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秦汉史
[book_author]吕思勉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640781
[book_dec]秦汉历史研究专著。吕思勉著。开明书店1947年初版,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再版。香港太平书局翻印本流传亦较广。分上下两册,凡20章126节,约60万字。上册是秦汉政治历史,分列12章79节,以纪事本末体叙述自秦始皇26年(前221)至三国末历代王朝的兴亡盛衰。其中第1章“总论”,主要就社会组织来论述中国历史发展到新莽和东汉之际应为一大界线,自此豪强大族势力不断成长,封建依附关系进一步加强,最终导致长期分裂割据。第2、3章叙述秦代历史。第4—11章将两汉政治历史分成11个段落,进行全面有系统的叙述。第12章记叙三国历史。本书并分析了秦汉各个时期重大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政治设施的得失成败、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等。下册是秦汉社会经济文化史,分列8章47节,采用记载典章制度的体例,分别论述秦汉社会经济、政治制度、学术文化等方面的具体发展情况,其中不乏创见。本书是中国现代历史学家编著的第一部秦汉断代史著作,具有疏导开拓之功。它史料丰富,分析精细缜密,对秦汉历史发展过程作了全面、系统、深入的探索,是一部重要的参考书。其缺点是汉代断限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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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总论
自来治史学者,莫不以周、秦之间为史事之一大界,此特就政治言之耳。若就社会组织言,(1)实当以新、汉之间为大界。盖人非役物无以自养,非能群无以役物。邃古之世,人有协力以对物,而无因物以相争,此实人性之本然,亦为治世之大道。然人道之推行,不能不为外物所格。人之相人偶,本可以至于无穷也,而所处之境限之,则争夺相杀之祸,有不能免者矣。争夺相杀之局,不外两端:一恃强力夺人之所有以自奉,或役人劳作以自养。其群之组织,既皆取与战斗相应;见侵夺之群,亦不得不以战斗应之;率天下而惟战斗之务,于是和亲康乐之风,渺焉无存;诛求抑压之事,扇而弥甚;始仅行于群与群之间者,继遂推衍而及于群之内,而小康之世所谓伦纪者立,而人与人相处之道苦矣。又其一为财力。人之役物也,利于分工,而其所以能分工,则由其能协力,此自邃古已然。然协力以役物,仅限于部族之内,至两部族相遇,则非争夺,亦必以交易之道行之,而交易之道,则各求自利。交易愈盛,则分工益密,相与协力之人愈众,所耗之力愈少,所生之利愈多,人之欲利,如水就下,故商业之兴,沛乎莫之能御。然部族之中,各有分职,无所谓为己,亦无所谓为人,有协力以对物,而无因物以相争之风,则自此泯矣。盖商业之兴也,使山陬海澨,不知谁何之人,咸能通功易事,分工协力之途愈广,所生之利愈饶,其利也;而其相交易也,人人以损人利己之道行之,于是损人利己之风,亦遍于山陬海澨,人人之利害若相反,此则其害也。语曰:“作始也简,将毕也巨。”至于人自私其所有,而恃其多财,或善自封殖以相陵轹而其祸有不忍言者矣。由前之说,今人所谓封建势力。由后之说,则今人所谓资本势力也。封建之暴,尤甚于资本,故人必先求去之。晚周以来,盖封建势力日微,而资本势力方兴之会。封建势力,如死灰之不可复然矣,而或不知其不可然而欲然之;资本势力,如洪水之不可遽湮也,而或不知其不可湮而欲湮之;此为晚周至先汉扰攘之由,至新室亡,人咸知其局之不易变,或且以为不可变,言治者但务去泰去甚,以求苟安,不敢作根本变革之想矣。故曰:以社会组织论,实当以新、汉之间为大界也。
《汉书·货殖列传》曰:“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皂隶、抱关击柝者,其爵禄、奉养、宫室、车服、棺椁、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贱不得逾贵。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于是辩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树种、畜养五谷、六畜,及至鱼鳖、鸟兽、雚蒲、材干器械之资,所以养生、送终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时,而用之有节。草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豺獭未祭,置网不布于埜泽;鹰隼未击,矰弋不施于溪隧。既顺时而取物,然犹山不槎蘖,泽不伐夭,蝝鱼麛卵,咸有常禁。所以顺时宣气,蕃阜庶物,稸足功用,如此之备也:然后四民因其土宜,各任知力,夙兴夜寐,以治其业,相与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赡,非有征发期会,而远近咸足。故《易》曰:后以财成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及周室衰,礼法堕。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节、藻税,八佾舞于庭,雍彻于堂,其流至于士庶人,莫不离制而弃本。稼穑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货有余。陵夷至乎桓、文之后,礼谊大坏,上下相冒;国异政家殊俗;耆欲不制,僭差亡极。于是商通难得之货,工作亡用之器,士设反道之行,以追时好而取世资。伪民背实而要名,奸夫犯害而求利。篡弑取国者为王公,圉夺成家者为雄桀。礼谊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锦,犬马余肉粟,而贫者裋褐不完,晗菽饮水。其为编户齐民同列,而以财力相君,虽为仆虏,犹亡愠色。故未饰变诈为奸轨者,自足乎一世之间,守道循理者,不免于饥寒之患。其教自上兴,繇法度之无限也。”此文最能道出东周以后社会之变迁,及其时之人之见解。盖其所称古代之美,一在役物之有其方,一则人与人相处之得其道,此实大同之世所留诒,而非小康之世,世及为礼之大人所能为,《先秦史》已言之。然世运既降为小康,治理之权,既操于所谓大人者之手,人遂误以此等治法,为此大人之所为,拨乱世,反之正,亦惟得位乘时者是望。其实世无不自利之党类(class),望王公大人及所谓士君子者,以行大平大同之道,正如与虎谋皮。然治不至于大平大同,则终潜伏扰乱之因;其所谓治者,终不过苟安一时,而其决裂亦终不可免;此孔子所以仅许为小康也。先秦诸子,亦非不知此义,然如农家、道家等,徒陈高义,而不知所以致之之方。墨家、法家等,则取救一时之弊,而于根本之计,有所不暇及。儒家、阴阳家等,知治化之当分等级,且知其当以渐而升矣,然又不知世无不自利之党类,即欲进于升平,亦非人民自为谋不可,而欲使在上者为之代谋,遂不免与虎谋皮之诮。此其所以陈义虽高,用心虽苦,而卒不得其当也。参看《先秦史》第十五章第五节。秦、汉之世,先秦诸子之言,流风未沫,士盖无不欲以其所学,移易天下者。新室之所为,非王巨君等一二人之私见,而其时有志于治平者之公言也。一击不中,大乱随之,根本之计,自此乃无人敢言,言之亦莫或见听矣。此则资本势力,正当如日方升之时,有非人力之所能为者在也。
以民族关系论,两汉、魏、晋之间,亦当画为一大界。自汉以前,为我族征服异族之世,自晋以后,则转为异族所征服矣。盖文明之范围,恒渐扩而大,而社会之病状,亦渐渍益深。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以社会组织论,浅演之群,本较文明之国为安和,所以不相敌者,则因其役物之力大薄之故。然役物之方,传播最易。野蛮之群,与文明之群遇,恒慕效如恐不及焉。及其文明程度,劣足与所谓文明之族相抗衡,则所用之器,利钝之别已微,而群体之中,安和与乖离迥判,而小可以胜大,寡可以敌众,弱可以为强矣。自五胡乱华以后,而沙陀突厥,而契丹,而女真,而蒙古,而满洲,相继入据中原,以少数治多数,皆是道也。侵掠之力,惟骑寇为强。春秋以前,我所遇者皆山戎,至战国始与骑寇遇,《先秦史》亦已言之。战国之世,我与骑寇争,尚不甚烈,秦以后则不然矣。秦、汉之世,盖我恃役物之力之优,以战胜异族,自晋以后,则因社会之病状日深,而转为异族所征服者也。故曰:以民族关系论,汉、晋之间,亦为史事一大界也。
【注释】
(1)社会组织当以新、汉之间为大界,民族关系两汉、魏、晋间为一大界。
[book_title]第二章 秦代事迹
第一节 始皇治法
秦王政二十六年,民国纪元前二千一百三十二年,而西历纪元前二百二十一年也。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1),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王曰:“去泰着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大上皇,制曰:“朕闻大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千万世,传之无穷。”史公谓:“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秦始皇本纪赞》。案琅邪刻石云:“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其身未殁,诸侯背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合群臣议帝号之言观之,秦之所以自负者可知,史公之言,诚不缪也。尽废封建而行郡县,其事确为前此所未有,固无怪秦人之以此自负。君为一群之长,王为一区域中所归往,其称皆由来已旧,战国时又有陵驾诸王之上者,则称为帝,已见《先秦史》第十章第一节。秦人之称帝,盖所以顺时俗,又益之以皇,则取更名号耳。皇帝连称,古之所无,而《书·吕刑》有皇帝清问下民之辞,盖汉人之所为也。汉人传古书,尚不斤斤于辞句,说虽传之自古,辞则可以自为。
郡县之制,由来已久,亦见《先秦史》第十四章第一节,惟皆与封建并行,尽废封建而行郡县,实自始皇始耳。二十六年,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惟上幸许。”始皇下其议于群臣。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秦、汉时之县,即古之所谓国,为当时施政之基,郡则有军备,为控制守御而设,亦见《先秦史》第十四章第一节。故决废封建之后,遂举分天下以为郡也。三十四年,淳于越非废封建,仍为李斯所驳,且以此招焚书之祸,见下。李斯持废封建之议,可谓甚坚,而始皇亦可谓能终用其谋矣。
是岁,又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此犹今之禁藏军火。当时民间兵器本少也。参看第十八章第六节。《始皇本纪》但言销兵,《李斯传》则云“夷郡县城,销其兵刃,示不复用”;贾生言秦“堕名城”;《始皇本纪赞》。《秦楚之际月表》曰“堕坏名城,销锋镝”;《叔孙通传》:通对二世问曰“天下合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示天下不复用”;严安上书:言秦“坏诸侯之城,销其兵,铸以为钟虡,示不复用”;《汉书》本传。则夷城郭实与销锋镝并重。《张耳陈余传》:章邯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则名城亦有未尽毁者,然所毁必不少矣。《宋史·王禹偁传》:禹偁上书,言“大祖、大宗,削平僭伪。当时议者,乃令江、淮诸郡,毁城隍,收兵甲,彻武备者二十余年。书生领州,大郡给二十人,小郡减五人,以充常从。号曰长吏,实同旅人;名为郡城,荡若平地”。则宋时犹以此为制驭之方,无怪秦人视此为长治久安之计矣。三十年碣石门刻曰“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地势既定”,则当时并有利交通之意,不徒为镇压计也。后人举而笑之,亦过矣。
销兵之后,《史记》又称其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此自一统后应有之义,然此等事收效盖微,世或以为推行尽利,则误矣。参看第十九章第二节。
又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2)此所以为强干弱枝计也。《刘敬传》:敬使匈奴结和亲。还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北近胡寇;东有六国之族,宗强;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乃使敬徙所言关中十余万口。此策全与始皇同。《汉书·地理志》言:“秦既灭韩,徙天下不轨之徒于南阳。”盖豪杰宗强者,使之去其故居,则其势力减,而又可以实空虚之处。当宗法盛行时,治理之策,固不得不然也。
以上所言始皇之政,皆有大一统之规模,亦不能谓其不切于时务,论者举而笑之,皆史公所谓耳食者流也。见《六国表》。始皇之误,则在其任法为治。《史记》言:“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命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于是急法,久之不赦。”案阴阳家之学,实谓治法当随世变而更,非徒斤斤于服饰械器之末。见《先秦史》第十五章第五节。吕不韦作《春秋》,著十二纪,其学盖久行于秦。一统之后,考学术以定治法,宜也。然果能深观世变,则必知法随时变之义,一统之治,与列国分立不同,正当改弦易辙。始皇即不及此,当时道术之士,岂有不知此义者?博士七十人,必有能言之者矣。而竟生心害政,终致灭亡,则其资刻深而士遂莫敢正言为之也。善夫贾生之言之也,曰:“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乡风。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殁,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3)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乡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此所以安失职之贵族,当时此等人固乱阶也。秦并天下之后,若众建小侯,而又辅之以汉关内侯之法,一再传后,天下既安,乃徐图尽废之而行郡县,秦末之乱,或不至若是其易。当时揭竿首起者,虽萌隶之徒,继之而起者,实多六国豪族,刘敬所谓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者也。政治不能纯论是非,有时利害即是非。盖是非虽为究竟义,然所以底于是而去其非者,其途恒不得不迂曲也。废封建,行郡县,事最明白无疑,然犹不宜行之大骤如此。此以见天下事之必以渐进,而躁急者之不足以语于治也。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灌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藉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史记·秦始皇本纪》。严安亦曰:“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皇帝。一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铸以为钟虡,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乡使秦缓刑罚,薄赋敛,省徭役;贵仁义,贱权利;上笃厚,下佞巧;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汉书》本传。盖虽有良法美意,必众不思乱而后可行,而秦初苟能改弦更张,又确可使众不思乱,故始皇之因循旧法,实为召乱速亡之原。汉人之言,率多如此。当时去秦近,其言自有所见,未可以为老生常谈而笑之也。
