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绮情楼杂记 [book_author]喻血轮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笔记,完结 [book_length]54665 [book_dec]《绮情楼杂记》是一部比较典型的民国文人笔记。分为晚清残影、辛亥风雷、北洋轶事、宁渝旧梦四个部分,内容颇为芜杂,所涉及的人和事以清末至民国年间为主,尤以辛亥革命和北洋时期为重点。全书以一个亲历亲闻者的身份回忆了民国牛人的奇行壮语,风格近似《世说新语》,堪称一部“清末民国人 物言行录”、“辛亥人物志”或“民国版《世说新语》”。 [book_img]Z_6845.jpg [book_title]序 伤心最是中原事 羽戈 民国有两位文士,若见其名,便难忘怀。因这二人名中皆有一个“血”字。其一是江苏金坛人徐血儿,他是著名报人,曾担任《民立报》的主笔和主编;且是宋教仁的挚友,1913年3月20日晚,宋教仁遇刺,徐即随侍在侧。后撰讨贼文:“……以一死而可以雪三百年之大仇,报为奴为隶之深耻,男儿何乐而不为!以一死而可以为子子孙孙造万世之幸福,男儿何乐而不为!男儿当以一人之死,救千百万人之生!” 宋教仁死后二年,徐血儿患肺结核病咯血而逝,年仅24岁。《民立报》的创始人于右任亲书挽联:“碌碌吾徒青山又损渔父,茫茫天道黄土忍埋血儿。” ——渔父即宋教仁。且哭之以诗:“不哭穷途哭战场,耗完心血一徐郎,九州应共冤魂语,黄土无情葬国殇。” 以血入名,似嫌不祥,徐血儿英年早逝,不知是否犯了此忌。当然这不能一概而论,湖北黄梅人喻血轮同样以血为号,却活了76岁,堪称高寿。尽管他的一生颠簸流离,千磨百折,最终沦落孤岛,客死异乡,然而生于乱世,能得善终,即是至大福气。况且喻血轮之平生,少年投身革命,以笔为枪,中年浮沉宦海,而以文学终老,其在立言一面,纵然难称文豪宗师,却自有其可观之处。 论文学派系,喻血轮当可归属鸳鸯蝴蝶派之列。可是今人品评此派作家及文学史,却极少提及喻氏之名,他连附于徐枕亚、包天笑、陈蝶仙、张恨水、严独鹤、周瘦鹃等名家之骥尾的资格都未落得,足见历史不公,造化弄人。自1917年起,喻血轮所作《芸兰泪史》、《蕙芳秘密日记》、《林黛玉日记》等,不仅无比畅销(据喻氏追忆“一年中皆销至二十余版”),且开“日记体”写作之先河。这其中以《林黛玉日记》最负盛名,曾被鲁迅先生当作批判的靶子加以讥讽:“我宁看《红楼梦》,却不愿看新出版的《林黛玉日记》,它一页能够使我不舒服小半天。” ——其实《林黛玉日记》与《红楼梦》并不具几分可比性,一者是经典的树干,一者是诠释的枝节,鲁迅如此论调,倒是抬举了喻血轮。 写《林黛玉日记》之时,喻血轮仅26岁,正值才情喷薄的盛年。故此书哀感顽艳,缠绵悱恻,乃是当之无愧的才子书。不过这种才子,到了鲁迅笔下,却被讥为“原是多愁多病,要闻鸡生气,见月伤心”。此批评用在喻血轮身上或无不当。因为一方面,《林黛玉日记》受女主角之原型所严重限制,自然不可能写出花木兰式的勇悍、柳如是式的决绝,其一开篇就只能是“夕阳西下,倦鸟投林,长堤衰柳千树,受斜日余光,惨红如血,秋风吹之,叶簌簌堕……”;另一方面,则基于喻血轮的性情,不说其他,但观他的雅号——绮情君、绮情楼主——便可知喻氏为何种人,擅写何种书。这就像琼瑶、亦舒等,必然对应言情,古龙、梁羽生等,必然对应武侠,前者的名字充满金粉气,后者的名字则潜藏刀光剑影。 喻血轮既名绮情,后作《绮情楼杂记》,可谓名得其所。我最初睹此书名,还以为是《幽梦影》、《浮生六记》一类著作,读后才知书中内容全是“硬通货”,其笔底龙蛇,质直浑厚,波澜老成,一字一句,一腔热血,一腔忧愤,洒向沦陷的故土与家国。文字背后,甚至还有一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别忘了,喻血轮不仅是才子,是言情小说大家,还是强项的报人,是敢言的志士,当年曾对抗强权,报道惨案之真相,差点命丧于军阀之手。可想而知,在乱世浮沉数十年,心中若无一股硬气,恐怕早已随风摇落,化作炮灰。其于晚年,风雨之夕,写儿女悲欢离合,英雄扰攘纠纷,成此《绮情楼杂记》,足以说明那一份抱负与幽思,依旧在沧桑的肺腑激荡不息。 喻血轮是小说家出身,他的笔法难免有一些演义、滥情的成色,故细节之处,确有疏漏(另有一处,将小凤仙与小阿凤两位妓女搞混了,小凤仙随蔡锷,小阿凤随王克敏,原是二人)。然而这并不足以减损《绮情楼杂记》的价值。我自视为略通近现代史事,可读罢《绮情楼杂记》,依然获益良多。游弋于传媒与政治之间的喻血轮不但恢奇多闻,而且有高识远见。 喻血轮此类杂忆,可补历史之阙。其人之见识,同样值得玩味。如写黄兴,“人多以军事人才目克强,其实克强诗文,实在其军事学术之上”。我倒不觉得黄兴的诗文有多好,不过,喻血轮作此对照,我却无比赞同。因为我一直认为,黄兴的军事才能严重被高估。他之成为民国柱石,凌烟阁上的排名仅次于孙文,是因其德行,而非才具。他这一生,打了多少仗,却几无胜迹。诚然,有些时候,其麾下的兵力处于劣势,但对一个优秀的将军而论,他不仅要会打顺风仗,还得善于打逆风仗,善于以弱胜强,反败为胜。在打仗这一块,黄兴勇悍有余,战术、机变皆不足。民初的将才,第一流当是蔡锷与吴佩孚,黄兴最多是二流。 喻血轮写《绮情楼杂记》那年,已经60岁,且随蒋氏父子逃亡台湾,身为逋客,回望家国,山川琳琅,日月光华,却似梦中旧物。按说,其笔下应该风雨苍茫,悲声不绝如缕。然而,喻血轮如老骥伏枥,依旧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故国之思,黍离之悲,在喻氏笔下,却化作坚忍一心、发扬蹈厉的风雷之气,跃然纸上,直击我的眼目,以至我读其中章节,竟有泪涔涔。这莫非是一种心疾吗?如喻血轮所写的北京某乞丐,徜徉街市,或歌或哭,一日登陶然亭,援笔题诗于壁上:“为感浮生亦太劳,可怜无地处英豪。伤心未是中原事,犹向狂流着一篙。” “此衷苦况向谁说,欲哭还歌泪几行。为问诸公心丧否?狂人犹自笑人狂。” 对喻血轮而言,伤心最是中原事,欲哭还歌泪几行? 呼吸民国的气息 傅国涌 喻血轮出身于名门世家,是“中国铁娘子”吴仪的舅舅。民国初造,他以弱冠之年,即投身新闻界,先后为《国民新报》、《汉口中西报》编辑、主笔,因言得罪袁世凯政府,曾与黄侃一起险遭毒手。二十年代初,喻自办扬子通讯社,也曾触怒湖北军阀萧耀南,又一次险遭毒手。北伐军兴之际,他从武汉到南京,与陈立夫、吴醒亚、石信嘉等人一起创办《京报》(《新京日报》前身)。他还是个鸳鸯蝴蝶派的文学家,有小说《林黛玉日记》、《芸兰泪史》、《西厢记演义》等行世。晚年,他在海峡对岸的孤岛上回忆前尘往事,写下一本《绮情楼杂记》,自述“青年问世,老而无成,走遍了天涯海角,阅尽了人世沧桑,滥竽报界可二十年,浮沉政海亦二十年,目之所接,耳之所闻,知道了许多遗闻轶事,野史奇谈”。许多遗闻是他亲闻甚至亲历,当然也有许多属于道听途说,不足为凭。此书堪称一部“民国版《世说新语》”,若论时间跨度之大,领域之宽,涉及人物的多样,内容的丰富,《绮情楼杂记》也许都不能忽视。 权臣、军阀、政客、官僚,革命党、文人、实业家,乃至画家、戏子、土匪、妓女,各色人等,应有尽有,“譬如看戏,看见过好戏,也看见过坏戏,看见过文戏,也看见过武戏,看见过儿女们悲欢离合,也看见过英雄们扰攘纠纷,真是光怪陆离,无所不有。” 他笔端的每一则逸闻都很短,长不过千字,短只有数百,却常能看到别处没有见过的新材料。 武昌首义时,喻血轮还小,只能参加学生军,他的堂舅梅宝玑却是点燃起义之火的一个关键人。在《辛亥起义遗事》中说,舅舅是革命党,到武昌工程营报信时,谎称租界据点被破获,革命党的名单被搜走了,城门紧闭,要按名单捕人,请他们好自为之。工程营之所以率先发难,杀官夺械,就是这个信息带来的恐惧,而为了保命冒险一搏,没想到一击而中,267年的大清江山因此易手。武昌首义中,有个标统杨选青新婚不久即上前线,因擅自撤兵回家,被黎元洪下令杀头,挂在电线杆上的人头,他曾亲见。 1922年,梁启超过武汉亲口对喻血轮说,当年南下反对袁世凯称帝,到广东游说原本挺袁的龙济光,险遭不测,危急之时,一介书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大声一吼,竟然吓住了虎视眈眈的武夫,然后演讲袁氏必败的理由,竟然说服了他们。这段“梁启超吼住龙济光”的故事还是首次读到。 胡子出身的张作霖滥杀文人,邵飘萍、林白水被枪毙后,北大教授高仁山被捕,他的亲友惊惶失措,呈文向张鸣冤,正碰上张打麻将手气不好,不问情由,看也不看,就在呈文上批了“枪毙”二字,高氏因此命丧天桥。在他眼里,浙江军阀卢永祥则是“敬爱文人”。1924年,卢兵败下野,“爱国不敢后人,成功何必自我”的通电即出自文人李继桢之手。二人临别时,卢奉送十万元支票 辛亥元老景梅九,1928年到南京,发现新贵登台腐化堕落,闭门写下《腐化记》小册子,直言无隐,被点名者多恨之,世人则争相购阅。在一片污浊中,也有罗文干这样的清流,罗在南京政府做外交部长,每个月有特别办公费三万元可以支配,到卸任时,竟交出了结余的九十多万,全部归还国库。 黎元洪与争女权而名噪一时的沈佩贞有染,因为怕泼辣的沈到外面张扬,奉送万元,为夫人黎本危所知,家中大起波澜。张勋骄横,辛亥之后不肯剪辫子,到处将辫子当戏票、车票、钞票,直到复辟失败,其辫子的价值才归零。曹锟当上大总统后,见到君主国的公使问总统好,见到民主国的公使却问君主好,闹了笑话。 直系军阀1925年控制湖北时,在武汉设立新闻处,所有军事、政治等方面消息都由此发出,新闻界不能擅自采写,简直是“统稿”、“新闻发言人”的祖师爷。作为报人,他对此印象很深。他对吴佩孚的私德,比如不纳妾、伉俪情深等有好感。同时对吴佩孚与幕僚之间的关系也有好评,尤其是杨云史,认为杨的《江山万里楼诗词钞》有许多具有唐人神韵的好诗,其悼吴之作,也沉痛之极 李宗吾的“厚黑学”、“怕老婆哲学”,张謇、章太炎、黄侃、张大千、卢作孚等人的逸闻也都有意思。报人胡政之与北洋时代的安福系有旧,在上海办国闻通讯社、《国闻周报》时,段祺瑞为临时执政,据说有意让胡做内务部长。胡表示愿意永作报人,不愿为官。第一次看到这段轶事,从胡后来的经历来看,未尝不是可信的。 从写新闻到写旧闻,喻血轮大半生可谓兴亡阅尽,他自称“不论年代,不分次序,不褒贬政事,不臧否人物,惟就事写实”,不分年代、次序倒是真的,不褒贬、不臧否,其实,他的每一题目、每一故事都含着褒贬和臧否。那种文字、风格都是典型的民国气味,是非感高于成败感,知人论世,并不出以成王败寇。至少,我们从中依稀可以呼吸到一点民国的气息。那虽是个动荡的乱世,在各个领域却都活跃着一个个有真生命、真性情的人,有缺点、有瑕疵却都是血肉丰满的人,读这样的书,我们对历史的感受会变得丰富起来。对于有读史兴趣的读者来说,《绮情楼杂记》不会让你失望而归。 [book_title]编后记 眉睫 喻血轮(一八九二至一九六七),字命三,号允锡,又号皓首匹夫,湖北黄梅人。出身于鄂东著名文学仕宦世家,为乾嘉年间著名性灵派诗人、“光黄一大家”喻文鏊(石农先生)五世孙,也是“中国铁娘子”吴仪的舅舅。光绪末年,入读黄梅八角亭高等小学堂,与吴醒亚等同学。宣统年间,入读黄州府中,开始接触报纸,思想益发激进。武昌起义爆发时,投身学生军。辛亥革命后,入读北京法政学校,不久返回武汉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先入《国民新报》,后入《汉口中西报》,成为民初新闻界的后起之秀。同时,与鸳鸯蝴蝶派文人多有往来,于民国初年出版十数种哀情小说,或为日记体,或为演义体。一九一七年,曾往苏州等地,与江浙沪一带文人集会、结社,声名日著。一九二一年,担任上海《四民报》总编辑。北伐前夕,担任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七军政治部主任吴醒亚的秘书。北伐时期,在南京与吴醒亚、石信嘉等创办《京报》,为北伐摇旗呐喊,声誉波及全国新闻界。国民政府成立后,历任安徽民政厅秘书、湖北民政厅秘书、湖北应山县县长、湖北省藕池口征收局局长、湖北《中山日报》总编辑、川陕豫党政考查团秘书、民生机器厂秘书、中央造船公司秘书等职。一九四八年底,携自著《秋月独明室诗文集》赴台。晚年,又开始创作鸳鸯蝴蝶派作品,如《红焰飞蛾》等,并以“绮翁”笔名为《新生报》撰写《绮情楼杂记》,为《大华晚报》撰写《忆梅庵杂记》,为一生所见、所闻之记录。 喻血轮既是近代文学家,又是民国著名报人,同时也有过为官二十载的经历。不过究其本质,应是文人,甚至还有旧式文人的色彩。综观喻血轮的一生,他堪称著名鸳鸯蝴蝶派文学家,也堪称著名报人,但在政坛无甚大的作为,最终也不幸地成为了“大时代中的小人物”。作为后世学人,我们所能采摘的不过是他或绚烂、或暗淡的人生中的一些值得怀想和追忆的“花朵”,或许它们能够带着我们走进历史的某一个隐秘的角落。 作为文学家的喻血轮,幼时即随舅、叔辈饱读诗书,古文功底极其深厚。可能由于出身渐趋没落的封建文人世家,且沉溺于古典文学,喻血轮与五四新文学不曾发生过关系,而其社会思想也停留于辛亥革命阶段。现今,我们翻阅喻血轮的《林黛玉笔记》(又名《林黛玉日记》)、《西厢记演义》、《芸兰泪史》等名著,把它们放到民国初年的近代文坛上,仍然可以看出它们的光华来。甚至,我们还可以从中感受出一个世家子弟在北洋时代的落寞、伤感和彷徨。喻血轮终究没有找到人生的新路,在随后的时代洪流中,既不能与时俱进,又未能充分发挥文学才华,终于渐渐地悄无声息地平淡下去。当然,在今人撰写的近代文学史上,喻血轮仍然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被誉为“中国最早的日记体小说家”(《林黛玉日记》和《蕙芳秘密日记》均为近代最早的日记体小说)。他的《芸兰泪史》也被某些文学史家称为与徐枕亚的《玉梨魂》、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并称的“近代文学的三大名作”。然而,文学家之外的喻血轮却鲜为人知,同时也正因其生平的不为人知,研究鸳鸯蝴蝶派的史家也难以真正深入他的文学世界。 作为报人的喻血轮,本着早年激进的变革思想,参加了辛亥革命。清末时的喻血轮接触报纸应与长兄喻的痴有着相同的经历。喻的痴曾回忆说:“先是清光宣间,正《中西报》崭然露其头角于汉上,时予年甫二十,负笈黄州。初不解新闻业为何事,惟感念清政不纲,国势日岌,年少气盛者,鲜不慨然抱改革之志。蕲春方觉慧、詹大悲,罗田何亚新暨同邑宛思演诸君,同学中富于革命思想之尤者也,俱与予交笃且密。课余暇晷,辄相与共读新闻纸或其他鼓吹革命刊物。寒夜青灯,对床风雨,每感痛国是,未尝不淬厉激昂,互以匹夫兴亡之责相勖勉。而予于报载时论,且选其沉痛激越之作,手录成帙,研讨诵读,是乃予读报之始也。”(喻的痴:《我与〈中西报〉》,原载《汉口中西报》“万号纪念刊”)。 当时也在黄州府中读书的喻血轮,无疑会受到喻的痴、方觉慧、詹大悲、何亚新、宛思演等革命志士的影响。