师读,认为侄。应童试而售,联捷,钦点主政,签分兵部。遇乡人,问家景,知父、弟俱亡,母氏不知所往,遂大恸。乡人劝之曰:“令堂无倚,当急寻而奉养之,哭无益也。”瑞遂弃官寻母。至居里,借宿旧邻家,细询母音,知母尝佣于某村甲某。诣甲问之,甲言佣此数日即辞去。瑞急于周围村庄细访之,月馀无耗。囊物不多,日不敢饱,盖恐费用不继也。一日,访至一庄,庄人曰:“数月前有一老妇病故于此,不知其姓氏,庄人葬于庄首庙地中。”瑞不敢谓非其母,亦不敢谓是其母,因向其墓而哭。忽来一少妇,以大兄称瑞,曰:“死者非老母,欲见老母,务急于某山下寻之。”言已即不见。瑞大喜,以为仙人指示,急赴某山寻之,数日仍无耗。一日遇雨,避雨山下石庙中。须臾雨止,见一老妇以绳捆柴,拽之下山,雨过泥滑,失足而仆,泣曰:“吾金瑞儿见之,不知如何痛心也!”瑞闻而未真,急视之,衣服褴缕,面颜黑瘦,悉不类母。既而,其妇复仆,自言如前。瑞急趋之曰:“金瑞在此。”妇拭目视之曰:“金瑞儿,你可来了!”瑞闻语音,知为母,急曰:“吾母……”即昏倒泥途,不省人事。半晌始苏,见母坐泥地而泣,恐悲悼致母恸,遂强笑曰:“吾母子得会面,即万分之幸也。”急起扶母起。母命拽柴,瑞欲弃之,自思资斧将尽,不得已,一手扶母,一手拽柴而行。瑞曰:“母居何处?”曰:“不远。”盖山下数十步外有瓦窑。行至其处,曰:“吾居于此。”瑞见之,泪涔涔下,恐母见,回首自抆。扶母低首入窑,砂釜、乞筐在侧,瑞不胜酸楚。母问瑞离家后之景况,瑞以联捷等事语之,母喜极。瑞急赴近村籴米炊饭,见母甘食如蜜,一喜一悲。而次日即无用度,母曰:“汝已居官,不惯乞丐事。汝居此,吾代汝为之。”瑞泣曰:“为养母,即赴汤蹈火亦分内事,况行丐乎?”言已,母子俱哭。忽来一少妇对母伏拜,起,复向瑞肃。瑞视之,即令赴山下寻母之人。母曰:“子为谁妇?”答以次男妇。母惊曰:“吾子未室而死,子何言之妄也?”妇曰:“不妄,母次子未死,现居同州某处,家富有,改名董璋,今科已领乡荐。媳积蓄碎银数十两,可作资斧往就之。”言已,置银于地而杳。瑞母子不胜惊喜,先换银数两作路费。换银时为草窃窥见之,乘夜窃银去,所剩钱文无几。乃扶母而行,十数里外,母不能步,瑞背负而行。里许力尽,少休再走,穷日之力止行四五十里。二日后,足泡腿酸,瑞亦不能前进。幸有同州货车回空,瑞少许以资,求其方便,车主怜而载之。既至车主之家,违璋所居仅六七十里,瑞暗喜。明早负母而行,日将午,少休于路。忽对面一小车来,上坐一媪与一少妇,后有空车二乘。媪下问瑞曰:“君金姓耶?”瑞曰:“然。”媪复指瑞母问瑞曰:“此君之母也?”瑞复应之。媪回语少妇,少妇急下,当途而拜曰:“次男妇董氏请母安。”起,复向瑞问兄好。母惊曰:“汝又是次子妇耶?果尔,汝勿遁!”董氏曰:“媳迎接来迟,负罪非轻,何敢遁!媳实亦不能遁也。”母曰:“汝夫何不来?”董曰:“会试未归。”爰扶母升车而归。至家,母曰:“昨有一事,迄今惊讶。”董问之,母以少妇口称子媳,面奉路资,旋即不见语之。董曰:“渠实子媳,而实狐也。媳兹之奉迓,亦狐姊言母将至。”瑞急治行李,赴京觅弟,遂上疏自陈弃官寻母并殴死岳某,孽由自作,与弟璋无干,情愿干罪等情。上嘉瑞孝璋弟,悉行赦免;令璋复金姓会试,下科亦会殿。值母生辰,肆筵庆祝,狐女忽至,母喜之不胜,忘其为狐。及晚,璋问狐女曰:“卿之来,殆亦夫妇之情不能恝乎?”曰:“非也。一为祝母寿,一为妾有大喜事,特来相告耳。”璋问之,狐女曰:“妾以赞助君昆仲之故,得免劫数也。”言已即不见。 虚白道人曰:使金璋轻身代兄而竟杀其身,金瑞弃官寻母而终丧其官,人将谓造物梦梦,而为之嗟咨感慨不置也。狐拯济之,指引之,使瑞、璋孝弟之行,名于当时,传于后世,狐之功可谓巨矣!然狐即以此举得免劫数,是狐之所为,不啻造物为之。 读之使人生孝友之心,开豁达之念,非独以其文字佳也。王植三 伏应之妙,一篇如一句,斯真有数文字。马竹吾 砭世砺俗,有功于纲常不浅,不得以谀说目之。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三 苏玉真 吴兴萧培之,世家子。十五岁入泮,年已及冠,尚未卜凰,读书于宅旁别业。一日,读至二更许,忽闻窗外有人曰:“萧相公勤读哉!”闻其声,娇婉似女子;既面搴帘入,视之,果静女其姝也。萧知其非人,故问之。女曰:“深夜奔人,可留名作节孝坊耶?君得丽女,妾爱才郎,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亦幸甚矣,何穷诘焉!”遂相狎。已,复问之。女自言为狐。自是每夜必至。几一月,狐忽曰:“君何二十许无伉俪也?”曰:“老母苛索:门户当,求淑女;姿容美,责门第,故迟延至今耳。”狐曰:“何须远求,东邻苏孝廉女,小字玉真,才貌双绝,岂非佳耦?”萧曰:“门第相若,居诸甚殊,渠焉肯俯就?”狐曰:“曾媒之否?”曰:“未也。”狐曰:“姑媒之,若其不谐,妾请代谋。” 萧即告于母,烦至友作伐,果不谐。狐怒曰:“渠何高自位置也!君果欲妻之,妾能百方以谋之。”曰:“矢欲得之为妻。”狐曰:“此心不可以境地移也。”萧曰:“诺。”盖玉真幼从父学,工于诗,凡有题咏,必使小青衣呈于其父。偶成一绝句,其父阅之,批云:“押韵稳妥,设想新奇。”其诗云:“绣罢频呼姊妹看,暖风晴日满阑干。花间打散双蝴蝶,飞过东墙又作团。”一日,夜深不眠,玉真犹自反覆涵咏,忽一少年自外入,视之,西邻萧培之也。女惊讶曰:“深夜来此何为?”曰:“特来请教耳。”萧见女独坐长榻,遂亦与之并坐,曰:“昨烦冰人,何故相拒?”女曰:“此事非吾二人所能主也。”萧曰:“此事非吾二人所能主,实吾二人所可为也。”女闻之,颜红过耳,羞惭无以自容,欲行而生牵之。女曰:“请看吾所作之诗好否?”遂以所作之七绝授萧,实欲借此而逃。萧曰:“不暇阅此。”言已,忽若梦醒,仍兀坐书斋,其诗尚在手也。阅之,羡慕至极,遂援笔书于诗后曰:“今生若能得此为妇,当预筑金屋以俟之。”欲狐来向渠言之,而狐竟不至。次日,无心读书,遂作七绝云:“曾向天台访玉真,当头片月皓如银。深沉院落重关锁,谁念萧郎是路人?”后书“邻生萧培之拜赠”。及晚,回忆玉真华容,意欲再往,恨梦不复灵。既而一女子搴帘入;视之,正东邻女苏玉真也,大喜。亦曰:“深夜来此何为?”女若痴若迷,不知所为。萧遂拥之于怀,腮连目睨,情态难书。欲与欢好,女不可,曰:“不嫌媸丑,愿琴瑟永谐;若私合,则决不敢从。盖妾一失节,君必厌弃,彼时妾既不可以二夫,势又难以归君,终身无依,苦何如之。”萧矢以必娶,乃以家藏翡翠玉如意为凭,女亦以揥发小金如意为赠,斯时惟听萧生之所为矣。而女忽杳,萧深以为憾。次夕,狐至。萧以连宵之事告之,狐但微笑。萧曰:“此皆卿之所为耶?”言之面有愠色。狐曰:“君欲与玉真作夫妇,度君于彼,度女于此,正以笃君伉俪之情,乃以不得苟合怼妾,岂一日之欢可毕百年之好乎?”培之怃然谢过。 苏孝廉虽拒萧媒,比邻而居,时相往来。一日,偶诣萧斋,值萧不在,见案头有诗一首,视之,乃其女所作之七绝,评语甚亵,遂怀归。复于女闺门外拾萧生赠诗,大疑,告其妻。妻曰:“谓女与有私,吾家门之深严,则断断不能;若云其无,何以女诗在彼,生诗在此?其中必有他故。不若示意于萧,使渠通媒灼,既结丝萝,则群疑皆释。”苏以为然。言际,玉真之大婢春芳窃听之,遂告玉真。中心暗喜。苏甫欲示意于萧,而萧中乡科矣;复欲示意,而萧会且殿,官翰林院编修矣。向也萧通媒于苏而苏不欲,今也苏欲示意于萧而萧遽贵,苏恐有攀援之议,事遂中寝。 初,玉真闻大婢春芳之言,以为心愿易遂。后闻萧贵,而姻事未有成说,衷怀蕴结,针黹懒作,茶饭亦渐减,遂恹恹似病。春芳窥其心,曰:“姑娘以婢作心腹,如有心事,房中可与言者惟婢一人。”女不答。移时春芳复曰:“得无为萧郎之事乎?”女闻之愕然,以心事被渠猜破,遂曰:“实为此。”因将梦魂之事,历历言之。且曰:“有信物在此,欲遣人执往以探其意,惜无其人。”春芳曰:“婢男妆,令王老阍人伴往,其可乎?”女曰:“可,但难言于父母。”春芳曰:“奴代禀之。”玉真有庶母弟某与女同庚,春芳遂冒其名而往。既相见,萧曰:“君非苏某兄。”春芳曰:“然,弟乃苏某兄之表弟王某。”萧见其丰姿清秀,举止儒雅,心甚爱之,曰:“足下见弟,有何指教?”春芳曰:“家表兄有一物,言系阁下所遗,遣弟送还之。”遂出一物交培之。视之,乃所赠玉真之翡翠玉如意也。大骇曰:“令表姊字人乎?”曰:“未也。”“将议字人乎?”曰:“亦未也。”春芳佯问曰:“阁下睹物,辄问家表姊字人与否,其何以故?”培之曰:“实告君,弟与令表姊梦会二次,信誓旦旦,尝以是物为赠。今烦足下送还者,试余心耳。请将原物带回,弟心犹初心,迄今未少易也。”遂将如意仍交春芳。既而庖人奉馔,培之执杯劝饮,春芳辞以素不会饮。时狐从培之在京,遂耳语曰:“客非苏之表弟,实玉真之大婢春芳也。”萧闻之大喜,遂执杯强劝之。春芳不得已,勉饮一杯,飞红上双颊,灯下观之,尤艳绝。培之曰:“敢问妙龄?”答言十七。曰:“令正青春?”答曰:“长弟二春,尚未过门。”培之笑曰:“摽梅愆期,在足下或可支持,令正当抱子之年,尚未经人道,可谓怨女矣!”春芳闻之,羞红满面,无以自容。未几,席终彻馔,从人皆散。培之曰:“今宵与足下同榻如何?”春芳辞以不惯。培之曰:“足下花烛后,洞房亦将自寝耶?”春芳曰:“渠系女子,固自乐意。”培之曰:“卿系男子,仆亦不乐意与卿同榻矣。”春芳闻之,含羞不语。培之曰:“仆素识卿,为玉真闺中良友,今自投罗网,尚能逃乎?鱼网之设,鸿则离之,仆何得之巧也?”因而拥女于怀,欲与欢好。女曰:“妾已到此,势固难免。但妾奉命而来,苟事先主人,不惟妾陷不义,君亦不情。