既以专制为治,乃欲一天下之心思。三十四年,始皇置酒咸阳宫。(4)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说。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5)句。《李斯传》作“今陛下并黑白而定一尊,而私学乃相与非法教之制”,似以尊字断句者,乃妄人改窜。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敢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6)《李斯传》略同。而曰:“始皇下其议丞相,丞相谬其说,绌其辞,乃上书曰”云云,盖驳淳于越是一奏,请焚书又是一奏,本纪以其事相因,遂连叙之,未加分别。若有欲学法令,(7)《集解》引徐广曰:“一无法令二字。”案《李斯传》无之。传云:“臣请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者,蠲除去之。”又云:“始皇可其议。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使天下无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书。”所谓文学,(8)盖指自古相传之书文辞有异于俗语者言之。文学与当时俗语之异,犹今文言与白话之异。此即汉人之所谓尔雅。汉人尊古,则以古为正。秦人贱古,则拉杂摧烧之而已。所存法度律令,既皆以始皇起,自不更以古字书之,古语出之,故又言同文书与二十六年之书同文字,事若同而意实异也。法令二字盖注语,或混入本文,或传写夺漏,要不失李斯之意。或谓以吏为师,吏即博士,秦禁私学而不禁民受学于博士,则又缪矣。阬儒之事,世每与焚书并言,然其事实因方士诽谤始皇而起,所阬者非尽儒生也,见第三节。
第二节 始皇拓土
秦始皇之拓土,事始于其三十二年,是年,始皇之碣石。《汉书·地理志》:右北平骊城县,大碣石山在西南。汉骊城,今河北乐亭县。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巡北边,从上郡入。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集解》:韦昭曰:今郁林是也。汉郁林郡,治今广西贵县。象郡、《集解》:韦昭曰:今日南。汉曰南郡,在今越南中部。南海,《正义》:即广州南海县。今广东南海县。以适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集解》:徐广曰:在金城。案金城郡,晋初治榆中,今甘肃榆中县。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三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匈奴列传集解》:徐广曰:在朔方。《正义》:《地理志》云:朔方临戎县北有连山,险于长城。其山中断,两峰俱峻,土俗名为高阙也。案临戎,汉县,后汉为朔方郡治,故城在今绥远鄂尔多斯右翼境内。陶山、北假中,《正义》:郦道元注《水经》云:黄河迳河目县故城西县在北假中。案河目,汉县,属五原,在今绥远乌剌特旗界内。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谪实之初县。三十四年,适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地。《东越传》云:闽越王无诸、越东海王摇,皆勾践后。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集解》:徐广曰:今建安侯官是,今福建闽侯县。《西南夷列传》叙庄跻王滇后,又云:秦时尝略通五尺道,《正义》引《括地志》云:在郎州。案郎州,后改为播州,今贵州遵义县。诸此国颇置吏焉。其事未知在何年,要未尝甚烦兵力。自三十二年至三十四三年中,则秦之大举开拓也。南越文化,虽后北方,然据《汉书·地理志》,其户口甚庶,可见其开辟已久,楚既经营于前,秦又竟其全功于后,自为统一后应有之义。骑寇为中国患较深,攘而斥之,尤为当务之急矣。始皇之开拓,盖因北巡而起,谓因卢生奏录图书者妄也。《蒙恬传》云: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险制塞,起临洮,《集解》:徐广曰:属陇西。今甘肃岷县。至辽东,延袤万余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集解》:徐广曰:五原西安阳县北有阴山。阴山在河南,阳山在河北。西安阳,在今绥远乌剌特旗界内。逶蛇而北,暴师于外十余年,居上郡。今陕西绥德县。《匈奴传》云: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秦九原,汉五原郡,今绥远五原县。至云阳。汉县,今陕西淳化县。《始皇本纪》事在三十五年。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综诸文观之,河南筑县移民,河北则仅遣兵戍守。《主父偃传》:偃上书谏伐匈奴云:“秦皇帝欲攻匈奴,李斯谏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咸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盖谓殖民仅及河南。此乃开拓需时,初非秦之威力遂限于此。汉时北假有田官,使假以时日,秦亦未尝不能逾河而北也。当时皆以谪戍,而偃谓发天下丁男;自始皇三十二年,至秦之亡仅九年,而偃云暴师于外十余年;皆失实。偃又言秦“使天下蜚刍挽粟,起于东腄、见第三节。琅邪。秦郡,汉因之,治东武,今山东诸城县。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伍被亦言秦转海滨之粟,致于西河。及后议立朔方,则又云:“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其言正相反,知汉人轻事重言,述古事多不审谛,未可概据为信史也。传又载公孙弘之言,谓秦时尝发三十万众筑北河,终不可就,已而弃之。据《匈奴传》,则秦末,天下乱,诸所徙适戍边者皆去,匈奴乃复度河南,非秦弃之;未乱时筑县至数十,亭障且及河北,不能谓其功之不就;亦不审之谈也。《匈奴传》言秦有陇西、治狄道,今甘肃临洮县。北地、治义渠,今甘肃宁县。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赵筑长城,自代汉代郡,治桑乾,今察哈尔蔚县。并阴山至高阙为塞。燕亦筑长城,自造阳《集解》:韦昭曰:在上谷。至襄平,今辽宁辽阳县。置上谷、汉治沮阳,今察哈尔怀来县。渔阳、治渔阳,今河北密云县。右北平、治平刚,今热河平泉县。辽西、治且虑,今河北卢龙县。辽东郡冶襄平。以拒胡。《史记·夏本纪索隐》引《大康地志》云:乐浪遂城县有碣石山,长城所起,地在今朝鲜境内。则始皇所修者,全系六国时遗迹,惟河南一带为新拓之地。《始皇本纪》二十六年述秦地云:“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乡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所述盖即此时事,非初并天下时已然也。淮南王安谏伐闽越云:“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持久,士卒劳倦,越乃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适戍以备之。”见《汉书·严助传》。《严安传》载安上书之言略同,而云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则大缪矣。可见汉人述古事,多不审谛。案《张耳陈余传》,耳、余说赵地豪杰云:“秦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集解》引《汉书音义》,谓五岭在交阯界中。汉交阯郡,今越南东京。《汉书注》引服虔,亦谓交阯合浦界有此岭。汉合浦郡,治徐闻,今广东海康县,后汉治合浦,今广东合浦县。其地当在今广东、越南界上。师古引裴氏《广州记》、邓德明《南康记》以驳之,二说皆谓在今粤、湘、赣界上,则缪矣。《汉书·高帝纪》:十一年,立赵佗为南粤王。诏曰:“粤人之俗,好相攻击。前时秦徙中县之民南方三郡,使与百粤杂处。会天下诛秦,南海尉佗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中县人以故不耗减。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则屠睢之败,仅一小挫,于大体实无伤,知凡过秦者皆不免失之大甚也。然秦开拓虽云成功,而其劳民亦特甚。伍被言“秦收泰半之赋,发闾左之戍”,《汉书》本传。《汉书·食货志》亦云志载董仲舒之言,谓秦民“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此所谓收泰半之赋。晁错言秦时“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扬粤,置戍卒焉。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饮酪。其人密理,鸟兽毳毛,其性能寒。扬粤之地,少阴多阳。其人疏理,鸟兽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日谪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战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计为之也。故战胜守固,则有拜爵之赏;攻城屠邑,则得其财卤,以富家室。故能使其众蒙矢石,赴汤火,视死如生。今秦之发卒也,有万死之害,而无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汉书》本传。盖遣行至于闾左,而其酷甚矣。开边拓土,固立国之宏规,然亦宜内度其力,行之大骤,未有不反招他祸者,《易》所谓亢龙之悔也。
第三节 秦之失政
秦人致败之由,在严酷,尤在其淫侈。用法刻深,拓土不量民力,皆可诿为施政之误,淫侈则不可恕矣。《始皇本纪》:二十六年,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临渭。自雍门《正义》:今岐州雍县东。雍,今陕西凤翔县。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正义》:《括地志》云:鸡头山,在成州上禄县东北二十里。原州高平县西百里,亦有笄头山。案上禄,今甘肃成县。高平,今甘肃固原县。过回中焉。《集解》:应劭曰:回中在安定高平。孟康曰:回中在北地。《正义》:《括地志》云:回中官,在雍州西四十里。唐雍州,今陕西长安县。作信宫渭南,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自极庙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是岁,赐爵一级,治驰道。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集解》:韦昭曰:邹,鲁县,山在其北。案邹,今山东邹县。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于是乃并渤海以东,过黄、腄,《集解》:案《地理志》:东莱有黄县、腄县。《正义》:《十三州志》云:牟平县,古腄县也。案黄、牟平,皆山东今县。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复十二岁。作琅邪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既已,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之衡山。此当系今之霍山,以湖南衡山当之者非。浮江之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关归。二十九年,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阳武,今河南县。为盗所惊。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参看第三章第二节。登之罘,刻石。旋,遂之琅邪。道上党入。三十一年,始皇始为微行咸阳,与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盗兰池,见窘,武士击杀盗。关中大索二十日。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碣石门,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湮谷,直通之。见上节。《蒙恬传》: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于是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或作郦山,发北山石椁。乃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秦朐县,今江苏东海县。因徙三万家郦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卢生说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类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则害于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气,与天地久长。今上治天下,未能恬淡。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官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宫。《集解》:徐广曰:在好畤。今陕西乾县。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当是时,诏捕诸时在旁者皆杀之。自是莫知行之所在。听事,群臣受决事,悉于咸阳宫。案观此,知二世之常居禁中,公卿希得朝见,非必尽由赵高之蒙蔽也。侯生、卢生相与谋曰:“始皇为人,天性刚决,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专任狱吏。狱吏得亲幸,博士虽七十人,