民国二年,喻血轮入《汉口中西报》,扶持该报成为全国第六大报(仅次于京、沪一带的《申报》、《新闻报》、《大公报》、《时报》、《时事新报》,自此一直领军华中新闻界)。北伐时期,又在陈立夫的主持下,创办了《京报》,一时成为全国新闻界的瞩目人物。许多关于北伐的消息,均出于该报。或者也正由此,喻血轮最终成为了“党国”报人,自此裹足不前,唯党国领袖马首是瞻。现今的报人研究者也仅偶尔提到《汉口中西报》、《京报》时期的喻血轮。喻血轮对这两份报纸怀有深情,曾先后写下《我在〈中西报〉十年生活的回忆》、《北伐时期之京报》,成为研究《汉口中西报》、《京报》的重要文献资料。《汉口中西报》一直标榜“以公理正义为依归,持和平中正之态度”(喻的痴:《本报三十年经过大概》,原载《汉口中西报》“八千号纪念刊”),辛亥革命时被付之一炬,后又复刊。辛亥革命前后,《汉口中西报》是全国最著名的报纸之一,许多名文均出于此。喻血轮和他的大哥喻的痴也由此报而留名于中国新闻史上。喻的痴曾在《我与〈中西报〉》中饱含深情地说:“颇以予侪业此垂三十年,虽碌碌无所成就,要皆肇基于《中西报》,倘坐视此具有悠久历史之区区基业,一旦隳败,恝然不顾,宁不为天下笑?” 因此,喻的痴在三十年代中期购下《汉口中西报》,由总编辑成为主办人,黄梅喻氏与《汉口中西报》的关系更加密切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年代中期喻血轮曾独自主办扬子通讯社,后因军阀干预被迫停办。这也可以说是喻血轮报业生涯中的一个亮点。 作为文职官员的喻血轮,更无所作为,或许他本就无意于为官。一九二六至一九三六年的十年间,喻血轮追随国民党中央常委吴醒亚,长期担任他的秘书,因之对党国人物、事件均有所接触或耳闻。吴醒亚死后不久,抗战爆发,喻血轮到处迁徙、辗转,在仕途上并无长进,而在文学上亦无新的成就。历史便是一个大舞台,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长久地担当主要演员,最终都有沦为“群众演员”的可能。从喻血轮身上,我们或许也可以获得一二启示。 喻血轮赴台后,鸳鸯蝴蝶派在岛内生根落脚,迎来了第二春,他的文学生命似乎也作了一次“回光返照”。他继续撰写《红焰飞蛾》一类通俗小说,迎合当时的台湾文坛风气和大众读者,可以想见喻血轮并不甘于寂寞。然而,时至晚境,再激进的志士也可能终将熄灭内心的火焰——更何况早在北伐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平庸的官场生涯的一介文人喻血轮呢?这时,喻血轮提笔撰写《绮情楼杂记》。严格来讲,这不是一部回忆录,而是“志人”体的笔记。 《绮情楼杂记》是一部比较典型的民国文人笔记。全书分三集,内容颇为芜杂,所涉及的人和事以清末至民国年间为主,且以记录名人的言行、诗文为主,风格近似《世说新语》,堪称一部“清末民国人物言行录”、“辛亥人物志”或“民国版《世说新语》”。此书创作于一九五二至一九五四年间,曾由启明书局于一九五四、一九五五年分集出版。《绮情楼杂记》出版后,喻血轮曾有续作,如一九五九年前后在台北《大华晚报》连载的《忆梅庵杂记》,惜未再结集出版。 一九八三年,台湾文海出版社曾将《绮情楼杂记》第一集,与朱揆初所撰《圜府琐记》合订一册,作为《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沈云龙主编)第九十六辑第九百五十八册印行。此后近三十年间,从未再版,仅为少数研究民国史学者知晓,如著名学者钱歌川、李敖等人曾有引录,并对其人其书颇为推崇。由此可见,重新挖掘喻血轮,出版《绮情楼杂记》也有一定的文史价值。 喻血轮出身文学世家,又经历了辛亥革命、北伐时期,同时在报界、官场待了大半生,因此书中涉及的方方面面的人物非常广泛。世家子弟、草莽武夫、报人戏子、文士学者,等等,皆在书中“粉墨登场”,或记言,或记事,或记行,或记诗,都有非常大的史料价值、可读价值。喻血轮在序言中自述:“作者青年问世,老而无成,走遍了天涯海角,阅尽了人世沧桑,滥竽报界可二十年,浮沉政海亦二十年,目之所接,耳之所闻,知道了许多遗闻轶事,野史奇谈……近年旅居台湾,孑然一身,每于风雨之夕,想起这些故事,恒觉趣味弥永,值得一记。于是思起一事,即写一段,不论年代,不分次序,不褒贬政事,不臧否人物,惟就事写实……”不过,我们自己翻阅《绮情楼杂记》,倒感觉个中有着很浓厚的野史、逸闻的味道,作者未必真正做到“就事写实”。恐怕读者也只好抱着“姑妄言之姑听之”的态度吧! 《绮情楼杂记》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喻血轮在书中回忆的人物大多是辛亥革命时期的,余则北洋军阀、党国要员,再次之为报人戏子或文坛名人。喻血轮对辛亥志士都持颂扬的态度,而对北洋军阀多系抨击、讽刺,至于党国要员,则多以诙谐、幽默面貌示人。在根本的立场上,喻血轮是站在国民政府一方的。因此,以上均不难理解,但对于读惯了“红色经典”的读者而言,或许就显得“耳目一新”了。当然,历史的是是非非,只有读者自己去评判,喻血轮也不过真实地记录了一个国民政府文职官员的时代观感。 当然,此书也有一些缺点。比如,一些内容与冯自由的《革命逸史》雷同,我们初步可以判断是作者抄自冯著。《绮情楼杂记》中的《野鸡大王徐敬吾》一节的语句亦多近似《革命逸史》。另外,喻血轮在书中宣扬了一些宿命的观念,这些不过是旧式文人常常玩弄的文字把戏——在今天,善良的读者是不会轻易被这样“糊弄”的。 笔者与喻血轮为同乡,自幼即知《绮情楼杂记》一书,曾多方搜寻,未能一见。后在台湾国家图书馆搜到馆藏信息,遂托蔡登山先生代为复印,乃将三集全部予以整理。现付梓在即,特撰此文,作为有关喻血轮和《绮情楼杂记》的一点介绍,望方家给予指教。 [book_title]第一部分:晚清残影 林琴南避妓 林琴南(纾)为近代文坛怪杰,自以冷红生笔名,译《茶花女遗事》风行全国后,遂潜心译著,孜孜不倦。民六七年间,商务印书馆曾有“林译百种”出售,其作品丰富,可以想见。林于译述外,亦尝著中国小说,民六中华杂志曾载其《劫外桃花》,系述吴三桂与陈圆圆故事,不但可作小说观,且可作古文读也。林幼年家境寒苦,聪颖好学,貌寝而鼻生瘤,常有绿鼻涕流出,但下笔万言,见者倾服,因是文名噪甚,为士林所重。尝读书苍霞洲,洲多妓寮,有妓女庄氏者,色技均佳,慕林名,屡夤缘求见,林辄踌躇走避。后庄氏伺林出,饭以珍饵,不意为同伴食殆尽。一日,二人相遇,庄氏甘言媚之,林复逡巡遁去,庄氏以其诡僻不可近,深恨之。后从旅居京师,尝有诗云:“不留夙孽累儿孙,不向情田种爱根,绮语早除名士习,画楼宁负美人恩。” 或即指此事。 林纾(1852-1924),福建闽县人。文学家、大翻译家。译有《巴黎茶花女遗事》、《黑奴吁天录》等。 张之洞开和尚玩笑 中国和尚,多半路出家,既不读诗书,又不懂经典,故十僧九伧俗,其与檀越往还,惟在势与利,炎凉冷暖,各有分寸,所谓结缘菩萨,皆欺人语也。清末张之洞署理两江总督时,往来幕府中者,多一时名士,如梁鼎芬、易顺鼎、缪小山诸人,皆常居南京。一日,之洞忽发雅兴,欲游焦山,梁等均随行,小轮抵镇江时,天已垂暮,乃停泊焦山下,之洞于船上假寐。梁因昔奏参李鸿章革职,曾在海西庵读书,易、缪当怂恿梁先至海西庵看奇石,梁亦欣然。既至,方丈已易人,初不识梁,但小沙弥识之,仍以盖碗泡茶,方丈横之以目,而令以普通粗茶款客,诸人怏怏而归。之洞见之,笑曰:“诸君皆有不豫色,得毋为和尚所欺乎?明日再随我去。” 次日之洞登山,首至海西庵,方丈闻总督至,于庵外跪迎。既入,方丈端盖碗茶出,足恭侍立。之洞曰:“尔庵中待客,有几等茶?” 方丈曰:“两等,盖碗茶敬贵人,余则粗茶耳。” 之洞指梁等曰:“彼辈亦皆贵人乎?” 方丈曰:“随中堂来,自是贵人。” 之洞曰:“然则今始贵耳,尔昨夕犹以粗茶待之。” 方丈闻言,面红耳赤,叩头不已。 张之洞(1837-1909),直隶南皮(今河北南皮)人,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同治二年探花,历任山西巡抚、湖广总督、军机大臣等职。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为晚清“四大名臣”。 李鸿章之虚惊 甲午中日之战,清廷议事诸臣,多以战败责任,归之李鸿章,劾书盈尺,官爵几尽削。鸿章无以自白,居北京贤良寺中,惴惴不知命在何时。一夕漏三下,忽有旨令入见,门前舆马扰攘,一巷皆惊。满清朝例,后帝召见大臣,率在早朝时,其以漏夜召者,多不测。鸿章闻命骇然,遂闭户自为遗嘱,戒子孙世世不得复为官。乃衣冠入朝,值恭亲王出,道上拱手,连曰:“恭喜!恭喜!” 旧例大臣被诛,多曰赐死,执刑得亦每以“恭喜”为言,鸿章闻之,益胆落,自以为命合休矣。迨入见,则西后与光绪,方秉烛以待,乃起用之为全权议和大臣,并归其官爵,示章宠也。鸿章辞下,则浃背汗流,裒衣尽湿矣。后鸿章举以语人,犹有余悸。可见专制时代,官爵愈高,生命愈危,盖帝王喜怒莫测,而嫉之者又时时可以陷之,往往罪所由来,莫知所自。若今日民主政治,则无此意外也。 李鸿章(1823-1901),清末重臣,洋务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之一,淮军创始人。著有《李文忠公全集》。 同治帝浪漫史 清代皇帝崩殂,以同治年最少,有谓感染梅毒而死,有谓实患天花,传说甚多,未知孰是。惟同治喜微服出游,则为事实。相传同治一日至宣德楼小饮,闻隔室有一人唱京调甚佳,询之掌柜,知为翰林院编修王庆祺。逾日,即有上谕令王至宏德殿行走。自是王得亲近同治,私导至八大胡同冶游,并以春宫秘图及春药进奉。同治既死,王奉旨革职永不叙用。当时都中曾有一联云:“宏德殿,宣德楼,德业无疆,且喜词人工词曲;进春方,献春册,春光无限,可怜天子出天花。” 此联谐而工,盖讥王也。又传同治一日避雨僧寮,遇一人,穷殊甚,诘之,知为贵家厮养卒,方为主人所逐也。因问如尔辈以何处出息最优?其人以粤海关对,同治当草一函,令其往谒九门提督,未几即由提督荐赴粤海关承役,遂以起家焉。又传同治尝至琉璃厂购玉版宣,以瓜子金抵其值,纸店以非通用物,辞不受,乃令店伙随去取资,至午门,店伙不敢入,弃纸仓惶归。翌日同治遣小内监如数偿之。观此种种,则同治实一幼稚色情人物,今日埃及王法鲁克,颇近似焉。 德龄公主家世 著《清宫二年记》之德龄公主,人皆知其为清廷驻法公使裕庚之女,其实德龄为华父洋母,实“两划水”儿也。按裕庚本姓徐,为汉军正白旗人,幼极聪颖,下笔千言,纵横跌宕,饶有奇气。光绪初年刘铭传授台湾巡抚,延裕入幕府。旋以知府发湖北,鄂督张文襄见之,惊为奇才,历畀沙市汉口厘金局,复以道员明保送部,转内阁侍读学士,奉使法国,垂六年之久。初,裕有前妻,早死,遗一子曰奎龄。妻有婢名凤儿者,裕悦之,宠专房。继又纳京妓,不容于凤儿,服毒死。于时忽邂逅一洋妓,实洋父华母所生也。因入京觅所欢不得,乃遇裕,纳之,凤儿忿,而洋妓阴狠,能以术使裕绝凤儿,且凌虐之,凤儿不堪其虐,亦自经死。裕遂立洋妓为继室,逼前妻所生子奎龄夫妇母之,奎龄不从,夫妇相继殁。自是洋妓大权独揽,玩裕于股掌之上矣。洋妓初来时,携一子,小名羊哥,即前在沪所欢所生,继又为裕生一子二女,德龄即其一也。洋妓颇有才,凡英法语言文字,及外国音乐技艺皆能之,德龄幼承母训,亦均擅长,及随裕驻法六年,得沐西洋文化,益显其美艳多才。归国后,夤缘入宫侍慈禧太后,称以公主,凡外国命妇入觐者,皆由德龄任翻译,于是势倾中外,成为慈禧唯一女官矣。后出宫之沪,嫔一美国人,其《清宫二年记》即成于是时也。裕之二子名勋龄(即羊哥)、馨龄,皆入赀为道员,馨分湖北,勋分江南,皆为端方所摈,不知所终。 德龄(1886-1944),旅美女作家,著有《慈禧外传》、《清末政局回忆录》等。 慈禧学琴 清慈禧太后虽系出满洲,雅好中国文化,能文,善画,尤好弹琴。文宗殂后,穆宗冲龄践祚,慈禧垂帘听政,春秋暇日,辄以弹琴自遣。时京师有琴工张春圃者,为人狷介有志节,琴法甚工,用是驰名于公卿间。慈禧闻其名,特召入宫授琴,授琴处似是寝殿,正屋七大间,慈禧坐极西一间,张即于西厢房弹琴。张于宣召时即与内监约不能跪弹,必须坐弹始成声,皆许之,故不使之面慈禧也。设琴七八具,金徽玉轸,极其富丽,张取弹皆不合节,盖饰美而材劣也。旋闻慈禧命取其平日所弹者付张弹之,内监以授张,一落指,觉声甚清越,于是竭其所长,为龙翔凤翥之曲,似闻隐隐有赞美声,阕终稍憩。忽见有若乳母服饰者数人携一童子来,衣冠华美,约十岁上下,见琴即以指拨其徽,或抽其轸以为戏,张阻之曰:“此老佛爷物,动不得。” 童瞪目视之,旁一妇即责张曰:“你知他是谁?老佛爷事事依他,你敢拦他,你打算不要脑袋吗?” 张为之骇然。是日出宫后,更宣召,则宁死不敢入矣。 琉球史话 韩战中,美空军自冲绳飞韩作战,次数极多,故今日琉球实已成美太平洋战略中之重要地位。按琉球在元以前,尚不通中国。明洪武五年,其中山王察度始遣使入贡。清初即成为中国属国,职贡不绝。康熙二年尝命张学礼奉使琉球,册封国王尚质。其所乘之舟,为梭子形,上下三层,广二丈余,高如之,长十八丈余,桅高亦如之,殆为特制。中国使臣前往,必直趋那坝,盖那坝为琉球国王居处。其迎接使臣,必致最高敬礼,款以盛宴。宴时,击鼓而歌者,皆大夫以下等官,舞则十龄幼童,皆贵官子弟为之。 当时虽无气象测候,然渡海时期,则有一定,去时必在“夏至”前后两三日,归时则在“冬至”前后两三日。故使臣在其国中,有迎风宴、中秋宴、重阳宴、冬至宴、饯别宴,可谓隆重至矣。后又有汪楫奉使册封,曾为琉球撰孔子庙碑,馈贻极丰腆,汪力却不受,琉人遂为建“却金亭”以纪念之,嘉道间犹岿然存在。洎清季,琉球又兼属日本。光绪初,日本废琉球王,改其地为冲绳县。今日通称冲绳,而不称琉球者,实缘此也。 蔡乃煌为台湾罪人 清宣统年间摧残民党最力之上海道蔡乃煌,不独为革命之罪人,且为台湾之罪人,其事少有人知。先是甲午战役中国失败,清廷议割台湾为媾和条件,台民闻之大哗,誓死不奉诏,然无术挽回,遂宣布独立,举巡抚唐景崧为总统,谋负隅自守。景崧密电清廷乞饷,许之,饬部输百万金,部中知其隐,阴扼其半。 时乃煌以县令客台湾藩幕,署藩李体乾为景崧乡人,为人质直无城府,乃煌于部饷到时,竟乘隙干没二十余万金而逸。致台湾因饷糈不足,无可为御,官吏亦纷纷内渡,于是数百万台民遂沦于异族。向使乃煌不盗窃此银,台湾因条约关系,固未必能保,然至少可予日人以重创,不至其如探囊取物也。故乃煌实台湾沦陷时一罪人也。 按乃煌广东番禺人,原名金湘,字雪桥。为秀才时,因争妓案,褫其衣顶,遂挟其兄子乃煌监照走京师,冒应顺天试,登乙科,至是居然名乃煌而字伯浩,人亦莫之辨也。既在台湾窃得饷银后,遂远走四川,纳赀为道员,不数年竟授苏松太兵备道,于是肆毒于上海,至辛亥光复时始逃。 蔡乃煌(1861-1916),广东番禺人,光绪十七年举人。1908年任上海道台。民初追随袁世凯,1916年被粤军将领龙济光枪杀。 北大之父张百熙 今人谈北京大学者,莫不以蔡元培为宗师,其实北大之父,实为六十年前之长沙张百熙也。其时名京师大学堂,原创自戊戌政变之际,最初总办为余诚格,庚子之乱,生徒星散,慈禧回銮后,以张百熙在西安奏对称旨,遂命为管学大臣。