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中国近百年史
[book_author]陈恭禄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学术,完结
[book_length]114502
[book_dec]陈恭禄著,写于1935年,近百年来,中国受外影响,政治、社会、经济、思想之剧变,开从古未有之巨石,非有信史,讲不能明了其造成之原因,国内之问题,及国际上所处至低位。此为国民应有之常识,近百年史当足以此需要。全书共二十一章。第一章到第六章,叙述鸦片战争及善后问题、太平天国兴起到灭亡、咸丰朝的外交形势。第七章到第十章,叙述同治朝之内政外交、光绪初年之内政外交。第十一章到第十六章,叙述中日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清末内政及外交。第十七章到第二十一章,叙述辛亥革命、袁世凯称帝、民国以来的内政外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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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自 序
余写成《中国近代史》后,友人以为分量太多,决非中学生所能读。该书原非为中学生及一般人士而作,顾今供给其需要之史籍,实应参看发表之新史料著作成书,庶可改正昔日相传之错误,及不正确之观念,而有可读之信史。近百年来,中国受外影响,政治、社会、经济、思想之剧变,开从古未有之局势,非有信史,将不能明了其造成之原因,国内之问题,及国际上所处之地位。此为国民应有之常识,近百年史当足以应此需要。本书之写成,专为中学生及一般人士之用也。
全书凡二十一章,内容见于目录,无庸说明,大体上偏重内政。民国以来之史迹,共占四章(第十八至二十一章),篇幅似已稍多,盖史书异于报章杂志,决不能据之成书。关于此时之重要档案,多未公布,且史迹尚在演进之中,难于论断其是非轻重,或免选择史料偏重之弊。近人编著近百年史,偏重民国以来之史迹,篇幅常占全书之半,殆为旧说所囿,实则历史并无一定分配篇幅之原则,当视史料之质量及著者之目的而定。书之价值,固非决定于篇幅之分配也。凡此四章,不过说明近时之大事,及国内之问题耳。
全书因叙内政较多,年月沿用旧历,但为读者便利之计,附注公历年月;据著者意见,读者不记年月则已,记则宁记公历年月也。
陈恭禄自序于高资寓庐
民国二十四年七月
[book_title]第一章 道光初年之国内状况
疆域 清世祖于顺治元年(一六四四)入关,战败流寇,据有黄河流域,遣兵而南,次第战败明之起兵诸王,顺治十八年(一六六一)统一中国。圣祖(康熙)继之,削平三藩,满人之政治地位始乃巩固。对外与俄缔结《尼布楚条约》,两国以外兴岭为界,独蒙古西准噶尔部不服,滋扰于外蒙古西藏等地,圣祖世宗(雍正)高宗(乾隆)先后用兵,征服其地,进而收复回疆,外蒙西藏因而内附。沿海岛屿虽禁人民移居,而固收入版图,台湾且设郡县。属国朝贡者,有朝鲜、琉球、安南、暹罗、缅甸诸国,领土广大过于汉唐。宣宗于嘉庆二十五年(一八二○)嗣位,明年,改元道光。其统治疆域,仍为其父祖所遗,尚未削小。
中央官制 清帝入关之后,采用明制,仍为专制独裁之政府,初设内阁大学士,亲王并得参与机要。世宗另设军机处;军机大臣或为大学士,或为尚书,奉旨入直者也。拟定朝旨,应对询问事件,内阁遂无实权。尚书为办理庶政者,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部有尚书二人,侍郎四人,满汉各半,各部皆有司员分司办事。制度上之弱点,则军机大臣为谘询顾问,不得自由发表意见。六部则堂官太多,责任不明。满汉并用,徒相牵制。更就名实而言,亦不相副。信如清季王大臣奏曰;“名为吏部,但司签掣之事,并无铨衡之权;名为户部,但司出纳之事,并无统计之权;名为礼部,但司典礼之事,并无礼教之权;名为兵部,但司绿营兵籍,武职升转之事,并无统御之权。”刑工二部,尚为能举其职者,故未论及。六部之外有院。一曰理藩院,掌藩属事宜。二曰都察院,司纠察事宜。三曰翰林院,掌讲书撰文等事。其次有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等,为秦汉以来遗留之官制,历代帝王偏于保守,设而不废,多为清闲衙门。遇有非常大事,翰林院、都察院亦得参与朝议。内务府宗人府分掌宫内皇族事宜,国子监则司训导生员,钦天监则掌授时,均无详论之必要。
地方官制 地方官制;京师设顺天府,有府尹,直省十八,其最高长官曰总督巡抚。官制殊不划一,如直隶(今河北)四川各有总督,无巡抚;山东山西河南各设巡抚,无总督,其他总督往往管辖二三省,湖广总督管理湖南湖北,两江总督统辖江苏安徽江西,皆其明例。五省各有巡抚。总督巡抚同在一城者,多所牵制。办理漕运河道大员,亦称总督。学政官位视督抚为低,而能分庭抗礼,因为朝廷派遣,且寓右文之意。布政使按察使赞助督抚治理一省,前者俗称藩台,管理民政钱谷,后者俗称臬台,掌管刑狱驿传。其有盐务省分,尚有运使,或设盐道。其下为道,或统辖兵备,或管理河工,或掌运漕粮,盐道上已言之。道下为府,直隶州或直隶厅,其长官为知府、同知或通判,管辖数州县厅,直隶厅或不辖县。州县各有官长,维持境内之治安,征收钱粮,审理诉讼等,各级官长均有属员佐之。
组织上之弱点 综观清代官制,一本历史上之遗传,君主往往不能因时制宜,有所创作,切合当时之需要。一则清帝以外人入主中国,不肯深信汉人,设官治民,互相监视,多所掣肘,造成如此复杂之组织,尤以地方官制为甚。实际上统治之领土广大,交通不便,地方官除督抚而外,多无言事之机会,督抚乃常握有实权。顾自宋代理学发达之后,忠臣思想更形强固,以臣叛君者于三藩乱后,实不常见,固与牵制复杂之官制无关,牵制之结果,则官吏多所顾忌,蒙蔽之弊遂生,敷衍塞责,办事迟缓,犹其余事。凡官于外省者,例须回避本省,初至一地,民情风俗尚不可知,应兴应革事宜,自无从办理,乃奉胥吏为师,胥吏多久任,营私舞弊,官长无如之何。
仕途 官吏出身,旗人优于汉人,大体而论,仕途可别为三。一曰正途,指考试录取者而言,士子考取秀才,身分即异于平民,乡试中式后入京会试,录取者始入仕途,乡会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国家遇有大庆,尚有恩科。每试录取多者三四百人,翰林院久有人满之患。二曰武功,凡参与战事或剿平匪乱立有功绩者,朝廷类多许其主将择尤保举,主将莫不利用事机,多所奏保。十八世纪末叶,教匪之乱大起,历久始平,继之以苗人诸乱,军功保举者益多。三曰捐输,指富人纳钱为官而言。朝廷每逢财政困难之时,或遇兵灾凶年,往往许民纳银捐官,收入旺年,至三四百万两,仕途因而益冗益杂,候补无期,正途出身者,亦尝等至一二十年。
俸给 官吏俸给至为菲薄,一品高官年俸一百八十两,他更无论已。世宗诏给文武臣僚养廉银,较俸银增加。然官吏仍不易维持一家之生活费用,执政或有权势之长官,尚有外官馈遗,小京官则穷苦不堪。外官初无办公费,恃田赋之浮收以为挹注。世宗诏额外之浮收如火耗陋规等项为国课,亦另给养廉,其数各省不同,要视地方肥瘠,官级大小而定。总督多者至三万两,其下以次降低,知县少者仅得六百两,“尚有科场考棚之摊捐,解役缉捕之费用,驿路大差之供应,委员例差之应酬,”上司之节礼等,何能足用?势不得不受陋规贿赂馈遗也。凡新官上任,室中用物,均由属吏购办,谓之办差,去时或将其带去,或由属吏承买,善于居官者固无患贫之理。与其许其额外需索,不如斟酌情形,提高其俸给并发给办公费也!
军制 清帝以武力征服中国,仍恃军队维持境内之治安,兵丁六七十万,而空额极多,战时则多临时召募,尤以绿营兵为甚。清初兵制可别为二,一曰八旗,指军旗颜色而言,正黄、镶黄、正红、镶红、正白、镶白、正蓝、镶蓝是也,中分满蒙汉三军,人数二十余万。其人初则久历戎行,战斗力强,死后子孙继之为兵,乃不能战。军饷发给银米,多者每月得银四两,米四斛;其困难则家人不得从事于其他职业,兄弟三人,一人补甲,所领之银米养活全家,生活乃大穷困。绿营则指悬挂绿旗之各省军队,平时军饷月为一两、米凡三斗,省库窘绌尚有不能全数发给者。将领则一品大员,一年俸金不过九十余两,乃故留缺额,侵蚀军饷。兵丁难于维持生计,则听其包庇营私,大小操时,列阵行走而已。其所用兵器,多为古代遗物,以之防御外兵,故无不失败也。
财政 皇帝统治全国,土地人民均其私产,理论上虽可榨取于民,实际上限制极多,清代税制本于明之遗规,担负以农民为最重,盖政府收入以田赋为大宗也,田税视土壤生产力等而定,各地不同。赋指丁税,由来已久,圣祖下诏永不加赋,后将其并入田税计算。十八世纪中叶而后,开垦之土地增加,收入至三千万两,余以盐课关税为多。据嘉庆十七年(一八一二)报告,盐课收入,共五百七十九万两,关税四百七八十万两。三者额征四千四百九十余万两。斯年蠲免者四百八十余万两,实收四千万两。支出则以皇室经费、军费、政费、河工为多。嘉庆中叶,年凡三千五六百万两,尚有余款,此就和平时期而言,遇有天灾祸乱,即感财政困难。宣宗承受父业,颇能勤俭爱民,顾祸乱之酝酿已久,国内之纷扰时起,加以天旱蠲免田税,并发米银救济灾民,收入乃感不足。
人口之增加 祸乱之原因,虽曰政治组织不密,积弊深痼,官吏贪墨,军队腐败,而土地广大,交通不便,更足以促成之。此种原因,无论何时均可适用,要非造成祸乱之因素,其症结之所在,则人口于和平期内,有增无已,土地不敷分配,一般人民生活困难,终遂铤而走险也。清以前之历代人口,据官书纪载,鲜有超出六千万,古有丁税。自不免于隐瞒。清帝于流寇滋扰屠杀流亡之时,入主中国,人口问题作一解决。据《皇朝文献通考》、《续文献通考》及《东华录》列表如下:
上列数目,颇有可疑之点,如顺治康熙相去五十年,而人口增加,只有三百万人。固不足信。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一二)诏称巡幸所至,询知一户或五六人,止一人纳赋,或九丁十丁止一二人纳粮。贫民为避免纳赋之计,乃以多报少。及丁税并入田税,宜若可信,无奈官吏视之,无足轻重,所得数目,亦非根据访问调查。《皇朝续文献通考》称嘉庆十七年,人丁三万六千一百六十九万有奇,视道光元年(一八二一)反多六百万人,时无大乱非常之灾,相去九年,何竟减少,故据《东华录》。要而言之,官书所载人丁不能视为精确。自大体或趋势而言,人口实有增无减。洪亮吉生于乾嘉时,本于敏锐之观察,尝论当时之人口曰:“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洪氏所论增加之倍数,虽不足信,要可证明人口之有增无已。
古代帝王奖励人丁之增加,一则视为兵士,强之入伍;一则视为纳税服役之机械,多多益善。清代旗兵世袭,营兵召募,无强迫入伍之事,徭役久已出钱由官召募,丁税并入田税永不再加。凡此种种不过证明古今形势之不同。人口增加,则由于伦理观念,早婚风俗及和平时久也。
耕地之估计 百数十年,人口大增,而人民多以耕种为业,开辟限于禁令,视今狭小,据官书记载,列表于下。
上表异于著者所得之和,详见《中国近代史》。就表数字而言,百年余内,耕地增加凡一万九千二百万亩,约占百分之三五。据田亩及人口平均计算而论,清初一家约有田地百亩。乾隆而后,开辟之地稍有增加,而官书未有记载。据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户部报告,全国田地共七万四千二百万亩,时当大乱之后,江皖诸省尚有荒地,合黑田、官田、学田等而言,道光中叶,耕地殆不下十万万亩。黑田指隐瞒漏税之田地而言,尤以四川及边省为多。无论如何,土地开辟远不如人口增加之迅速,农民量腹而食,亦感不敷。其不安于穷苦生活者,加入秘密会社,乘时暴动,道光中年其势已成,时人纪载,亦以之为言。祸乱之原动力酝酿已成,一旦爆发,遂成燎原之祸。
欧人直航来华 清至道光已入衰弱时期,而外交形势亦忽剧变。初古代中国欧洲原有陆路海道往来,罗马帝国覆亡之后,欧人丧失地理知识。其后回教徒势盛,据有欧亚交通之路。马可婆罗于十三世纪仕于元廷,其《游记》引起欧人好奇之心,航海家谋觅新路直航中国。十五世纪末年,葡萄牙人绕道非洲南端,东至印度,十六世纪初年,来至广东。其人乖张为非,尝为粤官所驱逐,更往闽浙海港贸易,粤官许其纳租,住于澳门,葡人垄断远东商业凡百余年。其继之来华者,有西班牙、荷兰、英吉利、法兰西诸国。西班牙直接商业无足轻重,荷兰偏重经营南洋群岛。英国在华商业自十八世纪以来,最为发达。美利坚独立以来,商船亦来广州贸易,额数次于英国。法国商业未有进展,对于远东传教事业较为重视,此就自海道来华之主要国而言。陆路则中俄三面接壤,长逾万里,边境贸易亦有进步。
中外关系 自欧人直航东下以来,航海术大有进步,实用科学亦颇发达,世界交通趋于便利,各国关系因益密切。十九世纪中叶,国际形势根本剧变,中国于此情状之下,仍持古代夷夏之观念,轻视外人,不知彼国内之情状、政治制度、学术思想之迥异,与其陆海军之实力、工商业之优势等,既无从认识新时代各问题,更无有适当处置之办法,于是见迫列强,交涉处处失败。夫环境之变迁,非成于一朝一夕,惜当时君臣尚不之知。道光初年,中外关系,受时代影响者,可别为三。
一、商业——沿海商港,初许外船贸易者,有广州、厦门、泉州、宁波等,乃后限于广州一地,外船入港,买卖货物,除违禁物外,均交行商(亦称洋商)代办,官吏征收船钞货税而外,尚有规礼。道光九年(一八二九),英商提出条件,货船不肯入港,作为要挟,顾终失败。英船后有北上请求于他港贸易者,亦遭拒绝。其时商业受时代之影响,视前发达,问题益为严重。
二、属国与边界——中国向不干涉属国内政外交,朝臣疆吏于其国内情状尚不之知,缅甸安南与英法交战,丧失领土权利,中国初未过问。英统治印度,边境与藏地连接,界址未尝勘定。俄国经营亚洲属地,不遗余力,侵蚀西北边境,谋夺黑龙江下流,而清廷对于边境从无促进其发达之计划,其后交涉失败,已多兆于此时。
三、文化——耶稣会教士于明末来华,介绍西方科学知识于中国,清初颇重用之,雍正而后,教禁渐严。教士或深入内地,或在钦天监当差,出而传教。嘉庆朝禁令益严,而基督教(即新教)教士乃于此时来粤。其来固为传教,然亦足以介绍一部分欧美学术于中国。医学传入,亦与教士有关。
对外思想 就上三者而言,商业为双方有利之企图,而朝廷以为外人非有我国之茶叶大黄,则无以为生。外人贩运鸦片,更增加困难。属国与边疆之问题,朝臣疆吏尚未认清,传教视为风俗人心之害,信者有罪。其所重视而严管理者,则为商业。外人来至广州,住于城外商馆,不得购置产业,入城观光,不得自由与华人接谈,划船游园亦有限制。其尤严厉执行者,则禁外妇住于商馆,兵船驶入虎门。其他争执,尚有杀伤交犯等案。大体而言,中外人士相处尚安,其原因则外船来粤者,重视商业,安于现状。及英国东印度公司专利权废除,困难遂起,其详见于下章。