(9)特备员,弗用。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办于上。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服,谩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验辄死。然候星气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讳谀,不敢端言其过。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于是乃亡去。始皇闻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大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市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沃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阬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惟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案阬儒之事,既因方士诽谤而起,则所诛者未必尽儒生,当时治百家之学者,皆可为博士,如《汉书·艺文志》,名家有《黄公》四篇,《注》云:“名疵,为秦博士”是,所谓诸生,亦不必诵法孔子。扶苏谏辞,盖后人所附会,非当时语实如是也。三十六年,有坠星下东郡,今河北濮阳县。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使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三十七年,十月,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手九疑山。此九疑山尚非如汉人说,在今湖南宁远县,说见《先秦史》第七章第四节。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正义》引《括地志》云:在舒州,疑海字误。案唐舒州治怀宁,在今安徽潜山县境。过丹阳,今安徽当涂县。至钱唐。今浙江杭县。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集解》:徐广曰:盖在余杭也。案余杭,今为浙江县。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还过吴,从江乘渡。江乘,秦县,今江苏句容县。并海,北至琅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正义》:今德州平原县南六十里,有张公故城,城东有水津焉,后名张公渡,恐此平原郡古津也。案唐平原,今为县,属山东。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集解》:徐广曰:年五十。赵有沙丘宫,在巨鹿。案巨鹿,秦郡,今河北平乡县。于是废立之事作,而诸侯之兵,亦旋起矣。太史公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湮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蒙恬列传》。贾山言:“秦起咸阳而西至雍,离宫三百,钟鼓帷帐,不移而具。又为阿房之殿。殿高数十仞。东西五里,南北千步。从车罗骑,四马骛驰,旌旗不桡。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濒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死葬乎骊山,吏徒数十万人,旷日十年。下彻三泉,合采金石治。铜锢其内,桼涂其外。被以珠玉,饰以翡翠。中成观游,上成山林。”《汉书》本传。刘向言:“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石椁为游馆,人膏为灯烛,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珍宝之臧,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又多杀宫人,生薶工匠,计以万数。”《汉书·楚元王传》。盖其为宫室、葬埋之侈如此。当时天下初定,始皇之巡行,初亦或有镇厌之意,然后亦为游观之乐所夺矣。奇药何与于治,而与致大平并言?尊方士侔于道术之士,谓非自私得乎?语曰:“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之何?”身死而地分,亦不得尽咎后人之不克负荷矣。
第四节 二世之立
《秦始皇本纪》曰:始皇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李斯列传》上多以兵属蒙恬五字。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始皇崩,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棺载辊凉车中,故幸宦者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大子。更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俱赐死。语俱在《李斯传》中。行,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大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李斯传》载高说斯,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罢免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大息曰:“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于是斯乃听高。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大子。更为书,赐长子扶苏,赐剑以自裁。将军恬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封其书以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于上郡。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大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促之。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于阳周。《集解》:徐广曰:属上郡。案今陕西安定县。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阳,发丧,大子立,为二世皇帝。《蒙恬传》曰:恬弟毅。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之。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焉。赵高者,诸赵疏远属也。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官。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秦王闻高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高即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官籍。帝以高之敦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始皇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反,始皇至沙丘崩,秘之,群臣莫知。高雅得幸于胡亥,欲立之,又怨蒙毅法治之而不为己也,因有贼心。乃与丞相李斯、少子胡亥阴谋,立胡亥为大子。大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赐公子扶苏、蒙恬死。扶苏已死,蒙恬疑而复请之。使者以蒙恬属吏。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赵高恐蒙氏复贵而用事怨之,毅还至,赵高因为胡亥忠计,欲以灭蒙氏,乃言曰:“臣闻先帝欲举贤立大子久矣,而毅谏曰:不可。以臣愚意,不若诛之。”胡亥听,而系蒙毅于代。丧至咸阳,已葬,大子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举劾之。子婴进谏,胡亥不听,而遣御史曲宫乘传之代。令蒙毅曰:“先王欲立大子,而卿难之。今丞相以卿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赐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图之。”毅对曰:“以臣不能得先王之意,则臣少宦,顺幸没世,可谓知意矣。以臣不知大子之能,则大子独从,周旋天下,去诸公子绝远,臣无所疑矣。夫先王之举用大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愿大夫为虑焉,使臣得死情实。”使者知胡亥之意,不听蒙毅之言,遂杀之。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君之过多矣,而君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恬大父蒙骛,骛子武,武子恬。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王也。”乃吞药自杀。案古大子皆不将兵。使将兵,即为有意废立,晋献公之于申生是也。扶苏之不立,盖决于监军上郡之时。二十余子,而胡亥独幸从,则蒙毅谓先王之举用大子,乃数年之积,其说不诬。始皇在位,不为不久,而迄未建储,盖正因欲立少子之故。扶苏与蒙氏,非有深交,而李斯为秦相,积功劳日久,安知扶苏立必废斯而任蒙恬?斯能豫烛蒙恬用,己必不怀通侯印归乡里,岂不能逆料赵高用而己将被祸乎?故知史所传李斯、赵高废立之事,必非其实也。
始皇崩之岁九月,葬始皇郦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藏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毕,已藏,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藏者无复出者。树草木以象山。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赵高为郎中令,任用事。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今晏然不巡行,即见弱,无以臣畜天下。”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遂至辽东而还。于是二世乃遵用赵高,申法令。乃阴与赵高谋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奈何?”高劝以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收举余民,贱者贵之,贫者富之,远者近之。二世曰:“善。”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无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今陕西长安县南。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皆流涕拔剑自杀。将闾兄弟三人,盖公子中之贵者。宗室振恐。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四月,二世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外抚四夷,如始皇计。尽征其材士五万以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槀,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用法益刻深。以上据《秦始皇本纪》。《李斯列传》云: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谓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极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也,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臣请言之,不敢避斧钺之诛,愿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惟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于是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鞫治之。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请从死。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案二世赵高之所为,一言蔽之曰:一切因循始皇,而又加以杀戮大臣、诸公子而已。内不安者,必谨守不敢出,而二世即位未几,即东行郡县,知其忧大臣公子之叛,不如其忧黔首不集之深。亦可见谓蒙恬将三十万众,势足背叛者之诬也。三十万众,疑亦虚号,非实数。秦、汉时防边者,兵数从未闻如此其多也。汉时,简策之用尚少,行事率由口耳相传,易致讹缪;汉人又多轻事重言,率意改易;故其所传多不足信,秦与汉初事尤甚。且如《李斯列传》:二世问赵高责李斯,及斯上书,皆以行督责恣睢广意为言。此乃法家之论之流失。世有立功而必师古者矣,有图行乐而必依据师说者乎?故知《李斯列传》所载赵高之谋,二世之诏,李斯之书,皆非当时实录也。而赵高说李斯立二世之说视此矣。此说或将为人所骇,然深知古书义例者,必不以为河、汉也。
【注释】
(1)政体:泰皇,人皇之误?秦所益者战国来习称之帝耳。《吕刑》皇帝汉人之辞。
(2)移民:秦汉移民强干弱枝(之计)。
(3)政体:贾生言始皇之立是上有天子。二世宜复封建,严安言坏城销兵为善政贾生言子婴去帝可保关中,案赵高岂以此说二世?