不嫌微贱,愿作小星,今则未敢从命。”培之再三恳求,女曰:“无已,请不脱中衣,听君之所为,他则请死不从。”未几,狐入。培之向狐言之。狐曰:“真义女也,可听之以成其义。”培之归,言其事于母。母令娶苏为伉俪,纳春芳为副室,狐亦遂绝。 虚白道人曰:合婚姻于两家,各如其意,而不致勉强;度男女于一处,两笃其情,而不令苟合,皆用情之正也。而狐之撮合若是,狐亦近人情矣。吾人之情,用之于偏则偏,用之于正则正,用情者可不慎与? 苏孝廉以萧贵而辍婚议,亦自不凡。马竹吾 狐以两诗作合,可谓之诗媒。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三 义狼 省会东南多山,狼时成群,山村人习见之,亦无大恐。有木工贾才者,屡行山路,见一小狼哀鸣于狼穴之口。盖大狼为猎者获之,故小狼啼饥也。才乃抱之归,刀其尾,取名如意,当犬养之。及二年,大于犬,家人叱之,尚有畏意,里人不敢恶意以向。嗣狼于邻里之童子目视眈眈,若有吞噬之意。才惧其伤人,谓之曰:“当日汝母已死,非我抱养于家,早饿死山中。兹已长大,不宜常在庄中,今日送汝归山。”遂饱之以饭,送之深山。才回而狼随之,才曰:“送我乎?可不必送。”狼乃止。才行里许,回视之,狼犹蹲石遥望也。 才原木工,恒日暮后归家,一日少晚,至中途,遇三狼当道。才虽手持丈竿,亦难恃以无恐,幸身后三步外即峭壁,遂退而依之,以护后身。既而复来二狼,未几,有十馀头,环居面前。才窘极,大言曰:“今吾合死于此矣!”言已,一狼闻其语音,忽起,头向外,尾向才,退及才之面前,似欲使才视其尾也者。时月色微明,才视狼无尾,知是如意,曰:“如意救我!”如意力逐群狼使散。才甚喜,曰:“如意送我!”至家,才曰:“吾今不遇如意,葬于狼腹中矣!”以饭饱之使去。自此如意屡候于途,遇则送之。即庄人遇群狼,内有短尾者,以如意呼之,辄率群狼而去。 一夜,才闻扣门声急,起问之,不应。启门视之,一狼突入,伏于庭前不动。才疑是如意,烛之,果然。见狼汗出如洗,旁有布褡,内有白金二百两。盖众狼伤行客,遗此于路,衔来以报才恩也。后辄夜间衔物来,才以小康。又久之,白日亦来,或伏才家,或卧街巷,好事者每以饭食之。才卒,葬于庄外,人屡见如意卧墓旁,年馀始不见。 虚白道人曰:古语云:“狼子野心。”狠毒之心,惟此物为最。然不忘养育之恩,辄有以报之,则人背恩负义者,愧斯狼矣。 人面狼心者,吾闻其语矣;狼面人心者,未见其人也。施报分明,可以人而不如狼乎?盖防如 豺字从才,狼字从良,兽之有才良者也。观此而宋王懿之白狼童子又不足言矣!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三 姚五官 姚法武,农人也。家赀不裕,可足当年吃著。妻惠氏,生一女,乳名五官。十岁时母卒。姚复娶羊喻利之妹为继室,生一子,甫二岁而姚卒。羊言于其妹曰:“妹正青春,无人照应,若将此处产业尽货于人,吾庄邻近择市沃田,兄为兼理,岂不两便?”氏以为美意,从之。羊乃阴将姚产粮籍悉改拨己名,而其妹不知也。 有富室张某,爱五官慧丽,欲购作妾,知羊为渠舅氏,遂诣羊所,直言其事而许以白金二百两。羊大喜,遂将五官诳至其家,强付张从人舁去。其银则羊吞使过半,氏未得蓰之一焉。嗣逼氏醮,氏以夫死未久,且以有三岁幼子,不忍委弃,矢不改嫁。羊言之再四,氏终不从。羊邻庄有棍徒李某,闻羊妹美而寡,烦羊媒之,啖以重酬。羊亦不与妹谋,令李强夺之以去。氏至李家,矢不与李同寝,百词劝解,氏卒不听。李怒,赤其身而鞭之,上下几无完肤,滨于死矣。比伤愈,复欲犯之,氏仍不从。李怒曰:“吾为汝费用十馀金,人财两空,吾岂甘心!”氏曰:“若然,吾以原金自赎可乎?”李曰:“可。”氏所得五官身价犹在,遂举以授李,李乃听氏自去。氏欲依兄,恐复逼令改节,遂栖止孤贫院后,佣于富室作针黹,而去家少远矣。羊氏所生之子,姚在时命名曰增,羊视如犬豕。年方五岁,即使丐食于乡,见之者无不恨羊之无良也。 五官媵于张室,嫡妻妒忌,竟日不堪其苦,幸得张某钟爱,稍自宽慰。闻弟增羸弱乞食,中心如结,不得已向张哀恳,求其悯怜。张知其妻不能容物,以增托至戚孟翁。孟固良善,见增稚弱,付佣媪顾赡之,时给钱纟昏以资衣履。及长,身价与佣工同,且将增每岁所得代权子母,年逾弱冠,积项若干矣。五官在张室无所出,张卒,嫡不能容,遂遣五官使返羊所。羊见其颜色未衰,欲纳为妾,五官不从,羊使其妻醉之以酒而淫之。五官见羊辄詈,且日寻自尽,羊惧,欲售之,苦无主。忽忆甥在孟氏,渐成家业,遂托异姓女欲醮,劝增娶之。增从之。及过门,姊与弟本不相识,五官见房舍系母家故物,遂谓增曰:“汝非姚增乎?”增曰:“然。”曰:“吾系汝之胞姐,以姊弟作夫妇,行同禽兽矣!”遂令增各寝。次日,五官令增将羊未字之女诳至,强令与增合卺。五官畏羊凶横,哀邻里护庇。数日,羊闻之,果来强夺女,势将用武。邻佑俱忿,羊惧,始自去。次日,羊讼于官,五官亦喊禀在案。官问五官曰:“诱羊女强为弟妇,果有诸?”曰:“诚有之,然有下情上诉。”遂将霸产等情,历历言之,且曰:“渠将氏嫁增,以同胞作伉俪,灭绝天伦,幸被氏识破,未至**。氏实情急,故将渠女诳至,配于氏弟。”言已大哭。官闻之大怒,当堂重责羊某,且将羊女判为增妇。官谓五官曰:“汝气可以平乎?”五官曰:“姚氏之产,渠不合霸去;嫁母卖氏之资,渠不宜吞使;祈一一追还。”官问羊之产业,羊实言之。盖羊霸产以后,复置田亩若干。官曰:“一半足汝享用。”遂断给姚增一半为业,案乃结。增遂寻归母氏,五官有私蓄,母氏有剩馀,而增遂成殷实之家。未几,羊夫妇继亡。羊无子,别无戚属,产业悉归于增。 虚白道人曰:羊某之恶,可谓极矣!然霸甥产而己产悉归于甥,市姚女而己女终氏于姚,欺人者恒自欺,盖天理循环之常也。 淫人妻女,报在妻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盖防如 报应痛快,宜浮大白赏之。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三 瑞红 山西平阳尹尚德,郡诸生。素封已十世,故家第为一乡之冠。舍旁花园,通于内室,园内修楼厅,以为留客读书所。花木成蹊,亭榭相联。有方塘半亩许,外接小渚,以铁篦密笼其口,内养横尾金银鱼数百头。至尚德时,长尺许、粗如碗口者不可胜数,一时浮游,池水尽赤,洵一方之巨观也。初,尚德之伯无子,以尚德继伯,则生父无子,其伯与父遂议各为娶一妻室,生孙则各承其祧。适有邵某孪生二女,与尚德年相若,伯媒其长,父聘其次,同日定祥,容华双绝。次年又各生一子,尚德喜之不胜。然双斧交伐,体渐瘦弱,复值生继之亲相继俱终,积劳成疾,医不效。因移居花园中,独宿书室以养疴,佣一僮服事焉。 一日,偶自窗外窥见有二美人徘徊池畔,一着紫衣,一服淡白软绡,以为邻女。转念附近无此丽人,急出户视之,而二女已杳。后辄见之。池旁有六角亭,遂力疾至亭,翳身而俟。俄见二女自门外来,冶容秀骨,佳艳绝伦,甫近亭,便折身欲退。急出亭视之,而女已失其所在。燃灯之后,回忆容华,率笔成一绝云:“如花还比玉,绝代复倾城。病即消他意,观仍系我情。”时已更深,顿觉口渴,呼僮不应。忽窗外有人曰:“僮睡熟,吾代劳可也。”既入,视之,即日间所见之紫衣女也。喜极,力疾起谢。女曰:“此不足谢,君无乃渴乎?”遂为燃炭煮泉,既沸,沦茗以进。尹甫接以吻,觉其味异他日,精神为之一爽,曰:“非斋茗乎?”女曰:“是也,但火候不同耳。”遂以茶当酒,徐徐饮之,曰:“卿得无仙乎?”曰:“非也。”“鬼狐乎?”曰:“亦非也。日久自知,不必穷诘。”尹曰:“愿闻芳名。”女曰:“妾小字瑞红,衣淡白软绡者,妾胞妹瑞白也。”尹曰:“渠盍偕来?”红曰:“人各有心,不可强也。”尹曰:“惜仆有采薪之忧,惭无以报,大负枉驾。”红曰:“妾正为贵恙而来,非真为佣僮代劳。妾姊妹微君家十世之恩,不及此,若坐视贵恙而不救,是知恩不报也。妾自君得病日即火炼金丹,今始告成。但妾与君初会,恐不见信,未敢遽进。”尹曰:“既有仙丹,请即医治,即不愈,亦不尤汝。”红曰:“妾之药虽不能服之即愈,一日一丸,三丸后保君精神如初。但须切戒房事,君既不家,可无此虞。”遂以一丸令尹含口中,即以所饮之茶送下,曰:“君可寝矣!”解履脱衣,妻室无其殷勤也。尹恒夜不寐,服药后,寝即酣眠。及醒,日已亭午,觉沉疴已去其半,大喜。知红晚必来,致望之切,反恨日暮之迟。及晚,红至,复进一丸。三丸后,精神焕发,宛然少壮。尹欲与欢好,红曰:“才得生路,又欲寻死耶?”尹曰:“仆今得死所矣!”红曰:“尚须戒房事月馀,卅日后,即旦旦伐之,不畏斧刀矣。”尹乃止。二邵见尹形体刚强,问之,尹以实告。邵曰:“红娘在室,何能独卧?”尹曰:“渠虽相伴,实终夜不寝。”邵不信。及夜,二邵由窗窥之,红果趺坐床头。窃窥之际,二邵各有畏心,遂急归。次夕,二邵同至书斋,力请尹卧内室。红曰:“良人虽愈,尚须静养月馀。”二邵不听,力请行。红怒曰:“淫心难制耶?即尔,亦断不由汝!”邵闻红言,若畏丹诏,唯唯而去。及戒期将满,尹欲违之。红曰:“再迟二三日,可百岁荣华;今兹违之,必减寿十年。”尹曰:“九十而卒,亦非少亡。”遂相狎。尹曰:“日昨卿言仆家与卿有十世之恩,果何谓也?”红曰:“日后自知。”尹复曰:“令妹何不一至?”红曰:“妹不同妾情痴也,徐徐劝驾,终有来时。”晨兴亦作五绝云:“色如花玉者,含笑惑阳城。羞献媸媸质,聊酬恋恋情。”尹曰:“卿可谓才色两绝。”及夕,尹曰:“今宵仆欲移卧内庭,不知可否?”红曰:“此事勿与妾谋,疏不间亲,新不间旧,岂有露水之交而霸绝人之伉俪者乎?