张苦心孤诣,锐意经营北大,以于晦若为总办,以吴挚甫为教长,张鹤龄副之,一时名流,网罗殆尽。先开师范、仕学、译学、医学四馆,继又开进士馆预备科,自是五方秀士群集此最高学府,文学彬彬振朝野矣。 张为人气度宏廓,有为有守,其任北大监督时,曾在丰台置有空地一千余亩,以为举办七科大学之用,其计划不可谓不远大,惜因清廷疑忌,不得展其怀抱,乃辞去学务一切差使,改任邮传部尚书,郁郁而殁,士林争悼惜之!如皋冒广生尝挽以联云:“爱士似王阮亭,微向遗疏陈情,动天上九重颜色;怜才若龚芝麓,为数揽衣雪涕,有阶前八百孤寒。” 盖纪实也。张殁后,其门弟子尝醵金七千两,欲为张铸铜像,嗣因其家粥不继,遂以此款权储一京号生息,以资生活,讵不久此京号倒闭,款亦被干没,故张身后实一贫如洗也。 张百熙(1847-1907),湖南长沙人,近代教育改革的先驱者。清同治十三年甲戌科进士。历任山东、广东学政,迁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吏部尚书、邮传部大臣等。 李鸿章谋粤自主之逸史 清光绪庚子年,北方拳匪作乱,李鸿章方任两广总督。时香港议政局员何启博士,见时势紧急,瓜分之祸,迫于眉睫,亟谋革命党与李鸿章合作救国,向清廷及各国宣告两广自主。其进行方法,则先由中国党人联名致书香港总督卜力,再由卜力根据书中理由,转商鸿章,建议广东自主方案,并介绍国父与之合作。 书上,复由何启向港督代达一切,卜力极表同情,因向鸿章密商数次,谓广东如宣布自主,港督可相机协助,并联合各国领事一致赞成。李鸿章闻之,意颇动。惟以清廷尚未陷于绝境,迟疑观望,以待时机。其幕僚有粤绅刘学询者,与国父为旧交,爰向鸿章推荐国父。鸿章颔之。学询遂贻书国父,陈述原委。国父得书,于五月中旬偕杨衢云及日人宫崎寅藏、平山周等乘轮至港。 鸿章闻讯,派幕僚曾广铨率安澜兵轮来迎,约过船开会,但国父得陈少白报告,知鸿章尚无决心,仅派宫崎乘兵轮晋省,代表接洽。宫崎与学询密谈一夜,毫无结果。 洎六月下旬,联军攻陷北京,清廷派安平轮赴粤,迎鸿章北上议和,鸿章闻清帝母子出亡无恙,遂决意北上,所谓粤省自主计划,至是遂成画饼矣。 张文襄之孙刚孙 “宗悫堕马竟戕生,虚我期望乘长风破海浪之志;汪琦虽殇亦何恨,恨汝不能执干戈卫社稷而亡!” 此张文襄公督鄂时哭孙联,尝传诵一时。按公孙名刚孙,初留学日本,习陆军,学成归国,于湖北新军训练,多所建白,文襄甚爱之。旋复偕鄂军官弁,赴日观操,事毕归国。抵鄂之日,文襄遣材官士兵驾马车至文昌门外码头列队迎侯。刚孙原豢名驹一,日常骑以驰骋武昌郊外,自赴日月余,颇有髀肉复生之感。故是日登岸,即屏去马车,骑马入城,讵驰抵督院辕门,材官鸣炮欢迎,马骤闻炮,忽惊逸,刚孙立颠坠,伤头颅,仆从见之,急奋力趋救,马益跳跃不可制,蹄复伤及发际,而刚孙所佩刀,且脱鞘出,刺入腰部,血涌出,逾时而逝!此清光绪二十七年十月间事也。刚孙聪明英俊,思想甚新,死时年仅二十余,倘是日乘马车入城,当无此祸,故文襄哭之恸也! 沈夫人一身是胆 清咸丰间,洪杨乱起,势甚猖獗,各府州县,因承平日久,毫无防御,故所至如拉枯摧朽,由广西直趋湘赣。时江西广信府知府沈葆桢,为保卫地方,去河内募兵,留夫人守城。夫人为林公则徐女,幼承庭训,素有胆识。未几,洪杨军薄广信,城内官商,纷纷作避难计。左右劝夫人行,夫人曰:“汝等可逃,我不可去。” 并指一井曰:“此余毙命之所也。” 遂出其细软首饰劳军,誓共守城。并修血书求救于屏山军饶总兵廷选,晓以大义,谓:“围城势迫,大局安危所系,越境解围,功在国家不可量。” 词意恳切,精诚动人。饶得书,率军至,围遂解,而沈亦适归,城得无恙。后清廷录守城功,谓“夫人一身是胆,临危决策,其功不在诸名将下”。及夫人谢世,曾文正挽以联云:“为名臣女,为名臣妻,江右佐元戎,锦伞夫人分伟绩;于中秋生,于中秋逝,天边圆皓魄,霓裳仙子证前身。” 其推崇如此!今日大陆沦陷,所谓显贵夫人,胁夫从贼者有之,临危御敌者,则无一人。 沈葆桢(1820-1879),福建侯官人,林则徐的外甥、女婿。妻林普晴为林则徐之次女。历任江西巡抚、马尾船政大臣。晚年以钦差大臣身份,督办台湾军务,并兼理各国通商事务。 饶廷选(1803-1862),福建闽县人。早年多次赴台湾镇压农民起义。历任漳州总兵、福建陆路提督、浙江提督等职。太平天国时期,因作战英勇,清廷赐“巴林图鲁”勇号。卒赠太子太保,谥“壮勇”,入祀昭忠祠。 英人攫获牯岭小史 庐山牯岭,在抗战前数年,不独为中外人士避暑胜地,且为高级军政人员集训之所。战争既起,效命疆场捐躯杀敌者,此中陶镕人盖居多也。然在北伐前,牯岭大部分为英租界,民十五始收回,由中国设市政委员会管理之。英人何以租获此名胜区,事至偶然。先是光绪末年,有英人李德立,传教中国,偶过庐山,由狮子庵方丈导游牯岭,李觉山高气爽,泉清木秀,迥异人世,大为羡叹。 时代理江防者,为卸职九江电报局总办盛福怀,盛宣怀弟也。为人颟顸,不明世事,李就与议租牯岭为外人公共避暑地,福怀不审利害,慨然允诺。租期九十九年,租值仅数百金耳。后为大吏侦知,而约已签订,无可挽回。且宣怀时任邮传部长,极力为阿弟弥缝,遂令此胜地沦外人手掌,达三四十年之久。 张文襄与湖北银元局 清季张文襄督鄂时,除创办汉阳铁厂、兵工厂,及丝、麻、纱、布四局外,复创设银元局,即后日之造币厂。其初仅铸银元,品质最佳,流通至广。当时湖北官钱局印行之一元钞票,其上端即印有湖北银元正反面模型,持此钞票者,十足兑龙洋一元,信用卓著,而官钱局存此准备银币亦至多。迨辛亥革命,鄂都督府所用以发放军饷购办军实者,皆为此存备之银元,以故当时革命军饷糈,毫无匮乏。文襄此一建议,不独有惠于当时湖北经济,且实有功于日后光复大业也。方银元局初成立时,文襄思于局门外自作一长联张之,乃久久未撰,及局已落成,亟待应用,文襄乃令幕府中拟作,又均不惬意。一日方宴客,文襄忽命材官以阔幅朱笺至,即席挥毫,书一联云:“楚国以为宝,天用莫如龙。” 上联用成语,嵌国宝二字,下联引蒙庄句,确切龙图,实属浑成自然,巧不可阶。闻其振笔疾书时,顾左右而言曰:“此联悬之局门,有能易一字者,吾当赏以千金。” 其豪兴飙举如此。 林琴南与江春霖 林琴南曩在北京时,与其同乡江春霖最善。时春霖方官御史,以敢言著称,曾因纠弹权贵载振、奕劻,咨回翰林院行定,天下惜之。及春霖放归,德宗旋薨。宣统既立,醇亲王摄政,于是近支亲贵,赫然盈廷,载洵长海军部,载涛长陆军部,毓朗任军谘府大臣,此皆为春霖当时所预言者。故琴南尝有诗寄春霖云:“直谏何曾愧昔贤,偏当危局放归田。早知破碎难为国,自咽辛酸敢问天。回首翰林官舍在,伤心同德殿门前。可怜四世三公语,果在公归后数年。” 此诗虽为慰藉春霖语,然亦可见当时朝政之腐败。后春霖在籍病故,琴南闻之,深为惋悼!当寄联挽之云:“八千里外,与子长相忆;二百年来,谏官无此人。” 寥寥十八字,道尽两人交谊及春霖功业,的是名人手笔。 江春霖(1855-1918),光绪二十年进士,福建莆田人。曾多次弹劾袁世凯、奕劻、载沣,而被人称为“铁面御史”。著有《江春霖集》。 张文襄受骗 曩张文襄督鄂时,偶因事入觐,遨游北京琉璃厂,瞥见一古董店内,陈一巨瓮,形制奇(异),古色斓斑,映以玻璃大镜屏,光怪陆离,绚烂夺目。谛视之,四周悉篆籀文,如蚓如蚌模糊不可猝辩。文襄爱玩不忍释,询其价,则谓某巨宧故物,特借以陈设,非卖品也,怅怅而归。 逾数日,又偕幕僚之嗜古董者往观之,亦决为古代物,文襄愈欲得之,肆主允往商物主,未几偕某巨室管事至,索值三千金,文襄难之,诘其家世,不以告,往返数四,始以二千金获之。舁至鄂,命工拓印数百张,分赠僚友,注水满中,置之庭前,蓄金鱼数尾,以供赏玩。 忽一夕大雷雨,旦起视之,则斑驳之篆籀文,俱化为乌有。细察之,始知苍然而古黝然而泽者,乃纸裹蜡为之,经大雨侵袭,遂冲洗而去,瓮之本身,则一普通陶器耳。古董商伪饰以欺人,文襄遂为所骗,发觉后,为之不怡者累日。 胡文忠走内线 洪杨乱时,胡文忠(林翼)抚鄂,对筹济军饷,安抚流亡,厥功至伟。然胡之获此成功,实赖总督官文(满人)与之合作,官之所以愿与合作,则又胡走内线之力也。缘官有一爱妾,异常宠幸,到任甫一月,值妾生日,官伪以夫人寿辰告百僚,意待贺客至门,再言其实。届期百僚群集,藩司某已递手本矣,闻者告今日实如夫人寿辰也,藩司大怒,索回手本,道府亦纷纷索回欲归。 适胡至,竟以“晚生胡林翼顿首拜”之帖入祝,众见巡抚率先入祝,则又相继而入,使官妾得完其体面,妾大德之。胡诇知官畏妾,归署,乃以夫人名义请官妾游宴,而先告太夫人善待之。官妾至,胡太夫人竟认为义女,自是官妾以兄事胡矣。胡若有设施,虑官掣肘,则先关白其妾,妾乃日夜聒于官曰:“你懂得什么?你的才具识见安能比我们胡大哥,不如依着胡大哥怎么做便怎么做罢。” 官辄唯唯听命,自此官胡交欢,遂奠定两湖安定之局。向使胡当时不利用官,而任此满洲大员监督其上,事事为难,则影响军事必甚大。故胡之此事,实一种苦心策略,未可非之也。 胡林翼(1812-1861),湖南益阳人。与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并称为晚清“中兴四名臣”。辑有《胡文忠公遗集》。 打黄带子 民国初年任湖北民政长之刘心源,在清末曾任四川成都首府,时首道为贺云奎,首县为熊某,皆鄂人,且皆强项吏也。一日有满洲驻防将军部下某满人,在春熙路购金饰,竟不给值,强携而去。商人诉之首县熊某,熊讯知某满人素无赖,屡屡购物不付值,春熙路商人均识之。遂捕之至,命役杖之,某满人出其身上黄带子示之曰:“我满洲镇国公也,谁敢打我?” 熊曰:“强抢民物,黄带子也要打。” 竟重笞之。当夜熊往见刘心源,面陈此事,刘极称其能,立约贺云奎同谒总督锡良,谢过请参。锡虽满人,颇不直黄带子所为,面慰之。俄而驻防将军至,怒气勃勃,谓熊令目无皇族,应予参革。锡正色曰:“他们做皇上官,替皇上管教子弟,这是很好的事,怎么能办他的罪?” 将军无以对,悻悻而去。自是满人遂不敢在成都横行。 刘心源(1848-1915),金石学家、文字学家、书法家。早年中进士,后历任顺天乡试同考官、江西督粮道、广西按察使、湖北民政长等职。著有《古文审》、《乐石文述》等。 一日三捷 民国七年俄兵侵占库伦时,都护使署秘书长张济川死焉!按张为湖北黄陂人,少年时,才气纵横,放诞不羁。光绪癸卯年,入省应乡试,在汉口南城公所眷一妓,名杨喜宝,甚相爱悦,出闱后,流连喜宝香巢,若家焉。未几,榜发,张获解元,捷报迳报杨家,喜宝闻之甚喜。时张方在一烟馆过瘾,喜宝偕报房寻至,烟客群起为张庆贺。张初以为中式即幸事,今闻义解,亦大乐!正喧哗间,有人持箴捐彩票开彩号码至,张原购有一张,试就对之,竟获二彩,计银二万两。烟室主人闻之,谓张功名财帛,一日并室,实为异数,当市鞭爆两竿,就门首燃放。一时贺客坌集,里巷壅塞。喜宝睹是情景,忽语张曰:“妾幸侍贵人,实有夙分,乞公即为脱籍,俾充妾媵,永侍巾栉。” 烟室主人力赞其议,当召老鸨至,即日署券,迎喜宝归。张一日之间,既贵且富,复致丽姝,故人谓之一日三捷。惜晚年惨死塞外,良可悲已! 蔡钧诗史 清光绪季年,蔡钧为驻日公使,摧残革命党,压迫留学生,无所不为,以故留日学生界,恨之入骨。有署名东亚伤心人,撰有《乐府》一章,于蔡钧为人,形容尽致。今记其词如下:“使臣怒,使臣怒,使臣怒阿谁?不怒赤阪妓,不怒新桥女大夫。学生汝太不晓事,长揖空阶求不已,不是龙门汝误投,市侩认作韩荆州,从来市侩得志惯横行,未闻献媚蓄意杀学生。使臣当日好肩背,南洋负米东洋卖,相公堂前袖献票纸,王爷膝下跪呈扇子。王爷心中忧,肥奴旁侍喘如牛,亲捧留声机器奏床头。翁在街头卖卜命,儿走上房司门政,儿今作贵人,紫绶金章衬绿巾,绿巾耻,富贵功名由巾起。吁嗟乎!君名不愧替钱死!” 观此,则蔡钧之卑鄙龌龊,可以概见。而清廷滥用使节,亦实足贻国际之羞。故此乐府,应作为满清外交史观。 蔡钧,字和甫,浙江仁和人,清末外交官。曾任上海道台。著有《外交辩难》、《出洋琐记》等。 [book_title]第二部分:辛亥风雷 戴季陶之谐联 戴季陶文章勋业,俱极辉煌,昔为报人时,性情潇洒,不拘细节,清末以戴天仇笔名,为上海《民立报》撰文,酒后茶余,喜游览各秘密场所。某岁除夕,为友人邀赴法租界燕子窠观光,时窠主修葺烟室方竣工,乃乞戴为书一楹联,戴适见门前小贩麋集,纷向烟客索债,因援笔亲书“门前债主雁行立,室内烟人鱼贯眠”一联赠之,窠主得之甚喜,悬挂壁间,不轻易除下。后戴氏任考试院长,闻窠主尚健在,此联犹保存未损,因遣人以重资赎归。其实笔墨游戏,无关名位勋业,戴氏索归此联,似未足言旷达。 戴季陶(1891-1949),原籍浙江湖州。历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长、中央宣传部长、国史馆长。 辛亥起义遗事 辛亥八月十九日,武昌起义,人皆知为工程营熊秉坤放第一枪,然促成工程营起义,实为党人梅宝玑。梅为湖北黄梅人,清末任共进会鄂东支部部长,秘密吸收党人,共图革命。八月十七日汉口俄租界宝善里机关爆炸,梅曾在场,面部且受微伤,当晚渡江至武昌,匿阅马厂谘议局秘书长石山俨家。次日武昌大朝街机关破,彭杨刘三烈士就义,梅知事急,亟欲通知各方党人起事。乃于十九日晨,至工程营门前,坐一烤红薯摊贩处,伺工程营兵士出,以秘密信号探索同志,历数次,始获一人,因告以武汉机关被抄及彭杨刘死难各情,其人闻之,大为惊骇,亟问名册是否搜去?梅因欲激动党人,诡称名册已在宝善里搜去(其实当时名册并未搜去),并谓:“武昌城关已闭,瑞澂将按名索捕,营中各同志,如不速自为计,势成瓮中捉鳖。” 其人闻语,沉吟久之,曰:“吾将通知营中同志,迅速起事。” 是晚,工程营遂首先发难,造成光辉历史。故工程营举义,实梅宝玑报告消息有以促成之。后梅曾膺非常国会议员,抗战期间,在赣以贫病死! 梅宝玑(1881-1946),字镜垣,湖北黄梅人,为喻血轮之舅。曾任湖北军政府总稽查、众议院候补议员,后支持袁世凯称帝。 汤芗铭偷国父皮包 民国三年任湖南督军之汤芗铭(铸新),少年跋扈,固一时风云人物也。按汤为湖北浠水人,清末以弱冠举孝廉,极为张文襄所爱重,保送赴法习海军,与石瑛同班。适国父孙公赴法组织欧洲同盟会分部,芗铭与石瑛同时参加。时孙宝琦以钦差大臣使法,随员中有满人某,与芗铭识,闻国父组党事,遂以重金贿芗铭,嘱窃取同盟会名册,芗铭允之。一日赴国父寓所,乘国父他出,以小刀划开国父手提皮包,偷去名册,转交某满人。满人大喜,即面呈孙宝琦,自以为此功不小矣。顾宝琦颇识大体,知此名册一入清廷,必兴大狱,当时略一浏览,笑曰:“此皆小孩闹玩意,何足轻重。” 言竟,掷名册于壁炉中焚毁,欧洲留学生因获保全。宣统二年,芗铭毕业归国,在海军部充见习官,颇郁郁不得志。辛亥革命成功,其兄汤化龙膺选为众议院议长,声势显赫,极为袁项城所信任,芗铭遂得出任“楚同”军舰舰长,巡弋长江。癸丑事起,李烈钧在赣独立,袁氏命李纯率陆军,由瑞昌攻赣,另派芗铭率海军攻湖口,两路均捷,烈钧、林虎逃沪。袁氏计功酬庸,遂任李纯为江西督军,芗铭亦一跃而为湖南督军矣。 芗铭督湘后,为报袁氏知遇之隆,捕杀民党颇多,湘人甚恨,以屠户称之!洎袁氏称帝,芗铭始而恭电劝进,既见云南起义,各省响应,则又宣布独立,电劝袁氏下野,袁氏得电大怒,语左右曰:“他人独立,我固不怪,惟铸新乃我不次提拔,得位跻方面,今亦叛我,夫复何言!” 