[book_title]第二章 鸦片战争及善后问题
律劳卑来粤之交涉 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英国会通过法令,取消东印度公司在华贸易之特权。英王任命律劳卑(Lord Napier)为商务监督,明年,商人自由来粤贸易。六月,(公元七月,以下省注公元)。律劳卑率其率员抵于广州商馆。两广总督卢坤闻知夷目抵澳,饬行商说其暂住其地。至是,行商谒见监督;监督不愿与之往来,称将直致公函于总督,明日,遣书记投递,不得。行商说其改用禀帖。律劳卑弗应,卢坤迭谕行商说其退出广州,亦不可得。行商进退困难,主张停止英商贸易。总督尚欲夷目悔悟,又得英舰二只泊于虎门外之报告,遣委员三人见之;双方争放坐椅,达二小时,及见,未有结果。七月末(八月),总督下令封舱,八月初(九月),英舰驶入黄埔,形势剧变,卢坤调兵严备。会律劳卑病疟,交涉由属员主持,英舰退出,律劳卑亦去广州。总督派船押其出口,复准英商贸易。
交涉困难之原因 今观交涉之始末,律劳卑为英国大员,奉命与华官往来,直接投递公函,而外人向用禀帖,例由行商传递,后因积弊丛生,乃许外商于城门投递,从无直接投递公函之例,倘许此请,则总督降而与夷目平等,信如卢坤之言曰:“事关国体,未便稍涉迁就,致令轻视。”有丧国体,则罪甚重。就总督地位而论,亦决不能自卑也。公司驻粤领袖,名为大班,官称为夷目,先未奏报朝廷,而即住于商馆,卢坤倘不令其退出广州,将受处分。其处置方法,自当时立场而言,无可非议。律劳卑要求平等待遇,直递公函,原为国际上当然之例,而中外习惯不同,固难适用于道光初叶之中国也。律劳卑奉和平亲善之使命而来,乃徒造成恶劣之情状,惜哉!九月(十月),律劳卑死,其继为监督者,采取缄默政策。商人反对,请以武力改善待遇。道光十六年(一八三六),义律(Elliot)继为监督。
中英问题 其时中英问题,一为商欠。行商欠英商款项约三百万元,无力偿还,总督饬令分期摊还。一为烟禁。罂粟传入中国颇早,国人初用其汁制之成丸,用以治病,十八世纪,改食为吸,销路激增,尤以来自印度者为多,雍正七年(一七二九),输入年凡二百箱,(箱以百斤为多),嘉庆五年(一八○○),增达四千余箱。清帝迭下禁令,顾无实效。宣宗(道光)嗣位,外商不敢于黄埔及澳门贩卖鸦片,烟船泊于虎门外之伶仃岛,卸于趸船,贩烟者勾通兵弁,用船运银出洋,载烟入口,并有军械自卫。宣宗迭谕禁烟,加重罪名,而鸦片输入反而激增,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竟至三万箱,问题遂益严重。其先外船来粤,携带现银贩买丝茶,及鸦片销路日广,外商反有余款带回本国。清初纹银一两,换制钱八百,至此,增至一千六百文。官吏解银入京,乃致赔补,吸烟又足以破坏家庭,增加社会上之罪恶,而外商视为有利可图,莫不贩运来华。商欠则外商禀请总督核办,烟禁则粤官责令义律负责。义律就职之后,来至广州,外交部谕其不得擅用禀帖,又以烟禁问题,复至澳门。英国渐变政策。道光十八年(一八三八)东方舰队来粤示威,终以烟禁造成战祸。
烟禁 道光十六(一八三六)年,朝臣许乃济奏请弛禁,主张以货易货,庶塞漏卮,粤官奉旨覆议,奏称可行,朝中忽有异议。十八年(一八三八)夏,鸿胪寺卿黄爵滋请用死刑禁烟,宣宗谕交外省将军督抚覆奏,奏上,未有赞同弛禁者,廷议亦然,乃谕各省长官严拿罪犯,王公且有以吸烟受罚者。各省奉旨禁烟,粤督邓廷桢捕获烟犯,欲杀于商馆前以示威,因外人反对作罢。湖广总督林则徐覆奏,主张严刑禁烟,并拟订办法,实行保甲,查拿烟犯。于其管辖境内,严厉禁烟,成效昭著。十一月,宣宗诏授林则徐钦差大臣,查办广东海口事件。则徐入京陛见,帝谕邓廷桢合作。邓氏雷厉风行,并饬海外趸船离粤,外商推诿,几致封舱。明年正月二十五日(三月十日),林则徐来至广州。其禁烟办法,则晓喻外人以理,而并怵之以威,令其将趸船烟土尽行缴官。二月四日(十八),谕行商晓喻外人缴烟,并具甘结,永不敢带鸦片,如有带来,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明日封舱。英商初托辞推诿,后愿交出一千余箱,钦差知其去实数尚远,惩罚奉行不力之官员行商,会义律来至商馆,形势一变。
缴交鸦片 义律住于澳门,及知钦差缴烟,冒险抵于广州,此十日(二十四)事也。于是谣言蜂起,钦差下令撤退商馆之雇员,添兵扼守要隘,断绝黄埔澳门往来信息。外人颇为惊惶,钦差催其交出鸦片。十三日(二十七),义律通知英商,报告鸦片箱数于监督,明日,禀报钦差共二万二百八十三箱,中有美商鸦片一千余箱。义律意欲联合美国一致行动,土耳其烟则未交出。报告箱数中有计算二次者,实则不足二万箱。钦差得禀,赏给商人食物,并欲义律具结。义律不可,心存报复,四月九日(五月二十一),鸦片缴清,后三日,率同英商退出广州,并求美商同去,美商不可。至于英商缴交之鸦片,林则徐奉旨销毁,乃于虎门外挑池,四月末开始销毁,夥粒悉尽。参观之外人,深赞钦差之公正。同时,各省严禁鸦片,广东成绩优于他省,政府另订禁烟新例,贩烟者死。
形势之严重 义律既至澳门,态度转而强硬,不肯议订禁烟章程,拒领赐赏之茶叶,不收钦差之批谕,英船贩运货物,概由中立国商船转运。船只泊于香港,五月(七月)末,水手饮于九龙之尖沙村,醉而棍杀林维喜,村人谓为英人。义律不理粤官之要求,形势趋于恶化。澳门葡官奉命不许英人居住,英人无法购买食物。七月二十七日(九月四日),义律于九龙开枪,死伤八人,强买物去。林则徐初以英国不敢启衅,中国断其粮糗淡水,即足以制其命,陆军非其所长,上岸即无能为,会知战无把握,新得不可冒昧偾事之旨,遣员与义律会商于澳门,颇有让步。九月,英船具结入港贸易,朝旨令其停止英商互市,钦差态度转而坚决,令义律交出林案罪犯,限英船三日内入港,或驶归国,否则焚烧。义律率同军舰二只,要求取消前令,九月二十八日(十一月二日),与广东水师战于虎门外川鼻岛,水师败入虎门,损失颇重。
第一次和战 义律缴烟之报告,八月达于伦敦,内阁承认义律越出职权之行动,及林案发生后之事变报至伦敦,政府决定用兵,实业界亦以为言,国会通过宣战,政府遣军舰陆军来华。道光二十年(一八四○)五月,英兵船来粤封锁广州,其统帅兼专使则懿律(George Elliot)也。其统率之军舰十六只,炮五百余尊,武装汽船四,运输船二十七,陆军四千人,六月北上。其去广东者,非惧林则徐之设备,乃奉政府训令也。六日,抵于浙江洋面,攻陷定海。英国用兵专为达其和议条件,两次设法递送外相公函,均不可得,乃入渤海,进逼海河。直督琦善奉旨接收其公文,并与义律会商,争执焦点为赔偿军费。琦善求免战祸,以含浑隐约之辞答复,最后决定到粤后再议。八月,英舰南下,宣宗之意倾于议和,以为英人诉冤,查办后即可了事,战祸延长,沿海各省调兵设防,所费甚巨也。
英舰返至定海,病者甚多,专使与钦差大臣伊里布议定浙江休战后,南至澳门,琦善亦至广州。英方交涉,由义律主持,一索烟价,一请割让香港。和议决裂,十二月十五日(一八四一年一月七日)战起,虎门外炮台被毁,水师亦败。提督关天培请许其要求,琦善迫而许割香港,亲与义律会商,订成川鼻条约。条件远胜于南京条约,论者谓其裁兵,尽废守具,实无根据之讹言。林则徐时在广州,亦言战无把握。后与友人书曰:“内地将弁兵丁,虽不乏久历戎行之人,而皆觌面接仗,似此之相距十里八里,彼此不见面而接仗者,未之前闻!……今此一物(指大炮)置之不讲,真令岳韩束手,奈何奈何!”宣宗初知义律要求,即主剿办,诏伊里布进攻定海,旋知虎门外炮台陷失,诏授奕山靖逆将军,杨芳隆文为参赞大臣,调兵入粤,后知琦善屈服议和,诏令押解来京,查抄家产。伊里布亦奉旨办罪。和议既成,定海英兵奉令撤回,宣宗谓为粤省声罪致讨所致。条约报于英国,内阁认为所得无几,将其否决,招回义律而以朴鼎查(Poltinger)代之。
广州之役 道光二十一年春,援军入粤,广东长官修筑炮台,义律认为蔑视和约,提出要求,二月初战事复起,炮台毁陷,虎门失守,关天培死焉。英舰驶入黄埔,战败水师及外省援兵,粤督迫而求和。会杨芳兵至,战亦不胜,再向义律乞和。闰三月(五月),奕山等亦帅兵至,四月夜间袭击,战又大败。英军乘胜攻城。奕山应粤人请愿,遣员议和,其主要条件,则援兵限期离开广州,交出六百万元,作为广州赎金,英舰退出虎门,屈服无以复加。言者犹夸张三元里义勇围困英酋之事,实则英兵奸一妇人,村民聚众,粤官出而弹压而已。广州兵败,宣宗知之,以为和局已成,置而不问,饬令沿海各省裁撤军队,会闻海风大作,淹毙“夷匪汉奸”浮尸满海,发大藏香以谢海神,不知朴鼎查至,祸又作矣。
英舰第二次北上 六月(八月),朴鼎查来粤,舰队奉命北上,有兵舰十只,汽船四只,陆军二千五百余人,七月,攻陷厦门,留船守鼓浪屿而去,再陷定海,八月,进攻镇海,陷之,钦差大臣裕谦自杀,不战而得宁波,遣船至慈溪、奉化、余姚,测量水道。宣宗闻知败报,诏授奕经为扬威将军,督军应援,明年一月,援兵抵浙,奕经划定作战计划,分路进攻。其时朴鼎查南至澳门,英兵待援进攻,至是,击退清兵,追杀甚惨。宣宗得报,意渐转变,起用伊里布,不准杀害捕获之逆夷汉奸。其尤使之失望者,迭谕奕山乘机往攻香港,而奕山终不敢动,实则渡海往攻,必无倖胜也。三月二十七(五月七日),英军退出宁波镇海,往攻乍浦,陷之。浙抚刘韵珂再请议和,奕经送还俘虏,而英船先已他驶,四月末(六月),驶近吴淞,攻陷炮台,两江总督牛鉴先逃,提督陈化成战死,乘胜进至上海。朴鼎查率援兵至,于是共有军舰二十五只,汽船十四,大炮七百余门,运输船犹不计焉。作战兵士约七千人,五月末上驶,未遇抗拒,直抵镇江,六月十三日(七月二十),战败守兵,攻陷县城,船再上驶,七月初,直抵南京,乃订和约。
和约之成立 宣宗于浙东败后,意始转变,及英船驶入长江,始命耆英议和。耆英为帝亲信,奉命入粤,及至浙江,奏请议和,故有此命。会镇江失守,命其便宜行事,且曰:“但期有成,朕亦不为遥制。”其主和之原因,固由于战败,而国内情状之不安,匪徒乘机作乱,亦促成之也。耆英伊里布迭函英使请和,英使复称全权大臣来商条约,即可罢兵。耆英复称钦差与全权大臣无异,和议开始进行,由布政使黄恩彤等往议。朴鼎查提出条件,争执有三,一、福州开放,二、行商废除,三、外人挈眷同住。英使不肯让步,终许其请。七月二十四日(八月二十九),条约于英船上签字,是为《南京条约》,共十三条,其要款如下:一、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为通商港口,许英商贸易,眷属居住,并准其设置领事。二、割让香港。三、赔偿烟费六百万元,商欠三百万元,军费一千二百万元。四、废除行商。五、往来文书,概用平等款式。
条约之重要 综观战争之始末,中英之冲突已久,其根本原因,则为中外礼教之不同,又无适当解决困难之机关与途径,误会益多,烟禁直其导火线耳。虽然,条约为烟商索烟价,论者谓为鸦片战争,亦有所见。自战斗力而言,中国远不及英,决无胜理,奈时人不知英国状况何?战败结果,订成《南京条约》。其重要则解决一部分之争执,为中国开关之起始,渐而与列国发生寻常之国际关系。不幸当战败之后,丧失主权之条约,次第成立,言者谓为不平等条约之开始。要而言之,固改变中国国际关系之重要条约也。条约成后,其有待于解决之问题尚多,兹分述之于下。
善后事宜 一、善后条约——通商章程说定于广东再议,明年议成,二国又订《虎门条约》。美法闻知中国开港,各遣使来粤。道光二十四年(一八四四)春,美使顾盛(Cushing)抵粤,与耆英会商,夏间订成《望厦条约》。俄而法使亦至,缔结《黄埔条约》。中国准许小国享受商业上之权利,间有许与订约者。条约之中,以《望厦》为最重要,损失亦最大。外人享受之权利,以最惠国条款之故,可谓相同。其他主要条款凡四:(一)领事裁判权;(二)关税协定;(三)兵舰驻于商港;(四)十二年后修改条款。其未载入约中而关系至巨者,则应法使之请,旨许免拿中国习教之人也。虽此禁从前并未实行,而明令弛废教禁则始于此时。
二、五口开放——广州为议商税则之地,首先采用新税率,粤人不许外人入城,造成严重之局势(其详见后)。其他商港以上海开放为最早,地方官许外人于城内租屋,后则划定其居住区域,是为租界之起始,更以内乱丧失管理之主权。宁波福州厦门商业均不发达,外商至者甚少。
三、香港与澳门——香港割让于英,中国尚未丧失管理往来船只之权,不幸粤官置而不问,丧失主权。澳门初为外人唯一居住之地,至是,香港与之竞争,香港为自由商港。澳门有华官征税,乃处于不利地位,葡官提出要求,朝廷不许,终遂驱逐华官吏,封锁海关,不交地租。
四、鸦片——烟禁促成战祸,战后禁令如旧,而官吏视为具文,烟商公然贩卖于广州上海,道光三十年(一八五○),增达四万二千余箱。英属印度政府视烟为大宗收入,朴鼎查等力劝钦差奏请弛禁,奏上,宣宗皆不之许。烟禁弛废之实状,帝盖不知。
广州入城问题 自订约开港后,外人来华者益多,时值英国工业发达时期,二国有轮船往来,恢复闭关状态,断不可能,而朝臣疆吏从不认识环境之剧变。宣宗之批准条约,则受群下之恐吓,以为兵力不能战胜外国耳。士夫清议,更始终反对和议,而亦别无良策,唯造讹言诋毁主和之大臣而已。于此期内,中外争执自不能免,其最严重者,当推广州入城问题。南京条约未有入城之文,而上海等地许外人住于城内,粤人气甚壮,力反对外人入城。耆英布告开放广州,市民起而暴动。英国考虑后,允许缓期入城,要求中国不割让舟山群岛于他国,耆英许之,问题暂告解决,然与粤人争执迭起。道光二十七年(一八四七),英采积极政策,兵舰突入黄埔,耆英屈服,许其要求,广州于二年后开放。后徐广缙代为总督,不肯如约开放广州,乡勇团练驻守要害,严防英人入城。英国以为粤人反英之气盛,强迫入城,终无所得,未有举动。徐广缙奏称胜利,宣宗诏赏官绅,报至英国,外相训令英官提出严重警告。文自上海白河投递,终无结果,双方之误会益多,更以其他事故,造成二次战祸。
[book_title]第三章 太平天国之兴起
祸乱之酝酿 祸乱之原动力酝酿已久,一为人口激增,耕地有限,关外旷地尚禁人民开垦,其往海外经商者,亦为法令所禁。洪亮吉尝谓人口增加,游手好闲者数十倍于前,遇有荒灾固不肯束手待毙,乃勾结会党,乘机举兵。秘密会社于中国社会上之势力不可轻侮,历史上之大乱,莫不与之有关,乾嘉之世,已数起而为乱。乱平,而潜伏之势力并未消灭,西南以三合会之徒众为多,长江一带则以哥老会为盛,北方则教匪之势力较强。鸦片战争期内,各省匪徒有蠢蠢然欲动之势,疆吏朝臣尝以之为言。道光三十年(一八五○),宣宗病死,子奕 嗣位,明年改元咸丰。其初嗣位也,诏求直言,朝臣上疏言事,均言吏治腐败,有司贪墨,政治之积弊深痼,固促成祸乱之一原因也,乃予洪秀全起兵之时机。
上帝会 洪秀全生于广东花县,住于乡村,家境穷困,读书应试,屡不得售,尝于广州得教士编述之书,会病,见有异象,以为得见天父与耶稣。耶稣为天父长子,己为次子,与其徒冯云山入广西浔州传教,创设上帝会。言者谓其创于朱九涛,实不足信。其教义至为简单,信如李秀成曰:“世人肯拜上帝者,无灾无难,不拜上帝者,蛇虎伤人。敬上帝者不拜别神,拜别神者有罪。”后洪秀全返家,冯云山传教,信者渐多,毁坏神像,引起绅士之反对,其领袖乃秘密活动。其时湖南匪徒逃至广西,广西多山,地瘠民穷,匪徒滋扰之结果,一则农民不能安耕,一则创办团练。团练各自成派,常相械斗,道光三十年六月(七月),洪秀全利用之举兵。其发难也,与其党杨秀清等合谋,上帝会徒多不之知,迫而从之,起兵后匪党客民应之,有众数千。