妾在此,如君别墅,往来由君,妾不敢禁也。” 红三日不至,尹心疑之。二更后,瑞白忽至,尹大喜曰:“卿亦可怜小生耶!频烦令姊道达微忱,卿竟不一至,自谓无福可消双美。今兹辱临,何幸如之!”审视之,白愁容满面,秋波含泣。惊问之,白曰:“妾姊忽得异疾,死在旦夕,非某孝廉之九转还阳丹不能医治,不知肯为转求否?”尹曰:“瑞红,吾爱妾,岂肯坐视不救!”遂欲命驾往。白不觉失笑曰:“岂有深夜干人之理,晨往可耳。”尹曰:“求得药来,卿为煎服乎?”白曰:“妾实不能,尚祈君亲手调理。事已至此,不容自讳。明夕池中有赤金病鱼浮水面,鱼即妾姊。君急用巨盆挹以池水,将鱼安置盆内,移于密室,勿令复见天日;将丹药细细散于盆中,经夜当自苏。”言已告辞。尹欲留与同宿,白曰:“君何不情之至也!妾姊病危,有何心绪与君欢寝。”遂去。尹始知瑞红姊妹皆鱼精也。 次日,尹购丹药以俟。日夕,果有金鱼浮出,尹处之悉如白言。晨视之,盆中之鱼已无有矣。及晚,白至曰:“勿庸挂怀,君之爱妾已获生路。但大病之体,非百日不能复元,会期少远耳。”言已告别。尹曰:“令姊忽离,使人寝食俱废,卿肯少留,聊慰怀想,何乃如是决绝?”白乃止。尹狎抱之,白曰:“勿尔,夜长如岁,情何极也?妾以为凡事须留馀地,厌足之后,索然无味,反不若爱慕之趣长也。”白见尹与瑞红倡合之章,曰:“佳作过誉,姊诗太谦,悉不惬鄙怀。”遂援笔题云:“天媛称国色,一顾可倾城。无少夸妍意,祗缘报旧情。”尹曰:“卿秀外而慧中,真令人爱而忘死。”白曰:“君勿死,勿令妾姊怨妾终身也!”既而就寝,枕衾之间,淡而有味,较浓情快意,别有佳趣。白曰:“妾初经人道,觉此事愈疏则其情愈笃。”尹曰:“然,卿可谓善于格物。”平明白去,后十数夕始一至,至则清谈,恒夜半始寝。忽半月竟不至,念想颇切。一夕,丽人自外入,以为白也来矣,审视之,则非白而红。大喜曰:“金体如常否?”红曰:“不但如之,直胜之矣。君见妾即以此为问,似君心中尚有瑞红二字。”尹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况今已三月,渴想何极!”红曰:“其新孔嘉,视妾应如弁髦,尚伪为是言以欺人耶?”尹方欲自表其心,而白忽至。见红,愕然曰:“姊来胡不令妹知也,将谓妹知之即不令姊来耶?妹代姊作妇,辛苦难言,姊犹以嫉妒疑妹,妹诚有不白之冤。请从此永别,勿若邵家姊妹争汉子也。”负气而去。红曰:“妹不复来矣!”尹以与红复聚,竟置白于度外。 尹妻大邵氏卒。大邵生儒。尹以儒母虽卒,小邵与儒母同胞,抚儒必如己出,遂托儒于小邵。未及三月,儒黄瘠如鬼。尹谓儒病,不料邵之惟日毒伤也。儒腕有绳痕,尹见而问之,至再至三,而儒终不言。盖儒前曾言其苦于父,邵知之,夜以针刺儒下体,至百而始止,故不敢复言。尹向红言之,红曰:“妾试察之。”次日,红曰:“公子苦不堪言矣!夜以绳捆其手足,载寝之地。”尹怒,欲责小邵。红曰:“君且少安而勿躁,试以此问之,听渠有何言也。”尹以问邵,邵曰:“儒夜夜溺床,故借此以示儆。”尹怒曰:“儒即溺床,亦不宜视如犬豕!”邵笑曰:“君勿怒。责之太过,妾亦有悔心矣。”尹负气出。次日,视儒腕无绳痕,乃反恚为喜。未及三日,儒困异常,不饭而睡,摇之不醒,醒而复睡,尹甚疑之。及夕,红至,尹以儒状语之。红曰:“妾往观之。”复曰:“公子之苦更惨矣!以绳接发,系于梁间,令其立寝。”尹半信半疑,嘿嘿不语。红曰:“君盍自往视之。”尹曰:“重门坚扃,何以得入?”红曰:“君试以手推门,或自辟。”尹遂往,悉如红言。大怒,急释儒系,鞭小邵数十始出。红曰:“君为公子结深仇矣,务严防之。”一日,尹昼寝,红急摇之醒,曰:“公子有难,可速救之!邵怀宿怨,将寸磔儒体以泄之,渠亦不畏偿命也。”尹闻之,大惧,急起欲往。红曰:“且缓行,其情形已著,陡见君,必立戕儒命,鞭长莫及,无以救公子。”尹曰:“然则奈何?”红乃以指向空书符,令尹大喊一声。尹乃喊曰:“邵氏何得下此毒手!”喊毕,红曰:“可以往矣,但与公子同来,勿责小邵以深仇怨。”尹诺而去。既至,见邵氏眼瞪舌出,垂手操刀,面天而立,若有畏神怒击之势。儒赤捆在地,俨同死尸。尹乃将儒解释,谓小邵曰:“心如豺狼,何足诛也!”遂携儒而出。谓红曰:“此害实难提防,仆欲令儒依卿,未知肯否?”红曰:“固所愿也。但恐才力不逮,未足当此重任。”既而曰:“此事责成于妾妹。”尹曰:“渠不肯辱临,奈何?”红曰:“欲令妹来,亦自易易。以素纸一方,硃书瑞白二字,外以墨笔当瑞白字上绘横尾鱼一尾,再于鱼身书一雷字,于脊、腹、尾上各书一雷,念咒语三遍,以火焚之,妹必立至。首上之雷字决不可书,此五雷符咒也。”遂将咒语口授尹。尹曰:“卿失检点,此符能制令妹,必能制卿,卿姊妹性命悉在仆掌握中。”红闻之,勃然变色。尹曰:“卿勿惧,仆与卿姊妹情深如海,何忍相害!若传于小人,卿必有噬脐之悔。”红再四拜谢,曰:“妾姑去,君自作法,见妾妹,勿谓此符系妾传授。”及夕,尹如红言,书绘雷符,以灯火焚之。未几,白至,形色异常,举止无措,惕然曰:“君得妾姊奉事,已慰情怀,何需于妾?”尹曰:“仆之所以冀卿移玉者,全不在此。”遂将儒之遭遇并己奉托之意,切切言之。白曰:“君家遭此不幸,理合闻之即来,必俟致之而始至,不惟君以妾为无义,妾之热肠亦难自白。恨姊并未与妾言及此。”尹闻之,不胜感激。既而,白曰:“君于此事胸有成竹否?”尹曰:“仆欲卿与邵氏各居一室,旦夕保儒。”白曰:“同居难以远害。”尹曰:“与儒同居花园可乎?”白曰:“客舍不便久居,妾有一术,较此为妥。先人在时,住宅原系两院,后乃合而为一。今仍分而为两,妾与儒同居一院,兼承伯氏所遗产业,君往来于其间而总其成,不亦善乎?”尹从之。白为儒延师教读,师训于昼,白教于夜。儒十六岁入泮,嗣为儒娶妻刘氏。刘以白为姑,不知别有母氏也。 小邵之子十二岁以疾卒,邵不复生育,见儒入泮娶妻,极欲子儒,而儒不往朝。乃以己意告尹,且言悔过,尹诺之。以告白,白曰:“可。”遂遣儒往朝之。儒不敢,白曰:“汝往,吾暗随之。”儒见邵,礼拜毕,命儒坐,儒面如土色,齿震震有声。邵乃以掌自击其面,曰:“使儿见吾如是恐惧,益觉往日所为无人心。”言已,泪涔涔下。白曰:“果有悔心。”遂令儒夫妇旦夕两次见邵。邵格外体恤,过于所生。未及十日,儒毫无畏心,遂令儒夫妇与邵同院居。 几半年,一日,白令人请尹与儒夫妇至。尹曰:“往昔仆以家务到此,治理毕,辄催仆行,今忽令人奉请,何前后情意之迥殊也?”白正色曰:“今有要事禀白,岂终夜不寐,冀与君消良夜耶?”尹曰:“卿何严毅如此?”白曰:“不敢施劳。妾为君训子教媳,颇觉有功。今举家融融泄泄,君之所以责成于妾者已终,请从此永别。”儒闻之,泣曰:“儿微母,不及此,恩同昊天,终身难报。母忽欲长往,是不令男报德于万一。”泣涕不已。白曰:“勿尔。试为汝再留月馀。”是夜,尹宿于白室,向晨而醒,白已杳。急起,至花园,红亦不在。案头有笺一幅,读之,乃红告别之诗,其词云:“为报池塘十世恩,相将姊妹结双婚。汉皋解佩情同切,梦里衔环谊倍敦。一向协心扶燕翼,从兹烧尾度龙门。妾名若系郎君念,岁岁桃花放满园。” 虚白道人曰:妇女者,以身事人者也。以身报德,亦云极矣!而红与白不惟此,一炼丹药以救德之沉疴,一效犬马以保德之嗣子,较曲意承欢、志在无违者,不啻天渊矣。报德若红、白者,可矣! 以德报德,即鳞物亦知之,可见德之感人也深。黄琴轩 池鱼衔环,古有其事。得此发挥,尤油然兴人善念,不止红红白白,五彩成章也。马竹吾 视三峡记高唐女事,尤奇艳。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三 贺举人 东郡甲某,不必著其姓氏,盖富而吝,常欲作宾而不肯一为东道主者也。乾隆中,以廪生应乡试。三场后,计放榜尚有六七日,同邑诸生欲啖甲酒酌而无其术。一人曰:“渠场中首艺,吾记其前半篇。众位托言有病出之内誊录,写过第十六名举人之文,能忆其前半,其文甚佳,得中洵非侥幸。甲若问其文,即将甲文向甲诵之,甲喜其得中,必肯具小酌。”众以为然,遂陆续而往。先至者将谋定一切之言向甲言之。甲曰:“其文实仆首艺之文。”其人伪喜曰:“若然,君高中第十六名,可喜可贺。”既而,继至六人,其言如出一口,甲遂信以为真。设谋之人后至,六人同向渠述之,后至者曰:“是也,某兄之文,仆于场中见过。”于是令甲治理杯茗,雇清音小戏,赁船游大明湖以预庆之。见闻者皆知为贺第十六名举人,风声播扬,遂入监临之耳。监临大疑曰:“尚未揭晓,即尔务预庆,明系关节通风。”写榜时,监临言于主考,将第十六名之文卷撤出,另以他卷顶补之。及龙虎高张,甲果中第十六名。 虚白道人曰:若不撤换,则甲不得中;若无预贺之事,则不能撤换。论者谓甲之得中,可谓幸矣,然余谓甲必有祖功宗德以相济也。若被撤之人无隐恶凶德,亦断不至此。 富而吝者亦高捷,盖自酒朋肉友谓之吝耳。不然,世之守财奴岂不能尽捷贤书哉!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三 聂文焕 聂文焕,直隶永平府人,余忘其籍邑。少年入泮,困于场屋,年逾知命,亦自灰心。更兼家贫,路费无出,以故大比临迩,未定行期。同里富室及诸戚友助其资斧,劝令遄臻。计算程途,即日而赴,尚不误考期,迟则无及矣。于是立治行李,匆匆而往。甫行三日,忽见路侧有旧墓,旁有年少男女二人,伏地而泣,其哀异常。聂因而问之曰:“何哭之恸也?”男者曰:“君不能分贫人之忧,问之何益?”聂曰:“仆即能分忧,不知汝忧,何由而分?汝二人兄妹乎,抑夫妇乎?”男者曰:“吾雷发声,此吾妻汤氏。年凶岁饥,势难两存,因鬻妻各寻活路。生离难堪,不禁过伤。”聂曰:“得价几何?”