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罪言 [book_author]杜牧 [book_date]唐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政论,完结 [book_length]4676 [book_dec]唐杜牧作。此文当作于大和八年(834)。见《樊川文集》第五卷。作者在文章的开篇解题说:“国家大事,牧不当官,言之实有罪,故作《罪言》。”表明了他对国家大事的关心和抱负,也流露了自己对时局的愤激之情。本文从现代所谓地理政治学的角度分析了强藩割据的“山东”,即今河北地区,对于国家统一的重要性,它们是“王者不得不可为王,霸者不得不可为霸”的要害之地,安史之乱后朝廷失去了对该地的控制,以致“生人日顿委,四夷日猖炽。”面对着强大的藩镇割据势力,他认为上策在于朝廷革新朝政以自强,加强实力来重树朝廷的威性,中策莫如先攻起山东的咽喉魏,而“不计地势,不审攻守”的“浪战”为下策。文章总揽天下古今,剖辨形势机宜,见解精明而切于实际,笔势纵横捭阖,是一篇难得的“经济大文”。 [book_img]Z_6851.jpg [book_title]罪言原文 〈國家大事,牧不當言,言之實有罪,故作《罪言》。〉 生人常病兵,兵祖於山東,胤於天下,不得山東,兵不可死。山東之地,禹畫九土,曰冀州。舜以其分太大,離為幽州,為并州,程其水土,與河南等,常重十一二。故其人沉鷙多材力,重許可,能辛苦。自魏、晉已下,胤浮羨淫,工機纖雜,意態百出,俗益蕩蔽,人益脆弱。唯山東敦五種,本兵矢,他不能蕩而自若也。復產健馬,下者日馳二百里,所以兵常當天下。冀州,以其恃強不循理,冀其必破弱,雖已破弱,冀其復強大也。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陰慘殺也。故聖人因其風俗,以為之名。 黃帝時,蚩尤為兵階,〈阪泉在今嬀川縣。〉自後帝王,多居其地,豈尚其俗都之邪?自周劣齊霸,不一世,晉大,常傭役諸侯。至秦萃銳三晉,經六世乃能得韓,遂折天下脊,復得趙,因拾取諸國。秦末韓信聯齊有之,故蒯通知漢、楚輕重在信。光武始於上谷,成於鄗。魏武舉官渡,三分天下有其二。晉亂胡作,至宋武號為英雄,得蜀得關中,盡得河南地,十分天下有其八,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窺胡。至于高齊荒蕩,宇文取得,隋文因以滅陳,五百年間,天下乃一家。隋文非宋武敵也,是宋不得山東,隋得山東,故隋為王,宋為霸。由此言之,山東,王者不得,不可為王;霸者不得,不可為霸;猾賊得之,是以致天下不安。 國家天寶末,燕盜徐起,出入成臯、函、潼間,若涉無人地,郭、李輩常以兵五十萬,不能過鄴。自爾一百餘城,天下力盡,不得尺寸,人望之若迴鶻、吐蕃,義無有敢窺者。國家因之畦河脩障戍,塞其街蹊,齊、魯、梁、蔡,被其風流,因亦為寇。以裏拓表,以表撑裏,混澒迴轉,顛倒橫斜,未嘗五年間不戰,生人日頓委,四夷日猖熾,天子因之幸陝、幸漢中,焦焦然七十餘年矣,嗚呼!運遭孝武,澣衣一肉,不畋不樂,自卑冗中拔取將相,凡十三年,乃能盡得河南、山西地,洗削更革,罔不順適,唯山東不服,亦再攻之,皆不利以返。豈天使生人未至於帖泰耶?豈其人謀未至耶?何其艱哉,何其艱哉! 今日天子聖明,超出古昔,志於理平。若欲悉使生人無事,其要在於去兵,不得山東,兵不可去,是兵殺人無有已也。今者上策莫如自治。何者?當貞元時,山東有燕、趙、魏叛,河南有齊、蔡叛,梁、徐、陳、汝、白馬津、盟津、襄、鄧、安、黃、壽春皆戍厚兵,凡此十餘所,纔足自護治所,實不輟一人以他使,遂使我力解勢弛,熟視不軌者,無可奈何。階此蜀亦叛,吳亦叛,其他未叛者,皆迎時上下,不可保信。自元和初至今二十九年間,得蜀得吳,得蔡得齊,凡收郡縣二百餘城,所未能得,唯山東百城耳。