(4)政体:《始皇本纪》赞,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案此当时实事,周青臣所言,亦此之谓也。
(5)史事:别黑白而定一句。
(6)史事:驳淳于越请焚书各一奏。
(7)史事:若有欲学法令,法令注语。
(8)文学:《李斯传》云:“臣请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者,蠲除去之。”所谓文学盖即《尔雅》,故下云同文书。
(9)学术:博士七十人不必尽儒生。占梦博士。
[book_title]第三章 秦汉兴亡
第一节 陈涉首事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吴广起蕲。今安徽宿县。胜,阳城人,今河南登封县。字涉。广,阳夏人,今河南太康县。字叔。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徐广曰:在蕲县。胜、广皆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胜、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杀两尉,召令徒属。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袒右,称大楚。胜自立为将军,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符离,今安徽宿县。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后闻陈王已立,杀襄强还报,陈王诛杀葛婴。东城,今安徽定远县。行收兵,北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入据陈。召三老、豪杰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之社稷,功宜为王。”涉乃立为王,号张楚。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今河南荥泽县。令陈人武臣、张耳、陈余徇赵,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汝阴,今安徽阜阳县。九江郡,治寿春,今安徽寿县。魏人周市北徇魏地。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上蔡,今河南上蔡县。房君,房邑君。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戏,颜师古曰:水名,在新丰东。新丰,今陕西临潼县。二世大惊,与群臣谋。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免郦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令章邯将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曹阳。师古曰:曹水之阳也。其水出陕县西南。西北流入河,今谓之好阳涧。在陕县西。唐陕县,即今河南陕县。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今河南渑池县。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张耳,大梁人。今河南开封县。少时及魏公子无忌为客。后取外黄富人女,外黄,今河南杞县。女家厚奉给耳。耳以故致千里客,宦魏,为外黄令。陈余,亦大梁人。好儒术。数游赵苦陉,今河北无极县。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余年少,父事耳,相与为刎颈交。秦灭魏数岁,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耳千金,余五百金。耳、余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陈涉入陈,耳、余上谒。余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耳、余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至邯郸,今河北邯郸县。耳、余闻周章军至戏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乃说武臣,立为赵王。余为大将军,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陈王怒,欲族武臣等家,而发兵击赵。房君谏。陈王用其计,徙系武臣等家宫中,封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耳、余说武臣曰:“王王赵非楚意,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今河北正定具。张黡略上党。今山西长子县。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复使良略大原。今山西大原县。至石邑,今河北获鹿县。秦兵塞井陉,井陉、获鹿两县间之隘道。未能前。秦将诈称二世使人遗李良书曰:“良诚能反赵为秦,赦良罪,贵良。”良得书,疑不信,乃还之邯郸请益兵。道逢赵王姊,以为王,伏谒。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良,良怒,遣人追杀王姊。因将其兵袭邯郸。邯郸不知,竟杀武臣。邵骚、耳、余得脱,出收其兵,得数万人,求得赵歇,立为赵王,居信都。后项羽改曰襄国,今河北邢台县。李良击陈余,余败良,良走归章邯。周市北至狄。狄人田儋,故齐王田氏族也。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杰宗强,能得人。儋杀令,自立为齐王。发兵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市为魏王。市不肯。使者五反,陈王乃立咎为魏王,遣之国。周市为相。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臧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在今河南河阴县。与战,臧死,军破。邯进击归等荥阳下,破之。归等死。邯击陈,柱国房君死。进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今安徽蒙城县西北。其御庄贾杀以降秦。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今安徽大和县。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铚,县名,今安徽宿县。南阳郡,治宛,今河南南阳县。武关,在今陕西商县东。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今河南新蔡县。遇秦军,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以徇。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等特起,围东海守庆于郯。陵,县名,今江苏宿迁县。东海郡,治郯,今山东郯城县。陈王闻,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矫以王命杀武平君。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今山东鱼台县。欲击秦军定陶下。今山东定陶县。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黥布,六人,坐法黥。居江中为群盗。陈胜起,布见番君,番君以女妻之。后属项梁。梁以为当阳君。六,今安徽六安县。番,今江西鄱阳县。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集解》:《汉书音义》曰:地名。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案陈涉首事,诈称公子扶苏,此已可怪;又称楚项燕,项燕以立昌平君而死,安得辅扶苏?又袒右称大楚;自立为王则号张楚;似举棋不定,徒为贤者驱除难者。然观其所遣兵,北攻荥阳,西入函谷,西南叩武关,非畏懦无方略者比。《史记》言涉少时,尝与人佣耕。已为王,王陈,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辨数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此等传说,虽不足信,然可见陈王不任所私昵。
(1)惟不任私昵,乃能广用贤才,汉高实以此成大功,安知陈王非其人?岂得以成败论英雄乎?《史记》又谓陈胜虽已死,其所遣置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此盖当时公论,时代近者,必有真知灼见也。陈王所以败者,诸侯各自为,莫肯尽力。赵叛楚,燕又叛赵,齐至陈王死时,犹不肯与楚并力,贾生所谓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秦本纪赞》。其交未亲,又非素有臣主之分,发纵指示,自然不易为功。然陈王之才,要当不减于楚怀王耳。
第二节 刘项亡秦
项籍者,下相人也,今江苏宿迁县。字羽。其季父梁,梁父即燕。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今河南项城县。故姓项氏。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徭役及丧,项梁尝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秦二世元年九月,会稽守通秦会稽郡治吴。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即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籍时年二十四。
汉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沛,今江苏沛县。丰,后为县,今江苏丰县。姓刘氏,字季。《索隐》:“《汉书》名邦,字季,此单云字,亦又可疑。按《汉书》高祖长兄名伯,次名仲,不见别名,则季亦是名也。故项岱云:高祖小字季,即位易名。”案伯仲季乃次第,并不得云字。人不得皆无名字,盖《史记》文略耳。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正义》:《括地志》云:泗水亭,在沛县东。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以亭长为县送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高祖亡匿芒、砀山泽岩石之间。芒、砀皆县名,今江苏砀山县地。秦二世元年秋,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请召诸亡在外者以劫众。乃令樊哙召刘季。樊哙,沛人。以屠狗为事。以吕后弟吕媭为妇。与高祖俱隐。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于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书帛射城上。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立季为沛公。时二世元年九月,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县名,今山东鱼台县。方与,还守丰。
广陵人召平,广陵,今江苏江都县。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东阳,今安徽天长县。东阳少年杀其令,强立为长,以兵属项梁。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亦以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下邳。今江苏邳县。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彭城,今江苏铜山县。欲距项梁。梁击嘉,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引兵入薛。今山东滕县东南。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时秦二世二年四月,居鄛人范增,居鄛,今安徽巢县。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都盱台。今安徽盱胎县。项梁自号武信君。时二世二年六月。
先是,秦泗川监平《集解》:泗川,高祖更名沛。将兵围丰。高祖出与战,破之。令雍齿守丰。引兵之薛。泗川守壮败于薛,走之戚。今濮阳县北。得,杀之。还军亢父。今山东济宁县。雍齿反为魏。沛公攻丰,不能取,闻东阳宁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在留,在沛县东南。往从之。欲请兵以攻丰。时章邯从陈,别将司马尼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西与战。还军丰。闻项梁在薛,从骑百余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还攻丰,拔之,雍齿奔魏。
章邯已破陈王,进兵击魏王于临济。《续汉书·郡国志》:陈留郡平丘县有临济亭,魏咎都。平丘,今河北长垣县。魏王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市救魏。章邯击破,杀周市等。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自烧杀。章邯杀齐王田儋于临菑。今山东临淄县。案此语见《汉书·项籍传》。《史记·田儋列传》曰:儋将兵救魏,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魏军,杀田儋于临济下。《汉书》作大破齐、楚军,《高帝纪》亦云:章邯破杀魏王咎,齐王田儋于临济,疑误。儋弟荣,收儋余兵走东阿。今山东阳谷县东北阿城镇。齐人闻儋死,立故王建弟假为王。田角为相,田间为将,以距诸侯。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项梁闻田荣急,引兵击破邯军东阿下。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田荣引兵归,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角走赵。角弟间前求救赵,因留不敢归。荣立儋子市为齐王,相之。横为将。章邯兵益盛。项梁使告赵、齐共击邯,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发兵。”梁曰:此据《项羽本纪》,《田儋传》作楚怀王曰。“田假与国之王,穷来归我,不忍杀。”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于齐。齐遂不肯发兵。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今山东濮县。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今河北濮阳县。秦兵收,入濮阳。沛公、项羽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今河南杞县。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项梁起东阿,西北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谏,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时二世二年九月。沛公、项羽去外黄,攻陈留。今河南陈留县。陈留未下。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乃与吕臣俱引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张耳与赵王歇走入巨鹿城。今河北平乡县。章邯令王离、涉间围巨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陈余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高陵君显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怀王是时,盖收项氏之权。项梁与齐不合,而举宋义者适出齐使,蛛丝马迹,不无可寻。然则谓项梁以骄至败,亦诬辞也。时又令沛公西略地入关。《高祖本纪》曰: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僄悍猾贼。尝攻襄城,今河南襄城县。襄城无遗类。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项羽僄悍,不可遣。独沛公宽大长者,可遣。”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此亦事后附会之辞。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陈丞相世家》。韩信曰:“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淮阴侯列传》。此岂恣意残杀者?项王之暴,在阬秦降卒新安,此自兵权不得不然。其入关、破齐后之残虐,则是时之为兵者,类多僄悍无赖之徒,非主将所能约束,恐不独项羽之兵为然。(2)史于项羽未免故甚其辞,于汉则又讳而不言耳。周市以百万之众入关而败,安得云告谕可下?是时所急者河北,入关尚为缓图,刘、项安得俱入关?故知史之不可信久矣。
宋义至安阳,今山东曹县东。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今山东东平县。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竟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伏,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宋义之久留,盖实与项氏相持。义之进既由齐使,是时又使子相齐,云与齐谋反楚,诬,云楚结齐共谋项氏,则颇有似矣。《史记》此节记事,盖项氏之辞,亦非情实也。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战少利。陈余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张耳陈余列传》: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张敖亦北收代,得万余人来,皆壁余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时秦二世三年十二月。古荆楚众本僄悍,江、淮尤甚,特其文化程度大低,无用之者,则莫能自振。项氏世世楚将,起江东,渡江西,行收兵而北,其形势,正与吴阖庐、越勾践同,而章邯之兵,久战罢敝;此盖项羽之所以制胜。先是秦军强,常乘胜逐北,至是大败;秦又内乱,后援绝;关以东遂无能与楚抗者矣。