迄袁氏病殂,芗铭寻亦去湘。初寓北平,不问政治,日惟听戏捧角,度其寓公生活。民十返汉,忽深居简出,茹素念佛,以居士自称,汉阳归元寺及何园附近某寺,常有其踪迹。时太虚法师常莅汉讲经,每开坛,芗铭率先至听讲,当其闭目坐蒲团时,几无人识其为当年开府衡岳杀人不眨眼之汤屠户也。民十五后,又称寓天津,境甚贫困。抗战期间,日人颇思利用回鄂,为汪政权效力。故湖北伪主席何佩镕死后,川中盛传其将继何为湖北伪主席,其实芗铭虽潦倒,迄未为日人所动,此其晚节最差强人意处。胜利后,易名“巨心”,加入民社党,为革新派,今则不悉其存亡矣。其人仪表甚佳,中年时,面圆髭短,目灼灼如电,惜其得志太早,不识涵养,遂致蹉跌不振也。 汤芗铭(1885-1975),湖北浠水人。清光绪二十九年毕业于武昌文普通学堂,同年参加湖北乡试中举人。曾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国务委员、海军部次长兼北伐军海军总司令,后追随袁世凯。著有《辛亥海军起义的前前后后》。 胡汉民所出绝对 胡汉民在世时,用人极为慎重,无论事之巨细,必求用当其才。其开府广州时,有人求为某所长,胡以其才短而望奢,因拟一联命对,联曰:“所长(仄声)必有所长(平声),君何所长?(平声)而欲为所长!(仄声)”其人嘿然,无以为对,迄今仍无能对之者。予因忆及一故事,昔有朱项二姓祖祠相对,俗列,祖祠门联须以本姓光荣史实,标榜夸耀,朱氏祠联云:两朝天子,一代圣人。上联指朱温、朱元璋,下联指朱熹,可谓荣矣。项氏无以抗衡,及悬赏征对,一游学者为拟一联云:烹天子父,为圣人师。盖上联指项羽烹刘邦父事,下联指项橐为孔子师事,则又较朱氏更盛矣。中国文字引人入胜,往往如此。 胡汉民(1879-1936),广东番禺客家人。清末时曾中举人。后为中国国民党元老和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也是国民党前期右派代表人物之一。 胡汉民之谐诗 胡汉民为人严肃,风骨峻然。然据冯自由言,胡年少时,亦好诙谐。清光绪三十四年胡居新加坡时,尝撰谐诗赠邓慕韩云:“铜山万壑果然真,发梦忘魂意气伸。旧日师爷称绰号,近来皇帝是乡亲。缩低铁甲方无敌,吓走金表大有人。最恨爱莲贤伉俪,不堪此地更维新。” 第一句指邓通,言慕韩祖先之富。第二句谓慕韩屡语人,人生以梦遗为一快事。第三句以慕韩有师爷之称。第四句谓慕韩同乡谭发素有帝王思想,人多以皇帝呼之。第五句谓慕韩尝叹各国海军不解将舰体缩低之法,若能预为缩低至水平线,然后突向敌舰猛撞,必所向无敌。第六句系述光绪三十二年某日东京同盟会开会,有吴弱男、吴亚男姊妹至党部谒国父,衣洋服,挂金表,与国父详谈,娓娓不休。迄摇铃开会,二女仍不告退,慕韩乃手持大金表,入告国父开会时刻,二女始匆匆去。后慕韩告人,此举全靠大金表吓走小金表,故云。第七八两句谓慕韩夫人号爱莲女士,而新加坡有娼寮曰“新爱莲”,胡氏遂用以打趣也。 辛亥起义第一个女官 辛亥武昌起义后,鄂军政府组织,除都督府及军、财、内、外各部外,尚有一总监察府,监督都督府以下各部职司,盖一位尊权大之机构也。总监察府监察长为共进会首领刘公(仲文),府内有监印官曰刘一女士,即刘公之如夫人,实中华民国开国最初之女官也。按刘一女士为鄂沔阳人,貌美而善交际,因与沔阳劝学所长善,致青年学生不敢擅入其室,相率锡以“沔阳监学”之徽号。 女士幼字回教徒丁姓,以卖烧牛肉为业,嫁后未久,丁忽暴卒。丁亲属以女士有谋杀嫌疑,控之县官,女士自投县署,泣陈寃屈,悲恻动人,县官廉得其情,不予治罪,但令当官择配,当为新堤富商王某所得,乃不容于大妇,偕母逃至武昌,入某女校读书,假寓胭脂山下某客栈。 时胭脂山下有党人机关,女士渐与党人稔,亦矢志革命,旋由杨玉如介绍,获识刘公,公一见,大为倾倒,邂逅未久,即营金屋贮之。及阴历八月十七日晚,汉口宝善里机关因爆炸破获,公与女士同时被捕入狱。十九日武昌举义后,众推公为总监察长,公就职日,首先委任女士为监印官,盖为保密而不避举亲也,时各机关皆无女职员,故女士实为中国第一个女官。民元南北统一后,总监察撤销。民二秋,公病卒,女士不知所终。 刘公(?-1920),名仲文,湖北襄阳人,共进会第三任会长、辛亥革命元勋。 章太炎调侃日警 国学泰斗章太炎,其才气如天马行空,目空一切。平生操持严谨,疾恶如仇。清末亡命日本,见日人鄙视华人,极为愤恨!然为密谋革命,不能不力自隐忍,有时气忿无所泄,则以诙谐出之。某次日本警察厅派警至其寓所调查户口,嘱令填调查表,太炎乃填书: 职业:圣人 出身:私生子 年龄:万寿无疆 盖太炎素有圣人之称,私生子则以日本为多,故藉此以调侃日警也。民元太炎归国,曾一度任东三省筹边使,然以不惯官场生活,未几即还京。袁项城恐其以文字动摇政局,幽之龙泉寺,太炎曾三次绝粒,未获释。后项城欲称帝,黎元洪被软禁瀛台,太炎尝改昔人诗吊之!诗云:“此人已化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狼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白鹭洲。日暮乡关何处是,黄兴门外使人愁。” 项城因是防之益严。太炎生平屡以文字贾祸,而意气不少挫,即此可见其倔强! 章太炎(1869-1936),浙江余杭人,民主革命家、思想家,章黄学派创始人。著有《章太炎全集》。 黄克强之诗 三月二十九日为革命先烈纪念日,每年是日,必有人为文以彰先烈之伟绩。黄克强先生,即为是役实际参加之人,其冒险犯难精神,实足以震烁千古!然克强献身革命,此不过其牛刀小试,而其最伟大贡献,厥为辛亥汉阳作战与癸丑南京留守,盖此两役,皆尝躬冒矢石,出入疆场也。以是之故,人多以军事人才目克强,其实克强诗文,实在其军事学术之上。忆其吊刘道一诗云:“英雄无命哭刘郎,惨淡中原侠客亡。我未吞胡恢汉业,君先悬首看吴荒。啾啾赤子天何意,猎猎黄旗日有光。眼底人才思国士,万方多难立苍茫。” 其苍凉雄伟,并不下于唐人。又民国元年十月,为克强三十九岁生辰,尝有感赋一律云:“州九年知四十非,大风歌罢不如归。惊人事业随流水,爱我园林想落晖。入夜鱼龙都寂寂,故山猿鹤正依依。苍茫独立无端感,时有清风振我衣。” 盖是时克强方功成身退,故言外颇多感慨!迄民国五年,克强见时局日非,益多抑郁,卒罹不治之症,于是年十月,卒于沪上。 黄兴(1874-1916),湖南省长沙府善化县高塘乡(今长沙县黄兴镇凉塘)人。中华民国开国元勋,与孙中山并称“孙黄”。著有《黄克强先生全集》、《黄兴集》、《黄兴未刊电稿》。 黎本危之醋劲 黎元洪在清末任湖北新军协统时,颇好色。迄辛亥起义,任都督,仍不免。夫人黎本危,性极妒,常因此致勃溪。民国元年,各省盛倡男女平权,一时智识妇女,多起而作女权运动,顾因事属初创,常不免越出矩范,以视今日言必合理,行必合法,殆不可同日而语也。时有沈佩贞者,原一浪漫女性,民元以安徽女青年会代表名义,赴鄂谒黎,出入都督府,毫无避忌,黎亦常留其共餐,不意因此发生暧昧。沈故泼辣,竟持此要挟黎,黎畏其张扬,以一万元赠之。事后为黎本危所悉,大兴问罪之师,并迫黎逐沈出鄂。沈遂挟资走北京,上书演说,到处有其踪迹也。又有武昌第一女师校长吴淑卿,因校事常谒黎,其人颇风艳,黎亦乐与周旋,后本危忽矫黎命,将其撤职,其中原故,亦不言可知也。黎入京后,被袁氏幽禁瀛台,黎本危相从左右,为黎唯一亲近人。本危好食武昌洪山红菜苔及樊口边鱼,袁氏恒令京汉路局,按时运京,供本危食。盖袁志在羁縻黎氏,此等事固不靳也。 黎本危,本名危文绣,黎元洪的宠妾。黎元洪死后,意欲改嫁,曾于《申报》发表词作以争女权,引起轰动。 辛亥起义轶事 每年双十节,各报例有增刊,关于辛亥起义史实,已言之多矣。予当时曾躬与其役,耳闻目见,省记颇多。今略记轶事数则于后,虽事非宏巨,不足以付史亭,然酒后茶余,亦可资为谈助: 一、辛亥九月初间,清兵既迫汉口,黎元洪遣兵至汉迎战,有团长杨选青,结婚才数日,时在刘家庙作战,忽不奉命令,擅自撤退,黎闻之大怒,立逮杨至,于都督府前斩之,割其首级,悬之电线杆上,予亲见之。 二、十月间清兵既陷汉阳,与武昌仅一江之隔,其势甚危,黎元洪思迁洪山暂避。会议时,军务部长孙武,闻黎提议转移,大为愤慨,当拔刀狂吼曰:“清兵未渡江前,有敢遁出武昌者,吾必手刃其人。”其议遂寝。次日复逼黎乘马巡视下新河阵地,以示都督并未迁避,军心赖以镇定。 三、汉口失陷后,武昌各部门精神,渐不如前,起义人刘公,为维持纪律,特设立各部总稽查,刘自为部长,凡未任实职之起义人,皆派为稽查官,得直入各机关,稽查一切,其权甚大,隐然为革命军最高纠察机构。忽一夕武昌某部兵变,首攻各部总稽查,并于南楼要道,检查行人,凡佩有各部总稽查徽章者,即予逮捕。幸不逾日,变兵即告平,此即当时所称 四、武昌起义时,各机构自首长至录事,一律月薪二十元,毫无参差,此实为开国一良好制度,且充分表现平等精神。故当时无所谓调整或紧缩问题发生,而公务人员生活,亦获得安定。 杨选青,时为湖北军政府第六协十一标统带、文学社员。一说为杨选青在攻打督署的战斗中,表现非常勇敢,因而在扩军时被任命为第十一标统带。但在反攻汉口的战斗中,正好在家结婚,没有亲任指挥,其部队也没有按原计划向汉口龙王庙进攻。统帅黄兴报告给黎元洪等,蒋翊武与蔡济民等人认为,杨选青失职,理应处罚,但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时,建议暂且记大过,令其戴罪立功,而孙武、黎元洪坚持要杀。 张列五从容就义 辛亥十月在重庆起义,披推为蜀军政府都督之张列五,四川隆昌人,清未创办叙属中学,谋刺川督赵尔丰,未果,旋乘川路风潮,与杨庶堪、谢慧生辈,于辛亥十月二日,逐除伪吏,光复重庆,并以计诛端方。及成都反正,列五遂推尹昌衡为正都督,己副之。未几,改任民政长,袁世凯闻其精悍,恐不受调度,特调之入京,聘为政治顾问。后见袁有异图,大为愤慨。袁欲捕杀之,逃往天津,变姓名,以织篾为生。但仍为袁所侦知,派侦探李某赴津,以入股扩充篾厂为由,与列五识。一日,李约列五至某处会饮,于电车中,以暗杀袁世凯文件,阴置列五衣袋,中途被军警查处,遂被捕送京,交军政执法处。鞫讯时,列五慷慨陈词,痛骂袁氏,当判以死刑。行刑时,列五负手于背,缓步微笑,见看守所长,笑曰:“我们请了!” 所长忽回头大哭,又笑顾左右兵士,曰:请了!请了!” 兵士亦为泪下。及抵刑场,列五从容徘徊,仰天四顾,曰:“今日天地晦冥,得毋为我欤?” 兵士催曰:“张先生快走!” 列五笑曰:“既至此处,忙什么?” 乃缓步前行,兵士由后射击,立毙。此为四川革命首脑,为袁氏戕害之第一人,闻者惜之! 张培爵(1876-1915),字列五,重庆荣昌人。1911年四川保路运动爆发后,张培爵与各路革命党人密谋策划,参与领导了推翻清朝川东政权的武装起义。辛亥革命后被推为蜀军政府第一任都督。1915年,密谋讨伐袁世凯,被杀于天津。 炸五大臣案中两烈士 清末北京车站炸五大臣案,人皆知为烈士吴樾所为,其实吴之外,尚有柳聘侬、张榕两人。柳于车站逃出后,官吏悬赏万金购缉之,于光绪三十四年,飘流至潮州,旋为巡警所获,派弁兵一百二十名,解京请奖。濒行时,柳口占一绝云:“百廿健儿同警跸,槛车今夜发潮州。鼎烹俎醢浑闲事,犹胜南冠作楚囚。” 语意豪壮,诚不愧为革命党人。张榕为山东人,时年仅二十二岁,与吴樾同至车站,掷炸弹后逃逸,更名余本强,匿迹天津,为侦探杨以德所获。某国公使重其才,欲出而保护之,榕不欲卖籍偷生,挺身入京。后为慈禧所闻,悯其幼,处以无期徒刑。居狱四年,与狱吏王喜璋善,王感其侠义,遂与偕亡,东渡日本。榕善剑术,在日与某武士较剑,击败之,名遂大噪!辛亥武昌起义,榕归辽阳,组织急进党,为张作霖所忌,颇为郁郁。民国元年一月廿三日,赴北里友人宴会,行未远,一刺客尾其后,连发三抢,中要害而死,闻者惜之! 端方之死 清宣统三年川汉铁路风潮发生后,清廷命端方由武昌入川平乱,端于七月率鄂军三十一、三十二两标兵入川,九月间抵重庆,闻武昌起义,端大恐,亟率军进驻资州。适清廷革川督赵尔丰职,以端代之。端知事无可为,欲入都面陈机宜,兵大哗,逆端行。时统兵者为曾广大及邓某,禁兵勿暴动,端则布告军士,谓已遣人至成都银行借银四万两发饷,并为全军措办归装,众怒稍息。此十月初一日事也。至初五日端束装待发,众以银未至,阻其行,并要端书券,端与之,至初七日银犹未至,众以端诳也,复哗。有营官董海澜倡议入行馆,驱端至侧屋,谓我辈将假尔室开会,兵入室,搜行箧无所得,即欲杀端。时兵皆举抢待发,曾广大止之曰:“此中满人,不过端氏兄弟两人耳,尚有无数汉同胞,岂能玉石俱焚?” 众遂逼端至行馆大门一小屋中,手刃之,其弟亦死乱刀下,众军即日东下归鄂矣。迨初八日成都借银至,然已无及,遂为红十字会所得。民初人皆谓端方死于川军,其实系鄂军所杀,此亦辛亥革命一段史实也。 端方(1861-1911),清末大臣,石学家。著有《陶斋吉金录》等。 端方之诙谐 端方之死,予前已记之。端生前颇善诙谐,尤好嘲弄人。宣统三年,赵尔巽将任东三省总督,端往贺曰:“三哥恭喜,帖子已写好否?” 赵茫然不解所谓,端笑曰:“即谨具满洲三省奉申俄日笑纳之帖子也。” 赵为之愕然色赧。端开府两江时,有某中书发起拒赌会,趋谒节辕,痛陈赌害,端太息曰:“诚如君言,余向亦嗜此,一行作吏,兹事废矣。惟近日盛行麻雀牌,士大夫皆嗜之,君亦能之乎?” 中书曰:“某于各种赌经,均门外汉也。” 端曰:“我犹彷佛忆之,麻雀牌中他牌均四,惟白板则五。” 中书急辩曰:“否!白板亦四也。” 端笑曰:“然则足下亦个中人也,能正我之误,大佳!” 语已,端茶送客,中书赧然而退。又端官工部时,同官有赵有伦者,京师富家儿,目不识丁,以其舅张翼之援,纳赀为郎,不数年历得要差。尝以千金购一妾归,为大妇逐出。赵赁别舍居之,妇又靳其出门。一日与端相遇署中,端忽与语曰:“吾偶作一联,君试为吾评骘之。” 联云:“一味逗豪华,原来大力弓张,不仅人夸富有;千金买佳丽,除是明天弦断,方教我去敦伦。” 额曰:“大宋千古。” 此已将赵之名姓嵌入,然赵不识字,犹为人述之,闻者匿笑不止。 邹容死后吓倒徐世昌 烈士邹容,于清光绪三十年因苏报案与章太炎同禁上海西牢,章判三年,邹判二年。至次年正月,邹患病甚剧,于二月二十九日卒于狱,由刘三收其骨密葬沪西华泾乡,外间鲜有知者。迄光绪三十二年夏,天津探访局总办杨以德忽密报巡警部尚书徐世昌,谓邹容秘密入京,图谋革命。徐闻讯,大为惊骇,飞饬内外警厅戒严,并搜查各客栈及庙宇寺院,凡青年旅客,俱遭逮问,时距邹容谢世,已一年又半矣。清吏之慌张,殊使人失笑。 按杨以德在庚子前,原为火车检票员,拳乱时颇获横财,遂捐一杂职,夤缘入采访队,工谄媚,善迎合,经其逮捕罗织成狱者,不胜枚举。洎袁世凯任直隶总督,遂报捐知府,旋保道员,袁于天津设探访局,杨遂得充总办矣。杨知袁之注意革命党,遂收罗国父及康、梁、章太炎、邹容诸人肖像,陈列室中,日夕谛观,自谓能捕得其一,则京堂可操左券矣。如上述密报邹容入京,即其京堂梦中诬妄事类之一。 王宠惠少拒奔女 司法院长王宠惠,少读书香港皇仁书院,故早通英文。其父为基督教老牧师,宠惠颇不信宗教,因之沪,任南洋公学教员。庚子秋,党人秦力山起兵大通失败,逃沪。时租界得清吏照会,搜捕党人甚力,宠惠秘密收容之,旋资助赴日。