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秦朝野史
[book_author]黄士衡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127392
[book_dec]近代白话章回小说。48回。黄士衡著,孙毓修校订。商务印书馆(上海)1917年5月初版,铅印本,平装4册。该书从秦始皇嬴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写起,至西汉建立(公元前206年)为止,实为秦朝历史演义。其内容大体与史实相符。书叙秦王嬴政历经26年的南征北战,前后消灭了韩、赵、魏、楚、燕、齐6国,统一了天下,自封为始皇帝。之后出巡天下,泰山封禅,南游湘江,东临沧海,志得意满。复派大将蒙恬北征匈奴,调动全国民工修筑万里长城,以固北方疆界。又采纳丞相李斯之策,焚书坑儒,以免后患。当他自以为天下固若金汤之后,便大修阿房宫,纵情享乐。又派方士出海寻找仙岛和长生不老之药。然而死神无情,在他统一天下仅11年之后,即一命呜呼,只享年49岁。由于秦始皇自以为可以长生不死,对身后之事自然一无预备,以致其尸骨未寒,骨肉相残。少子胡亥与丞相李斯、宦官赵高相勾结,害死了太子扶苏、大将蒙恬,以及其他皇子,窃取了大位。进而行苛政,重负敛,以致民不聊生,爆发了陈胜、吴广起义,原6国贵族也起兵自重,形成了军阀割据局面。最后刘邦灭秦,又消灭了项羽一军,终于建立刘氏王朝。此书可能是秦朝演义中最早的一部,而它在军阀割据、民不聊生的1917年产生,显然也不是偶然的巧合。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它与其他历史演义一样,主要意义也在于能够帮助一般读者增长历史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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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回 灭六国统一天下 行专制愚弱人民
说话中国在三代以前,天下分为无数国家,是为封建时代。当此时代,诸侯并立,各据一地,此争彼战,连年不绝。虽有天子在上,无力制止,彼此互相吞并。直到战国,仅有秦、楚、齐、赵、韩、魏、燕七大国,秦国最强。及至秦王嬴政即位,十七年灭韩,十九年灭赵,二十二年灭魏,二十四年灭楚,二十五年灭燕,二十六年灭齐,天下由此一统。
秦王嬴政,为人生得蜂鼻长目,鹘胸豺声。生平作事,眼光极大,手段也极辣。一从灭去六国,代了周家,身为天子,贪心不足,便想出许多新法来。
秦王一日坐在宫中,想起天子名称古代以来随时不同。如三皇称皇,五帝称帝,夏商周三代皆称王。秦国本是诸侯,到战国时代,便随各国一同称王,是王之名号已不足奇。况史官常说世运有升降,王不如帝,帝不如皇。现在天下一统,若不趁此时改换一极尊贵称号,何以表示成功,流传后世?主意已定,一宵无事。
到得次日,平明早朝,文武百官齐集阙下,秦王驾坐金銮宝殿,钟鼓齐鸣,御炉香绕。群臣拜舞已毕,文东武西,分立两旁。文官有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诸人。武将有蒙恬、王贲、王离诸人。一个个衣冠齐整,剑珮铿锵,真是·2 ·新朝气象。秦王见群臣分班已定,下诏令群臣会议帝号,群臣奉命退去,秦王罢朝回宫。
过了数日,群臣会议已定,适值秦王坐朝。有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出班俯伏,同声奏道 :“古时天子,地方不过千里,此外皆分与诸侯。诸侯或服或叛,天子不能制伏。今陛下兴兵降暴,平定天下,海内统一,自上古以来未曾有,五帝所不能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 :‘古代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谨上尊号,王称泰皇,自称曰‘朕’ 。”秦王听了,心想 :“‘泰皇’二字既是古代天子名称,不算稀奇 。”遂由自己决定,将三皇之皇字及五帝之帝字,凑成一个名词,称为“皇帝 ”,乃含有“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之意。又想起谥法本是周公所作,凡人死后,按其一生行事,加上谥号。为好人者得好谥,为恶人者得恶谥。纵使贵为天子,死后亦不免受人评论,试看周朝幽王、厉王即是榜样。我现在活着无人敢下议论;到得死后,反要落人褒贬。又说死后是非谁管得?我偏管得!因决意废去谥法,下一诏书道:朕闻上古之人有号无谥;中古人死,乃以生平品行定谥。如此,是子可以议父,臣可以议君也,甚属无谓,朕所不取。从今以后,除去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子孙,依数计算,由二世、三世以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后人读此诏书,见始皇欲传国至万世。谁知二世即亡,都笑其愚。闲话休题。
且说始皇已定帝号,也想略施恩惠,使百姓快乐一回。若问如何施恩,真是从古未有。一不是豁免钱粮,二不是罢去徭役,三不是大赦罪犯,四不是赈恤贫民。单许天下人相聚宴饮·3 ·数日,名曰“大酺”。只因秦时法律,不许三人以上聚在一处饮酒,一班百姓平日磨尽筋力,供给租税,应付徭役。偶然得暇,连亲朋聚首,杯酒谈心之乐都不能享受。只此一端,可想见当时苦趣。所以始皇下诏大酺,便算莫大恩典!
始皇一面正在施恩,一面又恐人民谋反。心想 :“六国新灭,骤然得了数倍土地,添了许多人民,虽然设官管理,终虑耳目不周,难保无乘机起事之人。惟是造反亦不容易。第一,须有兵器,方可对敌。第二,须有城池,方可据守。第三,为首之人必系巨室豪宗,名望足以服众,金钱足以动人,方能号召大众,为其党羽。如今就此三件,设法预防,便可将造反根株,尽数拔尽 。”始皇想定主意,立刻坐朝,发出三道诏书如下:
第一道:令各郡县,将民间藏留兵器,尽数收送咸阳地方销毁。 第二道:令各郡守,查点本籍户口名册,凡属世家富室及地方有名之人,一律勒令迁居咸阳,以便就近监察。第三道:将天下险要地方所有城堡关塞,概行平毁。此三道诏书既下,地方官不敢怠慢,分头办理。
不消几时,从前名城巨镇,变为苦县荒村。不但大煞风景,又累一班百姓作此无益工程。最可怜是锦衣玉食之王孙公子与田连阡陌之富家仇,共计十二万户,奉诏迁居咸阳。所有本地业产,不能携带,只好贬价出卖,已大受损失,又被官吏驱迫上路,一直押送到了咸阳,无异递解人犯。既到咸阳,各人又须另谋生计,无奈地方生疏,种种不便,就中冤苦,无处告诉。真是平地风波,只得自认晦气而已至各地所收聚民间兵器,陆续运到咸阳,堆积如山。原来,当日兵器都是用铜打成,一经镕化,不下数百万斤。始皇正未得处置方法,一日,偶阅奏章,见临洮官吏报告 :“本年某月间,该地忽有大人十二个出现,身体各长五丈,足迹长至六尺,衣服都是夷人装饰 。”始皇见奏,甚喜,以为是祥瑞之事。遂命“将镕成之铜,仿照所言大人尺寸、模样,铸成铜人十二个”。每个计重二十四万斤,下有座,高三丈。铜人铸成之后,尚有余铜,用以铸钟及钟架。此铜人名为“金狄 ”,胸前有铭,乃是李斯所书。铭文写道: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以为郡县。正法律,同度量。大人来现临洮,身长五丈,足迹六尺。
始皇命将铜人安置宫门之前。此十二个铜人,直传至东汉之末,被董卓椎破十个,以铸小钱。尚余二个,晋末为苻坚所毁,此是后话。
当日,始皇见天下无事,便想到处巡行。一则游玩山川,领略风景。二则扬威耀武,制伏遐方。欲知始皇出行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侈东封海上求仙 肆南游江中遇险
话说秦始皇二十七年,下诏出巡。先到陇西、北地各处。一班将相群臣,随驾起行。所过地方,官吏闻得车驾将到,先期扫除道路,赶办供应,远出送迎。真是:
翠华临幸,千乘万骑,护卫森严,一路风光,细说不尽!始皇尚嫌官道狭隘,往来不便。回宫之后,立派官吏前往各处,分头开筑驰道。自咸阳起,东至齐鲁,北达燕山,南通吴楚,专备自己巡游之用,人民不得行走。此驰道计宽五十步,加土填高,用铁椎筑使坚实。道旁每隔三丈,栽种青松一株。中间宽广平坦,车马行走,甚是便利。加以两行松树,青翠成阴,亭亭如盖。微风过处,万壑涛声,送来清响,风景绝好。始皇驰道忙了一年,方得告成。命驾先往山东。一日,行到邹峄,始皇登山游玩,命群臣作文刻石,立在山上,称颂始皇功德,传示后世。始皇遂由邹峄起驾,顺路至泰山之下。却说泰山为五岳之一,历史上最为有名。相传古昔帝王如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周成王,皆曾到此,举行封禅之礼。始皇到此,亦欲照例举行,以表示开国受命之光荣。但应行仪节,无人知晓。如此大典,又不可草率从事。因想“齐鲁儒风极盛,必有熟习典章之人 ”,遂下令召集齐鲁儒生,来此会议。
原来封禅一事,古人看得最重,封,是就山顶筑坛祭天;禅,是就山下平土祭地。此礼自周成王以后,将近千年,久不举行,书、传也少有记载,所以始皇特召集儒生问之。儒生奉命到者七十人,大都不知,各逞臆说。其有略知一二仪节者,因说道 :“古来举行封禅,上山之时,恐伤山中土石草木,用蒲叶包裹车轮行走。到得行礼,不过扫地而祭,用蒲干为席,以示俭约而已 。”始皇见泰山如此险峻,若恐伤及土石草木,不敢开除道路,如何上得山顶?此议迂阔难行!且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遂饬令诸生罢议,各自回去。儒生奉召之初,人人高兴。今见始皇不用其议,不免懊丧回家。始皇见众儒生不识封禅之礼,遂自出主意:由泰山南面开除车道,直上山顶,举行封礼;然后再由泰山北面下来,到得梁父地方,举行禅礼。吩咐礼官酌定仪节,选择吉日,先期斋戒。到了是日,始皇车驾上山。才行至半路,大风忽起,飞沙走石。霎时天色昏黑,迅雷一声,大雨如注。山上潦水又冲流而下,一众人等异常狼狈,急切中无处躲避,见路旁有大松树,黛色参天,荫蔽十余亩地,始皇便命从人就树下暂行休息。大众到了树下,见此树竟庇得千人,浓阴如幕,雨点一丝不漏。始皇大喜,下诏封此树为“五大夫”。直待雨过天晴,方得上山行礼。此事传到儒生耳中,便将他作为谈柄,讥笑始皇,说他“开除车道,损伤山中土石,触怒山灵,致此风雨”。谁知,始皇由此看轻儒生,后竟酿出焚书坑儒大祸。
且说始皇自封禅后,顺路前往海上,却惊动一班方士来。先是战国时代,有燕国人宋无忌、羡门、子高等人,自称得有神仙法术,善能尸解飞升。于是,燕、齐间好奇人士,争往学习。时人因其专求出世之学,游方之外,故称为“方士”。当日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好神仙,招致无数方士,入海求仙寻药。此次始皇东游,又有方士齐人徐福、韩终等,争先上书言事。 始皇批阅方士所上之书,大抵皆言“东海之中有神山三座,一名蓬莱,一名方丈,一名瀛州。瀛州地方四千里,正对中国会稽郡,相距七十万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高至千丈。洲中出泉如酒,其味甚甘,名为玉醴泉,饮之易醉,令人长生;方丈在东海中心,其地四边正方,每边各长五千里,中有金玉琉璃宫殿,乃三天司命真人所居。凡仙人得道,不欲升天者,多在此处住家,其数不下数十万。仙人皆种植芝草,分划陇亩,如世间耕种稻麦之状。岛中亦有玉石,又有一泉,泉上有九源丈人宫,主管天下水神及龙蛇等类,故岛中龙类甚多;蓬莱在东海东北,周围五千里,外有圆海环绕,海水正黑,号曰‘冥海’。海中无风之时,亦有大波,高至百丈。山中有九老丈人、九天真玉宫,乃太上真人所居。此三神山位置甚是奇怪,当未至时,远望如一片白云,兀然不动;及身至其境,乃知地势反在海水之下。世有慕道之人,不顾生死,冒险前往。望见神山相去不远,将到之时,往往遇着逆风,将船吹回,多不得至。也曾有人尝一至其地,亲遇诸仙,又采得不死之药。凡仙人所居宫室,多用金银砌成,光彩照耀,非常华丽。又有无数珍禽奇兽,羽毛一律雪白。真是神仙世界,不同凡境”。始皇见各方士所言略同,不觉满心欢喜,恍似神仙即在目前,不可错过。急命随从人等,日夜趱程,赶往海上,惟恐不及。始皇既到海上,召见上书方士,各依所说方法,分作数十起,乘船入海,往求神山。那方士船只络绎海中,往来如织。始皇满望指日得仙,自己在海上立盼回信。等了多时,方士陆续回奏,都说 :“望见神山,无奈为风所阻,不得前进 。”始皇见事不成,一团高兴顿成冰冷。但尚未罢休,仍命方士再往,自己吩咐回銮。
始皇行到彭城,记起祖上昭王时,兵灭西周,将九鼎用船载回。行至此地,忽有一鼎跃入泗水,寻觅不得。此九鼎乃大禹取九州所贡之金铸成,历代视为传国重宝。所以得天下者称为定鼎。如今缺少其一,岂非开国时一个缺点!况此鼎能自跃入水,定然是个神物,总须设法寻获,方得称意。始皇遂虔诚斋戒,向天祷告一番。下令召集善知水性之人一千名,人水寻觅。及至众人回报,都说 :“水中到处寻过,不见踪影 。”始皇闷闷不乐,喝退众人,命驾南行散闷。
始皇一路散闷,不觉到得长江北岸。早有地方官吏预备大船伺候。始皇登舟,更溯江西上。行到湖南,正拟渡江向湘山进发,一霎时间,飞沙走石,暴风骤起。江中波浪汹涌如山,将万斛龙舟在水中上下颠簸,如同一叶。始皇生长北方,不惯乘船,从未经过险恶风浪,自然吃惊不小。一班随驾人员都吓得面无人色。幸亏舵工、水手善识风势,好容易将船拢近岸头。始皇平日凭借威权,纵情肆欲,所求必得,所谋必成。此番求仙不遇,寻鼎不获,连遭拂意之事,已是气闷。偏又渡江遇险,心中愈加不悦。待得船已泊定,始皇便命驾上岸游行。瞥见山上有一古庙,红墙碧瓦,又齐整,又庄严。因问左右 :“庙中所祀何神?”左右答道 :“据士人说,此名湘山庙,庙中之神号为湘君 。”始皇心想 :“古语相传,天子出行,百神拥护。朕今日渡江,几遭不测,不知湘君究系何神?不来保护,累我吃惊 !”遂召博士问之。博士奏道 :“古史相传,湘君乃尧之女,舜之妻,死于江湘之间。因葬此地,故土人立庙祀之 。”始皇闻说,勃然大怒!立命官吏拨遣犯罪刑徒三千人,将湘山树木尽数砍伐,算是代湘君受罪。名胜之地,变成一片童山!始皇也就无情无绪,回到咸阳。
过了一年,始皇又照常出游。不料行至博浪沙地方,忽听得响亮一声,如天崩地塌。从人慌得一齐拥至始皇车前。未知始皇又遇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博浪沙始皇遇刺 下邳桥张良受书
话说秦始皇当征服六国时,每灭一国,必囚杀君主,毁除宗庙社稷。又搜括妃嫔子女,宝器珍玩,一齐运入秦宫受用。当时六国人民见此情状,思念旧君,往往泣下。尽有忠臣志士,愤心切齿,痛恨始皇,欲报国仇,未得机会。中有韩国人姓张名良,字子房,其祖开地,父平,相继为韩国宰相,历事五君。张良生长宰相之家,资财甚富,单是家童一项,已有三百人。但他虽生长富贵,却极有志气,足智多谋,与寻常纨袴子弟大不相同。只因年纪尚少,故不曾出仕。到得韩国既灭,张良心想 :“我虽不曾食禄拜官,然祖、父世受国恩,为子孙者当图报效。眼前手无寸柄,无法挽回。就是将来要将祖国恢复,亦非易事。惟有设法刺死秦王,以报灭国之仇。纵使性命不保,死后也有面目见先人于地下。与其长作亡国遗民,偷生一世,埋没无闻,何如轰轰烈烈,拼却一死,尚得留名后世!但是秦王出入,护卫甚严,等闲近他不得。且恐行刺不成,空送生命,必须觅得专诸、聂政一流人物,作个帮手,方可行事 。”张良主意既定,便暗地将家财尽数散去,交结宾客。
张良有一弟,因见国亡,气愤而死。张良痛哭一场,将弟棺殓,停柩野外,也无暇替他埋葬。专心寻求侠士,一时竟不可得。张良心想 :“天下甚大,何不出外云游,向风尘中结识豪杰,以成吾志。似此长坐家中,终非了局 。”于是,借游学为名,独身出门。一连奔走三年,到处留心察访,却未访得合意之人。正是:大千虽踏遍,一士最难求!
