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胡适家书 [book_author]胡适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书信日记,完结 [book_length]61356 [book_dec]书信集,收1907-1938年家书127封。其中致母亲书77封,致江冬秀书39封,致胡近仁书8封。 [book_img]Z_6867.jpg [book_title]辑一 一九〇七年家书 劝君善炼气如虹,莫把穷通怨化工。 错节盘根知利器,勖哉时势造英雄。 ——家书摘录 致胡近仁书 致近仁老叔大人尊前: 半年之中,通问殊少,吾叔或能谅我懒也。日前乃以儿女之私,辱吾叔殷殷垂示,侄非草木,宁不知感激遵命。实以近状如此如此政[致]不获已耳!侄尝为吾叔言,生平有二大恩人,吾母吾兄而已。罔极之思,固不待言。而小人有母,尤非他人泛泛者比。侄乌忍上逆吾母之命而作此忍心之事。总而言之,予不得已也!侄对吾叔不敢打一诳语,叔宜信我耳。近来心中多所思虑,郁郁终年,无日不病。有最近之照片一帧,在吾舅处,可证吾言也。辱示赠周卿诗,第四句甚佳。惜周卿不足当此。吾叔殊未知,周卿实一莽男儿,不学无术者也。近作若干首录呈乞政。今年工课繁重,殊无暇及此。 偶有所感,便一为之。六、七月来,得诗不过二十首耳。近来读杜诗,颇用一二分心力。忆得百十首,余无所成,颇用自愧。老叔近读何诗?迩来上海购书稍易,老叔欲得何家诗集者,请以书名见示,当为老叔得之也。此颂 道安 侄事已于家信内详说一切,叔可于家母处索观便知。 侄骋顿首 致胡近仁书 近仁先生大人鉴: 别后于九月初八日始克抵申,明日即重阳矣。七夕尚与足下携手共观巧云,今日何日?乃不能得与足下共赏黄花令节矣!念之能无黯然魂消耶!小诗数章,附函寄呈,待足下评骘甚殷。匠石之斧,断断不可不挥也。今夕即有人返里,匆此布达。即询近境! 族侄骍顿首 英雄得自由,丈夫贵独立。 历尽诸险艰,妙理闲中得。 集随园句奉赠 其一 有叔有叔字近仁,忘年交谊孰堪伦。 香山佳句君知否?同是天涯沦落人。 其二 十年老友三年别,别后相逢互索诗。 含笑高吟含笑读,互拈朱笔互书眉。 其三 怜君潦倒复穷愁,愧我难为借箸谋。 吟到泪随书洒句,那堪相对兴悲秋。 其四 劝君善炼气如虹,莫把穷通怨化工。 错节盘根知利器,勖哉时势造英雄。 其五 十年联交久,何堪际别离! 友师论学业,叔侄叙伦彝。 耿耿维驹意,依依折柳辞。 天涯知己少,怅怅欲何之! 丁未夏,余归自申江,与近仁先生别三年矣。相见依依,不忍言别,而又不能不别。赋此留别,即希教正。 ( 1907 年)秋八月族侄骍谨识 致胡近仁书 近仁先生赐鉴: 前书成,以无便,故未发。今复得诗若干首录下,即求惠我斧削为荷。骍前曾言此后必守“戒诗”之约,今乃自食其言,可愧也! 然以别后景况日趋衰飒,故聊借此用自排遣。友人任君赠骍诗,有“雕虫宁素志,歌哭感当时”之语。骍感谢之至于极地,先生闻此,当知我心也。 侄骍白 ( 1907 年,暂系于此。) [book_title]辑二 一九〇八年家书 为人父母者,固不能不依此办法,但儿既极恨此事,大人又何必因此极可杀、极可烹、鸡狗不如之愚人蠢虫瞎子之一言。而以极不愿意、极办不到之事,强迫大人所生所爱之儿子耶?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慈亲大人膝下: 谨禀者,今日接得大人训示及近仁叔手札,均为儿婚事致劳大人焦烦。此事男去岁在里时大人亦曾提及,彼时儿仅承认赶早一二年,并未承认于今年举行也。此事今年万不可行。一则男实系今年十二月毕业,大哥及诸人所云均误耳。此言男可誓之鬼神,大人纵不信儿言,乃不信二哥言耶?二则下半年万不能请假。盖本校定章若此学期有一月中请假一小时者,于毕业分数上扣去廿分;有二月中均有请假者扣四十分,余以次递加。大人素知儿不甘居人下,奈何欲儿以此儿女之私,抑儿使居人后乎!(一小时且不敢,何况二三礼拜乎?)三则吾家今年断无力及此。大人在家万不料男有此言,实则二哥所以迟迟不归者,正欲竭力经营,以图恢复旧业。现方办一大事,拮据已甚,此事若成,吾家将有中兴之望(此事亦不必先行禀知,以里中皆非善口,传之反贻人猜疑,贻人啧啧烦言也)。若大人今年先为男办此事,是又以一重担加之二哥之身也;且男完婚,二哥必归,而此间之事将成画饼矣。大人须念儿言句句可以对上帝,儿断不敢欺吾母。儿今年尤知二哥苦衷,望大人深信儿言,并以此意语二嫂知之。四则男此次辞婚并非故意忤逆,实则男断不敢不娶妻,以慰大人之期望。即儿将来得有机会可以出洋,亦断不敢背吾母私出外洋不来归娶。儿近方以伦理勖人,安敢忤逆如是,大人尽可放心也。儿书至此,儿欲哭矣,嗟夫吾母,儿此举正为吾家计,正为吾二哥计,亦正为吾一身计,不得不如此耳。若此事必行,则吾家四分五裂矣,大人不可不知也。若大人因儿此举而伤心致疾或积忧成痗,则儿万死不足以蔽其辜矣。大人须知儿万不敢忘吾母也。 五则大人所言惟恐江氏处不便,今儿自作一书申说此中情形,大人可请禹臣师或近仁叔读之,不识可能中肯,以弟(原文如此)思之,除此以外别无良法矣。大人务必请舅父再为男一行,期于必成,期于必达儿之目的而后已。六则合婚择日儿所最痛恶深绝者,前此在家曾屡屡为家人申说此义。为人父母者,固不能不依此办法,但儿既极恨此事,大人又何必因此极可杀、极可烹、鸡狗不如之愚人蠢虫瞎子之一言。而以极不愿意、极办不到之事,强迫大人所生所爱之儿子耶?以儿思之,此瞎畜生拣此日子,使儿忤逆吾所最亲敬之母亲,其大不利一;使儿费许多笔墨许多脑力宛转陈辞以费去多少光阴,其大不利二;使吾家家人不睦,其大不利三;使母亲伤心,其大不利四;使江氏白忙一场,其大不利五;使舅父奔走往来,两面难为情,其大不利六,有大不利者六,而犹曰今年大利,吾恨不得火其庐,牛马其人而后甘心也。儿言尽于此矣,大人务必体谅儿子之心,善为调停,万不可待至临时贻无穷之忧。男手颤欲哭,不能再书矣。戊申七月初四日不孝儿子嗣糜百拜谨禀。 男现在不时回店,有信不如由泾县转寄之速也。此用红圈皆极紧之言,用作标识耳。 尤有一事,男不敢不告于大人者,男自得此消息至今消瘦甚矣。 昨日拍有一照他日寄归,大人当亦伤心,儿何憔悴至此耶! 前寄余川汪上宾兄(即宅坦三老表嫂之义女婿)带有二哥及儿之信已收到未?儿已将致江村之信写好,因大人既以八月毕业为辞,故男信中亦以此为辞,庶不使大人失信于江氏。儿思儿之岳氏既有意与吾家为姻眷,今得儿书,当念二姓他日尚须来往,女婿他日尚须登堂相见,断不肯使儿为难,以阻二姓之好。则大人所言一切为难情形皆儿一身当之。望大人垂念儿子一片为吾家为吾母之苦心,助儿一臂,请舅父亲自为儿一行。有儿此信,大人及舅父均有可措词之道,事无不成之理。儿以昨日作两书,今日又作致江氏书,天气太热,作字太多,致背脊酸痛,今不能多作书矣。今并万言为一句曰:“儿万不归也。” 儿子嗣穈饮泣书( 7 月 31 日) [book_title]辑三 一九〇九年家书 闻二哥言聪儿近能勉强看小说,此大好事。惟小说中有一种淫书,切不可看。又有石印字太小之书,亦切不可看。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慈亲大人膝下: 日前接读七月十二日手谕,欢喜无量。男与二哥在此均各平安,请勿远念。儿近已不欲他往,下半年仍在中国新公学,已于七月二十六日开课。儿每日授课四时,以外有暇,时时研习他国文字,以为出洋之预备。现所授之时间比上半年每日较少一时,便觉省力多矣(上半年每日五时)。 大人来谕言及债款家用等情,儿自当赶紧筹寄。儿在此所苦出息甚微,校中又万分拮据,以致今年未寄一钱。惟儿从不敢妄用一钱,致蹈浪费之弊,此则大人所能信儿者也。 来谕述舅父病状,令人骇异不已。所望抵家以后得泽舟及禹臣师诸君协力调治,药到回春,则此愿慰矣。惟人命至重,千万不可信愚人之言,妄服仙方或祈禳求愈,想大人必不以儿此言为过虑也。 来谕中附有与二哥一谕及聪儿一禀,均已交二哥看过。二哥昨夜(廿八日)往川沙料理店事,须数日始能回沪。前此二哥曾有痔疾,现已告痊,请大人及二嫂均可放心,毋庸焦虑也。 大人手谕中附有一信,乃一女子致其母者,署名宝孙。函中称呼人物皆儿所不解。以手谕有“儿妇于初八日来吾家”一语度之,似此函即儿妇手书。果尔,则此函字迹词意已略有可观,不可谓非大进步,此皆出吾母之赐也。儿甚愿其暇日能时时用功,稍稍练习,在吾家有诸侄可以问字,在岳家有其母可以问字,即此已足。现旌、绩两邑俱无完全女学,虽入学亦无大益,不如其己也。儿近年以来于世事阅历上颇有进步,颇能知足。即如儿妇读书一事,至今思之颇悔。从前少年意气太盛,屡屡函请,反累妇姑、岳婿、母子之间多一层意见,岂非多事之过。实则儿如果欲儿妇读书识字,则他年闺房之中又未尝不可为执经问字之地,以伉俪而兼师友,又何尝不是一种乐趣,何必亟亟烦劳大人,乃令媒妁之人蹀躞奔走,为儿寄语。 至今思之几欲失笑,想大人闻儿此言,亦必哑然失笑也。 禹臣师嘱买教科书及永儿读书,皆已购就,一并附呈。闻二哥言聪儿近能勉强看小说,此大好事。惟小说中有一种淫书,切不可看。 又有石印字太小之书,亦切不可看。聪儿眼目已有毛病,千万不可令以小说之故又受损伤,望大人及二嫂时时留意。此事关系甚大,不可轻易放过也。今日下课无事,执笔作此。舅父现在吾家,故不另禀问安,即乞大人致意问病,无任企切。 谨此,叩请金安,伏乞垂鉴 儿穈百拜 又,家中析产阄书,均已见过,惟姨太现在是否仍与大人合住,现在颇康健否?甚念! 七月廿九日( 9 月 13 日) [book_title]辑四 一九一〇年家书 而比年以来,穷年所得,无论儿不敢妄费一钱,终不能上供甘旨,下蓄妻孥,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不我与,儿亦鬑鬑老矣。既不能努力学问,又不能顾瞻身家,此真所谓“肚皮跌筋斗,两头皆落空”者是也。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慈亲大人膝下: 敬禀者,本月曾托方庆寿兄带上胡开文借票一纸,并嘱其向开文取款带家,不知已收到若干。儿今年本在华童公学教授国文。后,二兄自京中来函,言此次六月京中举行留学美国之考试,被取者留在京中肄业馆预备半年或一年,即行送至美国留学。儿思此次机会甚好,不可错过。后又承许多友人极力相劝,甚且有人允为儿担任养家之费。儿前此所以不读书而为糊口之计者,实为养亲之故。而比年以来,穷年所得,无论儿不敢妄费一钱,终不能上供甘旨,下蓄妻孥,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不我与,儿亦鬑鬑老矣。既不能努力学问,又不能顾瞻身家,此真所谓“肚皮跌筋斗,两头皆落空”者是也。且吾家家声衰微极矣,振兴之责惟在儿辈,而现在时势,科举既停,上进之阶惟有出洋留学一途。且此次如果被取,则一切费用皆由国家出之。闻官费甚宽,每年可节省二三百金,则出洋一事于学问既有益,于家用又可无忧,岂非一举两得乎?儿既决此策,遂将华童之事辞去,一面将各种科学温习,以为入京之计。儿于四月中即已将此事始末作书禀告大人。 此书交弼臣姊丈带上,不意弼臣逗留上海不即归去,及儿知之已隔廿余日。事隔多日,遂将此信索回。今儿于廿二夜与二哥同趁“新铭轮”北上,舟中蜷伏斗室不能读书,因作此书奉禀。儿此举虽考取与否,成败尚不可知,然此策实最上之策,想大人亦必以为然也。 儿此行如幸而被取则赶紧归至上海,搬取箱箧入京留馆肄业,年假无事当可归来一行。如不能被取,则仍回上海觅一事糊口,一面竭力预备以为明年再举之计。年假中亦必回家一行,望大人放心可也。 儿此行舟中风平浪静,又有二兄同行,尤可无虑。抵京之后二哥往东三省,儿则留京预备,考期定于六月中,惟尚无定期,当俟抵京后再行报告也。儿有一照片托弼臣姊丈(即樟林)带上,大人已见之否?弼臣此次来沪带病而归,所患病乃系极危险之症,家中万不能医治,此次以资斧乏绝不能在沪诊治。如抵里后尚未痊愈或更利害,望大人转述儿意,令其再筹款来上海或杭州就西医诊治,千万不可再延,以误终身也。儿抵京后一切情形及考试之事,均俟入京后再行禀告。谨此,叩请金安。 穈儿百拜 五月十四日( 6 月 30 日) 家中诸长老均此。 作于“新铭”舟中,时舟行黑水洋,水皆作黑色也。 致母亲书 慈亲大人膝下: 儿此次与二哥北上,在舟中曾作一书托瑞生和转寄,不知已寄到否?儿于廿七日抵京,二哥于二十九日乘火车往奉天矣。儿抵京后始知肄业馆今年尚不能开办,今年所取各生考取后即送出洋。儿既已来京不能不考,如幸而被取,则八月内便须放洋。此次一别迟则五年,早亦三年,始可回国。儿拟如果能被取,则赶紧来家一行,大约七月初十以前可以抵家,惟不能久留,至多不过十日而已。如不能被取,则仍回上海觅一事糊口,一面习德法文及各种高等科学,以为明年再举之计,如此则今夏不能归来,须俟十二月矣。现考试之期定于十五至廿三等日,至廿四日便可分晓。届时如果被取当以电报来家问照也。儿此次北上一切用费皆友人代筹,故今年家用分文未寄,如能被取则有每人五百两之改装费,家用可以无忧;若不能被取,则儿南归后即当赶紧设法筹寄,大人可以放心也。前托方庆寿兄带上开文借据及托其向开文取款寄家,不知有效否。儿无论取与不取,七月初即须南归,俟抵上海后再行禀告。