力山到日后,于辛丑年创刊《国民报》于东京,函约宠惠任英文部撰述,宠惠由是东渡。《国民报》既出版,力倡民族主义,篇末附英文论说,皆宠惠所撰也。宠惠在东京,与力山税屋同居,宠惠居楼上,力山寓楼下,所雇日本下女,貌颇妖冶,爱宠惠少年英爽,屡向之献媚,或以语言调戏,宠惠道气盎然,不之理,并告力山,嘱其斥责,力山笑颔之。一夜,此女伺宠惠熟睡,竟赤身往就,宠惠大骇,大呼力山不止,力山应曰:“我来!我来!” 下女始狂奔而去。次日传之留学界,皆为捧腹大笑!按此事曾载《革命逸史》,当属确实。 王宠惠(1881-1958),著名法学家,广东东莞虎门人。曾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代总理、国务总理等职。 秦力山(1877-1906),湖南善化人。戊戌政变后流亡日本,任《清议报》主笔。1900年至武汉与唐才常组织自立军,任前军统领。1901年创办《国民报》,为留日学界第一份宣传革命的报纸。1902年与章太炎等发起支那亡国纪念会。同年又在上海创办作新社,旋创刊《大陆》月刊,竭力驳斥康梁保皇言论。1905年入云南从事反清活动,积劳成疾,次年病逝。 记女斗士徐宗汉 青年节,即四十二年前三月二十九日,广州革命党人谋攻督署事败,七十二烈士殉难黄花岗之日也。关于是役史实,记载极多,人皆知之,予今所记,则为躬与是役之徐宗汉女斗士也。宗汉,广东香山县人,幼随父在沪读书。年十八,适海丰李晋一,生子女各一,结缡数年,李以病去世,宗汉教养遗孤,辛勤备至。民前四五年间,宗汉次姊佩瑶,执教于南洋槟榔屿华侨学校,约宗汉往助,宗汉因是有南洋之游。 时槟榔屿初设同盟分会,日宣扬革命主义,宗汉闻而善之,因加入为会员,助党人扩张党务,深资得力。清光绪三十四年回粤,即与港穗同志设机关,运军械,往来香港广州之间,清吏以其女子也,故不之疑。辛亥三月,广州党人将举事,宗汉于河南溪峡设一机关,频频由香港密运枪械炸弹至是处,分发各同志,并于门外张贴大红对联,伪饰喜事,故无疑之者。 及二十九日晚,攻督署事败,黄克强指受枪伤,寻至溪峡机关,宗汉为之裹伤。 至四月一日,乃为克强改装,亲送至哈德安夜轮,相偕赴港。抵港后,克强以指伤过剧,入雅丽氏医院割治,照例割症,须有亲族签名,宗汉遂从权以妻室名义行之。未几伤愈出院,即正式与克强结婚,虚名夫妇,竟成事实矣。是后相随克强革命,无役不从。先后得二子,民五克强逝世,宗汉抚养遗孤,至于成人。抗战后,移居重庆,于三十三年三月病逝,享年六十有八。 徐宗汉(1876-1944),广东香山(今珠海市)人,近代实业家徐润之侄女。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加入中国同盟会。 温生才刺孚琦之威猛 辛亥年三月初十日,温烈士生才于广州刺杀满洲将军孚琦,实为三月廿九日黄花岗诸烈士起义之先声。按温为粤之嘉应州人,少孤苦,六岁母又弃去,既无叔伯,终鲜兄弟,伶仃无依,乃就食外家。年十四,被匪人诱至荷兰,充刈草工,三年后转至霹雳,充锡矿工,旋逃归。历随沈宗济、荣勋、魏邦瀚赴越,入冯子材营为旗牌兵。因身历坷坎,恨满人特甚。曾在霹雳识国父,亲受薰陶,遂立志革命。辛亥年初回广州,日谋行刺满大员,以张革命声势。会三月初十日法人组织之远东飞艇社,定在广州东门外演放,遍邀当道参观。孚琦性好纵游,税驾往观,回署时,行至东门直街谘议局前麒麟阁门次,温突从人丛中跃出,闯至轿前,持枪向孚琦猛击,卫队骇绝奔去,轿夫亦逃,温得从容射放。孚太阳穴、脑门、颈项、胸部各中一抢,当倒轿中身死。温见目的已达,弃枪由积厚新街遁,至永胜街,为巡警追获,遂遇害。 《民呼日报》与《民吁日报》 清末上海报纸,锋芒最露,读者最多,而出版时间最短者,为《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此两报皆为于右任所创办,今先言民呼报。先是右任于光绪三十三年与杨笃生等创办上海《神州日报》,刊行未及一载,因邻居失火,全馆付之一炬。遂于光绪三十四年秋间,筹办《民呼日报》,助之者有张人杰、周柏年诸人。当时右任在上海各报登载启事云:“鄙人去岁创办神州报,因火后不支退出,未竟初志,今特发起此报,以为民命为宗旨。大声疾呼,故曰民呼,辟淫邪而振民气,亦初创神州之志也。股额定十万,每股百元,现已招足六万元。俟机器运到,即宣布出版日期。” 惟以筹措资金不易,至宣统元年三月二十六日始宣告出版。除右任任社长外,执笔者有戴天仇、吴宗慈、王无生、范光启、周锡三诸人,对于时政之得失,官僚之腐败,皆有严格批评,名言谠论,大受世人欢迎。一出版即日销数千份,以是招官厅嫉视,遭同业妒忌,日思有以挫折之。于是而有甘肃赈款案之发生,未几又有安徽铁路公司朱云锦指控毁谤名誉,及已故上海道蔡钧之子国桢指控毁坏其父生前名誉案,相继而来。租界会审公廨循清吏之请,将右任羁押捕房月余,至七月二十四日,遂胡乱判决将右任逐出租界,并取消民呼报之发行权。计自出版至封闭,仅三个月而已。 《民呼日报》既被封闭,右任志不少懈。是年八月十六日,上海各报又载有《民吁日报》出世广告,略谓“本社近将《民呼日报》机器生财等一律过盘,改名《民吁日报》。以提倡国民精神,痛陈民生利病,保存国粹,讲求实学为宗旨。仍设上海望平街一百六十号内,即日出版。内容、外观均擅海内独一无二之声价”云云。是报创办人仍为右任,助之者有范光启、景耀月、朱葆康、王无生、周锡三诸人。惟右任以被判逐出租界,不便出面,故以朱葆康为发行人,范光启为社长,且为避免会审公廨蹂躏故,特在法国领事署注册,以备不虞。出版后,崇论宏议,可与《民呼日报》相伯仲。时日人侵略满蒙,至为急迫,举国人士,靡不痛心疾首,海上各报以慑于威力,咸噤若寒蝉,独民吁报不畏强御,日以危言警惕国人,早为之备。讵因是为日人所忌,于是年九月下旬,由驻沪日领事松冈照会苏松太道蔡乃煌,谓民吁报言论多臆测煽惑,有碍中日二国邦交,请将该报惩办,以戒将来。蔡即札饬会审公廨将该报封禁,并商请驻沪领事团承认。至十月初六日,捕房遂奉命派警将民吁报封闭,并将主笔范光启传讯到案。计自出版至被封,为时仅五十余日而已。民呼民吁之被封,实为苏报以后清吏勾结租界当局摧残舆论之另一页痛史! 于右任(1879-1964),辛亥革命元老,书法家,陕西三原人。著有《右任文存》等。 《民立日报》 于右任创办之《民呼日报》与《民吁日报》,予前既记之。今再谈右任创办之《民立日报》。民立报诞生于清宣统二年九月初九月,即民吁报被封后一周年。内容以唤起国民责任心为宗旨,编辑分论说、批评、纪事、杂录、图书五部。先后主笔政者,有景耀月、宋教仁、吕志伊、谈善吾、范光启、王无生、徐血儿等,人才济济,堪称一时之盛。 时清廷正倡言预备立宪,国内言论较为自由,革命党人乘此时机,纷赴长江沿岸活动。辛亥黄花岗之役前后,谭人凤、宋教仁、吕志伊、居正、陈其美、杨玉如等往来港沪汉各地,均以民立报为东道主,是岁中部同盟会成立,参加者亦以民立报关系人物为特盛。三月二十九日一役失败后,民立报藉此宣传民族主义,鼓荡革命精神,迭载殉义烈士之嘉言轶事,以激励国人,遂使全国革命思潮,如火如荼,不可遏止。 洎武昌起义成功,民元南京政府成立,民立报诸贤多出任要职。于右任任交通部次长,陈其美任沪军都督,景耀月任教育部次长,吕志伊任司法部次长,宋教仁任法制局长,范光启任安徽铁血军司令,庞青城、沈缦云均任司长,社中枢要为之一空。迄民二讨袁军失败,民党势力寖衰,该报以不胜袁氏压迫,遂自动停版。 争帅印 是篇所记美军人争取中国帅印,非今日美军事,实五十年前旧闻也。先是戊戌政变后,保皇党康有为尝于美洲倡设保皇会,其徒梁启超则作新大陆旅行,以澳洲华侨鲍炽为翻译,极力向美人自称为清光绪帝特派代表,有权在美招募将官统领中国维新军队。会有旧金山退职武官福近卜者,闻而信之,遽向保皇会报名投效,梁竟以中国内阁总理大臣名义,封福为中国维新军大元帅。 及梁游洛衫矶时,复有在野军事批评家堪马利求谒,粱惊其盛名,亦封堪为维新军大元帅。事为福所闻,向梁严辞诘责,而福堪二氏亦各登报相骂,遂演成争取帅印之话剧。后堪宣布与梁脱离关系,所谓组织维新军,亦无复有人置信矣。然堪因是竟与国父成为密友,民前三年,国父因事过洛杉矶时,特往堪村居访问,畅谈竟日。迄辛亥武昌起义,南京政府成立,国父特委堪为高等军事顾问,南北统一后,堪仍返美乡居,于民二病逝。 越南同盟会的小孟尝 清光绪三十三年,国父为策动粤桂滇三省军事,曾驻节越南河内,将兴中会改组为同盟会,华侨先后加盟者有杨寿彭、刘歧山、王和顺、张奂池、彭俊生、黎量余等数百人。旋又于海防设同盟分会,由刘岐山为会长。其地邻接粤省钦州防城县,国父及黄克强、王和顺等经营钦廉各地军事,即以海防为指挥及配备地点。 当时震撼清廷照耀史册之丁未镇南关(光绪卅三年)及戊申河口(光绪卅四年)两役,皆系由是处发动。所需军械,除国父向当地法商购入外,多由冯自由自香港购办,托河内轮船买办彭俊生及于爱轮船买办黎量余二人密运至海防,交刘岐山接收分发。刘为人慷慨,善于酬应,凡往来海防同志,多由刘招待,饮食起居,无不周到,因是越南侨商,咸以“小孟尝”称之。惜自河口一役后,凡同盟会籍侨商而有参加革命军嫌疑者,悉被法人驱逐出境,小孟尝亦即于是时离越转赴香港焉。 刘岐山,著名粤商,人称洪江首富,曾大力资助辛亥革命。 居正盗金佛助革命 辛亥年春间,鄂党人谋革命甚急,而绌于资,群聚议筹款方法,时居正方居鄂,因建议广济县(居为广济人)西北洗马坡,有一大庙,名达成庙,内供金佛一尊,所值不赀,吾党若能设法窃取,大可供革命资金之助。众闻之,皆甚赞成。 于是推居正偕焦达峰前往,以进香为名,请和尚启神笼瞻仰神像,和尚许之,达峰以手试颠像身,屹然不劲,始知此像甚重,非一二人所能为力,遂废然返汉。时即黄花岗之役前一日也。鄂党人闻广州革命失败,谋起事尽力,爰拟继续盗取金佛,由达峰回湘,募大力士来汉,俾能负之而行。但达峰去未久,查光佛等以事急不宜久待,建议先至蕲春之三角山,山距达成庙二十里,一夜可往还,盗得金佛后,即在山中熔化携汉,岂不甚便。 众韪其议。仍由居正、查光佛等迳趋蕲春三角山。讵是时天气酷热,乡人多露坐纳凉,虽数至达成庙,终无法下手,遂又失意而归。迨六月间,焦达峰所募大力士黎六汉等四人莅汉,党人大喜,乃决定作第三次冒险。由居正等典质衣物,偕达峰等七人,共赴洗马坡。至时大雨如注,天色昏黑,达峰以为天助,当命力士凿墙壁成洞,悄然入佛殿,竟牵曳金佛而出,顾无法负之奔走,久之始凿断一手,而天已破晓,和尚惊觉,则又委之而逃矣。观此,则知当时革命措资之艰难矣。 居正(1876-1951),湖北武穴人,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指挥者之一,曾任南京临时国民政府内政部次长、南京国民政府司法院院长。著有《辛亥亲历记》、《居觉生先生全集》等。 革命奇人张静江 已故国民党元老张静江,毁家革命,人皆知之矣。但其何以加入同盟会?以及如何乐于输财则知者少焉。按静江为浙江吴兴人,上海张园主人之子也。父殁,分得遗产巨万,性豪侠,好施与,以体弱足蹩,不良于行。清光绪二十九年至三十年间,尝随驻法公使孙宝琦任商务随员,因在上海巴黎间,设一通运公司,经营古董贸易,获利甚厚。旅法数年,渐结识西欧无政府党诸学者,因之思想新锐,立论怪特,闻者多不敢与往还。光绪卅一年国父游欧,组织中国同盟会,静江犹未入盟,然倾心革命甚久。是岁某月静江乘法轮赴某地,闻国父适与同舟,乃于舟中趋谒国父,相见即曰:“君非实行革命之孙某乎?倾慕久矣。余亦深信非革命不能救中国,近年经商法国,颇有所获,君如有所需,请随时电知,当悉力为君助。” 语毕,自遗姓字,国父大喜。因与互约通电暗号,以ABCDE为次序,A为一万元,以次递加,至E则为五万元。别后,国父于光绪三十二年由南洋至东京,适经济困乏,试电静江请助,越数日,即有三万佛朗由法汇到,同盟会本部顿呈活气。光绪三十三年国父移居越南,策动两粤军事,静江复以A字E字汇款接济,时两粤革命得以旋仆旋起者,静江之力居多。此即静江输财革命之始也。 静江居法久,得识吴敬恒、李煜瀛诸人,因其在巴黎创刊《新世纪报》,提倡无政府主义,奇谈异说,震惊一世。其谈男女两性关系,尤为奇特,据谓:“世人过分重视性的关系,最为错误。盖社会划分男女界限,乃传统习惯使然,而种种罪恶,即缘是而生。此种习惯,未尝不可以改革,譬如吾人手可行握手礼,口可行接吻礼,性的关系又何尝不可用以行礼乎?” 此种思想,直使世俗闻而骇走矣。 光绪三十三年,静江以香港气候温暖,遂赴港疗其足疾,因得与胡汉民、冯自由等日夕盘桓,至是始由胡、冯介绍其加入同盟会。自是受国父薰陶,渐放弃其无政府主义思想,而为三民主义信徒矣。厥后宣统二三年间,陈其美、周淡游诸人,屡图在苏浙各地举义,所需饷械,仍以静江协助之力为多。民国肇建,南京政府成立,国父初拟提出静江为财政部长,静江坚拒不就。民三国父创中华革命党于东京,特约静江为党部财政部长,则欣然不辞,惟以足疾未瘳,不克东渡,一切由次长廖仲凯为之,静江不过问也。静江自矢志革命以来,只尽义务,不问权利,三十年如一日,故国父称之为“革命奇人”。 张静江(1876-1950),浙江湖州南浔人,出身江南丝商巨贾之家。人称“现代吕不韦”,孙中山称之为“革命圣人”,而蒋介石称之为革命“导师”。 驴马争獐 清季广东有女医士张竹君者,番禺人,基督教徒,庚子年毕业于广州夏葛女医学堂,自创禔福医院于荔枝湾,继又设南福医院于河南,生涯甚盛。尝于医院附设福音堂一所,宣扬基督教义,鼓吹维新学说,俨然执女新学界之牛耳,以是社会知名之士,多与往还。时有富商卢宾岐者,东莞人也,有子名少歧,少年有大志,与竹君相谈时事,过从甚密,因有定婚之议。 未几,少岐东渡留学,竹君忽与卢家人发生龃龉,遂与少歧渐疏,婚约亦无形解除,然少歧心固未死也。会桂林马君武于时至粤攻读法文,闻竹君在教会演讲福音,批评时政,大为倾倒。君武故能文章,美词藻。自是竹君福音堂中,常有君武足迹。久之,渐露恋爱之意,少歧闻之,辄视为情敌。一日,竹君忽得君武之法文求婚书,情辞恳切,竹君不愿,乃以素持独身主义一语拒之。旋君武亦赴日留学,尝作《张竹君传》登诸《新民丛报》,誉扬备至,并附七绝一首,有“女权波浪兼天涌,独立神州树一军”之句,少歧见之,益为妒忌。时胡汉民尚在广州,因语人此为“驴马争獐”,盖以姓氏谐音戏之也。后竹君业广州业务,赴沪创立医院,终身卒未嫁。 马君武(1881-1940),广西桂林人。艺术家、教育家。精通中、日、英、德诸国文字。 再记张竹君与胡汉民、黄兴 前记“驴马争獐”中之张竹君女士,与胡汉民、黄克强亦有一段轶事。方竹君创设禔福、南福两医院后,又设立育贤女学堂,开全粤女学之先声。复倡立演说会,广邀名人演讲,以是座上客常满。时胡汉民方任广州《岭海报》主笔,亦即竹君座上客之一,凡在报界揄扬竹君文字,多出汉民手笔。竹君每当夏秋之季,常雇一大花舫于河旁,为避暑纳凉之所,汉民日至舟中叙谈,友谊良笃。 时有杜清持、杜月波姊妹创设广东女学堂于西关,粤垣各报亦常载其姊妹投稿,文名甚著。一日《岭海报》忽有杜清持程度优于张竹君语,竹君阅之大愤,乃向汉民责难,汉民谓编辑出于无心,竹君则谓事出有意,双方争执激烈,友谊遂告破裂。直至民元以后,始和好如初焉。竹君之识黄克强,实缘克强夫人徐宗汉女士。