雷曰:“白金十五两。”聂曰:“既欲团聚,盍即将原金退回。”雷曰:“君何言之易?银到手,如饭到口,腹饥难忍,不得不籴吃买烧,今已使去若干。原金不足,何能退回?”聂曰:“仆囊中有白金三十两,除原金外尚有馀剩,汝夫妇能借以存活否?”雷夫妇闻之,含泪叩谢。雷曰:“先生带银何往?”聂以考对。雷曰:“将银施吾,误君考程,于心不安。”聂曰:“仆即往,亦未必得中。”遂将银给雷而归。 至家,助资者讶而问之,聂以路费失遗为对。至下科,富室及诸戚友仍赠金劝驾,聂复治装而赴。既入场,下题后顿觉困倦,坐睡号中,梦一人服明朝衣冠,向聂曰:“先生困乎?题如不甚对手,仆有全场文诗,可悉录之。”既醒,文诗犹在手中,遂录而领乡荐。因设帐京师,以俟会试。及期,入场后复梦前人赠以文诗,录之而举进士。资斧有限,徒行而归。至中途,十数步以外,见一农人植其器,摘其笠,趋赴面前,当道礼拜,曰:“恩公何来?”聂曰:“子为谁?”其人曰:“吾雷发声。前赖巨惠,幸未仳离,更以馀金生理。托赖鸿福,本微利长,今所市产业足吃著。”聂闻之大喜。雷请聂至家,谓其妻曰:“恩人来,可速煎茗汤!”曰:“恩人为谁?”雷曰:“微恩人,卿早从人生子。”汤闻之,当面参见,如妇之拜翁也。维时雷赴市墟沽酒,汤烹鸡煮卵,从事庖厨,各致殷勤。聂独坐室中,见室壁有卷画一轴,以绳捆之,系于钉上。忽而绳断画舒,视之,乃雷先人之像,而实即梦中二次赠文诗之人也。大骇。既而雷入,聂曰:“此像系汝何人?”雷答以祖父,前明官翰林院编修。聂曰:“仆之中会,悉令祖之德惠。”雷愕然问故,聂以梦中赠文历历言之。雷曰:“此吾祖代后人报君德也!”雷留信宿,送至聂家始回。自是两家往来如通家。后聂官至太守,携雷至任,托以重务,而雷亦称殷富焉。 虚白道人曰:语云:“大场中有阴功录”。观此而益信。盖聂以银赠雷,使雷夫妇不致生离,其惠犹小;使雷先人不致无后,其事为大。雷之先人有灵,何能不刻刻在念!报之以文,洵不为过。 修君符乾隆甲寅登解事,与此同。马竹吾 雷之先人无愧为结草老人。盖防如 胡元峰先生《只麈谈》有“场外举人”一则,合观乎此,知全人骨肉者,其德最卓,其效亦最奇。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三 福德会馆 济南福德会馆,银市也。其第为统城银号摊修,故楼厅房舍甲市廛,官绅巨室往往借其处以宴客。邑有狂生某,性磊落不为畛畦。一日醉过其门,闻馆内演戏,问之坐贾,知为张寿筵者。遂市寿礼四色,书己姓名,使人送进。坐贾人曰:“张寿筵者为谁?”生答以不识。曰:“既不相识,胡为庆贺?”生始悟,而帖礼已投,悔之无及。既而,一少年盛服出迓,视之,美如冠玉,虽不相识,亦不便问其姓氏。既入,见筵设鵷鹭,男女中分;居中一席,一白发老人独坐,知为是日寿星,趋而为礼。老人离坐躬身,少年在旁陪礼。毕,约生独坐末席。视其坐客,一无所识。视其右边女眷,各艳美绝俗,内一二八女郎,容貌若仙,在群媛中如鸡群之鹤。生频频目注,女亦时若转瞩。未几,献酬维殷,客尚未散,生已酩酊大醉,觉有人扶卧一榻而去。移时,醉眼微睁,辉光映面,意欲起归,踉跄不得起。更觉此一动转,腹酒陡上,呕吐狼籍,昏迷尤甚。觉有人以巾拂其面,饮以香茗,言曰:“酒臭熏人,实实难堪。”生意主人遣人照应,朦胧目之,乃白昼所见如仙之女郎,心中大喜,甚恨醉体荏染,不得握腕申谢,稍尽绸缪。见女郎以巨碗注茶,若嫌其热,而以小碗扬之,曰:“客醉若是,无人照管,殊属不情。”扬之数十,始将茶送生面前,不辞而去。生饮毕,不觉睡去。及醒,时已巳初。急起,问之馆人,馆人仅知张筵者姓白,馀悉不知也。 生归,母责之曰:“汝常在外饮宴,家中柴米殆尽,置若罔闻,不忧饿殍死耶?”生闻之,不胜忧虞。及回忆女郎华容,怜恤情节,复置谋食之忧于九霄外矣。始则冥想,继则忘食,日复一日,竟成沉疴。母问之,以实告。母曰:“果系仙人,祷之必有应验。”遂于夜静时焚香默祷,连祷数夕。一夜,生觉有人摇之,开目以视,正心上人也。曰:“卿亦可怜小生耶?”女曰:“迂哉夫子!胸无畛畦,奈何以妾致病如此?”生母闻病房中有二人声音,趋入,见女郎红上双颊,俯首不语。审视之,曰:“吾见犹爱,勿怪吾子以汝致疾,汝务多方以济之。不然,不惟负吾子,老身亦衰残无依矣。”言之潸然泣下。女靦然曰:“老母勿悲,症虽危,尚可医。”母闻之,反悲为喜,曰:“需何药味?”女曰:“媳自有药,但需香茶一盏。”母急为煎茶一壶,付女而去。女欲进丹药,其茶尚热,因静坐以俟之。生曰:“此药可服几剂?”女曰:“一剂即愈。”生曰:“如此重病,一服而愈,非仙丹不为功,卿得无仙乎?”女曰:“仙则妾不敢当,然觉作仙亦自易易。”言际,其茶已温,女令生含丹药于口,而以茶送之。下咽后,生握女腕曰:“蒙赐医药,五内铭感。然妙药在卿身,仆病非徒丹药所能医也。”女笑曰:“妾奉严命而来,不复去,亦将以身医贵恙。”生闻之,精神为之一爽,觉病已去其半,未几,睡去。及醒,病若失,东曦已驾,不见女。急起,见女在厨下代母操作,布服农饰,较华妆别有风格。既而,奉食授箸,备极殷勤。及夕,绸缪臻至。问其姓氏,曰:“妾白氏,即君前祝寿主人之女。妾为君拜祝情殷,维时心动,不料事遂至此。”问其族阀,女亦不讳其为狐。 女在生家住及二月,忽欲归宁,请三日归,生许之。月馀无耗,生渴想无极,旧病复发。母大惧,复事虔祝。女复至,以药医生,应手而愈。女曰:“妾被君母子纠缠死矣!妾实不能奉事终身,祈早觅良匹。”生曰:“清贫如洗,谁肯俯就?”女曰:“君亦有素愿否?”曰:“有之。某街杨氏之养女生姿埒卿,但声价过昂,非仆力之所能及。”女曰:“需白金几何?”曰:“五十两。”女曰:“五十两即为价昂也?”复笑曰:“如君言,妾身亦仅值五十两矣!君急烦人媒之,无忧聘金无着。”媒定之后,女促旬日完婚。佳期临迩,女出白金五百为助,曰:“今将永别,衷情难昧。妾之道业,为君故,十分已损其七。兹腹中震动,男女未卜,请先为命名,异日好相认。”生曰:“卿生产后,盍即交继娶之杨氏长育之。”女曰:“不妥。盖继母之养嫡子,宽严皆有弊端:御之以宽,则每事姑息,子多不肖;以严待之,则母子相夷,情实不祥。非仁且智,不能情理兼尽于其间。”生闻之,深以为然,遂曰:“卿如生男,可名之曰福;如生女,卿自名之可也。”言毕,女已杳,生不胜惊异。有银在手,不难经营喜务。及过门,新妇娟丽,颇快心意,遂将前得狐妇之事,历历向杨言之。 后七年,忽有老苍头请见。生问其来意,曰:“愿请先生设帐于家主人之家。”生曰:“贵主为谁?”曰:“家无男老,惟小相公一人名某福,即愿拜门墙之学生。”生闻之愕然,心计曰:“白氏其生子耶?”转念天下之同姓名殊多,书金丰厚,生遂就之。既入塾,某福少慧,过目能了,十四岁入泮。生于考试见福之年容三代,固知福为白氏所生,但八年之久,未一见福母之面,终不敢认福为子。一日,福母具帖请杨氏,杨至,福复请生入。生见福母果白氏,久别之情,实笃于杨氏。白谓福曰:“汝师即汝父,无徒师事也。”于是夫妻子母团聚,喜何如之!白曰:“此宅二千金价买,临近别有闲房二处,勤俭居室,衣食有赖。”晚夕,生欲与白同卧,白诺之。及醒,生仍在杨榻,白已失其所在。 虚白道人曰:敬人者人恒敬之,诚哉是言也!某生之祝寿于白氏,虽云醉诬,而受祝者终以为雅惠宜酬,以故美妇嗣子,某悉于此一祝致之。以是知礼以下人,非无益举也。彼自大者,何可同日语哉! 福德会馆中有狐大张寿筵,亦咄咄怪事。马竹吾 [book_title]卷之三 杨彩云 杨彩云,曹州人。持郡守荐书赴京师,得事某侍郎。其为人性直嗜酒,轻财好义。偶于帽儿胡同真武庙前拾钱票一纸,上书京钱十千文。行至黑芝麻胡同,见一人揪一人捶楚,众人袖手旁观。视被殴之人,年约二十许,身躯雄伟,状貌魁梧,俯首忍受而不返手。疑而问之,佥曰:“渠佣工,为遗失钱票,故主人捶楚之。”杨问明钱票之年月钱数,慨然与之。被殴者趋赴杨前曰:“愿闻大名。”杨实告之。渠不申谢,岸然而去。杨亦不询其姓氏。 杨居京三载,偶忤官府,被逐而出。幸薄有积蓄,市马回籍。一日,行失邮程,踆乌西坠,尚违宿店廿馀里,心深危惧。未几,有巨盗七人当道横列,各执器械。杨知难免,急下,以马授之曰:“行李悉在马上,可将去。”一盗尚欲脱杨衣而伤害之,杨曰:“吾杨彩云素轻财,资斧尽丧不介意,与诸位无仇,奚为伤吾性命乎?”一人曰:“汝杨彩云耶?”答曰:“然。”其人向党众曰:“大兄尝言有至友杨彩云,盍将是人执去见之。若果是,可得大兄欢心;若否,权以是人作牺牲,烹以下酒,亦是美味。”众以为可。于是将杨系于马,围绕鞭驰。约三更时,至一山场古寺,内有六七人聚饮。上坐者见杨,让居首座,情意殷切。视其人,似曾相识,而忘其所以。其人曰:“君忘遗失钱票之人耶?”杨乃悟,曰:“愿闻姓氏?”其人曰:“前会面时君未下问,今亦不便以姓名告,但以老李呼吾可也。”杨遂以回东之事语之。李曰:“前途难行,恐再有不测,吾送君行,可保无虞。”杨固善饮,与众畅饮多时。李曰:“君可以行。”遂以己之所蓄赠杨,而谓众曰:“吾送客远行,难定归期,诸位各事所事,勿俟吾。”言已而行。抵山东界,李告别,杨不从,固邀至曹,款留数日。饮酒间,杨曰:“有一言奉劝,万望俯听。似君才貌,焉往而不发达,奈何为此不法之举?倘有败露,噬脐无及。”李曰:“金石之言,足铭肺腑,兹将从此他适。”杨甚喜,即以李所赠之金转赠之。李不受,杨曰:“君赠仆而仆受,仆赠君而君不受,可受不受,近矫情矣!”李乃受之而去。 杨幼时与同邑贾姓结亲,后贾徙居范县,杨择嫁娶吉日,将使人诣范通约,使贾送女过门。而黄河忽开,范成水国,贾举家无耗。杨欲谋婚异姓,高低悉不就。后从事湖北某县尹,数年间颇得委任,囊资稍裕,无后之虞,时结衷曲。