一日,行到淮阳,闻说仓海君豪侠好义,门下素多奇士,张良遂往见之。彼此倾谈,意气相得。因托仓海君代寻侠客。仓海君也是有心之人,知得张良意思,便荐一位力士。张良见其人勇力绝伦,相貌雄伟,心中大悦。遂深相结纳,礼待殷勤。到得相交既久,张良便将心腹之事告知。自古道:士为知己者死,力士欣然应允。张良因密铸铁椎一柄,重一百二十斤,交付力士。自己身边也藏兵器,预备相机行事。
恰遇秦始皇二十九年,命驾东游。张良探得确实消息,便与力士议道 :“寻常天子出门,先有官吏清道,禁止行人,并不许在旁观看。若照此办法,不能近他身边,如何行刺?此次想是他恶贯满盈,命该横死,所以开筑驰道,出外游行。那驰道平日不许人民行走,当然无须清道。况那驰道中间高,两旁低,加以树木罗列,容易埋伏。虽有前驱官吏,也就不甚在高。我辈可预先埋伏其旁,临时突出,两人并力将他刺死”。计议已定,循着驰道行去。
一路拣择埋伏地方。到得博浪沙,见其地丘壑隐伏,树木丛杂,最便隐身,遂与力士在此守候。约计始皇将到,张良整顿衣服,东面向韩国跪下,拜了两拜。望空默祝道 :“君父有灵,鬼神辅助,使我得报灭国之仇。虽死无恨”!张良此时一腔义气,直贯云霄。祝毕,立起,收拾兵器,与力士前往驰道旁边埋伏。
等了许久,始远远望见一簇人马从驰道前面呼拥而来。张良知是始皇到了,蔽在树下,定睛观看。只见前导仪仗,打起日月龙凤旌旗,金瓜钺斧,云幡宝盖,一队队由面前经过。两旁护驾武士,顶盔贯甲,刀枪剑戟,排列如林。中间千乘万骑簇拥着始皇,风驰而至。张良遇见灭国仇人,怒从心生,勇气百倍。此时性命已付等闲,全然不顾危险,看看始皇銮驾将近,急与力士奋身一跃,从人群中直奔向前,势如流星闪电。觑定乘舆,手起椎落。此时只听得响亮一声,正如青天打个霹雳。一班护驾武士只顾前行,出其不意,惊得手足无措,自相扰乱。张良仔细一看,被击中者却不像天子乘舆,乃是从官乘坐之副车。方知忙中错误,枉费气力,心中自悔鲁莽。又想 :“事既不成,当留此身,以图将来。岂可束手就缚 !”便趁着众人慌乱之时,与力士分头逃走。其时始皇相跪不远,随从人员闻变,一齐拥至始皇车前保护,未及擒拿刺客。始皇见此情形,心中又惊又怒,立饬当地官吏严密捕拿。并通令天下,大行搜索十日。只累得人民家家户户鸡犬不宁,张良竟得逃脱。
张良刺始皇不成,一路逃走,也不知力士所在。见诏书捕拿甚急,便改换姓名,逃到下邳,寻个僻静地方住下。起初风声尚紧,过了一时,渐渐平静。自古道:静极生动。张良旅居无事,郁郁不乐,时常出外散步。
一日,偶然闲游,到一桥头。士人呼桥为“圮 ”,后人因称此处为“圮上”。张良独自一人立在桥边,十分无聊。举头看见前面来一老人,须眉皓白,身穿灰色宽大之衣,手持藜杖,足着赤履,徐徐行来。将近张良身边,不知何故,竟将足上所穿一履坠落到桥下去。那老人瞧了张良一眼,说道 :“孺子,汝可下去取履?”张良国亡家破,满腔冤愤,正在无可发泄。忽闻老人之言,心中错愕,觉得此人陌路相逢,素不认识,竟敢如此无礼!一时怒从心起,即欲动手将他殴打。蓦然转念:“他是老人,我若打他,于理不顺 。”立即住手,正要走开,又念 :“老人精力已衰,自己不能下桥拾取,失却一履,如何走路?我今遇见,何妨行个方便 。”于是依言前往桥下取覆,却见此履坠在桥柱之旁。张良搊起衣服,蹑足下去,取履到手,回身走上桥来。方欲交与老人,又听老人说道 :“可将履与我着上?”张良心想 :“既已替他取履,索性人情做个到底 。”便跪下去,一手捧住老人之足,一手将履套上。那老人伸足纳履,对张良笑了一笑,也不称谢一声,扬长而去。
张良不觉大惊!细想 :“此人行径甚是奇怪!不可当面错过 。”遂远远望着他走。老人走去约有一里之路,却又回来,向张良点首道 :“孺子尚可教训!由今日起算至第五日,平明时候,汝可来此地与我相会 。”张良听了,知他必有道理。遂恭恭敬敬跪下,应声曰 :“诺”。
到了第五日,张良一早起来,依着老人言语,行至其地。却见老人早已在彼等候。一见张良来迟,便怒道 :“汝与老人约会,何以后至?”张良被责,也不言语。少停,老人又道:“如今仍旧回去,再过五日,定要早来 。”张良依言回去。又过五日,张良一闻鸡鸣,立往其地。谁知老人又已先在。复责张良来迟,再约五日后相会。张良两次约会都被老人占先,心中甚是过不去。及至第三次,未及夜半,便即前往。到得其地,等候片刻,老人方至。老人见张良此次果然早来,心中欢喜,说道 :“正该如此 。”乃向袖中取出一书,付与张良。嘱道:“汝读此书,使可为王者之师。过后十年,功成名就。后十三年,汝至济北谷城山下,见有黄石,即我是也 。”老人言毕遂去。
张良得老人所授之书,携归寓中。披开一阅,原来是《太公兵法》,惊喜异常,无事时便将此书熟读。后来佐汉高祖平定天下,都得力于此书。过了十年,张良竟得封侯。又过三年,张良随高祖行经济北谷城山下,果见黄石,张良取归,当作老·14 ·人,香火供奉。及张良死后,将黄石一并埋在墓内。后代子孙每值春秋扫墓,年节祭祖,一体祭祀黄石。因此后人呼老人为“黄石公 ”,此是后话。
当日张良住在下邳,为时已久,地方情形渐渐熟识。又读得《太公兵法》,学问阅历都大长进,比前不同。只有复仇之心并未改变。他生就一种侠性,最好扶危济困。遂结识当地一班少年豪杰,专替人抱不平。到得交游既多,声气广通,凡有急难之人,都来投奔,竟包庇起犯事人来。张良有朋友项缠,时人称为项伯,因事杀人,被官中追捕甚急。奔到张良处藏匿,竟得免祸。从此张良便在下邳收召党羽,暗中预备。待至陈胜起兵,他便也聚众举事。唐人李白有诗一首,咏张良行刺始皇不成逃匿下邳之事,其诗道:
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
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报韩虽不成,天地皆振动。
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
我来圮桥上,怀古钦英风。
惟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
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
且说始皇自在博浪沙遇刺未中,仍到海上考察方士,方回京师。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游兰池始皇遇盗 筑长城蒙恬防胡
话说始皇自博浪沙受惊回京,一连三年都未远出。但始皇生性好动,不肯安居宫中,便时常微服出游。又因前回博浪沙中之事,常恐遭人暗算,遂挑选精壮武士四人,怀着兵器,随侍左右保护。
一日,始皇正行之间,忽闻路人口唱谣歌道:
神仙得者茅初成,驾龙上升入太清。
时下玄洲戏赤城,继世而往在我盈,
帝若学之腊嘉平。
始皇闻此谣歌,便召父老问故。父老对道:“近有仙人姓茅名濛,字初成,于本年九月庚子日,在华山中乘云驾龙,白日升天。当茅仙未升天之前,邑中先有此谣。如今其事果验,所以路人常唱此歌。”父老述毕,因劝始皇修长生之术。始皇听了,欣然又动求仙之念。遂下诏将腊月改名为“嘉平月”,以应仙谣。至今世俗尚称阴历腊月为“嘉平”,由此始也。先是始皇因连年求仙,都未成事,便在咸阳地方开一大池,引渭水灌入。此池共长二百里,阔二十里,名曰“兰池”,就池上筑起宫殿,以像蓬莱瀛洲。池中生成有一大石,始皇命工匠刻成鲸鱼模样,长二百丈。唐人杜甫诗所谓“石鲸鳞甲动秋风”是也。始皇此数年中未到海上,便常来此间游玩,以慰求仙之志。
始皇在宫中夜来无事,乘兴换了便服,步行到兰池宫去。武士四人随侍在后。趁着月光,愈增清兴。方到半途,所遇一群强盗,见始皇服饰华丽,以为买卖上门,却不料他便是当今皇帝。便呼哨一声,拥至始皇面前,团团围住,要想劫取始皇身上财宝、衣服。始皇此时真如游浅水,纵有权力,无从施展。正在危急之际,幸得武士拼命保护,奋力上前,击杀强盗数人。余众不敌,始各四散。始皇吃此一次惊恐,比在博浪沙更甚。心想:“辇毂之下,竟至盗贼横行,真是不法已极!”回宫之后,下令严拿余盗。饬关吏“闭起关门,按户搜检二十日,务获究治”。从此,始皇也就不敢微行。
光阴迅速,又过一年。始皇求仙心切,按捺不住。遂起驾东游碣石,使燕人卢生入海,寻求古仙人羡门。自己复往北边游行一番,然后回到咸阳。说起卢生,本是儒士出身,因为利欲薰心,遂学着方士口吻说自己具有何等道术,花言巧语买得始皇宠信,故使他入海求仙。
卢生奉命前往,心想:“大海中一片汪洋,何处有羡门踪迹?但平日在始皇前何等夸口,今若空手回报,重则贬官罚罪,轻则失宠见疏,如何是好?”卢生左思右想,正在为难之际,忽然思得一计,便乘船径向海中空走一回。却暗地写成一书,回奏始皇道:“仙人虽未遇得,已将仙书私下抄来。”说罢,将书呈上。始皇披阅书中言语,大抵觑无缥渺之谈。惟中有一语道:“亡秦者,胡也!”始皇读到此处,暗吃一惊!心想:“胡是匈奴别号,现在国内一统,人民无力造反,内乱可保无虞,不消说得。将来与我子孙为敌者,定是胡人。不如趁此时将他逐出塞外,就中外交界地方筑起一座城墙,遣兵把守,方免后患。”始皇想罢,即命蒙恬带兵三十万人,往伐匈奴去了。说起匈奴人种,相传为夏后氏苗裔,常居中国西北一带地方。种类甚多,有山戎、玁狁、獯鬻、畎戎等名目。三代以来,常为中国之患。其人以牧畜为生,常逐水草迁移,无一定住处。其部落亦有君长,自君长以下皆食畜肉、饮兽乳、衣用皮毛。所居之处,张设毡帐,并无城郭房屋,也无文字。其人自少学习射猎,无事时牧养兽畜,有事时皆出当兵。战胜则奋勇轻进,战败便四散逃走,各不相顾。其俗重少轻老,精美饮食皆尽少年人享用;若有余剩,方给老者。凡父死,则子娶其后母为妻。兄弟死,亦各娶其妻,其野蛮如此。当战国时代,燕、赵、秦三国并与匈奴接近,皆遣兵击破之,将匈奴逐往塞外。各筑长城拒守,匈奴也就势穷力蹙,不敢犯边。
此次蒙恬奉始皇命令,带领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杀将北去。匈奴出其不意,未及防备,望风逃循。蒙恬遂收河南地,分为四十四县。将内地犯人移往居住。再就从前燕、赵、秦三国所筑长城,首尾联络起来。西自临洮,东至辽东,共长万余里。那筑城士卒真是困苦异常。只因北地天气甚寒,每值大雪弥漫,朔风凛冽,往往冻得手指坠落,肌肤破裂。又被军吏驱迫作工,手不停杵,也有冻死者,也有不胜劳苦而死者。计用人数十万,历时十余年,方得成功。
蒙恬一面筑城,一面又率兵北渡黄河,取阴山地。自己常驻上郡指挥调度。当时中国兵威远振,至今西人称我国为支那,说者谓即秦字之转音也。此长城到了北魏及唐代,重行建筑。因当时边境缩小,所以位置变更,非复秦时之旧。现在长城西起甘肃布隆吉尔城,东至直隶山海关,即唐以后改定之形势,仅长五千四百四十里,此是后话。
始皇已遣蒙恬北逐匈奴,又想起:“岭南一带,蛮人尚多,不易降服,须用兵占领其地,定为郡县,方可一劳永逸。”正在筹划南征,谁知,岭南地方去也不易。基地向系蛮人居住,文化未开。加以气候酷热,地势卑湿,山岭丛杂,瘴雾极重,蛇虫又多。中国人一到其地,不服水土。或为瘟疫瘴气所侵,或为猛兽毒虫所害,往往死亡。所以当时人民将北地、岭南两处视为畏途,无人敢往。一班士卒闻说南征北成,爹、娘、妻、子哭声相送,其苦如此,纵使秦法甚严,但欲强迫无辜人民到死地去,也就不行。
始皇见军民人等不愿到岭南去,却想得一法,下令将从前犯罪逃亡被获之人并赘婿、商人,一律勒令当兵,出征岭南。原来,秦自商鞅为相,变法以图富强,最注重是增加户口,振兴农业。定下法令,凡民家养子长成,有财产者,为子娶妇,即行分居。其实在贫穷,无力娶妇者,使之入赘妻家,名曰“赘婿”。此等身为赘婿之人,大都赤贫不能自立,乡里都轻贱他,连国家也不与平民一律看待。至于商贾,本是一种正业,但因商鞅政策务在辟尽地利,设肆贸易之商人,视为末业,另立名簿,谓之市籍。凡有市籍之人,不得与农民平等。此一班赘婿、商人平时受国家苛待,已是抱屈。不料此次始皇竟将他视同犯人,迫之前赴死地,直与身犯大罪发往极边烟瘴充军无异。大众闻此命令,相聚号哭,真是弥天冤枉!但迫于权力压制,无可如何,各各离乡背井,上道而去。
且说岭南蛮人,生性强梁。其野蛮程度也与匈奴相似,兹不细述。秦兵既到岭南,不服水土,沿路死亡不少。其余幸得生存无病之人,惟有冒死前进。遇见蛮人,战了数次,蛮人抵敌不住,陆续归降,岭南由此平定。始皇将其地分为桂林、南海、象郡三郡,设官治理。又在险要地方分兵驻守,以防蛮人背叛。仍命原来之逃亡人、赘婿、商人充为戍卒,尚属不敷分布。复将从前曾经为商,名列市籍之人并其祖父母、父母名列市籍之人,一概发往充数,统名曰“谪戍”,共计五十万人,分扎五岭地方戍守。始皇布置既定,心想:“现在武功大振,外患已除”,不胜欢喜,便时在宫中饮酒作乐,但是杯酒中间,竟兴起焚书大狱。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焚诗书李斯建议 筑阿房卢生进谋
话说始皇三十四年,天下无事。一日,始皇在咸阳宫中排下筵宴,大会群臣。博士七十人,亦在其列,随例向前举杯献酒。始皇正在开怀畅饮,旁有仆射周青臣上前奏道:“往时各国并立,秦地不过千里。托赖陛下神圣,统一天下,设立郡县,驱逐蛮夷,人民得以安生乐业,永无战斗之患。国祚久远,传于万世,陛下功德巍巍,自古帝王皆不能及。”始皇听此一片谀词,语语正合其意,不觉大悦。谁知却恼了一位博士。其人复姓淳于,名越,系齐国人。因见平日所读古书,皆言封建如何好处。今始皇一日将他废去,设立郡县,心中已大不以为然。却又凑着周青臣极口奉承,愈觉忍耐不住,便发言道:“臣闻殷周两朝所以能传国久远者,皆由大封子弟功臣,得其辅助之故。今陛下富有四海,而子弟无尽寸之地,假使将来或有奸臣专政,并无亲藩保卫皇室,其势甚危!大凡作事,不学古人,断难长久。青臣又当面献谀,非忠臣也!”始皇闻淳于越之言,心中自然不快,但面上仍不发作,却问群臣意见如何?此时李斯已由廷尉升为丞相,听了淳于越之言,心想:“郡县制度行了数年,是个已成之局。如今他又欲建议推翻,大抵此等儒生,拘泥古法,不达时务,最喜拾着古人一二言语,发为议化,真是讨厌!不如设法从根本上刬除净绝,使他没了把柄,便可尽塞反对之口。”李斯想定主意,出席奏道:“博士所言,犹是战国习气。只因战国时代诸侯厚待游学之士,所以百家并起,各夸学问,讥刺时政。今天下虽定,积习未除。朝廷每有命令,一班儒生最喜发出反对议论,毁谤君上,煽惑人民,实属目无法纪。此种恶习,若不严行革除,必至号令不行,是非倒置,为害甚大!惟是种种议论,都由迂儒平日但知读书讲学,不识世务所致。臣之愚见,请将一切史书非记秦事者,并皆烧却。除宫中藏书仍归博士掌管保存外,凡民间平日所藏诗书及诸子百家书籍,通令尽数交与该管地方官,一律烧毁。此后人民有敢偶然谈起诗书者,即行正法。如敢引证古典,讥笑时政者,诛及三簇。官吏闻有此种情事,不即举发者,与之同罪。自此令发布之后,三十日以内尚未将书烧毁者,将违犯之人面上刺字,发往边地。白昼侦探匈奴,夜间筑造长城,四年满罪,名曰‘城旦’。只余医药、卜筮、栽种之书不必烧毁。人民如有欲学法令者,可拜官吏为师。似此办法,方可尊重朝廷,屏除浮议。”
始皇闻李斯所说,暗想:“此法甚好,不但可绝许多谤言,且与自己所主张之愚民政策相合。”遂下诏依议办理。于是,民间所有古书尽付一炬。“五经”中只有《易经》视为卜筮之书,未遭此厄。但当时所烧,不过民间之书。至官中藏书,仍然存在。直至后来项羽入咸阳,放火焚烧宫室,始将书籍烧个净绝。至今世人但知归罪始皇,却不知项羽也有关系。
且说始皇下令焚书之后,过了一年,心想巡游北方,便下诏令蒙恬开筑直道一条,自云阳至九原,共长一千八百里。沿途开凿山陵,填平溪谷,费却许多人工。经营数年,竟未成就。始皇已命蒙恬去后,却又想大兴土木,建筑宫殿。说起当时现在宫殿,不为不多。除咸阳正宫外,所以离宫,在关内者三百所;在关外者四百余所。
先是削平六国之时,每破一国,始皇即命画工将其宫室绘成图样,就咸阳北坂上照样建筑。南临渭水,西自雍门,东至径、渭二水合流之处,一路楼阁连绵,复道贯通。又将所掳各国妃嫔、子女、宝器、珍玩安置其中。后来复在渭南建筑一宫,初中“信宫”,后改“极庙”,取天文中宫名曰“天极”之意。由极庙开道通至骊山,复建甘泉前殿,筑甬道直达咸阳宫。此外尚有章台上林,都在渭水之南。始皇有此许多离宫别苑,已是游玩不尽。今又想起:“咸阳正宫乃是先代建筑,当时不过是一国诸侯,规模自然狭隘。今我既为天子,所有文武官吏以及随从人等,增加甚多。每遇正式朝会宴享,觉得宫庭过小,人众拥挤不开,必须另建一极大宫殿,方足以壮观瞻。”始皇欲建新宫,自然应先择地。咸阳人烟稠密,空地无多。只有渭南上林苑中空地不少,距离咸阳又近。且闻周文王建都于丰,武王建都于镐,上林地在丰、镐之间,正是帝王都会。始皇计算已定,命工画成样本,先行建筑前殿。此殿之高大,古来无比。计东西广五百步,南北长五十丈。每值大朝会,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竖立五丈大旗。一遇宴享,用车巡行斟酒,用马传递肴馔。殿之四围,架木为栅,上可行车。由殿下筑路,直至南山。就山顶上安设华表,算是门阙。又按天文星象,天极紫宫之后有十七星,渡过天河,直至营室,名为“阁道”。始皇便将渭水当作天河,就水上建筑一桥。桥阔六丈,长二百八十步。渡过渭水,以像天文之阁道。统计此宫所占地盘,北至甘泉、九嵕;南至鄠、杜;东至黄河;西至汧、渭之交。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似此工程浩大,需用材料甚多。始皇分遣人役前往楚、蜀各地采办材木,运至关中。一面兼修治骊山坟墓,发宫尚未完工。
始皇本意欲俟富成,别立美名。时人因其前殿四阿广阔,便依形立名,名曰“阿房”,故天下皆称为“阿房宫”。唐人杜牧有《阿房宫赋》,其文如下: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取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缘,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栗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和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逐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此赋形容阿房宫之广大,淋漓尽致,可谓古今中外第一大宫矣!