《秦始皇本纪》曰:赵高说二世曰:“先帝临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为非,进邪说。今陛下富于春秋,初即位,奈何与公卿廷决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天子称朕,固不闻声。”于是二世常居禁中,与高决诸事。其后公卿希得朝见。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无已。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进谏,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曰:“吾闻之韩子曰:尧、舜采椽不刮,茅茨不翦;饭土塯,土形;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禹凿龙门,通大啜夏,决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筑臿,胫无毛,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朕尊万乘,毋其实。吾欲造千乘之驾,万乘之属,充吾号名。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3)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自杀。斯卒囚。三年,冬,赵高为丞相,竟案李斯杀之。《李斯传》:二世责问斯,亦引韩子语。又云斯欲求容,以书对,云行督责之术,则能荦然行恣睢之心,而独擅天下之利。意皆与《秦本纪》略同。又云: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居禁中。高乃见丞相曰:“君何不见?”斯曰:“今时上不坐朝廷,欲见无间。”高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间。”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使人告丞相:“上方间,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尝多间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赵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位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旁县之子,斯,上蔡人。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李斯不得见,因上书言赵高之短。二世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于是二世使高案丞相狱,治罪,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斯从狱中上书,高使吏弃去不奏。高使其客十余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则项梁已击杀之。使者来,会丞相下吏,赵高皆妄为反辞。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要斩咸阳市。《秦本纪》与《李斯传》言斯罪状及死时皆不同,足见其不可信。二世之辞,李斯之奏,盖皆儒家毁法学者之所为,余语则尤类平话矣。李斯之见杀,真相已不可知,然必出于猜忌之心,与其杀蒙恬兄弟同,则无足疑也。斯之死,实为秦事一大变。朝廷无复重臣。于是内乱起,而沛公安行入关矣。
章邯军棘原,晋灼曰:地名,在巨鹿南。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不能胜,不免于死。愿将军孰计之。”陈余亦遗章邯书。邯狐疑,阴使侯始成使项羽,欲约。约未成,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渡三户。津名,孟康云:在邺西。邺,今河南临漳县。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集解》:徐广曰:在邺西。大破之。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在今河南安阳县北。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时秦二世三年七月。据《项羽本纪》,邯之叛,实由赵高迫之使然,而贾生过秦,言邯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案邯为秦将二岁,失亡多,又大败于巨鹿,秦法严,迄不易将,安知其无要市之事?然非李斯死,赵高立,意仅保关中,见下。接济不绝,似亦不至遽叛。然则秦之亡,二世、赵高专意于去逼,而遂无意于天下事,实其大原因也。
沛公之西入秦也,道砀。秦三年,二月,北攻昌邑。今山东金乡县。未下,西过高阳。文颖曰:聚邑名,属陈留。臣瓒曰:《陈留传》曰:在雍丘西南。郦食其说沛公袭陈留,沛公以为广野君,以其弟商为将,将陈留兵。三月,攻开封,今河南开封县。未拔,西与秦将杨熊会战白马。县名,在今河南滑县东。又战曲遇东,地名,在今河南中牟县东。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斩之以徇。四月,南攻颍川。郡名,治阳翟,今河南禹县。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张良者,其先韩人。大父开地,父平,五世相韩。韩破,良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见第二章第三节。误中副车。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遇沛公,属焉。及沛公之薛见项梁,项梁立楚怀王,良乃说项梁,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为韩王,以良为韩申徒。《集解》:徐广曰:即司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往来为游兵颍川。时赵别将司马印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县名,今河南孟津县东。绝河津,南战洛阳东,军不利。从辕至阳城,收军中马骑。辕,险道名,在今河南偃师县东南,接巩县登封界。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六月,与南阳守战犨东,犨县名,今河南鲁山县东南。大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宛西,张良谏,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围宛。南阳守欲自刭,其舍人陈恢逾城见沛公,曰:“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沛公曰:“善。”七月,南阳守降,引而西,无不下者。八月,沛公攻武关,入秦。赵高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弟赵成谋,使郎中令为内应,《集解》:徐广曰:一云郎中令赵成。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卒,追劫乐母置高舍,遣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斩卫令。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二世自杀。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立二世兄子公子婴为王,令子婴齐,当庙见,受玉玺。齐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今使我齐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高果自往。子婴遂刺高于齐宫,三族高家,以徇咸阳。以上据《秦始皇本纪》。《李斯列传》云:子婴即位,称疾不听事,与宦者韩谈及其子谋杀高。高上谒请病,因召入,令韩谈刺杀之,夷其三族。《高祖本纪》云:赵高已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以为诈。案赵高虽用事,位素卑,安有取秦而代之之望?且高之杀蒙恬,害李斯,戮诸公子,虽竟危秦,究不可谓不忠于二世;而二世亦素任高;此时忽生篡弑之谋,亦殊可怪。贾生《过秦》之论曰:“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扼,荷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可见保守关中,实为此时之至计。然惟大勇者乃能豫有所割弃,此岂二世所及?抑卑逾尊、疏逾戚之不易久矣。李斯且死,何有于赵高?二世所患,特诸公子,宗室疏属,势非相逼,危急时安知不相仗?而秦立国数百年,当危急时,宗室中亦应有奋起自效者。疑章邯军败后,赵高或以去帝号保关中进说,二世不说,且举前事悉以责之,宗室遂有乘间图之者,衅由是生,遂至弑二世而并欲尽灭秦之宗室,藉敌人之力以分王关中,亦所谓骑虎之势不得下也,然其不能为沛公所信,则势固然矣。武关既失,秦遣将将兵距峣关。在今陕西蓝田县东南。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此亦见秦不内溃,关中未尝不可保。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怠懈击之。”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今陕西蓝田县。又战其北,秦兵大败。明年,汉元年,冬十月,沛公至霸上。在今陕西长安县东,接蓝田县界。秦王子婴降。沛公以属吏,遂西入咸阳。秦亡。
第三节 诸侯相王
沛公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之霸上。十一月,召诸县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至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沛公让不受,曰:“仓粟多,不欲费民”,民又益喜,惟恐沛公不为秦王。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今闻章邯降项羽,羽号曰雍王,王关中,即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守函谷关,毋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是时为沛公计,择地而王,关中自是上选。既求王关中,自不肯残暴其民,约法三章,不受献享,虽有溢美之辞,当不至全非实录也。
项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行略地,至河南,遂西到新安。今河南渑池县东。诸侯吏卒,异时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行,略定秦地。至函谷关,不得入。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孟康曰:在新丰东十七里。案汉新丰,在今陕西临潼县东。沛公兵十万,在霸上,力不敌。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夜驰至沛公军,具告以事,欲与俱去。良入,具告沛公。沛公要项伯入,约为昏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背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沛公旦日,从百余骑见项王。项王因留与饮。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入,谯让羽。有顷,沛公起如厕,招樊哙出,令张良留谢羽,置车骑,脱身独骑,樊哙等四人持剑盾步走,间至军。以上事详见《项羽本纪》,诙诡几类平话。(4)秦亡后五年,天下复定于一,此乃事势推移使然。当时方以秦灭六国为暴无道,诋秦曰强虎狼,安有一人,敢继秦而欲帝天下?而史载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又称张良入谢,献玉斗亚父,亚父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七十老翁,有如是其鲁莽者乎?其非实录,不待言矣。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宝货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此亦事后附会之辞。汉高兵力弱,不足以控制中原,则思王关中。项羽世楚将,起江东,安有不用楚人之理?且汉高就封后,以士怀思欲东归,因用其锋以争天下。项羽是时,不复欲有所争,都关中,何以处楚士之思归者乎?抑尽弃楚士,独与秦人孤居邪?烧秦宫室,收其宝货妇女,则当时之士卒固如是,约束非易。汉高欲王关中,乃约束其众,不敢为残暴,抑亦分封未定,士犹有所冀望耳。使入汉中以后,士讴歌思东归,而不用其锋,东乡以争天下,安知其不怨叛?怨叛之众,又安保其不所过残灭乎?入彭城后,何为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哉?岂不知项羽之众尚在齐,将兼程还救乎?故知史所称汉之仁,项羽之暴,讳饰诬诋之辞多矣。
既以秦灭六国为无道而亡之,自无一人可专有天下者,当分王者谁乎?一六国之后,一亡秦有功之人;其如何分剖,则决之以公议;此不易之理也。《项羽本纪》曰: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此语,苞诸侯后言,乃古人言语以偏概全之例,非专指义帝一人。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多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今陕西南郑县。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今陕西兴平县。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上文云:项梁尝为栎阳逮捕,乃请蕲狱椽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今陕西临潼县。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今陕西肤施县。徙魏王豹为西魏王,魏王咎弟。《豹传》云:咎自杀,豹亡走楚。楚怀王与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豹下魏二十余城,立豹为魏王。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豹于河东。王河东,都平阳。今山西临汾县。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今河南洛阳县。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今河南淇县。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见第一节。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今湖北黄冈县。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今湖北江陵县。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集解》:徐广曰:都无终,今河北蓟县。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今河北北平市。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集解》:徐广曰:都即墨。今山东即墨县。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今山东泰安县。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余,弃将印去,不从入关,《张耳陈余列传》:王离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陈余。余自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数月,张耳大怒,怨陈余,使张黡、陈泽往让余,要以俱死。余使五千人令张黡、陈泽先尝秦军,至,皆没。张耳出巨鹿,与余相见,问张黡、陈泽所在。陈余曰:“臣使将五千人先尝秦军,皆殁不出。”耳不信,以为杀之,数问余。余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岂以臣为重去将哉?”乃脱解印绶,推与张耳。耳亦愕,不受。陈余起如厕,客有说张耳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余还,亦望耳不让,遂趋出。张耳遂收其兵。余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渔猎。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今河北南皮县。故因环封三县。《集解》:《汉书音义》曰:绕南皮三县以封之。番君将梅,功多,故封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当时分封,就《史记》所言功状,所以迁徙或不封之故观之,实颇公平。封定而后各罢兵,则其事实非出项羽一人,《自序》所以称为“诸侯之相王”也。(5)《高祖本纪》曰:项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者,吾家项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约?本定天下,诸将及籍也。”此实极公平之言。且怀王特楚王,即谓项王、沛公当听其命,诸侯何缘听之?此理所不可,亦势所不行,其不得不出于相王者势也。汉高之为义帝发丧也,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此乃诬罔之辞。南面而政诸侯,当有实力,义帝岂足以堪之?三代之王,固尝号令天下矣,及其后,政由五霸。然则义帝拥帝名,而政由羽出,亦可云前有所承。既不袭秦郡县之制,不得谓称帝者实权皆当如秦之皇帝也。立章邯在羽入关前,当时形势,安知沛公能先入关?且秦吏卒尚众,非此无以镇之,此亦事势使然也。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足与图存,韩信之说汉王曰:“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阬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服也。”此岂项羽所不知,而谓王此三人,可距塞汉路乎?此时汉王之可畏,岂能甚于田荣而距之也?长史欣首告章邯:“赵高用事于中,事无可为者”,岂不与董翳同功,而曰:以其有德于项梁而立之乎?