匆匆奉禀,即叩 福安 穈儿百拜 六月初六日( 7 月 12 日) 今日忽念及家中大小团聚吃各种包子,此乐真令天涯游子想煞想煞。 有信可寄上海瑞生和。 [book_title]辑五 一九一一年家书 姊现尚有工夫读书否?甚愿有工夫时,能温习旧日所读之书。如来吾家时可取聪侄所读之书,温习一二。如有不能明白之处,即令侄辈为一讲解。虽不能有大益,然终胜于不读书坐令荒疏也。姊以为何如?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第四号元旦 穈儿百拜,遥祝吾母大人新禧百福。儿今日有大考一次,考毕无事,因执笔追记入学以来之事,以告吾母。想吾母新春无事,家人团聚之时,得此书以为家人笑谈之资,当是一乐也。 (一)体育。外国大学有体育院,中有种种游戏,如杠子、木马、跳高、爬绳、云梯、赛跑、铁环、棍棒之类,皆为习体育之用。 大学定章,每人每星期须入此院练习三次。儿初一无所能,颇以为耻。因竭力练习,三月以来,竟能赛跑十围,爬绳至顶,云梯过尽,铁环亦能上去,棍棒能操四磅重者,舞动如飞。现两臂气力增加,儿前此手腕细如小儿,今虽未加粗,然全是筋肉,不复前此之皮包骨头矣。此事于体力上大有关系,如能照常习练,必可大见功效。 现儿身体重一百十磅(脱去衣履时称得之重),每磅约中国十二两,一年之后,必可至一百五十磅矣。 (二)交际。美国男女平权,无甚界限。此间大学学生五千人,中有七八百女子,皆与男子受同等之教育。惟美国极敬女子,男女非得友人介绍,不得与女子交言(此种界限较之中国男女之分别尤严,且尤有理)。此间有上等缙绅人家,待中国人极优,时邀吾辈赴其家坐谈。美俗每有客来,皆由主妇招待,主人不过陪侍相助而已。 又时延女客与吾辈相见。美国女子较之男子尤为大方,对客侃侃而谈,令人生敬。此亦中西俗尚之不同者也。 (三)饮食。此间食宿分为二事,如儿居此室,主人不为具食,须另觅餐馆。每日早餐有大麦饭(和牛乳)、烘面包(涂牛油)、玉蜀黍衣(和牛乳)之类。中晚两餐,始有肉食,大概是牛羊猪之类。 至礼拜日,始有鸡肉。美国烹调之法,殊不佳,各种肉食,皆枯淡无味,中国人皆不喜食之。儿所喜食者,为一种面包,中夹鸡蛋,或鸡蛋火腿,既省事,又省钱,又合口味。有时有烤牛肉,亦极佳,惟不常有耳。 儿所居之屋,房东是一老孀,其夫为南美洲人。南美洲地本产米,故土人皆吃饭,其烹肉烧饭之法,颇与中国相同。十一月中,主妇用一女厨子,亦是南美洲人,遂为同居之房客设食。同居者,有中国人七人,皆久不尝中国饭菜之味,今得日日吃饭食肉,其快意可想,儿亦极喜,以为从此不致食膻酪饮矣。不意主妇忽得大病,卧床数日,遂致死去。死后其所用之厨子亦去。如是此种中国风味之饮食,又不可得矣。此一事实,颇有趣味。吾母闻之,亦必为之大笑不已也。 右举三事,拉杂书之,即以奉禀。顺叩 金安 穈儿百拜 辛亥元旦( 2 月 18 日) 家中长幼均此。 致江冬秀书 冬秀贤姊如见: 此吾第一次寄姊书也。屡得吾母书,俱言姊时来吾家,为吾母分任家事。闻之深感令堂及姊之盛意。出门游子,可以无内顾之忧矣。 吾于十四岁时,曾见令堂一次,且同居数日,彼时似甚康健,今闻时时抱恙,远人闻之,殊以为念。近想已健旺如旧矣。前曾于吾母处,得见姊所作字,字迹亦娟好,可喜,惟似不甚能达意,想是不多读书之过。姊现尚有工夫读书否?甚愿有工夫时,能温习旧日所读之书。如来吾家时可取聪侄所读之书,温习一二。如有不能明白之处,即令侄辈为一讲解。虽不能有大益,然终胜于不读书坐令荒疏也。姊以为何如?吾在此极平安,但颇思归耳。 草此奉闻。即祝无恙。 胡适手书 四月廿二日 [book_title]辑六 一九一二年家书 祖国风云,一日千里,世界第一大共和国已呱呱堕地矣!去国游子翘企西望,雀跃鼓舞,何能自己耶!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第五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前寄第四号书想已收到。兹寄上放大照相一张,以原片甚小,故不能再大,即此张虽甚大,然已不十分清楚矣。如吾母喜欢此片,乞下次来信告知,儿当加印寄上也。儿居此极平安,惟苦甚忙,大有日不暇给之势。此外则事事如意,颇不觉苦。且儿居此已久,对于此间几有游子第二故乡之概,友朋亦日多。此间有上等人家常招儿至其家坐谈,有时即饭于其家,其家人以儿去家日久,故深相体恤,视儿如一家之人。中有一老人名白特生,夫妇二人都五十余岁,相待尤恳挚。前日儿以吾母影片示之,彼等甚喜,并嘱儿写家信时代问吾母安否。儿去家万里,得此亦少可慰吾离愁耳。 家中诸侄辈现作何种事业?儿以为诸侄年幼,其最要之事乃是本国文字,国文乃人生万不可少之物,若吾家子弟并此亦不知之,则真吾家之大耻矣。夜深作此奉禀,即祝 吾母康健百福 穈儿百拜 四月廿一日( 5 月 19 日) 致母亲书 第三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六月五日发第二号书,想已寄到。儿现大考已毕,已在暑假中矣。 今年暑假拟稍事旅行,以增见闻。本月廿一日拟往游“北田”,约住十日可归。七月中当居此,有撰文之事,当勾当清楚。约八月中当可毕事,八月十几当往游维廉城,赴吾国学生大会,归途须至纽约一游。纽约者,世界第一大城也。儿居此邦已二年,尚未一至其地,可谓憾事。自纽约归时,约在八月之末。九月中当闭户读书,为来年计。 开学之期,约在九月月底矣。此邦年假仅有十日,而暑假乃至百余日之久。盖暑假中,一则天热不能读书;二则自六月至九月(约吾国旧历自四月中旬至八月初旬)为农忙之候,学生多有归助其父兄尽力农事者,故暑假之长十倍于年假焉。若吾国之年假,除拜年酬应之外,一无他事,而学生多因之废学,真无谓也。家中大小现都平安,家用一时尚不能寄,如需钱可暂时挪借,俟儿筹得款时再行寄归。 岳氏赠婢之惠,殊令人感激。儿当作书谢之,何如家中来书总以戒酒为言,儿居此二年,滴酒未尝入口,望大人放心也。 穈儿拜( 6 月) 致母亲书 第四号上 吾母膝下: 作第三号书未发,而有北田之行,昨日抵北田。此地居美国之东北部,山水清秀,林木郁茂,甚可爱玩,可称避暑乐地。拟于此作十日之游,然后归去。 昨日来时,坐火车终日始达,计程三百余英里,约吾国千一百里。 途中山皆秀丽无比,有清溪浅水,似吾国乡间,对之有故乡之思焉。 车中思作一诗,但成二句如下:“出山活水磷磷浅,扑面群峰兀兀青。” 儿前屡次作书,欲令冬秀勉作一短书寄儿,实非出于好奇之思,不过欲藉此销我客怀,又可令冬秀知读书识字之要耳,并无他意。 冬秀能作,则数行亦可,数字亦可,虽不能佳,亦复何妨。以今日新礼俗论之,冬秀作书寄我,亦不为越礼,何必避嫌也。 儿居此甚乐,有暇当寄此间风景图画数张来。匆匆,即祝吾母康健 适儿拜 六月廿二日 致母亲书 第九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在维廉市时曾作第八号书,想已收到。儿现已归来,开学之期,尚在月之下旬,故日来颇有暇晷,可以读书、写字、下棋、游山。 大忙之后,忽得数日之闲,其乐可知也。因无所事,故将此间风景略记一二如下: 此城名绮色佳,倚山临湖,山下为市镇,有一万五千人,街市亦甚热闹,有电车、报馆之类。山上则为大学校舍,及附近人家。 山下除店肆之外,一无可观。山上则风景幽逸雅秀,树目葱郁,与山下尘嚣之气相去远矣。 山高约四百尺,山腰有石筑牌楼,为校之大门。自此入,则道旁绿阴夹径,有小桥亦石筑,为入学必由之道。桥下水声澎湃者,则飞瀑在焉。飞泉迤逶自山中来,至此,乃冲石壁而下,遂成此瀑。 过此桥不数武,即见红屋一所,为体育之室。过此,道歧为二,循左手行为中街,道旁皆古槐参天。行数百步,有钟楼巍然矗立者,为大学藏书之楼,楼之前为法律学院。左为校长办事之室。更左则为地学院、博物院、算学院,毗连接壤。其前为一大草地,草绿无际,名之曰方原。方原之西北角有大屋二:一为化学院,一为电学院。 方原之北为机械工程学院,方原之东为文艺学院(儿每日上课皆在此院)与建筑工科院及医学院。文艺院之背为物理学院及兽医学院。 兽医学院之背即为更高之山,山上为农学院。此校舍之大概也。 在方原之东北角,有小径,循此行百步,可达一大桥,跨大壑而立。桥之右为一飞瀑,为此间最大之瀑泉,急湍下泻,澎湃涌溢,如闻千军万马之声。飞沫溅起,皆冉冉成云,遥望之,气象极壮观。 去山下约二里许,有小湖,名凯约嘉湖。湖面阔仅五里许,而长百余里,故又名曰指湖,以其长而狭如指也。湖上水波平静时,可荡舟,两岸青山如画,每当夏日,荡舟者无算,儿时亦往焉。 此间风景大略也,惜不能得全套之图寄归,亦是憾事。附呈图两张,以见一斑而已。 匆匆作此,即祝 合家平安,吾母康健 适儿百拜 八月卅一日 [book_title]辑七 一九一三年家书 闭户注群经,誓为扫尘垢。 我当授君读,君为我具酒。 何须赵女瑟,勿用秦人缶。 此中有真趣,可以寿吾母。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第七号(不知此系第七号否) 吾母大人膝下: 得第五号书甚喜,又知上海之款已收到一月,甚望后此可源源而来,庶家中可无薪水之忧,而儿亦安心在外矣。儿之照片所以不常寄来者,因此间照片价昂,而儿友朋极多,每摄一影非得二三十张不敷分赠,故一时不能得耳。实则儿近来变易甚微,与前此所摄影相差正无几,故望吾母能恕儿不寄照片之罪也。儿今夏习夏课之外尚有外事,又须卖文,故忙极,一时未能多作书寄家,此咎亦望吾母宽恕也。儿前收到全家照片时曾作一诗,诗虽不佳,然亦足写儿近来感情,故另录一份寄家,望请禹臣师或近仁叔读之,并乞为吾母讲解之何如?儿近除忙外,他无所苦。今年夏间天气尤凉爽,无灾燠之苦,殊幸事也。今年南北战事又起,海外闻之甚为惶惧,但望兵灾勿及吾乡耳,大哥二哥处都无信来,奈何此信抵家时,想蕙苹侄女已将出嫁,望吾母为我致意贺其为人妇,并祝其后日夫妇和顺,儿女满膝,待儿归来时又有人呼儿作叔公矣。大姊家已抱孙否?砚香甥娶亲至今已将八九年,想已有儿女矣。 匆匆奉禀,即叩 吾母万福康健 合家大小里中长中(幼)均此问安。 适儿百拜 七月卅日 出门一首得家中照片作 出门何所望,缓缓来邮车。 马驯解人意,踯躅息路隅。 邮人逐户走,歌啸心自如。 客子久凝伫,迎问书有无。 邮人授我书,厚与寻常殊。 开缄喜欲舞,全家在画图。 中图坐吾母,貌戚意不舒。 悠悠六年别,未老己微癯。 梦寐所系思,何以慰倚闾。 对兹一长叹,悔绝温郎裾。 图左立冬秀,朴素真吾妇。 轩车来何迟,累君相待久。 十载远行役,遂令此意负。 归来会有期,与君老畦亩。 筑室杨林桥,背山开户牖。 辟园可十丈,种菜亦种韭。 闭户注群经,誓为扫尘垢。 我当授君读,君为我具酒。 何须赵女瑟,勿用秦人缶。 此中有真趣,可以寿吾母。 致母亲书 第八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前日发第七号信后,承友人以代摄之影片见赠。此片虽不甚佳,然笑容可掬,又甚自然,无拘束之态愁苦之容,故儿甚喜之。因以一片寄呈吾母。已嘱此友代印多张,俟印成时当再多寄几张来也。 前月曾寄一影亦作笑容,吾母已收到否?儿现尚未有放大照片,然不久终当寄一份来家,望吾母放心也。 现所习夏课将毕,夏课完后儿即可毕业。儿以年来多习夏课,故能于三年内习完四年之课也。毕业之后拟再留二年,所得者为第一级学位(即学士之位)。西国大学学位共分三级,第一级为学士(四年),第二级为硕士(一年),第三级为博士(二年)。故儿如再留三年可得博士之位矣。现江西有战事,幸不致波及吾乡否?远人闻乱,心日夕不能安也。此祝 吾母康健百福 适儿 八月三日 [book_title]辑八 一九一四年家书 此间方交春景,百卉都放,大可怡悦心神。惟对此佳景,益念吾故乡木已。古人云“虽信美而非吾土兮”,真得吾心云。 ——家书摘录 致江冬秀书 冬秀姊如见: 顷得手书,喜慰无限。来书词旨通畅,可见姊近来读书进益不少,远人读之快慰何可言喻! 岳母病状闻之焦思不已,不知近已稍愈否?适另有一函,问岳母安好,乞姊转致为盼。令兄嫂及令叔处,均乞代为寄声问好。 来书言放足事,闻之极为欣慰,骨节包惯,本不易复天足原形,可时时行走以舒血脉,或骨节亦可渐次复原耳。 近来尚有工夫读书写字否?识字不在多,在能知字义。读书不在多,在能知书中之意而已。 新得姊之照片(田间执伞之影)甚好,谢谢。 匆匆奉复,即祝无恙。 适白 四月廿八日 致母亲书 第六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前寄第五号书及放大之照片,想已收到。今又寄呈放大影片一帧,如大人欲多得数张,当即寄呈。儿之照片,因近来未得佳者,佳者价恒甚昂,故二时尚未能寄家。总之,一二月内必摄一张寄来也。儿在此甚平安,秋间即可毕业。惟仍须留此一年,可得硕士学位,然后迁至他校(尚未定何校),再留二年,可得博士学位,归期当在丙辰之秋耳。 家用一事,已在沪设法,不知已寄有款至家否?甚念。收到有款,乞吾母即以书告知。此处每月有二十元(英洋),今年夏间,儿当多作文,或可多得钱,亦未可知耳。 此间方交春景,百卉都放,大可怡悦心神。惟对此佳景,益念吾故乡木已。古人云“虽信美而非吾土兮”,真得吾心云。 二哥在丹阳县作课长,月薪虽微,尚可勉强敷衍。惟二哥家累大(太)重,亦是不了之计耳。 儿近来百无所苦,但苦太忙,家书之不常寄,亦以此故也。