当日卢生自从假作仙书,瞒过始皇之后,仍得始皇宠任,屡受赏赐。他心尚不足,又在外招权纳贿,作弊既多,惟恐始皇察出,以此常怀疑惧。今见始皇大兴土木,因想出一计,欲使始皇终日在宫寻乐,被声色迷住,不问外事,便可由他任意妄为,无所忌惮。遂往见始皇,说道:“臣等奉命往求灵芝奇药及仙人,往往不能遇得。据臣愚见,就中似有恶鬼作崇!大凡人君欲求神仙,必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入火不焚。上乘云气往来,寿与天地同久。今主上因留心政事,未能恬淡无为。平日游幸所在,往往使臣下得知。此于求仙大有妨碍,愿主上此后所到之处,勿使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方可求得。”始皇听卢生之言,甚以为然。不待说完,因接口道:“我甚仰慕真人,从今以后,便自称为真人,不再称朕。”遂依照卢生之言,下令凡咸阳近旁二百里之内,所有宫、观二百七十所,一律建成复道或甬道,彼此连接,以便游行时旁人无从窥见。各处分住妃嫔美人,并将日用器具,陈设物品,一律配置齐全,临时不必迁移,以免动人耳目。又通告随从人员:“所到之处,当守秘密,不得漏泄,违者立处死刑。”从此,始皇遂日在宫内微行。未知卢生此计有无效果,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兴大狱儒生受坑 避暴秦方士入海
话说始皇虽信卢生之言,日在宫内微行。然仍照常阅看文书,判决政务,并不因求仙之故稍有荒废。群臣每日都到咸阳宫,等候批示下来,各依职守办事。始皇心中终因久未外出,时恐受人蒙蔽。身子虽然闲旷,心中却更焦劳。诸位莫看得**皇帝是容易做的。
一日,始皇驾到梁山宫。偶然登山游玩,忽见一队车马由山下经过,前呼后拥,十分显赫。始皇问:“是何人?”左右回奏说:“是丞相。”始皇对左右道:“我从未见过丞相出门,原来如此威风!”言下露出不悦之气。其时丞相不知始皇就在山上,安然过去。却有始皇身边一个近侍,素与丞相亲密,见始皇不喜,暗地遣人飞报丞相。丞相得知,吃惊不小。过了数日,始皇又在一处遇见丞相,觉得随从人马比前减少许多,心下顿然悟道:“此必近侍漏泄吾言!”遂立唤近侍至前,逐一诘问。大众皆不承认。始皇大怒,叱令武士将前日随从在旁近侍,一概缚出斩首。余人吓得胆战心寒,益加警戒,不敢多口。以后始皇游行所在,外间果无一人得知。
卢生见始皇虽依言微行,却不为声色所迷,御下更加严刻。心想:“此计不能见功,我若留恋不去,必遭诛戮。”乃与侯生等密议道:“主上天性刚戾,亲近狱吏,喜用严刑。又贪恋权势,不肯恬淡无为。吾辈不能为之求仙寻药,不如弃之而去。”二人议定,遂结伴逃走。
事后,有人将逃走消息并临行言语报与始皇。始皇闻知,拍案大怒,道:“我平日收召许多文学方术之士,希望可以致太平,求长生,谁知韩终一去不回,徐福等费钱无数,并未得有奇药,且闻有受贿舞弊情事。至如卢生诸人,我对之尤加礼貌,优给赏赐。如此厚待,竟敢出言诽谤!必须拿获,处以重刑,方泄我忿!”于是,通令各地,严密查捕。各地官吏奉命,四出访拿,竟未寻获。
始皇心中痛卢生诸人,偏偏被他逃脱,无处泄忿。忽想起二人本是儒生,遂迁怒到一班儒生身上。说道:“诸生在咸阳地方,我曾使人察访,往往造作妖言,迷惑黔首。若不尽法惩治,何以儆戒将来?”便下诏,命御史将在京儒生一律传到,逐人究问,有无造言惑众?一班儒生中有平日喜发议论者,便坐以诽谤之罪。辗转牵引,连累之人,不计其数。御史将案情供词复奏,始皇自行按名定罪,共有四百六十余人定了死罪,一律正法咸阳市上。
始皇长子扶苏,居心倒还仁厚。每遇始皇残暴行为,常行谏阻。今见始皇欲杀儒生多人,因进言道:“现在天下初定,远方人民尚未归心,一班儒生都是诵法孔教,若加以严法,恐致天下不安!”始皇正在盛怒,不但不听,反厌扶苏多言。命其前往上郡,为蒙恬监军去了。
始皇怒犹未息,因见此次所杀儒生,仅限咸阳一地。想:“此等人各处多有,平日最喜摇唇鼓舌,讥刺时政。如今闻我杀死多人,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诸人心中必然不服,不如趁此一律剿除。但若通令各地方官究治,恐天下骚动,或生变乱。且风声一露,狡猾者先期逃避,反多漏网。惟有用利禄诱之使来,然后不动声色,一网打尽。”始皇想定主意,托词招致贤才,命各郡县征集儒生,限期送京,听候录用。此诏一下,遂有许多贪图富贵之人如蚁慕膻,如蛾投火,纷纷来京。待得到齐,已有七百人。始皇一概召见,假意温言慰谕,都拜为郎。诸生受职谢恩,各自欢喜。
始皇乃密唤亲信之人,近前嘱咐道:“汝可前往骊山,寻温泉近旁之地,栽下瓜种,须要他冬月结实。待得瓜实成时,使人来报,不可有误,亦不可漏泄于人。”其人奉命前往。就马谷地方依言栽下瓜种。瓜得了温泉暖气,寒冬时候居然发芽引蔓,结子成实。于是使人上书报告此事。始皇假作惊异,召集诸生问道:“近日如此严寒,竟有人报称骊山地方瓜忽结实,不知是何原因?”诸生见问,各陈意见。有说是祥瑞者,有说是灾异者,议论不一。始皇因对诸生道:“汝等未曾目睹真瓜,各自悬想揣测,所以意见不同。可即亲往其地,看个明白,再行议决复奏。”
诸生奉诏,一齐前往。到得谷中,看见瓜实,人人指天划地,大发议论,各执一说,互相辩驳。始皇已预先遣人在四围山动。诸生正在兴高采烈,引经据典,争议未决。忽见土石如雨雹一般,从四面山上飞坠下来,慌得四下乱窜。无如穷谷之中,出路已断,无处逃避。一时呼号之声,震天动地,惨不忍闻。守机人只顾将士石填下,直压到大众无声,方始罢手。可怜七百人,全数活埋在内!至今骊山马谷西岸,尚有高坑。父老相传,即秦坑儒之处。后人号其地为“愍贤乡”。唐明皇改为“坑儒乡”,建立“旌儒庙”。
当日卢生逃走,始皇发怒,言语连到徐福身上。徐福心中已抱不定,后又见始皇归罪儒生,兴起大狱,愈加危惧。心想:“数年来求仙寻药,毫无效果,终久必遭杀害,不如设法逃走。但平空逃走,始皇闻知,定然下诏捕拿,若被追获,命仍不保。惟有逃往海外,到他权力不及之处,觅地居住,方得安稳。”事有凑巧,徐福正在设法逃走,忽奉始皇召见,命他前往东海祖寻觅不死之药。
原来,始皇数日前据官吏报告:“大宛地方多有枉死之人,尸身横在道上。近来常有飞鸟,形状如乌,口衔一草,飞近死人身旁,将草放置面上,其人立时复活,即能起坐。因拾得此草一本呈上”始皇听奏,甚觉奇异,遂将此草遍示群臣,并皆不识。有人奏说:“现在北郭有一鬼谷先生,隐居学道,博物多闻。请主上遣使问之,或能识得。”始皇依言,立遣近侍,将此草往问鬼谷先生。鬼谷先生见了此草,因说道:“此乃东海祖洲所产。祖洲在东海之中,地方五百里,距中国七万里。此草生在琼田之中,亦名‘养神芝’,其叶状似菰苗,丛生,长三四尺。凡人死,三日之内,将草覆其面上,皆可复活。一株可活一人,服之令人长生。”
使者将言回复始皇,始皇闻得,心中大喜,故特命徐福往寻。徐福闻命,正中其意,便想趁此逃走。又想到:“独身逃往海外,未免生活艰难,必须如此如此,料想始皇急于求药,不至生疑。”计算既定,因对始皇说道:“欲到祖洲,须要童男童女各三千人,并五谷种子,百工技艺一切完全,装载数十大船,方能求得不死之草。”始皇不知徐福用意,也不问其作何用处,命人如言备办。徐福辞别始皇,率领诸人,乘船渡海而去。欲知徐福此去如何,一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比封君传披货殖 礼贞妇台筑怀清
话说徐福奉始皇之命,往祖洲寻不死之草,带领一班童男女等乘船向东海进发。行经多日,但见一片汪洋,海水作深碧色,四顾无岸。一日,远远望见一个海岛,徐福催船前进,到得岸边,将船一齐下碇泊住。徐福登岸瞭望一回,见平原广大,可容多人。山水清秀,气候温和。但是榛莽荒芜,毫无人迹。若慢慢开辟起来,可成乐土,徐福暗喜。回到船中,吩咐随来之人一概登陆,方对众人说明来意。众人心想:“久住内地,身遭虐政,苦不可言。今得到此新世界,虽开辟须费工夫,但免受压制,已觉快乐。”于是大众都慨然应诺,欢欢喜喜,各将生平技艺就荒岛上施展一番。有凿井者,有耕田者,有制造器物者,有建筑房屋者。不多几时,一切完备。若比起鲁滨孙漂流绝岛故事,彼是意外之遭逢,此为意中所预定,似彼难而此易。但彼是理想,此是实事,毕竟彼易而此难。话休烦絮。却说徐福又将带来童男女配成夫妇,从此在岛上安居乐业。既不须纳税服役,又不遭可法酷刑,居然一海外桃源,大可避秦矣!现在日本某地,尚有古墓,相传即是徐福葬身之处。始皇自命徐福去后,日坐宫中,阅看文书,留心各处消息。忽见陇西官吏报告乌氏县人名倮,由牧畜致富情形。原来,乌氏倮自幼生长西北地方,因见西北一带都是荒原旷野,最宜牧畜,遂筹备资本买得马牛羊等,尽心牧养。过了数年,牧畜既多,便行发卖与人。得了卖价,却别作计算。心想:“牲畜从小牧养起来,须费许多工夫时日。到得长大卖钱,除去成本耗用,终觉获利不丰。从前资本微薄,只好营此辛苦事业。现在既经卖得一宗大钱,必须另换一种简便方法。”乌氏倮想定主意,便到内地购买绸缎绫绢以及新奇物品,运出塞外。只因久居边地,素与戎人熟悉,通其言语,便将以上各物私自献与戎王。
原来戎人生活与匈奴相似,居住塞外荒寒之地,专以牧畜为业。所以衣服用品都甚相恶,最是仰慕中国所产绸缎等物。但恨中外阻隔,无由到手。此次戎王得乌氏倮所献各物,生平都未见过,不觉喜出望外。看了此件又看彼件,件件皆是心爱,直把玩到不忍释手。“要是谦让不收,心中甚难割舍。但万无白受他人礼物之理,自须用物报酬。”又想起:“报酬之物,其价值必须高过原物,方不至累人赔本。今此诸物,究竟价值若干?无从晓得。”戎王所有的,无过马牛羊等牲畜,平日看得甚贱。此番估起价值,便将十匹之马,抵作一匹绸缎之价。十头之牛,或二三十头之羊,抵作一匹绫绢之价。结果一算,竟将无数牲畜给与乌氏倮,作为答谢。
乌氏倮落得全数收受。辞别戎王回家,将所得牲畜估出价值,比较原买各物,竟有十倍以上之利。此牲畜都经戎人养得长大,乌氏倮享受现在。无论世上何种买卖,不能及此利益。从此,乌氏倮依着原法,二次三次,接续而行。不上数年,所养牛马,漫山遍野皆是。雇就许多牧人,每日放出,饮水吃草。及至傍晚收回之际,因为数目太多,不及按头点算,便都驱到一最大山谷里。等到牛马塞满谷中,算是足了原数,并无遗失。因此人称为“谷量牛马”。其家之富,不言可知。始皇见奏甚悦,立即下诏,将乌氏倮比之封君。每遇年节,准其入朝,随班应驾,与诸侯并列。
过了数日,始皇又得巴郡郡守报告,中叙:“本郡有一寡妇,名清,丈夫早死,自己年纪尚少,立志守节,不肯再嫁。夫家先代得了一所朱砂矿,当时呼为‘丹穴’,所出朱砂甚多。一门数代,恃此为生,也就积下许多家财。寡妇清自夫死之后,亲自担当家务,经营矿业,财产愈加兴旺。乡里之人见其青年美貌,家产又多,大众羡慕,争欲娶之为妻。便厚贿媒婆,花言巧语,前往说亲。谁知,寡妇清全不动心,三番五次,拒绝回去她既不肯改嫁,众人自应罢休。偏有一班轻薄少年,无赖子弟,想用种种计策诱她破节。寡妇清知道有人暗地算她,不得不步步留心,预为防备。平日多蓄婢仆,严分内外,谨守门户。一举一动,毫不苟且。又不时局恤乡里,赈济贫穷。本地之人无不道她一声好。一班浪子遂亦不敢侵犯。事为郡守闻知,故特申报始皇。”始皇平日最重贞题节,阅此报告,心想:“寡妇清真是一位贞妇!必须特别优待,使天下妇女开风兴起。”于是,下诏大加褒美,特召:寡妇清入朝觐见。沿途通饬驿吏,预备车马迎送。并饬地方官办理供应,不得怠慢。
寡妇清奉诏到得京师,朝见始皇。始皇竟用客礼看待,厚加赏赐。过了数日,寡妇清告辞回家,始皇命群臣在城外饯送。一路上仍饬官吏依前照料。又命巴郡郡守:“就寡妇清本乡附近高山之上,筑台一座,务要高大华美。”台成,始皇命名为“怀清台”,以示旌表贞节之意。后人因呼其山为“台山”;又曰“贞女山”。二事系明诏宣布,到处皆知,一时传为美谈。始皇一心盼望到祖寻药的徐福快快回来,将不死之草连根吞下,活到与天同休,收拾得秦国江山如铁桶一般,方称心愿。闷坐之中,无端来了乌氏倮、寡妇清两件事,随手发落,只算·32·略为解闷,其心仍系在徐福身上。屈指一算,徐福去后,早已经年,杳无消息。
一日,偶阅文书,见东郡郡守报告,说是:“某月某日,天上忽落下一星,到得地上化为石头。不知何故,石上忽现出文字道‘始皇帝死而地分’。细看七字,并是阴文,了了可辨。”始皇平日最忌言死,得此报告,心中大怒,因此又引动杀机,连累无辜,死了多人。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八回 惊恶兆始皇道死 行废立赵高首谋
话说秦始皇三十六年,忽得东郡报告“坠星石上现出文字,偏是不吉之语”,触犯始皇忌讳,不觉大怒。心想:“此文字定是人民刻成,此等无知顽民,竟敢咒诅朕躬,可恶之极!”立命御史前往东郡:“就附近居民逐户查问,究出私刻之人,严行办罪。”御史奉命而去,见石上文字果似人工雕刻。但追究起来,竟无一人承认,又不能寻得凭据指出犯罪之人。御史没法,只得回京复命。始皇听了,也不管何人所为,下令:“将石旁居民一概杀死,并将此石架起柴炭烧毁。”地方官奉诏,立将附近人民尽数拿下,绑赴法场斩首,共计数百人,人人叫屈连天,有冤也无处诉。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始皇虽然杀死多人,稍平怒气。但心中终觉得是个恶兆。又想起:“连年招致方士,求仙寻药,毫无成效。卢生既情虚逃走,徐福又去不回,眼见得长生不死之事已是绝望。”因此思来想去,闷闷不乐,兴致索然。
一日,忽命博士作《仙真人诗》,诗成交与乐工,令其谱人音乐,作为歌曲。每遇闲暇或出游时,便令乐工歌唱此曲,借以排遣心情。谁知又有不吉之兆接连而来。
当年秋月,有一官吏奉使回京,见了始皇报说:“此次由关东夜行,路过华阴平舒地方,忽望见有素车白马从华山上驰下,渐渐行近,车中有人,手持一璧,授与使臣道:‘妆将此璧为我赠与謞池君,可告以明年祖龙当死。’使臣接璧,心中诧异,方欲动问,顷刻间车马连人忽然不见,真是奇怪之事。”说毕,将璧呈上。始皇闻言,心想:“祖者,始也;龙者,人君之象。‘祖龙’二字明是指着自己,此番不比从前,乃是使臣亲见,况又有璧为据。”想到此处,呆了半晌,方始勉强说道:“闻说山鬼但知一岁之事,若明年之事,彼等岂能预知?所言殊不足信。”使臣无言退出。始皇又自己宽解道:“祖龙不过是说人之先代耳!”遂将璧交与掌管御府官吏,令其验明。据回报,说是二十八年出游渡江时,祭祀江神所投之璧。始皇见说,心想:“此又是水神作怪,竟不是山鬼了?!”因此心中疑惑不安。遂命太卜卜得一封,据云“出游移徙最吉”。始皇便教官吏将内地人民三万家,移至北河、榆中二处居住,以应卦兆。
到了三十七年十月,始皇择定吉日出游。命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随行,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始皇少子胡亥素得宠爱,此次自愿从游,始皇应允。十一月,南行到云梦,过丹阳,抵钱塘,上会稽,祭大禹。又循海北上,至琅玡。始皇求仙之心尚未尽死,便考问一班方士。方士恐始皇见责,假说道:“蓬莱仙药本可取得,奈因海上往往有大鲛鱼为害,所以不敢前往。最好寻得善射之人,乘船同去,遇见鲛鱼,便用弩箭射之。”始皇听了,信以为实,不去追究。
原来始皇曾梦见自己与海神争战,海神身披盔甲,手执戈矛,形状与人无异。到得醒来,立召占梦博士问之。博士答道:“水神平日人不得见,大约每出必有大鱼或蛟龙随之,故可以大鱼、蛟龙为验。今陛下祭祀百神,甚属尽礼。乃有此种恶神胆敢作祟,必须将其除灭,然后吉神自至。”始皇闻言,记在心上。今见方士所说,与博士不谋而合,愈加深信不疑。遂命入海方士,船中随带捕拿大鱼器具。一面挑选多力善射之人,架起连枝弩箭,随着车驾沿海而行,预备与海神交战。遂自由琅玡起程,向北经过劳山、成山,一路留心。望着海洋,不见大鱼踪影。直至芝罘始见大鱼。加发弩箭,射死一尾。始皇算是战胜海神,便命驾回京。
始皇渡过黄河,行至平原津,忽然患病,渐渐沉重。一日,到得沙丘,此地前属赵国,建有行宫,赵武灵王身死于此。始皇因暂驻行宫养病。群臣见始皇病重,知他平日最恶言死,故无一人敢道及死后之事。后来始皇病得昏迷几次,自知不起,召李斯近前,口授言语,制成玺书,赐与长子扶苏。命其:“将兵事交付蒙恬,速即赶回咸阳,等候灵柩到时会葬。”此书写就封好,交与中车府令赵高收藏,尚未发遣使者。到得七月丙寅日,始皇身死沙丘平台,享年五十岁。可怜一世之雄,化作南柯一梦!清人谢启昆有诗咏始皇道:
函谷关开瞰六王,天留一局待更张。
恶名莫漫归秦始,良法安能泥古皇。
十二金人铸铜狄,三千粉黛贮阿房。
谁蒙万世无穷利,星堕疆分刻石旁!