土地人戶,財物甲兵,校之往年,豈不綽綽乎?亦足自以為治也。法令制度,品式條章,果自治乎?賢才奸惡,搜選置捨,果自治乎?障戍鎮守,干戈車馬,果自治乎?井閭阡陌,倉廩財賦,果自治乎?如不果自治,是助虜為虐,環土三千里,植根七十年,復有天下陰為之助,則安可以取。故曰,上策莫如自治。 中策莫如取魏。魏於山東最重,於河南亦最重。何者?魏在山東,以其能遮趙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趙,固不可越趙以取燕,是燕、趙常取重於魏,魏常操燕、趙之性命也。故魏在山東最重。黎陽距白馬津三十里,新鄉距盟津一百五十里,〈黎陽、新卿並屬衛州。〉陴壘相望,朝駕暮戰,是二津虜能潰一,則馳入成臯不數日間,故魏於河南間亦最重。今者願以近事明之。元和中,纂天下兵,誅蔡誅齊,頓之五年,無山東憂者,以能得魏也。〈田弘正來降。〉昨日誅滄,頓之三年,無山東憂者,亦以能得魏也。〈史憲誠來降。〉長慶初誅趙,一日五諸侯兵四出潰解,以失魏也。〈田布死。〉昨日誅趙,罷如長慶時,亦以失魏也。〈李聽敗。〉故河南、山東之輕重,常懸在魏,明白可知也。非魏強大能致如此,地形使然也。故曰,取魏為中策。 最下策為浪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是也。兵多粟多,敺人使戰者,便於守;兵少粟少,人不敺自戰者,便於戰。故我常失於戰,虜常困於守。山東之人,叛且三五世矣,今之後生所見,言語舉止,無非叛也,以為事理正當如此,沉酣入骨髓,無以為非者。指示順向,詆侵族臠,語曰叛去,酋酋起矣。至於有圍急食盡,餤屍以戰,以此為俗,豈可與決一勝一負哉。自十餘年來,凡三收趙,食盡且下。堯山敗,〈郗尚書。〉趙復振;下博敗,〈杜叔良。〉趙復振;舘陶敗,〈李聽。〉趙復振。故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為浪戰,最下策也。 [book_title]罪言译文 国家大事,我本不当言说,说了实在有罪,所以作《罪言》。 百姓常为战争所苦,战争起源于山东,蔓延至天下。得不到山东,战争就不会停止。山东这片土地,大禹划分九州时,称为冀州。舜认为其范围太大,分出来成为幽州和并州。衡量其水土,与河南相当,常超出十分之一二。所以那里的人深沉勇猛多有力量,重承诺,能吃苦。自魏、晋以来,浮华奢靡,工艺精细繁杂,心思姿态百出,风俗更加败坏,人更加脆弱。只有山东重视五谷,重视兵器,其他地方不能像它那样保持安定。又出产健壮的马匹,差一点的马每天能跑二百里,所以这里的兵力常常强于天下。冀州,因为它依仗强大不遵循道理,希望它一定会变弱小,即使已经弱小,又希望它能重新强大。并州,其力量足以吞并他国。幽州,幽深阴惨有杀伐之气。所以圣人根据其风俗,给它们这样命名。 黄帝时,蚩尤挑起战事,(阪泉在今妫川县。)此后的帝王,多居住在这个地方,难道是崇尚这里的风俗建都于此吗?自周朝衰微齐国称霸,不到一代,晋国强大,常役使诸侯。到秦国聚集精锐攻打三晋,经过六代才得到韩国,于是折断天下的脊梁,又得到赵国,接着夺取其他各国。秦朝末年韩信联合齐国占有它们,所以蒯通知晓汉、楚的轻重在于韩信。光武帝起始于上谷,在鄗成就帝业。魏武帝在官渡起兵,三分天下占有其二。晋朝混乱胡人作乱,到宋武帝号称英雄,得到蜀地得到关中,全部占有河南地区,十分天下占有八分,然而不能让一人渡过黄河去窥视胡人。至于北齐荒淫放荡,宇文氏取得,隋文帝接着灭掉陈朝,五百年间,天下才统一。隋文帝比不上宋武帝,是因为宋武帝没有得到山东,隋文帝得到了山东,所以隋文帝成为帝王,宋武帝成为霸主。由此说来,山东,帝王得不到,不能成为帝王;霸主得不到,不能成为霸主;狡猾的贼寇得到它,就会导致天下不安宁。 国家在天宝末年,燕地的盗贼渐渐兴起,在成皋、函谷关、潼关之间出没,如同进入无人之地,郭、李等人常率领五十万大军,不能越过邺城。