忽湖匪陡起,本官尽节,眷属悉遇害。伪帅见杨文雅,欲以女妻之。杨恐为累害,迟疑不决。伪帅怒,欲斩之。杨大惧,遂曰:“吾之所以迟疑者,恐为上人累,非敢自外。”伪帅乃喜。成婚之夕,见新人容颜绝俗,年庚似过笄,问之。女曰:“妾二十七岁老处子。”言之泪滴沾襟。杨惊问之,女曰:“妾幼字曹州杨彩云,今虽归君,终不忍与子偕老。”杨闻之愕然,曰:“卿贾翁之女耶?”女曰:“然。”杨曰:“卿勿悲,仆即卿婿杨彩云。”女不信。杨将结亲年月、前后情节,历历向女言之,女始反悲为喜。杨曰:“久闻卿父老诚,奈何为此灭门之举?”女曰:“为此者乃妾义父。初,范被水灾时,妾劝父诣曹,为黄水阻隔,不得已从父逃荒于湖。荏苒七载,父尝欲以妾嫔湖人,妾不欲。妾父忽于去岁病故,贫无以葬,恸哭于野。养父见而怜之,遂收妾为义女,代为葬父,迄今始期月。”女言际忽悲忽喜,宛如夫妇久别。杨曰:“吾夫妇处此,倘天兵征讨,难免玉石俱焚。”女曰:“妾亦有此虞,行将劝父先遣发吾二人,再劝父隐姓埋名,从容遁去,庶可免祸。若父不纳,再为之计。”及寝,落红沾褥,始信女之靡他。迟延年馀,大兵至,贼匪大溃,伪帅等悉为获虏。杨亦在其中,自计断无生理。有武弁并坐讯执,淑问数语,辄饬斩之。及杨名,一武弁惊讶,谛视杨面,遂向并坐者曰:“此吾至友,决非贼匪。”杨暗窥之,即前令以老李呼之之人。杨暗喜,遂托言携眷贸易于湖,身陷匪党,无计逃遁。李曰:“汝眷口何在?”杨曰:“想此时亦在女囚中。”李令自往认之。杨觅见贾氏,同赴李营叩谢,兼托言贸易资本悉埋藏城中,祈取之为资斧。李许之,且授以符节,予以马匹,兼差兵丁五人送之。杨遂进城,至伪帅旧止处,将素所窖藏金银悉囊之而行。出湖北界,厚酬兵丁而归。 虚白道人曰:拾人遗失之物而复给之,固属小节,而今亦不多概见矣!杨以是举,两得绝处逢生,而良缘亦巧相遇合,谓非天道之照应哉?以是知拾遗不昧洵懿行也。 杨之遇奇矣!始终皆遇老李,尤奇!黄琴轩 莫谓善小而不为,天道福善,信哉!盖防如 [book_title]卷之三 赵阁老 泰安白峪庄,赵阁老旧宅在焉。相传公入泮后,尝读书岱西傲来山上之讲书堂,师事邑中萧孝廉。每逢课期,朝饔后赴萧塾领题。一日,值萧他出,近午始回,公得题旋归。时当夏季,天地气如炉,苦热难堪,欲急赴讲堂以憩。既至,见一白狐寝其卧榻。公胆豪,不介意,静坐以观其变。既而,狐少欠伸,公意其为雄,笑曰:“美哉睡乎?然当昼而寝,比于朽木难雕矣!”转瞬化为丽人,睡眼朦胧,尤增妩媚。公大喜,遂狎抱之。狐曰:“贪眠不寤,致露行迹,望勿以异类为嫌。”公曰:“此素愿,何嫌为?”欲与欢好,狐曰:“妾既来,自不去,何情极若是?”公乃释狐。狐曰:“今日课,速作文字,勿以私害公。”公曰:“明日作之未晚。”言已,狐忽不见。公急曰:“卿勿遁!仆即作文,仆即作文。”视之,狐仍在面前。公遂审题构思,援笔草创。甫作小讲,心忽念狐之双翘瘦小可爱。狐曰:“君心注妾耶?一心两用,乌有佳文?”公曰:“无之。”狐曰:“君爱妾双翘,尚云无也?”公不胜惊异,遂摄心伏案深思。凡举一念,狐辄知之,公遂不敢妄有所怀。日未落已脱稿,急为录清,以塞狐责。狐曰:“君每日夜读否?”公曰:“读及二更,亦有至三更时。”狐曰:“今而后以三更为度,二更四点亦勿望寝也。且君读而妾伴之,寂寞情消,读兴不益豪耶!”及寝,狐曲意承迎,过于妻室。 公之读书于讲书堂也,原有佣厮伺焉。狐曰:“妾在此一无事事,徒以妾作画图看,毫无趣味。请遣小厮回家服役,厮之所为,妾悉任之,或较佣厮尤善窥尊意。”公从之。狐果殷勤臻至,公甚德之。一日晨兴,狐忽向公曰:“今午贵老师同友人游观到此,庖厨之役,妾能兼摄,但捧盘下菜无人,奈何?”公曰:“卿欲遣小厮去,兹使令乏人,谁也任其咎?无已,仆急呼之于家,尤恐差遣他出,呼唤不至。”狐曰:“无庸。君有把玩物否?”公曰:“有玉如意在此。”遂启箱簏,取以授狐。狐受而掷之门外。公方惧其碎坏,未几,一僮子自门外入,丰采韶秀,垂手侍公侧。狐曰:“似此可以伺客否?但不可与语。”公大喜。及午,萧果偕客至。僮献茗受盏,佣厮无其便捷。萧通术学,即席后,每视僮冷笑。公曰:“夫子何哂僮也?”萧曰:“问庖人自知。”公急赴厨下,欲向狐言之。狐曰:“妾之所为,萧先生已知之,慎勿再以此为问。君去语面西之客曰:君所欲食之物,立刻即到。”公以之语客,客曰:“仆之欲食者,山河中细鳞鱼。”吾未已,僮已捧鱼至。客讶曰:“君何以预知仆心?”萧笑曰:“食之可耳,勿深究。”席终客去,公送至半途归,见如意在案而僮已杳。两月后,萧谓公曰:“汝诗文大有进益,而身体渐就瘦弱,不可不虞。”公求萧医之。萧曰:“仆实不能。汝归,求医于致疾之人,必有妙术。”公以之语狐,狐曰:“此易事。”遂令公仰卧榻上,披其衣襟,口吐红丸,按公心口而旋转之。公初觉极热难支,继则遍体生凉,精神顿爽。少间,狐仍纳丸于口而咽之。如是者三日,血气焕发,不减于素。萧见之喜曰:“若非仙丹,何愈之速也?”遂问医治之详,公以实告。萧曰:“口所吐之红丸,乃气所炼之仙丹,若得吞食之,寿肩乔岳矣!”公归,狐曰:“君欲吞食妾之红丸耶?”公曰:“师言之,仆未深信。且红丸在卿腹,仆焉得而食之?”狐曰:“谅亦君求之而不可必得者也。”公与狐同居年馀,一日,公与狐饮,强劝以酒,狐大醉。公扶狐卧榻上,既而见狐口吐红丸,随气出入,渐出渐高,后直去吻三尺馀。公忽忆萧言,遂以双手掬而吞之。狐顿醒,曰:“道业虽失,无难强求索。然君贵人,妾不敢犯,三年后当见还也。”公伪应之。狐复曰:“妾失此必死,祈君怜期月情深,略掩妾尸,勿令饱犬腹,则感德无极。”公曰:“何处觅卿尸?”狐曰:“黑龙湾上石洞中。”言已而杳。次日,公踪迹之,果见狐死洞中,乃以碎石掩之。 是岁公举于乡,次年捷南宫,回家祭扫,避暑于泰山下之普照寺。酒后忽忆狐情,欲瞻其尸。既至,石封宛然。启视,毫毛脱落,其臭如蝼。哇之,红丸随出,刚及狐身,狐遽起,趯趯而去。 虚白道人曰:“狐能死人,公何幸而不遭其害?或谓公之福命大,狐亦非采补者流。余窃意不然。盖当昼见狐卧之时,在他人必将手刃之,公独坐以俟其醒,是公于狐有不杀之恩。使狐反其施而以怨报之,狐即异类,必不若是之无良也。可知己无害人之心,人无害己之意。好生之德,所系岂浅鲜哉! 涉笔成趣,令人之意也消。马竹吾 此狐煞是有情。阁老贪益己寿,致狐于死,负此狐矣!叶芸生 叙次简洁,惟评语不及叶之允也。渔樵散人 阁老理学中人,而有此风流佳语,可知宋广平《梅花》一赋,殊不碍其铁石心肠也。上元李瑜谨注 [book_title]卷之三 琼华岛 向青云,琼州人。聪明盖世,工于染翰,遐迩知名,而不得采一芹。其父在日,以泛海为业;家计萧条,仍理父业。同伙七人,俱以向文弱,使司会计,不令操重务。向念十馀年功苦一旦尽付流水,未免心热,遂将素肄诗文悉携船上,另置一舱,停舟时披读,以破闷怀。一日,放船正好,忽西北风大作,急下锚而锚本断,紧持舵而舵杆折,舟忽纵忽横,惟任其随风飘流而已。其风三日夜不止,及至风息船住,六人尽没于水,惟存向一人。视舱水已过半,幸船止于山麓,可跃而下,遂急运书籍粮米等物。运甫毕而船沉。上视十数步外有石洞,虽不深广,亦可暂避风雨。向已三日不食,急欲造饭,而船上所载之淡水已没于海,不得已以海水煮米,咸难下咽。甫二日,哮喘难支。忽见洞旁有湿痕,审视,细流涓涓,殆类器漏。尝之,甚甘。以盂接之,半日仅溢两碗许,然以为饮食,亦足一人需,方寸为之少宽。 饭后,时于洞左右游瞩,半里之遥,见有蚰蜒小径,似尝有人往来。向遂衣冠,攀藤附葛而上,忽见鸡犬桑麻,无异中国。少顷,有数少年自庄中出,皆明时服饰,见向,俱惊讶却退。未几,一老人来曰:“此华夏人物。”邀至家,具酒食,问向姓名。向以实告。老人曰:“君衣冠是时王之制否?”向曰:“然。”老人曰:“此地名琼华岛,地面纵横各四百里。岛人惟张、赵二姓,世结婚姻,相传系蜀汉名将之后。盖安乐公东迁之时,张、赵二公之后人有隐于海滨者,后凌夷,以船为家,被风飘泊至此。彼时惟各遗一幼子,天降二仙女以为之配,生育日繁,迄今丁壮已有二十馀万,吾张公之后。”向曰:“有君师否?”曰:“有之。众于二姓中择秉性平和者数人,阄立其一,听其约束。若薨,另行择立,不世及。”向问赋税轻重。老人曰:“此地无所谓赋税,有沃田三十顷,摊夫耕种,以所获子粒奉君上,其馀地亩毫无所敛。”向方欲再问风土人情,老人曰:“有一奇事,吾有笄女未字于人,连宵梦仙人曰‘当配中华人’。因思亘古未见中华人,梦何妄也?今君到此,天作之合,今宵即令事君。”向唯唯。 老人辞去。向思羁旅之人,每苦无所依,今得婚此,窃喜衣食有赖。然及燃灯时无耗,向心疑曰:“事中寝耶?抑另择吉日耶?”未几,有红妆丽人出,曰:“请官人就寝。”向莫知所以,坚坐不动。女复曰:“卧榻在内室,请官人从妾入。”向遂从女入,见室炳双烛,红帐鲜新,而帐内无人,疑甚。既而丽人合户,始知丽人即新人。向曰:“合卺之礼,仅如此也?”女曰:“此上等仪礼。下次室无灯烛,欢会终夜,不知妍媸。”向不觉为之喷饭,曰:“明晨有何礼数?”女曰:“无之,但随妾称呼已耳。”及寝,俨然处子,而毫无羞惭。次日,向曰:“海边尚存用物若干,祈遣人从仆往取。”女从之。女见书曰:“此何物?”向以书对。女曰:“有何用处?”曰:“读之可得功名。”曰:“君试读与妾听。”向遂披时文,按节循拍,抑扬读之。女曰:“高低相宜,顿挫有节,岛中之歌无出此右者。”向复将五、七言律诗对女读之。女曰:“语异韵同,更觉盈耳。”向读于室,女听之,恒终夜不厌。 向偶立门外,见一少年紾年长者之背,旁观者笑曰:“如此强壮,尚不敌十馀岁之童子。”问之,渠盖胞兄弟也。又见一少妇负气而行,一人强留之。