匆匆即祝 吾母康健 适儿百拜 五月十一日 致母亲书 第八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今晨得第三号信(三月廿日),知儿所发第二号信已收到,甚慰。儿前日得节公来书,知所寄之款,除为儿买茶叶寄美外,共得英洋一百八十三元三角,已如数寄家矣。此款并非由文字上得来,乃向友人处暂时挪移。此间友人相待甚优,儿许以每月还以十元,今儿得大学中津贴,明年可得三百元,此款甚易偿还也。夏间,儿或能以文字卖钱,惟不可必耳。上次儿曾以在此得奖赏事奉告。儿以外国人得奖,故此邦报纸争揭载此事,此亦一种无谓之虚名也。 儿在此甚平安,明年决计不任外事,一意读书看书。此间五月始交春,今草木怒长,百卉都发,甚惹人乡思,然亦无可如何也。前嘱吾母作一书寄白特生先生之夫人,望勿忘之。夫人待儿如家人骨肉,得吾母书,必甚乐也。匆匆即祝 吾母万福 合家均此 适儿百拜 五月廿日 儿去家日久,故于家中人口之年岁生日都一概忘却,甚愿吾母将家中大小及外祖母舅母诸姊诸兄之年岁生日一一告知也。 致母亲书 第九号上 吾母大人膝下: 前日友人为儿摄一“室中读书图”小影,颇佳,急寄呈吾母一观。另印数张,俟印成时,续寄来也。昨和友人诗一首,写此间景物,其词云:漫说山城小,春来不羡仙。壑深争作瀑,湖静好摇船,归梦难回首,劳人此息肩,绿阴容偃卧,平野草芊芊。 适儿 五月廿八日 致母亲书 第十四号上 吾母: 今晨得不列号家书(当是五号),五月二日所发,读悉。家中大小平安,外祖母康健如恒,两表弟读书亦肯用心,闻之极喜。又知放足一事,吾母已令冬秀实行,此极好事,儿从今可以放心矣。 前寄第十三号信附毕业照相想已收到。儿前存瑞生和之书箱不知已寄回家否,抑尚存上海?如已寄回家,可托人开看。中有儿圈点之《楚辞集注》一部(四本),《墨子》一部(四本),乞代捡出交邮局带来。 寄时可用油纸包好,勿封口,但用绳扎好可也(封口即寄费昂)。 邮费若干,可问濠寨分局便知,不必挂号也。儿今年夏间大概仍居此地,以旅行太贵也。亦不习夏课,儿前三年每年课夏课颇以为苦,故今年不复读,庶可少休也。匆匆,即祝 吾母康健 适儿 六月廿九日 致母亲书 冬秀贤姊如见: 前由家母转交照片三种(一大二小,小者乃六月内所寄),想皆已收到。适留此邦已四载,已于去秋毕业。今已决计再留二年,俟得博士学位时始归,约归期当在民国五年之夏矣。适去家十载,半生作客他乡,归期一再延展,遂至今日,吾二人之婚期,亦因此延误,殊负贤姊。惟是学问之道,无有涯矣。适数年之功,才得门径。 尚未敢自信为已升堂入室,故不敢中道而止。且万里游学,官费之机会殊不易得,尤不敢坐失此好机会。凡此种种不能即归之原因,尚乞贤姊及岳母曲为原谅,则远人受赐多矣。适去家日久,家慈倚闾之思,自不容已。幸贤姊肯时时往来吾家,少慰家慈思子之怀、寂寞之况。此适所感谢不尽者也。前曾得手书,字迹清好。在家时尚有工夫读书写字否?如有暇日,望稍稍读书识字。今世妇女能多读书识字,有许多利益,不可不图也。前得家母来信,知贤姊已肯将两脚放大,闻之甚喜。望逐渐放大,不可再裹小。缠足乃是吾国最惨酷不仁之风俗,不久终当禁绝。贤姊为胡适之之妇,正宜为一乡首倡。望勿恤人言,毅然行之。适日夜望之矣。适在此起居如意,名誉亦好,可慰远念。姊归江村时,望代问岳母起居,及令兄嫂、令叔暨诸人安好。 匆匆不尽欲言。即祝无恙。 适手书 七月八日 致母亲书 第十七号上 吾母: 今晨得第七号家信,甚喜。书中所问各节今一一答复如下: 所得卜朗吟之奖赏金每年只有一次,每次仅有一人。 所得荣誉津贴乃由校中教长视平时工夫,而之与(原文如此)卜朗吟奖赏不同也。 冬秀处上次已有书寄去(第十五号中),岳母处容稍缓有暇时补作。 所言汇款由芜转旌一层,儿意以为不如上海转里中之便。盖儿寄款皆是美金,须在上海兑换银洋。儿所用是美国邮局汇票,上海有美邮政分局,他处无之。且节公处曾经理此种款项已有数次,已成熟手,何必改换乎?且由上海寄,只须一转;由芜转旌再转里中是三转也,岂非更费事乎?铭彝表兄好心,甚可感。乞吾母以此意告之。 翰香叔闻前曾抱微恙,不知现已痊愈否?二哥现在何处,二年不通信矣。 大哥现想尚在汉口,惟不知其通信地址,乞吾母下次来信告知。 昨夜此间“世界学生会”开会欢迎夏校学生,儿为此夜主要演说者。儿所演题为《大同主义》,颇不劣,到者四百余人。 今日下午往此间“妇人戒酒会”演说,题为《侨民与美国》。“妇人戒酒会”者,妇人本不饮酒,此会以提倡禁绝酒业,禁沽禁酿为宗旨,其风可敬也。 儿在此演说颇有名,故不时有人招请演说。演说愈多,工夫愈有长进,儿故乐此不疲也。此夏假期中演说仅此两次,当不再有他约矣。 儿在此平安,数日前天气颇热。今则雨后渐凉,早晚尤觉凉爽,甚以为适也。 家中大小想都平安。 适儿 七月二十三日 致母亲书 第十九号上 吾母: 前于上月廿七日发第十八号书(此书但有山水图片数张无他言语)想已收到。儿现有小事,故十余日未作书矣,前书中曾乞吾母将儿书箱中之《楚辞集注》及《墨子》两书寄出,今此二书已由上海办到,可无庸寄矣。儿现所若(原文如此)知者数事,望吾母下次写信告知其事如下: 一、吾邑自共和成立后,邑人皆已剪去辫发否?有改易服制者否? 二、吾乡现有学堂几所,学堂中如何教法? 三、乡中有几人在外读书(如在上海、汉口之类)? 四、目下共有几项税捐? 五、邑中政治有变动否?(近仁、禹臣或能告我)县知事由何人拣派,几年一任,有新设之官否,有新裁撤之官否,县中有小学几处? 现欧洲有大战事,世界强国惟美国、日本、意大利及南美诸国未陷入此战火中,今交战之国如下: 德国、奥国(又名奥)为一组 英、法、俄、比、塞维亚为一组 两组交敌 此诸国除比及塞之外,皆世界第一等强国。今之战役亦不知何时可以了结,尤不知须死几百万生灵,损失几千万万金钱,真可浩叹。 以大势观之,奥、德或致败衂,然亦未可知也。英、德在中国皆有土地财产(英之香港、威海卫,德之青岛、胶州湾),战祸或竟波及东亚亦意中事也。 此邦战严守中立,又去战地远,故毫无危虞,望吾母放心也。 酷暑已去大半,早晚凉风送爽,居此甚可乐。有时夜出玩月散步,颇念少时在吾家门外坦场夜生石磴上乘凉,仰看天河数流星,此种乐趣都如梦寐。曩时童稚之交,如近仁叔,如细花兄,如秫兄,今想皆儿女盈前作人父矣。凤娇姐、蕙苹侄女今想皆已出嫁,人事卒卒,真可省味。 适儿 八月九日 致母亲书 第廿二号上 吾母: 儿作第廿号书后,即离去绮色佳,初三日至安谋司,赴“东美中国学生年会”,到会者凡一百十七人,中有女子二十余人。今年女学生赴会者人数之多,为历年所未有云,在会遇故人相识甚多,倾谈极欢。 初三日,“选举职员会”,儿被举为明年《留美学生月报》(英文)主笔之一,辞之不获,只可听之。初四日在会,为会之末日。 初五日,会毕,与同学数人同游波士顿,道经唐山,有楼可望见数十里外村市,风景绝佳。初五夜抵波士顿,居一人家。 初六日,为星期,往游波城公家藏书楼,中藏书一百余万册。 下午往游美术院,中藏古今东西雕刻之像、石器、铜器、金石、古玩、名画无数。中有中国古画数十幅,皆极佳。有“宋徽宗缫丝图”真迹,为稀世之宝云。 初七日,以车往游立克信敦,此地多历史古迹。初北美洲本英国属地,百三十余年前,英王乔治第三重税此地,居人人心大愤,久之遂至决裂,故有独立之战。此战事凡历数年之久始定。美国遂脱英之羁绊,而成独立之国。此战之第一战,即在此地,是为立克信敦之战。今其地犹多铭功之碑,战死者之铜像云。 过此十里许,至康可,亦当日战场,古迹尤多。此地不独以历史古迹著也,美洲最有名之文人,如爱麦生,如霍桑,如阿尔恪夫人诸大文豪,生时皆居此,死即葬于是。儿等往游,徘徊凭吊于其墓上,思历史之遗烈,念文人之逸事,感慨之情,何能自已。 初八日,游哈佛大学校舍。哈佛大学开创于二百年前,至于今日,为此邦第一有名大学。校舍凡六十余所,皆高屋大厦,其最著者,为大学博物院。院中有玻璃花数百种,其花为德国植物学家伯纳楷所造,以玻璃为之,其花卉彩色须瓣枝叶,一一如生,为天下驰名之奇观云。世界能造此花者,仅有此君父子二人而已。 下午遇友人,请同往,坐汽车周行公园中,甚快。归来无事,因作此书。 儿拟稍留一二日,即当归去。 余当续寄。 适儿 初八日( 9 月 8 日) [book_title]辑九 一九一五年家书 则演说愈多,则愈有进境。吾今日之英语,大半皆自演说中得进益。吾之乐此不疲,此亦其一因也。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第三号上 吾母: 前日得十一月十八日家书(不列号),具悉一切。儿前仅寄美金四十元,一、二月内当续寄款归家。 白特生夫人及维廉姑娘处,儿当代达母意致谢。 白特生夫人于儿子生日(十一月一十七日)特设馔招儿餐于其家,为儿作生日。儿客中得此,感激之私,伺可言喻!吾母下次作书时,乞附及之。 此间又有韦莲司夫人者,其夫为大学地文学教师,年老告休。 夫人待儿甚厚,儿时时往餐其家,亦不知几十次矣。去冬曾嘱儿附笔道候,想已收到。母下次作书时能附一短书与之,想韦夫人必甚喜也。 韦夫人之次女(即吾前廿五号所记之韦莲司女士也)为儿好友。 女士在纽约习美术。儿今年自波士顿归,绕道纽约往访之,本月以事往纽约又往访之。儿在此邦所认识之女友以此君为相得最深。女士思想深沉,心地慈祥,见识高尚,儿得其教益不少。儿间与谈及吾母为人,女士每赞叹不已,嘱儿问母安好。吾母如有暇,亦望以一书予之。 吾母书中道及以吾乡产物作赠品,贡墨则西人无所用之,蜜枣及黄柏山茶皆好。吾国产物西方人得之每宝贵之,况吾乡土产乎! 望吾母将此二种各寄些来,最好是用小瓶或小匣装好寄来。附上封面数纸可用以寄邮也[赠品不在多,乞母寄黄柏山茶或六瓶或四瓶(每瓶半斤足矣)及蜜枣四盒,以便分赠也]。前次信中所附之冬秀小影,得之甚喜。如下次有照像者至吾乡,望吾母再摄一影寄来(有半身大影更佳)。儿久不得见吾母颜色,能得照像亦慰情聊胜于无之计也。 书中又道及立大嫚康健如恒,闻之甚喜。乞母代儿致意问安为盼。 并望代贺凤娇姐合婚大喜。 家中亲长年庚生日已收到,得之甚喜。今年仅得家书甚念甚念。 儿在此平安,乞吾母勿念。匆匆,即祝 吾母康健百福 合家清吉。 适儿 二月十八日 致母亲书 第五号上 吾母: 雪消已尽,人皆以为春已归来,不意昨夜今朝又复大雪。惟春雪不能久留,又不能积厚。但道途泥泞,可厌耳。昨日为星期,有奉市“监理会”教堂请儿演说。儿所说“耶教人在中国之机会”,听者颇众。此间教堂甚多,皆豁达大度。儿乃教外人,亦得在其讲坛上演说,可见其大度之一斑也。儿在大学中,颇以演说著名,三年来约演说七十余次,有时竟须旅行数百里外,以应演说之招。儿所以乐为之者,亦自有故:一、以此邦人士多不深晓吾国国情民风,不可不有人详告之。盖恒人心目中之中国,但以为举国皆苦力洗衣工,不知何者为中国之真文明也。吾有此机会,可以消除此种恶感,岂可坐失之乎?二、则演说愈多,则愈有进境。吾今日之英语,大半皆自演说中得进益。吾之乐此不疲,此亦其一因也。人言美国人皆善演说,此虚言也。儿居此五年,阅人多矣。所见真能演说者,可屈指数也。大学中学生五千人,能演说者,不过一二十人,其具思想能感动人者,吾未之见也。传闻失实,多类此。 中日交涉消息颇恶。儿前此颇持乐观主义,以为大隈伯非糊涂人,岂不明中日唇齿之关系?不图日人贪得之念,遂深入膏肓如此。 今日吾国必不能战,无拳无勇,安可言战?今之高谈战战战者,皆妄人也。美人爱人道主义,惟彼决不至为他国兴仗义之师耳。 儿远去祖国,坐对此风云,爱莫能助,只得以镇静处之。间作一二篇文字,以笔舌报国于万一耳。 儿居此平安,朋友相待甚殷,望吾母勿念。匆匆,即祝吾母康健百福。 诸亲长均此。 白特生夫人及维廉姑娘处,均已代吾母致意,彼等甚盼吾母书来也。四月初当寄美金二二十元来。 适儿 三月廿二日 致母亲书 第九号上 吾母: 十二日得吾母第三号书,附致维廉思姑娘书,及致韦莲司夫人母女二短简,均已分译送去。吾母书中道及白特生夫人为儿作生日一事,并于致维姑娘书中附笔道谢。不意吾母书到之第三日,白特生夫人忽得急病,卧床一时许而暴卒,死时享年五十九岁。夫人待儿真如家人骨肉,天涯羁旅中得此厚爱,真非易事。今夫人遽尔仙逝,报德之私遂成虚愿。儿往唁其家,凭尸一叹,哀从中来。如此书抵家之日,吾母前所备送白夫人礼物尚未寄出,乞且将此诸物竟寄来,当交其夫收。昔吴季子挂剑墓上,以践宿诺。今白夫人虽死,儿与吾母皆心许此赠品矣。 家用已寄十金(五月),六月初当再寄十金,此后当月月寄上。 岳母处已有信附前第八号寄上,想已代送去。不知其病状已有起色否? 二哥来书,言吾母有喘疾未痊,不知近已痊愈否,望早日延医诊视为要。下次家书中望详细告知病状为要。 儿于第三号书中所言冬秀之教育各节,乃儿一时感触而发之言,并无责备冬秀之意,尤不敢归咎吾母。儿对于此事从无一毫怨望之心。盖儿深知吾母对于儿之婚事,实已尽心竭力,为儿谋一美满家庭。 儿如有一毫怨望之心,则真成不明时势,不通人情,不识好歹之妄人矣。 今之少年,往往提倡自由结婚之说,有时竟破坏已订之婚姻,致家庭之中龃龉不睦,有时其影响所及,害及数家,此儿所大不取。 自由结婚,固有好处,亦有坏处,正如吾国婚制由父母媒妁而定,亦有好处,有坏处也。 女子能读书识字,固是好事。即不能,亦未必即是大缺陷。书中之学问,纸上之学问,不过人品百行之一,吾见有能读书作文而不能为令妻贤母者多矣。吾安敢妄为责备求全之念乎? 伉俪而兼师友,固是人生莫大之幸福。