自此一百多座城池,天下力量用尽,不能得到一寸土地,人们望着他们如同望着回鹘、吐蕃,绝对没有敢窥视的。国家因此沿着黄河修建屏障戍守,阻塞其通道,齐、鲁、梁、蔡,受到这种风气影响,也成为盗贼。以里拓展到表,以表支撑里,混沌流转,颠倒横斜,不曾有五年间不打仗的,百姓日益困顿,四方夷狄日益猖獗,天子因此前往陕地、汉中,焦虑不安七十多年了,唉!时运遭遇孝武帝,洗衣一件吃肉一块,不打猎不享乐,从卑微的人中选拔将相,总共十三年,才能够全部得到河南、山西之地,清洗改革,没有不顺当的,只有山东不服从,也再次攻打,都不利而返回。难道是上天让百姓还未达到安宁吗?难道是人的谋略还未达到吗?多么艰难啊,多么艰难啊! 如今天子圣明,超过古代,立志于治理太平。如果想要让百姓都没有战事,关键在于去除战争,得不到山东,战争就不能去除,这样战争杀人就没有停止的时候。现在最好的策略不如自我治理。为什么呢?在贞元时,山东有燕、赵、魏叛乱,河南有齐、蔡叛乱,梁、徐、陈、汝、白马津、盟津、襄、邓、安、黄、寿春都驻守大量士兵,总共这十多处,仅能足够自我防护治理所,实际上没有停止一人去别处使用,于是使我们力量分散势力松弛,眼睁睁看着不守法度的人,无可奈何。借着这个蜀地也叛乱,吴地也叛乱,其他没有叛乱的,都迎合时势上下变动,不可保证诚信。从元和初年到现在二十九年之间,得到蜀地得到吴地,得到蔡地得到齐地,总共收复郡县二百多座城,没能得到的,只有山东的一百座城罢了。土地人口,财物兵器,和往年相比,难道不是绰绰有余吗?也足够自认为能够治理了。法令制度,标准规章,真的自我治理好了吗?贤能和奸恶之人,挑选任用舍弃,真的自我治理好了吗?戍守的关塞,武器车马,真的自我治理好了吗?街巷田亩,粮仓财赋,真的自我治理好了吗?如果不能自我治理,这是帮助敌人作恶,环绕土地三千里,扎根七十年,又有天下暗中相助,又怎么能够攻取。所以说,最好的策略不如自我治理。 中等的策略不如攻取魏地。魏地在山东最为重要,在河南也最为重要。为什么呢?魏地在山东,因为它能阻挡赵国,既然不能越过魏地攻取赵国,当然不能越过赵国攻取燕国,所以燕、赵常常重视魏地,魏地常常掌控燕、赵的命运。所以魏地在山东最为重要。黎阳距离白马津三十里,新乡距离盟津一百五十里,(黎阳、新乡都属于卫州。)城墙堡垒相互对望,早上驾车晚上作战,这两个渡口敌人如果能攻破一个,就会迅速进入成皋不用几天时间,所以魏地在河南之间也最为重要。现在希望用近来的事情说明。元和年间,聚集天下兵力,讨伐蔡地讨伐齐地,停顿五年,没有山东的忧患,是因为能够得到魏地。(田弘正前来投降。)昨天讨伐沧州,停顿三年,没有山东的忧患,也是因为能够得到魏地。(史宪诚前来投降。)长庆初年讨伐赵国,一天之间五个诸侯的兵力四处溃散,是因为失去了魏地。(田布死去。)昨天讨伐赵国,像长庆时那样停止,也是因为失去了魏地。(李听战败。)所以河南、山东的轻重,常常取决于魏地,明白可知。不是魏地强大能导致这样,是地形造成的。所以说,攻取魏地是中等的策略。 最下等的策略是随意作战,不考虑地形,不审查攻守就是这样。兵多粮多,驱赶人去作战的,利于防守;兵少粮少,人不被驱赶自己作战的,利于作战。所以我们常常在作战中失败,敌人常常在防守中受困。山东的人,叛乱已经三五代了,现在的年轻人所见,言语举止,无非是叛乱,认为事理应当如此,沉浸到骨髓里,不认为是错误的。指示顺从方向,诋毁侵吞残杀,说要叛离,就群起而动。至于有被包围粮食吃光,吃尸体来作战,把这当作习俗,怎么可以和他们一决胜负呢。十多年来,总共三次收复赵国,粮食吃光将要攻克。尧山战败,(郗尚书。)赵国又振作;下博战败,(杜叔良。)赵国又振作;馆陶战败,(李听。)赵国又振作。所以说,不考虑地形,不审查攻守,是随意作战,是最下等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