众人曰:“彼欲大归,即宜听之,何为强留?”问之,渠盖夫妇也。向曰:“何无伦常如此?”向厌室徒壁立,手书匾联以润之。张偶见之,曰:“此中华绝技,仆之家藏殆不及此。”回首见书,曰:“此中华书籍乎?”曰:“然。”张曰:“书中所言何事?”向曰:“大概五伦五常,孝弟忠信耳。”张问何为五伦,向大略言之。张曰:“此诚仆闻所未闻。有此名士,不可不禀于上人。”遂去。多时,同一中年人来,像貌超群,服饰埒于张。向略与为礼。张曰:“适才所言之五伦,祈详言之。”向遂细细讲究,兼将五伦中之十义,十义中之体用,体用中之功效,功效中之次序,凡其中之可以言传者,一一切言之。其人闻之大喜,曰:“此治国平天下之道,当急为讲堂,聚岛人而训诲之。吾岛虽在化外,亦无难渐臻上理矣。”向曰:“惟秉国成,始自为政,君亦徒有其愿已耳!”张曰:“此即岛中之王公。”向居然起敬,与为长揖。岛君曰:“此何礼也?”向曰:“中华平等相见如此。”因与讲朝觐会典之礼。岛君曰:“华夏之君若是之尊耶?”遂以向为上宾。讲堂竣,聚岛人于中,令向讲书以训之。向先为讲伦常,听者有足蹈手舞者矣,有俯首涕泣者矣,皆因乍聆伦理,鼓动天良也。向择其少慧者,教之书读,十年后为之开科取士,俗同风一,亦有诸夏气象矣。 向于公务之暇,每于岛中遨游。至一山,虽不甚高大,而峪中濒涧处多人参,遂遣人采取,按法制之。妻问制此何用,向曰:“此天朝宝物也。”复于海边得鼍盖一枚,心知其异,悉宝藏之,以为有此二物,至中国可致巨富。 岛西八百里有秀云岛,其人丁等于琼华,而秉性强悍。忽使人来,责令琼华每年出银米若干以为常贡,如不应允,即兴问罪之师。岛君大惧,遂委其事于向。向对使人曰:“银米若干,猝难立办,请限五月。”使人乃去。向乃令岛人制火炮、弓箭、器械,每日操演之。及期,西岛复使人督催。向怒,割来使两耳,释令归,岛人大恐。向曰:“不与抗衡,而听其诛求,则岛中所出,悉输于彼,吾人不将饿殍乎?与其死于饿殍,孰若死于征战!且一日之胜,数世赖之。”岛人咸悟,遂尊向为军师,曰:“愿听调度,死而无憾!”向曰:“岛西有长蛇谷一条,为敌入岛必由之路,可于彼处用计擒之。”分岛人为三队,各与一令。第五日,西岛人果乘船至,勇如虎貔,势不可敌。登岸后,琼之第一队先到,略与接战,诈败走。敌以为怯,尽力追入长蛇谷。既入,不见岛人;方欲出谷,滚木擂石已断去路。既而箭如雨下,炮如雷鸣,敌大惧欲退,而谷口已为琼二队人杜塞,西岛人悉困谷内。越三日,其头目请琼主将,将有言。向至,问之。曰:“若肯解围,愿劝吾主臣服,不复侵犯。”向许之,约各留军装器械,鱼贯而出。敌如约,徒手乘船而去。向曰:“贼众虽去,贼首必亲至,宜再以计破之。”遂暗中传令,惟日与岛君饮宴以俟之。未几,西岛主果尽率其众而来。既至,见边陲无备,督众遂进。既入谷,岛人夹谷而出其后,铳炮弓箭以攻之。西岛人急奔出谷。既上岛,岛人整列于三里之外,西岛主令其众曰:“退既无路,当进攻!”众遂蜂拥而进,尘土陡起,半陷入坑坎中。岛人复以箭炮从纵从之,坑坎为满,遂各用敌人腰带缚之。拥西岛主至军帐,向亲解其缚,待以宾礼,谓之曰:“与君邻岛,宜相亲睦,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西岛主俯首不语。向复曰:“吾主欲送君还岛,世世结好,不知肯辱收吾主否?”西岛主曰:“若蒙大惠,愿时听调遣,岁输常贡。”向曰:“贡不必常,以物将敬可也。”遂尽释所获敌人,令先归船,以俟其主。设盛宴以款西岛主,筵未终,兴辞。向亲送至海边,立视其开船而去。周围岛峪闻此事者,悉输贡通好,尊其礼教。 向居岛三十年,二子皆长矣。时念老母,岛无船只,不得归省。一日,谓妻张氏曰:“设有机会,卿能从仆归否?”张氏曰:“妾实不能。昔岛中夫妇,夫不家,妇必改嫁。兹聆雅训,颇知节义,之死矢靡他,亦足以报情深。但妾无子,终身无依;君无子,无后为大。君携次子去,长子留此,代君操理岛务。老母百年,万望君还归。”向许之,遂将军师之事陆续属长子。一日,岛人报曰:“现有估船二只,被风飘泊岛下。”向大喜,遂带仆从三十馀人至岛下。舟子见之,大惧,仓皇无措。向乃止从人于百步外,孤身上船,问其来历,言载客货赴广东。向亦自道回中华之意。舟人曰:“闻前有秀云岛,其人犷恶,恐为所害。”向曰:“有仆在,可保无虞。”且以人参二斤为谢。舟人喜曰:“风少息,明晨即可开船,请速治装。”翌日,向与次子携所蓄财物上船,张与长子送至海边。向于船上建立大旗,上书“琼华岛军师”五字,与妻子挥泪而别。前至秀云岛,岛人见其大旗,各有畏心,遂让过。 向至家,幸喜老母康健,以岛君所馈金帛为母寿,人参、鼍盖等物,渐鬻于市,遂成巨富。次子论婚绅族,悉以家务付之。越岁,向母卒,窀穸事毕,每欲货船回岛,舟人悉不知其处,无敢去者。忽一人持书至,启视之,乃长子所寄。言奉母命备船奉迓,兼言父去后秀云复事侵扰,危在旦夕,望父速归,以救岛人云云。遂谓次子曰:“吾去探汝母兄,三年即归。”遂去不复返。 虚白道人曰:泛海遇风,独生于岛,固向之幸也。而其实不惟此,盖岛地若干大,岛人若干众,向一至,风俗顿移,悉知伦常,天实为之也。夫知其事原于天,则知其迹似向一人之幸,其实为琼华岛二十万众之幸矣。当向未入岛之时,淡水尽没,以海水造饭,以致哮喘难支,是泛海无河水,直等于无粮食也。因有感于海咸河淡之说,附论于此: 夫海何以咸?河何以淡?今人未之言也,古人亦未之道也,闲尝殚私见浅识以论之。河之水出于泉,泉之水缘于雨。何言之?时雨之降,半沉于地;沉地之水,半出于泉。是以高上之原水少,下隰之地泉多,以知隰地之泉,咸高原雨水滋注所由致也。即若名泉大源,昼夜混混,似非细微之滋注所能致,然亦不过其来脉远,滋处众,究非地中固有之水出而为泉也。不然何以旱则泉涸,涝则泉旺乎?雨淡则河淡,此其故非显然易见,不待深维而知之者乎?若夫海,则大异是矣。为天池,为巨壑,百川赴之而无盈时,尾闾泄之而无虚日。禹时十年九涝而水不加益,汤时八年七旱而涯不见损。任江汉之朝宗,惊洪涛之无际。而欲创言以论,不啻以蠡测之矣。而味咸之说,觉有微理之可寻也。盖海者,万水之所归也。所归皆淡,而海水独咸,将毋以海至深大与?海即深大,而万水之赴,千古不息,何以水不加多,咸不少减也?试汇古说参形势以明之。尝闻地为水悬,海水者,或即悬地之水流露者也。又闻天地如鸡卵,地乃卵中之黄,海水者,或即卵中之清乎?且南极至北极八十万里,而南海至北海仅四十九万里。四十九万里以外非尽海乎?东极至西极九十一万里,而东海至西海仅三十五万里,三十五万里之外不尽水乎?盖以咸属黑,黑属子。子水者,天一所生之水也。既为天一所生之水,即为天地固有之水。则是地之所及,水实负之;地之所不及,必尽属水也。地中水负,地外水连,是以天不碍其左旋,日不妨其右运也。且闻之庄子云:“中国之在海内,似稊米之在大仓。”观是则中国之水可知矣,海之为水亦可知矣。海也者,犹以灌注而见其加多乎?犹以杂投而易其本性乎?此海水之咸所由见端者也。然海之不测,犹之天地,乃以有限之知识,创言立论,实属卤莽。而愚有所见,以特心思,即政君子耳! 所言悉浅显之理,而不测之精微,合盘托出,洵千古未有之奇谈也。 陶靖节所著《桃源记》,人皆以为寓言,观此而信地之类如桃源者,不一而足。朱子惓惓助藉彻彻之义,惜未见此乐土以慰之。其文与事,尤妙在不蹈袭《桃源记》之一字。 《论语·子欲居九夷》章,吾读此篇砉然以解。政术兵钤,足征抱负;终军请缨,未见实事。拟以此补之。马竹吾 于难测之中细探精义,以补前人之未发,洵理如牛毛茧丝,文如日光玉洁。 海咸之说,凿凿言之,确有至理。文亦有抽茧剥蕉之妙。叶芸士,道号沧粟 读此篇见先生经世之学,怀才不售,惜哉!上元李瑜谨注 穷岛之民,易于教化,向生之事,盖得于意外。于居夷浮海,圣人复慨之,况我辈乎?渔樵散人 [book_title]卷之三 杜仲 儒医杜仲,晋人。其父、祖咸以医为业,至仲益精其术。贫不索贽,富不苛求,实以济世为志。 一日,有美少年执重贽奉请,自言家君患病,月馀不瘥,特请医治。问其姓氏,答言姓沈名实。问其里居,答言不远。门外有小车一乘,祈即同乘往,仲从之。路甚生疏,逾两时始至,见一人立候于门。下车,实曰:“此弟表兄江某。”仲揖之,并入客舍。茶毕,便请诊视。既入,见一及笄女郎立病榻前,微睨之,娟丽绝伦。见仲入,缓缓而去。诊视毕,出。江曰:“家母舅病势如何?”仲曰:“尚可调理,但脾土太弱,须迟时日,非两越月不能全愈。”仲立方后告辞。实固留之,仲乃止。实曰:“明晨奉迓,祈早辱临。”仲诺之。饮酒间,江忽抚衷叫苦。问之,曰:“吾有胃气疼之病根,恒数日一犯,犯则心如刀搅,痛不可堪,愿先生施救。”仲曰:“此易治。”以针刺之,应手而愈。复立一方,曰:“连服三剂,可终身无此患。”江不胜感激。 仲每视病,辄见女郎,后直出入不避。仲借久候脉息以偷视之。沈家每奉饮馔,江恒陪坐。一日,见仲俯首蹙额,遂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仲曰:“然。家务累心,不能忘怀。”江曰:“有何愁苦,如是耿耿?”仲曰:“同酌有日,不妨直言。弟幼婚邻庄邵氏,定期过门,暴病身亡,是以不能漠然。”江曰:“如君才貌,无难再觅良匹。”仲曰:“苦无佳者。”江曰:“君平生未见丽人耶?”曰:“见之。势分不同,见犹未见。”江曰:“君试言所见丽人里居。”仲曰:“远在千里,近则咫尺耳。”江会其意而笑曰:“君注意家母舅前之表妹乎?”仲不答。江曰:“舍表妹小字芳卿,年十七,德容兼备。君注意之,可谓赏鉴不误。但家母舅择配殊苛,媒必不谐,今可设计以谋之。”仲曰:“计将安出?”