然夫妇之间,真能智识平等者,虽在此邦,亦不多得,况在绝无女子教育之吾国乎?若儿悬“智识平等学问平等”八字,以为求偶之准则,则儿终身鳏居无疑矣。 ( 5 月 19 日) 致母亲书 第十一号上 吾母: 一月以来因学年休假在即,课极繁忙,竟无暇作书,至今日始得暇操笔,望吾母恕儿疏懒之咎也。儿近思离去绮色佳,来年改入哥伦比亚大学。此学在纽约城中,学生九千人,为此邦最大之大学。 儿所以欲迁居者,盖有故焉。 一、儿居此已五年,此地乃是小城,居民仅万六千人,所见闻皆村市小景。今儿尚有一年之留,宜改适大城,以观是邦大城市之生活状态,盖亦觇国采风者,所当有事也。 二、儿居此校已久,宜他去,庶可得新见闻,此间教师虽佳,然能得新教师,得其同异之点,得失之处皆不可少。德国学生半年易一校,今儿五年始迁一校,不为过也。 三、儿所拟博士论文之题需用书籍甚多,此间地小书籍不敷用。纽约为世界大城,书籍便利无比,此实一大原因也。 四、儿居此已久,友朋甚多,往来交际颇费时日。今去大城,则茫茫人海之中可容儿藏身之地矣。 五、儿在此所习学科,虽易校亦都有用,不致废时。 六、在一校得两学位,不如在两校各得一学位更佳也。 七、哥伦比亚大学哲学教师杜威先生,乃此邦哲学泰斗,故儿欲往游其门下也。 儿居此五年,不但承此间人士厚爱,即一溪一壑都有深情,一旦去此岂不怀思?然此实为一生学业起见,不得不出此耳。 去此之时大约在九月中旬以后,家书可仍寄旧地,有友人可代转也。 儿身体平安,乞吾母勿念。匆匆奉禀,即祝吾母康健。 适儿 七月十一日( 7 月 11 日) 致母亲书 第十一号上 吾母: 七月廿七日寄第十号信,想已收到。十几日来,天气极热,为几年内所不曾有,幸儿所居地颇高,又有河上吹来的凉风,故尚还可以不为热气所苦,望勿念也。 昨日大雨半日,热气顿消。今夜坐房中,开窗读书,乃觉凉风吹入,渐有冷意,秋将至矣。此时静夜独坐,远念家中不知作何景象,亦不知家中人此时作何事,想当在烧午饭耳。 去年七月中曾作一词,名之曰“今别离”,不知儿曾写寄家中否? 此乃羁人之辞,不可不令家中人知之,其词曰: 水调歌头 今别离 (序)一夜独行月光中,念黄公度“今别离”中,“汝魂将何之”一章,以梦写东西两半球昼夜之差。因念此意亦可以月色写之,遂以英文作一诗,后复自译成此词云。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东坡句)。我歌坡老佳句。回首几年前,照我春申古渡,照汝云山深处,同此月团栾。皎色映征袖,轻露湿云鬟。今已矣,空对此,月新圆,清光脉脉如许,谁与我同看。 遥念今宵此际,伴汝啼莺声里,骄日欲中天。帘外繁花影,村上午炊烟。 此词甚愿得近仁叔为家中人讲解之,并欲近仁告我此诗如何。 冬秀现尚在吾家否?家中人想都平安。 适儿 八月九日 致母亲书 第十五号上 吾母: 顷得第七号家书,惊悉七叔父已于七月廿日长逝。先人一辈至今遂无一人,诚如吾母所言,良可惋叹。 此次家书谆谆以归期为念。此事已于前号(第十三号即第十二号)书中言之,可以复按也。 儿亦不自知何时可以得归。总之,儿之所以不归者,第一只为学业起见,其次即为学位。学业已成,学位已得,方可归来。儿决不为儿女婚姻之私,而误我学问之大,亦不为此邦友朋之乐,起居之适,而忘祖国与故乡。此二语可告吾母,亦可以告冬秀,亦可以告江氏岳母。儿远在三万里外,亦无法证此言之无虚。吾母之信儿,儿所深知。若他人不信儿言,儿亦无可如何,只好听其自然而已。 至于外间谣传,儿已另行娶妻一说,此种无稽之谈,本不足辩。既有人信之,自不容不斥其妄。 一、儿若别娶何必瞒人?何不早日告知岳氏,令其另为其女择婿?何必瞒人以贻误冬秀之终身乎? 二、儿若有别娶之心,宜早令江氏退婚。今江氏之婚,久为儿所承认。儿若别娶,于法律上为罪人,于社会上为败类。儿将来之事业名誉,岂不扫地以尽乎?此虽下愚所不为,而谓儿为之乎? 三、儿久已认江氏之婚约为不可毁,为不必毁,为不当毁。儿久已自认为已聘未婚之人。儿久已认冬秀为儿未婚之妻。故儿在此邦与女子交际往来,无论其为华人、美人,皆先令彼等知儿为已聘未婚之男子。儿既不存择偶之心,人亦不疑我有觊觎之意,故有时竟以所交女友姓名事实告知吾母。正以此心无愧无怍,故能坦白如此耳。 四、儿主张一夫一妻之制,谓为文明通制。生平最恶多妻之制(娶妾或两头人之类),今岂容躬自蹈之? 五、试问此种风说从何处得来?里中既无人知儿近状,又除儿家书之外,无他处可靠之消息,此种谣传若有人寻根追觅,便知为市虎之讹言。一犬吠影,百犬吠影(原文如此),何足为轻重耶? 以上所云,望吾母转达岳氏以释其疑(或即以此函送去亦可)。母意若令儿作书(儿现实无暇作客气语)寄岳氏“表明心迹,确叙归期”,表明心迹则可,确叙归期则不可。以儿本不自知何时为确定之归期也。大约早则明年之秋,至迟亦不出后年之春,此则可以?预告耳。 岳氏向平之愿未了,兼之以疾病,甚为此事焦急,儿岂不知,岂不能为之原谅?但儿终不能以儿女婚姻之细,而误我学问事业之大。亦决不能以此邦友朋之乐,起居之适,而忘吾祖国故里也。 适儿 十月三日 [book_title]辑十 一九一六年家书 家中自经此番不幸之事,想吾母自必悲伤不已。所望吾母达观,一切以保身体,以慰游子之心。幸甚幸甚,切盼切盼。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十八号上 吾母: 二月十九号得第十一号家书,惊悉大姊大哥及江氏岳母之死耗。 半月以来日日欲作家书,而每一执笔辄不知从何说起。十年去家,遂与骨肉生死永诀,如此如此。今吾家兄弟姊妹仅存二姊二兄及儿三人而已。大姊之死犹[尤]为儿所深痛。犹忆幼时,母尝言“大菊乃非男子,真我家最大不幸之事”,使大姊与大哥易地而处,吾家宁有今日之现状乎?大姊一生好高,而生平所处境地处处限阻之。 遂令抑抑以殁,可叹可哀。倘令大姊生于西方女子自由之国,其所成就宁可限也哉! 大哥一生不长进,及老而贫始稍稍敛迹,然已来不及矣。大哥近年来处境大苦,生未必较死乐也。惟身后萧条,闻之伤心。其身后妻子之累,尤不易存养,所望明儿立志成人,庶可养以育弟,为其父稍赎前愆耳。 齐儿之病,儿细思之,乃是其父之遗毒。此种遗毒乃是一种遗传病,非如世俗所谓因果报应也。西方之言曰“父之罪愆乃种于其子女之身”,此之谓也。此儿终身当成残废懵懂,无可药救也。 家中自经此番不幸之事,想吾母自必悲伤不已。所望吾母达观,一切以保身体,以慰游子之心。幸甚幸甚,切盼切盼。 儿自得此书数夜不能合眼,今颇能自排解,已能读书如故矣,望吾母勿以为念。 岳氏之死,闻之惨然。此老向平之愿未了,抱憾以殁,儿不得辞其咎也。江宅并未有信来,祭文之事甚欲为之。奈无可措辞,如何如何!若但作应酬俗套之浯,则又耻为之。儿于岳氏仅甲辰春间遇于中屯外婆家,此外别无往来,欲为文祭之,每苦无话可说(去年曹怀之世兄万里书来,为其母七十寿辰征诗,却之不可,仅成一诗与之,亦以无话可说故也)。 此事儿当努力为之,俟成时寄家,如届时不成则辍之可也。盖作祭文不从心坎中说话,不如不作也。 一二日内当作书慰唁江宅及章宅。岳氏葬后,冬秀似可久居吾家,不必归去矣。彼姑嫂之间颇能相安否? 前得节公来书,言已于年内寄五十金至吾家,并允于今春寄五十金,想皆已到。节公厚意可感也。儿迩来甚思归,此后当力图早归之计。惟此时国中纷乱如麻,归亦何用,当待少承平时再定行止耳。昨日得南京友人来书,言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江易园先生欲招儿往该校教授,儿已以不能即归辞之。大约儿归国旨当可觅一啖饭养家之处耳。去年四川高等师范学校欲得一英文教习,寄书此邦某君,言欲得“中西文兼长如胡适者”,某君举以相告,儿为大笑。 第十一号书中又言“曹尚友君自京都来,说及尔时汇寄洋银与尔二兄”,此言全属子虚。吾国人最喜造谣言,此其一证也。二兄从未乞儿之助,儿亦未寄分文与之,望吾母勿信旁人之言也。二哥年来仅有一书与儿,盖彼年来景况不佳,百不得意,故不乐多作书。 其所以不寄书与吾母者,想亦因此之故,非有怠慢之心也。 外婆之病想已占勿药之庆,儿别有书问之。 儿此刻无小影可寄家,俟有印成之时,即当寄来也。 前寄之茶叶蜜枣收到之后,除已分送友人外,余留自用。蜜枣早已吃完,因此间中国朋友皆喜吃之,故早完也。茶叶尚存许多,可敷一年之用。儿室中有小炉子,有时想喝茶则用酒精灯烧水烹茶饮之,有时有朋友相访,则与同享之。 惟所寄丝巾至今未到,想因附在大包内途中遗失耳。匆匆。 即祝 吾母百福 适儿 二月十五日 致母亲书 第六号上 吾母: 前得第二号家书,附明侄一信及邮片两张,均已收到。其邮片两张,一自纽约寄,一自南美洲寄,故邮票不同也。其寄来之书一册,必系不甚要紧之物,可不必转寄。 此次儿信中附上致仙舫姊丈一书,及明侄一书,均望寄左。 今年未曾照有好影片,故不能寄家,俟有好的当只[再]寄来。 冬秀能来我家否,其姑嫂之间颇能相安否?儿久客不归,冬秀能不怨我否?儿拟今夏赶完博士论文初稿,故夏间仍居纽约,不他去也。 即他去亦不过旅行几日即归,不久居也。今身体平安,望吾母勿念。 适儿 六月九日 致母亲书 第八号上 吾母: 儿于十六晨火车站上有书寄家,想已寄到。是夜车抵绮色佳(去纽约共三百英里,约华里一千里),即得韦莲司夫人电话,嘱往寓其家,其情意殷勤,却之不可,遂居其家。是夜大雨,未能出门。次日往访白特生先生之家,晚餐焉。维廉姑娘颇多病,濒行时嘱致意吾母,其意可感也。是日在大学中,见旧时教师及朋友甚多,亦一大快事。 昨日又往各处访友,都极欢。儿居此约一星期即须离去,往赴“国际关系研究学会”于克里乌兰城,去此约千余里,约于七月二日归纽约,从此不再出门矣。 匆匆寄此即报平安。 韦莲司夫人及其女韦莲司女士寄声问吾母安好。 适儿 六月十九日 附影片一张与冬秀。 附信封一个(过新历八月即勿用)。 再者,前寄之毛峰茶,儿饮而最喜之,至今饮他种茶,终不如此种之善。即常来往儿处之中国朋友,亦最喜此种茶,儿意[欲]烦吾母今年再寄三四斤来。 致江冬秀书 冬秀姊如见: 适到家后,即有书寄尊府,后以久不得尊府复书,不能久待,遂匆匆出外,周游各地,至廿九日始归。归时闻家慈言,始知尊府已有使者来过。又知姊病状尚未全愈。适已定期七月初十左右出门。 此时族中又有纷争之事,一时实未能来江村。因此,家慈特奉恳定达姑婆亲到尊府,一则代询病状,二则托其代邀姊来舍间小住二三日。 如姊此时能胜轿行之劳,甚望勉强与姑婆同来,能于初三日来更好。 若初三日不能来,初五日亦可,无论如何,终乞尊府即赐一回信。 匆匆草此,不能尽所欲言。想姑婆定能面述一切也。 尊府诸亲长均此致意,不一一。 胡适敬白 七月一日( 8 月 18 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姊如见: 昨日之来,一则因欲与令兄一谈,二则欲一看姊病状。适以为吾与姊皆二十七八岁人,又尝通信,且曾寄过照片,或不妨一见。 故昨夜请姊一见。不意姊执意不肯见。适亦知家乡风俗如此,决不怪姊也。 适已决定十三日出门,故不能久留于此,今晨即须归去。幸姊病已稍愈,闻之甚放心。望好好调养。秋间如身体已好,望去舍间小住一二月。适现虽不能定婚期,然冬季决意归来,婚期不在十一月底,即在十二月初也。匆匆将归去。草此间好。 适 七月初八( 8 月 25 日) 致江耘圃书 耘圃姻兄惠览: 今日按足下寄家慈一书,敬悉一切。适此次归来仅有二三十日之勾留。行色太匆匆,决无办婚事之余暇。故未归国时即有书嘱家慈致意尊府,言明今夏不迎娶之意。适到上海时,又有一书申明此意。 家慈彼时即有书到尊府,并将适来书附呈省览。其时想足下已出外,故不知此情。适到芜湖时,曾以此意告知令叔子隽先生。今来书乃云至昨日闻七都定达姑婆言始知此意,此诚为适所不能了解者矣。 来书言欲今舍间择定迎娶日期即日相告。此固属姻兄骨肉之情不得已之苦衷,适岂不知。然适此次出外,因国事纷扰,一切事多未能预定,但可决定冬秀来家完婚,惟不能预定吉期。出外后一月内定可决定归期。决定之后,当尽先飞函相告。适素不信拣日子之事,正不须请算命先生择吉日,但求两家均无不便之日足矣。 来书所云,适仅能如此答复。伏乞足下以此意告知令妹为荷。 适此次出外,所以如此忙迫者,因已受北京大学之聘,廿四日即开课,故不得不于廿四日之前到北京也。 此次所以欲接令妹来舍问者,正以结婚之前甚欲先与令妹一见。 后闻令妹有恙,即欲亲来尊府一行。到家之后即作书寄尊府致意。 适其时姻兄与令叔皆不在家,故十余日不得回信。及适廿九日归来始知尊府有口信来。寄信之人所言殊不甚了了。故家慈商清定达姑婆亲来尊府,一则探问令妹病状,二则因族中有纷争之事,适一时不得离家,故请姑婆商之尊府,若令妹病体已痊,可请其来舍间一见。 今令妹既不能来,又幸姻兄已归里,故适拟于初七日亲来江村,既可与姻兄面商一切,又可一见令妹。伏乞姻兄以此意告知令妹为盼。 相见有期,匆匆不尽所欲云。即祝暑佳并问尊府诸亲长安好。 姻弟胡适白 初四日( 8 月 21 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如见: 此信寄到之日,不知汝尚在吾家否;汝若能在吾家多住几个月,何妨多住几个月。吾母亦很寂寞,有汝作伴,既可稍减吾母之忧心,而我亦感汝之情不少矣。 我今年竟不能回来,想汝能原谅我所以不回之缘故。我很盼望汝勿怪我迟迟不归,亦勿时时挂念我。怪也无用,挂念也无益。我何时事毕,何时便归,决不无故逗留也。 