始皇既死,丞相李斯见皇帝死在外间,恐天下发生变故,吩咐秘不发丧,将始皇尸身草草棺敛。只有少子胡亥与赵高及亲信宦官五六人得知其事,赵高遂因此生出夺嫡之计。
说起赵高本身,本属卑贱。其父犯法下狱,身受宫刑。其母因父连累,没为奴婢,复与他人私通,生高兄弟数人,皆冒父姓。其母后又犯罪诛死,高亦被宫,选入宫中,充当宦官。为人狡诈阴险,善伺人意,竟得始皇赏识。称其办事强干,习练刑法,命为中车府令,教胡亥审判狱讼。赵高便极力奉承,买得胡亥十分宠信。但他平日为人本不安分,一旦得志,自然营私舞弊,犯下大罪。忽被发觉,始事便将赵高交与蒙毅审理。蒙毅审出所犯情节重大,应处死刑。遂依律判决,复奏上来,始皇平日杀戮无辜,不稍动念。今独爱惜赵高,念其办事勤敏,特命赦其死罪,并复官职。
赵高既得性命,不思悔过,反恨蒙毅,便想设计害他。无如蒙毅乃蒙恬之弟,祖、父世为秦将,立有大功。始皇知其兄弟忠实,十分信任。用蒙恬为将军,在外掌兵。蒙毅为上卿,居中用事。满朝将相都不及其恩遇。赵高虽然怀恨,无从下手。此次始皇出游,蒙毅自然随行。谁知始皇半途得病,便使蒙毅往各处名山大川祈祷。蒙毅奉命而行,未及回报,始皇已死。赵高趁蒙毅不在,谋立胡亥为嗣,自己方得专权,且可报复仇恨。
赵高主意既定,因先对胡亥说道:“主上驾崩,并无遗诏封立诸子为王,单单赐书与长子。将来长子即皇帝位,公子并无尺寸之地,如何是好?”胡亥道:“父命如此,更有何说?”赵高接说道:“此却不然!今欲掌握大权与否,惟在公子与高及丞相而已。愿公子留意,须居人上,勿为人下!”胡亥惊道:“此悖理之事,切不可行!”赵高道:“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不称其不忠。卫辄拒其父,孔子不指为不孝。总之,行大事者,不顾小谨。若犹豫不决,必致后悔。愿公子断然行之。”遂用种种言语说得胡亥心动。
赵高见胡亥已允,因道:“此事不与丞相商定,恐不能成。臣请为公子向丞相计议。”赵高遂往见李斯,道:“主上已崩,外间并无人知。现所赐长子之书与同符玺,并存胡亥处。欲立何人为太子,全在君侯与高之口。此事究当如何办理?”李斯听了大惊,道:“何来亡国之言?!此非人臣应议之事。”赵高见李斯不肯答应,便将切己利害动之。因说道:“君侯自料才能、功业、谋略比蒙恬如何?不结怨于人民,得长子之信任,比蒙恬又如何?”李斯答道:“此五者吾皆不及蒙恬。但不知足下何以责备如此之深?”赵高道:“今若使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欲思怀通侯之印,荣归乡里,必不可得。高自受诏,教胡亥学法数年,见其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诸公子未有能及之者。君侯若立之为嗣,可长享封侯之贵。倘决意不听,必至祸及子孙,可为寒心,君侯将何以自处?”李斯见赵高与胡亥事在必行,己若反对,又恐力不能制,反受其害。一时身家念重,只得应允。赵高满心欢喜,回报胡亥。三人遂相聚一处,商议篡立之策。欲知所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九回 二世篡位咸阳宫 始皇归葬骊山墓
话说赵高同着李斯、胡亥,密议篡立之策。先将始皇赐与扶苏玺书烧毁,假传始皇遗诏,立胡亥为太子。别作一书,赐与扶苏、蒙恬,说:他二人带兵数十万,在边已久,士卒多死,不能立功。扶苏反敢时常上书诽谤,都因未奉命令,不得归为太子,所以日夜怨望。扶苏为子不孝,今赐以宝剑,可即自杀。蒙恬不能谏正扶苏,反与通同一气,为臣不忠,一并赐死。即将兵事交与裨将王离掌管。此书写就,盖上御玺,命胡亥门下亲信之人为使,星夜奔往上郡,赵高等仍在沙丘等候回音。赵高等派往之使,不消几时到了上郡。开读诏书已毕,扶苏捧着赐剑,一路涕泣,走入内房便欲自杀。蒙恬连忙赶入止住,说道:“主上出巡在外,未立太子,命臣带兵三十万守边,公子亲为监军,此乃天下重任。今仅凭一使,便欲自杀,安知使者非诈?应遣人向主上处请命,如果属实,再死未晚。”扶苏素性忠厚,又被使者几番催促,乃对蒙恬道:“父命子死,不得不死,何用再请?”说毕,遂伏剑自尽。蒙恬见扶苏已死,自己却不肯便死,必欲遣人请命,看个究竟。使者亦无如之何,遂将蒙恬交与阳周县官,下狱看管。
使者见事已毕,赶回报知胡亥与李斯、赵高,三人皆大喜。胡亥闻扶苏已死,便想将蒙恬释放。赵高恐蒙氏兄弟复得进用,遂诬陷蒙毅道:“先帝素爱公子,久欲立为太子,只因蒙毅谏阻,以致中止。此等不忠之人,罪该正法。”胡亥依言,命使往拿蒙毅。正值蒙毅祈祷事毕,回至代地。使者传旨,将其下狱。
赵高等见诸事顺手,篡立可望成功,便假传始皇命令,起驾回宫。将始皇尸身载入辒辌车中。此车本系卧车,四边有窗,只说始皇因病畏风,紧闭窗棂。遣始皇宠信宦官,陪坐车上。所至地方,依时进奉饮食,文武百官照常在车旁奏事。宦官在车内假传始皇旨意,允准所奏。一路行去,并未被人察破,但无意中却露出破绽来。只因时当八月,天气尚热,始皇尸身蒸发,但从辒辌车上放出一阵臭气,触鼻难闻。李斯与赵高商议道:“此节最易动人之疑,如何遮盖得住?”赵高想出一法,命从官车上各装腌鱼一石,以乱尸气,使闻者无从细辨。一面催促车仗,日夜趱行,循着蒙恬所筑直道前进。一到咸阳,入得宫中,立刻发丧。李斯、赵高便扶胡亥即皇帝位,是为二世皇帝。一班大臣及诸公子闻得始皇已死,新皇帝即位,一齐入宫哭临,并向新君称贺。各人听说扶苏赐死,胡亥嗣立,心中虽然怀疑,但事实真假,无从得知,也就不敢提及此事。二世竟安然坐了帝位,便替始皇大营丧事。丧中陈设之美,仪节之盛,费用之奢,自不消说。到得九月,即将始皇安葬。
至于墓地,当始皇即位之初,已择定骊山地方,发遣人夫,穿圹起土。后来得了天下,又用犯罪徒人数十万作工。只因骊山上有土无石,遂分派徒人,到渭北诸山采石运来。又因秦川北流挡住墓道,乃将水道填塞,移向东西流去。当时运石徒人劳苦怨恨,遂作歌道:运石甘泉口,渭水为不流。千人一唱,万人相钩!始皇命李斯监工,李斯报说:“现在发掘已到极深,凿之不入,烧之不燃。用手叩之,其中空空,似乎其下有天?”始皇尚嫌太小,命再旁开三百步,然后住手。总计建造工程历时十年,方始完竣。此墓高大可谓古今无两。里面竟是一座大宫殿,外面便成一座大山林。坟身计高五十八丈,周围约有五里余。穿地之深,直透过三重泉水。圹之四围用铜镕成墙壁,外涂以漆。圹中上备天文,也有日月星辰,皆用大明珠缀成;下备地理,也有江河湖海,以水银为水,安设机器,使之周流不息;中间建筑宫观苑囿,备置奇珍古玩。并雕刻百官古像,排列两旁。又用金银为凫雁,玉石这松拍。圹中所燃之烛,皆用人鱼油为之。人钱殂状似人,长尺余,肉不中食,出东海中。取其油作烛,点之圹中,能经久不灭。
二世见始皇墓中工程已十分完全,又命将始皇妃嫔及御幸宫人,凡未曾生子者,都令殉葬。应行殉葬之人,不计其数。到了葬日,始皇棺椁既下,便将殉葬诸人纳入,外面重重封闭。又因圹中宝物甚多,恐将来被人发掘,令工匠于圹之四围安置机关,排列管箭。人若行到近旁,机关一动,弩箭自能发射。是日因为葬事,使用工匠甚多,有人向二世说道:“此墓不啻一个宝藏!今圹中一切秘密工匠皆知,若漏泄于外,非同小可!”二世深以为然,暗地设计,等到圹中内门一律封闭完固,工匠尚未出外,便令人将圹道外门关闭,加土填筑。一班工匠人等何曾得知此事,遂都被埋人扩中,并无一人走脱。又在墓上栽起树木,俨然天生一座大山。
谁知,二世用尽心机,又枉杀许多无辜工匠,不过数年,遂为项那个羽发投降,所有珍宝搜括一空。圹道既开,不复填塞。后有儿童至此牧羊,一羊失足,坠入圹中。牧羊儿点起火炬,入内搜寻。及至羊已寻获,随手将火炬弃掷穴中,谁知竟延烧起来,一连三月,烟火不绝。圹中一切焚个罄尽,此是后话。
赵高见始皇葬事已毕,便想谋害蒙恬、蒙毅,以报前仇。于是日夜在二世面前诉说二人罪过,引得二世发怒,欲杀二人。旁有二世兄子子婴进谏道:“蒙恬兄弟为我朝之大臣谋士,今陛下无故诛之,必致群臣离心,战士丧气,臣窃以为不可。”二世不听,立遣御史曲宫,前往代地、阳周两处,竟将蒙毅、蒙恬次第传诏赐死。蒙恬平日为将,深得士卒之心。此次冤死,士卒皆为流涕,只有赵高一人暗自称快。
光阴迅速,过了一年,是为二世元年。此时二世年方二十一岁,因赵高拥立有功,便用为郎中令,参预朝政,亲幸无比。一日,二世对赵高说道:“先帝在日,常巡行郡县,海内畏服。今朕初即位,年纪尚小,人民未必归心。若安居宫中,不出巡行,恐被远方轻视,何以君临天下?”赵高闻说,便极力赞成出游。二世遂依照始皇方法,东行郡县,李斯随从。自碣石循海,南至会稽,沿路游玩。每到一处,见有始皇所立之石,皆就旁面加刻数语,以表始皇功德。直至四月,始回咸阳。赵高与二世习处,知他素性闇弱,懒亲政务,但知逸乐。心想:“设法尽除诸公子及各大臣,使二世孤立,自己方得弄权。”一日,二世坐在宫中,赵高随侍左右。二世唤赵高近前说道:“人生一世,譬如白驹过隙。吾已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今欲快吾心中所欲,极吾耳目所好,以终吾身,不知此事可行否?”赵高听了,以为“趁此时机,正好行吾之计。”因应声答道:“此正贤君应行之事。惟据现在时势观之,恐尚未可。”二世急问其故,赵高欲言又止。后被二世催促数次,赵高方请二世屏退左右,近前低声说出。只因数句言语,兴起大狱,害死无辜多人。欲知赵高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听奸言大行杀戮 纵淫乐遍肆诛求
话说赵高屏退左右,近前密对二世说道:“陛下欲尽情寻乐,臣窃以为未可者,其中别有缘故。只因当日沙丘夺嫡之谋,事后闻说诸公子及大臣各怀疑心。诸公子皆陛下之兄,各大臣亦系先帝所置,积有功劳,累代显贵。今陛下即位未久,左右甚少亲信之人。臣又出身微贱,幸蒙陛下拔擢,得居上位,管理内事。诸大臣不过表面听从,心中吵服。久之不免相聚结党,谋为变乱。臣正日夜忧惧,惟恐死无葬身之地。陛下有此后患,欲享安乐,岂非难事?”二世听了赵高之言,信以为真。呆了半晌,方说道:“为今之计,如何是好?”赵高见二世听了自己的假话,果然心动,知已中计,因答道:“欲除此患,须用威猛。奇怪陛下用法加严,令有罪相坐,陆续诛灭大臣及宗室。一切要任,皆改用寒门白丁,何则?贫者骤富,贱者骤贵,必能感激知遇,忠心于陛下。如此则旧臣尽去,恩德归于陛下,祸害不生,奸谋永息。到得此时,陛下方可高枕无忧,一意快乐。”二世听说,立即依言而行。
原来二世自从了赵高学习法令审判,为日已久。所见之事,不是斩首刖足,便是夷人三族。平时看着杀人,有如割草一般,习惯成性,早将天性中一点仁慈恻隐之习丧失已尽。故一闻赵高之言,坦然行之,毫无顾虑。立命有司将法令改定,比前更加苛刻。又暗地分遣多人,侦探大臣与诸公子举动,随时报告。纵使毫无影响之事,亦必捏成过恶,编上罪名。或嗾人告发,或径自拿办。每出一案,二世便交与赵高审问。赵高不分皂白,专用严刑,屈打成招。并穷究党羽,株累多人,一律坐罪。不上一月,近侍之官或死或贬,朝廷一空。宗室中竟有公子十二人杀死咸阳市上。公主十人磔死于杜。所有子女家产,尽行没收入官。尚作公子将闾兄弟三人,办系内宫,未议罪名。只因当时案件过多,刑官办下不及,帮暂将此案搁起。
公子将闾兄弟无故被囚,不知身犯何罪,更不知二世存心杀他。还想见了二世,自行剖白。偏是二世急于寻乐,见三人尚未了结,便等不得刑官议罪,自己立遣使者,迫其自杀。使者奉命,到得内宫,对三人口传二世命令,说是:“汝等犯了不臣之罪,应行处死,就命使者到来行法。”公子将闾听了,心中不服,便道:“吾平日入到宫中,出在朝廷,并未失过礼节。至于受命应对,语言亦未错误,自念毫无不臣之处,请将犯罪事实指明,死方甘心!”使者道:“公子是否有罪,臣不得而知。臣但知奉诏行事。”公子将闾冤愤填胸,乃仰面呼天三声,说道:“天乎!吾并无罪。”兄弟三人相抱大哭一场,遂皆拔剑自杀。至是,始皇子女竟将死绝。
二世对于诸兄姊妹,任意惨杀,怡然不以为意。当时也有一二朝臣实在看不过意,婉言进谏。二世大怒,指为诽谤,发交有司议罪。从此更无人敢言一句。群臣自保禄位,阿谀取容。一班宗室,人人自危。就中尚有一位公子高,亦是始皇之子。见二世无故大行杀戮,便猜破他疑忌心事。自思:“二世此种行径,不将兄弟杀尽不止,我现在虽然幸免,将来难保不别生枝节,归罪吾身。不但一己性命不保,连妻、子、财产都断送。到了其时,悔之无及!必须及早打算。为今之计,要想活在世间,惟有逃走之一法。但是我既逃走,二世闻得,定然发怒,将我家族捕拿治罪。我虽逃得一身,反害妻、子无辜受戮,此计实属不妥。”思来想去,无路可走。“横竖只有一死,惟须觅个安全方法,死得干净。”
公子高沉思数日,忽得一策。心想:“必须如此如此,与其伏诛,不如自尽。与其被诬受刑,连累妻、子,不如托词从死,保全家族。”公子高主意既定,遂作成一书,上与二世。二世得书,披开一阅,只见书中写道:先帝在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车。御府之衣,臣得服之。中厩之马,臣得骑之。受恩深重,无以为报。及先帝驾崩,臣不能从死,偷活至今。自念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之人,无以立名于世。臣愿从死,气葬骊山之足,惟陛下哀怜之。二世将书阅毕,不觉大悦,心想:“我正欲借事杀他,他偏愿自寻一死,免我费力,可谓知趣。他既情愿如此,我自然乐得允许。”正想下笔批准,忽转念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天下岂有无帮自愿寻死之人!或者他预备作乱,先将此书试我心事?我若允许,他便起事,也未可知?”因唤赵高近前,将书与之看过,便问道:“此人是否急而生变?”赵高答道:“他方惧得罪诛死,岂有工夫谋变?”二世闻言,方始放心。将书批准,落得褒美几句,并赐钱十万,为丧葬之费。公子高得了批准,便服毒自尽,葬在始皇墓旁。二世仍饬将其生平祸根已绝,可以纵情肆乐。因想起:“先帝建筑阿房宫,尚未竣工。后因先帝葬事紧急,将原有工人移向骊山修墓。现在墓已修好,役徒无事,不如将阿房宫赶紧筑完,以便游玩。”遂下诏道:先帝因咸阳宫廷过小,故营建阿房,以作朝宫。工程未竣,先帝已崩。今若不继续兴修,是显帝举事之过。应令役徒,仍旧建筑。