江曰:“此时正当用君之际,明晨往迓,君托故不来,弟借之进说,或可允从。”仲大喜。次日仲果不至,沈惧以语江。江曰:“杜先生昨见表妹,烦甥作媒,甥未暇与舅言。今之不来,殆为此乎?”沈不语。江复曰:“仲仪表不俗,门阀极清,未始不可与结秦晋。”良久,沈始应之。江曰:“若然,甥需自往,一为报喜,兼请渠前来诊视。”沈曰:“可。”复曰:“仆大病在身,不便成礼,病愈送女于归,无烦亲迎也。”江诺之。次日,江诣仲,以允亲告,遂与仲同乘而回。仲视病时不见芳卿,心甚怅怅,犹不如未结亲得睹彼美而忘朝饥也。 仲理沈疾至四十馀日,沈已杖而能行。一日,仲来甚晚,诊视后,时已燃灯,宿于沈室。甫二鼓,仲将就寝,而芳卿忽至曰:“妾父忽生异心,将害君,可速归!”仲大惧,曰:“深夜无烛,不谙路途,何以得归?”芳急以纸扇一柄授仲,曰:“摇之而归,不致迷途;且执此而行,其速异常。”仲展视之,惟绘一圆月。受扇后犹把握女腕,不忍即去。芳曰:“利刃临项,尚恋恋如此,可谓色胆如天!少迟欲去不得,尤惨于生离。”仲曰:“从此无见面期乎?”芳曰:“妾非君不嫁,请待之!”言已,促仲归,仲遂释芳行。果所行之路如同白日,旁观则黑不见物,且觉行如鸟飞,移时至家。回忆芳情,五内铭感。及沈遣人害仲,而仲去已多时。沈问家人曰:“谁遣仲行?”芳卿曰:“女实遣之。”沈怒。芳曰:“请父勿怒。父既以女字仲,仲即女夫,岂有坐视夫死而不救者乎?”沈曰:“吾以汝字之,未尝以汝嫁之,何得以仲为夫?”芳曰:“父以女字仲,而女外视之,此为故违父命,是不孝也;既有夫妇之名,即有夫妇之义,明知其义而不为,是不义也。女虽女流,不为不孝不义之举。”沈曰:“汝意如何?”曰:“嫁之。”沈曰:“决不由汝!”芳曰:“女亦决从父之治命,不从父之昏命!”沈大怒,嘱家人勿令芳出门,盖恐其逃归杜仲也。仲母欲为仲议婚他族,仲不欲。俟至年馀,无耗,仲亦疑之。时值清明,仲祭扫归,见二犬啮一犬,心甚怜之,遂拾石将二犬逐去。视之,非犬,乃小狐也。见其遍体尘土,将弃之而行。狐大号,若有求救之意。二犬见仲去,将复啮之。仲不得已,用布袱包裹,怀抱而归,置寝室地下,转瞬化为丽人。视之,乃芳卿也。大喜,扶卧榻上,进以米粥。及晚,代解其衣,拥之而卧。半夜,女始能言,曰:“非君救济,命丧犬腹。”仲曰:“卿欲何往?遭此大厄。”女曰:“妾特来事君。妾父执迷,不从妾志。妾欲自尽以报君,妾母怜之,遣实兄送妾,致遭此难。”仲曰:“卿真节义女也!”言已,欲与欢好。女曰:“妾心忐忑,遍体如瘫,爱妾者忍为此耶?”仲乃罢。晨兴朝母,操作家务如村妇。 两月馀,沈实忽至。仲问其来意,曰:“家君旧病复翻,敬恳医治。”仲曰:“绝婚谋害,视若雠仇,断不能去!”实曰:“若然,老父之命必休。”仲曰:“夫也不良,今死已后。”实曰:“祈念小妹,一为枉驾。”仲曰:“是也。芳卿情意,时挂心头;渠若亲临,仆即遄臻。”实泣曰:“两月前送妹于归,途遇猎犬驱逐,迄今无耗,想已死于九泉之下。”仲曰:“夫如是,虽秦仪复生,不能说余往也矣!”拂袖而入。实含泪而去。仲以告芳卿,芳卿曰:“君医之否?”仲曰:“有卿在,仆安忍坐视?卿果卒,仆欲立视其死,以解宿怨,尚能为作犬马耶?”女曰:“忍哉夫子!”仲曰:“仆欲往视,路径不熟,奈何?”女曰:“妾与君同往。”遂就地画符两道,与仲各由其一而行。觉行之甚缓,而耳旁时闻风声,倾刻已至。女先入。举家方涕泣,众见女,俱反悲为喜,少长集询。女曰:“此非长言时也,贵客来矣,可速接迎之。”实闻,趋出,果见仲立门外,约与共入。甫坐,仲曰:“适在寒舍之言,盖戏言也,望勿介意!”实曰:“既肯光降,何幸如之!家君之疾,仍望尽心诊治。”女见沈,沈曰:“吾固疑汝未死。”遂问脱死之详,女历言之。仲入行翁婿礼,即赴病榻细诊六脉,曰:“此缘病根未除,遂致复发。前此再服十馀剂,可无今日矣!”沈闻之,惭愧交集。仲居沈家,日为调理,一月后强健如初。嗣女生二子皆贵,与仲偕老,无他异。 虚白道人曰:不能博施于天下,或可实济于一方,此医生常谈也。旷观斯世,谁是有实济之心者?不见二百钱,辄托故力辞,志在济人者,果如是乎?而仲独贫不索贽,富不苛求,其得狐妇、生贵子,知亦造物报应之所致也。 杜仲能医狐疾,如得其方,可补“牛经”、“马经”、“驼经”之缺。马竹吾 医狐之方,余亦知之。或问何方?曰:狐最多疑,医之以果。上元李瑜谨注 笔致体格可继《聊斋》长亭传之后。渔樵散人 [book_title]卷之三 隗士杰 华阴隗俊,字士杰。与友会饮,大醉,踉跄归。路经华下,路旁有孤松甚巨,忽酒涌,仆卧松下不能起,移时睡去。夜央始醒,见身卧渠渠夏屋翠帐中,一笄女端坐对面床,目垂如睡。视之,其美如玉,思欲起诱之,身一动而所见悉杳,身卧孤松下。大惊,急起而归。每忆女郎,寝食俱废,特诣之,抚松盘桓,毫无动静。因思前酒后遇女,黄昏后伪醉,故经其处,仰卧如前。星全时,身仍卧广厦。笄女谓隗曰:“请速起,勿谓伪醉可以欺人。”隗喜,急起,欲牵女。女拒之曰:“请少耐。”隗就坐,女酌酒奉之,曰:“君正人,而福命太薄,故自荐以赞君。请暂自酌,妾去即来。”少时,执一册入,开册示隗。隗视之,上列己名,注云:“二十三岁以疾卒。”隗大惊。女曰:“勿惊。君于‘二’字上添写一‘百’字,君可享寿百二十三岁矣!”隗添写讫,女执册如授人,册即不见。女谓隗曰:“君于五福,先得曰寿之一,可庆可贺!”隗问女履历,女曰:“妾范氏,其他不必问。”止灯同寝。范谓隗曰:“嗣后君务夙归夜来。”一日,隗日暮即赴。至,惟寒涛在空,他无所见,疑之。移时,身立巨院中。范出厅奉迓曰:“君来何早也?日方暮,阳气犹盛,妾不知奉事,嗣请勿尔!”隗应诺。 先是,隗邻村郝某之女极美,隗见而爱之,因烦媒灼题亲,已有成说,尚未文定。土豪万某闻之,欲聘为子妇,使人强郝允亲,择日过门。一日,隗造范所。刚至,范曰:“万某之子某,带酒此时归,路出某处,遇仇人怒殴。君俟其殴已去后,某若未死,杖杀之,妾能使郝某之女仍归君。”隗不欲。范授杖恿怂之,隗始去。时月微明,果见二人厮打。未几,一人仆。隗心知仆者当是万某,怜之,遂大言曰:“御人贼,勿得伤人!”持杖直赴,胜者自去。及隗至,仆者亦起,视之果万某。隗送万至万家而回。范曰:“君不惟不杀万,而反救之,何也?”隗曰:“见死不救非仁人。且杀其人而娶其妻,仆即为鳏终身,不为!”范喜曰:“君诚不愧为正人,云为若是,终得丽偶。” 一日,隗忧形于色。范问之,隗曰:“日用不继,是以隐忧。”范亦蹙额曰:“如之何?”多时始曰:“有一事可以致富,但于妾有害,嗣妾当阨时,祈君怜而拯之。”隗曰:“害由仆至,理合救拯。即不然,亦不宜坐视卿溺而不援之以手。”范曰:“山阴有一穴,如大狗窦。内一女狐仙,善睡,恒数月方醒。君择甲子日,蛇行而入,二十步外即宽大,亦明亮。石壁挂一铜镜,大如碗口,君怀之而出,镜中有美人,即狐仙之真容。地内有金银宝物,以镜照之,虽在黄泉,无不见;掘取之,可致巨富。”隗入穴取镜出。镜之妙用,悉如范言。范助隗掘取,数月之间,家藏无算矣。范劝隗止,隗从之。一日,范恐惧曰:“狐婢将至,见妾,怼之必深。渠若用武,妾难抵敌。祈君视妾有败势,即蓄气向宝镜后面竭力吹之,渠必仆。盖以镜中有渠形像也。”隗急曰:“卿不可乘其仆而伤之。”范应诺。且曰:“君与狐有宿分。君日置宝镜于怀,夜拥于衾,渠见君,必乐同枕衾。”言讫不见。第三日晚,隗酌酒自饮,狐女忽至,怒问曰:“谁令君窃取宝镜?”隗拽女坐,酌酒劝之饮。女连饮数杯。隗曰:“请勿怒,今夕非致怒时也。”女笑曰:“怒必择日耶?”曰:“非也。卿与仆对饮,不啻合卺,岂有合卺之夕而致怒者乎?”女不语。饮际,隗眈眈视女。女曰:“陋姿在镜中,君把玩数月,尚未看足耶?”隗曰:“仙姿在镜,如镜中之花,欲弄而不得,今得亲身攀折矣!”爰拽女同寝,女亦不拒。次日,仍问取镜之由。隗历言之,曰:“仆不知其为何仙。”女曰:“渠鬼仙也。其原尸在松下,故常依松。君执杖去从树北皮连击二十五击,渠晚上必来,妾将手刃之!”隗甚为范危。隗如数击松归,及晚,方与狐对语,范忽至。狐女见之大怒,曰:“良人所取之镜,华之宝藏,山神令吾职守,不容假人。盖所假非人,彼赖以暴富,不啻助人为恶。今吾难免,必泄忿于汝始甘心。”言已,执杖向殴,范惧而出。狐女逐之,斗于庭前。隗恐夜黑二人有伤,令家人多烧烛以照之。移时,范不能支。隗如其数,大气吹镜后面,狐女果仆。范立俟不前,狐女起而复斗。隗视范将败,复吹,狐女复仆。连仆数次,气力已尽,隗劝入室。范亦从之入,曰:“事已至此,挽回无由,愿劝郎君散财济贫以赎姊罪。”狐女曰:“止有此一术以处之。”隗复应承之。狐女反恚为喜。隗设筵同酌以释夙嫌,狐女曰:“妾不能久奉箕帚。”范亦言月后即辞去。隗忧曰:“仆有二妻,不日即为鳏夫,不惟仆情难堪,卿等亦用心太忍矣!”狐女曰:“如君福命,自有丽偶。”隗曰:“丽偶何在?有此家业,不难续娶,然所娶未必德容兼全;倘有不佳,憾遗终身。”狐女曰:“择之。”隗曰:“笄女不出闺门,何由而择?”狐女曰:“有宝镜可恃。”盖有美人,以镜照之,则美人之形容留镜中,若另照一人,而前人始杳。遂起身谓范曰:“敢烦仙姊代劳,明日务照一美人来,吾三人同观之。”范应诺,狐女始以镜授之。隗心疑曰:“镜在吾怀,渠何由取去?”摸之,已无有矣。次日,范复命。狐女视镜中人不佳,曰:“吾见犹厌,况良人乎?”隗视之,果摇首不语。凡照数人,隗俱不以为可。后照一美人来,狐女见之,曰:“得之矣!良人见之,必魂飞魄散,不能自由矣!”隗见曰:“得此,可不祈怜于卿二人矣。此谁氏之女?”范曰:“绅士仲氏,同郡郡内居,违此一百六十馀里。”隗急烦媒说合。将过门,范与狐女俱辞去。 隗届六旬,得疾,医药罔效。