第四节 楚汉兴亡
《项羽本纪》曰:“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今湖南郴县。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高祖本纪》云:杀义帝江南。《黥布列传》曰:“项氏立怀王为义帝,徙都长沙,今湖南长沙县。乃阴令九江王布等行击之。其八月,布使将击义帝,追杀之郴县。”《汉书·高帝纪》则云:“二年,冬,十月,项羽使九江王布杀义帝于郴。”郴在楚极南,项羽即欲放逐义帝,亦不得至此,然则《黥布传》云都长沙者是也。《项羽本纪》之郴县二字,盖后人侧注,误入本文。义帝殆见追逐,自长沙南走至郴而死也。义帝在当时,既无足忌,项羽杀之何为?衡山、临江、九江,主名尚无一定,则义帝死事,实已不传,史之所书,皆传闻诬妄之说耳。(6)
《项羽本纪》又曰: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案既封之,不得无故复废杀之,此亦必有其由,特今不可知耳。又云: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此则行诸侯之约,非坏诸侯之约也。其坏诸侯之约者,则为田荣与汉王。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田都,大怒。不肯遣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田都走楚。市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案项王远,田荣近,项王虽强,其可畏必不如田荣,此可见荣与市实不合,其叛非为市也。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7)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击杀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彭越者,昌邑人。尝渔巨野泽中为群盗。巨野,今山东巨野县。陈胜、项梁起岁余,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以为长。收诸侯散卒,居巨野泽中,众万余人,毋所属。荣与越将军印,令反梁地。陈余使张同、夏说说齐王。齐王许之。遣兵之赵。余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余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赵王因立余为代王,余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诸侯之相王也,汉王欲攻项羽,灌婴、樊哙皆劝之,萧何谏,乃止。以何为丞相。项羽使卒三万人从汉王,楚子诸侯人之慕从者数万人。张良辞归韩,汉王送至褒中,因说汉王烧绝栈道,(8)以备诸侯盗兵,亦视项羽无东意。汉王果欲东兵;未必肯自绝栈道,可见是时尚无叛意也。既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还者。韩信为治粟都尉,亦亡去。萧何追还之,因荐于汉王。汉王拜信为大将军,问以计策。信对曰:“吏卒皆山东之人,日夜企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乡。”因陈羽可图,三秦易并之计。汉王大说,遂听信策,部署诸将,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五月,汉王出袭雍,定雍地。八月,塞王欣、翟王翳皆降。项羽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距汉。令萧公角击彭越,越败角兵。时张良徇韩地,遗羽书曰:“汉欲得关中,如约,即止。”又以齐反书遗羽,曰:“齐与赵欲并灭楚。”史云羽以故无西意而北击齐。然汉入关,未能遽摇动大局,齐搂梁、赵以叛则不然,释汉而击齐,亦用兵形势当尔,未必由听张良也。汉二年,十月,汉王如陕。今河南陕县。河南王申阳降。使韩大尉韩信故韩襄王孽孙。击韩。韩王郑昌降。十一月,立信为韩王。汉王还归,都栎阳。春,正月,项羽击田荣城阳,荣败,走平原。今山东平原县。平原民杀之,齐皆降楚。楚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阬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临晋,今陕西大荔县。魏王豹降,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卬,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新城,汉县,在今河南洛阳县南。遮说汉王,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而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义帝之死,既系疑案,此云浮江、汉而下,盖以告南方诸侯,云天下共立义帝,北面而事之,乃后人附会之语,必非当时情实也。四月,田荣弟横收得数万人,反城阳,立荣子广为齐王。羽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徐广曰:塞、翟、魏、殷、河南。应劭曰:雍、塞、翟、殷、韩。韦昭曰:塞、翟、殷、韩、魏。颜师古曰:常山、河南、韩、魏、殷。案《淮阴侯列传》:汉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合齐、赵共击楚。时张耳已走归汉,齐兵则自距项羽,但与汉合势耳,颜说是也。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到外黄,彭越将三万人归汉。汉王拜越为魏相国,令定梁地。汉王遂入彭城。收羽美人、货赂,置酒高会。羽闻之,令其将击齐,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而从萧今江苏萧县。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灵壁,在今安徽宿县西北。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汉王与数十骑遁去。诸侯见汉败,皆亡去。塞王欣、翟王翳降楚,殷王卬死。吕后兄周吕侯泽,将兵居下邑,县名,在今江苏砀山县东。汉王往从之。稍收士卒,军砀。汉王之至下邑,问曰:“吾欲捐关以东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数千人行。汉之败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项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消让,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随何往说,布果叛楚。五月,汉王屯荥阳,萧何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军,韩信亦收兵与汉王会,兵复大振。与楚战荥阳南京、索间,破之。筑甬道属河,以取敖仓粟。
魏王豹谒告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六月,汉王还栎阳,立大子。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八月,汉王如荥阳。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豹不听。汉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九月,信等虏豹,传诣荥阳,定魏地。使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与之。初,汉击楚,使告赵,欲与俱。陈余曰:“汉杀张耳乃从。”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余。余乃遣兵助汉。汉之败于彭城,余亦复觉张耳不死,即背汉。汉遣张耳与韩信俱,破代,禽夏说阏与。今山西和顺县。三年,冬,十月,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赵王、陈余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深沟高垒勿与战。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不听。韩信遂下,破赵军,斩成安君,禽赵王歇。《张耳陈余列传》云:追杀赵王歇襄国。生得广武君。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许之。信之下魏、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随何既说黥布,布起攻楚。楚使项声、龙且攻布,布战,不胜。十二月,布与随何间行归汉。汉王分之兵。与俱收兵,至成皋。今河南泛水县。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夏,四月,项羽围汉荥阳,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项羽急攻荥阳。五月,将军纪信诈为汉王降楚。汉王与数十骑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周苛、枞公杀魏豹。汉王出荥阳,至成皋。自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叶,今河南叶县。与黥布行收兵。羽闻汉王走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烹周苛,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跳。北渡河,宿小修武。今河南获嘉县。自称使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夺之军。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战。郎中令郑忠说止汉王,汉王听其计。使卢绾、刘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在河南滑县。佐彭越烧楚积聚,复击破楚军燕郭西。燕县,古南燕国,今河南延津县。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睢阳,今河南商丘县。九月,羽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击彭越。初,项羽释齐归击汉,因连与汉战,以故田横复得收齐城邑,立荣子广为齐王,而横相之,专国政。政无巨细,皆断于相。闻韩信且东,使华毋伤、田解军于历下,今山东历城县。以距汉。汉使郦生说下齐王广及其相横,横以为然;解其历下军。四年,十月,韩信用蒯通计,袭破齐。齐烹郦生。王广东走高密,今山东高密县。相横走博阳。今山东泰安县。羽使从兄子项它为大将,龙且为裨将,救齐。此从《汉书·项籍传》。《史记·项羽本纪、淮阴侯、田儋列传》,皆仅云龙且,《高祖本纪》作龙且、周兰。汉果数挑成皋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大司马咎怒,渡兵泛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大司马咎、长史欣皆自刭泛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孟康曰:于荥阳筑两城相对,名为广武,在敖仓西山上。就敖仓食。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军广武,与汉相守。十一月,韩信与灌婴击破楚军,杀龙且,追至城阳,虏齐王广。齐相田横自立为齐王,奔彭越。关中兵益出,而彭越、田横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汉王怒,欲攻之。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二月,遣良操印立信为齐王。项王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反汉,与楚连和,三分天下而王之。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深说以三分天下之计。信犹豫,遂不听。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八月,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使侯公说羽。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归大公、吕后。彭城之败,审食其从大公、吕后间行,反遇楚军,羽常置军中以为质。羽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谏曰:“今汉有天下大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罢食尽,此天亡之时,不因其几而遂取之,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五年,十月,汉王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至固陵,今河南淮阳县西北。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良对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谷城,令山东东阿县。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于是汉王发使使韩信、彭越。此实平敌相约分地,非汉王能封之也。至,皆引兵来。十一月,刘贾入楚地,围寿春。今安徽寿县。汉亦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舒,今安徽庐江县。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今安徽灵壁县。随刘贾皆会。十二月,围羽垓下。李奇曰:沛洨县聚邑名,在今安徽灵壁县东南。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知尽得楚地,从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至阴陵,县名,在今安徽定远县西北。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见第一节。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决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今安徽和县。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乃持项王头示鲁,鲁父兄乃降。初,怀王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项羽所立临江王共敖前死,子尉嗣为王,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尉。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余人入海,居岛中。高帝恐后为乱,使使赦横罪,召之。未至,自刭。
刘、项成败,汉得萧何以守关中,韩信以下赵、代、燕、齐,而楚后路为彭越所扰,兵少食尽,固为其大原因。然汉何以得萧何、信、越等,而楚亲信如英布、周殷等,且纷纷以叛乎?高祖置酒洛阳宫,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疾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与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人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禽也。”高祖所言,与高起、王陵所说,其实是一。韩信曰:“项王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陈平言:“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郦食其说齐王,亦言项羽非项氏莫得用事。盖项氏故楚世家,其用人犹沿封建之世卑不逾尊、疏不逾戚之旧,汉高起于氓庶,则不然也。然是时知勇之士,固不出于世禄之家,此其所以一多助、一寡助乎?然则刘、项之兴亡,实社会之变迁为之矣。
【注释】
(1)史事:陈王不任私昵。
(2)史事:项王非特别残虐。
(3)史籍:二世责去疾、斯、劫。斯对书,皆伪,盖疾恶法学者所为。公文可伪如唐书云谏武后淫矣。娄敬劝都关中真,其言乃如治儒学者伪也。凡辞令皆可由执笔者为之。
(4)史事:鸿门会如平话,指鹿为马。
(5)史事:诸侯之相王,当时无一人有之之理。
(6)史事:义帝之死,韩王成之死亦必有其由。
(7)史事:田荣叛非以田市之徙。
(8)史事:汉烧栈道时无叛意,盖以防士卒之亡。汉王都栎阳,三月乃再出。
[book_title]第四章 汉初事迹
第一节 高祖初政
汉五年,既灭项籍。二月,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王芮诏曰: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故是时称故。赵王张敖、耳子,见下。燕王臧荼上尊号,汉王即皇帝位于氾水之阳。自义帝亡,惟项羽称霸王,为诸侯长,然诸侯多叛之,至此,天下始复有共主矣。
夏,五月,兵皆罢归家。诏曰:“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半之。民前或相聚保山泽,(1)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婢者,皆免为庶人。军吏、卒会赦,其亡罪会赦得免罪及本无罪。而亡爵及不满大夫者,皆赐爵为大夫。故大夫以上,赐爵各一级,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又曰:“七大夫、公乘以上,皆高爵也。诸侯子及从军归者,甚多高爵。吾数诏吏:先与田宅,及所当求于吏者亟与。爵或人君,上所尊礼,久立吏前,曾不为决,甚亡谓也。异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与亢礼,今吾于爵非轻也,吏独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劳行田宅,今小吏未尝从军者多满,而有功者顾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长吏教训甚不善,其令诸吏善遇高爵,称吾意。且廉问,有不如吾诏者,以重论之。”此皆所以抚慰为兵及失职者也。变乱之际,此辈往往荡无家室可归,又或习于战斗卢掠,不肯事生产,实为致乱之原。有以抚慰之,则俱欲休息乎无为,而乱原塞矣。韩信言天下已定,民皆自宁,不可复用,高帝时,诸侯叛者,迄不能有成,以此。
齐人娄敬戍陇西,过洛阳,见齐人虞将军曰:“臣愿见上言便事。”虞将军言上,上召问。敬说曰:“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洛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倍河,乡伊、雒,其固亦足恃。”留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专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敬说是也。”于是高帝驾,即日西都关中。赐敬姓刘氏。观刘敬及留侯之说,知是时汉尚未敢欲全有天下,(2)其后数年之间,异姓诸侯叛者,无不败亡,复成郡县之局,尚非是时所及料也。汉高于东方非有根柢,关中则用之已数年,自欲因循旧业,亦非尽因地理形势。以此而议项羽之背关怀楚,语见《史记·项羽本纪》:背关,谓不都关中也。颜师古曰“谓背约不王高祖于关中”,缪矣。为致亡之由,缪矣。
后九月,徙诸侯子关中,此盖其不能归者。后九年十一月,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姓关中,与利田宅,其事亦由刘敬之说。已见第二章第一节。
六年,十月,令天下县、邑城。此与秦之夷郡县城适相反,盖时承揭竿斩木之后,欲防人民之叛,与秦之专猜忌豪族者异势也。十二月,诏曰:“天下既安,豪杰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尽图其功。身居军九年,或未习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怜之,其赦天下。”此亦所以抚慰曾从军者也。
七年,二月,自栎阳徙都长安。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大仓。八年,高祖东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今河北正定县。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何之言,实文过免罪之辞。闻安民可与行义,劳民易与为非矣,未闻天下匈匈,可因之以兴劳役。昧旦王显,后世犹怠,岂有先为过度之事,而冀后世之无所加者乎?论史者多称何能镇抚关中,实则其为茧丝殊甚。(3)彭城之败,何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军,是时楚、汉战争方始,则其后此所发,皆本无役籍者可知也。是岁,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食货志》言秦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汉兴,以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4)不轨逐利之民,蓄积余赢,以稽市物,痛腾跃,米至石万钱,马至匹百金,即此时事也。废重作轻,而又放民私铸,物之腾踊宜矣。顾归咎于民之逐利,可乎?然则汉之刻剥其民,而为史所不详者多矣。
第二节 高祖翦除功臣
封建之制,至秦灭六国,业已不可复行。然当时之人,不知其不可行也。乃以秦灭六国,为反常之事。陈涉一呼,旧邦悉复;戏下之会,益以新封;几谓带砺河山,可传苗裔,然不可行者,终于不可行也。五年扰攘,所建侯王,几无不陨命亡国,耗矣。然人仍不知其不可行也,于是有汉初之封建。
汉初之封建,先以异姓诸侯王。高祖与功臣戮力共定天下,其劳亦相等耳,一人贵为天子,而其余则无尺土之封,必非情理之所安,观高祖成败未可知之言;刘敬山东虽乱,秦地可全之说;则数年之间,翦灭殆尽,不独非诸侯王所及料,抑亦非汉之君臣始愿所及也。刘季之不可信,韩信岂不知之?而终距蒯彻三分之计,其以此与?