辛亥武昌起义后,克强与宗汉相偕莅沪,急谋入鄂。以清吏搜索沿江口岸极严,不易偷渡,知竹君在沪交游广,爰谋之竹君。竹君乃组织红十字救伤队,以中外人士赴汉救伤为名,使克强乔装队员,宗汉充看护妇,因得避免各关津骚扰,而得至鄂完成其军事任务。故当时志士咸称竹君曰“妇女界之梁启超”,其盛誉可以想见。 张竹君(1876-1964),广东番禺人。早年毕业于广州博济医院医科班。后开办多所医院和学校,并主张妇女解放,被誉为“广东女界的梁启超”。著有《妇女的十一危难事》等。 唐蔡交谊 民四十二月二十五日云南起义,推翻袁世凯帝制,距今已三十有八年矣。此一历史中心人物,人皆知为蔡锷与唐继尧,然蔡锷逃出北京,何以独选择云南为其起义根据地?则因云南有其军事基础在焉。盖蔡于日本习陆军归国后,曾在桂从事军事教育四五年。至宣统二年入滇,任三十七协协统。辛亥云南反正,蔡被推为都督,遂与唐继尧结为生死之交。民二蔡奉调入京,滇中军权,乃由唐执掌,与执仍保持密切联系,故蔡虽入京,而其军事势力固潜在也。及起义之日,唐原欲将“军都督”让于蔡,而自愿出川北征,蔡不可,并谓:“吾此次来滇起义,完全为讨袁救国,并非争权夺利,若果喧宾夺主,不论理论与事实如何,总不足以服天下后世,更何以对滇中父老,深望蓂赓鉴此苦衷,无再固辞,并盼总揽全局,以赴事功!” 唐不得已,乃聘蔡为第一军总司令,统军入川,一举而使洪宪湮焉。后蔡病逝日本福岗医院,当时报纸追念蔡之功绩,咸谓云南起义为蔡主动,唐为被动,滇人颇为不平,唐曾因此发表谈话,有“余与松坡夙共患难,誓同生死,蔡即是我,我即是蔡,蔡果然主动,我亦当然主动,我果然被动,蔡亦当然被动,一生一死,乃见交情”等语,则知唐蔡之间,固有其挚谊在也。 杨仙逸(1891-1923),广东香山(今中山市)人,被誉为“中国空军之父”。曾任孙中山大元帅府航空局局长,并创办广东飞机制造厂。 苏曼殊(1884-1918),近代文学家、翻译家,广东香山(今广东珠海)人。法号曼殊,笔名印禅、苏湜。著有《苏曼殊全集》。 黄季刚之狂放 黄季刚(侃),人皆知其为章太炎高足,但季刚何以师事太炎,则鲜有人知。先是季刚于清末留学日本,时方年少气盛,目中无人。偶与太炎同寓,季刚居楼上,太炎居楼下,初不相识。一夕,季刚内急,遽于楼板便溺,适漏滴太炎房中,太炎仰面大骂,季刚亦以骂还之,嗣经同寓劝解,二人始相识。季刚因国学根底丰富,自视甚高,及与太炎聚谈,始知太炎学问渊博,非己所及,自是折节师事之。故二人师生之谊,实缘相骂而来也。季刚生性狂放,不事边幅,民国八九年间,任北京大学讲师,教说文,对中国字学,讲解精辟,但学生心得甚少,故每次考试,多不及格,学生苦之!后侦知季刚好作狭邪游,年考时,特醵资于妓寮置酒以劳季刚,季刚欣然莅止。是届学生竟一律及格,然试卷谬误仍多。校长蔡孑民探知其故,责让季刚,季刚笑曰:“彼等尚知尊师重道,故我不欲苛求。” 蔡闻语,太息而已!当时旧都中央公园水榭对面一角,芦苇尚未尽除,有小桥通焉。一日,季刚竟挟一女子,于芦苇间白昼宣淫,为警察擒获,通知北大,遂因是去职。 黄侃(1886—1935),湖北蕲春人,“章黄学派”创始人之一。喻血轮之父喻次溪在江汉书院读书时,曾为黄侃之父黄云鹄的学生。 再谈黄季刚及其姊 黄季刚被称为国学泰斗,固成之于章太炎之薰陶,然得力于庭训之讲习居多。盖季刚尊翁黄云樵先生,为蕲春名翰林,博通群籍,教子甚严。季刚幼极聪颖,凡有讲授,辄过目不忘,故季刚未弱冠,即已寝馈经史百家矣。云樵先生于光绪庚子后,简放重庆道,季刚随侍入川,时才九岁。一日,有人携来蕲春绿毛龟一只,文案蔡某批示季刚,戏之曰:“此公子同乡也。” 季刚曰:“是非我同乡,乃公同族也。” 蔡某不解,季刚曰:“公检《论语》‘臧文仲居蔡’一节观之,当知。” 盖是节注有“蔡,大龟也。” 其幼时即放诞如此。与季刚同受庭训者尚有其姊氏,亦博学能文,长归予七舅梅南屏先生,先生为邑名诸生,博闻强记,无书不读。其家有藏书楼,典籍甚富,自姊氏来归,先生遂出诸藏书,与姊氏共研读,于是床榻几案之间,无非书籍,姊氏学问,乃益博雅。顾当时风气未开,妇女不敢以才学示人,惟某岁邑初级女校毕业,约请姊氏讲国文两小时,探原左国,索隐柳韩,滔滔不绝。在座诸耆旧硕学,无不惊服!于是姊氏才名始大振。惜南屏先生早逝,姊氏亦于民国二十四年卒。生子三,俱能文。 刘麻哥照相争座 刘成禺,字禺生,武昌人,民元膺选国会议员,为国民党议坛健将。其人面麻,微胖,性急躁,好与人争辩,往往揎袖挥拳,麻瘢尽赤,以故人多畏之。袁世凯帝制自为时,刘曾著“洪宪纪事”诗数十章,传诵一时。刘在国民党中,年事较高,故同志多呼为“刘麻哥”,而不称名,刘亦不以为忤。民元偕李根源游姑苏,李亦面麻,人皆以“李麻子”称之。时章太炎方寓苏州,二人往谒,太炎见之甚欢,因偕赴照相馆摄影,太炎中坐,令李居右,刘居左,刘怫然不悦,太炎异之,诘其故,刘曰:“我,麻哥也。李,麻子也。‘子’焉能居‘哥’上乎?” 太炎闻之大笑,亟令李与易坐,自是麻哥之名益著。抗战期间,刘任监察委员,已七十余矣,常乘公共汽车,往来重庆北碚之间。一日,在车上与人争坐位,高声叫骂,面红耳赤,其盛气犹不减当年在议席间焉。 刘成禺,国民党元老,人称“刘麻哥”,曾担任《大同日报》主笔,著有《洪宪纪事诗三种》、《世载堂杂忆》、《太平天国战史》等。 [book_title]第三部分:北洋轶事 张勋之二妾 张勋一介武夫,恣睢跋扈,纵情声色,民六于徐州召开督军会议,带兵入京,驱逐黎元洪,拥宣统复辟,造成戏剧性之政变,虽瞬息事败,亦民国史上一污点也!张蠹卤不解温柔,然好色如命,有二宠妾,一为小毛子,乃清末秦淮河名妓,张以重金购得者,初甚爱之,每公出,必以小毛子随侍。后任长江巡阅使,驻兵徐州,又纳天津名伶王克琴为妾,克琴入门,宠擅专房,曾为张生一子,小毛子深妒之,而不敢争夕,郁郁以死。迨复辟事败,张遁入荷兰使馆,克琴竟席卷所有而逃。当时有人撰一联嘲之云:“往事溯从头,深入不毛,子夜凄凉常独宿;大功成复避,我战则克,琴心挑动又私奔。” 盖讥其二妾一死一逃也。联内寓毛子克琴两名,颇工整生动。 张作霖滥杀文人 张作霖以绿林出身,开府东北,固一世之雄也。然生平识字不多,故对文人不甚爱惜。民十六在北平自称大元帅时,滥杀文人。名记者邵飘萍、林白水,向以敢言著称,均于是时以通敌罪杀之,报界咸为切齿!有高仁山者,为留美返国之教育家,时任北大教授,忽一日为缇骑捕去,闻者愕然,文人尤相顾失色。捕去后,久无下文,其友好遂具呈申冤,并托人缓颊。呈上,张正搓麻将,手风甚坏,心滋不怿,见呈,竟不问事故,即批“枪毙”二字,于是高氏遂押赴天桥饮弹死矣。因门牌手气不佳,竟置一无辜文人于死地,是真所谓草菅人命矣! 张作霖(1875-1928),辽宁海城人。北洋军阀奉系首领,号称“东北王”。 吴佩孚之伉俪情 吴佩孚自民国十一年击败奉军后,三数年间,权倾朝野,总揽师干,咤叱风云,固一世之雄也。洎民国十五年,革命军北伐,佩孚由湘败退河南。旋奉军南下,进逼豫中,复由南阳经鄂西入蜀,其夫人朝夕相随,沿途备尝辛苦,故其入蜀诗有:“曾统貔貅百万兵,时衰蜀道苦长征,疏狂竟误英雄业,患难偏增伉俪情,楚帐悲歌骓不逝,巫云凄咽雁孤鸣,匈奴未灭家何在,望断秋风白帝城!” 此诗悲壮雄健,大有项王垓下悲歌之慨。佩孚一生无妾媵,与夫人情感极笃,以视其他军阀粉黛满前者,实有薰莸之别。卢沟桥事变发生后,佩孚方居故都,日人屡欲加以利用,始终峻拒,威逼利诱,迄不为动,清风亮节,雅自可敬。二十九年在平逝世,举国哀之!中枢于重庆举行追悼大会,典礼隆重,备极哀荣,极峰曾挽之云:“落日黯孤城,百折不回完壮志;大风思猛士,万方多难惜斯人!” 景仰崇敬,情见乎词。 吴佩孚(1874—1939),山东蓬莱人。早年投身淮军,后为直系军阀首领之一。有“儒将”之称。 一代妖姬刘喜奎 民国五六年间,旧都女伶刘喜奎,色艺冠绝一时,上自名士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捧之若狂。其在三庆园演剧时,每日必出入大栅栏维时街。一日,戏毕归家,忽有一狂徒,竟于维时街转角处,拥喜奎狂吻,当为警察所拘,科罚五十元,其人犹曰:“值得,值得!” 其令人颠倒如此。时参谋部长陆锦,年少貌美,狂恋喜奎,每至喜奎家,必携其第一局长崔某为伴。陆性躁,常因细故与喜奎忤,辄赖崔某从中调解。崔为人黠甚,对陆恭顺,对刘柔和,久之,陆无所得,而喜奎竟下嫁崔焉。时都中显贵,欲致喜奎者甚多,而喜奎独垂青于崔某,群皆以为异,不知崔实于柔和中得之也。易实甫倾倒喜奎,予前已记之,喜奎因拜实甫为师,故亦能为小诗,曾有见志诗一绝云:“由来一样琵琶泪,弹出真心恨转深。红粉青衫久惆怅,怕君听入亦伤神。” 一时传诵都下。《亚细亚报》记者刘少少,亦单恋喜奎甚久,所居一陋室中,四壁萧然,独有喜奎放大像一帧,悬于卧榻之侧,自谓朝夕相对,足慰心神,是亦近于狂矣。喜奎外貌诚美,然据其梳头娘姨语人,喜奎颈以下,肘以上,肌肤粗糙不堪,然则造物造美人,似犹有所靳也。 刘喜奎(1894-1964),原名刘志浩,后改桂缘。曾在津、京与谭鑫培、杨小楼等合作,与鲜灵芝、金玉兰并称“女伶三杰”。 记徐树铮 民国十四年冬,冯玉祥戕徐树铮于廊坊,经过情形,其公子道邻已有“廊坊事变纪实”发表(见本年一月《香港工商报》),言之详矣。按树铮字又铮,江苏萧县人,文武兼资,才气盖世,幼承段合肥特达之知,保送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故始终追随合肥,以师事之。树铮谋断兼擅,有诸葛之目,下笔万言,倚马可待,对政治军事,尤能高瞻远瞩,合肥亦深倚畀之。袁世凯帝制将倾时,尝任合肥为国务卿,袁欲用其机要秘书王式通为院秘书长,用以监视合肥,但合肥必欲用树铮为秘书长,使张国淦请示于袁,袁忽作色曰:“噫!是何言?军人内阁,军人秘书长,文人椅子,尽任跨东洋刀人占去矣。” 顾袁是时已日暮途穷,颇思用合肥收拾残局,殊不欲过拂合肥意,因语张曰:“尔为我转语芝泉,徐树铮乃军事人才,命其回陆军次长任可矣。” 张婉告合肥,谓:“总统思以又铮任陆军次长。” 一语未毕,合肥忽掷其烟斗于地,愤然曰:“事至今日,此等小事犹不放松耶?” 此为合肥第一次欲用树铮为院秘书长所遭之挫折。 袁氏既殂,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合肥任国务总理,黎以张国淦为农阁总长兼府秘书长,合肥又欲以树铮为院秘书长,仍使张请示于黎,黎亦畏树铮,嘱张转达合肥:“总理提出任何事,我皆能依,惟此一事,断断难行。” 张不欲触合肥怒,乃转恳徐世昌向黎疏通,俾免府院发生龃龉。徐往谒黎,语及此事,黎仍有难色,徐曰:“公畏又铮跋扈乎?然芝泉已够跋扈矣,多一跋扈何害?吾以为任何事可不依芝泉,惟此一事,则不能不依。” 黎从其言,于五年六月间明令任树铮为院秘书长。顾树铮恃才傲物,确属事实。照例外省疆吏任免,由院会决定后,拟具命令,送呈总统盖印发表。一日,树铮送公文入府请黎盖印,中有任命福建三厅长事,黎偶询此三人履历,树铮遽谓:“总统何必多问,我事冗,请速用印。” 黎闻语大愠,语张国淦曰:“彼辈眼中安有我耶?” 张知府院必有争执,殊不欲居间负过,因向黎力辞府秘书长职,由山东参议员丁世峄继任。 丁世峄性情,不若张国淦柔和,就职后,即与树铮形成对垒敌人,丁主张大总统得出席阁议,发表意见,对国务得自由先例职权,倘用人不当,得拒绝盖印,此皆为削弱合肥权力而压抑树铮气焰也。然树铮跋扈如故。照例院秘书长在国务会议席上无发言权。一日,树铮忽提议四省会剿李烈钧,内务总长孙洪伊极力反对,树铮不待阁议通过,竟将会剿电发出。孙气极拟辞职,丁世峄亦欲辞职,但均未实现。未几,又因平政院组织法案,孙拒绝副署,合肥怒甚,即拟就内务总长免职命令,请大总统盖印,黎拒之,曰:“不合法命令我不能盖印。” 树铮入府催促,无结果,树铮语黎曰:“总统不免孙职,即免我职可也。” 黎不理,合肥遂请病假。旋经多人调停,劝孙自动辞职,出洋游历,孙又表示愿免职,决不辞职。同时国会褚辅成等又提案弹劾树铮。遂致府院意见,愈演愈恶,由孙、徐进退问题,扩展为黎、段进退问题,是即当时传播中外之府院争潮。后经徐世昌入京调解,以孙、徐同时免职,结束此案。 树铮虽免职,但仍居合肥幕后,策划一切,如对德绝交,对德宣战,树铮多皆躬与其役。合肥因中国既参战,不能无兵,遂于民六年成立模范军,以树铮主持其事,并与日本成立西原借款,所有枪械,皆由日本供给。迨民国七年,直皖两系,因讨伐西南问题,渐露裂痕。奉军忽以声讨冯玉祥为名,开入津京一带,于军粮城设奉军司令部,以树铮为副司令。时为直系秘密奔走反段者,为陆建章,树铮恨之,于六月十五日,诱杀于天津。十六日政府曾发表一命令云:“陆建章在鲁、皖、陕运动土匪,意图扰乱,近复在津与乱党勾结,现经奉军捕获正当,应予褫夺官勋,以昭炯戒。” 此即树铮召祸之始因。合肥以陆与冯玉祥为舅甥之亲,时冯正尾大不掉,恐因此构怨,乃赙陆家属五千元。并以冯方攻下常德为由,开复其原官,逾数日,又授以勋四位。但冯绝口不谈此事。直至民十四树铮经过廊坊时,始戕害之。 树铮经营西北边防,确具远见,民八六月间北政府派其为筹边使兼西北边防总司令,常乘汽车出入北京库伦之间,道阻且长,车中惟置《汉书》一部,沿途诵读不辍。是年十一月外蒙取消自治,实树铮之功,故合肥又畀以督办外蒙善后事宜头衔,树铮即设立殖边银行,创办垦牧公司,并调褚其祥、高在田二旅驻外蒙。惜因库伦为俄兵占驻,一切边防计划,俱成泡影。 树铮诗文俱佳,文工骈体,极典丽矞皇之致,诗有唐人韵味,如“万马无声秋寒月,一灯有味夜窗书。” “美人颜色千丝发,大将功名万马蹄。” 等句,皆为人传诵。十四年三月国父逝世。树铮挽云:“百年之政,孰若民先,曷居乎一言而兴,一言而丧;十稔以还,使无公在,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尤脍炙人口。遇害时,年仅四十有六,殊可哀已! 徐树铮(1880-1925),安徽萧县(原属江苏)人,北洋军阀皖系将领,曾一度收复外蒙古。著有《建国诠真》。 徐世昌履任仪式 自民元至民七,中国曾有孙、袁、黎、冯四任总统,但均因事故,未举行正式交接典礼。民七徐世昌由安福国会当选总统,为表示隆重,欲与卸任总统冯国璋举行正式交接典礼。事先特电驻美公使顾维钧、驻法公使胡维德,询问美法总统交替仪式。及顾、胡等回电说明后,始决定以法国为蓝本,而自定一仪式。 徐选定双十节为就职日,是日上午八时半,冯国璋派内务总长钱能训与公府大礼官黄开文备礼舆迎徐入公府,由礼官导至怀仁堂礼台。九时正,冯由居仁堂至怀仁堂,与徐同向国旗三鞠躬。礼毕,冯东向致颂词,徐西向答词,词毕互相一鞠躬,礼官送冯回居仁堂,即出公府,退居私邸。十时正,徐在居仁堂南向,向国会议长及议员宣读誓词,读毕转北向,与议长议员同向国旗三鞠躬。礼毕,议长议员转东向,阁员及文武官吏西向,徐立礼台宣读就职宣言。 读毕,各行三鞠躬礼庆贺,于是大典告成。徐在清季,曾为宰辅,今得为民国元首,遂有许多做作。迄民十一,徐被军人逼迫下野,黎元洪入京复位,即未举行此仪式。 冯耿光与梅兰芳被劫案 民国七八年,有京兆尹王达之子王某,方肄业朝阳大学,年少浮荡,与名坤伶孟小冬热恋,私订嫁娶之约。后孟转爱梅兰芳,急遽嫁焉。王闻之,恨梅入骨,恒思有以报之,而未得间。