太平军攻扰六省 洪秀全举兵,官军方剿他股匪徒,乃至坐大。其滋扰之地,初在浔州府属各县,如桂平武宣等。巡抚郑祖琛老庸,力无能为,遣兵攻之,不胜。朝廷调兵会剿,亦无功绩,大员且多死亡,统兵诸将又不和协。明年,洪军攻下永安(今蒙山县),建国号曰太平天国,自称天王,封起兵同志五人为王。其最重要者当为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二人出身穷困,一称天父下凡附于其身,善谋能断;一谓耶稣下凡附于其身,忠勇善战。官军围城,久不能下。咸丰二年(一八五二)洪军突围而出,进攻省城桂林不下,率众进犯湖南,所至城破,独长沙未陷。其入湘也,众至十数万,惟冯云山萧朝贵战死耳;乃犯湖北,明年,沿江而下,如入无人之境,二月(三月),攻下南京,遂奠都焉,号曰天京。其战胜之主因,一则官军不堪战斗,一则太平军死中求生。其人或贪慕富贵,或为会党,尚有家人在军,唯有力战而已,据其宣传,胜负定于天父,死则且为升天也。就两军纪律而言,太平军胜于清军,愚民迎之;清兵每至一地,商民往住罢市。
洪秀全
两军之战守 清帝文宗(咸丰)嗣位数月,即有大乱。叛乱之起,虽非一人一事之故,要当振作,帝好女色,旗人家无见粮,尚不恤其艰苦,亲选秀女,其亲臣多为宗室,亦无才能,其诏命督师之大员,多为文官。朝廷求功太急,唯责其进剿,固无军事计划,亦不知当事者之困难也。统将进剿或赴援无功者,即奉旨办罪。其较能战者,一为向荣,所部为绿营,一为江忠源,所部为勇。顾其人数太少,未有大功。向荣初为主将所厄,后则尾追太平军,收复其放弃之诸城,及洪秀全定都南京,向荣所部亦至,驻扎孝陵卫一带,是为江南大营。方太平军进陷武汉,文宗诏琦善统率旗兵,中有黑龙江骑兵,扼守河南,阻其北上。及太平军东下,乃驰赴江苏,后称江北大营,其战斗力尚在江南大营之下。
北伐之失败 洪秀全既据南京,不肯悉众北上,遣将李开芳东陷镇江,渡江进据扬州,会琦善兵至,不得沿运河而北,乃绕道行,出安徽,扰河南,入山西,突攻直隶防军,迭陷要城,直逼天津,不胜,南陷静海,筑垒固守。李开芳之北伐也,未据城邑,或设官治理,同于流寇。北方人民强于南方,恶其劫粮胁众,不为之助。南北气候迥异,粤人不惯居于地冻水冰之北方,又无过冬之服装,乃大处于不利地位。清将僧格林沁督兵围攻,咸丰四年(一八五四)春,李开芳突围而出,逃入山东,清军颇有斩获,天王遣兵赴援,为清将胜保所败,明年北伐军全没。其在江苏,太平军据有镇江扬州。镇江以东全为清廷统治疆域,上海小刀会作乱,遣使乞援,天王弗应。及李开芳北伐,江北大营力攻扬州,守兵退守瓜州,会小刀会平定,清兵自上海来攻镇江。江南大营驻于南京城外,未有若何重要战绩。天国诸王初殆淡然视之。
太平军之西上 天王既遣军北伐,又命兵西上,再陷沿江要城,直攻江西。值江忠源奉命东下,乃助守南昌,飞召湘勇赴援,罗泽南率勇前往。罗氏原为书生,兴办团练,剿匪有功,至是,出省应援,初战不胜,改剿股匪,平之。南昌则以江忠源之力,得未攻下。九江则为太平军所陷,乘势而上,江氏赴援亦不能胜。太平军直入湖北,分兵四出,不胜,退回安徽。其在皖北者,势颇张旺,江氏往援,困于庐州,城陷而死。鄂督来战,咸丰四年(一八五四)一月,兵败而死,太平军乘胜再陷汉口,分军而出,一往湖南,曾国藩乃率兵讨贼。曾氏久官于京师,学问文章,颇称于时,会以母丧告假在籍,朝廷令其督办团练,又以友人之劝说,始往长沙练勇,饷糈出自捐输,大为绅士所恶。兵又与勇械斗,迫而移居衡州,一面分兵剿平股匪,访拿恶棍,不顾残酷之名,而以严刑杀之,一面创办水师,至是统率一万七千人,自衡州出发,公布讨贼檄文。内容则列举太平军之罪状,如抢劫掳人,破坏名教,谕民捐输,久陷贼中者自拔来降。檄文虽有夸张曲解之辞,所言之罪状,要多事实。
湘军出征 曾国藩统兵出战,两次败退,投水自杀,为从者所救,回归长沙。论者谓勇无用,徒废民财,主张解散,会湘潭大捷之报至,太平军迫而退守岳州。湘军重行整顿,罗泽南奉命回湘,胡林翼亦督军助战。胡氏官于贵州,奉命募勇,所部黔勇时在湖南,故与曾国藩合作。六月,大军二万人水陆前进,击败拒抗之敌军,不战而下岳州,攻陷城陵矶,进至湖北,收复武汉,焚毁敌船千只,兵势大振,沿江东下,半壁山之战尤为激烈,太平军败逃。湘军进至江西,围攻九江。翼王石达开统兵西上,沿长江北岸而进,战败防兵,咸丰五年(一八五五),再陷武汉三镇。湘军方屯于九江城下,撤师不得,乃遣胡林翼罗泽南先后往援,明年,罗氏进攻武昌,重伤而死,胡林翼仍督师围攻。及冬,守军弃城而逃,胡林翼时任巡抚,自此而后,湖北始渐巩固。江西则以石达开之回援,城邑多破,曾国藩困于南昌,颇濒于危。
两军之形势 就上所叙之形势而言,咸丰六年(一八五六),北伐军业已消灭。上流两军战守互相胜负,太平军失地较多,要处于不利地位。江苏省内,清军先已收复扬州,方力围攻镇江。江南大营尚在城外,其主将不理内应者之建议,坐失时机,不足有为,然可阻碍交通,妨害粮运,且有利用事机袭入城中之危险,固所谓心腹之患也。于此情状之下,天京之粮日少,形势趋于严重,东王杨秀清遣将李秀成率兵往援镇江,大败围兵,乘胜渡江,战败江北大营,再陷扬州,顾未分兵防守,弃之而去,回师攻击高资(镇江西)守兵,杀巡抚吉尔杭阿,乃攻江南大营。大营分兵往援邻县,兵力单薄,城内又出兵夹攻,势遂不支,兵卒溃散。主将向荣退至丹阳,李秀成追之,于是太平军之势一振。
内讧 方李秀成之追败兵也,天国诸王竞相残杀。初西王、南王战死,余有三王,东王杨秀清,机巧善断,掌握军政大权,尝托天父下凡,欲杖天王,又称天父命其佐治天国,有取而代之之意。天王则深居宫中,颇有失德,臣下呼为万岁,东王则称九千岁,与之相去一阶耳。其共同举兵之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莫不惮之。据《天父下凡诏书》,北王在东王府议商政事,尚不敢多言,相见且须请安。据《李秀成供》,北王翼王恶其专政,谋欲杀之,原意只杀东王,乃东王死后,北王大杀其异己者。翼王几不免难,缒城出逃,率兵来讨,天王杀韦昌辉始已。翼王入朝,天王忌之,遂统兵外出,行止无定,同于流寇。天王于此变后,不信臣下,重用其亲,其亲毫无才能,朝政日坏,识者知其将不能久,有解散之意,而官军不肯赦免老贼。粤人唯有死斗,战争延长而已。
军纪之比较 自洪秀全起兵,迄于诸王内讧,时约六年,战争或滋扰区域凡十数省,两军攻守城邑者,先焚城外民房,以免敌兵利用掩避,武昌、南昌等城均有其例,且强城中壮丁助守。大军经过之地,抢掠拉夫自不能免,官军纪律废弛,扰民之甚,初远过于太平军。潮州勇丁入湘,无恶不作,湘人恶之之深,追念太平军之不扰民,曾国藩作文纠正绅士之观念,则其证也。又如湖北官军所过之城镇,商民辄相率罢市,太平军至,贫民有迎之者。《贼情汇编》称为悖逆,而不为之稍讳,盖当太平军初起之时,各县仓有积谷,农民安耕,中等之家亦有余粮,沿途掠粮尚不苛求,并常以其剩余分给贫民,拉夫虽亦为之,然行一二日程,许其还乡,财货则多取之于官绅富户。军中遵行天律,严禁奸淫,故不为贫民所恶。及后战事延长,人民无力进贡,抢劫至为惨酷。此乃形势变迁,非搜劫罄尽,难以维持军食也。
宗教思想 洪秀全起兵之初,颇借宗教迷信之力,鼓舞战士,自称天父次子,耶稣之弟,天父天兄常接其上天,万事由其作主。杨秀清诈为天父下凡附于其身,指言人私有若神明,萧朝贵则称天兄下凡附身,激励将士作战。其刊行之《天父下凡诏书》及《三字经》等莫不牵强附会,以宗教为号召,求达政治目的。其立国也曰真天命太平天国,及奠都南京,称为天京,法曰天法,律曰天律,历曰天历,军曰天军,民曰天民。朝廷之上,杨秀清称天父下凡,数天王失德,并欲杖之,朝臣哀求,天父不许,天王伏而受杖,天父始许免杖。太平军每至一地,常搭高台,讲演道理。其所谓道理,一指天父遣子下凡灭妖,一则说明天律。天律仿自《旧约》摩西《十诫》。其敬拜上帝耶稣圣灵之礼节,尽为国内固有之习俗。简略言之,天国领袖之宗教思想,盖利用民间之迷信,牵合于耶稣教之教义。洪秀全虽尝受教于美教士,然时甚短,殆无若何之重大影响于上帝会也。
官制 天国之政体为专制集权政府,天王名义上总揽一切大权,事实上深居宫中,少见群臣,军权政权均握于东王杨秀清之手。其官职则为军师,其下为副军师,萧朝贵、冯云山初授此职,军师原为小说上之名称,秘密会常或用之。其下设官甚多,上下之分森严,官以王为最尊,其下为侯、丞相、检点、指挥、将军、总制、监军、军帅、师帅等,每一官名,设官繁多,职权往往不同。奏事则官禀报上司,按次传转达于军师,由其转奏天王,谕令亦次第传转,达于执行官员。其弊则官员太多,传递稽延,盖当立国战争之际,多授官职,便于号召也。天王宫中及各王府均有女官,宫中朝中不相往来,言语不准互传,传者罪斩。臣下“谈及后宫姓名位次者,斩不赦也。”朝中忌讳甚多,隐语亦夥,其立国久暂,决定于军事胜负。天国定有营制营律,初亦严峻,其兵多为会匪,后则强民入伍,人数先后不同,要多缺乏操练,战斗力殊低也。
田亩制度 太平天国之领袖,多出身穷困之家,深知多数农民生活之困苦,谋一救济之办法。其理想社会,则“天下共享天父上主皇上帝大福,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也。”其办法分田为九等,曰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上上之田,每年一亩,收谷一千二百斤,其下以百斤为差。凡十六岁以上者受上上田一亩,或下下田三亩,十五岁以下减半。此种计划,盖受古所谓井田影响,井田划一整齐,而土地限于山陵河泊,非地广人稀之区域,决无实现之理。及人口增加,非得广大人稀之新地,终将崩溃,无法维持。孟子倡言井田之后,识者深恶兼并之家,往往主张均田,王莽改革失败,北魏孝文亦行均田,北齐、隋、唐亦尝踵行。顾以人口之增加,终复崩溃。天国制定田亩制度,而国内田亩人口之确数均不可知,时当战争之际,方榨取于民,固无法实行,亦无求其实现之诚意。
禁令 其他改革尚有消极禁令,兹略言其主要者于下。(一)禁娼——洪秀全起兵之初,严禁男女往来,及奠都南京,创设女行(即女馆),安置无依赖之妇女。凡不嫁人又不入馆者,罪或至死;其弊之极妇女于夫新死,即奔从他人,其原意则防娼妓也。民间夫妇成婚之后,不许离异,统治阶级固得纳妾。(二)禁烟酒赌博——三者均为社会上消遣物品。烟则吸之成瘾,尤以鸦片为害为甚,酒则多饮有伤身体,赌则荡产倾家,天王概严禁之。顾国内娱乐之种类甚少,非有代替之物品,禁令徒为具文耳。(三)毁偶像——上帝会不拜别神,凡太平军所至之地,无不毁坏佛寺及美术上珍贵之建筑物,有形之偶像虽毁,而人民之信心固未一旦遽变。
国内之纷扰 战争既久,城邑往往空虚,不能剿平小股土匪,土匪多为地方无赖,于太平军未至之先,聚众掠粮,称为进贡,及其去后,假其旗帜,滋扰乡村,所在皆是。盖当用兵之际,政府之威信丧失,无赖无所畏惧,人民失其遵守法律之精神,附乱者益多也。且祸乱之酝酿已久,会党领袖及不满意于政府之少数民族乃乘时举兵。其在北方,捻匪之势力颇盛。捻之原义今不可知,初为掳人勒赎之土匪,至是以安徽淮河一带为中心,出扰山东、河南,与太平军合作。新疆有外匪窜入,西北回人有不安之势,云南回人时已起兵,贵州苗人亦乘时为乱。广西自太平军北上,官军追之,小股土匪因之大起,所在皆是,广东、福建等省亦有叛乱。沿海诸省又有海盗,商船非私出钱,或由外船保护,多遭抢劫,长江内亦多盗船,国内几无安乐之土。
人民之痛苦 人民于扰乱区域,难于耕种,或死于饥馑,或死于逃亡,或死于兵火,或死疾疫,尤以女子死者为惨。其人重视贞操,有恐失节先自经死者,要以中级社会为多。民间财产之损失,更无法计算。清廷以田赋之收入锐减,而兵饷之支出反多,陕西等省奉旨预借钱粮,官吏更藉端剥削贫民。人民不堪,有聚众滋事者,统兵大员常以军粮无着,强绅富捐输,或创厘金扰商病民,后且遍于国内。其他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北京税及贫民住房,则其例也。政府无铜鼓铸制钱,民间收藏纹银,货币不敷流通,清廷又以财政困难,发行不兑现之纸币,鼓铸铁钱,强民使用,货值因之提高,商业几至停顿。河南、山东、江苏又受咸丰五年(一八五五)黄河改道之影响,民益贫苦。黄河先夺淮水故道入海,泥沙淤积,河身渐高。斯年大水,自河南开封铜瓦厢决口,夺山东大清河道入海,官吏置之不问。淮水储于洪泽湖,自运河入江,肥沃之地,淹没于水中,今始着手疏导。
[book_title]第四章 咸丰朝之外交
外交之形势 咸丰帝(清文宗)嗣位,对外改变抚绥政策,采用强硬态度,追论先朝议和之失,处罚主和或议和大臣,起用于台湾杀害英商之姚莹。朝臣称其英断,以为方可驾驭夷人,乃后丧失之权利,屈辱之情状,过于鸦片战争。其困难则在朝廷上无人认识环境之变迁,新时代之进步,岂能决定大计,解决外交上之问题。其时中国新与美、法等国订约,许其十二年后修约,英国以广州不许外人入城引起严重之交涉。法人保护教士,而内地官吏,怀疑教士,往往发生事端。俄与中国接壤长逾万里,五口开放之后,朝廷尚不许其商人至海口贸易。俄自经营亚洲属地以来,遣人至黑龙江下流探检,谋欲修改界约,将其占并,兹分言之于下。
修约之失败 英国自工业革命以来,亟欲于中国广求市场,乃以贸易限于五口,税则太高为憾,谋欲利用最惠国条款,修改条约,扩张贸易之机会,咸丰四年(一八五四),值当改约之期,商得美、法同意,共同进行。三国代表初向钦差大臣叶名琛交涉,未有结果,改商于两江总督,朝旨不许。英、美二使北上,船抵大沽口,要求与全权大臣议商修约,朝饬盐道交涉,谕其不得轻有允许,英使要求公使驻京,外商得于内地购买地产,多开商埠,及修改税则等。美使条件与之相同。奏报朝廷,文宗称其荒谬,对于主要条件概不之许,后二年,三国使臣照会叶名琛再请修约,为其所拒。美使北上,交涉仍归于失败。中国时称条约为万年和约,美、法条约中有修改之规定,原为因时稍为变通,朝廷不欲多所更改,而三国要求关系重大,双方之意见悬殊,故无结果。英乃谓中国不肯遵守条约,非以武力,不能修约。其政府商于美、法出兵中国,武力修约,后得亚罗事件之报告,益有所借口。法国则因教案,与英合作。
亚罗事件 初沿海渔民抢劫船只,渐而变为有组织之海盗,造船置炮,声势张旺,水师从不敢出海缉剿。鸦片之战,广东水师败没,海盗益无所忌,其领袖多住于香港,粤官乃常怀疑香港之水手。政府无法剿平海盗,商人出款交给外商,由其保护,流弊滋多,英、法领事后禁本国商人干与。香港政府定有华船注册章程,此乃侵犯主权之举动,而叶名琛昏庸未有抗议。亚罗为华商船只,曾向香港政府注册,船长例为外人,中有中国水手十四人,泊于黄埔。咸丰六年九月(一八五六年十月),粤官巡江,见船挂有英旗,登船执水手十二人去。船长报于领事巴夏礼(Parkes)。巴夏礼出而请其放还,不得,致抗议书于叶名琛。