汝家中兄嫂及其他尊长如问及我时,可以上文所说告之。总之,我归家之时已不远。家中人能等得十年,岂不能再等一年半年乎? 此寄相思,即祝珍重。 适 七月廿七日 致胡近仁书 近仁足下: 久不通书甚念。惟每得家书,便见老叔笔迹,相思之怀,因以小慰。 正如老叔读吾家书,亦可略知适近年以来之景况也。近来作博士论文草稿,日日为之,颇不得暇,故亦不能作书与老叔细谈。 近来颇作诗否?昨在友人处借得《小说月报》观之,深嫌其无一篇可看之文章,甚叹李伯元、吴趼人死后小说界之萧条也! 适近已不作文言之诗词。偶欲作诗,每以白话为之,但以自娱,不求世人同好之也。今写二首呈政,以博故人一笑而已。 孔丘 知其不可而为之,亦不知老之将至; 认得这个真孔丘,一部《论语》都可废。 朋友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老叔以革命诗读之,可也,一笑。 适 九月四日 致母亲书 第十四号上 吾母: 九月四日寄第十三号信,想已收到。今日为九月廿七日,为哥伦比亚大学开学之期,明日上课。第七年第一学期开课矣。 儿所作博士论文,夏间约成四分之一。今当竭力赶完,以图早归。 今年归期至多不过九月、十月耳。当此九月、十月时间,有许多事均须早日筹备。 第一,归国时作何事业。 第二,归国未得久远事业时,该如何办理,如何糊口。 第三,家事如何安排,何时结婚,何时出门。 凡此诸事,似宜早为打算,免得他日临时抱佛脚也。然此三事之中,以第一事为要。此事一定,其他三事,不待言矣。俟有定局时,即当禀知,以释吾母之远念。 一年以来,久不得冬秀之书,岂因其不会写信,就不肯写乎? 其实自己家人写信,有话说话,正不必好,即用白字,亦有何妨? 亦不必请人起稿,亦不必请人改削也。望母以此意告之。如冬秀尚在吾家,望母令彼写信与我,两行三行都无不可也。 写信最忌作许多套话,说许多假话。前得明侄、永侄两信,都犯此病。冬秀前年来信,并犯此病。若用假话写家信,又何必写乎? 此间有朱经农者,乃儿之旧同学也。日前曾告儿言,新得其夫人来书,“虽有白字,颇极缠绵之致”。儿为填一白话词戏之曰: 先生几日魂颠倒, 他日书来了。 虽然纸短却情长, 带上两三白字又何妨。 可怜一对痴儿女, 不惯分离苦。 别来还没几多时, 早已书来细问几时归。 连类想及之,遂写于此,以博家中人一笑。匆匆,即祝吾母康健。 适儿 九月廿七夜 [book_title]辑十一 一九一七年家书 不幸事之来,真足令人毫无兴趣。然此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好付之一叹而已。 ——家书摘录 致母亲书 六年第一号上 吾母膝下: 前日得第八号信及冬秀之信,甚为喜慰。儿近感时症,得重伤风之恙已十余日,尚未全好。病中得家书,喜可知也。儿久不作书之故,已于前号信中言之。实则儿入冬以来,似有病意,虽郁积不发,终觉无有精神,不能高兴。以故,除工课以外,颇无余力及于他事。 年假中天气冷暖不时,时症大作,遂亦及我。医生云,但静养几日,便可全愈。今正服药,寒热已退,头亦不疼痛,尚微咳嗽,然亦大减。 今日竟觉精神亦好,故作此书耳。 此系不要紧的病,望吾母勿以为念,至要至要。否则儿下次有病痛,亦不再告知家中人了。 冬秀信甚好,此信较其几年前在吾家所作寄其祖母之信,胜几十倍矣。病榻无事,作诗纪之: 病中得他书,不满八行纸。 全无要紧话,颇使我欢喜。 我不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我却能念他,这是为什么? 岂不因我们,分定长相亲。 由分生情意,所以非路人。 天边一游子,生不识故里。 终有故乡情,其理亦如此。 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 情愿不自由,便是自由了。 此儿的白话诗也。今年元旦病中作新年词一首,亦是白话。 沁园春·新年 早起开门, 送出病魔, 迎入新年。 你来得真好, 相思已久, 自从去国, 直到今年。 更有些人, 在天那角, 欢喜今年第七年。 何须问, 到明年此日, 谁与过年。 回头请问新年。 那能使今年胜去年。 说“少做些诗, 少写些信, 少说些话, 可以长年。 莫乱思谁, 但专爱我, 定到明年更少年。” 多谢你, 且暂开诗戒, 先贺新年。 茶叶、蜜枣、绣巾已于月初收到。另有函致节甫公,谢其费神,并乞其代挪借今年家用,不知能办到否。 儿婚事之预备,望吾母不必早日为之。俟儿归国时再方之不迟也。 此祝 吾母康健百福 适儿 一月十七日 上月得曹庸斋伯之子曹继高一书,此人现在究竟如何,甚愿闻之。想秠嫂必能告我也。 适儿又及 程鉴泉兄之子程光普兄亦常有书来。吾察其字迹,知其人必老成勤苦。家中亦知其人否(此人即与儿在梅溪学堂同学者)? 致母亲书 第六号上 吾母膝下: 前寄第五号书,言或能于六月初起程归国。今以大考期在五月廿二日,考后匆匆不能于几日之中摒挡一切未了之事。故六月中已不能起程,乃须待至七月初耳。因恐家中人相待,故先以此告知。 前书言欲于归里时与冬秀一见,不知能办得到否。望吾母早与江氏言之。 婚事今夏决不能办,一因无时候,—因此时无钱也。更有一层,吾乡婚礼,有许多迷信无道理的仪节,儿甚不愿遵行。故拟于归里时与里中人士商议一种改良的婚礼。此也可开开风气,惟此事非儿此时所能悬想,故当暂缓耳。 连日因赶紧将论文抄完,故极忙,不能多作书矣。 论文五日内可成,论文完后即须预备大考。 此次大考,乃是面试,不用纸笔,但有口问口答。试者为各科教长,及旁习各科之教员,但想不甚难耳。 此时论文已了,一切事都不在意中,考试得失已非所注意矣。 这几年内,因在外国,不在国内政潮之中,故颇能读书求学问。 即此一事,已足满意,学位乃是末事耳。但既以来此,亦不得不应大考以了一事而已。 适儿 四月十九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到上海之时,即有一书寄家,想已收到。儿在此所有应接洽之事,已将完了。一俟完了,即须归里。大约一星期之内,可到芜湖。 昨日接江子隽姻丈手书,言彼亦将归去,拟在芜相待,俟适到时同伴归里。儿已作书答之,乞其相待同行。 儿此次归里,决计暂不迎娶,家中千万勿作迎娶之预备。盖以天气太热,一也。儿在家只有二三十日之久,时日太匆促,二也。 长途劳苦,颇思在家少息,不愿办此忙闹之事,三也。无钱何能办此事,若太从俭则无以对吾及冬秀;若从丰,则断非今日力所能及,四也。以此诸故,儿志已决,拟冬假中再办此事,望吾母能鉴儿之意,谅儿之心,并意告知冬秀及江氏家中亲长,使其勿作今夏迎娶之筹备。 此事已缓了十年,今岂并几个月亦不能再缓乎? 儿在美时曾有信言归时欲先与冬秀一见,或在吾家或在江村皆可。此事不知吾母曾告冬秀否?如能接冬秀来吾家暂住几日更好。 儿到芜时,当与子隽姻丈一言之。 适儿 七月十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适于今日午间到芜湖,途中虽颇苦热,然幸无疾病,可释远虑。 到芜后即到科学图书社汪盂邹兄处,始知北京大学所以屡次来催者,并无他事,不过因北京招考,无人帮助看卷子,故欲适先去耳。今考期已过,正可不忙。但适已决意不湾上海,且先去北京,俟事体小定,再来上海。其余诸事,且俟他日再说。已作此书后,闻人言明侄有病(脚气),甚欲归来。此病非回徽州不可。适且决计去上海一行,一则可看看明侄,二则可将上海之书箱带去,三则可一看川沙店情形。在途中有两个明信片寄家,想已收到。 匆匆奉禀,即祝 吾母康健百福。 合家亲长均此。 适儿 七月十六日( 9 月 2 日) 附上信封一包。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到京已近廿日,而大学尚未上课。初定初十日开学,继改定廿一日开学。廿一日开学时,适演说《大学与中国高等学问之关系》。 开学后,初定廿六日开课,后以来不及,又改到十月一日(即八月十六日)上课。来京白白地糟蹋了廿日,若早知如此,还可在家多住廿日,或竟能先把婚事办了。盖大学自“复辟”风潮之后,有两个月无人办事。故各事至今尚乱七八糟,一无头绪,乃到今日尚未开学也。 适之薪金已定每月二百六十元。所同居高君亦好学之士。所居甚僻静,可以无外扰,故欲移出同居也。彼处房钱每月不过六元,每人仅出二元耳。合他种开销算起来,也不过每月四五十元之谱。 今年所怕须是添置衣服之费,皮衣更不得了。 年假若照部定规则,但有十五日,自阳历十二月二十五日起,到正月十日止。现尚不能确定如何请假之法,大概当于年假后加廿日,或可以敷用矣。今年开学已太迟,似不便多请假了。 此事一时亦未能决定,且待开学后再说。 明侄死后适已有信来家,想已收到。不幸事之来,真足令人毫无兴趣。然此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好付之一叹而已。 教者英文学、英文修词学及中国古代哲学三科,每礼拜共有十二点钟。事体本不甚繁,本可兼任外间工课。但此番来京已迟了,各学堂都已聘定了教员。且适初任教科,亦不愿太忙。因此且就此二百六十元过了半年再说。 适现尚暂居大学教员宿舍内,居此可不出房钱。饭钱每月九元,每餐两碟菜一碗汤,饭米颇不如南方之佳,但尚可吃得耳。适意俟拿到钱时,将移出校外居住,拟与友人六安高一涵君。永侄之脚疾已有起色否?久不得家中来书,甚以为念。 适身体平安,望家中勿以为念。 适儿 九月卅日 致母亲书 吾母: 顷得八月廿九日书,如大嫂与秠嫂均有疾病,甚以为念。甚望其早早全愈也。绍之之信,其原因在适一人,适到上海时,曾将秠嫂所问诸事直问绍之,并告以川店之事,秠嫂实难怪有怨言。绍之闻言,颇为愤激,因细说家中种种误会之原因。如可卿叔欠款之[数]字,实系可卿误记。此款收到后,即划在川店账上,故次年之誊清簿上,即将可卿欠项减去五十余千。(当日洋价有一千数百,故六十元可抵五十余千。) 只止[此]一端,可见家中路远难免误会错怪之处。至于川店,则几十年之账簿适亦略略翻看,其间大抵亏本之年居多,而盈余之时极少。年来市面更坏,用人又不得当,故已成无可救药之势。绍之苦心把此店盘顶,把亏欠之款摊完,其中一切细情,想节甫公定已向家中说过。至于绍之家眷在川沙,实不致动用川店之款。秠嫂在川沙种种节俭刻苦之情形,实有不能一一笔述者(尚有许多苦情,非写信所能言也)。 家中不知此情,故有误会耳。 总之,绍之对于川店,不可谓不曾用尽心力。无奈绍之年来亦极艰苦困难,故不能有整顿扑救之力耳。 川店久已成为家累,家中决不能靠此为养家吃饭之计。今幸将亏欠之款作一成摊还,免了债累,已为侥幸矣。望秠嫂能明白此一层情形,并望其莫过于心焦着急。他日家中家用及永侄身上之事,适总可以支应。大嫂一方面事可由适承担,请大嫂放心可也。 适在此上月所得薪俸为二百六十元,本月加至二百八十元,此为教授最高级之薪俸。适初入大学便得此数,不为不多矣。他日能兼任他处之事,所得或尚可增加。即仅有此数亦尽够养吾兄弟全家,从此吾家分而再合,更成一家,岂非大好事乎! 茂光表兄信内言,母意此次请假归娶,非两个月不可,此决不能办到,今附上大学章程一页,读之便知年假之短。适在大学中不能多请假之故四条,(一)大学今年开课太迟,故不便多旷课。(二)适所任工课,不易请人代教。(三)此次教育部因改订大学章程事,召集一会讨论此事,适亦被请参预会事。因建议废现行之分年级制,而采用“选科制”。此议已经教育部通过,但一切细目详章尚须拟好。此为中国学制上一大革命,一切办理改革之法,非数月所能料理。适为创议之人,当竭力筹办此事,期于一年之内可见诸实行。 故决不能久离京城,头尾一个月已多,两月万不能办到也。(四)大学现拟分部组织教授会,适亦为创此议之人,故非将此事办妥,不能久离京也。有此四层,故上次写信言暂择十二月三十日(十一月十七日)为婚期。适但能于十二月廿二三到家。婚后六七日(至多十日)即须出门返京。以须赶路,故此次或不能带新妇同行。但有这个办法,若此法不能行,则可择以下两条办法: (一)将冬秀送来北京结婚。 (二)且等明年夏六月(阴历五月)再迎娶。 以上共有三条办法,望母斟酌妥善,再与江宅商量。商量停当,望即日飞函告知适,以便早作筹备(可将此函之后半段送与耘圃兄阅之)。 此间朋友皆劝适在北京结婚,此法实为最便。若能行此法,可与江宅商之。适意在北京结婚之办法,约如下: (一)可请耘圃兄将冬秀送来,川资由适任之。 (二)今津浦铁路已断,但有趁京汉火车。 (三)可不必先择日期,俟冬秀到时再择日结婚(如能于十二月三十日前到更妙)。 (四)冬秀到时,可先住旅馆中。此间有甚上等的旅馆,一切都方便。 (五)婚礼即于适所租房内行之。 (六)家中此时可不必开贺,俟适明年来家再补请喜酒。 (七)此时京汉火车虽通,但不许客人多带行李(因京汉亦被水冲坏,今新修好,尚不能如旧也)。若来时,千万勿多带物件,但带铺盖衣服可矣,其余可存放家中。 以上办法不过因路远,不便时时用信谈话,故先述于此,以免他日不及陈说。究竟能在北京结婚与否,尚须待家中及江宅斟酌回复也。 此事已不宜延迟,望速即与江宅一商。能请一人往江村当面接洽一切,则更佳矣。 匆匆,百忙中草此长书。即祝 吾母百福 适儿 (重九后一日)廿五日( 10 月 25 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得三四号手书,知前议婚期婚礼各节均已得吾母之同意。