汉五年,十二月,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正月,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二月,以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今湖南长沙县故粤王无诸为闽粤王,王闽地。张耳先已立为赵王。韩王信剖符王颍川。黥布亦剖符为淮南王,都六,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郡皆属焉。《史记·黥布列传》,《汉书》同。《汉书》本纪言豫章以封吴芮,而此又云属黥布者,政令改变,史文容或不具,且或有错误也。时戏下旧封,仍有臧荼。七月,荼反。上自将征之。九月,虏荼。立长安侯卢绾为燕王。六年,十月,人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问陈平。平曰:“陛下兵精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守,会诸侯。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为然。发使告诸侯,因随以行。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项王亡将钟离昧,素与信善,亡归信,汉诏楚捕昧,人或说信曰“斩昧谒上,上必喜,无患”。昧自刭。信持其首谒高祖于陈。上令武士缚信。田肯说上曰:“甚善。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始剖符,封功臣曹参等为通侯。正月,以故东阳郡、鄣郡、吴郡五十三县立刘贾为荆王。高帝从父兄。刘敛曰:按《地理志》:东阳、鄣、吴,皆非秦郡,后汉顺帝始分会稽为吴,此文殊不可晓。案史据后来封域言之,而误加故字耳,古人于此等处不甚审谛也。以砀郡、薛郡、郯郡三十六县立弟交为楚王。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为代王。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子肥为齐王。《齐悼惠王世家》:食七十余城,诸民能齐言者皆予齐王。以大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信都晋阳。今山西大原县。上已封大功臣三十余人,其余争功,未得行封。上居南宫,从复道上,见诸将往往耦语。以问张良。良曰:“陛下与此属共取天下。今已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爱,所诛皆平生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为不足用遍封,而恐以过失及诛,故相聚谋反耳。”上曰:“为之奈何?”良曰:“取上素所不快,计群臣所共知最甚者一人,先封以示群臣。”三月,上置酒封雍齿。因趣丞相:急定功行封。罢酒,群臣皆喜曰:“雍齿且侯,吾属亡患矣。”案高帝之击陈豨,封赵壮士四人各千户,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则其时功臣尚未尽封,可见酬功之不易,此大兵之后皆然也。韩王信之徙也,《史记》本传云:“上以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乃诏徙王大原,以北备御胡”,盖本有猜忌之意。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今山西朔县。上许之。九月,匈奴围信马邑。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大原。七年十月,上自将击信于铜鞮,今山西沁县西南。斩其将。信亡走匈奴,与其将曼丘臣、王黄共立故赵后赵利为王。收信散兵,与匈奴共距汉。上从晋阳连战,乘胜逐北,至楼烦。今雁门关北。高祖用兵亦甚速,会大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今山西大同县。为匈奴所围,七日,用陈平秘计得出。参看第三节。使樊哙留定代地。十二月,上还过赵。先是张耳薨,子敖嗣。五年秋。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为后。高祖过赵,赵王礼甚卑,高祖箕踞詈,甚慢易之。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余,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怒,请为王杀之。敖不可。是月,匈奴攻代,代王喜弃国,自归洛阳,赦为合阳侯,立子如意为代王。八年,冬,上东击韩信余寇于东垣,还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今河北唐山县。要之置。上过,不宿去。九年,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于是并逮捕赵王。赵午等十余人争自刭。贯高随王诣长安。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榜笞数千,刺剟,身无可击者,《汉书》作刺爇,身无完肤。终不复言。使中大夫泄公以私问之。高具道本指。正月,废赵王敖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为赵王。十年,九月,代相国陈豨反。豨者,宛句人。今山东菏泽县。不知始所以得从。韩王信反入匈奴,上至平城还,豨以郎中封为列侯,以赵相国将,监赵、代边,边兵皆属焉。豨少时尝称慕魏公子,及将守边,招致宾客。尝告过赵,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赵相周昌乃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盛,擅兵于外,恐有变。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为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阴令客通使王黄、曼丘臣所。是年,秋,大上皇崩。上因是召豨。豨称病,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至邯郸。十一年,冬,破之。大尉周勃道大原入,定代地。正月,淮阴侯韩信谋反长安,夷三族。《淮阴侯列传》云:陈豨拜为巨鹿守。《集解》:徐广曰:表云为赵相国,将兵守代也。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陈豨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第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大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案陈豨当初受命时,未必有反心,信安得与之深言?吕氏以失南北军而败,信是时,与长安将相大臣,一无要结,岂有但恃家臣徒奴,可以集事之理?赵、代、长安,相去数千里,声援不相及,信苟决发,何待豨报?部署既定矣,豨报不至,又可已乎?其诬不待言矣。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县名,今山西阳高县。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如淳曰:《文纪》言都中都。又文帝过太原,复晋阳、中都二岁,似迁都于中都也。中都,今山西平遥县。三月,梁王彭越谋反,夷三族。《越传》云: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征兵梁王,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梁王怒其大仆,欲斩之,大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县名,今四川雅安县。西至郑,今陕西华县。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洛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乃可。案高帝之猜忌甚矣,越果反形已具,安得赦之?其诬又不待言也。立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今河南淮阴县。五月,立南海尉它为南越王。参看第五章第七节。七月,淮南王布反,高后诛淮阴侯,布因心恐。汉诛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淮南王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疾,请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姬数如医家。贲赫自以为侍中,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姬侍王,从容,语次誉赫长者也。王怒曰:“女安从知之?”具说状。王疑其与乱。赫恐,称病。王愈怒,欲捕赫。赫言变事,乘传诣长安。布使人追,不及。赫至,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上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淮南王遂族赫家,发兵反。东击杀荆王刘贾。劫其兵,度淮击楚,楚王交走入薛。上立子长为王。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从军。征诸侯兵。上自将以击布。十二年,十月,上破布军于会甄。在蕲西。布走,命别将追之。布故与番君昏,长沙王吴芮子成王臣。使人绐布,与亡,信而随之番阳,番阳人杀布。周勃定代,斩陈豨于当城。县名,今察哈尔蔚县。立沛侯濞为吴王,帝兄仲之子也。卢绾者,丰人也。与高祖同里。绾亲与大上皇相爱。高祖、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亲相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两家羊酒。高祖为布衣时,有吏事辟匿,绾常随,出入上下。起沛,绾以客从。入汉中,为将军,常侍中。东击项籍,以大尉从,出入卧内。衣被、饮食、赏赐,群臣莫敢望。虽萧、曹等特以事见礼,至亲幸,莫及绾。陈豨反,高祖如邯郸击豨兵,绾亦击其东北。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故燕王臧荼子衍亡在胡,见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绾疑胜与胡反,上书请族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寤,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豨裨将降,言范齐。高祖使使召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后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绾果反矣。”三月,使樊哙将兵击燕,立子建为燕王。人有恶哙:“党于吕氏,即一日宫车晏驾,哙欲以兵尽诛灭戚氏、赵王如意之属。”高帝闻之,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吕要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使诣长安,而令勃代将。燕王绾悉将其宫人、家属、骑数千,居长城下候伺,幸上病愈,自入谢。四月,高祖崩,绾遂将其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为东胡卢王,居岁余死。樊哙至长安,高祖已崩,吕后释哙,使复爵邑。韩信、彭越罪状之诬,少深思之即可见,即黥布亦非有反谋,迫于不得不然耳,况卢绾乎?因循数年,身死,嗣子文弱,必不能复有反谋,汉朝亦不之忌,岂不可以久存?然终不免于贲赫、张胜之交构,则其时各种情势,固皆与封建之制不相容。事至与各种情势皆不相容,此等枝节,自然错出不已,防不胜防,正不能就一枝一节,论其得失也。汉初异姓王,惟长沙传五世,文王芮、成王臣、哀王回、共王右、靖王羌,羌《表》作产。至孝文后七年,乃以无子国除,历四十六年,则以其地最偏僻,无与大局故也。
第三节 高祖和匈奴