战争之起始 叶名琛久官于粤,自巡抚擢至总督,平日轻视外人,不肯与外使相见,至是,覆称中有海盗三人,交还九人,巴夏礼不可。双方辩论,各不让步,英领方面预备作战,提出最后通牒,叶名琛迫而交出水手,巴夏礼称其未照条件交还,不受。英舰奉命开炮轰炸城墙,毁民房甚多,叶名琛调兵固守,坚持如故。英舰之轰城也,未有政府训令,初不过威吓叶氏欲其让步,解决争执耳,而叶始终不屈,大失所望,回归香港。粤官悬赏斩杀英人,团练杀一英人,英军即焚全村。于此仇杀报复期内,粤人火焚商馆,叶名琛奏报朝廷,多所讳饰。文宗饬其不为已甚,许英乞和。英国政府先已商于外国武力修约,及得报告,视为用兵之机会至矣,而下院否决出兵之议,内阁将其解散,新选之议员,通过议案。政府遂与法国联合出兵中国。法国出兵之理由,则为教案。
教案 耶稣教创于犹太人耶稣,其后派别繁多。其先入中国者为景教徒、天主教徒。景教于唐时传入,天主教先于元代传入,后于明末再至中国,其后皆受政府摧残。清自十八世纪中叶,严禁邪教及秘密会社,而神父仍有潜入内地者。鸦片战后,中、美条约许美建筑教堂医院于五口,法使至粤进而要求废除教禁,其理由则天主教劝人为善,并非邪教。钦差大臣耆英为之奏请,上谕许之,并发还天主堂旧屋于教徒。事实上朝廷之让步,则为抚绥之计,谕旨固未公布。教士传教限于五口,而天主教神父潜入内地,其为官吏发现递解至粤者,时有所闻。咸丰三年(一八五三),有马神父者私往广西西林传教,县官初不之问,后三年被杀,领事得报,提出要求。粤督方面所得报告,谓无其人,“只有惑众拜会抢掳奸淫之林八马子农等,”月日又不相合。双方各执一辞,真相究不可知。法皇拿破仑第三认为中国杀害教士,又以英国之请,决定出兵中国,诏葛罗为使臣。英王委任额尔金为使臣。咸丰七年(一八五七)二使东下。
广州之陷失 额尔金先至香港,时印度军队叛乱,来华之军队无几,未有活动。其时俄使普提雅廷、美使列威廉亦先后来粤。俄国闻知英、法出兵,借助中国之名,改订东北界约。初克里米战起(一八五四年),俄遣船运兵防守海口,官员阻之,不得,反而要求据为己有,朝廷弗应,乃令黑龙江北岸屯户移居南岸。至是,普提雅廷来津,不遂所欲,南至香港。美国原与英、法合作,要求修约,及是,不应英国出兵之请,然仍欲得商业权利,故亦遣使来粤,会葛罗亦至。十月,英、法二使议定先攻广州,向叶名琛提出要求,为其所拒,十一月,提出最后要求,亦置不理。十三日(十二月二十八),联军攻城,军士共五千余人,守兵拒战,团练助之,皆大败逃,明日城陷,叶名琛被捕,后送往印度,死于其地。英军夺取库金,复令巡抚柏贵为长官,下设委员会佐之。朝廷得报,命黄宗汉为钦差大臣,办理夷务。
四国天津条约之成立 明年,四国专使各致照会于军机大臣,要求于上海议订新约,否则北上。朝旨答复。英、法、美使,称已委派黄宗汉,可回广东交涉,对于俄使饬其即往黑龙江勘界。专使认为不满,二月乘轮船北上,直达大沽口,直隶总督谭廷襄时在天津。英、法二使要求全权大臣议商条约于天津或北京,朝旨不可。美使列威廉与谭相见,议商条约,未有所成。二使态度益形强硬。普提雅廷出而调停,亦无结果。军舰奉命作战,攻陷大沽炮台,扫除白河障碍,驶抵天津。文宗无奈,始诏大学士桂良、户部尚书花沙纳赴津,并饬蒙古亲王僧格林沁于通州设防。耆英俄亦奉旨赴津出席会议,英、法二使均不之理,并受英使译员之侮辱。会议乃由桂良、花沙纳办理,中、俄条约首先成立,美约次之。争执最烈者,则为英约中之三款,一、公使驻京,二、开放长江口岸,三、内地游历。英使乃以进兵北京为恫吓,桂良迫而尽许其请,签定条约。明日,中、法条约成立。至修改税章,则在上海会议,此五月事也。
主要条款 文宗批准条约,原非得已,乃欲于上海改约。其办法则中国海关不收税银,外国放弃公使驻京及长江通商等款,诏桂良等往议。两江总督何桂清力持不可,未能提出。其时中国国际贸易,英占三分之二,关税会议由英委员主持,桂良等不过承认而已。修约未能成功,反许额尔金乘坐兵舰驶往汉口,无怪文宗愤怒也。关税章程同于条约,又一重大损失。四国天津条约载有最惠国条款,凡许一国享受之权利,其他缔约国亦得享受。其主要条款凡八:一、公使驻京;二、开放牛庄、登州、镇江、南京、九江、汉口、台湾、淡水、潮州、琼州;三、内地游历;四、传教;五、关税协定;六、领事裁判权;七、鸦片弛禁;八、赔偿英商损失费二百万两,英、法军费各二百万两。
天津条约之重要 今观条约之内容,天津条约可谓重要。一则改变中国之国际关系。中国先无驻外公使,外使亦不得驻京,遇有交涉事件,无法直接协商,误会因之时起,朝廷坚持反对者,囿于传统思想少见多怪也。多开商埠,内地游历,亦为中国进一步之开放;先进国原无所谓商埠,入其国者经商游历,多能自由,我们仍有限制。其不同于我国者,一无租界,二外船不得驶行内河,或享受沿海贸易免税之权利。开放之十商埠,登州后换烟台,南京、琼州开放较迟。一则权利损失之重大,其明显之例,当为协定关税及领事裁判权。二者虽非始于天津条约,而天津条约实有进一步之规定,如船钞减轻,海关雇用外人,外商贩运进出口货,纳一子口半税,即可免去厘金,其税率为百分之二·五,而本国商人反纳重税。领事裁判权规定外人及其财产处于被告地位,概按本国法律归其领事或法官审判。传教先已弛禁,条约上之明白规定,则始于天津条约。鸦片弛禁乃应英国之请,每石征税三十两银,仍须交纳厘金。其他条款,殆无说明之必要。
衅端之再起 初联军退守天津,僧格林沁移军设防于大沽,建筑炮台,并置木桩以防轮船。及修约失败,文宗诏称“该夷北来,我兵必先开炮,”而英使毫不介意,仍欲入京换约。朝旨改变,许其入京,但自北塘上岸。咸丰九年(一八五九)六月,英使卜鲁士(Bruce)北上,兵船十六只同行,法使、美使亦同入京,及船抵大沽口,要求撤去防具。直督恒福时驻北塘,请其自北塘上岸。英使之来,兵船卫之,原有作战之意,不理恒福之请,兵船发炮,水兵上岸。守兵应战,击沉兵船四只,重伤者六只,死伤四百余人。文宗得报,仍谕恒福请其换约,恒福致送照会。英法二使不应,美使许而从之,俄使时已入京,美使不肯觐见,国书由桂良转递,换约则在北塘。
联军第二次北上 英船战败,南至上海。其地中外贸易如常,官绅密与英商议定和平办法,文宗态度忽转强硬,事遂不谐。其时英、法二国,以欧洲问题,难于合作。英外相主张和平解决,及知清廷欲废津约,二国乃再合作。咸丰十年(一八六○)二月,二国预备用兵,提出要求,文宗将其驳斥。英、法兵船,遂禁漕船北上,并驻兵于定海、烟台、金州。朝旨忽又改变,严谕将士“不可贪功挑衅,致误抚局,”顾不知如何进行。会额尔金、葛罗来华,英、法军队预备作战者共一万六千余人,六月十五日(八月一日),自北塘登岸,进攻守兵,所向克捷,七月初,进据天津。僧格林沁退守通州。方联军之前进也,恒福迭送照会,请二使入京会议,未有结果。帝命朝臣文俊、恒祺伴送二使入京换约,亦为其所拒绝。及大沽炮台失守,帝授桂良恒福为钦差大臣,及桂良抵津,而联军已据天津。
和议之困难 桂良至津议和,二使则称会议无可再商,只有允许所请,各派委员交涉,巴夏礼与焉。巴夏礼精通华语,交涉由其主持,要求四项:一、开放天津;二、驻兵大沽口;三、使臣带兵入京换约;四、赔款先给现银二百万两。桂良初持异议,后多迫而许之,奏报朝廷,文宗愤怒,尤不愿外使带兵入京,及交现款,以为外兵入京,祸将不测,给与现银则夷兵得饷,势将益横。其困难之症结,则中外之情隔阂,互相疑忌也。帝斥桂良等丧心病狂,“是直举国家而奉之。”桂良奉旨申斥,改变态度,于是和议绝裂。联军前进,帝命怡亲王载垣为全权大臣,一面诏僧格林沁迎头痛击,阻其行至通州。载垣与巴夏礼等会议于通州,和议将成,乃以使臣入觐,面呈国书,复行决裂。清兵捕囚巴夏礼等三十九人。联军进攻,禁军败溃,文宗诏弟恭亲王奕 为全权大臣。
北京条约之成立 奕 初持战议,反对公使驻京,及奉旨议和,照会二使先行停战,二使请放巴夏礼等,各不相让,交涉未有进步。文宗自京逃往热河行宫,联军军火不足,待接济到后,方始进攻。奕不肯释放巴夏礼者,盖视为联军谋主也,囚之于刑部大狱。文宗初欲杀之,后谕送还,奕不可。联军军火运至,以为文宗尚在圆明园,下令进攻,击败守兵。法军首先入园,搜去珍宝,英军亦有所得,奕诉出避。八月末(十月),联军致最后通牒,要求释放巴夏礼等,并请开放一门,留京王大臣迫而释放巴夏礼等十八人,余已死于狱中,又开放安定门。明日,奕诉回京,照会二使换约,二使议定恤金,英三十万两,法二十万两。额尔金主张焚毁圆明园,葛罗要求交还天主堂及教士坟墓。英军奉命焚园。而条约所要求则奕尽许其请。九月初,中英、中法北京条约成立。除上言条件外,其重要者,一、英法军费各增至八百万两;二、割让九龙海岸一部分于英。其堪称异者,充任译员之教士,竟于汉文中法条约内添入教会得于内地购地一语,条约成后,二国撤兵,交还广州。
爱珲条约 二国条约成立,俄使伊格那提业幅称有调停之功。初普提雅廷与三国专使合作,请派全权大臣赴沪会议。朝旨饬其即往黑龙江议订界约,盖帝已改变政策,谕饬将军奕山议商也。中俄天津条约尚未成功,而爱珲条约业已签字。俄方代表为东西伯利亚将军木里斐岳幅(Muravieff),其采用之手段,则恫吓示威,无所不用其极。奕山胆怯,竟许其请,签定界约。黑龙江北岸,自额尔古讷河至海口归于俄国,南岸至乌苏里江属于中国,乌苏里江至海所有地方,归二国共管,于是俄国不费兵力,竟得广大土地。朝廷罢免奕山,拒绝派员勘界。咸丰九年(一八五九),伊格那提业幅入京,要求勘定边界,及陆路通商权利。理藩院大臣肃顺主持交涉,将其驳斥,各不相让,未有结果。俄使照会军机大臣,亦无所成,乃暂出京。
中俄北京条约 明年,英、法联军逼近北京,伊格那提业幅适至,自请调解。奕误解联军之来,系其怂恿,奏称令其劝阻,“事后如有要求,再作理论。”及二国条约成立,俄使竟自言功,要求改订吉林、新疆边界,及商业权利。奕受其愚弄,后竟一一许之,缔结中俄北京条约。其要款凡三:一、黑龙江下流至乌苏里江合流处,南岸属于中国,北岸归俄。乌苏里江以东,亦属俄国。于是沿海之广大区域,说者称为三十万方英里尽让于俄。二、西北边界,中国顺山岭大河及华官所在卡伦为界,后订塔城条约勘定科布多界,俄国得地甚广。三、中国开放新疆要城喀什噶尔,并许俄商于库伦、张家口销售货物。同治元年(一八七二),清廷又应俄请,订成陆路通商章程。边界百里内之贸易,不收税银,俄商陆路贩运之货,减收税银。
外交损失之主因 今观清代外交,迄于咸丰末年,屈服损失可谓重大。英用武力扩张市场,美欲维持商业上之平等待遇,法则保护教士,三国初无兼并土地之野心。中国闭关已久,士大夫不知国际上之形势,疏陋顽固,无以应付新时代之问题,战争失败尚不觉悟。耆英不收美使赠送之枪样,不理法使请派学生学习造船铸炮之建议。联军第一次进至天津,俄使欲赠大批枪炮,文宗初尚不愿接受,此固不能独责一二人,而实一般人之见解也。中国所缺乏者,无过于认识环境具有远见之政治家,时无其人,朝廷上从无一定之政策,前后诏旨,往往矛盾,一次战争损失多于一次,大臣对于丧失主权之条款,多无表示,独于专使入觐,公使驻京,抵死力争。主持外交之大臣又无真确报告,受人愚弄,丧失领土,文宗仍以公使入觐,不肯回京。其设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一如奕奏称“将来夷务转机,当即裁撤。”噫!国中无人,可胜叹哉!
[book_title]第五章 内乱之平定
太平军之形势 天国诸王内讧之年,胡林翼克复武昌,次第收复湖北沿江要城,文宗授为巡抚,总督与之合作,乃能整理税收,剿平盗贼,湖北地位日渐巩固,曾国藩时方困于南昌,军饷艰难,会父病死,告假回籍。湘军归李续宾统率,顿于九江城下,咸丰八年(一八五八),地雷坏城墙而入,尽杀城中守兵。于是湘军顺流而下,进至安徽,其固定之策略,则自上流进攻下流也。其在江苏,江南大营兵溃后,朝命提督和春为主帅,利用诸王内斗,连战皆捷,咸丰七年攻下镇江。江北大营亦陷瓜州。太平天国颇处不利地位,幸忠王李秀成、英王陈玉成善于用兵,清兵又以英、法联军之牵制,捻匪之为害,不能全力进攻也。
李秀成之战绩 于此现状之下,太平军之敌,一为江南大营,一为江北大营,一为进攻皖北之湘军。就战斗而言,江北大营最弱,湘军人数无几,每陷一城,分兵守之,势力单薄。江南大营兵数最多,筑有坚固之营垒,围攻南京。李秀成作战之计划,先攻弱兵,然后合力进攻能战之兵,遂于咸丰八年秋,力扑江北大营,败之,占据扬州,更聚兵西上,联合捻匪围攻李续宾所部于三河,先以马队进攻,大军继之,李续宾战死,湘军几尽覆没,余兵闻风退至湖北。而江南大营尚围攻南京,时人以为大功可成,日望捷音,但大营未有水师,不能断绝城中运粮,所称功绩,多为浮夸之辞。咸丰十年(一八六○),李秀成统兵侵扰浙江,以分大营兵力,及其往援,即回南京猛扑大营,于是江南大营溃散。
大营溃散之影响 江南大营之兵士属于绿营,全国兵额六七十万,而大营较有战绩者,一则绿营旧制,战兵月饷一两五钱,而大营兵士时为五两四钱,往往得其死力。一则张国梁善于战斗,负有时望。大营兵饷出自江、浙,及江北大营溃散,防地益广。其失败者,一则饷糈困难,一则暮气深重,一则主帅非李秀成之敌也。太平军乘势进攻,席卷东南富庶之区,进逼上海,后更攻取浙江,兵势张旺,所得之货财甚多。时人益以时局难于收拾,亦有认为始有转机者。其原因有二:一、清廷初倚大营平乱。曾国藩自统湘军以来,未有督吏之权,强民捐输,备受地方官绅之侮辱与非难,因以父丧回籍,及其再出,仍无督吏之权,至是,朝旨授为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曾氏始能展其才能。一、太平军逼近上海,上海时为重要商港,中外人士成立会防局,道台吴煦雇用美人华尔(Ward)创立常胜军。湘军常胜军均为太平军之劲敌。当更附言天国与列强之关系。
天国与列强之关系 洪秀全原不明了国际间之形势,其封东王则欲其统管东方各国,西王则统西方各国,南王则统南方各国,北王则统北方各国。英、美、法国以鸦片战后,朝臣疆吏仍昏然排外,英国商业时最发达,采用高压政策,解决争执,而误会困难仍时发生。洪秀全自广西出发,攻扰五省,列强以为清廷腐败,汉人起而创立政府,将改变对外政策。上帝会初亦引起外国牧师之同意。及太平军攻下南京,英使亲往调查,时传英将保护太平天国,虽不足信,而固愿与其领袖接近,访问结果,主张严守中立。美使、法使亦曾往宁,美国主张承认其为事实政府,法国不理使臣严守中立之建议,援助清军攻击困守上海县城之小刀会,说者谓与宗教有关。及江南大营第二溃散,英、法方与朝廷搆衅,英遣员商于天国领袖,勿扰上海附近之地,为其所拒,乃驻兵保卫。江苏巡抚薛焕雇用外员助战,常受英官干涉。及《北京条约》成立,始大改变态度,常胜军借用其大炮攻城,英将遣军队助战,肃清驻守上海附近之太平军。
曾国藩作战之计划 咸丰十年,曾国藩奉旨为两江总督,朝廷欲其往援苏、常,曾氏则谓湘军已薄安庆城下;安庆关系重大,不宜撤退,商请湖北出兵,并遣员入湘募勇,其弟曾国荃于安庆督战,国藩自将湘勇进驻徽州祁门。李秀成时已攻下常州、无锡、苏州,以上流势急,率兵西上,攻陷皖南大城,先后两次围攻祁门。湘军文报饷路不通,形势岌岌。会左宗棠等来援,始能出险。左氏家贫,读书勤劳,负有才略。初太平军进攻长沙,左氏原拟入山避难,而巡抚张亮基厚礼聘之,入城佐理军事。张氏去湘,其继为巡抚者,仍聘为幕友,湘南田赋之整理,境内治安之维持,颇赖其调处,会为人构陷,退居家中,忽又奉旨佐理湘军,乃召勇五千,严格训练,时间虽或甚短,而固能战之兵也。李秀成围攻祁门。冀解安庆之围,而曾国荃进攻益力,陈玉成往援,亦不能胜。