此诏即下,阿房宫重复起工。二世又命召集天下勇猛有力之士,选出五万人,编成军队,屯扎咸阳,以为护卫。一面通饬各处地方官,搜求狗马禽兽进献。从此二世便镇日游玩作乐,国家大事尽在赵高手里。
一日,有司奏报:“咸阳一地近来增加人口、牲畜甚多,日常供给食料顿觉不足,请旨办理。”二世道:“此有何难?立即下诏各郡县,加征米豆藁草,遣人转运来京。所有转运之人,勒令自备粮草。凡在咸阳三百里之内,不得买食米谷,以免损却京师食料。”地方官奉到此旨,便任意加征,例外需索,不管人民困苦。一般人民平日已纳重税,此时又遇加征,吏役追呼,急如星火。稍有迟延,捉到宫里严刑责罚,说是抗旨欠课。只得卖儿贴妇,赔补了事。直弄得地方萧索,十室九空。富人变成贫民,贫民变成盗贼。三五成群,到处打家劫舍。地方官隐匿不报,二世坐在宫中,何曾得知。尚要学着始皇大耀武功,防备胡寇。但因军队都已调发,谪戌亦皆遣尽,更无人丁可用。不得已,遂将闾左贫民充数。
原来秦时戌役,都是富人充当。如今富户已尽,故用贫民。贫民都居巷之左边,故名为闾左之成。只因此举,遂引起首先发难之人,动了四海干戈,断送秦朝天下。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言壮志陇畔辍耕 误军期戍卒发难
话说秦末首先起兵者二人,一姓陈名胜,字涉,乃阳城人。一姓吴名广,字叔,乃阳夏人。此二人虽然同时起事,但是后来却推陈胜为主。
说起陈胜出身,本是农民,家极贫寒,自己毫无田产,不得已向他人承种田亩过日,算是一个佃户。他平日虽未读书,却也抱负不凡,与一班村农见解不同。一日,农忙之际,陈胜正同诸人胼手胝足,忙个不了。众人见他忽然放下耰锄,走到坡上去了。意中以为他是歇息一回,别无他故。谁知,陈胜别有感慨,他想:“同是一样为人,何以富贵人家终日安坐无事,享受快乐?我辈长年劳苦,犹然衣食不充。两相比较,岂非极不公平!”想到此处,不免怨恨自己命薄。又转念道:“世间富贵有出于生成者,亦有出于人为者。我现在虽然贫贱,一旦遇有机会,或能图得一场富贵,也未可知。”
陈胜正在一人胡思乱想,因看许多同伴照旧耕作不休,一个个面目枯黄,手足泥涂,垢汗交流。真是天下之人惟农最苦!再看自己,也是一样。不觉同病相怜,点头叹息。心想:“同伴中倘有一人能够发迹,定当提拔大家,同享富贵才是。”因向众人说道:“我辈将来若能富贵,彼此不可相忘。”一班佃户听得陈胜此言,不觉一阵大笑。中间有人应道:“汝身为佃户,有何富贵可言?”陈胜想:“此辈愚人,不可与语。”遂长叹道:“汝等譬如燕雀一般,岂能知我鸿鹄摩天之志哉!?”读者试想,陈胜乃一乡里小民,妄想富贵,岂非不安本分!但就中亦自有原因。当**时代,政令烦苛,赏罚不公。奸诈的得了富贵,老实的老于贫贱。富贵也罢了,还要倚势欺人!贫贱也罢了,还要受尽恶气!迫得无路可走,自然生出事来,孔夫子道得好:“不均不和,内变以作。”一部《廿四史》,革命风潮,皆是如此作成的。陈胜遭逢此种境遇,遂起此种思想。果然不久,时运到来,竟演出一番掀天事业。
秦二世皇帝元年秋七月,朝廷下诏:“着当地官吏,发遣闾在贫民九百人,充当戍卒,前往渔阳地方,防备匈奴。委派将官二员,带领同行。”陈胜、吴广二人名字皆在册内,充为屯长。陈胜与吴广本不相识,此次萍水相逢,彼此见面,谈论起来,意气相投,遂成至好,随着一行人匆匆就道。不料,一路上秋雨连绵,沿途积水,跋涉艰难,不免多费时日。一日,行至蕲县大泽乡地方,竟为大水所阻,不能前进。二将只得发出号令,扎住营盘,暂行歇息。
陈胜等此次行程,系照行军办理。官中立有一定期限,倘使过期不到,依法应行斩首。陈胜屈指一算,为期已迫。似此情形,断不能依限赶到。遂暗地与吴广商议道:“为今之计,只有两种办法:一则各人私自逃走;二则联合大众起事。惟是孤身逃走,最易被获。一旦捉到官里,平白地断送生命。至聚众起兵,尚有万一希望。事成之后,可以共享富贵。纵使事败,亦不过引颈受戮。由此观之,同是一死,与其逃走,不如起兵。为图国事而死,也觉死得有名。但是,举事必有为首之人。其人又须素有声望,方能号召四方豪杰,使之闻风响应。我二人平日毫无名望,万不足以动人。即起兵,亦恐难成事。我有一计在此:现在天下人人怨恨二世。以我所闻,二世本是始皇幼子,不应嗣位。应嗣位者,乃是公子扶苏。只因扶苏平日见始皇作事不当,时常直言进谏,以致失爱于父,令其带兵在外。据外间传说,扶苏已被二世设计杀害。但人民大抵称颂扶苏贤德,尚未知其已死。又有项燕者,本是楚国将军,常立战功,抚恤兵卒,楚人爱之。后为秦兵所败。或言其已死,或言其逃走,传说不一。现在不如联合众人,诈称公子扶苏与项燕二人为主,我想天下必多响应之人。”吴广闻言,甚属赞成。陈胜、吴广二人计议已定,又念:“此事重大,不可造次,如何下手?尚须想一妙法。若使轻举妄动,反致弄巧成拙!”因此不免迟疑。恰好前面有一卖卜先生,二人商量同往问卦,一卜吉凶。不多时间,走到店前。卖卜人知他二人欲来卜卦,便先问明来意,所为何事?二人不便明言,只得含糊说个大概。不料此位卖卜先生真是老江湖,善观气色,见二人形状,并听他所说言语,早已看破二人心事。即依法布成一卦。子午卯酉算了一算,便向二人道:“此卦大吉大利!足下所作之事,包可成功。但是起手之前,尚须借重鬼神之力,显个神通。以后办事,便不费力。”二人听得此言,顿然大悟,不觉满心欢喜,谢了卖卜先生,回去安排计策。
读者须知,陈胜、吴广尚未着手办事,何以如此欢喜?只因他二人此次前往问卜,不过借此决定行止,别无希望。却被卖卜先生明白底里,极口赞成,说是非常吉利。又恐他不知下手方法,便暗中指点,使他办事有个把握。所以他二人加倍欢喜。
此时陈胜、吴广虽系屯长,可以管束士卒,但尚有二员将官在他之上。现在若要起事,第一方法,除非说通将官,得他同意方可。惟是此种将官,平日受君主深恩豢养,而且身家禄位看得最重,岂肯干此危险之事!倘他二人据实往说,便不啻将谋反罪名自去出首,立刻推出营门,做了刀下之鬼。让一步说,便作为将官,因失期畏罪,也愿起兵,以后办事,到底须由将官作主,他二人不得揽权。事成既无甚好处,事败或反归罪于他二人,说是起意谋逆。所以第一方法万不可行。至第二方法,惟有乘机杀死二将,代领其职。但此事亦非容易办到。因为一班士卒,平日对着将这比对着屯长格外尊敬服从。纵使出其不意,立把将官杀死,无如众心不服。不但不能成事,反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所以必须预先设个方法,无形之中,收拾人心,使大众心目中不知不觉,都畏服他,事就易办。此种作用,除却利用人心迷信鬼神之外,更无他法。二人当商议时,尚未想到此层。谁知卖卜先生兼作军师,一口道破二人意中之难题目,安有不欢喜之理!
陈胜、吴广二人受了卖卜人指点,回到营中,避着众人,秘密商议一回。暗中自去行事,外面却不动声色,一切如常。当日,一行大众住在大泽乡地方。过了一夜,次日早起,仍是霪雨不绝,水势觉得更大。望去前途,一片汪洋。稍低田地都遭淹没,几成为鱼鳖世界。二将见此景况,实在不能前进,心中虽然焦急,别无方法可想。出路由路,只好耐心守候。但是终日坐在营中,郁郁不乐,不免饮酒解闷。一班兵卒见主将日夜饮酒,也就学样。大家斗出钱文,买些下酒之物,欢呼痛饮。一日,有一兵卒买得大鱼一尾,将鱼腹剖开,忽然发现一物,心中惊异!不觉大叫一声。众人闻声,争来观看。欲知鱼腹中取出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二回 假神道鱼腹藏书 收众心狐鸣篝火
话说大泽乡本是冷僻地方,客商无多,贸易不盛。因为地近水滨居民大抵以鱼为业。平日出产鱼虾甚多,价值甚贱。此次又值大水,江湖中水族随流泛溢而来,遍地皆是。居民家家张网,户户攀罾,三餐下饭,无非此物,愈觉得不值钱。所以虽然添了九百戍卒,所食鱼虾不但不至缺乏,也并不涨价。兵士等便个个买鱼下酒。
一日,有一兵卒买得大鱼一尾,携回营中。正要烹食,不料剖开鱼腹,肠杂之外,却又额外多了一物。那物似书信一般,兵士心中惊异,失声大叫。众人闻声,争来观看,原来却是一方素绸,上面朱书“陈胜王”三字。一时众人围观,尽皆错愕!都说:“鱼腹中何来此物?必是天数如此,鬼神特来报信?”于是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不一刻满营皆知。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只瞒着二将。二将终日在内饮酒,不管外事,也无一人敢向他说。只因秦法甚严,人民偶然谈起诗书,尚应斩首,何况说要称王,真是大逆不道!若使认真穷究,不但陈胜犯罪,连买鱼之小卒与卖鱼之渔翁,并一班传说之人,都有干系,谁人肯平空兴此大狱!况事属暖昧,并无一毫凭据。虽然轰传一时,过后也无人谈论。不过,从此人人脑中都印了陈胜称王之想象。
诸位若问鱼腹中书从何而来?不消说得,就是陈胜、吴广的诡计。他二人听了卖卜先生之言,私下商议道:“此是教我先行造作鬼神,威吓众人之意。”陈胜便想出此法,用绸写字,卷成一小束,带在身边。次日绝早起身,趁着众人未起,独自走到卖鱼摊上,假作买鱼光景。拣来拣去,将一尾大鱼持在手中,故意掂着斤两。乘渔翁不在意之际,便将绸书从鱼中内塞人腹中,仍把鱼放在摊上,自己却另买一尾回去。一路往来,幸未被人看见。但陈胜何以料得此鱼定是兵士买去?若被别人得了,岂非枉费心机?此中却有个道理。只因本地居民家家有鱼,不必向他人购买。惟有过往之人方来买食。又遇着大雨,行人久已断绝,鱼摊生意就全仗兵营中人来做主顾。试问一行九百余人,个个用此下饭,此鱼岂有不归兵卒手中之理?陈胜既行此计,便留心窃听众人说话。果然都是谈论此事,不觉暗暗欢喜,但外面仍装作不知,一似并无其事。又料到:“此番举动,虽然引起众人注意,但尚未能使人深信不疑,必须再设一法,令多数人亲自闻见,方可得他信服。”遂密唤吴广到来,与他一个锦囊。吴广依计自去行事。
是夜三更时候,大家都已睡熟,吴广悄悄的一人走出营来。见雨声稍住,天色却是阴沉得狠,便在身边取出火种,将随带灯笼点上。此灯外面有罩,只露微光,可借此辨别路径。此都是吴广预先备下,因夜间行走荒僻地方,道路本来崎岖,加以久雨泥滑,昏黑中辨不出来。若无灯火,如何去得。但是此去系欲假装鬼神,倘使众人窥见灯光,看出破绽,弄巧反拙,岂不误事!所以想出此法,既便走路,又免被人窥破。
原来兵营附近所在有一古庙,傍着山坳。庙之四围高下都是坟墓,树木成林,路径冷僻,人迹少到。庙中也无住持看管,真是狐兔窟穴。值此雨夜,更觉阴冷幽森,大有鬼气。吴广借着灯光,寻得路径,一路拖泥带水,甚是难行。将近深林,望见一株株树木,恍如恶鬼一般,头发鬅鬙,面目狞恶,排立两旁,已觉毛发皆竖。忽然一阵风过,吹着众树呼呼作响,刮得树梢无数雨点连许多落叶,迎面扑来,更令人心胆俱寒!吴广既到此地,也顾不得,便硬着头皮前进。好容易行到庙前,推门进去,不提防扑嗤一声,将吴广吓得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野猫,见有人来,从庙中窜出。吴广定一定神,走进庙中,觉得荒凉满目,破烂不堪。他无心细看,一径走近。过了正殿,踱上后楼。此楼三面靠山,只有一面凌空,却正对着兵营。但灯对林遮住,平日登楼一呼,三面声浪,为山所阻,反响过来,都朝着凌空一面传去,所以声响加大。此地方是陈胜日间腕定,吴广即上楼来,先将灯笼安向壁间,隐住火光,便扯起喉咙,学着狐狸的声音,一字字大呼起来。
营中兵士无事之时,息灯甚早。从初更睡到四更时候,也有一半睡醒了。枕边忽闻得远处一阵阵风送来音响,便侧耳细听,好似狐叫一样。听它叫了几次,觉一字字约略辨得,好像是“大楚兴,陈胜王”六字。心想:“狐狸竟会说话,世间岂有此种奇事!”便赶紧唤醒伙伴同听。一时各人大半睡醒,都已听得。大众便想出外听个清楚,于是约伴走出营门。见狐狸仍前叫唤,却更听得楚清,明明是此六字,大家都觉诧异。正当夜半更深,一望漆黑。又是风狂雨骤,愈觉得那声音异常凄厉。有一半人吓得魂不附体,连走带跌,跑回营中。顾不得天气尚热,将被蒙头而睡。虽有尚未回营之人,个个也都担着惊恐。中间有一二个胆大之人,便欲邀同众人,点起火炬前往搜寻。无奈众人晓得该地十分冷僻,无人肯去,只得作罢,一同回营。过了一刻,声响毫无,大家疲倦,便都睡了。
吴广叫了一回,咽喉觉得干燥。心想:“大众应该听得。”便就止住。等到五更将尽,仍前持着灯笼,照了出来。走到树林之外,见东方渐白,路径约略可辨,便把灯笼吹灭。因恐被人察破,转由别路行至营前,却是冷清清的。只因许多兵士惊扰半夜,此时正在好睡。吴广喜得无人看见,仍悄悄回到自己卧处,倒头便睡。只有二将是夜饮酒过醉,一径睡到天明,所以并未听得。