自战国以前,中国所遇者多山戎,至秦、汉之世,乃与骑寇遇,《先秦史》已言之。第十章第一节。骑寇之强大者,则匈奴也。《史记·匈奴列传》,举古来北狄,悉罗而致之一篇之中。一若其皆与匈奴同族者,固为非是。然匈奴渐渍中国之文化确颇深。《史记》曰:“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固无确据,然系世所传,多非虚罔,读《先秦史》可见。文化恒自一中心传播于其四面;文明民族中人,入野蛮部落,为之大长者,尤偻指难悉数;则《史记》此语,虽不能断其必确,亦无由断其必诬,此固无足深论,然匈奴文化,受诸中国者甚多,则彰彰矣。其最大者,当为与中国同文。《元史译文证补》曰:“罗马史谓匈奴西徙后,有文字,有诗词歌咏。当时罗马有通匈奴文者,匈奴亦有通拉丁文者,惜后世无传焉。”案《匈奴列传》言汉遗单于书,牍以尺一寸,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长大。则其作书之具,实与中国同。从来北狄书疏,辞意类中国者,莫匈奴若,初未闻其出于译人之润饰。《汉书·西域传》曰:“自且末以往,有异乃记。”记其与中国异,而略其与中国同者,当时史法则然,然则史于安息明著其画革旁行为书记,而于匈奴文字,独不之及,正可证匈奴与中国同文也。攘斥骑寇者,始于赵武灵王,林胡楼烦等,皆为所灭,而匈奴以地远获自存。秦始皇使蒙恬斥逐匈奴时,匈奴单于曰头曼。匈奴称其君曰撑犁孤涂单于。撑犁,天也,孤涂,子也,单于者,广大之貌也。北族无称其君为天子者,而匈奴独有是称,盖亦受诸中国者也。头曼不胜秦,北徙十余年,而蒙恬死,诸侯畔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适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史记·匈奴列传》文。自蒙恬取河南至其死,实不及十余年,盖古书辞不审谛,亦或头曼北徙,实在蒙恬收河南地之前也。《汉书·高帝纪》:二年,六月,兴关中卒乘边塞。匈奴之复度河南,当在此时。单于有大子名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单于欲废冒顿,立少子。冒顿杀单于,破灭东胡王,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如淳曰:白羊王居河南。侵燕、代,悉复收蒙恬所夺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今甘肃平凉县。肤施,遂侵燕、代。是时汉兵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史记》云:“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史记》此语,盖谓匈奴先世之事,虽不可尽记,然其皆不如冒顿时之强大,则犹有可知,此亦可见匈奴史事,非尽无征也。(5)匈奴中当自有传说,汉人亦或知其略,特未尝笔之于书。尽服从北夷,盖指漠南近塞之国,后又北服浑窳、屈射、丁灵、鬲昆、薪犁之国,则漠北亦为所慑服。丁灵,亦作丁令、丁零,即后世之铁勒,其所占之地甚广。匈奴此时所服,盖在蒙古、西伯利亚之间,鬲昆,即坚昆,当在其西北,见第五章第十三节。薪犁《汉书》作龙新犁,龙字为误衍,抑《史记》夺佚,难考。薪犁盖民族名,《李斯列传》斯谏遂客书曰“乘纤离之马”,纤离似即薪犁。(6)疑亦近塞之族,奔迸而北者也。蒙古高原与中国内地相抗之局,成于此矣。
汉与匈奴构兵,始于平城之役。时匈奴援韩王信之兵皆败,高帝乘胜北逐之,多步兵。高帝先至平城,上白登。平城旁高地。为匈奴所围,七日,用陈平计得出。《陈丞相世家》云“用平奇计,使单于阏氏”;《韩王信列传》云“上使人厚遗阏氏,阏氏说冒顿”;《匈奴列传》云“冒顿与王黄、赵利期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亦取阏氏之言”;此非情实。(7)《陈丞相世家》又云“其计秘,世莫得闻”;《汉书·匈奴列传》载扬雄谏距单于朝书亦曰“卒其所以得脱者,世莫得而言也”;又载武帝大初四年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昔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则必有如颜师古所言,其事丑恶者。案《史记》言匈奴“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曰万骑”,所谓控弦之士三十余万,盖合单于之众计之。匈奴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则其丁壮之数,即其控弦之数。南单于降汉后,户口胜兵,数皆可考,胜兵之数,约当口数四之一强。然则匈奴人口,不过百余万。故贾生谓其不过汉一大县。以中国之力制之,实绰乎有余。然汉是时,方务休养生息,亦且命将则惩韩王信之事,自将则不能专力于匈奴,故遂用刘敬之策,
(8)与之和亲,事见《史记·敬传》,曰:上问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诚可,何谓不能?顾为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适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大子,代单于,何者?贪汉重币。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兵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亦知,不肯贵近,无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惟大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长公主,而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妻单于。使敬往结和亲约。《匈奴列传》曰: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汉书》作兄弟,案古称结昏姻为兄弟,见《礼记·曾子问》。以和亲。盖荐女赠遗,实当时议和之两条件也。以结昏姻羁縻目前,隐为渐臣之计,古列国间固多此事,刘敬乃战国策士之流,其画此计,固无足怪。至是时匈奴之形势,与前此之蛮夷不同,非复此策所能臣属,则旷古未开之局,往往非当时之人所能知,亦不足为敬咎。必遣适长公主,乃传者附会之辞,不足信。要之以荐女赠遗为和戎之计,以和戎息民而免反侧者之乘衅,则当为敬所画而高帝用之耳。然以荐女赠遗结和亲,遂为汉家故事,并为后世所沿袭矣。贾生曰:“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虽曰一时之计,究可羞也,况遂沿为故事乎?始作俑者,不得辞其责矣。然百姓新困于兵,又内多反侧者,固不得不如此,故内争未有不召外侮者也。
第四节 汉初功臣外戚相诛
内任外戚,(9)外封建宗室,此汉初之治法也。知此,则可与言吕氏之事矣。
《史记·吕后本纪》曰:吕大后者,高祖微时妃也。生孝惠帝,女鲁元大后。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大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如意立为赵王后,几代大子者数矣。赖大臣争之,及留侯策,大子得毋废。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吕后兄二人,皆为将。长兄周吕侯,名泽。死事,封其子吕台为郦侯,子产为交侯,次兄吕释之为建成侯。高祖崩,大子袭号为帝。吕后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孝惠元年,十二月,鸩之。徙淮阳王友为赵王。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焊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10)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大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大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二年,齐悼惠王来朝。十月,孝惠与齐王燕饮大后前。孝惠以为齐王兄,置上坐,如家人之礼。大后怒,乃令酌两卮置前,令齐王起为寿。齐王起,孝惠亦起取卮,欲俱为寿。大后乃恐,自起泛孝惠卮。案孝惠即尊齐王,齐王是时,是否敢居上坐,已有可疑。大后欲鸩齐王,何时不可,岂必行之燕饮之间?鸩酒岂不可独酌一卮,而必并酌两卮,致待自起泛之乎?故知汉初事传者,多类平话,人彘等说,亦不足尽信矣。齐王怪之,因不敢饮,详醉去。问,知其鸩,齐王恐,自以不得脱长安。齐内史士说王,上城阳之郡,治莒,今山东莒县。尊鲁元公主为王大后,吕后喜,许之。乃置酒齐邸,乐饮,罢归齐王。七年,八月,孝惠帝崩。发丧,大后哭,泣不下。留侯子张辟强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曰:“大后独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丞相曰:“何解?”辟强曰:“帝毋壮子,大后畏君等。君今请拜吕后、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大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丞相如辟强计。大后说,其哭乃哀,吕氏权由此起。大子即位为帝。元年,号令一出大后,大后称制,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王陵。王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大后不说,问左丞相陈平,绛侯周勃,勃等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大后称制,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大后喜。十一月,大后欲废王陵,乃拜为帝大傅,夺之相权,王陵遂病免归。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左丞相不治事,监宫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大后,楚取大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常用事,公卿皆因而决事。四月,鲁元公主薨,赐谥为鲁元大后。子偃为鲁王。封齐悼惠王肥子章为朱虚侯,以吕禄女妻之。乃立孝徐广曰:释之子。吕平为扶柳侯。封吕种为沛侯,徐广曰:大后姊子。惠后宫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常山王,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大后风大臣,大臣请立郦侯吕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建成康侯释之卒,嗣子有罪废,立其弟吕禄为胡陵侯,续康侯后。二年,常山王薨,以其弟襄城侯山为常山王,更名义。十一月,吕王吕台薨,谥为肃王,大子嘉代立。四年,封吕媭为临光侯,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徐广曰:表云:吕后弟子淮阳丞相吕胜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及诸侯丞相五人。徐广曰:中邑侯朱通、山都侯王恬开、松滋侯徐厉、滕侯吕更始、醴陵侯越。宣平侯女为孝惠皇后,无子,详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大子。孝惠崩,大子立为帝。帝壮,或闻其母死,非真皇后子,乃出言日:“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未壮,壮即为变。”大后闻而患之,恐其为乱,乃幽杀之。立常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大后制天下事也以轵侯朝为常山王。置大尉官,绛侯勃为大尉。五年,八月,淮阳王薨,以弟壶关侯武为淮阳王。六年,十月,大后曰:“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以肃王台弟吕产为吕王。夏,封齐悼惠王子兴居为东牟侯。七年,正月,大后召赵王友。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妒,怒,去,谗之于大后,诬以罪过,曰:“吕氏安得王?大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大后怒,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饿死。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徙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大傅。立皇子平昌侯大为吕王。更名梁日吕,吕日济川。大后女弟吕要有女,为营陵侯刘泽妻,泽为大将军。大后王诸吕,恐即崩后,刘将军为害,乃以刘泽为琅邪王,割齐之琅邪郡。以慰其心。梁王恢之徙王赵,心怀不乐。大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王悲。六月,即自杀。大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宣平侯张敖卒,以子偃为鲁王。秋,大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代王谢,愿守代边。吕禄立为赵王。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大后使人杀之,无后,国除。八年,十月,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弟庄为东平侯。三月,高后病,后为鲁元王偃年少,蚤失父母,乃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元王。及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吕荣为祝兹侯。徐广曰:吕后昆弟子。诸中宦者令丞皆为关内侯,食邑五百户。七月,高后病甚,乃令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居北军;吕王产居南军。大后诫产、禄曰:“高帝已定天下,与大臣约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今吕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高后崩,吕王产为相国。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大傅。朱虚侯刘章有气力,东牟侯兴居其弟也,皆齐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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