陈玉成之败死 陈玉成久在皖北,往援安庆不胜,乃西扰湖北,进至德安,冀湘军往援,而胡林翼御之,安庆围师仍未撤退。陈玉成再至安庆,猛扑湘军,亦不能胜。湘军用地雷坏城,攻入城中,搜杀甚惨,时咸丰十一年八月一日(一八六一年九月五日)也。安庆既下,陈玉成部下气沮,退于集贤关。湘军主将恐其盘据皖北,势将复振,分兵追击,并另遣兵收复其部将占领之城邑。其时天国朝中无人主持大计,陈玉成与诸将书称其不公。至是,兵败,不敢回京,部下又不服从命令,于是逃往庐州,清兵踵至,而城中粮尽,率其亲信出逃,往依练总苗沛霖,为其所缚,献于清军,朝命将其磔死,楚、皖一带,湘军少一劲敌。
浙、沪之战 李秀成于祁门战不能胜,部兵一部分进攻江西,咸丰十一年冬,侵扰江西之兵奉命入浙。李亦统兵往攻杭州,浙江官长乞援,曾国藩无以应之,朝命左宗棠往援,业已无济于事。浙江大部分归于太平军统治,李秀成自浙入苏,逼近上海。其地人心惶惶,绅商往谒英员,说其调兵助战。初中法、中俄《北京条约》成立,法使、俄使均称愿代平乱。朝臣鉴于古事,多所疑虑。英国参赞又进谗言,统兵之将帅亦言不可,遂作罢论。至是,江、浙绅士忽持借兵之议,江苏巡抚为之代奏,朝旨许之。英、法时有军舰兵士在沪,英国久已决定不许太平军进扰上海,法已表示援助清廷。及太平军自浦东吴淞进犯上海,为外兵击退,常胜军亦于松江附近,立有功绩。
常胜军 先是,江南大营第二次溃散,上海绅商设立会防局,雇用外兵协同防守,其饷银出自海关,上海国际贸易时颇发达,税银年有增加。勇于冒险之外人,多在其地。商人杨坊介绍华尔于关道吴煦议定攻取松江给银三万两,商人丁吉昌为其向导。华尔召聚水兵百人往攻,不胜,另召人往,乘其不备,攻下松江,此咸丰十年五月事也。英国方与清廷搆衅,其在上海官长干涉沪官雇用外人,据薛焕奏称无约国人亦常为其唤回,乃控华尔引诱英兵之罪于美领事。华尔囚于舰中,泅水逃出,召募农民为兵,而以美人为官。其兵月饷优厚,操练颇严,军中购有枪炮,所向多能有功。薛焕称为常胜军,因以为名。穆宗(同治)得报,诏授华尔为副将。方事危急之际,上海官绅乞援于曾国藩。曾命属员李鸿章召练淮勇往援,太平军又多一敌。
天国末年之情状 太平军西援安庆,东攻上海,皆不能胜,然自江南大营溃后,新得江、浙富庶之区,南京又无围师,固其极盛时代也。且时与外人接触之机会较多,军中购得洋枪,亦有外国人助之,战斗力视前较强。其困难则自诸王残杀以来,天王不信大臣,深居宫中,其兄洪仁发等管理朝政,洪氏兄弟实无才能,诛求货财,纲纪日坏。其时战争日久,民多逃亡,田地荒芜,粮食缺乏。南京于江南大营围攻之际,江面仍可自由往来,据英记者报告,守城兵士有与攻城之兵以银换买粮食者,此可证明城中军粮之不足。至是,太平军攻陷东南城邑,所获甚多,李秀成以前事为戒,主张奖励商人运粟入城,而洪氏兄弟反而征收重税,城中仍少存粮。其人好货无异自杀,遑论其他,及后兵败地蹙,天王始授李秀成为军师,时已迟矣。
军队 就军队而言,统兵之诸将多为王爵,天国之初成立,封王者六七人而已,至是,数大增加。同治二年(一八六三),曾国藩奏称“城中酋受封至九十余王之多,”城中盖指南京而言,受封者实不止此,或言其为四千,此系最多之估计,确数今不可考。其滥封王者,一则视为羁縻之政策,一则将士纳贿求封。其弊则官爵太滥,各争雄长,各自为政,军权不能统一也。太平军初起,鲜闻统兵将士投降之事例,及其季年,禀请投降者,例不胜举,要其涣散衰亡之征。其兵多为胁从,凡新至一地,被俘之男子,留在军中,或作苦工,或编之为兵,十四五岁之青年,则收为养子。领袖患新附者逃去,防之甚严,甚者面上刺字,文曰“太平天国。”顾此乌合之众,未有训练,固不能抗劲敌,且其军中洋枪多为劣货,而官军亦有购买。外国军队及常胜军所用之炮,则无法购得,限于环境,无可奈何也。
外人报告 外人入宁报告,如英人米嘉(Michie)之纪载,颇足以见天国末年之情状。米嘉称其除欲军火轮船而外,未有奖进商业之意,事实上则以劫掠为主,天国奠都南京为时八年,一无建设,田税重于清官治理之地三倍。美教士名洛波士(Roberts)者先于广州传教,洪秀全识之,至是,应召至宁,天王从未许其一见,后书告其友,称天国领袖不知政府为何物,唯尚严刑屠杀,因言其在宁之经验。南京尝禁发短者入城,愚民不知禁令,门兵捕获十余人而尽杀之。缮书诏令之书记二人,各写错一字,天王即令杀之。洛波士生长法治之国,以为犯人未受审判,即行斩首,为专制之淫威。实则此为天国之常刑,无足深怪。据张佩忍言,(见《国闻周报》十一卷四九期)庖人煮熊掌不熟,献于忠王李秀成,忠王即命斩之,赖其一言,始得免死。其部下攻陷一城,勒索财物,自由杀人,已为常例矣。
湘军进逼南京 湘军攻陷安庆,曾国荃回湘募勇,同治元年春(一八六二),统之东下,以为太平军之粮米出自巢湖等县,遣兵往攻,将其收复,乃攻芜湖。其地为南京屏障,以东西梁山为锁钥,尤以金柱关为关键。湘军先下江北西梁山,决定从金柱关入手,截断芜湖南京交通,遣军往攻,潜行分队袭据太平府,次第占据,会攻芜湖,守兵本欲投降,湘军忽而失信,诛杀甚惨。此役也,颇赖水师之力,顺流而下,未遇强烈之抵抗,陆军进驻南京南门外之雨花台附近,人数约有二万。皖南仍有激战,死亡无人掩埋,时值夏季,气候酷热,乃成疫病,死亡相继,秋犹未息。曾国藩奏称鲍超一军,病者六千余人,死者数千,全军人数不过一万余人,而疾病死亡者如此之多。信如曾氏言曰,“甚至一棚之内,无人炊爨。”其他军队悲惨情状,亦与之同,人民死亡者更多。
雨花台之激战 南京城外久无清兵,及湘军进逼雨花台,天王诏李秀成入援,李秀成方于上海附近作战。初淮军以轮船之运载,于同治元年(一八六二)春,抵于上海,李鸿章奉旨署理江苏巡抚。外兵会同常胜军攻取嘉定、青浦,会李秀成督大军至,外兵战不能胜,放弃青浦,退守上海,值奉天王回援天京之诏,上海始免战祸。秋间,李秀成统率大军猛攻湘军营垒,曾国荃督军死守,形势岌岌,相持四十余日,为湘军出境以来未有之恶战。会李秀成改变战略,渡江而北,冬季严寒,所过城邑,多为荒墟,野无所掠,死亡众多。明年夏,雨花台失守,奉诏回京,江水值涨,运输船只为湘军所邀击,损失奇重,李秀成所部之精兵几尽。湘军乘势攻下沿江要塞,而上海一带之军报,亦不利于太平军。
常胜军之战绩 初外兵退守上海,太平军西上,华尔欲得南京财货,迭请往攻,曾国藩不可,李鸿章命其往援宁波,华尔于慈溪受伤而死。秋间,英将主张肃清上海附近之太平军,统率英兵常胜军作战,无不胜利,收复城邑,交淮军驻守,由是淞、沪解严。其时湘军力战李秀成兵,危险万状。李鸿章调常胜军赴援,而其主将竟不服从命令,明年(同治二年)一月,改归英人戈登(Gordon)统带。戈登奉命往攻常熟,陷之,回援太仓,亦败敌兵。其时淮军人数增加,李鸿章深悉外国枪炮之威力,颇有购买,淮军战斗力视前为强,亦能独当一面。四月,淮军以常胜军之援助,收复昆山,戈登断截交通之路,守兵惧而出逃也。夏间,戈登统常胜军西行,攻陷吴江,复败苏州来援之敌,逼近苏州。李秀成方在南京,乃亲往援,战亦不胜。诸将斩主将献城,李鸿章患其人数过多,杀其首领,戈登认为违反人道,几致酿成严重之事变,明年(一八六四),方始改变态度,再统常胜军出发。其先无锡守将请降,李鸿章杀之,常州守将乃死守城,淮军久攻不下。常胜军于收复宜兴、溧阳、金坛之后,助攻常州,四月城陷,戈登辞职,常胜军解散。
太平军之余党 太平天国兵败地蹙,其在外侵扰者,亦不能胜。石达开自内讧后,扰于西南诸省,同治二年(一八六三),侵入四川金沙江,深入土司境内,欲逃不得,被杀。陈玉成死后,其部将陈得才滋扰河南、陕西、安徽等地,清廷命将御之,颇有斩获,势力渐衰。太平军之在浙江者,一部分回援南京,会左宗棠自浙江攻入,宁波守兵又为外兵所败,常胜军及法将训练之洋枪队,各有功绩。太平军迫而次第放弃城邑,退于江、浙边境。就上形势而言,天国之将灭亡,殆为大势所趋,将帅多欲乞降。南京守将请英官作保,保全生命,即开门献城,不果。及李鸿章计杀苏锡降将,太平军始乃固守常州、杭州。嘉兴守将请率众献城出降,左宗棠竟不之许,城亦先后失守。
南京之失守 太平军败于东南,李秀成再回南京,仍欲固守,令部将入援,而援军终不能至。攻城之湘军人数增加,同治三年(一八六四)春,攻下紫金山要垒天保城,派兵截断入城孔道,城中粮食缺乏。天王诏食甜露,甜露固不足以充饥,乃以大篮放出妇孺万人,城中粮仍不足,渐入于混乱情状。会淮军攻下常州,李鸿章迭奉诏旨,会攻南京,然知湘军不愿他军分功,乃托辞延宕。曾国荃督军攻城,并用地雷毁坏城墙,初仍不得闯入,城中固已惊惶。天王服毒自杀,子洪福瑱(原名洪天福贵)嗣位,六月城陷,其领袖有逃出者。曾国藩奏言南京情状曰:“三日之间,毙贼十余万人,秦淮长河尸首如麻,凡伪王、伪主将、天将,及大小酋目约有三千余人,死于乱军之中者居其半,死于城河沟渠及自焚者居其半,三日夜火光不息,”可谓惨矣!
余党之败没 南京下后,李秀成于城外被捕,力劝诏降余众,而疆吏多欲立功邀宠。太平诸将欲降不得,奉年幼无知之洪福填为主,掠食于江西。清廷聚兵会攻,太平军退逃,窜入广东,转至福建。洪福瑱被捕,磔于南昌。福建山多民强,政治腐败,无赖地痞,聚则为匪,散则为民,抢劫滋扰,所在皆是。及太平军窜入,人数大增,势力转强,先后攻取汀州、漳州。左宗棠督师往攻,淮军、粤军奉命会剿。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太平军内部分化,战不能胜,清军次第恢复闽南诸城,进攻漳州,守将惧而出逃,统率余众,侵入广东,占据嘉应州,粤军战不能胜。左宗棠将兵入粤,召降胁从,许免死罪,余党乃多散去。明年春,太平军之在南方者,始平。其在长江以北或逃往江北者,多投入捻匪。洪秀全于一八五○年起兵,余党于一八六六年平定,首尾凡十七年。天国平定,国内滋扰者,尚有捻、苗、回之乱。
[book_title]第六章 内乱之平定(续)
捻匪之大起 捻匪之名,起于清中叶,仁宗(嘉庆)、宣宗皆尝下诏严禁,然终未绝。其人多在河南、安徽贫瘠之区域,盖生计困难,铤而走险,乃三五成群,掳人勒赎,为害于乡里也。及太平军攻陷南京,安徽沿江一带为两军战守之地,内地城邑防兵空虚,官吏无法维持治安。于是淮水一带,捻匪大起,良民不得安居,畏之甚于畏官。其人原为地方之无赖,熟悉本地情状,所谓聚则为匪,散则为良。官兵固不能久住一地,而予良民切实保护,况时有战争,官吏无如之何耶?捻匪初肆抢劫,并无祸患,不肖者为利所动,人数增多,忠厚者非通匪亦无以自存。地方人士初为防匪之计,创办团练,团丁仍多无赖,甚者与匪相通。练总渐而扩张势力,雄霸一方,苗沛霖则为明证。苗氏为寿州练总,受天王封爵,又缚送陈玉成于清军,后更攻击清军,兵败而死,于此情状之下,安徽淮河两岸之地,几成匪窟,转而掠于邻省,重载而回,粮尽再出,有如贸易。
应付之策略 捻匪初为小股土匪,头目繁夥,其最著名者,当为张乐行、李兆受等。头目各据一方,不相统属。太平天国为牵制清军之计,封以高爵,捻众故亦留发不剃,清廷派员督兵讨之,未有若何明显之效果,改用招抚之策略,苗沛霖授官,李兆受归降,皆其例也。顾清军之力不能胜之,降众心无所惧,仍可复叛,且当战事方急之际,官军饷银已无着落,更何能另筹巨款,安置降人,或发给军饷?降捻照旧打粮勒索,问题仍极严重。咸丰十年(一八六○),三国北京条约成立。僧格林沁奉命移兵剿捻,初于山东作战,乘胜进至皖北。僧王所部,中多骑兵,且有重炮,作战颇有斩杀,次第剿平张乐行、苗沛霖,尽杀匪窟附近之居民,其逃亡者唯有死战而已。清军又不带粮,转而抢于民间,作恶之甚过于捻众,人民有迫而从贼者,僧格林沁剿捻数年,故未将其平定。
捻匪之平定 同治三年(一八六四),南京城陷,太平余党之在北方者,投入捻匪。捻首张乐行死后,其侄张总愚管领其众。初剿捻清军,有黑龙江骑兵,主将不善统率,良马反为捻众所得,遂成流寇。僧格林沁亦以骑兵追剿,其用兵也,以尾追为策略,骑兵、步兵不相接应,甚者相隔数日程。明年僧格林沁遇伏,为捻所围,兵败而死,骑兵投入捻中者益多。朝廷命两江总督曾国藩督师,曾氏调淮军北上,兼召湘军旧部助战,驻于徐州,设镇谋困捻匪,终不可得。捻匪万骑奔驰,扰于河南、湖北、山东,官军人少防多,未有大功。同治五年(一八六六),捻匪大败于山东巨野,分窜为二,犯曹州者曰东捻,以赖文光任柱为领袖,其窜往河南者曰西捻,仍以张总愚为魁。曾国藩督师无功,忧谗畏讥,称病辞职。朝命李鸿章代之,东捻迭为官军所败,余众无几。明年冬,赖文光被捕,东捻遂平。西捻忽自陕西窜入山西,东犯直隶,朝命恭亲王奕督师,诸帅先后入援,于是讨捻之兵有禁军、淮军、及左宗棠所部湘军。捻匪南至山东,败而困于黄河北岸,朝旨赦免逆众,余众归降,张总愚自杀,西捻亦平。时同治七年(一八六八)夏也。
苗乱 太平天国及捻匪之主要战争,多在长江、黄河流域,边省叛乱者,尚有苗人、回人,兹分言之。苗人居于西南僻远林深之山地,尤以贵州为多。清初苗人叛服不常,世宗(雍正)改废世袭之土司,收管其地,设置州县,派官治之,苗人不服者,用兵剿杀。官吏不善治理苗民,榨取压迫,无所不用其极。汉民亦借端欺之,甚者夺其田地。苗人时思复仇,咸丰五年(一八五五),遂举兵叛,攻城戕官,杀害汉人。苗人知识浅陋,起兵各寨,不相连结,亦无领袖足以指挥,幸其初尚不肯远去其巢,饱掠即归。时当内乱正亟之际,贵州协饷多未解交,官军战不能胜,乱区蔓延日广。巡抚蒋霨远称贵州东部一隅,匪众不下二三十万,其言或不免于浮夸,要足以见此为民变,异于普通叛乱也。
苗乱之平定 贵州贫瘠,原赖他省协饷,地又偏僻,不为朝廷所重视。乱起之后,全省均在纷扰混乱之中,唯省会贵阳未陷。石达开所部亦尝入境,滋扰惨杀之结果,农民或死或逃,田地荒芜。苗人无所掠食,侵入广西、湖南、云南,官军剿之,即逃归山寨,或四散伏匿,待兵过后,抢掠如故。及太平天国平定,穆宗(同治)诏四川、湖南遣兵入黔赴援,川兵战不能胜,乃用湘军,由提督席宝田统率。朝廷应付之政策,则始终主张“仍当将各处著名逆匪歼除净尽,方能剿抚兼施。”席宝田作战之策略,步步为营,一地肃清之后,方始前攻。其时太平天国已亡,捻匪亦定。江苏、湖南奉旨协助军饷,军中且有枪炮,自非苗人之所能敌。湘军次第克复台拱诸城,同治十一年(一八七二),叛苗斩杀几尽,贵州始平。存者唯饥疲不堪之老弱与妇女耳。
云南回乱 回乱有二:一在云南,一在西北。云南回人殆于元时迁入,在滇人口虽不及汉人之多,然其团体坚固,常以琐事小愤,酿成事故。咸丰五年(一八五五),回人又以争夺矿产,起而为乱,众推马德新为主,其侄马现(后改名马如龙)佐之。叛回报复,大杀汉人,杜文秀亦于西部举兵,袭取大理。会马现改名受抚,知府岑毓英入援,省会云南府始免于难。而杜文秀之势颇炽,攻据五十余城,并夺取盐井,以绝官兵之饷源,会川兵来援,战始转机。岑毓英又授巡抚,决定作战计划,遣兵分道西进,颇有斩杀。杜文秀兵败地蹙,向外乞援,无应之者。同治十一年(一八七二),官军收复滇西诸城,杜文秀退守大理,服毒欲自杀,部将拥之出降。岑毓英斩之,云南乱平。