到了次日,众人都起,彼此见面所谈,都是夜来之事。三五成群,指天划地的议论。更有昨夜未曾闻得之人,也来询问。吴广便在背地留心窃听。有说:“狐狸年久修炼成精,便会变化通灵,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成为狐仙。此必是狐仙暗地指示与人!”也有说道:“此古庙不知祀何神灵?年久荒凉,便被狐仙盘据。因为香火零落,想要显个神通,预言未来之事,使人民敬信,借此享受三牲供养。但不知它所言是否灵验?”又有道:“我辈本是楚国人民,为秦所灭。据它说来,我楚国又将复兴?!却是新王也出在我辈之中?提携大众,共享富贵,也是我辈之幸!”众人一壁厢说,吴广一壁厢听。正是: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话短长。
吴广正在听得有趣,忽见一人从外走进,神气洋洋。大众方才谈得高兴,此人一到,忽然都变成哑子一般,却个个眼睛一齐钉在此人身上。说起此人来,又是诸人天天见惯,并不是天外飞来的。欲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三回 谋激众胜广起兵 谏称王耳余献策
话说吴广正在窃听众兵士议论,忽见一人走进,大众神情顿变。急忙定睛一看,原来却是陈胜。心想:“他也是来探消息。看他神气,偏装作不知此事。但是众人见他,何以十分注目?!此中原故,容易猜得。”只因众人日常见惯者,乃是身充屯长之陈胜,无甚稀奇。如今却将他当作一位国王,前后身分不同,便同遇着生人,看了又看。
吴广一面心中寻思,一面看见陈胜向前走过。又有人背地指着陈胜向众人道:“此便是将来楚王。看他身躯雄伟,气象轩昂,果有楚王身份。诸君欲图富贵,不可当面错过。”大众见说,哄然一笑。吴广听了大喜,心知事已成熟,便来寻陈胜,密议下手方法。陈胜附耳说道:“我等若平空杀了二将,尚恐人心不服。必须如此如此,激起众怒,方得万全。”吴广称善。便走近二将帐外,对着众人说道:“吾辈住此已有数日,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终日坐在营中,闷得难熬。我想逃走,不知众意如何?”众人听了,意中尽皆赞成。但因恐被二将闻知,遂皆默然无语。
说起二将,平日对于外面之事一概不知。此次吴广故意就近高声说话,要他听见。所以他方才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并晓得是吴广声音。再听一班兵士,却无甚话说。心想:“在此耽搁多日,连我也甚着急,无怪他口出怨言。至逃走一事,想不过是句空话,我只当作不闻罢了。”吴广晓得二将已闻他之语言,却偏不发作出来,想再撩他一次。候二将酒醉之时,又立在他帐外发话道:“诸位伙伴,明日若再停顿此地,我是真要逃走。只因大家相聚许久,甚是亲热,所以特地通知一声,不要怪我不告而去。”此一番话,自然又给二将听见。说是“当真要走”,二将万不能置之不理,遂令人唤进吴广,责备道:“汝在外大惊小怪,说要逃走,此话是真是假?”吴广答道:“小人生长田间,终日劳动,身子到现活泼。近来一住几日,天天下雨,坐在营内一步不能行走,实在拘束得很,便如下牢入狱一般,弄得无法,所以心想逃走。”二将闻言,拍案大怒,道:“汝岂不知军法?!逃走之罪,应该斩首,如何敢生此妄想!若人人效尤,岂不逃走一空?似此摇惑军心,本应即行正法。姑念初犯,从宽发落。”便喝令左右将吴广拖翻在地,用军棍责打。
原来吴广平日善能笼络人心,自为屯长以来,看待兵士如同自己骨肉,同甘共苦,买得人人欢喜,都愿听他调遣。此次众人闻得二将呼唤吴广,知是势头不佳,便都跟进来。后见二将发怒,要责吴广,一齐跪下求饶。二将酒后性发,又见大家都替吴广苦求,更似火上浇油,执定不许。众兵士见二将借酒作威,违拂众心,大众正在敢怒不敢言之时,忽有一将官趁着酒气,直跳起来,指着吴广数骂。谁知,他身边所佩之剑被他一跳,剑锋脱出鞘来,却被吴广看见。出其不意,即从地上爬起,将剑夺在手中,一挥过去,把那将官杀了。陈胜早已预备,立在二将身后。见吴广动手,他也拔剑,将那一员将官一并结果。众人出其不意,见二人杀死将官,都惊得目瞪口呆,不得主意。
陈胜、吴广已把二将杀死,便召齐九百人,当众开言道:“诸位,此行为雨所阻,已是误了行期。按起军法,都该斩首。若仍旧前进,岂不自行送死!就使侥□万一得了宽赦,但到得北边严寒地方防守匈奴,十人之中,定有**人不被胡人杀死,也被冰雪冻死!要想保全性命,真是万难!据我愚见,大丈夫不死便罢,若到无路可走,拼此一死,只有举事,尚可博得大名。试看古〔往〕今来王侯将相,岂有现成种子!都是出于人为。不知诸位意思以为然否?”此一篇话,说得大众个个赞成,便齐声应道:“情愿听命行事。”
陈胜见众人同心造反,心中大喜。便命筑一大坛,树起旗帜,即将二将首级祭旗。大众立了盟誓,陈胜自为将军,吴广为都尉,定国号曰“大楚”。下令军中,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主。军士各解开衣袖,袒露右臂,作为记号。号令已定,陈胜率人先将大泽乡占领。四出招兵买马,只是缺少兵器,一时打造不及。正在踌躇,忽想:“此时兵荒岁乱,到处逃难,农家器具没个用处,何不把它来充作兵器?”于是,耰锄等类皆变做杀人之物,兵器顿时有了。又遣人入山,伐木作棍,截竹为旗,以助军容。
陈胜、吴广见诸事齐备,引兵北进。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又陆续添了许多军队。到得陈县已有车六七百辆,马兵千余,步卒数万人。陈胜下令攻城,正值县令不在,只有县丞带兵,迎战大败,县丞被杀。陈胜遂据了陈县,安扎已定。忽报:“张耳、陈余二人前来求见。”陈胜久闻二人之名,便请入内相见。
原来张耳、陈余二人都是大梁人。张耳年少时,曾为信陵君门客,后来因犯事逃到外黄。外黄有一富家之女,容貌生得非常美丽,所嫁丈夫偏是蠢汉,此女心生厌恶。一日,趁丈夫不在,私自走到其父朋友家中,不肯回去夫家。其父朋友素来认识张耳,知他是个豪杰,却又怜他孤身作客,并无妻室。因想:“此女既与其夫不和,何不替张耳撮合成亲?真是郎才女貌,两相匹配。”便对女子说道:“汝欲寻好丈夫,更无有胜过张耳者!”女子也就应允。果然此女仗着其父朋友之力,竟与其夫离婚,转嫁张耳。张耳本一亡命之人,无意中忽得美妻,兼以妇家富足,又格外看重女婿,多与钱财。张耳便将钱交结许多宾客,名望愈大。魏王闻其才能,即命为外黄县令。说起张耳,生平朋友交厚甚多,惟有陈余最为亲密。陈余年纪比张耳小得多,奉事张耳如父兄,张耳也看待陈余如子弟。二人约同生死,当时人称之为刎颈之交。陈余为人喜读儒生,少时常到赵国苦陉地方游玩。其地有富人,复姓公乘氏,见陈余人品轩昂,知是非常之人,便将女儿嫁之。他二人同在他乡得妇,甚是凑巧。后来秦兵灭魏,张耳弃官,仍在外黄居住。过了数年,秦始皇闻得二人是魏国名士,要想杀他。捕拿不获,便悬出赏格:有人擒获张耳,赏以千金;陈余五百金。二人闻此风声,遂变换名姓,同往陈县,充作里中监门,借以餬口。他二人所居之里,恰好相对,便也得日在一处。
有一日,里吏经过陈余所在地方,寻些小过,将陈余责打。陈余不服,便欲挣扎起来。张耳却用足踹住,使他受打。直等到里吏去后,张耳将陈余引到一株桑树之下,责备道:“吾从前与足下所言,如何忘记?!现在遭此小小耻辱,何故不能忍受,便欲与一个小吏拼命!”陈余见说,心中省悟,从此遇事含忍。其时正值秦廷有诏,购拿他两人。他两人却喜无人认得,反用监门名义,号令里中访拿,以掩众人耳目。如今闻得陈胜据了陈胜,便到军门求见。陈胜见了二人,甚是欢喜,优礼款待。
陈生得了张耳、陈余二人,更召集县中父老豪杰,都来会议。众人议请陈胜称王,都说道:“将军披坚执锐,征伐无道,复立楚国社稷,具有大功,宜为楚王。”陈胜问张耳、陈余:“可从与否?”二人答道:“秦为无道,破灭国家,残害百姓。今将军出万死一生,为天下除暴,初至陈县便自称王,转使天下人疑有私意。愿将军勿即为王,急引兵西向,并遣人立六国之后,为我党援,则势大兵强。由此灭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则帝业可成。今独王陈地,恐天下由此解体!”陈胜出身微贱,急欲自尊,遂不听二人之计,择日即了王位,改国号为“张楚”,下令起兵伐秦。立吴广为假王,监督诸将,领兵西进。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四回 拒楚兵章邯胜敌 略赵地武臣称王
话说张耳、陈余见陈胜不听其言,自立为王,知其不能成事。二人商议要离去陈地,别图事业。张耳因使陈余向陈胜请兵,往取赵地。陈胜因陈余新来归附,未敢委以兵权,乃用素识之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余为校尉,领兵三千前往。又命魏人周市领兵,北定魏地去了。
一日,陈胜得吴广报告,说:“兵到荥阳,秦三川郡守李由登城固守,现在围攻不下。”陈胜见吴广未能取胜,又拜周文为将军,另行取道攻秦。周文奉命,沿途收集军队,西入函谷关,一路长驱无阻。进至戏地,有众数十万,声势浩大,远近皆震。
却说二世自从杀戮大臣及诸公子之后,心中以为天下无事,日常在宫取乐,不问外事。一日,有谒者奉使由东方回京复命,因奏称“戍卒陈胜,杀死将官,兴兵造反,已据陈县,请旨发落。”二世平日最忌“反”字,闻奏大怒,说是造作谣言,立命将谒者下狱治罪。
二世虽多忌讳,闻此消息,到底放心不下。便又召集一班博士、儒生问道:“近闻楚地戍卒攻蕲入陈,诸君意思,以为如何?”有博士、儒生三十余人,进前对道:“此是造反,该当死罪!愿陛下速发兵击之。”二世见诸人又说是造反,口中未曾答话,面上已现怒容。
旁有待诏薛人,复姓叔孙,名通,看见二世颜色,晓得众人所言触其忌讳,便走向前说道:“诸生所说,都非实情。现在天下一家,明君在上,法令完备,人人奉职,安敢有人造反!此等不过群盗,譬如鼠窃狗偷。该郡守尉,自能捕获治罪,何足挂虑!”二世闻说,大喜道:“此论甚善!”又将诸生逐人问过。或言是反;或言是盗。二世遂命御史一一验明。凡言反者,都下狱究办。至言盗者,一律罢归。独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
叔孙通谢恩回家,遇着罢归一班诸生,对他说道:“先生说话何以如此阿谀?”叔孙通答道:“如我不巧言掩饰,也难免于虎口!如今此地也住不得。”说罢,便弃官逃归薛地去了。二世自听叔孙通之言,心中稍安。过了几时,又有使者由东方来,二世又问他:“外间如何?”此使者已打听得谒者、儒生历次对答情形,明知直言必至得罪,遂假说道:“外间虽有群盗,守尉正在追拿。现将全数捕获,陛下无庸忧虑!”二世大喜,依旧恣意游乐,置之不理。一班朝臣见二世如此忌讳,了无人敢将外间乱事报闻。
直到二世二年冬十月,有探子报告:“周文领兵数十万,直至戏地。”群臣见敌兵已近,难再隐瞒,方行奏知。二世听得,如半天下个霹雳,不觉大惊!赶紧召集朝臣会议。大家面面相觑,正在无法可想,旁有少府章邯出班奏道:“现在贼势已迫,要发近县之兵,恐来不及。只有骊山犯罪作工之人甚多,望陛下尽赦其罪,给与兵器,前往攻击。”二世准奏,下调大赦天下。即命章邯为将军,将骊山役徒编成军队,带往抵敌。却说楚兵虽多,大抵乌合之众,未经训练。加以兵器不足,一路上未逢大敌,所以不至挫败。此番遇着章邯,所领兵也有十余万,都是犯人出身,喜得遇赦,便拼命前进。兼以兵器犀利,所以周文连战连败,一直退到曹阳地方驻扎。章邯追至,周文拒战,又复大败。走到渑池,周文见势穷力竭,拔剑自刎而死。兵士无主,便四处溃散。二世听得章邯战胜,更添派长史司马欣、董翳帮同章邯,进击群盗去了。
此时,陈胜所遣之武臣皆同邵骚、张耳、陈余带兵三千人,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张耳、陈余往诸县劝谕其豪杰,晓以利害。豪杰听从,遂占了赵地十城。将守城官吏杀死,收聚士卒,得兵数万人,诸将共尊武臣为武信君,遣人招安。各城俱用兵拒守,不肯投降。武臣乃引兵东北攻范阳。
范阳人蒯彻,为人利口,巧于言语。学得战国纵横之术,便想显其才能。见武臣兵队将到范阳,县令徐公正在预备防守抵敌,蒯彻遂往见县令,说道:“臣乃范阳百姓蒯彻是也。窃忧公将死,故来吊公。但是贺公得彻,又有生路。”徐公便问其故。蒯彻答道:“足下为县令已十余年,平日百姓被公刑杀者甚多。其人家族非无慈父孝子,意欲杀公报仇。所以不敢下手,因畏秦法严密。今天下大乱,秦法已是不行。此等慈父孝子必将争先杀公,既可报怨,又可成名,故彻特来吊公。现闻赵武信君兵不日将至,君若坚守范阳,范阳人民必然杀公投降。君急遣臣往见武信君,可以转祸为福,故又贺公得生!”徐公听了,拜谢,便预备车马,送蒯彻前往。
蒯彻见了武臣,说道:“足下必待战胜而后得地,攻破而后得城,未免费事!臣有一计,可使不战而得地,不攻而得城,传檄而定千里,足下愿闻之否?”武臣道:“此计若何””蒯彻道:“范阳县令徐公,本系秦臣。闻有敌兵,理应率领兵士守城拒敌。无奈其人畏死,而又贪恋禄位,欲先举城投降足下。足下若因彼是秦之官吏,照前十城办法将徐公诛杀,则此外各城官吏皆以范阳令为戒,一律誓死坚守。足下虽欲攻之,不易破也。为足下计,何不持侯印以授范阳令,使范阳令乘坐朱轮华毂之车,游行燕、赵郭外?燕、赵人见之,必然不战而降。”武臣听从其计,遂以车三百辆,骑兵二百人,使蒯彻持侯印往赐徐公。于是,赵地各城官吏,闻此消息,争来降附。不费一箭,不杀一人,竟得了三十余城。却全赖蒯彻之计,辩士的口才也就可畏!