现绍之已来京,聪儿亦在此。适本意欲与绍之及聪儿一同来家。然绍之痔疮现尚未痊,行步都不易,且此时尚未有事,亦不当即离京。故适已与绍之说,请其不用来家。聪儿失学己久,初来北方,亦不当即令随都可,俟儿归时再定可也。 耘圃现在芜湖,儿已有信去,请其决定后回信。此时尚未有信来。 如婚期有变更,请着人去屯溪打一电报来。 款子明日即汇二百元,由上海转,想可于十日半月间汇到。儿归时当另带些款子来,想共得三四百元足矣。 儿归去,故儿决计独自来家,不带一人同行。约阳历初十日后可以起程,廿日前可以到家,婚后约可住十几日,约在月十二三可以起程来京。此时政局一日千变,北京尤不安稳,决不可更有家累。 故儿决计此时不带家眷同来,约五月中再回家去带家眷,亦未为迟也。 男宅主婚人,随便什么人,婚礼一切事家中无人料理,只得拜托铭彝兄代为办理,但是,心甚过不去耳。 筹备之事,亦不甚多。里中无有大轿,不知他村或江村有之否? 吾乡无好酒,可到绩溪县挑些酒来,县中之“甲酒”甚不恶也。 亲友送贺礼一概不收,惟可收贺联耳。 家中若无人帮忙,可雇一二妇人帮忙,莫令家中人太苦也。婚礼衣服儿自己带来,皮袍褂料亦自己带来,彼时再缝做亦不甚迟也。 况家中天气不寒冷,有所带之大皮羊皮,已可用了。 前所定婚礼,如江宅不能一概采用,不妨酌量增减一些。儿此时太忙,两星期内除正课外,尚有四处演说(一在农业专门学校,一在高等师范,一在大学,一在天津南开学校),故不能作长书。 铭彝兄处亦不另具函,乞吾母代为致意相托。如有笔墨之事,可请近仁叔代劳。 适儿 十一月廿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前上一书,言次日即汇寄贰佰元,今以汇款甚迟,不能即到,非十几日不可,故已决计不由上海汇款。儿决于十二月十三日动身,约十二月二十日前可到家,那时当自己带钱来家。此时如有急需,不妨暂时向别处挪移。儿约带四百元来家,想可敷用了。 儿现将此间各事料理清楚,即日动身。儿现为哲学门研究所主任。研究所为本大学毕业生继续读书之所。因系初次创办,故事务甚繁。现本所定于十二月三日开办,开办后一星期,一切事稍有头绪,儿便可抽身矣。 前寄《东方杂志》及《太平洋》各一份与本村阅报社,想已收到。 一切事不及细谈,均俟归时面谈。 此时安徽北部有乱事,甚其不致波及皖南。若皖南亦有兵乱,则归途有阻碍矣。 适儿 十二月一日 [book_title]辑十二 一九一八年家书 吾母病体未全愈,望把诸事于宽心,总须以养病安神为要。 ——家书摘录 致江冬秀书 昨夜(十二月十七)为新婚满月之期,在夜行船上,戏作一词,调名“生查子”,以寄冬秀。 前度月来时,你我初相遇。 相对说相思,私祝常相聚。 今夜月重来,照我荒洲渡。 中夜睡醒时,独觅船家语。 适 ( 1 月 30 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昨寄一书,想已寄到。昨今两日到大学接洽一切。陈独秀辞职之事,现已取消,陈君仍任学长,儿仍任教授。儿此时尚未上课。 现定于二月六号上课。此间于阴历元旦起放寒假七日,儿亦可借此假期补作讲义。大学中人望儿之来甚切,故见儿回京皆甚喜也。 时局更纷乱不可收拾。北京钞票跌至五七八折,若再跌下去,则一块钱仅可作半块用矣。 二哥尚未回京,不知年内回京否? 儿自离京以来,五十日未作讲义,心放了便难收回。故今日竟不能坐下读书,须安心定志休息一两日,始可如旧作事。 冬秀颇识字,可令她勉强写信与我,附在家信内寄来。写得不好,亦不妨。如不愿他人见了,可用纸包好,附入家信中。 今天下雪了,但不很厚。家中有雨雪否? 吾母病体未全愈,望把诸事于宽心,总须以养病安神为要。 如泽舟之药有效,可多吃几帖,再望时时请他来复诊。儿此次婚事,一切心愿都了,但以吾母病体为虑耳。望吾母安心调养,以慰儿心。 适儿 ( 2 月 4 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今天二十六了,想此信到时,已是新年初四五了,贺年已迟了,我已早贺过年了。如今也不再写拜年的信了。 过年想必很忙,吾母病体不宜太劳,望于新年中无事时静养静养。 今天写讲义,直到半夜后一点半钟。写好了,还高兴,再写一封家信罢。 我到京后,每日有一封信来家,这个法子,吾母看是好不好?写惯了觉得很有趣味,可以作一种消遣事做。 还有一封信,请交冬秀拆看。又有一篇文,请交近仁叔收。 要睡了。 适儿 七( 2 月 7 日)夜一点半 致江冬秀书 冬秀如见: 今天早晨梦见母亲有病。我虽不迷信梦境,但心里总有点不放心。故写信与你,请你时时写一封信来,老老实实的说母亲的身体如何,使我好放心。 你自己的病,可好了没有?昨天我看见一书上说,女子月经来时,切不可有发怒、忧郁、气恼诸事。我想你前两月不痛经是因为心事宽了之故。本月又痛经,想是因为心事不宽之故。下月月经将来时,可先扫除一切心事,再看还痛不痛。无论如何,望你写信时,也细说自己身体如何。 千万要写信,不可忘记。 适 二月七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是寒假的末后一天了(共放七日假),明朝便上课了。 今早七点起来,编了一些讲义,吃了四个生鸡子,又吃了一碗半饭。高先生走了之后,我们早晨不吃粥了,改为吃饭,我实在不喜欢吃粥。 我到北京,朋友们人人都说我比从前胖了,气色也好了。我因为家中都说我更瘦了,所以不相信这话。近来仔细看看,觉得是胖了一些,想是在家中吃食太好之故。有人说新婚之后应该发胖的,这话怕也有点道理。 今天上午做了一个上午的讲义。十二点钟到城外去,有朋友请吃午饭,喝了差不多两斤花雕酒,酒很好,有点醉意了。回来时到琉璃厂去看了几家书摊。回家吃了晚饭,觉得还有些醉意,便睡了两个钟头。起来喝了一壶茶,吃了一个大萝菔(音仆),又预备了明天的工课。现在差不多到十二点钟了。写完了这封信,便要睡了。 明天须起早,八点半钟便有课了。 适儿 二月十七日(正月初七日) 昨日寄棋子一盒,因包裹不如式,邮局不肯寄,故不曾寄出。 致母亲书 吾母: 自从昨天起我每日早晨喝“豆精乳”一瓶,此物即是豆腐浆。 近年由学者考验,知豆腐浆之功用,等于牛乳。有大学生物学讲师李石曾先生发起个豆食厂,每日所出豆浆,制造极干净,我所吃即此厂所造的。 吾乡俗话说“徽州朝奉,自己保重”,我现在真是自己保重了,一笑。 我在家时,因看见冬秀嫁妆中的剪刀也是十年前所办,如今都上铁锈了。衣裳上的针线也有坏脱的了。我那时觉得这十年中经过了多[少]变迁,颇有点感慨,想做一首诗,因为匆忙得很,不曾做成。前天补做了一首,写给家中人看看。诗如下: 记得那年, 你家办了嫁妆, 我家备了新房, 只不曾捉到我这个新郎! 这十年来, 换了几朝帝王, 看了多少世态炎凉; 锈了你嫁奁中的刀剪, 改了你多少嫁衣新样; 更老了你和我人儿一双! 只有那十年陈的爆竹呵, 越陈偏越响! 近仁来时,可把这首诗与他一读。 今日星期六,明天星期,没有工课,但须编讲义。 适儿 廿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晚两点半钟曾写一个明信片,写了我就睡了。今天早晨起来洗面,要照镜子,遍寻不见,又看剃须刀盒也不见了,以为是聪侄拿去剃面去了。那时不过七点多钟,聪还不曾起来。我叫佣人去寻镜子,也寻不着。后来寻到我从前住的房间,见一只外国箱子大开未闭。佣人来叫我去看,始知昨夜有贼偷进来,开箱取去狐皮马褂一件、外国衬衫几件、罩袍一件、单衣几件、帽子两顶、茶壶一把、剃刀一盒、镜子一面、洋袜几双。还有家中带出来的千里镜头两个、破表一只也都拿去了。大概还有些小零碎,如今也想不起来了。镜头和破表包在一包,这位贼先生以为是好贵重的东西。又剃刀一盒,他以为内中是银钱,所以也拿去了,岂不好笑吗? 后来在院子后面寻出袜子一双,掉在地上。又见茶叶倒在地上,因此始知贼先生是从屋后墙爬进来的。北京的房子都没有高墙,故易于爬进爬出,昨晚我睡迟了,故睡得很熟,不能听见声响。 此次失物,并不值几个钱,只可惜家中特为我做的马褂也偷去了。还有那剃头须刀,从家中寄来,只用了两次,便被他拿去了。 别的东西,他用得着,倒也罢了。这一盒剃刀他拿去一定不会用,岂不是白白地枉费心思吗? 这几天正苦于没有话说,今天真有机会可以同家中大家谈谈天了,哈哈! 适儿 二月廿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晚有人请吃晚饭,主人为威而孙先生夫妇。威先生是美国人,现在大学教英文。他的夫人也是美国人,很懂音乐,能唱歌。 我从去年在上海上岸之后,至今不曾吃过真正的美国餐。今晚吃的却真是美国式。 吃的东西如下: (一)一盘汤。 (二)一块鱼(炸的)加洋山芋。 (三)一块牛肉(炙的)加洋山芋。 (四)一碟水果(切成小块)和生菜叶。 (五)一杯冰乳。 (六)一杯咖啡。 吃完了,谈到九点半始回家。“冰乳”又名“冰忌廉”最好吃。 他们告诉我说,他家每隔一天便吃冰乳。我问他们是否买的,他们说是自己做的。我对他们说,等我的家眷来了,要请威而孙夫人教她做冰乳,威而孙一口答应了。 适 二月廿六日 又寄上外婆影三张,小姨影一张,冬秀影两张。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第二号家信及冬秀一信,永侄一信,极喜极喜。 家信中所言各节,我天天的信中都已明白回复了。 永侄的信写得极好,读了我很欢喜。所说不去余村一节事,也很有道理。他是很懂事的孩子,尽可由他自主。家中中文书很多,可以由他翻看。只有算术一门不可不补习,可将学校用本取回自己补习。 冬秀的信也比从前进步了,内中颇有几个白字(如“是”,写作“事”,“之”作“知”)都还不要紧,常常写写便更好了。 此后尽可叫他们两人写家信,近仁太忙了,不应常常烦他。永侄写信已很清楚明白了,既不会误事,又可借此操练作文,岂非一举两得。 适儿 三月一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不曾写信。 昨天星期六,上午起了一篇“图书馆书目编纂法”的稿子,下午到大学评议会,开了三点钟的会。回到家中,吃了晚饭,编了一些讲义就睡了。今天星期,上午写了几封信,便有许多客来。一个去了,一个又来,有两人在这里吃中饭。他们走了,我没有心思作正经事,还是写写信罢。 我自到京以后几乎天天有一封信来家。这些信可令冬秀与永侄按照时日的先后编排在一处。这些信中,虽没有要紧的话,终是一时的纪念,将来回想,也且有点趣味。 我身体平安。 适儿 三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前日星期下午写有一信,那天我写讲义写到晚上十二点钟才睡。 昨天起来觉得两鼻孔都有点不通,又有点咳嗽,想是有了一点小伤风。昨天下课之后,回到家中也没有精神写讲义,恰好会馆中有一位胡燕谋君来此,吃了晚饭,遂同他去会馆中谈了一会,才回来睡觉。 今天起来,鼻孔还有点塞住。咳嗽已好了,这是小伤风,极不要紧,家中可放心也。 昨日得铭彝表兄书,知他们开店的事已暂时作罢,故叫我不必汇款去。此款不汇出,于我很方便。今且先寄六十元来家,由芜湖转寄,想此信到后不久即可寄到。 适儿 三月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已由银行汇寄现洋六十元,由芜湖转寄家中。明知此数不够用,且先寄此数,至下月再寄六十元。 此时票价五八折,六十元合票洋一百零五元,连汇费在内。 昨日有点小伤风,今天好了,请家勿念。 此间太寂寞冷静了,不久就要搬家,现尚不曾租到合意的房子。 此时国事越弄越浑沌了,真正莫名其妙,真正不得了。 昨日有一位日本朋友寄来两部书,说是送来贺我新婚的。这位朋友现在美国耶鲁大学当教授,是一个很有名的学者。去年我回国的时候,先在火车上遇着他,后又与他同船渡海,常常叙谈,很投机的,因此便做了朋友。如今他听说我结婚了,所以送了两部大书来贺喜。我自然是很高兴的了。 适儿 三月六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前次写的信很好,我读了很喜欢。能多写几封,我更欢喜了。 你到江村以后,可以常常写信来与我。 名片尽可不用,怕旁人说你摆架子。 新坟清明诗也没有心思去做。我近来忙得很,常没有睡觉的工夫。 你看见你的照片了,可好不好?你若写几封信与我,我便替你多印几张回家去送人。 回江村时,请你代我致意问候子隽丈、仁圃兄及益三、小轩诸位。 至于病的一层,你可放心。我听你的话,不医了。且等你我同来北京时,再说罢。 你自己要保重身体,莫想着我。 适 三月六日 你的照片现在我的书桌上,和母亲的照片装在一起。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上午在家。下午二时半到大学研究所,上了一点[钟]课,四时后回家。写讲义直到晚上二点钟始睡。 昨日商务印书馆又送来第二次稿费现洋四十五元,正好应用。 这时候的四十五元,真抵得八十五元的票子。 明天晚上,我在会馆中请北京的同乡吃喜糖,大约有两桌人。 伤风已好了,请勿挂念。 适儿 三月八日晨八时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为星期,有友人宋君请吃中饭。