关、陇之乱 西北回乱指陕西、甘肃及新疆回人大规模之叛乱而言。甘肃、新疆于洪秀全起兵之后,曾有扰乱,幸即平定。及陈得才窜入陕西,民间创办团练,汉人回人各有组织,不相统属,乃因平日之嫌,积成仇恨。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回人举兵于渭水之南,焚烧惨杀。陕西巡抚奏曰:“渭南北州县膏沃之地,悉成焦土,伤心惨目,闻所未闻。”惨状可见一二。朝廷命将入关,而叛乱所在皆是,兵勇又多不愿西行,加以运输困难,饷糈无着,故未有功。甘肃回人亦起兵应之,夺城戕官,杀害汉人,众奉马化龙为首。新疆回人亦乘势叛乱。叛区扩大,会太平余党平定,朝命左宗棠西征,及捻剿平,方始西上。湘军入陕,战败叛回,陕西粗安,甘肃回酋马化龙等请降,又以降人被杀,再行叛乱,后再乞降,左宗棠杀之。余党退守肃州,又为湘军所平。此同治十二年(一八七三)事也。
新疆之乱 新疆东部回人于同治三年(一八六四)叛乱,天山南北路回人应之。浩罕酋阿古柏乘机侵入南路,攻陷要城,抚绥人民,立国称王。北路叛回,则惨杀汉人,且互相残害。将军初向俄官乞援,不得,俄使后请出兵,并言相助,朝臣谢绝其请。同治十年(一八七一),俄兵竟据伊犁,不许将军行使职权。左宗棠既平关、陇之乱,欲出关外剿平叛回,收复新疆,而国内之意见不一。英国且欲中国封阿古柏为王,作为藩属。左宗棠则力主张用兵,并奉朝旨许其借贷外款,以裕军饷。穆宗授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其困难则大杀之后,田地荒芜,运粮至为不便,乃采屯田政策,命兵耕种于哈密旷野,垦地二万亩。光绪二年(一八七六),大军自哈密前进,攻下乌鲁木齐(今迪化),肃清西北,明年春,分兵而南,攻陷南路门户土鲁番,乘胜疾进,迭陷要地,及冬,收复和阗,南路遂定。伊犁交涉,分言于后。
内乱之年代 综就以上内乱而言,始于一八五○年洪秀全之起兵,终于一八七八年(一月)天山南路之平定,首尾二十九年。分别言之,太平军起于一八五○年,余党于一八六六年消灭,扰及十七省,首尾十七年。捻匪大起于一八五三年,平于一八六八年,滋扰江苏、安徽、山东、河南、直隶、山西、陕西、湖北八省,先后十六年。苗民于一八五五年作乱,一八七二年始平,叛苗以贵州为巢穴,扰及湖南、四川、云南、广西,共十八年。云南回乱起于一八五五年,平于一八七二年,凡十八年。关、陇回乱,起于一八六二年,平于一八七三年,共十二年。新疆之乱,作于一八六四年,定于一八七六年,凡十三年。就本部十八省而言,乱起于一八五○年,终于一八七三年,首尾二十四年。
城邑之破坏 二十四年之中,国内无安乐之地,城邑迭易主客之攻守,城中人民迫而登城助守,城外房屋,焚毁一空。城中存有粮食,人民得免饿死,实一幸事。其缺乏粮食而犹困守者,初则食及草根树皮,及其后则枕藉而死,道无行人。陕西巡抚刘蓉奏汉中城内人民曰:“罗掘雀鼠而炊……十数万人,生者不过三千余人。”此固人类至悲至惨之情状,不幸城或攻陷,入城军队惨杀抢劫,无所不至。南京焚杀抢劫之惨,则其明证,疆吏因此互相讥议。李鸿章尝官于南京,致书友人曰:“沅翁(曾国荃)百战艰苦,而得此地,乃至妇孺怨诅,当局固无如何,后贤难竟厥施,似须百年方冀复旧也。”此固不能独责湘军,淮军及其他各军莫不皆然。文人王闿运于《湘军志》曰:“能战之兵,未有待饷者也。”王氏所言,盖指淮军于苏、常一带作战而言。太平军攻陷城邑,亦强人民出献财货,一言不合,或至于死。兵士分夺财物,有自相杀害者,对于敌人,亦无怜惜之意,攻陷南京尽杀官吏旗人,多至两三万人。
农村之情状 乡村农民本无组织,又无保护,于太平军至,迫而进贡,吾乡高资(在南京附近)采办贡物,不及进呈,太平军怒其失期,纵火焚烧,全镇千余家均罹于难,迄今尚未恢复旧观。凡已进贡者,初则给与贡单,尚不滋扰,后则虽有贡单,亦无效果。曾国藩于江西奏曰:“前此官有骚扰之名,贼有要结之术,百姓不甚怨贼,不甚惧贼,且有甘心从逆者。自今年以来,贼匪往来日密,抢劫日甚,升米尺布掳掠罄空,焚毁屋庐,击破釜缶,百姓无论贫富,恨之刺骨。”奏文所言,多为事实。其所谓今年者,则指咸丰四年,往来人数增加,粮食不足,抢劫榨取,遂为自然之结果。及官军至,骚扰亦不能免,每当战败之时,溃兵散卒更无恶不作。于是大兵经过之地,或战争区域,民多逃亡,田地荒芜。当湘军围攻南京之际,曾国藩东巡,奏言所见灾民情状曰:
自池州以下,两岸难民皆避居江心洲渚之上,编苇葺茅,棚高三尺。壮者被掳,老幼相携,风雨悲啼,死亡枕藉。……民闻贼至,痛憾椎心,男妇逃避,烟火断绝,耕者无颗粒之收,相率废业。
苛捐恶税 于此情状之下,粮食价格之昂贵,可以想见。其较平靖区域,官吏增收钱粮,强民捐输,添设恶税,钱粮除正赋而外,别立名目。捐输则向绅富募款,给与印收,拒绝不出者,即可惩戒。国民对于国家原有义务,当其危急困难之时,本当踊跃输将,无如绅富未有明确之标准,有田数十亩者亦不能免,其有权力者反得减少,或全免去。恶税名目繁多,病商害民者无过于厘金。厘金创于雷以 ,始于仙女庙征收,后则各省仿行。外人贩运洋货,除交子口半税而外,一无担负,本国商人反而逢卡交纳,乃不能与外人竞争,国货大受摧残,此无异于自杀政策。稍称完善之区,人民创办团练以自卫,及其势成,团总不啻独立自主之王,摊款勒索,自不能免,加以水旱蝗疫,穷困痛苦,无以复加矣。兹引时人之语,以便有所证明。刘长佑率军赴粤,咸丰十年(一八六○),奏报广西情状曰:
粤省连年贼寇纵横,百姓流离转徙,不安其生,间有筑寨固守,差可自保,然田野益芜,庐舍为墟,死于锋镝冻馁之下者,亦不少矣。而自石逆入境以来,流毒千里,破大小村寨凡千数百计。……贼过之后,地方无官弹压,则又受虐于团练之贪暴,被戕于土客之仇杀,日朘月削,莫有底极。
死亡之惨 此种情状,固不限于广西,彭玉麟统率水师于长江一带作战,其言攻克九江,湘军屠城曰:“鸡犬不留”,后湘军收复宁国、溧水一带,彭氏感而作诗曰:“底事红羊浩劫成,大江南北惨难名,横尸华屋多人腊,食血荒郊尽犬精。村里断烟凄冷灶,屋中长树破雕甍,千家一二余生在,虎口归来哭失声。”自于犬精后注曰:“壮者逃死四方,老弱饿死丘壑,每入一村,人腊相枕藉,骸骨若丘山,而丧家犬食人尸血,眼赤毛竖,数十成群,我兵须队行,否则为其害。屋有未焚者,厅房中树大如椽,穿楼而出,目不忍睹,心凄欲绝。”彭氏所言,实为战区之写真,关于拉夫之苦,赵树吉作《儿无襦》咏之,刊载于《 鄢山房集》。诗曰:
儿无襦,生不识诗与书,天寒忍冻面垢污,吏来呵儿驱作夫,负载力弱,日夕载涂,饥火烧肠风裂肤,以刀击背如鞭驴……
荒凉之一斑 夫役之苦,至于此极,宜人民逃亡避之也。逃亡无所得食,乃多成为饿莩,死者无人掩埋,腐朽成为疠疫。左宗棠入浙奏曰:“臣军行所至,目睹灾民,男妇露宿野处,道馑相望,有数日不得一食者,有一家饿毙数口者。近复疫气流行,十人九病,而浙之残黎几于靡有孑遗矣。”灾情最重之省,长江一带,首推江苏、安徽、浙江。江苏南部,久历战争,数百里或无人烟。安徽南北,说者称居民死亡殆尽,师行竟日,或不见一人。浙江情状,亦几相类。江西沿江一带,死亡亦众。其在贵州,苗、汉惨杀,据巡抚黎培敬奏称,“百姓存者不及前之十一。”云南之乱,地方“残破不堪,田亩抛荒,死者及半。”陕西汉人被杀,几无遗类。甘肃则千里荒芜,弥望白骨黄茅,炊烟断绝,甚至城邑常无居人,乱前人口约一千五百万,乱平,存者不及十一。其他各省,人民死于非命者亦夥。据彭玉麟言,湖南凡三百万人,余可想见矣。总之,人口增加,比例超过生产事业之发达,为祸乱之根,乃以屠杀饥荒疾疫为解决之方法。死者殆占人口三分之一,而政治腐败,会党活动,固无改革或减少其势力,内乱成为唯一解决人口之办法,悲哉!
[book_title]第七章 同治朝之内政
文宗之家庭 文宗患英、法联军之逼,逃往热河。及《北京条约》成立,英、法撤退军队,朝臣奏请车驾回京,而帝以为外使要求觐见,不欲即归,明年(咸丰十一)欲返,一再延期,据后诏旨,乃肃顺等力排众议,坚持不可也。会帝得病,七月病死,只有一子,名曰载淳,时年六岁,懿贵妃叶赫那拉氏所出。那拉氏生于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幼尝读书,以秀女选入宫中,为帝所爱。妹为帝弟醇郡王奕 之妃。文宗北逃热河,后妃偕行,那拉氏与焉。说者谓帝晚年,那拉氏干涉政治,宫中之事要不可考。所可知者,那拉氏异于寻常女子,对于政治饶有兴趣,并能批读奏疏。帝崩,肃顺等谋揽政权,那拉氏先已为之备。
政变之始末 文宗亲信大臣多为宗室,肃顺尤负能名,说者称其善揣上意,恃宠立威,尝兴大狱,诛杀大臣,故为清议所恶。文宗出狩,肃顺等扈从,益见信任。奕初任军机大臣,时留京办理外交事宜。清初亲王多居要职,圣祖子多,互相争位。世宗嗣位,恶其兄弟,另设军机处,慎选大臣入值,拟定诏旨,议商政策,亲王独不与选,渐而成为惯例。文宗命弟入值,盖当大乱之时,非常例也。当时大臣可分两派,一在热河,多属肃顺党羽,一在北京,以奕为首,反对肃顺等专政。初文宗病危,肃顺等称受顾命,谓帝命肃顺等八人为赞襄政务王大臣。遗诏究为帝意与否,今不可知,顾此实非太后之所愿闻,八人之中无一近支亲王,且皆肃顺党羽,既为近支王公所恶,又为在京朝臣所疑,由是酿成政变。
载淳于热河行宫嗣位,赞襄政务王大臣总揽政权,尊皇后钮祐禄氏为慈安皇太后,生母那拉氏为慈禧皇太后,阻遏恭亲王奔丧。朝臣疑之,御史董元醇奏请三事,一、皇太后听政,俟帝年长,再行归政;二、于亲王中简派一二人辅政,三、简派大臣充帝师傅。奏上,帝谕王大臣著照所请,盖两宫太后主张垂帘听政也,而王大臣奏称不可,竟改谕旨。九月,梓宫返京,王大臣护送,太后及帝先归,颁发前在热河拟定之殊谕,赞襄政务王大臣解职议罪,俄再降旨拿问肃顺等三人。肃顺不服,被捕入京,家产奉旨查钞。上谕宣布其罪状,并令斩首,远支亲王二人赐令自尽,余党各有处分。太后命恭亲王为议政王大臣,在军机处行走。
太后听政 今观政变之始末,起于太后权臣之争权,权臣失败,太后临朝,为当然结果。清帝自入关以来,年幼嗣位者,有大臣辅政,从无太后听政之例,自此而后,竟为常例,其原因则穆宗早死,尚未有子,太后迎立奕 之子载湉为帝,是为德宗。帝又无子,迎立其弟所生之子溥仪为帝。数十年中,正当国际关系剧变之时,需要强有力之皇帝,认识新时代之情状,决定大计,而妇女性情偏于守旧,对于新事业之创办,不能有所决定,军国大事亦无适当之解决,迟延犹豫至于覆亡,固清室之不幸,亦中国之不幸也。
亲王宦官之重用 中国习俗男女授受不亲,中等之家妇女从不轻出门外,光绪中年(十九世纪末),诏旨迭禁妇女入庙烧香,或在茶肆吃茶,违者捕罚。太后听政,乃以男女之别,悬帘或幔以自蔽,遂不得与朝臣自由问答,势乃迫而重用亲王,信用宦官。亲王养尊处优,类多不学无术,奕于诸王之中较有能力,然已忧谗畏讥,迭受申责,不敢尽言,后且不安于位。在其下者,何足深论,唯求贿赂而已。朝廷之败坏,多由于此。宦官愚蠢放纵,久在宫中侍奉,深知皇帝太后所好,为其所信,得揽大权。世祖鉴于前事,削减其权,子孙亦未重用宦官。太后听政,始改祖制,初用安德海,同治八年(一八六九),遣之南下,织办龙衣。故事宦官不准出京,山东巡抚丁宝桢捕之,奏言安德海僭疑招摇,太后诿称不知,下诏杀之,此不过一例耳。其他收贿乱政者尚多。
中兴时期之政治 穆宗嗣位,明年,改元同治,值当内乱正急之时,恭亲王辅政,小心翼翼,凡统兵大将有所奏请,类皆准许,叛乱故能次第平定。李鸿章追念前事,深有所感,尝书告友人曰:“中兴之初,深宫忧劳于上,将帅效命于外,而一二臣者主持于中,有请必行,不关吏议。”所谓中兴者,乃沿用历代平乱之故事,实际上政治未有改革,外交未闻胜利,又无重要新事业之创办,固不足称为中兴也。其异于先朝者,则为两宫太后听政,慈安为一寻常女子,对于政治并无兴趣,说者以德称之,除大赏罚或有意见而外,余殆不问。慈禧颇有才能,判阅奏疏,裁决政事。凡臣下入见,慈禧一一询问,慈安独无一语,皇帝亦然。
穆宗家庭之祸 两宫太后听政已久,渐相疑忌,恭亲王后谏复修圆明园,几获重罪,乃不敢多言。同治十一年(一八七二),帝年十八,两宫太后为之选立皇后。慈安主婚尚书崇绮之女,慈禧欲立侍郎凤秀之女,各不相让,最后帝自决定,选崇绮女阿鲁特氏为后,以凤秀女富察氏为妃,慈禧因之不悦。秋间,大婚礼成,相传慈禧戒帝毋常至中宫,并令皇后学习礼仪,帝遂郁郁不乐,常独住乾清宫,明年春,亲政,乃微服出游,太后并不之问,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冬,染得天花,御医医治,痘已结痂,倏变为剧,十二月遂死。慈禧立奕 子载湉为帝,其母则其妹也。
地方官之权重 太后临朝,政治上不良之影响已言于前,其初太平天国及诸方祸乱,旗兵绿营不能平定,满员之任统帅者,未有功绩,朝廷乃变政策,重用汉人,统兵平乱之诸帅,朝廷初未授以军队,给与饷粮,不过与以名义而已。兵勇募自其家乡,将士由其擢用,饷则于其驻防之地百方筹募,甚至榨取,清代重文轻武,一品武官几同于督抚之侍从,高宗尝下诏严禁,固不能有所改正。至是,平乱之钦差大臣,多为文人,且兼总督或巡抚之职。其人新立功绩,负有时望,朝廷亦优待之。恭亲王小心谨慎,遇有大事,不肯主持,往往征求其意见。其中尤负盛名者,当推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左氏后言朝廷情状曰:“内臣之权,重在承旨会议,事无大小,多借疆臣以为设施。”此种现象之造成,始于同治初年。军机大臣虽多满人,疆吏则多汉人,满人之居高位者,未有才能杰出之士,宜汉人渐居要职也。
军功保举人员 本部十八省之纷扰,凡二十四年。朝廷为鼓励人心之计,厚赏作战之将士,统兵之将帅亦欲多所保举,甚者掩败为胜,冒夺军功,部议不能多所驳斥。保举之数,据同治六年(一八六七)左宗棠奏称各省军营所保武职,无虑十数万员。其时太平天国新平,捻、苗、回犹炽,保举武官,竟如此之多,其保至三品以上者,据曾国藩言,不下数万人。战争之际,虽无实缺,尚可于营中效力,领支饷银,及后乱平,多遣散回乡。其人狃于得官取财之易,不知营生,一部分投入会匪,乘机为乱。其有奥援者,则有差委,顾此为极少数之幸运分子,其随旧日长官而冀谋得一差或一职者,则数甚众,生计困难,自不能免,乃屡有造谋,发生巨案。
捐输 其他政治上之不良影响,则政府因乱收入锐减,而军费浩繁,支出增加,官吏一再减成发给俸金养廉,固仍无济于事,乃广开捐输。捐输由来已久,清帝亦常开捐,要当灾乱或财政困难之时,收入年约三四百万两。无奈内乱正亟,人民救死不暇,各业停顿,现金自不易得,且政局尚未安定,倘或叛人攻陷城邑纳捐者危险孔多,故开捐之后,收入并不甚多,乃改例减价,降级者亦得捐复,富人且可为其已死之父祖捐得追封。据浙江巡抚王凯泰奏疏,出银三四千两,即得道府,千余两即为知县,百余两即为佐杂。会内乱次第平定,热于入仕者,因而利用事机纳赀为官,同治中叶捐输一途,年约百万,可见入赀者之多。各省候补者,莫不有人满之患。其人视官同于投资求利,他日得一实缺,何能责其善治其民?