时中国银行总裁冯耿光,为梅之老斗(旧时男旦倚为靠山的人),往还密切。王知之,常伺冯宅左右,以待梅至,梅固不知也。一日,冯宴客,召梅至,正酒酣耳热,忽有一少年客,衣旧衫,至冯传达室,谓祖母病故,无以为殓,欲见冯、梅求资助。传达白冯,冯嘱予一二十元遣去,少年谓戋戋不济事,仍欲见冯、梅,传达再白冯,冯以主客正欢畅,必不见。时有《大陆晚报》经理张汉举在座,因自报奋勇,出见少年,少年询其可否代表冯、梅说话,张以其求助,至多百数十元足以了之,遽曰“可”。少年曰:“如此甚佳。” 当出手枪抵张胸际,曰:“实告君,吾此来实欲杀冯、梅二人,希君导吾入室,稍声张,即先杀汝。” 张见状,大惊,再三要求勿流血,愿转达冯、梅以金赎之。少年谓:“赎亦可,一须百万,二须现款,三须立交。” 张命传达转达冯、梅,冯、梅始知少年为暴客,但张已在手枪威胁之下,无法抗拒,因搜家中现款及饰物,约二十万元,命人携出交少年,少年少之,冯无奈,一面以电话嘱中行取现款六十万元至,一面密报卫戍司令部。迨中行送款至,已届午夜。少年令张包扎妥当,迫张同乘汽车离去。行未久,少年见沿途军警戒备,知事已泄,复命司机开回冯宅,下车时,埋伏冯宅警察,遽开枪击少年,而少年枪亦响,于是少年与张汉举同毙门首。后检视少年身畔,于内衣领发现“朝大”二字,经询朝大,始知为王某,但其父王达竟不敢承认。张汉举死后,由梅兰芳以麻草园房屋一栋,款二千元,交张妻了事。 冯耿光(1892-1966),广东番禺人。早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步兵科。清末历任北洋陆军第二镇管带、广东武备学堂教习、陆军混成协标统、澧州镇守使、清政府军咨府第二厅厅长兼第四厅厅长。辛亥革命后任中国银行总裁、新华银行董事长、联华影业公司董事。 袁寒云与其情妇 袁寒云,为项城第二子,名克文,字豹岑,一字抱存。寒云,其号也。幼有神童之目,长为不羁隽才,诗文书法,并重于时。项城称帝时,其兄克定,奔走疏通,终日汲汲。寒云独异其趣,惟于西直门外宣南别墅,与名士易实甫、罗瘿公、陈石遗等流连诗酒,似丕植行径,各不相同也。寒云风流蕴藉,姬妾甚多,如琼姬、凤珠、佩文、小莺莺等皆是。然诸姬皆不通文墨,寒云亦不甚钟爱。惟在旧京与一名秦玉琴者欢,则颠倒备至。玉琴工书翰,解吟咏,初为某氏妾,为大妇所逐,某名士介绍于寒云,一见倾心,两相爱悦。定情之夕,玉琴口占二绝云:“宁断红丝不断情,此生情重此身轻。当垆雪得文君耻,只要郎才似长卿。” “炉香袅袅漏迟迟,天上双星欲渡时。晓起笑依花细数,春风开到几枝枝。” 寒云亦赋二绝云:“帘卷飞花落砚池,扫眉才子座璇闺(按闺字非支韵疑有误)。两山烟雨青如许,犹似只蛾半蹙时。” “诗狂生性与卿同,遗世搜奇兴不穷。闻说绿窗娴剑术,白云深处礼猿公。” 诗皆绮丽,有义山韵味。惟寒云始终未纳玉琴,列之姬媵,仅似情妇而已。 袁寒云(1889-1931),河南项城人。为人风流旷达,被称为“民国四公子”(其余三人为张学良、溥侗、张伯驹)之一。 劳乃宣请溥仪做德国驸马 始终效忠清室之劳乃宣,颟顸顽固,不识大体。民元袁世凯就任大总统后,劳忽劝其归政宣统,袁氏怒甚,逐之出京。自是匿居青岛,度其遗老生活。时青岛为德国势力范围,劳耳濡目染,遂觉世界强国,未有逾于德国者。民国六年一月,溥仪诞辰,劳由青岛化装入北京,为溥仪祝寿。竟奏呈“联德复清”大条陈,其最得意之句谓:“世界各国,德最强盛,倘陛下与德联姻,赴德留学,并允璧还青岛,则将来得德之助,重掌中国,实为易事。” 其所谓与德联姻,实欲溥仪为德皇威廉二世女婿。时欧战方酣,德国岌岌可危,威廉二世苦心焦虑,谋所以战胜协约国,安有心情招此废帝为其驸马?然劳昧于世界大势,竟作此荒谬绝伦怪论。清室瑾妃闻之,斥为老怪物,不许其乱说话,劳始悻悻回青岛去。 劳乃宣(1843-1921),河北永年人。中国近代音韵学家。清末礼教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曾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 袁世凯策动反袁 民国二年赣宁之战,人皆知为袁世凯暗杀宋教仁而起,而不知此一反袁运动,乃为袁本人所策动,此实为民国史上一大政治阴谋。先是袁就任正式大总统后,见国民党国会议员,皆发扬蹈厉,矢志民主,而南京留守黄兴、江西都督李烈钧、湖南都督谭延闿,又皆为国民党柱石,虎虎有生气。袁深恐其政权不稳,亟思翦除此政敌,然是时舆论多倾向国民党,若由彼发动战争,定为舆论所不容,必迫使国民党先发难,然后始振振有词矣。 时有赣人欧阳武者,尝附袁为间谍,袁遂令其回赣,策动李烈钧反袁。李见欧阳为乡人,且力诟袁专横,遽引为同志,往来甚密。及宋案发生,国民党大哗,欧阳佯示愤慨,怂恿李讨袁,时李方在盛怒之下,欧阳反间之计遂获售。苏皖湘赣既宣布独立,袁以讨平叛乱为名,派兵南下,于是而有癸丑战役。 事后欧阳武鉴于赵秉钧受命刺宋,卒为袁毒毙,亦恐袁将杀彼灭口,竟不敢入京,旋削发为僧,号“止戈和尚”。可知与枭雄共机密,事亦至危也。 日本一女间谍 予友徐祝平君,荆门人,常识丰富,为辛亥襄河起义人之一。后之东北,娶日本贵族女子芳子为妻,民三挈之至北平。芳子在外交界颇活动,时日本二十一条件尚未提出,芳子已知其全文,遂由祝平密陈袁世凯,袁阅之大惊,而于祝平消息灵通,尤加赞赏,因赠玉章一枚,嘱凭此章续呈日本情报,而芳子在祝平无意中,亦获得中国情报不少矣。民十日人在汉创办华文《湖广新报》,聘祝平为总经理。 适是年鄂人发动驱王(占元)运动,凡中国报纸不能发表言论,皆送《湖广新报》披露,以是鄂人于祝平夫妇,极表推崇!予民十一回汉,与祝平过从颇密,因得常与芳子接谈,其人雅静温婉,善于酬应,而伺应祝平,尤无微不至,吾人以为此乃完全华化夫人矣。及《湖广新报》停版后,凡日本军政要人至汉者,必仍访芳子,吾人虽常遇之,亦未以为异。迨民十七芳子病重,祝平贫无以延医,日领事乃促令同仁会医院(日本所办医院),迎芳子入院治疗。 未几,病卒,日领事忽奉其政府电令亲往致祭,并举行隆重葬礼,祝平初以为此不过贵族应有仪节,及火化时,理其殓衣,突发现其颈项间,有日本高级特务证章一枚,祝平以与同居十余年,从未见此物,至是始发觉床头人实一间谍,为之惊愕不止! 徐祝平,湖北荆门人,日知会干事,曾任文华书院教员、《湖广新报》主编。 张宗昌祈雨 台湾发明人造雨,已试验成功,以后如遇天旱,有此科学甘霖,当不虞禾苗枯槁矣。然昔科学未发达时,倘久旱不雨,唯有祈雨之一法,或设坛诵经,或向龙王庙祷告,灵不灵,固无人敢必,但农民必如是做,官吏亦必如是做,倘官吏不为人民求雨,甚且碍及考成,从知中国人实靠天吃饭也。曩张宗昌督鲁时,适逢天旱,人民吁请求雨。张素不信此,然不能不奉行故事,因命于龙王庙设坛念经,彼将亲往祷告,民间闻之,皆大欣喜。届期,张果至龙王庙,但既不拈香,亦不祷告,直奔龙王座前,手批神像之颊,厉声骂曰:“×你妹子,你不下雨,害得山东老百姓好苦呀!” 骂毕,登车迳去。观者皆为骇汗,不敢作声。越日,晴空一碧,仍无雨意。张遂命炮兵团于济南千佛山列过山炮十九尊,实弹向天空轰击,其意无非泄愤而已,结果竟收奇效,倾盆大雨,霈然而降。当时报纸谓为“未之前闻”求雨术。 张宗昌(1881-1932),山东掖县(今莱州市)人。曾任苏皖鲁剿匪司令、山东省省长、直鲁联军总司令。人称“狗肉将军”。 吴佩孚之新闻政策 昔军阀执政,不知控制新闻,纳言论于正轨,惟知封报馆,杀记者,致造成不少冤狱!民十四年冬,孙传芳既逐奉军出苏皖,拥护吴佩孚出山,吴由岳州莅汉,主持倒段(祺瑞)。吴鉴于军阀对新闻政策之错误,故不采严峻主张,仅于福昌旅馆设一新闻处,统一军事消息发布,由汪崇屏、费觉天等主持其事,汉口各报社及外埠报馆驻汉通信员,需要消息,均由该处供给,吴如有政治谈话,亦由该处发表,其规范颇似今日之发言人。吴于军事消息外,其他地方新闻,不甚干涉,亦无检查措置,故虽在风云谲变之际,武汉新闻界,尚未发生轇輵。后革命军入鄂,吴败退东阳,新闻处仓惶撤退,费觉天且于信阳车站,为乱军枪杀。 费觉天,湖北黄梅人。早年曾与李大钊等组建中国第一个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团体“北京大学社会主义研究会”,并与陈顾远、郭梦良主办《评论之评论》。著有《阶级斗争原理》,译有《社会主义与近世科学》等。 张作霖与张作相易名 拥兵百万,叱咤风云之张作霖,原名张作相。曾为吉林督军之张作相,实名张作霖,彼两人名字盖曾互易也。先是清末赵尔巽任东三省总督时,胡匪横行,劫案迭出,赵以其出没无常,殳除不易,思以剿抚兼施之策,从事肃清。未几,擒获一匪首,名张作霖,其人粗鲁不识字,而在匪中地位崇高,名震东北,号令所出,匪皆从之。旋又获一匪首,名张作相,其地位稍次于张作霖,但其人颇通文墨,且面目清秀,宛然书生。 赵见之,深以其投身绿林为可惜。其时吉林某处,适有胡匪一股,势甚猖獗,惟张作霖可以招抚,但赵以作霖野性难驯,不欲纵虎归山。因询张作相可否使此股匪弃暗投明,为国家效力?作相以其名不如作霖,恐不易得手。赵谓:“此易耳,作霖已在监中,汝即顶作霖之名前往,倘事成,即将此股改编为军队,由汝统率之。” 作相欣然受命,竟冒作霖名前往,居然马到成功。其他各地胡匪,闻作霖招抚,亦皆归焉。作相故有才干,赵立为提拔,并令永名作霖,而以真作霖,易名为作相。此即张作霖发迹之始,而张作相亦因缘以贵。故彼两人一生,皆称赵为恩师,而不称名。此事外间言者甚少,予闻之民初报业中人,似可作传奇故事观也。 张作相(1881-1949),奉天义县(今属辽宁)人。张作霖的“拜把兄弟”、张学良的“辅帅”。曾任吉林督军。 徐世昌粉饰太平 民国七年七月,新国会集于北京,九月选徐世昌为大总统,徐以钱能训为国务总理,钱则引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等入阁。曹章陆均为亲日派,就职不久,即签订中日军械借款条约,及中日海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以是引起学界不满,而有民八“五四运动”发生,曹章陆均免职。民九复有直皖战争,民十一又有奉直战争,终徐之任,全国无日不在动乱中。 然徐好整以暇,终日以写字作画自遣。徐老而孤,故酷爱儿童,书画之余,则集若干儿童,游戏为乐。虽其就任之后,国步日艰,万方多难,然好粉饰太平,以自陶醉。民七旧历除夕,徐特令都中每一警察,各予钱十贯,嘱市鞭炮燃放,故是年除夕,都中鞭炮声彻夜不休,其意盖藉此显示升平气象也。迄十一年六月,黎元洪受直系拥戴,入京复位,徐遂下野。 徐世昌(1854-1939),祖籍浙江鄞县。清末官至翰林院编修、东三省总督、体仁阁大学士,曾担任末代皇帝溥仪的“帝师”。辛亥革命后曾任大总统。著有《欧战后之中国》、《书髓楼藏书目》、《东三省政略》、《徐大总统诗集》等,编有《晚晴簃诗汇》。 冯玉祥逼宫逸闻 民十三冯玉祥由古北口倒伐,幽禁曹锟,驱逐溥仪,演出逼宫趣剧,人皆以此为冯张(作霖)联合,推翻直系,而不知另有一幕后人从中策划也。其人为谁?即李根源是。先是冯玉祥受命之初,预以胡景翼驻通州,孙岳驻保定,名为拱卫京师,实伏倒戈之谋。时李即居胡军中,为胡部署。故冯驱曹成功,即任胡为国民第二军军长,孙岳为国民第三军军长,孙兼北京卫戍司令,胡则提为河南督军。李居河南督署数月,始经汉返沪。 盖胡臃肿无能,苟无李为之运筹,固无缘出任方面也。当冯入京后,命胡赴津,截击吴佩孚,胡由通州行两日始至,则吴已遵海而南矣。胡至天津车站,忽见铁皮车箱两节,上锁停轨道上,车内有尸水流出,亟命开启,则见数腐尸卧内,似为民夫。以状卜之,殆为直军由乡间拉来,锁置车内,旋因战事紧急,机车远适,遂无人问及此事,致饿毙车内也。军阀黩武,殃及良民,兴言及此,不胜慨叹! 冯玉祥(1882-1948),祖籍安徽巢县。著名军阀、军事家、爱国将领。 曹锟做总统笑史 民国十二年,曹锟贿赂旧国会议员,选为总统,于是年十月入京就职。曹本行伍出身,不甚识字,于各国政治制度,更非所悉。就职后,各国驻京使节,例须觐贺。外交部预将各国国体及公使名片,按次呈曹阅过,是日置曹座前,嘱其见第几人,应问总统安好,见第几人,应问君主安好,曹默志之。讵临时为侍卫颠倒误置,曹不知也。及公使趋前握手时,曹仍照名片次序问好,于是大为错乱,见君主国公使而问总统好,见民主国公使而问君主好,一时传为笑谈。又曹前任直鲁豫巡阅使时,其公文俱幕僚代为处理,曹初不核阅,及为总统,有许多重要公文,必须呈阅判行,曹甚引为苦。一日,有其旧友笑问总统风味何如?曹曰:“味儿倒不错,只是天天瞧字,太讨厌!” 此真所谓沐猴而冠者也。又曹有嬖幸李彦青,年轻貌美,曹甚宠之,每夕必彦青为之洗脚,否则不能入睡。彦青亦常传粉着绣鞋,为曹服役。以是人谓曹与彦青,实有断袖之好,并谓曹之第三妾,亦与彦青有染。是则尔爱其艾豭,彼爱尔娄猪矣。军阀自作孽,遂遗此笑柄。 曹锟(1862-1938),直隶天津人。北洋时期直系军阀首领,中华民国第五任大总统。 章太炎恶谑 章太炎与伍廷芳,在民国初年,原极契合,后因太炎孤僻,专事讲学,廷芳则浮沉政海,位跻阁僚,于是二人意见,遂成枘鉴矣。民十一,廷芳谢世,其公子朝枢走海上。一日,谒太炎,谈及乃翁病状,朝枢曰:“先父体素健,只因总理蒙难,奔走港澳,操劳过度,遂致病倒,十天之中,须发俱白矣。” 太炎闻而笑曰:“(伍子胥)一夜须白过昭关,君家早有先例。” 又谈及廷芳火葬事,朝枢曰:“此在欧美,已极平常,惟在中国,实属创见。” 太炎又笑曰:“我国古亦有之,武大郎即是火葬。” 朝枢至此,乃觉啼笑皆非矣。讵次日太炎又遣人送挽联一副,其文更奇,联云:“一夜变须眉,难得东皋公定计;片时留骨殖,不用西门庆花钱。” 朝枢得此,以其为老辈,莫可如何。然太炎亦实谑而恶矣。 汉奸二王 王揖唐、王克敏,原为安福系健将。抗战期间,又为华北群奸领袖。二王中,揖唐仅长克敏一岁,然克敏实为揖唐之婿,此中盖有一段丑史在。先是安福执政时,曾以出卖三海鲜鱼,获意外收入,克敏因主持其事,分润独多,故当时以鱼行老板称之。克敏故好色,囊橐既丰,尽掷之青楼,遂娶名妓小阿凤为妾。阿凤有假母顾氏,亦饶有凤韵,则为揖唐所昵,于是二王出入顾家,俨然翁婿矣。后揖唐失意下台,潦倒平津,瞰顾氏有资,竟正式同居,渐称王太太。民十三揖唐长皖,携顾之任,报端偶尊之为王夫人。 为揖唐两子所见甚恚,乃联名于沪报登一启事,郑重否认。启事中有:“先母弃养多年,家父迄未续娶,今仅有一老娘姨随侍,不得僭称夫人”云云。此亦北京政府中一趣闻也。 王揖唐(1878-1948),安徽合肥人。清末曾中进士。后为北洋上将、安福系主将。1948年以汉奸罪被枪决。著有《今传是楼诗话》。 王湘绮一语救叶德辉 叶德辉为长沙名士,其骂人文章,利如锋刃。民十六共产党踞湖南时,叶甚恶之,适长沙共产党党部成立,叶赠一联贺之云:“稻梁菽麦黍稷,莫非杂种;马牛羊鸡犬豕,都是畜牲。” 共产党见之大恨,因被戕害,论者惜之!然叶在民国三年汤芗铭督湘时,亦几罹杀身之祸。先是汤初至湘,颇思附庸风雅,延聘地方名流宿儒,为顾问或官书局编纂,二者皆有叶名,叶均置不理,且讥为乳臭小儿,想学曾左。汤闻之不悦。后汤要求兼任湖南民政长,袁世凯已有允意。