席设在一位旗人志先生家中。同席者有一个日本人,一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及蔡元培先生。 吃的是真正北京菜,很有趣味。在北京吃北京菜,都是假的,都是山东人造的,并不是真北京菜。这一次吃的可是真的了。 吃的饭是老米饭,老米是一种多年陈的米,米色微黄。这一次用的米听说是从宫里席上谈起,始知这位志先生有两个外甥,曾在澄衷学堂读书,都和我同过学。如今一个已死了,一个在铁路上办事。 同席的几位都是研究文学的,谈起来很有趣。 下午回家,编了一些讲义,不曾做别事。今天下课后,出去寻房屋,寻了两处,一处有房十七间,价钱太贵了,房子又太旧了,故不曾和他还价。一处有房十八间,都还新,似乎还合用。我问他价钱。 他开口要二十五元一月,大约廿一、二可以租下。明天再去问问看。 若可让至二十元,我便租了。现住的房子太坏了,太不紧密了,所以要搬家。 现在时局太坏了,北京竟不成个体统。奉天张作霖的兵已到了北京城外的廊坊。冯总统已有辞职的通电。不知究竟闹到什么田地。 但是北京决没有战事发生,家中人尽可放心。要是北京有战事之虑,我决不去寻新屋了。 适儿 三月十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不曾写信。 昨日下午收到第三号事信,甚喜。 姨太病已痊愈了,使我很欢喜。 永侄之脚只是慢性病,正不必性急,且将汪开地先生的药用了再看如何。 秠嫂之气痛病,事已痊愈,闻之甚慰。 冬秀想已回江村去了。 北京情形如旧,虽不很好,但无乱事。 我身体平安,前天牙齿痛,昨天已止住了。今天还要去找牙医,把蛀洞补好。 适儿 三月十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没有写信。 今天收到了冬秀信一封及永侄信一封,心里很欢喜。 昨天忙了一天,替《新青年》做了一篇一万字的文章,这文是不卖钱的。不过因为这是我们自己办的报,不能不做文。昨天一直做到半夜后三点半钟方才做好。这篇文字将来一定很有势力,所以我虽吃点小辛苦,也是情愿的。 今天星期,大学中请一个美国人演说欧洲文学,请我做翻译。 所以一早起来,就到大学去。演说完了,蔡校长请我们吃中饭,直到三点半钟始散坐回来。 有点倦了,且去睡一觉。 适儿 三月十七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你为何不写信与我了?我心里很怪你。快点多写几封信寄来罢。 今夜是三月十七夜,是我们结婚的第四个满月之期,你记得么?我不知你此时心中想什么。你知道我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想你若来京,还该把思永带来,可使母亲与秠嫂在家格外要好些,若不带他来,秠嫂定然心中怪我与你,定使母亲在家不好过。 我这话你看对不对? 我昨夜到四点多钟始睡,今天八点钟起来,故疲倦了,要去睡了。 适 三月十七日 窗上的月亮正照着我,可惜你不在这里。 致江冬秀书 冬秀: 今日收到你的信,心里很欢喜。你为我医病心里着急。我早已依了你的话不去医了。医生也说我并没有病,养养就好了。你不用着急。 这几天很忙,昨晚写文章到三点半钟才睡,今天八点钟又起来了。 适 三月十七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昨夜二哥得川沙电报,说二嫂病危,已不能说话了。今天又得电报说二嫂已死了。二哥决定后天动身回南。 家门真正不幸。我回来之后,死了一个侄儿,又死了一位嫂嫂。 最可怜的是二哥的三个小儿女,一个顶小的只有六岁,真不知如何安顿。 今天我在教育部演讲“墨子哲学”,来听的约有五六百人。内中有二百人是女学生。可见近来北京风气开了,比起十年前来,大不相同了。 下午到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去看一位沈女士,谈了一点钟。这位沈女士是我的同学顾君的聘妻。现在师范学校教音乐。因有朋友介绍,故去看他一次。 寄上照片两张。一张送耘圃,一张送子隽叔。你自己的一张,我寄到家中去了。 适 三月廿一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晚九时,曹胜之(即继高)弟自汉口到京。胜之前有信来言欲来京跟我学英文。我回信说极望他来,此地有屋可以同居。我虽无工夫教英文,尚可以略为帮助。故胜之于廿二日坐京汉火车来京。 我这里本太寂寞了,得他来同住几个月,也是极好的事。 明天早晨(星期),我要到教育部会场演说“墨家哲学”。现在北京有一个“学术讲演会”,每星期日请人讲演各种学术。我轮着三次,明天是第一次。 北京有几个月没下雨今晚突然下雨,终夜不歇。 我一切平安,请勿念。 适儿 三月廿三夜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寄上照片两张,想已收到了。今天收到冬秀及永侄信各一封,心里很欢喜。 又收到芜湖开文来信说所寄洋六十元已托人带回家了,此时想已收到。 现在政府有变动,内阁换了人。昨天纸票价长了一些,今天又跌下去,但此时颇可望抬高一些。 我还没有搬家,大概七日内可搬出。现在身体平安,请勿念。 适儿 三月廿七 致母亲书 吾母: 二嫂病死事,前两天已有信说及。二哥今早南归,此时津浦铁路已通车,故坐津浦火车去。我送了二哥动身回来,始得洪安来信,言及二嫂病起于十二、三日(阴历),曾有内热。此信发时病尚未凶,不意其如此之快也。 先好几日之前,聪得二嫂信,言曾于梦中见二哥死在汉口,心中自此忧虑。我听聪如此说,急叫他写信去安慰她。我自己也写了一封信去劝她(此是三月廿四日之事)。不料此信未到时,她已死了。 我想二嫂之病,必系由于过信梦境之过。梦时在十二月,此后二哥常有信去,二嫂终不信,以为信都是我代写的。女人不识字,不认得笔迹,竞有如此大害。 二哥儿女之事,我们昨夜细谈一会,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我劝他把三个小孩都带来北京,再作计较。 我已于卅日搬入新寓居住。此屋很好,入校既便,出城也便。 聪儿昨日去考美术学校,今日去考第二场。大概有可取之望。 大学自昨日起,放春假七天,要到初九日才有课,我这几天,仍旧忙。虽是在假期中,仍须改卷子,编讲义。 我身体平安,请家中勿念。 适儿 四月二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有一信,说及托耘圃带冬秀来京之事。匆忙之中,说得不很详细。今把我所以要如此办法的缘故说在下面: (一)我因耘圃本要来,故托他顺便带妹来,可以省得我费去有用的时候。 (二)我很望冬秀能早些来,因她已近三十岁了,若再不出来受点教育,要来不及了。我的妻子,在外边不能不和朋友们的女眷相见往来,这一层很要紧。至于我个人的方便,还是第二层。 (三)我恐怕夏间或不能来家。我岂不知道吾母望我来家小住? 但我仔细一算,这事有许多困难:第一,我预备在暑假中做一部书,若把整段的七八十日割断了,便做不成书了。第二,我是英文部的主任,夏间大学招考,我不能不到(因为我的薪俸是每年作十二个月算的,暑假中也有全俸,不能不办事)。第三,我若是回家,也住不到几天,带了家眷就跑,似乎有点不合道理。若多住,又做不到。 若回家只住几天,倒不如不回家了。第四,我很不愿意夏天在内地旅行,去年走了两趟很够受了。故我宁愿到年假时请假回来,还可住上半个月。虽不能多住,究竟比暑假好些。暑假是整段的时间遭[糟]蹋了可惜。年假是零碎的时间,没有大用处,故不可惜。况我在这里,平时从来不请假,年底告两个礼拜的假,决无不可的。 (四)若不令耘圃带来,万一我暑假中不回来,便又须再等半年多,始可带家眷出来,岂不错过了个好机会?这种机会,不容易得,错过了似乎可惜。 这是我当初想托耘圃顺便带家眷的理由。如今吾母既不赞成,只好暂时作罢,耘圃一方面我已有信去,说明吾母望我自己回家之意。 他来信说拟于端午节边来京。此时尚有两个多月,时候尽多,如那时我实在不能自己回家,再去托他与冬秀同来,也还不迟。 今天有一位丁先生的夫妇请我吃夜饭,丁先生是英国留学生,现在高等师范教书。他的夫人也是英国留学生(无锡人,他的母舅和我是朋友),现在女子师范教书。同席的有一位陶孟和先生是我的好友。还有位嘉兴的沈女士,是陶先生的朋友,现在差不多要和他订婚了。此外还有一位上海的沈女士,是女子师范的教员,是我的同学顾君(尚在美国)的聘妻,大家都是熟人,很可谈谈。 我在外国惯了,回国后没有女朋友可谈,觉得好像社会上缺了一种重要的分子。在北京几个月,只认得章行严先生的夫人吴弱男女士。吴夫人是安徽大诗人吴君遂(北山楼主人)先生的女儿,曾在英国住了六年,很有学问,故我常去和她谈谈。近来才认得上面所说的几个女朋友。町见中国男女交际还不曾十分发达。 今天是清明节,想家中必很忙。 聪儿昨天去看美术学校招考的榜,居然考取了第八名,我听了极欢喜。他不曾进过学堂,此次共考国文、算术、图画、历史、地理、理科六项,都是四五十日内赶补起来的,竟能考得很高,岂非可喜之事。此校于四月八日开学,学费很低。 聪儿去考的前一夜即是二嫂死信到的时候,入学校时有此绝大的纪念日,当可鼓励他用力上进了。聪儿在此颇勤谨。昨天我买了些外国窗纱回来,要叫裁缝做窗帘,他自己要拿去做,一切剪裁缝绽都是他做的。今天安卜去,居然很合用。家中人听了,可不要笑他“男做女工,玷辱祖宗”呢! 一点钟了,我要睡了。 适儿 清明日 看下文(附加) 昨夜一点钟去睡,床上想了一夜,今再将心中所拟办法写在下面: (一)如吾母病体见好一点,可以离开,则可令冬秀与耘圃同来,永侄亦可同来。但须先与耘圃商量停当。 (二)若单为带冬秀一事,要我自己于夏间回家,恐怕做不到。 (三)若吾母肯于夏间与冬秀同来北京,则我无论如何当亲来家一行。但在家只能住几天不能多住。 (四)若吾母自己不肯出来,冬秀又不能先来,则带家眷一事,可暂时作罢,等到冬天再说。 以上几条望吾母决定早日告知,最好是吾母肯于夏间与冬秀一同出来。 适儿 四月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得第六号信,极喜。吾母肯令冬秀与耘圃同来,极好。我岂不知吾母此时病体不应令冬秀远离?但我在此,亦很寂寞,极想冬秀能来。此亦人情之常,想吾母定不怪我不孝也。至于他人说长说短,我是不管的。 家用与盘费,我当赶紧筹寄。耘圃方面,我已有信去,说冬秀暂不同来。今当另具信告知冬秀能同来之事。 至于永侄是否能同来,望母与秠嫂商量停当。如欲同来,可即由家中写信去托耘圃。如此时暂不出来,可等到冬间我自己回家时再带他出来。 今天很忙。不能写长信。但得吾母信后,心中很快乐。 适儿 四月十三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写家信后,即在家编明天的讲写稿,突然来了南京的一位朋友,带来两个在北京的朋友,谈到晚上就在我这里吃晚饭,到晚上九点钟才去。我被他们担误我的工夫,只得从九点直写到半夜后两点半钟才写好。今天七点钟起来吃了四个鸡子,一碗豆腐浆,坐车到教育部会场讲“墨家哲学”的第四次讲演,足足讲了两点钟。 我本只有三次讲演,因章秋桐先生不在北京,故延长一次。共四次讲毕。此项星期讲演专为普通人士设的,颇有功效。我的讲演,不但有许多少年男女学生来听,居然有一些老先生来听。所以我虽辛苦,却很高兴。 今星期日,无事。下午在家写讲义。 适儿 四月十四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没有信。 昨日为美术学校开学之日,聪第一日上课。我看他颇能用功,将来的成绩定然不坏。 永久没有信来,想因学堂课忙之故。他现在住学堂内,两脚没有什么不便吗?甚念之。 可卿叔前允来带齐去,不知曾否办到,如他不曾来带,可写信去一问。 骐弟在余村上学,若有余暇,望叫他写信寄我。 我身体平安,略觉瘦了一点,想是因为劳苦之故,但并没有照相上那样瘦,那张照片,照得不很准,所以觉得更瘦了。吾母千万不要因此过虑。 这几天天气很暖热,春天又要过完了,日子真是快。 今天下午出城洗了一个浴。这几天忙得很,连洗浴的工夫都没有。 适儿 四月十六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极忙,两天都到三点钟才睡,每天七点钟起来,故不曾写信。 前我得第五号家信言及吾母病状,我当时疑心吾母定有特别缘故,不令冬秀出来。因吾母前信从不曾说到病状,且此时冬秀尚在江村不曾召回。故我以为信中所说病状或系因为家中有特别原故,不便说明,只得托词吾母病状。以此故,当时并不曾想到吾母果然病重。因我心中以为吾母如果病重,定不令冬秀久居江村也。连日得江村信及近仁叔信,始知吾母病体果甚沉重,闻之极为挂念。吾母之病,近虽稍愈,然究竟不知如何情状。望下次来信详细告知。 似此情形,若令冬秀远来,我心实不安,望吾母仔细斟酌,然后决定。如冬秀一时实不能离开,尽不必来京。且等到将来,再作计较。 此系儿子心中实情,望吾母仔细筹算。筹算定后,早日告知,以便与耘圃商量。若母病未愈,我决不愿令冬秀此时来京也。 