候补官之窘状 军功捐输深受内乱之影响,造成仕途冗杂之现状,二者自时人观之,得之均属甚易,正途出身仍极高贵。士子按期应考,每科必有录取,院考乡试固无论矣,会试录取二三百人,其授官者,在京或一二十年不得补缺,其入翰林院者或十年不得一差,不迁一秩,俸金又少,难于维持生活。故京官多望外缺,无如缺少官多,甚者千余人补数十员之缺,非善于钻营或有奥援者,盖不易得。候补官员居于省会,每逢初一十五,例须亲至督抚衙门行礼。其人多无进款,衣食艰难,甚至自杀。正途出身者,尚能作文,应付月课,优得津贴。于此穷迫生活之中,而捐输者并不减少,盖居官致富者,常为人所论及,而失败者无人注意也。清季吏治之腐败,此其原因之一。
军队之未改革 内乱之久,军队战斗力弱,不足以平乱,实一主要原因,其造成者,一则武举不适于用,将士多行伍出身,兵士未受严格之操练。一则兵丁饷银太少,尚不能全数发给,将士吞没缺额之饷,乃听其营生。一则器械多为古代遗物,外国枪炮之威力,不为国人所信,双方以刀相杀,勇者胜耳。内战之平定,非旗兵绿营之力,乃临时召练之乡勇。其人饷银较厚,作战勇敢,又有智谋之士指挥,故能胜利。然时所谓精兵,操练不过数月,军器仍为刀矛鸟枪,是以老师糜饷,历久始平内乱。战后,乡勇一部分解散归农,朝廷恢复旧有兵额,余则未有重要改革。左宗棠奏请裁减福建额兵,增加饷粮,实有所见,无如朝廷上无人主持,为之奈何?乱前腐败之情状,一一恢复。
外人明了中国情状者,莫不主张改练军队。其来中国初为商业,内乱妨碍商业之发达,英于广东代练军队,则其例也。其有政治野心或欲见好于清廷者,亦欲代平内乱。朝廷疆吏多所疑虑,外国又相疑嫉,未有所成。外兵参与战事者,固多有功,外人统率及操练之兵,亦多胜利。常胜军于东南作战,法国洋枪队于浙东作战,均其例也。其胜利之最大原因,则为炮火摧残之威力。李鸿章统帅淮军,驻于上海,书告曾国藩,言外兵进攻嘉定曰:“洋兵数千,枪炮并发,所当辄靡,其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后又书告曰:“洋人火器攻城夺垒及船上开用,实为无敌。”其意则欲其师倡用,开通风气也。而曾国藩始终坚持用兵之道,在人而不在器,无所改革。常胜军解散,淮军收用其炮手,故战斗力强于他军。关于雇用外人练兵,曾言愈少愈好,李称费用过巨,征调且有掣肘,恐有尾大不掉之虑。朝廷接受其意见,雇用之外人均先后解雇,新军毫无影响于时。
舰队之解散 关于水师,沿海诸省多有兵船,然皆有名无实,不敢驶出外海,追剿海盗。湘军作战颇赖水师,水师船少炮劣。恃风力人力而行。太平军于南京一带之沿江要塞,筑有营垒,水师无法通过,亦不能断外船私运接济。恭亲王初欲购买外国军舰,未有所成,及太平军攻扰浙江,始诏购买船炮,筹银八十万两,饬海关总税务司李泰国办理,购兵船七只趸船一只,雇用英国武官兵丁水手六百余人,用银共一百零七万两,船于同治二年(一八六三)秋到华。其时形势剧变,太平军迭次败挫,已近灭亡时期。军船原为助攻南京之用,而曾氏兄弟坚决反对,乃因统管权之争执。曾国藩建议将船分赏各国,不索原价,船为英国所得。中国先后用银一百四十五万七千两,未一利用,诚一骇人听闻之事。
海军及机器局之创办 顽固之士大夫反对调遣兵船助战,多出于私心,轮船行驶迅速,便于交通,亦为其所知悉。上海购置轮船二只,归总督曾国藩节制,则其明证,曾于安庆招工试造轮船,固未成功,派员出洋购办机器,后于上海扩充机器局,同治七年(一八六八),造一轮船名曰恬吉。同治五年(一八六六),左宗棠于福建马尾创设船厂,雇用法人主持,会督师北上,疏请诏授沈葆桢船政大臣,并得会衔奏事。惜其办理未能得法,糜款多而造船少。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中、日台湾交涉案起,朝臣力言筹办海防,始乃积极筹办海军。关于军械,李鸿章久知外国枪炮之威力,先于上海设局仿造子弹,后并制造枪炮,及代理两江总督,又于南京设局制造军火,迨任直隶总督,扩大前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创办之机器局。他省亦有仿办者,顾多规模狭小,任用非人,未有昭著之成绩。英使初荐英官监理军火,兼铸大炮。恭亲王奏言费多,未悉其人,不宜遽假以管理火器制造炮位之权,竟托辞拒绝。此新事业创办多无成效之一主因也。
同文馆之创立 同文馆之创立,亦新事业之一。中国自订约通商以来,未有精通外国语言文字之人,而外国译员能读我国经史,恭亲王等请设同文馆教授英语。馆于同治元年(一八六二)成立,明年,添设法文、俄文二馆,共学生三十名。上海、广州各设学馆,亦偏重语言。恭亲王后请再添一馆,学习天文算数,考收翰林及由进士出身之官员。朝臣倭仁等反对奉夷人为师,力持不可。会天变诏求直言,言者诋毁恭亲王,几兴大狱,应考者七十余人,考取三十一名。其人多八旗子弟,正士固不愿入馆,设备较善之学校,竟无若何重要之影响于国中。马尾船厂附设学校,教授英文、法文,亦无若何成绩。国中需要切实有用之人才,而时未有学校可以养成,曾国藩、李鸿章接受粤人容闳之建议,书请总署访选幼童赴美读书,总署从之。原议年派三十人前往,以四年为限,十五年后返国。同治十一年(一八七二)派出,其人年龄太小,乃于美国兼学国文,政府后得监督不满意之报告,将其招回,学生初未为人所重视。其他新事业之创办,尚有招商局等,亦无重要成绩。
改革失败之原因 总之,中兴时代政治上未有改革,反受内乱之影响,积弊增多。时当世界交通日趋便利,中国闭关墨守成法,决不可能,而朝廷上未有果断能决大计之君主,认识新时代之大臣,不能辨别是非轻重,有适当之决定。其困难之症结:(一)朝臣疆吏思想浅陋,明知己不如人,既不努力有所建设,又不虚心学习外人所长,自欺自蔽,其人盖古所谓绝物也。(二)士大夫夷夏之别太严,怀疑外人,成为普通心理。长官雇用外人者,又常冒夺其功,外人不服,乃称其不受羁勒,心不可知。李鸿章书告曾国藩曰:“洋人横戾,断不能操纵由我。”又尝曰:“我辈尚不能提调洋人,委员何能提调?”此足以见时人之态度。列强在华,又相忌嫉,互进谗言,益足以坚时人之信心,终遂未有重要之改革。近代中国恶劣现状之造成,原因虽多,而昏庸无识见之士大夫,负有重大责任,实一明显事迹也。
[book_title]第八章 同治朝之外交
国际关系之剧变 咸丰十年(一八六○),《北京条约》成立,并互换《天津条约》,中国国际关系为之根本改变。其明显之例,一则使馆许设于北京。中国向无此例,君臣多所顾虑,莫不认为重大损失,坚持反对,换约启衅,多由于此,败后始肯承认。其他各国遣使来华缔订条约,中国许其享受特殊权利,犹不允其公使馆早日设于北京,殆以为数年后,洋务转机,列强已设之使馆尚可取消也。一则商埠增加,数近二十。列强多于商埠设置领事,外商贸易之机会大有进步,且可持一护照游历内地,先进国原无商埠,外人持有护照入其境者,经营商业,或游历城镇,固无区域之限定。中国囿于历史上之传说,不能一旦全国开放,然视旧日进步多矣。
外交官署 自英、法联军入京,外交上之事务繁多,理藩院管理属地王公封爵朝贡,及与俄公文往来,礼部管理藩国朝贡,朝廷并无适当之外交机关。南京条约而后,两广总督奉旨兼钦差大臣,办理交涉事宜。外人信其奏报类多误解事实,尝使人北上,投递致军机大臣照会。清帝则称内臣不问外交,外使乃有照会皇帝者。至是,恭亲王主持和议,条约先后成立,而办理善后事宜尚无官署及负责之人员。王请创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文宗许而从之。衙门于咸丰十年冬成立,简称总理衙门,或称总署,初有大臣三人,后则增至数倍,人数不免太多,责任反不专一。外省交涉大员,朝廷初欲两江总督兼办南方交涉,曾国藩力持不可,因设通商大臣于上海,以前巡抚薛焕充任。薛焕后请辞职,改命总督兼理。北方初设三口通商大臣,后命直隶总督兼任。领事官职甚低,条约许其与道府往来,竟以行使条约上让与之权利,地位提高,有与督抚往来者。
入觐之争执 外使驻京原为西方国际惯例,中国唯有贡使,例须叩头谒见皇帝。外使欲照外国习惯,觐见皇帝,呈递国书,对于叩首认为有碍国体,不肯考虑。总署大臣知其违反旧例,声称皇帝冲幼,太后听政,本国大臣尚不能自由对语,不允照办。后穆宗大婚,外使以为将往恭贺,而总署遣使告其于婚日不可在街上行走,外使无奈,许而居于使馆。明年,穆宗亲政,外使要求入觐,议商多日,许其免冠行五鞠躬之礼。朝臣尚有力言不可者,帝亦犹豫不决,恭亲王奕奏称不敢自专,忽又奏言将致启衅,迟至数月,帝始许其入见。会日本大使亦要求觐见,久乃许而从之,仪节由总署议定,先请外使演习。觐见之日,帝御紫光阁,大使先见,外使继之,法使又递国书,礼毕而退,为时甚短。帝命于总署宴之,外使认为不满,多不肯往。
遣使出聘 条约载明中国遣派使臣驻于外国,顾历史上未有先例,加以人才难得,自好之士,初不屑往。总署尝以遣使外国是否可行?询问督抚。言者所持之理由多不相同,实未明了公使之职务与重要。外使则欲朝臣疆吏明了外国之实况,除去双方之隔阂与误会,迭请朝廷遣使出国。总署多所顾虑,不敢奏请。同治五年(一八六六),总税务司赫德返英,说恭亲王遣同文馆学生随之游历外国,增长见闻。王许其请,并派六十三岁之斌椿同行,学生年青,斌椿懒于动作,抵欧后不愿游美,中道而返,未有若何之影响,明年,美使蒲安臣回国,总署大臣忧虑将届修约之期,外国提出要求或至干涉内政,接受赫德之建议,请派蒲安臣聘于外国,太后许之。蒲安臣亦欣然奉命,会同属员于明年出发,先至美国谒见总统,议订条约,华工自由渡美,美不干涉中国内政,俄往英国。英外相表示亲善之谊,宣布外交政策,后聘于大陆列强,蒲安臣死于俄国,属员回国,亦未改变其思想。后天津教案起,朝廷遣前三口通商大臣崇厚赴法道歉,亦无所得。
对外思想之不变 困难之症结,则对外观念,一无更改。曾国藩、左宗棠初尚不信外国枪炮之威力。曾与李鸿章书曰:“九洑洲下关各贼垒,似非轮舟炸炮所能遽破。鄙人尝疑用兵之道,在人而不在器。忠逆之攻金陵官营,亦有炸炮,亦雇洋人在内,官军不因此而震骇。舍弟亦还以炸炮御之,彼亦不因此而动。左帅以四十余斤之炸弹,打入龙游城内,贼亦不甚慌。顷水师在金柱关抢贼船百余号,内有洋人一律乞降免死。然则洋人洋器,亦会有见惯不惊之一日也。”曾氏立论根据,多就南京一带作战之事例而言。舍弟指曾国荃,时统湘军,进驻雨花台附近,尝为李秀成所部所攻,九洑洲下关为南京沿江之要塞,金柱关则在南京上流。龙游故事,乃左宗棠炮轰浙江龙游城初不能下,函告曾氏,谓西洋大炮无用,故曾氏引之为证。朝臣顽固者更不足言,其人固不信外国亦有高深之学艺思想也。后曾、左与外人接触较多,始信船炮之利,其心则以我有船炮即足以制外人。
改革之困难 中国思想不变,朝臣疆吏除一二人外不肯比较中外之制度,采取外人之长有所改革。赫德尝递《局外旁观论》于总署大臣,主张中国矫正虚饰,实事求是,外国有火车、轮船、工织机器、邮局、电报、银币、军火、兵法,中国宜早兴办。关于外交,宜守条约,早日解决争执。总署置之不理。会英使馆参赞著《新议论略》呈递总署,主意则中国宜变成法,遣使驻于外国,建筑铁路,敷设电报,开采矿产,操练军队等。总署始以事关重大,奏报朝廷。太后命疆吏筹议,疆吏类多对外知识幼稚,全以恶意解释,兹引江西巡抚刘坤一之言,以概其余。刘氏立论之根据曰:“通商不过耗我之物产精华,行教则是变我之人心风俗。至于轮船、火车断不能从其请,遣使出国则弃重臣于绝域,令得挟之为质。”其主张之外交,则以夷攻夷也。信如此说,则订约通商,有百害而无一利,实则全为传统思想所囿,稍有常识者皆知其非,不足一辨,而在当时则为强有力之意见。此新事业创办之困难也。
中国倾向于闭关,而世界交通以轮船、火车、电报之发明与利用,大为便利,闭关不惟不能维持,外交问题反而增多,要而言之,可别为三:曰订约与修约,曰教案,曰商业权利,兹分言之。
订约与修约 自北京条约成立,小国利用时机,遣使来华通好订约。中国于新败后,有所顾虑,主持交涉之大臣,未有外交上之经验,对于丧失主权或权利之条款,不知其损失之重大,亦不筹谋补救之方法。小国使臣多得大国之介绍。订约初在天津,后在北京,以大国条约为根据,遇有争执问题,大国公使出而调停。总署大臣往往让步,订成条约。其先成立者,当推普鲁斯及德意志通商税务公会,其不同于强国条约,唯使馆暂不得设于京中耳。丹麦、荷兰、西班牙、比利时、意大利、葡萄牙诸国条约相继成立,葡萄牙以强据澳门之故,朝廷不肯批准,余则不问国之大小,商业之轻重,均享受列强所得之商业权利。日本订约较迟,独不得享受最惠国待遇,日商贩运洋货、土货,均须交纳厘金。其条约成立,则在同治十年(一八七一),朝臣疆吏已知最惠国条款之非,且以日本地理相近,多所顾虑。商业上之不平等待遇,乃为二国交涉问题之一。
总署大臣以为修约问题,造成战祸,咸丰八年之中、英《天津条约》载明十年修正,将近修约之期,深以为患。太后谕疆吏筹议,复奏所论不同,要多牵强附会之辞。同治七年(一八六七),英使阿礼国提出修约节略,要求免去厘金,多开长江及沿海商埠,内地设栈,轮船得驶行于内河等。总署谓其关系人民之生计,不愿多所让步。美使出而助英,亦无所成。明年,英使声称修约,将与他国一同办理,总署大臣患其合力谋我,请其议商条件,历久交涉,订成条约。中国添开商埠凡二,免去英商之厘金,外船驶行于内河者,待遇同于华人。所得者唯鸦片输入之增税耳。英商时多贩运鸦片,恶其提高税率,群起反对,政府因而不肯批准条约。修约暂作罢论。
教案 耶稣教传入中国三次,均归于消灭,要与中国之理想不合。士大夫对于传教,视为败坏人心风俗,尽以恶意解释其慈善事业。中国男女授受不亲,而教堂则男女一同唱歌敬拜上帝,中国慎终追远,重视祭祀,教士则反对祭祖。北京条约而后,天主教神父、耶稣教牧师均往内地传教,或租购产业。其来华者惟欲教徒之增多,广为收纳,中杂不良分子,往往欺凌乡里。士大夫遂以为凡信教者皆为奸民。不肖者更捏造蜚语,诋毁教士,士大夫从而信之。魏源于《海国图志》称入教者,吞受丸药,归毁祖先神主,并得领银三次,同教男女共宿一堂,病终,牧师来取目睛,用以炼银。夏燮于《中西纪事》亦引用其说,一似真有其事,使在今日,徒供识者一笑而已。乃在当时竟为强有力之议论,教案遂多。其较严重者,有南昌、贵州及天津教案。南昌系绅士主持,值逢郡试之期,生童聚众,毁坏教堂,并拆毁信教者之房屋。巡抚沈葆桢自负办理不善之咎,不许缉捕暴徒,报至京师,历久磋商,出银二万两,并给与九江城外空地一方,始得完案。贵州则提督田兴恕打毁教堂,伤死教徒,法使迭次抗议,并遣舰队驶入长江示威,久始解决。他如四川、江苏、湖南等地,亦有教案,类多出款结案。所可怪者,地方官负有维持治安之责任,生童俗所谓读书明理之人,乃一不能弹压暴民,一反煽惑滋事,政治之腐败及士大夫之无识,均于此毕见矣。其几引起重大事变者,当为天津教案。
初法国神父于天津建筑教堂,名曰仁慈堂,出钱收养婴儿。同治九年(一八七○)春,天津屡有儿童失踪。时人多信外国之富,由于用睛练银,魏源于《海国图志》称闻夷市中国铅百斤,可煎纹银八斤,其余九十二斤,仍可卖还原价,惟其银必以华人睛点之乃可用,而西洋人之睛,不济事也。津人疑失婴为外人所为。会仁慈堂儿童传染疫疾,死者颇多,津人益疑,值捕得拐犯,供称与堂中仆役有关。三口通商大臣崇厚会同法领前往调查,所得结论,外间传说全无根据,而暴民不信,竟围教堂。法领怒而于崇厚前鸣枪,出而于教堂附近枪击府官。暴民因殴杀之,毁坏教堂,杀害教士等五十余名,并劫其他教士住宅,驻京公使共同抗议。太后饬曾国藩赴津查办。