自知降年方永,何致不起,必有别故,遂谓妻仲氏曰:“卿为仆召嫡妻范氏去!”仲曰:“何处召之?”隗以击某处之松与击之之数语之。仲急命驾而往,路思曰:“击松而范自至,范必畏击。”因倍其数而击之。归,实告隗,隗曰:“二十五数,数半大衍,渠已不胜震惊。今以大衍之数击之,渠必仇卿。”仲曰:“妾不惧!”未几,范至,怒问隗曰:“君遣谁氏击松来?”隗未及答,仲应之曰:“吾!”范大怒。仲拽之坐曰:“吾语汝:妇之于夫,生则为终身之仰望,死则遗半生之憾恨。为之服,等于翁姑父母;一为寡,甚于鳏夫孤独。汝既列鬼仙,必知郎君之疾。既知之而度外置之,无志无良,不节不义,即鸣鼓而攻,还为过?尚以不韪责人耶?”范闻之,起身端肃曰:“吾之罪也!”谓隗曰:“君疾不能幸免,惟轻财好施始可愈。”隗曰:“仆捐资济物已三十馀年。”范曰:“既往不说,非竭力捐白金三、四万不可也。”隗曰:“即欲捐之,亦须病愈。”范曰:“君存此心,可立愈。”隗曰:“定如卿言。”病果旬日愈。华阴地丁银三万六千馀两,时岁饥,民苦征徭。隗见邑尹,言愿代完合邑征赋,外奉尹银若干。尹喜,从之。交纳毕,范喜曰:“是举也,不惟君子孙福泽不可量,狐姊亦赖之免前愆矣!”未几,狐女果至,谢范曰:“妹之得免天谴,固以良人挥金如土,然皆吾姊恿怂之力也。”隗曰:“仆有一事,刻刻在念,不知卿等亦能为力否?”狐女曰:“何事?”隗曰:“大不孝之事也。”狐女曰:“易为之。”历相群婢,有一婢极媸,狐女曰:“此婢宜男,纳之必得令嗣。”隗丑之。狐女曰:“纳之,亦可少折消受娇妻美妾之福也。”谓范曰:“可以行矣!”言讫俱杳,不复至。隗年将古稀,仍无子,不得已纳丑女,果得子。其子孙不改其道,世享厥福。现今后人尤重读书人,凡贫儒与失馆游学者,偶至其家,以客礼待之,供给衣食,礼貌不衰。 虚白道人曰:世之得外财而不能久享者,未必其福命薄,或以视财如命之所致也。盖非分之财,宜公之于人,不宜私之于己。如私之,则犯造物之所忌,岂能久享哉?若隗某之所为,可为得处富之道矣!其后人最重读书人,尤为可嘉。 虚白道人之言,允哉!世之登月无仕、积多金者,非不赫奕一时也。乃或及子孙而馨焉,或仅及其身而罄焉,无他,不正故也。隗生之福,以正得之。彼华阴令之纳赂,其不能久享也,必矣!上元李瑜谨注 何其酣畅淋漓耶!其事优于莲香传,文亦如骖之靳。渔樵散人志 [book_title]卷之四 散花天女(稿本作“散花仙女”) 孝子吴清泰,安徽太平诸生也。其祖居官廉正,馀资无多,卒于任。辇灵归,已罄所有。其父生长宦门,不谙勤俭,渐凌夷。至生为诸生时,清贫几饔飧不给。无已,货家中物作小生意,蝇头微利,不足以供双亲。闻有佣人誊册籍者,以名应之,昼理贸易,夜作抄胥,以所得钱为炊。老少异粮,己食粗粝,而以美者奉亲。亲偶以食馀赐之,伪食之,留以备甘旨。常自叹曰:“双亲千计苦,一日两餐难。”日用不足,父母恒终夜嗟咨。生闻之,心如锥刺,自恨实忝所生矣。时岁饥,中丞奉旨赈济。有同学某谓生曰:“盍往领之?”曰:“为一箪食往来廿馀里,实属不堪。且每走领妨碍他务,余一人或以无饥,其如受馁之二老何哉?”某谓:“闻中丞甚体恤士类,凡在诸生,不令赴赈厂,令于本学报名,照册予赈。”生半疑信。某曰:“录有中丞告示,可至敝斋一视。”生从之。其示云:“为分别周急以彰优礼事。照得官于诸生,素本优其礼貌;士之自处,各宜惜其身名。盖儒为席珍,品重连城之价;即室如悬磬,心轻托钵之缘。鸡鹤未可齐观,驽骥岂容同栈!兹当颁赈,宜有区分。近闻贫窭诸生,八口啼饥,动室人之交谪;两餐莫继,欲称贷而无门。思邀升斗之恩,颜殊壮士;背负橐囊以往,情类乞儿。杂中泽之嗷鸿,得勺水以活鲋。虽云锡赉自天,殊觉斯文扫地。衣冠盎歠,本部院诚目击神伤;舆隶签呼,尔诸生应怀惭颜赧。合行出示晓谕,为此示仰士子知悉:生不逢辰,蒙袂之形容足悯;贫原非病,子衿之体貌犹存。时当炊断囊空,周之可受;事等杯残炙冷,辱亦奚堪?自示之后,诸生不必再赴赈厂,各于本学报名,以凭照册发赈。庶隆施有别,而品无沾儒;实惠仍沾,而人不贱士。例恩膏于廪膳,可资萤练读书;期厚礼于笙簧,伫待鹿鸣赴宴。本部院之所以分别周急以彰优礼者,盖为此也。特谕。”生读毕大喜,即禀亲赴省。 及领钱缗出,而夕阳已斜,急市米归。欣然曰:“至家与父母饱食数日,亦年来不可多得之福。”自晨未食,乐而忘饥,行至中途,顿觉肠鸣,痛不能步。路旁柳阴下有石凳,暂就稍息。炎欠有少女至,亦憩树下,柳黛莲钩,旷世无其娟丽。生亦无心顾眄。女乃目属而笑,袖出金置石上曰:“可携此速归,五日仍候君于是。”转瞬即不见。生异之。五日,至树下,女果俟焉。随女同行,数武外觉足不履地,迅急如飞。未几至一第,宏厂如厅事,床几衾帐悉具。女乃取酒与生酌,执杯劝饮,情意欢畅,不觉大醉。女扶卧榻上,遂并枕而寝,而巫山**,已入黄粱梦中矣。及晓,生问女邦族。女曰:“妾散花天女也,慕君孝,故自荐以分君忧耳。”自此衣食皆取足于女。越三载,父母闻之,虞女不育。生仰求于女,女笑曰:“君诚强人以所难,此事亦可强求也?且其权不在妾,奈何以自为政之事旁求于人也?”无何,女有身,生一子,名涛。女曰:“此子后有杀生祸。”十五岁为之完姻。又二年,生父母相继亡。殡后,女以纸封授涛曰:“有大难,可启视。”涛珍藏之。晨兴朝亲,二人已不知所往,但惶遽悲悼而已。 后二十年,涛偶伤人命,意欲逃遁,忽忆亲嘱,急启遗封视之。言:“本县尹吴澍,实汝胞弟。”涛喜投案请罪,县令以误伤论,纳赎得释。既归,县令踵至,自言籍入大兴,十七岁中进士,部选于此。父言弟与兄系同胞,故来相认。涛急与澍入署省亲,而亲已杳,兄弟乃知其父母皆仙人。澍以祖茔在太,遂徙太,与涛同居焉。 中丞施赈优士一示,其事卓越,固自可传。马竹吾 [book_title]卷之四 狗冢坡(稿本作“义犬”) 长清蛾眉山北有狗冢坡,坡上有义狗冢。盖赵某者,居长之边鄙,而贾于城市。一日,谋本资以益之,抵家,鬻田数亩,得二百金。平明,携银策蹇赴城,不意其家之畜犬随之也。路径山坡,忽欲泄下,系驴于树而便焉。起即乘驴行,比至,始知银失;急欲返觅,时已日暮。因念通衢失物,安有再得之理?明日遣人寻之,无所见,惟以破财免灾自慰而已。后月馀,赵归,见犬死于坡上,毛革已脱败。以足蹴之,囊出。启视,白金宛在,始知犬为逻守遗金饿死。赵遂埋犬于山坡,坡亦以狗得名。 [book_title]卷之四 节烈女 寿如山,晋人也。富有田产,一子一孙。未几而妇卒,未几子与媳相继卒,止剩一孙名得仁,尚未婚娶。及服满,将择吉,而仁复卒。仁所聘之妻边氏闻卜,欲奔丧,母不欲,曰:“渠家无可依之人,一为之服,势难择配。”氏曰:“‘母也天只,不谅人只!’至死靡他,实女素志也。”涕泣不已。母曰:“俟殡期与汝偕往。”氏曰:“闻丧宜往,夫何俟!”氏至寿室,对灵大恸,哀哭异常。初则人以为过当,继则咸以为可怜。及夕,母劝氏归。氏曰:“是即女家,将焉归?”劝之再四,不听,母自归。殡期尚违月馀,氏昼理丧务,夜傍柩寝,暇则呼天而泣,泪尽继之以血。邻里闻之,悉为之酸楚。比至葬,扶柩窀穸,颜色之戚,哭泣之哀,见者莫不痛惜。 寿氏累世单传,无可过继,氏甚以无后为虞。忽念祖翁虽老,身体尚健,遂市美婢,令侍祖翁寝。甫二年许,诞生一子,名之曰静。襁褓中而婢忽卒,氏乃佣媪以乳之,自亲保抱,不轻托人。其长育顾复,直等劬劳于母氏。及静稍长,延师教之读。静聪慧,过目不忘,十六岁科试冠军,因得婚于尚孝廉之女。至如山以老卒,静心无忌惮,惟曼游是好。氏劝之,静以叔翁自居,置若罔闻。年馀,家产殆尽矣已。氏昼夜涕泣,勺饮不入口者三日。静心动,翻然自悔,亲诣氏榻,切言改过。言之再三,氏仍恸哭不已,静乃长跪榻前。静妻尚氏曰:“叔跪矣,贤侄妇宜稍宽恕。”氏闻之,亦起跪榻上曰:“当侄妇之奔丧也,吾家无祭墓人矣。出冀幸万一之谋,得叔生焉。不幸庶祖姑复故,彼时侄妇抚叔,委干就湿,日夜保护,岂好自苦?盖以光前裕后悉在阿叔一人之身。今忽顿易素行,不事举业,侄妇之所以期望于叔者已成画饼,不惟死不瞑目,实无颜见祖翁于地下。”言已,复哭。静闻氏言,亦不禁与之俱哭。尚氏劝之曰:“侄妇三日未食,汝与叔同跪多时,请少节之。”氏乃拭泪,令尚扶静起。静令尚进食,氏不食,静夫妇苦劝之,氏乃食。氏以哀恸过度,致疾不起,静奉汤药如事母,月馀始瘥。嗣静偶废驰,氏辄饮泣不食。静恐稍负氏意,锐心取进,遂连捷南宫,官至御史。上疏陈情,封氏为少淑人,赐节孝匾额。七十馀岁无病卒,静之縗麻哭泣,如持亲丧焉。 大义森严,至情悱恻。反复读之,令人落泪。马竹吾 [book_title]卷之四 牛鬼 山海关以东深山庄,农家所畜耕牛,田事毕悉驱牧于深山,村中同佣一人看守。群牛在山,最畏虎伤,每逢虎至,群牛中自出一牛敌之。此常有之事,不足为异也,但不能胜耳。伊任者,佣于庄众,麾牛赴山,日渐深入。一日晨兴,方欲求牧于刍,忽来一虎。伊大惊,不禁大呼曰:“虎来矣!”呼未已,有一雄牛腾身出,直赴虎。伊身旁有树,遂登树而观之,见虎呈爪牙,牛恃蹄角,竞斗多时,胜负不分,虎自去。牛食蒸孔急。伊知牛已饥,恐虎再来,急下持干糇以饲之。饲已,虎果至。牛膂力尤刚,斗虎益力,虎败去。伊反惊为喜,夜傍牛眠,自此恃以无恐。嗣有虎至,牛皆触去之,群牛赖以无伤。次年春暖,伊始驱牛归,向主人言牛之能,劝出钱共市一牛代其耕种,庄人从之。伊在山夜梦牛呼伊曰:“东人醒!东人醒!吾得食灵芝,颇有知,今夜当死。吾死后,吾之两角好收藏之,后有大用。”又曰:“倘逢不测,连呼‘牛鬼’数十声,吾自能迎救。”伊醒,以为幻不可信。晨视牛,果死。凡牛死于山,必剥其皮以给牛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