张耳、陈余既助武臣定了赵地,到得邯郸,闻得周文领兵入关,行至戏地,被章邯击退。又闻诸将为陈王占地立功,多被谗杀。二人因陈王不听其计,又不使之为将,心怀怨恨,便对武臣说道:“将军以兵三千人,取得赵地数十城,又偏在河北地方,非称王不能镇抚。且陈王近来听信谗言,枉杀诸将,将军若去回报,恐难免祸!愿将军趁此时机,南面称王,不可错过。”武臣遂从二人之言,自立为赵王。以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遣一使者回报陈王。
陈王闻说武臣自王,心中大怒,便欲将武臣诸人家族尽行杀死,一面发兵攻赵。上柱国防君蔡赐谏道:“现在暴秦未灭,若杀武臣等家族,是又生出一秦。不如遣使贺之,令其从速引兵攻秦。”陈王依言,乃将武臣诸人家族移入宫中软禁起来。并封张耳子张敖为成都君。遣使者贺赵王即位,促其发兵入关。张耳、陈余一见来使,即知陈王意思。便向赵王道:“大王据赵自立,本非楚意。今遣使来贺,并促我攻秦,乃是陈王之计。愿王勿发兵,先行招安燕、代,收取河内之地。若能南据大河,北联燕、代,楚虽胜秦,不能制我。若不胜秦,更当与我和好。我中立于二国之间,乘机观变,可以得志。”赵王依二人之计,遂不发兵。使韩广招安燕地,李良招安常山去了。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五回 定燕地韩广自立 救赵王厮卒奏功
话说韩广奉赵王武臣之命,招安燕地,所至望风归服,燕地大定。燕人便对韩广说道:“现在楚、赵皆已有王,燕地虽小,亦是万乘之国,愿将军自立为王。”韩广辞道:“吾有老母在赵,今若自立,恐老母为赵王所害。”燕人道:“赵王方患秦、楚与之为难,无力禁我。况楚国最强,尚不敢害赵王家族,赵王又安敢害将军家族?”韩广遂依众议,自立为燕王。后赵王武臣闻之,果然无可奈何,索性做个人情,以燕王家属护送还燕。
此时六国除楚、赵、燕外,尚有齐、魏二国。齐国系由故王之后田儋起兵占据称王;魏地亦已由周市平定。燕、赵各国闻得周市定了魏地,遂各遣使至魏,请周市自立为魏王。周市执定不肯,说道:“天下昏乱,乃见忠臣。今方并力攻秦,非立魏王之后不可。”于是周市访知魏公子咎现在楚国,便遣使者到了陈县,向陈王说知,欲迎公子咎回国,立为魏王。陈王起初不许,周市又遣使者力请。直至使者往返五次,方得陈王应允。遂立公子咎为魏王,以周市为魏相。
赵王武臣见燕地不能完全到手,便想就边界上多占地方。自与张耳、陈余带兵,前到两国交界处驻扎。一日,赵王忽想亲入燕地打听情形,也不及与张耳、陈余商议,立刻更换衣服,扮作商人,随身只带数个侍从,悄悄走出营门,从僻路私入燕界。偏偏时运不佳,正遇燕兵出来放哨,狭路相逢,内中也有兵士前随韩广由赵国来此,认得赵王武臣,便通知大众,将赵王一行人等拥到营中,告与燕将知道。燕将见获得赵王,真是奇货可居,遂把他闭在营内,派兵看管。故意将赵王侍从暗纵一二人,使他逃回报信。
当日,张耳、陈余正欲往寻赵王议事,询知不在营中,便令人到处寻觅,毫无踪影,也无人知其去处。正在焦急之际,恰值从人逃回,告诉一切。张耳、陈余闻赵王被燕将捉去,不觉大惊!遂选出能言之人,前向燕将游说。并许他金钱宝货,请将赵王送回。使者奉命前往,燕将听了大笑道:“金钱货物,燕国尽有,谁人稀罕!汝可回去对他二人说道‘要我放回赵王,须将赵国土地分割一半与我。不然,我便将赵王杀死’。只此数语,别无他说。”使者见燕将要求过大,口气又甚强硬,难于进说,只得依言回报。
张耳、陈余听了使者回报,共商议道:“他欲得赵国一半土地,万难允许。料想他将此事当做一宗买卖,初次开口,自然高抬价值,留有他人还价地步。照此看来,割地一事,必不能免,说不得,只有将边界数城割让与他,赎回赵王,再作道理。”议定之后,又命使者前往。
谁知,燕将一心拿定须依原议,听使者所说,相差甚远,心中发怒,便将使者杀死。吩咐随从之人归去报信,说是:“不照他所主张,此事无庸再提。”张耳、陈余闻得,便又设法遣人往说,添割几处城池。燕将见二人求王愈急,他愈居奇起来。只可怜赵国使人,来一个,杀一个,到后弄得无人敢往。张耳、陈余碰着此种难题,要想救得赵王,赵地去了一半,如何立国?要想保全赵国,又不能弃却赵王,真是无法可想!过了数日,忽报赵王武臣安然回来,有一个厮卒御车,直到营中。他二人出其不意,不觉大喜。读者试想,张耳、陈余并未应允燕将所要求之事,赵王如何得归?要说是赵王自己逃回,那燕营中把守得水泄不通,如何能够脱身?原来此一段奇功,却被一个小小厮卒占了。
说起此厮卒来,平时只在营中砍柴烧火,并无别项本领。他闻得赵王被燕将掠去,燕将要求过奢,所以未得释归。大众正在无计可施,他偏想得一法,也不告知张耳、陈余。一日早起,换过新衣,一身装饰甚是齐整。对他同舍之人说道:“我今日替诸君往说燕将,即将赵王用车载归,不知诸君意下如何?”同舍人听了,大家都笑道:“现在因为此事,前往燕营已有十余人,都被燕将杀死。量汝有何本领能将赵王救回?”厮卒听说,也不回答,便大踏步一直向燕营而去。到了营前,命人入内通报。燕将只道又是张耳、陈余所遣使者,心想:“赵营久无人来,今日又有使者,定是张耳、陈余想到无法,只好应允我之要求了。”便吩咐唤他进来。
厮卒到得营中,一见燕将,不等他开口,先自问道:“足下知臣此来,所为何事?”燕将答道:“汝不过欲得赵王回去,何消说得。”厮卒又道:“足下以为张耳、陈余是何等之人?”燕将道:“他是贤人。”厮座道:“足下料二人意中何欲?”燕将道:“他也欲得赵王回去罢了!”厮卒笑道:“足下何曾知他二人心中所欲,我今率性说个明白。他二人非但不欲赵王回国,并且希望足下将赵王杀死。”燕将听了,大觉诧异!便道:“此是何说?”厮卒道:“武臣、张耳、陈余在人,素无君臣名分。此次合谋取得赵地数十城,在各人本意,都谷南面称王,岂愿但为卿相而已。不过,因初得土地,人心未定,不敢便将赵地分为三国。且武臣年纪较长,故先立之为王,以系人望。现在地方安定,他二人方想瓜分赵地,各自称尊。足下乃将赵王囚拘,正合其意。他二人表面上说是欲得赵王,心中实欲燕人杀之,他二人便好将赵地平分,自立为王。一面合兵借着报仇为名,来取燕地。足下试想,现仅一个赵国尚不将燕看在眼里,何况出了两个贤王,同心合力,责备燕人杀王之罪,灭取燕国,易如反掌,是足下拘留赵王,反为燕国之祸,不如以礼送还赵王,使张耳、陈余一时不能遂意,赵王又感激足下之德,燕国可保无事。”
赵国厮卒此一篇话,说得燕将点头称善。便将赵王放出,立刻预备车马,就命厮卒御车送了回去。事后,赵王自然感激厮卒,重加赏赐,且封以官职。赵王经此危验,有了戒心,便也回到邯郸。过了一时,忽报李良已定常山,回来复命。赵王见了,慰劳一番,又命他往太原招安去了。欲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六回 杀武臣李良叛赵 刺陈胜庄贾降秦
话说李良奉赵王武臣之命,招安太原,行至石邑,正遇秦兵防守井陉关,不能前进,此关为著名险要地方。李良正拟遣兵攻打,守关秦将闻是李良,心想:“此人从前曾作秦官,如今却降赵国,不如设一计策,以离间其君臣,使之相疑。”乃修成一书,遣使前往赵营投递,假称是二世皇帝遣来寄与李良。书中作二世口气,说是:“李良前曾事我,位至大官,备受宠幸。今闻在赵国为将,若能自知悔过,背赵归秦,当赦其罪,并有爵赏。”李良将书阅毕,心中疑惑不定。欲待前往攻关,因地形险恶,随带兵队太少,恐难成功。遂想回至邯郸,面见赵王,请其添派兵队。主意已定,便传下命令,拔营回去。一路行来,将近邯郸地方,忽见一大队车马风驰而至,仪从甚多,俨如王者。李良心想:“一定是赵王出行。”慌忙下马,俯伏道旁迎驾。及至车马行近,方知不是赵王,却是赵王之姊出外游宴。偏值王姊大醉,不知李良是位大将,当作寻常官吏看待,自己安坐车中,但命从人传谕免礼。及至李良立起,王姊车马已风驰而去。李良对着部下诸将,不觉羞惭满面!李良素来骄贵,今日当众人前受此耻辱,不但李良心中生气,即旁观诸将一齐替他不平。中有一人向李良说道:“今天下纷纷举兵叛秦,才能出众之人,便自称王。将军屡建大功,尽可自立,何必依人宇下?且赵王平日看待将军何等恭敬,今日却被女流轻慢!可惜将军盖世英才,遭此玷辱。如今惟有发兵赶上,杀死此妇,方可雪耻。”李良自得秦将之书,心中已有叛赵之意,不过还未决定。此时遭人轻视,又被部将用言激他,不觉老羞成怒,便依言遣兵追杀王姊。自己率领诸将,一径袭取邯郸。
李良到得城下,邯郸守城人见是自家兵队回来,毫无疑虑,放他进城。李良引兵入城,直到王宫。所有侍卫人等,因事起仓猝,未曾防备,无力抵御,李良遂将赵王武臣杀死,又分兵往杀诸大臣。左丞相邵骚也遭此祸,只有右丞相张耳、大将军陈余平日广交宾客,耳目众多,消息灵通,早有人来报信,因得逃出邯郸。一路上收集兵队,得数万人,便想替武臣报仇。旁有张耳宾客向张耳道:“二君本是魏人,旅居赵地。赵地人心尚未归附,欲思自立为王,势力太孤,恐难成事。不如访立赵王之后,辅以仁义,号召国人,便可成功。”张耳、陈余二人皆以为然。遂觅得赵王后代一人名歇者,立为赵王,居住信都。李良闻张耳、陈余立赵歇为王,知他必来报仇,欲趁他基业未定之时,进兵击之,即日整队前往。陈余闻言,出兵迎敌。李良大败而回,便弃邯郸城,投降章邯去了。
章邯自击败周文,立了大功,又得二世遣来司马欣、董翳相助,并增加许多生力军队,正议进兵往救荥阳。忽据探卒报告:“楚将田臧杀死假王吴广,带兵前来迎击,已到敖仓地方。”原来,吴广监着诸将,围攻荥阳数月,不能取得城池。吴广本是村夫出身,平日不知兵事,一切调度皆不得法,已为诸将所轻。又因一个穷汉,忽然做了国王,不免志得意满,不似从前谦恭爱人,以此众心不服。及至周文败报传到军中,诸将田臧、李归等见事不佳,吴广并无布置,大众遂暗地相聚密议道:“近闻周文军败,秦兵旦夕将至,我军攻打荥阳许久日子,还未攻下,若仍困守此间,秦兵一到,里应外合,必至大败。为今之计,只有酌留少数兵队,围住荥阳,悉合大队精兵,往迎秦军,决一死战,免得坐而待毙。惟是假王素来骄傲,用兵之道又全然不知。今充监军之职,不得其同意不能进行。而事关大局,成败利钝,决于俄顷,势难坐视。”末后,公同议定,矫称陈王命令,杀死吴广,遣人将其首级献与陈王,陈明原由。陈王也就无法,只得遣使赐田臧楚令尹印,封为上将。田臧既掌兵权,便令李归带兵围住荥阳,自己率领大队西行。到了敖仓,恰与章邯相遇。
章邯见楚军已近,挥兵接战。楚军大败,田臧阵亡。章邯乘胜长驱,直到荥阳城下。又将李归杀死,尚有几处楚军,都被章邯分兵击破。陈王闻信大惊,急命上柱国蔡赐领兵拒战。又命将军张贺领兵为其声援。不料秦兵势如破竹,一连几阵,杀败楚军。蔡赐、张贺皆死于阵,陈王退回楚地。十二月,陈王乘车由汝阴回至下城父,御者庄贾将陈王杀死,投降秦军而去。屈指,陈胜自起兵称王以至被杀,凡六个月。
当陈胜为王时,旧日同伴佃户闻此消息,并记起他从前“富贵不可相忘”之语,大家惊喜异常,便各收拾行李,结伴赴陈。直到王宫门外,对着守门官吏大呼要见陈涉。守门官吏见是一班村农,衣服槛楼,举动粗莽,竟敢呼王小字!便喝令卫队将他捆起。一众人吓得战战兢兢,连忙辩道:“我等皆是陈王故人,与陈王旧日极其相得,今特来见,烦汝代为通报。”守门官吏闻说是陈王故人,便止住左右且慢动手。又不知所言是真是假?心想:“如此模样之人,陈王断不肯见他。我若通报,反恐受责!不如一径回绝。”遂向众人道:“汝辈可谓不知足。免了捆绑,又想见王。试问尔等乡愚,如何配见大王?”说罢,便令左右驱逐出去。众人见守门人不肯通报,如何方得见面。又想到陈王少不得终有出外之日,便长日在宫门前街道上守候。果然,一日陈王出门,众人远远望见,遮道大呼:“陈涉!”前导武士吆喝不住,正要动手捕拿,却被陈王听得,立命召见。念起旧情,吩咐载入后车,一同回宫。便留众人在宫居住,待以客礼。
众人生长田间,何曾梦见王宫富贵。初次入宫,自然东张西望。但见殿屋高大,帷帐华美,所有装饰陈列都是珍贵物品,平生并未见过。不免大惊小怪,直看得眼目昏花,赞得口合不拢。各个呆了半晌,方始齐声道:“不料陈涉为王,竟有此潭潭王府!”从此,众人在宫,饮食衣服尽情享用。此等乡愚大抵粗鄙无识,不知忌讳。初来时,尚恐失礼,被人耻笑,都学起谨慎模样。住到许久,觉得一切如故,且自恃身为陈王宾客,出入不禁,语言无忌,便对人叙起陈王旧日贫苦情事。说他:“自少为人牧羊,蓬头垢面,不像个人。只为生性顽皮,不知受了主人多少打骂!及至长大,替人耕田。日常饮食,有一餐没一餐。身上衣服千鹑百结,破烂不堪,夜间便在一个茅蓬里安身。那种光景,比起我们尚属不如。不想今日竟能挣到此种地位!”其人听了,便到处传说,以为笑乐。
谁知,却被陈王亲信近臣闻得,立时告知陈王。因说道:“大王一国之主,一举一动,远近瞻仰。今竟有大王故人无知妄说,此语若喧传出去,不特为邻国所窃笑,即本国臣民,或亦心生轻慢,未免有损大王威严,宜加惩办,以做将来。”陈王闻说,大怒!此时也不顾全交谊,立将多言之客推出斩首。众人见陈王下此绝情,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想:“在此无甚好处,反恐断送性命!”便一齐向陈王告辞。陈王也不挽留,每人送些盘缠,大众收拾回去。后来闻得陈王被杀,众人都为叹息!又想起:“自己幸亏早回,免到此时连同受祸!”闲言少叙。
却说陈王既死,其将吕臣起兵报仇,攻破陈县,杀死庄贾,将陈王尸首备礼安葬砀县,谥为隐王。清人谢启昆有诗咏陈胜道:
亡秦何用诈扶苏,将相王侯起匹夫。
鸿志安能逐飞雀,鱼书聊复假鸣狐。
从来首事成功少,都为兴王构难驱。
帐殿沉没嗤伙涉,已忘了夏耦耕吴。
又有广陵人邵平,奉陈王命令招安广陵,未能得手。闻说陈王败走,章邯领兵将到,遂渡过江东,矫称陈王命令,拜项梁为楚上柱国,令其起兵攻秦。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七回 据江东项梁起义 战胡陵秦嘉败亡
话说项梁乃下相人,其父即楚名将项燕。战国时,秦兵攻楚,项燕拒敌,兵败,被秦将王翦杀死。项氏世为楚将,秦既灭楚,项梁身为布衣,常思为父复仇,未得其便。
项梁有侄名籍,字羽。少时失父,依着项梁过日,为人放荡不羁。项梁尝命其学书,过了许久,考问学业,并无成绩。项梁心想:“我家世代将门,将门之子性质本与文墨不甚相的,不如教他武艺,或且易于成就,也不至堕落家风。”于是命项籍弃书学剑,学了一时,却又无甚长进。项梁大怒,便将项籍唤至面前,大加责备道:“汝年纪也不算小了,偏喜终日嬉游,懒求学业。文既不成,武又不就,将来长成之后,何以自立?!”项籍见叔父发怒,因对道:“并非侄儿不肯用心,只因学书但能记得姓名而已。至学剑虽比学书较胜,然技艺纵极精能,不过敌得一人。此两件事,徒费心力,无大用处。侄儿意思是,欲学得万人之敌。”项梁见项籍志趣不凡,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教汝兵法。”项籍大喜,从此遂从叔父学习兵法。谁知,他素性不肯耐烦,遇事皆由一时高兴。所以起初尚留心听受,到得后来领略用兵大概,也就撇开,不愿学习到底。项梁知其生性如此,只得由他。
后来项梁因事杀人,知本地不可居住,便带同项籍避到吴中。项梁在吴中住了一时,与本地一班有名之人尽情结识。人见项梁才学出众,办事干练,都觉十分敬服。每遇地方上兴大工,或富贵人家出丧,皆请项梁主办。说起大工、大丧,事务繁琐,人众又多。若使用人不当,调度失宜,不是贻误事机,便是虚糜费用。所以主办之人,非有十分才干不能胜任。项梁却甚有把握,预先定下章程,分发诸人办事,暗地都用兵法管束,以此人皆畏服。所办之事,井井有条,一郡之人,皆称其才。
此时项籍年已弱冠,生得魁梧雄伟,身长八尺二寸,力能举鼎,才气过人。吴中少年,亦皆畏惧。项梁见众心归附,又有勇猛之侄为其辅助,便欲阴图起事。暗地收养死士九十人,中有一人名“最高者”,臂力甚大,能拔起树木,持在手中,用力击地,地面皆陷;又有一人名“参木”,富有智略,项梁常与谋议。参木教项梁收拾密室一间,自己假称养病,藏身其内,私铸大钱,置备兵甲,以待机会。