叶亟函杨度,谓汤办党人太操切,不胜民政长之任,请另觅贤者以救乡危。杨白袁,乃改命王瑚为民政长。汤于报端见叶函,恨之次骨,因以“造谣生事”罪,悬赏三千元捕叶,叶化装逃汉,卒为逻者所得,解回长沙。汤电京,请就地正法。时王湘绮适在京,电至时,湘绮正与袁共进午餐,袁以问湘绮,湘绮冷然答曰:“杀个把名士,不算什么。” 袁知湘绮不谓然,急电汤制止,叶因得释。不意十三年后,仍以文字贾祸,可哀已! 辫子与“票” 张勋以粗犷武夫,因缘时会,得为督军团盟主,虎踞徐州,虽身为民国将领,而犹不忘情满清,不独本人不去辫发,并令部下一律留辫,于是“辫子军”之名,闻于世界。张所部兵士,多为土匪出身,纪律最坏,有忤之者,则以辫示之,人皆慑伏。一日,有某西人乘津浦车南下,见兵士两人,踞坐头等车中,旁若无人,询其有无头等车票?兵士岸然答曰:“有!” 乃举其大辫曰:“此即吾人车票也。” 西人闻而大笑。其听戏例不购票,挡手问之,则举辫示之曰:“此戏票也。” 嫖妓亦不付资,妓女索资,亦示以辫曰:“此不足以当钞票乎?” 于是辫子妙用无穷,可以当车票、戏票、钞票矣!民六张率辫兵六千入京,筹划复辟,适有日本魔术团在京献技,辫兵入场,亦不购票,日公使竟向张提抗议,张大惧,立复函道歉,并允偿票价了事。洎复辟失败,张匿荷兰公使馆,辫兵均弃辫逃散,辫子价值,至是始等于零矣。 民国六年七月一日,张勋表演复辟丑剧,大总统黎元洪仓惶避入日本公使馆,大总统印则由老将军丁槐携之逃沪。当段祺瑞率军入京之初,尚无人注意此事,及七月七日冯国璋在南京代理大总统,始悉总统印信,已不在京,经侦查,知为丁携沪,特派副官长何绍贤赴沪讨印,讵丁性拘谨,执意不交,非有黎大总统亲笔信,不愿交任何人。何无以复命,乃思以武力夺印。丁闻之,匿法租界克利饭店,闭门不出。时中国政府不能在租界捕人,竟莫如丁何,顾冯已取得代总统地位,而无总统印信,实无法先例职权。遂命上海护军使卢永祥向领事团交涉,结果由捕房将丁与印并解会审公廨,转交何绍贤携宁,冯始获发号施令,而夺印风波,始告了结。 孙宝琦送葬讨没趣 民国二年二月二十一日,废清隆裕太后病殂,袁世凯居然通令全国下半旗一天,文武官吏服丧二十七日,已属奇闻。四月三日梓宫奉移西陵,清室遗老劳乃宣、梁鼎芬等,皆伏地痛哭。其时忽有一西装绅士,向灵前行三鞠躬礼,梁识为孙宝琦,乃故作不识,趋前次身问曰:“先生是哪一国人?什么名字?” 孙曰:“节庵,勿恶作剧。” 梁忽愤然作色曰:“什么东西!你若是革命党,就不应该来,若是大清朝的官,就应该穿孝服来。你这无耻东西,亏你老着脸站在这片干净土上。请你带信奕劻那个老东西,最好莫再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盖孙与庆亲王奕劻为儿女亲家,而隆裕之死,奕劻竟不奔丧,故骂孙而兼及劻也。时梁、劳等犹存腐旧奴才心理,固属可笑,而孙无故多此一礼,亦实自讨没趣也。 孙宝琦(1867-1931),浙江杭州人。曾任山东巡抚、北京政府外交总长、国务总理、中法大学董事长等职。 冯国璋答谢宣统 民国六年八月一日,冯国璋以副总统入京代行大总统职权,清室以其辛亥年曾任征鄂统帅,特派代表莅站欢迎,冯如稍识大体,一笑置之可也。乃冯郑重其事,竟派内务总长汤化龙为大总统代表,于八月四日入清宫答谢。清室派世续迎至大客厅,旋即入奏,传旨召见。宣统衣黄龙纱袍,青团龙马褂,缀以东珠朝珠,端坐宝座,威仪赫赫,依然大皇帝气概。汤三鞠躬既毕,大声唱:“大中华民国大总统谨派代表内务总长汤化龙致谢大清皇帝,并问大清皇帝安好。” 俄由世续大声作答:“大清皇帝谨谢大中华民国大总统答礼盛意,并回问大总统安好。” 时距复辟丑剧,仅两阅月,中国政府不究既往,已属奇闻,乃竟以一国大使礼入谒清帝,有似对祸首屈膝?军阀昏瞆,一至如此! 冯国璋(1859-1919年),直隶河间人。北洋军阀直系首领。曾任北洋政府江苏都督、代总统。 再谈冯国璋昏瞆 冯国璋在南京任督军时,人皆以其为北洋派中佼佼者,乃就任大总统后,其昏聩糊涂,竟有使人难以置信处。如冯就职后二十余日,曾以明令发表林摄为塞北关监督,林奉令后,特谒冯谢委,冯淡然问曰:“尔从何处来京?” 林曰:“下走久住北京。” 冯又问曰:“尔现作何事?” 林曰:“塞北关监督,发表不久。” 冯忽瞠目曰:“谁使尔作关监督?” 林曰:“奉总统任命。” 冯又愕然曰:“我几曾任尔为关监督?” 林曰:“明令发表,已有数日。” 冯始憬然曰:“哦!是矣。某日吾方午睡,有人持命令请吾盖印,殆即此事乎?” 其昏瞆有如此!又冯就任一月后,其夫人周女士忽病逝,冯请状元公夏同龢题主,题曰:“大总统夫人周夫人之灵位。” 礼官处窃窃私议,大总统之上,不冠姓氏,现孙大总统黎大总统夫人均健在,何以别之?然中国人迷信,主位不可重书,遂任其误,此冯又一笑话也。 张勋奇语 民六张勋复辟失败,颇思临危出走,顾为段祺瑞讨逆军所包围,无法离京。乃由外交团出面调停,请讨逆军承认张勋为国事犯,任其逃入使馆界,为辫兵缴械条件。讨逆军未及答,张忽透露偈语式答词曰:“我不离兵,兵不离械,我从何处来,我往何处去。” 其意盖已不顾“皇上”之安危祸福,而思一走了事矣。于是有人问其何以处置清室?张愤然曰:“人人皆聪明,惟我独笨。事成则共同享福,不成则我一人受罪。此事与清室无干。成功,彼坐其龙廷;失败,由我一人负责。” 是其七月一日通电谓:“大清忠厚开基,救民水火,其得天下之正,远迈汉唐,二祖七宗,以圣继圣,我圣祖仁皇帝圣神文武,冠绝古今,我德宗景皇帝时势多艰,忧勤尤亟。……我皇上冲龄典学,遵时养晦,国内迭经大难,而深宫匕鬯不惊,近且圣学日昭,德音四被,可知天佑清祚,特畀我皇上以非常睿智,庶应运而施其拨乱反正之功。……勋等枕戈励志,六载于兹……”等语,如出两人。莽夫儿戏政治,其可笑如此! 黎元洪四不主义 民国六年黎元洪下野,冯国璋入京代大总统。黎由公府移居东厂胡同,忽为刺客所扰,避居法国医院,由张国淦密商冯,得秘密赴津。时黎段间,势如水火,段闻黎行,深滋不怿。黎嘱汤化龙转达段曰:“君如以我出京,不能放心,可命曹锟监视我,我决不离津。” 后西南反段潮起,段深恐黎受西南利用,乃一再派人赴津,迎黎回京,黎以既出火坑,决无再入之理,遂以四不主义作答曰:“一不活动,二不见客,三不回京,四不离津。” 是即当时传播中外之黎元洪四不主义。时天津正大水为灾,段复劝黎入京避水,黎谓吾不惧水,实惧火也。更以幽默口吻复段曰:“予正因大水之故,忙于救济灾民,实无法分身来京也。” 段卒莫如之何。 冯玉祥第一次倒戈 冯玉祥屡叛长官,故有“倒戈将军”之称。其第一次倒戈,为民国七年二月间,方任混成旅旅长,驻扎武穴。时北京政府正思用兵西南,段祺瑞派曹锟为两湖巡阅使,曹于孝感设立南征大本营,冯国璋并赠宝刀一柄,对临军退缩者,准其先斩后奏。讵曹正剑拔弩张时,冯玉祥忽于二月 十三日,在武穴宣布自主,一面声讨倪嗣冲,一面吁恳南北罢兵。并于十四日发表函电,有“或罢兵,或杀玉祥以谢天下”等语。奔走其事者,为陆建章,盖冯陆为甥舅姻亲,陆欲藉此打击段阁也。段闻冯叛变,于二月二十三日下令免冯职,发交曹锟查办。冯遂唆使部下通电挽留,谓“宁与旅长同死,不愿任其独去,如不获请,请将我官兵九千五百五十三人一律枪毙”云云。结果,由曹锟向段疏通,仅褫去陆军中将,仍留任旅长,交曹锟节制,自此冯遂成为曹吴股肱。然民十三奉直之战,冯又背叛曹吴而演第二次倒戈。迄民十九扩大会议,则又背叛国民政府而演第三次倒戈矣。 不祥的北洋第六师 北洋军阀专政时,最称精锐军队,厥为第六师。按第六师为清末武卫右军所改编,名第六镇。辛亥清廷派吴禄贞为第六镇统制,后疑吴通革命党,授为山西巡抚,未到任,即被刺,而以李纯继任统制。民初改为第六师,癸丑李纯率之攻赣,获捷,袁世凯遂以李任江西都督,而命马继增继任师长。及袁氏进行帝制,调马征滇,行至湘西,马忽自杀。遗缺由第十一旅旅长周文炳升补,周按事未久,忽患神经病,复由第十二旅旅长齐燮元升任,后由齐率之驻苏,成为冯国璋政治资本。 计自六镇迄齐燮元止,凡任第六师长者,皆遭悲惨之结局:自杀者有马继增、李纯二人,被杀者有吴禄贞、齐燮元二人。齐为汉奸,胜利后被国法处死。患神经病有周文炳一人,故当时人谓第六师长为不祥之缺。 拉议员 民七安福国会既选徐世昌为大总统,段祺瑞复函请选曹锟为副总统,由议长王揖唐主持其事,规定票价每人二千元,已定十月六日开会选举。讵议员闻曹锟以十万元纳刘喜奎为侧室,而议员身价仅二千元,遂大起变化,不肯投票。届期议员密约游三贝子花园,王揖唐遍寻无着,遂致流会。旋改期十六日续开选举会,讵多数议员又于事先往天津,王揖唐遂于十五日派人至天津,分乘汽车多辆,至各旅馆搜寻议员,乃一无所获,最后始探悉议员均被周自齐邀赴南市妓院吃花酒,立即蜂拥至妓院,将议员全部拉出,分乘汽车迳趋车站,搭火车入京。 沿途拉扯争执,天津警察误以为绑票案,喝令汽车停止检查,经出示议员证章,始获放行。次日开会,由京师警察总监吴炳湘派警察在西城放哨,一面仍以汽车拉议员到会,但结果依然流会。此亦军阀玩弄议员一趣剧也。 嬖人李彦青 李彦清,定兴人,年轻貌美,初在天津某浴室为侍役,善擦背捏脚,为曹锟赏识。曹任直隶督军时,召入督署,随侍左右,宠爱逾妾媵。民十二曹贿选成功,出任总统,乃以彦青为公府收支处长,出入裘马甚都。凡有求于曹者,皆奔走彦青之门,以是收受贿赂无算。彦青寓宅,仆从如云,居恒聚集豪赌,其搓麻雀,一底五百元,犹以为小。一日,彦青内眷以二千元支票,命仆持赴银行取款,仆正赌牌,笑曰:“戋戋者犹跑银行耶?” 即于牌桌取现金与之,其阔绰有如此。民五曾以眷恋蔡松坡而成名伎之小阿凤,时已嫁王克敏为妾,王于曹任总统后,颇思活动,常邀彦青至其家,而以小阿凤为饵。某晚,彦青正在王宅浅斟低酌时,公府屡以电话召彦青,彦青留恋不忍遽行,公府电话忽大声谓:“总统等你洗脚太久,要发脾气了。” 彦青始仓惶而去。盖彦青虽为处长,然每夕仍须为曹洗脚也。后冯玉祥倒戈入京,捕彦青,杀之。 李彦青(1886-1924),山东临邑人,北洋直系官员,曹锟亲信。曾任曹锟公府收支处处长兼北京官钱局督办。 地狱内阁 民国六年六月间,张勋以督军团盟主地位,偕其老长官李经羲(仲仙)入京组阁。讵消息发表后,张作霖、曹锟、阎锡山、王占元、倪嗣冲等通电反对。李恐内阁流产,乃转推王士珍出而替任,王对此素不感兴趣,拒之。李无奈,决心一试,且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因于六月二十三日宣布就职,除发表王士珍为参谋总长兼任陆军总长,萨镇冰为海军总长外,并欲罗致第一流人物,组织人才内阁。于是辟赵尔巽为内务总长,严复为教育总长,汪大燮为交通总长,张謇为农商总长,汤化龙为司法总长。顾是时复辟谣言,已传遍京津,佥不欲踞此火炉之上,同归于尽,故纷纷复电谢绝。而张謇复电,尤幽默有致,因李原电有“佛入地狱”语,张回电则谓:“果佛也,然后可入地狱,公奈何预约短期作佛,而又强非佛者同入地狱?地狱沉沉,愿入者多。謇薄劣衰退,无此宏愿。” 故当时称为地狱内阁,果不兼旬而有复辟之变,李殆真入地狱矣。 [book_title]第四部分:宁渝旧梦 汪精卫脚踢褚民谊 褚民谊,不学无术,鲁莽粗疏。民廿一,汪精卫出任行政院长,辟为行政院秘书长,处事颟顸,笑话百出。时国府林主席,方驻跸洛阳,汪适有一事报告林公,命褚拟电拍发,褚于电首直称“子超兄”,电末不具汪官名,而署“弟精卫叩”。林公接阅,深滋不悦。返京后,遇汪于励志社,因正色谓汪曰:“吾侪若论同志,本可兄弟相称,但行之公牍,则于国家体制未合,以后宜加注意。” 汪瞠目不知何事,林公出前电示之,汪阅悉,大惭,亟赪颜谢过。及归行政院,立命召褚,时褚已下值,汪令仆分途以电话觅之。及至,令将该电稿检阅,汪见为褚手笔,大怒!时褚方立汪书案侧,汪不暇言该电之谬误,忽飞一脚踢去,褚冷不防,立跛于地,汪厉声曰:“我为汝脸丢尽矣!” 褚亟起逃去。自是汪不敢再命褚动笔矣。 褚民谊(1884-1946),浙江吴兴人。昆曲家、国民党元老。以汉奸罪枪毙。 记臀后陈怡红 民国二十四年,南京夫子庙有红歌女陈怡红,体格丰腴,妖媚动人,因臀部肥硕,人遂以臀后称之。时隶市府左侧群乐茶社,香巢则在东约鱼巷,其门首常有汽车成列,生涯鼎盛可知。会有张某,曾任湖南行政专员,卸职到京,寓安乐酒店,因宧襄充裕,常出入夫子庙听戏,对怡红尤特别钟爱,每日必去,去必点戏,掷戏资往往超过其他观众甚巨,以是怡红甚感之!一两月间,耗资不下两三万元,尚未获肌肤之亲,而襄橐已罄,致旅馆食宿费,亦无所出,于是偃卧旅舍,不复再入群乐茶社。怡红见张数日未去,颇以为异。一夕下场,遇张友某甲,诘之,某甲据实以告,谓张已贫不能出门,怡红闻之,大为怆伤!立屏绝一切酬应,赴安乐酒店访张,张颇自惭恧,闭门谢之,怡红谓:“君事我已尽知,此来为酬君爱,非有他意也。” 张始启门纳之。怡红见张萧条憔悴之色,极力温慰,并谓:“夫子庙为销金窟,非乐土也。” 张告以将赴汉谋事,不欲再逗留首都,怡红谓:“如此甚佳,我当助君成行。” 立出资代偿旅馆欠债,并携张至其家居数日,以酬其愿。濒行,复赠资斧甚丰,自是人多以侠妓目怡红。抗战后,怡红嫔一染织巨商,伉俪颇笃,不幸于二十九年病殒,闻者惋惜! 陈怡红,民国名妓,与陆艳秋、曹俊佩、王熙春并陈“秦淮四小名妓”,后身染重症倒毙于南京中华门外尼庵走廊。 张大千与韩女春红恋诗 抗战时名震陪都之画家张大千,年事非老,而长髯过腹,有美髯公之称。为人风流跌宕,雅好幽默。所作画,恣肆放纵,极见才气。善诗,而不以诗名。抗战前,尝游高丽,与韩女春红相恋,虽言语不通,而情好极笃!尝有赠春红诗云:“夷蔡蛮荒语未工,那堪异国诉孤衷,最难猜透寻常语,笔底轻描意己通。” 又一首云:“新来上国语初谙,欲笑佯羞亦太憨,眼角眉纹微蓄愠,厌他俗客乱清谈。” 情意缠绵,可见一般。张夫人凝素女士,与张伉俪亦笃,闻张有此艳遇,尝寓书诘问,张即以与春红合摄俪影寄夫人,并附诗二首云:“触咏踌躇怕寄书,异乡花草合欢图,不逢薄怒还应笑,我见犹怜况老奴。” “依依惜别痴儿女,写入图中未是狂,欲向天孙问消息,银河可许小星藏?” 字里行间,野心尽露,夫人是否许其藏之金屋,却不可知,然画师美人,互结同心,亦艺林韵事也。 张大千(1899-1983),四川内江人,著名画家。曾出家为僧,法号大千,三月后还俗,世人称其为“大千居士”。 胡适轶事 此次胡适博士归国,国人争欲瞻其丰采,聆其宏论,使宝岛空气,顿为欢腾,诚盛事也!今偶忆其一二轶事,亟记之于此。曩胡氏在北大讲学时,尝与黄季刚同宴会。席次,胡氏偶谈墨学,季刚遽骂曰:“今之讲墨学者,皆混账忘八。” 胡氏嘿然。有间,季刚复曰:“即胡适之尊翁,亦混账忘八。” 胡氏大怒,谓其辱及先人。季刚始大笑曰:“且息怒,吾试君耳!吾闻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今君有父,何足以言墨学?余非詈君,聊试之耳。” 合座哗然欢笑。又三十五年胡氏五十初度,友人赠寿联极多,有饶趣味者二联,一曰:何必与人谈政治,不如为我做文章。一曰:凭咱这点切实工夫,不怕二三人是少数;看你一团孩子脾气,谁说五十岁为中年。盖胡氏喜白话文,此二联皆以白话出之,甚有意味。 胡适(1891-1962),安徽绩溪人。思想家、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