曾国藩抵津,言者不一,朝臣不知案之始末,竟言备战,太后且信仁慈堂有人心人眼,而曾国藩奏称并无迷拐人口之事,挖眼剖心,全属谣传,士大夫闻而讥之。曾亦不肯查拿正凶,法代办提出要求多端,如府县官抵命。曾则除惩凶赔偿损失而外,概不之许,形势趋于严重。朝命大员赴津会办,仍无进步,太后谕李鸿章将兵入直,曾国藩调兵防守要害,并令沿江沿海之督抚严行戒备。法则以军舰示威,战祸将起。李鸿章奉旨为直督,给与教堂银四十六万两,崇厚赴法道歉,府县官发往黑龙江效力,捕杀凶犯。醇亲王奕 视为让步太甚,愤而辞职。总署大臣监于往事,订成管理教士章程,其主意则教士顾及中国之习俗,不得侵犯官吏之权;对于奉教者,必先查明来历身家也。各国公使意见不一,未有成功。士大夫思想一无改变,教案仍为外交上问题之一。
商业权利 列强与中国订成条约,多谋促进商业。同治末年,欧、亚益便,其明显之证,则同治八年(一八六九),苏彝士运河开通,驶行欧、亚之船只不再绕道非洲好望角,路程减少。同治十年,上海、伦敦间海线完成,商情报告,由是大便。外商于吾国享受之权利,超过于任何先进国家给与外商之权利,就本国商人而言,亦远不及其待遇之优厚。其造成之原因,一则政治哲学轻视商业,朝臣疆吏多不明了经济原理,不知适当应付新环境之方法。一则本国商人资本短少,类多未受良好之教育,又无类似商会之组织,维持或保护其利益。一则外国科学发达,轮船驶行于吾国商埠,国内唯有帆船驶行,何能与之竞争?外船遂处于优利地位。外商享受之特殊权利凡三:
(一)沿海及内河贸易 外船行驶于一国海岸,凡至一港,例须纳税一次。南京条约开放五口,未有若何规定,善后约章亦未载明。中、美望厦条约始许外船纳一次税后,驶行其他口岸,无须纳税。此乃本国船只享受之权利,竟许外人共之。及长江开放三口,外船行驶江内各口,亦得享受同等之权利。军舰以保护侨民为名,因得自由行驶于内河。
(二)领事裁判权 外商处于被告地位,无论个人或其财产,均不受中国法律之拘束,法官之审判。凡本国商人所纳之捐税,可得拒绝不付;且重要或商业发达之商港,列强多有租界,界内成一特别区域,非中国官员所能管辖或能干预,其在吾国诚所谓有权利而无义务也。
(三)子口半税 征收商货税之机关,主要者有江海关、常关及厘金局。本国商人无论贩运国货、洋货,凡遇关局均须纳税,路程远者税金或超过物价。外商根据条约,纳百分之五正税及百分之二·五子口半税而已。子口半税为厘金之代替税,凡外商贩运洋货及国内土产,纳此税者免去其他捐税。本国商人贩运者,仍旧照纳,乃不能与外商竞争,诚工商业之自杀政策也。
海关之改组 于此情状之下,国人全为传统思想所束缚,既未觉悟,亦不知应付方法,乃受支配于环境,随世事为转移。其倒行逆施不足以为人患,徒自损失,而久处于衰弱之情状,增加人民之痛苦,备受强国之欺侮。己不如人,既不振作,又不模仿,古所谓绝物也。士大夫之居高位者,多属于此,误国之罪大矣。失望期内,其较有成绩者,当为海关。海关雇用外人,授以大权,始于咸丰四年(一八五四),上海小刀会作乱,无法征税,道台迫而商于领事,雇用外人,改组海关也。其试验之结果,外人认为满意,《天津条约》承认推行此制于他口,各地江海关先后改组,革去弊端,成绩昭著。总署先命英人李泰国为总税务司,后命赫德充任。赫德深为总署大臣所信,颇有建设,顾亦迫于环境,非自动改革也。
[book_title]第九章 光绪初年之内政
德宗入承大统 穆宗病死,尚未有子,两宫太后召集御前会议,慈禧主立醇亲王奕 之子载湉。载湉时年四岁,为慈禧之妹所出,可视如己子,且其年幼,可久专政。载湉嗣位,是为德宗,改元光绪,时一八七五年也。太后谕称“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承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大行皇帝指穆宗而言,尚无嗣子,德宗承继文宗,朝臣有疑太后不为大行皇帝立后者,奏请立一铁券,载明皇帝生子,承继大行皇帝为嗣,接承统绪,竟奉旨申斥。光绪五年(一八七九),穆宗及皇后安葬,吏部主事吴可读尸谏,遗疏请皇太后明降谕旨,将来大统仍归承继大行皇帝嗣子。太后得奏,谕朝臣复奏,奏入,旨称吴可读之请,与本朝家法不合,皇帝日后生子,自能慎选元良,继承穆宗,问题方始解决。
慈禧之专横 德宗即位,太后垂帘听政为当然之事,王公大臣循例奏请,懿旨许之,且曰:“一俟嗣皇帝典学有成即行归政。”二宫太后听政既久,性情不同,慈安旋死,时光绪七年(一八八一)春也。慈禧欲矫向时敷衍政策,谋有所为,顾囿于环境及传统思想,不能决定大计,有所改革,徒寄耳目于言官。言官妄发议论,根据莫须有之辞,攻讦人私,或阻挠新事业之创办,反而有害于政也。
亲王之重用 慈禧临朝,仍用亲王宦官,恭亲王奕于同治中叶已为慈禧所恶,免去议政王大臣,后谏阻修筑圆明园为帝严责,改降郡王,及德宗嗣位,仍在军机处行走,兼办外交事宜。顾王多所顾虑,小心益甚,不敢再有所言,光绪十年(一八八四),驻防安南北部之兵败溃,太后斥其因循误公,开去差使,军机大臣同之去职者甚多。太后诏礼亲王世铎在军机处行走,贝勒奕劻在总署办事。二人皆为庸才,一无建树,其得重用者,盖善于逢迎,为太后所喜也。奕劻俄升至郡王,后且亲王矣。德宗生父奕 ,遇有国家大事,亦得有所奏请,或有建议。朝廷于中、法战后,深知海军之重要,奕 主持海军衙门,衙门组织近于军机处总署。宦官则总管太监李莲英最为太后所信,收贿招摇,均所不免,帝虽知之,亦无奈何。
德宗之无权 德宗年幼入宫,宫中礼节繁琐,遂无母子之亲,又无昆季之爱,唯师傅翁同龢为其所亲昵。太后久握政权,而帝年龄已长,乃于十二年(一八八六)谕称明年正月举行归政典礼。识者知其意旨,争言不可。奕 奏曰:“将来大婚后,一切典礼规模,咸赖训教饬诫,即内廷寻常事件,亦不可少弛。前微臣愚以为归政后,必须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件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军机大臣世铎等奏请太后“于明年皇上亲政后,仍每日召见臣工,披览章奏,俾皇上随时随事亲承指示,非第用人行政大端有所禀承,即现在一切变通整顿之事,及中外交涉一切机宜,皆得躬奉徽猷。备聆心法。”懿旨尚不之许,但称调护提撕,不容卸责。大臣再以为请,皇帝亦再四恳求,乃允于皇帝亲政后,再行训政数年。十五年(一八八九),德宗大婚,立那拉氏为皇后,慈禧侄女也,进朝臣长叙二女为妃,曰瑾妃珍妃。
朝廷之软弱 太后听政,对于兴革大政,常无主见,疆吏之权益重。朝臣张观准奏称,乱后督抚每有便宜陈奏,朝廷往往曲为允从,积久疆臣建议多行,廷臣条奏仍交其酌议。道光以前(十九世纪初叶),各省有大用度,得奏方敢动用,惟赈饥可便宜行事。乱后于款用后,不过一报了事。此就一二端而言,大臣固欲矫正内轻外重之弊,无奈朝中无一远见之政治家,其所指摘者多属无足轻重之事,何能有所成功?实际上任用之人,多由军机大臣拟进,外臣引见亦由枢臣询问,其他位殆视前重要,惜其人不知利用时机,本于门户之见,互相忌嫉耳。其相争也,无一公开辩论,而唯阴谋相尚,秘密活动,无论对方人才若何,计划若何,徒从事于破坏而已。
仕途之困难 各省吏治多因仕途之冗杂,无法整顿,正途出身者,任用亦遥遥无期。御史彭世昌奏曰:“正途到部者,求补一缺,动需一二十年。吏部虽有选班,亦非一二十年不能轮到。壮年通籍,则白首为郎,暮齿分曹,则半途求去,人才抑塞,欲进无由,”情状殊亦可哀!正途出身,以入翰林院为幸,散馆考试,名列高等者,例授编修检讨,次则分派,为六部属员,次则铨选知县。彭氏所言指各部候补官而言,多者一部数百,少者亦不少百数十员,故任用无期也。各省候补官员杂有武功及捐班出身,尤形拥挤,幸而得一官职或一差委,俸给又少,不得不营私舞弊,或受人馈遗。其人视官为营业,既欲获得花利,又顾及将来生活费用,不得不如此也。其治理一地,主要职守,则为征收钱粮,维持治安。境内获有匪盗,则用非刑拷问,其名目繁夥,言之心悸。人民无罪如为人作证,或因嫌疑羁候之人,例“无赡养明文,一入班房,生死即在胥吏之手。”讼狱为胥吏生财方法之一,官员亦可得贿致富也。
财政状况 财政状况,视同治时为佳,其主因则内乱已平,军饷稍减,政府收入且因关税之增加,厘金局之创办,颇有增加。初清代中叶,收入年约四千万两,库有余金,其收入以田赋为大宗,约三千万两,盐税次之,约四五百万两,关税又次之,约三百万两,捐输虽非经常收入,开捐之年常在三四百万两之间。嘉庆而后,政府支出增加,始患入不敷出。咸丰朝内乱孔亟,收入只及往日十分之三四,乱平之后,江、浙诸省荒地甚多,田赋稍有减少。盐税捐输,未有重要之增减,关税则以国际贸易视前发达,海关税吏办事认真,香港澳门漏税问题次第解决,收入增达一千余万。厘金原为军兴创办之税,初欲于军事平定,即行废除,乃因征收日久,督抚视为地方重要收入,不肯裁撤,年约一千余万,合计年凡六千余万。支出以皇室经费及军政费为大宗,新设之机关如各省机械局福建船厂,创办海军等,需款甚巨,平日收入尚可足用,一遇战事,则借外债。顾自十四年(一八八八)后,户部采紧缩政策,不购军舰军火,收入尚有赢余,中日战争之年,外债几将还清。
陆军 军队自内乱平定,可分为三,一曰旗兵,不堪战斗,无足轻重。二曰绿营,扰民有余,战斗力弱。三曰勇,湘军、淮军,皆其例也。勇丁饷银较厚,指挥得人,以勇敢善战,称著于时。顾其军器恶劣,勇丁未受严格之操练,实不足以称新军。外人操练之兵,人数无几,教官先后解雇,未有影响于时。其困难则新兵需款太巨,而朝臣疆吏又不信任外人也。国中军队凡六十余万,缺额甚多。左宗棠奉旨查覆湖广总督李瀚章参案,论及军队曰:“原奏湖北防军,每营虽称五百名,实仅三百名,口粮悉为营官侵蚀,火长夫银悉归统领侵蚀。所冒领之军器军装,变卖分肥。臣按言者所陈各情节,实各省通弊。臣就所历闽、浙、陕、甘等处言之,无不如此。”左氏所言,根据亲身经验,无可非议,此对外战争失败之一原因也。
海军 关于海军,中国沿海诸省,多设水师,内乱平后,长江亦设水师。顾其战斗力弱,不足以抗军舰。上海、马尾各设船厂,马尾船厂规模较大,糜款甚巨,不幸不善经营,积弊太深,以致造船不多,朝臣有奏请停办者,终无改革。识者乃欲购买外舰。光绪元年(一八七五),朝廷议定海防费四百万两,命各省筹拨,初则尚有解款,后多托辞推诿,购买兵船,由直隶总督李鸿章主持。其所置者多为蚊子船,江苏长官亦有购买,北方又筑大沽、旅顺炮台。后中、法战起,福建兵船尽毁,遣往台湾援兵无法运输,朝臣疆吏益知海军之重要。会新购二只铁甲船来华,朝廷诏设海军衙门,命醇亲王奕 等管理海军事务衙门,建筑威海卫港,雇用英人为教官,成立北洋舰队。后教官去职,部议反对购买军火兵船,海防费一部分且移作修筑颐和园之用。海军将佐多为闽人,不服提督丁汝昌管理,纪律颇为废弛,南洋舰队实力更弱,无足轻重。
言官之乱政 政治上未有改革,一二新事业之创办,全受支配于环境,亦非彻底觉悟之表现。太后不知新时代之问题,国内之需要。而徒囿于传说,轻信言官,一则以为可收集思广益之效,一则视为耳目,监督大臣,一则遇有水旱星变,诏求直言。由是朝议纷杂,大臣畏首畏尾,不敢负责,备员充位而已。遇有外交争执,言者往往上书争论,实则昧于世界大势,不知此事之症结,徒唱高调,牵强附会,贻误国家。其人借以求名,时流更奖奉之,造成虚矫之习气,及其出而任事,荒谬或过于其参奏之大臣。郭嵩焘留心国事,深知其弊,尝痛言之。其警切之语曰:
若视其大臣日在猜嫌之中,而使疏远小臣,揭发其阴私,指摘其小过,以矜激直。庙堂之上,荆棘丛生,大臣救过不遑,互相交结,各顾其私,为害反甚。……国君进贤如不得已,若因一言之有当圣心,遽资倚任,加之显擢,群怀希悻,相率效尤。倚托攘斥夷狄之美名,人挟一疏,急求荣进,迨至事件属己,变故骤兴,迁就仓皇,周章失措,流俗无知,摘其章疏告示,传以为笑。
郭氏时已退休,所言无所顾忌,深切时病。要之,中国之旧日思想,多为古代之产物,不足应付新时代之问题。朝臣上无明决之君主,远见之政治家,决定大计,终不易改革积弊,跃为强国,惟受环境之推移与压迫,亦不得不创办新事业焉。兹略言其主要者于下。
(一)海关 初五口开放,各有海关,关吏勒索舞弊,均所不免。上海国际贸易渐占重要地位,及上海小刀会作乱,外人抗不纳税,关道迫而商于领事,雇用外人,征收税银,《天津条约》而后,推行其制于其他商埠。同治二年(一八六三),赫德奉命为总税务司,俄设官署于北京,更提税银,设置浮椿塔表等,便利航行,唯香港、澳门漏税,光绪中叶,方始解决。所可惜者,高级关吏,皆为外人。外人为中国雇员,理论上主权虽未丧失,事实上则海关行政权反操于外人。
(二)交通 世界交通以科学之进步,趋于便利。咸丰初年,轮船驶行于沿海口岸,及长江开放,往来于内河商埠。国内帆船不能与之相争,识者忧之。李鸿章拨款创设招商局,购买轮船,运输漕米,终以不善经营,亏耗甚巨,幸赖李鸿章之维持,基础始固,然尚不敌外船之势力。铁路亦为主要交通事业之一,英商初筑淞沪铁路,江督出款购而毁之。李鸿章等筹筑铁路,亦为言者反对而罢,乃以军舰需煤,筑成唐山胥各庄铁路,后用海军衙门之力,将其延长,南至大沽,北达山海关,为中、日战前中国唯一之铁路。电报传递信息,可称迅速,外商初自香港设置海线,直达上海,朝廷尚不欲架设。及中、俄伊犁交涉案起,始知其便,准许架设,初为官督商办,敷设电线,达于各省,惟湘南绅士反对,未达长沙。
(三)教育 旧教育轻视知识,不适于用。识者建议利用同文馆,讲习天文、算术等。守旧大臣尚百方反对,由是设备较为完备之新学校,未能养成有用之人才。地方创设之方言馆等,更多有名无实。朝廷遣幼童渡美,光绪初年,竟将其撤回,亦有留而继续读书者,顾初不为人所重视,未有影响于时。光绪二年(一八七二),李鸿章遣军官卞长胜等七人渡德,学习军事。所可怪者,其人不通德语,中有不肯学习,并阻他人学习之事。马尾船厂派学生赴英、法学习造船等科,以三年为期;期限太短,未有明显之成绩。李鸿章创设之武备学堂等,办理殊未得法,亦不足称。
农民之状况 政治上未有改革,民众以耕种为业,足不出百里之外,多为习俗所拘,社会尚未受外影响,或其势力所支配,民间犹为自耕自给之社会。男耕种,女纺织,家有余粟,以市生活必需之品,所织之粗布可供一家之用。大乱平定之初,土地荒芜者多,农民耕地有余,生活尚不十分困难。其主因则国内交通不便,剩余之谷,无法运出,且官吏绅士囿于传统思想,禁止运谷出境也。于是谷价低廉,土地较瘠之区,所得甚或不足以供赋税,农民不愿多所耕种,一遇水旱之灾,生计即感困难,此就大杀后地广人稀之区域而言。户口繁密之区,更形艰苦,识者忧患人口过剩,实有所见,闽、粤壮者尚至海外谋生,北方人民出路较少,又广殖罂粟,一遇灾荒,情状尤苦,山西则其明证。山西于光绪三年(一八七八)大旱,阎敬铭奉旨办赈。奏言其见闻曰:
奉命周历灾区,往来二三千里,目之所见皆系鹄面鸠形,耳之所闻无非男啼女哭,冬令北风怒号,林谷冰冻,一日再食,尚不能以御寒,彻旦久饥,更复何以度活?甚至枯骸塞途,绕车而过,残喘呼救,望地而僵。
统计一省之内,每日饿毙者,何止千人?
朝廷诏免田赋,拨款救济,国内海外均有捐款,而死者据时人估计约五百万人。其数不免太巨,而死亡者多,固一事实。其造成之主因,则交通不便也,此乃凶年之一例耳。易子而食,又于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实现于山西。小灾更不可胜纪。非有大规模之建设,筹谋人民之生计,殆不能有所补救。灾后之救济,固非根本办法。闽、粤人民住于外国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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