一日,忽闻秦始皇东游会稽郡,将渡浙江。当地士、女争往观看。项梁虽然有志报仇,但因布置未周,不敢下手,也想看看始皇到底是何形状。于是,带同项籍,随众前往。项籍见皇帝出行,十分威武,便用手指着始皇对项梁道:“彼可取而代也。”项梁闻说,大惊!惟恐旁人听见,惹出祸事。急将手掩住项籍之口,喝道:“勿得乱道,诛及三族矣!”项梁由此益加看重项籍,知其侄将来定是不凡,因而谋变之心愈急。时正始皇三十七年也。
过了一年,便是二世元年。其时陈胜起兵,据了陈县,四方响应。项梁闻信,便欲乘机举事。谁知,会稽郡守殷通也想据郡独立,素悉项梁才干,因遣人请来商谇。项梁不知郡守召他有何事故,只得往见。殷通请入密室,告知自己意见。项梁听得,甚是欢喜。心想:“我正苦无机可乘,如今有此送上门买卖,真是凑巧!”遂极口赞成,道:“现在江西一带皆反,此正天亡秦国之时。吾闻‘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时机不可错过,望明公立即起兵。”殷通长叹道:“我亦作此打算。但是起兵须有将官,古语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久仰足下世代将家,现在能统兵者,仅有足下一人。敢请足下助我一臂?”项梁踊跃道:“如蒙明公不弃,某情愿效力。但恐才薄,不胜其任,愿举一人相助。”殷通道:“足下如果有人,此是最好之事。请问其人姓名?”项梁道:“吴中有一奇士,姓桓名楚,现正亡命泽中,无人知其去向,惟侄儿项籍知之。不如令项籍往召,若得此人肯来,举事易矣!”殷通依允。项梁便回家中,嘱咐项籍数语,命其带剑随同到府,先在外边等候。项梁直入内衙,见了殷通,面陈练兵、筹饷、安抚属县等计划。殷通见项梁真肯实心相助,而且指陈方法,深合机宜,十分敬重。自以为举事得人,定可成功。二人谈论一番,项梁便请唤项籍听令,往召桓楚。殷通即遣人传进项籍。项籍既到,殷通正待开言,项梁瞟了项籍一眼。项籍会意,便突然拔剑,迅步向前,斩了殷通。项梁便将殷通首级持在手中,又取郡守印绶,佩在身上。
其时殷通随从人等见变起仓猝,大惊奔散,分头告知大众。府中大乱,便有许多兵役各持兵器,汹涌进来,要想捉拿凶手。无奈项籍勇猛非常,抡着剑,手起杀人,宛如切菜一般。近他身者,头即落下。被杀者将近百人,其余四散而逃。一府中人皆不敢再抗。项梁遂召集府中属吏,连同本地有名望之人,将自己起事之意告知大家。无人敢道个不字,皆诺诺连声而退。于是,项梁收集吴之兵,据了会稽郡城,自称将军,以项籍为裨将。一面遣人分路调取各属县兵队,得精兵八千人。选派当地豪杰充当校尉、司马等职。有一人自负才能,不得项梁委任,便自己面求项梁。项梁道:“我非忘记足下,只因某年月日,遇着某家丧事,曾令足下办理某事,足下不能照办,所以今日不用。”其人心想:“果有此事,”遂无言而退。众人闻知,都服项梁知人之明,用人之公。项梁又命项籍前往招安各属县,江东大定。正拟进兵,却值邵平到来,矫传陈王命令。项梁尚未知陈胜已死,遂于二世二年正月,同项籍带领江东八千子弟,渡江西行。楚地诸将如陈婴、英布等,闻得项梁兵到,都来归附。
陈婴本系东阳令史,为人诚实,一县皆称其长厚。此次东阳百姓杀死县令,聚众数千人,欲推一人为主。但起事之人甚多,地位不相上下,不知应立何人?彼此争持不决。末后,有人提议:“请就起事之人以外,另推一人以息急端。”大众都甚赞成。但所推之人须是平日名誉甚好,为众信服者,方能胜任。于是,有人想到陈婴身上,提出会议。众人尽皆赞成。遂遣人到陈婴家中来请。此时陈婴方闭门自守,忽见多人到来,不知何事,吃了一惊。后听来人说是推他为主,陈婴再三辞谢。众人坚执不放,也不管陈婴肯与不肯,将他拥至军中,强立为主。陈婴被迫,无可奈何,只得承认。此信传到外间,人民闻是陈婴为主,因他信义素著,一时来从者竟有二万人。遂占住东阳,招兵买马,声势渐大。众人又欲推戴陈婴为王,独霸一方,不与各地联合。陈婴被众人推戴,也觉心动。要想答应,又虑事或不成,身家受祸。欲待辞绝,又舍不得王位。心中迟疑不决,便入内与其母商议。
其母闻说,叹了一口气,道:“汝到底阅历未深,遇事全无把握。须知一国之王,岂是轻易作得!第一,须凭借门第,压服众人。汝本一介平民,自从我为汝家之妇,未曾闻汝先代出有显贵之人,此‘门第’二字不消说了。其次,也须才能出众,方能保守一方。似汝平日为人拘谨,局度不能开展。加以时局多事,临机应变,更非所长。据我看来,汝若骤然称王,享得高位,不但无福消受,反恐若出许多祸殃。何苦作此妄想,贪图目前一时荣耀,致贻后悔!我今为汝打算,不如依傍他人,事成,既可得封侯之赏;事败,亦不至被世人指名,容易逃走,此是稳当办法。”陈婴受其母教训,不敢称王。便对诸将道:“凡举大事,须是主将得人。吾闻项梁乃项燕之子,项氏世代为将,有功于楚,人民尽皆信服。现在项梁已定江东,不日领兵将到。我辈不如率众前往相投,倚其声望,必可灭秦,不知大家意见以为何如?”众人闻言,无甚异议。陈婴遂引部下来投项梁。项梁甚喜,于是合兵一处。渡过淮水,又遇英布领兵也来归附。
英布乃六县人,少年时曾遇一善相之人,看了英布之相,说他:“当先受黥刑,然后称王。”英布见说,便改姓黥,以应之。及至壮年,果然犯法应黥。英布记起相士之言,与众说知,因笑道:“我今已遭黥刑,想为王之事当不远矣!”旁人闻说,便皆戏弄之,以为笑乐。英布既受黥,被发往骊山作工。骊山工徒不下数十万人,英布尽与其头目及豪杰交结。乘督工人防范稍疏,带领一众逃入江中为盗。后闻陈胜起事,也想与之响应,却因兵力寡少。听说鄱阳令吴芮甚得江湖间民心,人称之为“鄱君”,英布遂往见鄱君,劝之起兵。鄱君见英布英勇,即以女嫁之。
英布聚兵得数千人,击破秦兵,一路东行,闻项梁名望,故来相投。项梁一路上添兵增将,行至下邳,已有六七万人。据探马报称:“凌人秦嘉,近立景驹为楚王,驻军彭城之东,欲拒我兵。”项梁闻报,对众将道:“陈王首先起事,近与秦兵战败,尚不知其下落。今秦嘉竟敢背叛陈王,擅立景驹,大逆不道!宜急进兵攻之。”诸将奉命,奋勇前进,将秦嘉兵击败。进至胡陵,秦嘉还兵拒战,身死于阵,全军投降。景驹逃往梁地,亦被人杀死。项梁既灭秦嘉,引兵至薛驻扎,有众十余万。正议进兵攻秦,忽报:“沛公刘邦,带领百余人来会。”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八回 谈神话汉祖感生 屈下僚亭长肆志
话说刘邦字季,乃沛县丰邑中阳里人,即汉高祖是也。父名执嘉,时人呼为太公。母王氏,名含始,时人称为刘媪,家世以耕田为生。刘媪自嫁太公,生有二子,长子名伯,次子名喜,字仲。此时刘邦尚未出世。
刘媪一日因事出门,行至半途,觉得辛苦,便就堤塘之上暂行坐下歇息。一时神思困倦,不知不觉合眼睡熟。忽然做成一梦,梦中遇见神人。说也奇怪,刘媪方在入梦,霎时间天地昏黑,云雾四合,雷电交作,刘媪仍自昏睡不醒。太公因见天色不好,刘媪尚未回家,便一路追寻到此。远远望见刘媪歇息之处,隐约中似有蛟龙盘在上面。太公心怀恐惧,不敢近前。过了片刻,雾散天明,刘媪亦已醒来。太公走近问时,据说正在梦中,全然不觉。太公见刘媪神气如常,并未受惊,方才放心,遂同回去。谁知,刘媪从此便怀了孕。到得十月期满,生下一男。太公见其相貌非常,甚是欢喜,取名曰邦。及至长大,生得广额高鼻,颜貌如龙,须髯甚多,日角斗胸,龟背龙股。身长七尺八寸,左股有七十二黑痣。为人天性宽仁爱人,志趣远大,度量宽宏。但是贪酒好色,专喜结交豪侠,不肯耕田作工,经营生产。
刘邦同母兄弟三人,长兄伯,次兄喜,又有异母弟一,人名交。长、次二兄都已娶妻,照秦法分居在外。长兄早死,遗下寡嫂孤侄,倚着薄田数亩,耕种过日。乡间贫家生活,自然俭啬。偏是刘邦年少,最喜生事,往往招灾惹祸,不敢回到父母家中,在外暂避。三餐饮食,只好叨扰兄嫂。他交游又广,遂时时偕同宾客到他长嫂家中吃饭。长嫂见来得多次,不免讨厌,心想:“单是小叔一人,尚无妨事。却带许多人来,如何供给得起?”但是当面又不便拒绝,只有设法使他没趣,自己不来,也就省事。
不过几日,刘邦果又同诸友前来吃饭,他长嫂照常供给。到得吃饭中间,羹汤不够,便要长嫂再添。长嫂故意用勺瓢在锅边刮得声响。友人闻得,以为羹汤已尽,便自去了。刘邦心中狐疑,自己亲到厨下一看,见锅中尚有许多羹汤,心知长嫂讨厌,从此怨其悭吝,不与宾客再来。直至后来即了帝位,遍封亲戚,独长侄不得封。太公时为太上皇,对刘邦言之,始封为颉羹侯,此是后事。
刘邦性本好酒,自从不到长嫂家中,便多在市中饮酒,因此结交两家酒店。此两家酒店都是老妇开设,一姓王,人都呼为王媪。一姓武,人就呼为武负。刘邦与此两家往来既熟,便可赊账,待到年节算还。但是刘邦每到此两家饮酒,店中生意便骤然兴旺,所卖之酒,比往日多至数倍。王媪、武负已自暗暗称奇,所以刘邦一到,便留住吃个尽醉。有时因酒醉不能回家,就在店中寄宿。王媪、武负却都看见刘邦卧处,常有一龙在上,心中更觉惊异,知刘邦将来一定大贵,便想先烧冷灶,结个人情。于是,以后每遇年节结算,两家都将刘邦所欠酒账一笔勾销,不要他来偿钱,刘邦也落得白吃。
光阴迅速,刘邦已长到二十余岁。太公见他终日游荡,终非结局,便命他学习为吏。不久,竟补得泗水亭长。原来,秦制十里一亭,亭有长,旅客遇有争讼,由亭长公平断决。刘邦既为亭长,便又结识一班县吏,如萧何、曹参、夏侯婴、任敖诸人,时常相聚戏谑。内中夏侯婴与刘邦尤属相得。每遇奉差经过泗水亭,往往畅谈许久方去。
一日,夏侯婴又到泗水亭,刘邦一见,便邀入叙话。他二人本来戏弄惯了,谁知此次刘邦动起手脚,竟将夏侯婴身上误伤一下。在夏候婴,知刘邦事出无心,并不介意,却被旁人看见,便到县中告发,说是泗水亭长伤人。县中立传刘邦讯问。刘邦因见秦法“为吏伤人,罪比平民加重”,不敢承认,遂力辨并无此事。县中又传夏侯婴为证。夏侯婴也替刘邦洗刷,说是自己碰伤。那告发之人自然不服,便去上控。郡中又委人复讯,究竟事不瞒真,问官明知刘邦伤人是实,无如被伤之人不肯为证,也就不能定案。遂将夏侯婴责打,下入监狱,迫其供招。无奈,夏侯婴始终不肯吐实,刘邦竟以此免罪。由此可见,刘邦平日待人好处,所以遇着患难,也有人替他出力。
过了一时,刘邦奉差前往咸阳。一班相识悬吏闻信,都来送行,并赠路费,每人钱二百文。独萧何比众加多,送钱五百文。刘邦向众人一一称谢,告辞而去。到了咸阳,歇下旅舍,信步出门游玩。但见六街三市,车马行人,往来如织。一带高楼大厦,栋宇连云。入夜则万家灯火,密若繁星,说不尽富丽繁华,真是帝京景象!一日,忽闻始皇出行,纵令百姓观看。刘邦随同众人看罢回来,因长叹道:“大丈夫当如此也!”住了月余,刘邦公事已毕,仍回沛县。
刘邦充当亭长已有数年,年已三十以外,只是尚未娶妻。他生性本来好色,如何耐得独居!便时到娼寮中取乐。但他意犹未足,又与一个曹氏女子结下露水姻缘。往来既久,曹氏怀胎,生了一子,刘邦取名为肥,将钱给与曹氏抚养。本地乡里皆知此事,自然无人肯与刘邦结亲。刘邦既有外妇,又有儿子,觉得无家不啻有家,自己一人倒反逍遥自在。遂把娶妻一事,全不在意。
一日,刘邦因事赴县,闻县令来了一位贵客,其人姓吕名文,字叔平,乃单父人。此次因遇着仇人,出外暂避,素与沛县令交好,便带了家眷前来相投。沛县令优礼相待,一班县吏见说是县令贵客,遂约同众人各出一钱财,作为贺礼。萧何为首,主管送礼之事,因先期发出通告,说是:“贺礼不满一千钱者,将他坐在堂下。”刘邦恃着萧何是他熟人,便故意在名帖上写着“贺钱一万”,持往拜谒,身却并不带一文。吕公接过名帖,见贺礼甚厚,不觉大惊,连忙亲自出到门前迎接。谁知此次相见,刘邦竟得了妻室。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在刘邦也算是意外遭逢了。欲知刘邦如何结亲,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九回 惊异表吕公妻女 经大泽刘季斩蛇
话说吕公接过刘邦名帖,见贺礼甚厚,不觉大惊,亲自出到门前迎接。刘邦见了吕公,上前施礼。吕公一见刘邦状貌,愈加敬重,引到厅上。萧何见刘邦入门,两手空空,知他万钱都是假话,便笑道:“刘季本来喜为大言,都无实事。”刘邦故作不曾听见,置之不答。吕公排出酒席,请刘邦坐第一位。刘邦见坐客都是熟人,竟毫不推让,一直坐下。
到得酒席将终,吕公欲留刘邦说话,碍着众人在座,不便明言,频频以目示意,刘邦却也领会。席散之后,诸客皆归,只余刘邦一人,吕公遂对刘邦道:“吾自少最喜看相,所见之人甚多,并无如季之相,望季自己保重。吾有小女,愿奉箕帚。”刘邦见吕公说他贵相,又许以女,欣喜过望,立即认为丈人,拜辞而去。
吕公入内,便将许婚刘季之事告知其妻吕媪。吕媪怒道:“君平日常称此女相貌不凡,必须嫁与贵人。沛县令与君交好,倩媒前来议亲,君偏不允,今日何以胡乱许与刘季?”吕公道:“此事非汝妇女所知,我自有主意,断不至误却女儿终身。”遂将次女嫁与刘邦。此吕公之女即是吕后,名雉,字娥姁。刘邦既娶吕氏,也与父母别居,分得田产数亩,由吕氏耕种过活。过了数年,吕氏生下一男一女,男名盈,后为汉惠帝。女后为鲁元公主。
刘邦为亭长,不时告假回家看视。一日,吕氏带同子女正在田中除草,有一老人行过,因为口中燥渴,向吕氏乞取汤水,吕氏以汤与之。老人一面饮汤,一面端详吕氏相貌,说道:“夫人乃是天下贵人!”吕后见老人知得看相,又说她是贵人,遂将子女引到面前,请其一看。老人见了惠帝,便道:“夫人所以贵者,乃由此男。”又看女儿,也说是个贵相。老人既去,刘邦恰好回家,吕氏便说:“有一过客,看我母子之相,都说大贵!”刘邦闻言,也想寻他一看自己之相。问知其人初去未远,立即追上问明。老人看了刘邦,说道:“先前所看夫人、子、女,皆因足下而贵。足下之相,真是贵不可言!”刘邦听毕,拜谢道:“如果将来应了老丈之言,不敢忘此大德!”及至刘邦称帝,此老人早已不知去向。
刘邦自从两次经人看相,皆说大贵,自己也就抱负不凡。但不知如何而后得贵,只好仍作亭长,静待时运到来。过了一时,恰值秦始皇身死,葬于骊山,各郡县皆发遣徒刑犯人送往作工。刘邦奉沛县令之命,押送役徒前往。一班役徒惧怕作工辛苦,一路上陆续逃走,刘邦一人如何禁压得下。心想:“此去骊山,路途既远,为日尚多,现在行不到数十里,已被逃去多人,若到骊山,必定逃走一空。与其任他逃走,无力禁阻,不如索性行个方便,一概将他放去。”刘邦想定主意,行至丰邑西边大泽之中,上有一亭,土名“泽中亭”,刘邦便命众人都在亭中歇息,自己呼酒痛饮。
待得天色已晚,刘邦将一班役徒刑具全行脱下,对众说道:“诸君任便,各自逃生,吾亦从此去矣!”役徒见刘邦情愿自己亡命,放他逃走,自然感激非常,内中也有十数人情愿随着刘邦前去。余人因受恩无以为报,便大家斗出钱文,买得美酒两壶,鹿肚、牛肝各一具,送与刘邦,作为饯别之意,各各拜谢而去。
刘邦受了酒肴,又与相随十数人大家分吃。刘邦吃得已有七八分酒意,便乘兴上路,由小道穿过泽中,令一人先行。走了一程,忽见先行之人慌慌张张跑回,报道:“前面有一条大蛇,拦住去路,身长数丈,昂首吐舌,甚属可畏!还是回去为妙。”刘邦酒后胆壮,听了说道:“壮士行路,有何恐惧!”遂大步向前,拔出随身佩剑,照着蛇身砍去。霜锋一过,竟将大蛇斩为两段。刘邦见蛇已死,将剑拭净,插入鞘内,依旧前行。
约有数里,酒气发作,就在路旁睡着。一觉醒来,却见有人也由原路行至。此人本是刘邦乡里,一见刘邦,即说道:“适才遇见一桩怪事!”刘邦问是何事?其人道:“我一路行来,远远闻得哭声,心中正在疑惑,及至走近,却见一条死蛇横在路上,旁边有一老妪,对着死蛇痛哭。我即问她因何事故,哭得如此伤心,老妪说是‘有人杀死吾子!”我问:‘汝子因何被杀?’老妪道:‘吾子本是白帝子,化为一蛇,挡着道路。如今却被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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