今天我到女子师范学校演说“美国的妇女”,演说了一点半钟。 晚间我在南味斋请了七位中国公学旧同学吃晚饭,到十点钟才回来。 胜之在此住了一个多月。我这里太冷静了,他住不惯,已于今晨坐京汉火车回汉口去了。 今天上午上了三点钟讲堂,下午又演说了一点多钟,晚间又有应酬,辛苦了,要睡了。 适儿 四月二十四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到第八号信,甚为欢喜。 所言各节,今分答于下。 永侄来京一节,秠嫂既已赞成,可由家中速与耘圃商妥,速即付信与我,以便加寄盘费。 冬秀来京一节,前函已说过,须俟吾母病好,实在可离开之时,始可来京。此事须以吾母病体为转移,吾母自斟酌之,然后决定,可使我放心。 如冬秀果能来,则盘费自当早日筹寄。但此时已三月半了,我当于十日内筹寄一笔款子来家。无论冬秀来与不来,此款亦必寄来,请吾母放心。 二哥现又有痔疮发作,久无信来了。 大哥棺材不知何时可到。思齐尽可不必在家久待也。 今天有一位朋友请我看戏,看的是名角梅兰芳的《玉堂春》。 我自从回到北京直到如今,不曾看过一次戏,那因为太忙之故。胜之在京,我也没有工夫陪他游玩,心甚不安。好在他知道我很忙,故也不怪我。 吾母与聪之信已交与他,他现在天天上课,很能用功。 适儿 四月廿六 致母亲书 吾母: 这两天有点小伤风,昨日人更不适意,今晨又好了。今天六点钟起来,忙了一天。晚上不高兴在家读书,坐了车出城,到会馆里拉了同乡章君去游新世界(北京新开的游戏场),看人打桌球,又看了两套戏法,又去听北方的大鼓书,南方的滩簧,到半夜才回来。我最不爱玩,今天实在不耐烦,故玩了一晚,倒觉得很高兴。 信写完了,也要睡了。 吾母现在病体如何? 耘圃有信来令我将款汇到芜湖一家钱庄转交,此法亦不错,一二日内即当汇寄现洋五十元与票洋六十元至芜,家用随后另寄,但须稍迟耳。过此一月后,家用一切,当按月抽寄。这几个月以来,因有意外的开支,故令吾母受窘,心甚不安也。 适儿 写到此地,仆人烫了两个生鸡子,我吃了也要睡了。 五月三夜 致母亲书 吾母: 星期二晚上写了一篇文字,写到天明四点钟才完事。星期三坐火车到清华学校,因有约去彼演说故也。是夜演说后,即在彼住宿,星期日回来。此是这几天不曾写信的原故。 第十号信已收到,冬秀信也收到。 十号信所言节公款事,已由二哥在上海与他家商妥。此款不得作为摊帐之用,另由我立一折与节娘,每月一次起息,令抽拨以为节娘养老之费。望吾母将此意亲告节娘为要。但此事似不必传扬出去。 近仁叔看信后,亦乞勿告外人也。 家用已寄三十元,已收到否? 盘费由芜直寄耘圃,据耘圃来信,已收到票洋六十元,尚有现洋五十元未收到,想此时已收到了。 大学前几天因中日密约事,学生全体去见总统,以致蔡校长有辞职之请。现已平复,蔡先生已不辞了。 大雨了两天,可厌之至。 我身体平安,望勿念。 适儿 五月廿四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第十一号家信,甚喜。 永侄前月亦有信来,说今次所以不能来的缘故,说得很有道理。 这孩子是很明白的,他日读书定很好。他此时在家调养,也是好的。 等我冬间自己回来带他,也并不迟。前天晚上,我请大学中前次送贺礼的教员等吃酒。我因到京后极忙,故至今不曾请他们吃酒。现在学堂要放假了,再捱不下去了,只好请他们吃酒,花了六十块钱。 会馆中同乡我已请过了。那天晚上,因我是主人,客又多,所以喝酒多了一些,竟醉了。回家后大吐一场。我生平酒醉不曾吐过。此次竟大吐,想是多年不醉之故。第二天病酒,颇不适意。今天好了。 从此以后,又要戒酒了,吾母请放心。冬秀等不知何时可到,现尚未接到电报。 我近来极忙,因学年将毕,有许多事要办了,故极忙,信也多日没有写了。过了六月十七,停课后想可休息几天了。 适儿 六月七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冬秀们到了三天多了。冬秀病了一天就好了,但还咳嗽。耘圃病了两天了,两天都有寒热。昨天请医生看了,现在正吃药。他们都不是长[常]出远路的人,所以经不起辛苦。不过这都是时症风寒,不很要紧。 冬秀带来许多家乡食物,如茶叶、干挂豆、萝卜丝、笋衣、豆豉之类,都是吾母一人亲手安排料理的。我心里实在感激,吾母待我们如此之好。等过了几天,我们要把笋衣烧肉,篆笋炖肉,萝卜丝做塌果,请几个熟朋友来吃真正家乡菜可不好吗? 昨天我的课完了,总算过了一个学年。如今又是暑假期近了,此时正预备大考,考完了,月底便放假了。 昨天下午有几个朋友来看我们。两个是大学的教员陶先生和程先生,一个是大学会计课员郑先生,两个是女子师范教员丁夫人和沈女十。下午很闹热的。 吾母近来身体如何?望格外保重为要。 适儿 冬秀 六月十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现在冬秀与耘圃病都好了。 昨日有一位朋友蒋梦麟先生从上海来,我约他在中央公园吃晚饭。到了晚上,他来了,还带了位客,问起来始知是江苏教育总会会长黄进培先生。黄先生是当今教育界一个最有势力的人。我们几次想相见总不曾见着,今晚才遇着他,两人都很欢喜。后来谈起,他说明天要到东三省去。我问他可要到吉林省?他说是的。我因说先君曾在吉林做官,又曾到过边界上勘界。他问先人名字,我说单名一个传字。他忽然大惊道:“原来令先生[君]就是铁花老伯!” 后来问起,始知他的父亲是黄烽林先生,且前也在吴清帅幕府里,与先人熟。他常听见他父亲说起先人的学问才气,故还记得。此时谈起,方知我们原来是世交。他说:“铁花老伯应该有适之兄这样的后人”。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欢喜。我在外边,人家只知道我是胡适,没有人知道我是某人的儿子。今次忽闻此语,觉得我还不致玷辱先人的名誉,故心里颇欢喜。 这几天因补编未完之讲义,又须应酬远来客人,故不得暇,有三日不曾写信了。想吾母身体安好,合家清吉为慰。今年北京极热,此时已穿夏布,不知南边气候如何? 适儿 六月廿日晨六时 致母亲书 吾母: 前次本拟寄三十元,后以票价忽跌,故不曾寄。今日由开文汇上六十元,到日望写信告知。 此时大学已停课,我每日但在家补作讲义。每日往大学去一次,后天有一个考试,此后便更闲暇了,夏间招考在七月十五日,我须看英文卷子。此外便都是我看书的时间了。 冬秀在芜曾寄洋伞两把、席一条,想已收到了。 吾母此时身体如何?望格外保重为要。 冬秀、耘圃前有小恙,现在都好了。 我身体平安。 适儿 六月二十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看卷子,三日看了九十七本卷子,又须办些杂事,故不曾写信。 我初以为停课后可以休息几天,谁知不然,连日正没有闲暇,又多无谓之客来,真令人忙煞。耘圃兄在此,我也不曾有工夫陪他去玩耍,连戏都不曾去看一次。 近正修改哲学史讲义,预备付印。 家中久无信来,想系因近仁叔太忙之故。平时可令汝骐弟写信,也是练习作文字之一法。此间人都平安,但天气已极热,前寄上之六十元,已收到否? 匆匆问 吾母安好。 适儿 七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是六月六日,想家中此时正在吃包过节。永侄此时想已回家。 暑假中无事,可叫他常写信来。 昨天晚上,我与冬秀同走中央公园,遇见两家朋友的家眷。同坐了一会,又向园里走了一遍,到了十点钟,方才回家。 这几天天气极热,不能做什么事,可厌得很。大哥棺材已到家吗? 齐侄已出发了吗?稷兄病已较好否? 我去年曾有意带嗣逵出来。今念我自己不能回来,此事自不能办到。但闻嗣逵现吃鸦片烟,瘾很不小,此事可是真的?又据冬秀说,他今年曾假造我的信,请七都曹振国(城永)兄阅看。此事未免太不在道理之中。他应该有信来问我一声,不该假造我的信。他若在家,可叫他把那封假信寄来一看,看是谁写的。并可问问他是何用意。 适儿 冬秀 六月六日( 7 月 13 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吾村贞仲娘的儿子蕙生叔在京居住,于月初忽患重病,遍身发烧酸痛,发热而畏寒。卧床数日,势颇沉重。会馆中无人照应伏[服]侍,故由同族生辉公、成亭叔等与我商议,把他送入首善医院。 人院已两日,病势末减。我今早亲去看他,据医生云,这是一种利[厉]害的热病,由于血管中有毒菌(菌即是微生物)所致。 医生曾取血化验,想所云不误。现由院中用杀菌的药救治。但此时尚未见退热。前日已有信告知贞仲娘,不知已寄到否?如吾母有便,可亲自告诉贞仲娘,请她暂时放心。此间住医院之医药费用,已由生辉公与我等代为安排。住院费每日两元,药费另算。我们当为竭力医治,请他家中不必过于焦急。我是会馆中董事,又是同族,定当尽力为他照料。但此种病一时不能即见功效,家中人焦急,亦无益也。他病状如何,我当随时告知。 冬秀到京后,我叫她做阔头鞋放脚。现脚指已渐放开,甚可喜也。 二哥尚未来京。 此间人事平安。 适儿 七月十四 致母亲书 吾母: 前信说贞仲娘之子蕙生叔之病状,现他的病已大有起色,热已退清,想不日当可起床,现尚在病院中调养医治,望转告贞仲娘,令其放心。 连日北京有大雨,天气骤凉,容易伤风。冬秀近有小伤风,头痛终日,但无他病,想不日可愈也。 永侄已回家否?可教他常写信来与我。 二哥现尚在川沙,尚未来京。 稷兄疾已好否? 吾母近来身体如何,家中大小平安否? 适儿 七月廿一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大学招考新生,我要出题目,看卷子。每天九时到大学,下午五时始回来(饭也在大学里吃),故忙得很,把信都不曾写了,冬秀病还不曾好,仍旧是头晕。每日上午更重,下午见好些。 贞仲娘家的蕙生,病已好了,现已搬出医院,在会馆中调养。 此间人多平安,请家中勿念。 匆匆,不能多写信。 适儿 冬秀 七月廿八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收到永侄的信,今天收到第十三号家信,一切都已知道。 思齐出门尽管出门,何必因接馆材的事,遂把他担[耽]搁了,我的意思以为是先令齐出门去罢。 十三号信中言及吾母病状,读之甚念。望吾母格外节劳保重为要。 家中来发既病了,人手缺乏,何不长雇一个人做事,可以代吾母与秠嫂两人之劳。吾母以为何如? 冬秀的病还不曾好,但尚不甚利[厉]害,饭食亦可少进一些,请家中勿念。 我这十几天也有点咳嗽,前几天咳嗽了。故昨日请西医验看身体,是否肺病。医生细验一过,说我的肺部一点病都没有。此次乃是外感,不用吃药,不久就会好了。我听了这话,心中便放心了。但两个鼻孔塞住了,讨厌得很! 这几天把第一场的卷子看完,故稍有工夫在家休息。我这个暑假不但不曾有休息的机会,并且比平常还要忙些。但夜间睡得稍早些,自冬秀来后,不曾有一夜在半夜后就寝。冬秀说她奉了母命,不许我晏睡。我要坐迟了,她就像个蚊虫来缠着我,讨厌得很! 此间,有三个学生同居,一个是江村人,两个是繁昌县人,都是来考北京大学的,此次有祥棣叔之孙思域在上海投考,已有信来。 但此时上海的卷子尚未到,不知能取否。 蕙生叔之病已好了,但体气尚弱,未能复原。前日他已能出门,坐车来吾家申谢。我看他两手尚有点发抖,劝他安心调养。因把家中带出来的笋衣、干挂豆、豆豉等送了他一些,大概他的病已无大碍,可告诉他家中不必挂念也。 这一个月中太忙了,故家信写得很少。此后定可多写信了。 二哥尚未来京,耘圃兄暂定下月初(七日)回南。 适儿 八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耘圃兄于明日(七月八日)回南,我们托他带上阿胶四斤、花子一包、药物一包、棋子一盒。 二哥昨有邮片来,言痢疾已稍止,但体尚弱耳。想已无妨,家中尽可放心。 冬秀病近日略好些。耘圃兄到吾家来时,当可面告一切。 我近来身体平安,家中不必挂念。 当此夏令,望吾母病体格外保重。 适儿 冬秀 八月十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耘圃前天早晨动身,七月十六七日可以到家。他此次来京,本想谋点事做,但京中寻事真不容易。他有许多亲戚本家,做议员的、做将军的,尚且不能帮助,何况我这个“教书先生”,我早已同他说过,他要谋事,是做不到的。故他想不致怪我不替他帮忙。 祥棣叔之孙思域前有信来,说要在上海投考,不知何以不曾去考。 我现查上海报名册上,竟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他的卷子,不知何故? 望吾母问祥棣叔一声。 冬秀病尚未好。 聪昨有信来,说二哥病已好了,猷侄病也渐退。 我身子平安。 适儿 八月十六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永来信,说巧菊姊死了,听了很使我叹气。我们这几年死了多少亲眷骨肉,想起来真使人不能不叹气。 永又说骐弟今年考得很好,我很高兴。 前天聪从上海回来,说二哥病已好了,小孩子们也都好了。 今日由芜湖汇上三十元,暂应家中急用。 此时时局危急得很,北京市面坏极,票价跌到六四四折,故不能多寄钱。下月底定可多寄钱来。 冬秀头晕呕吐,连日略好些。 我的身体很好。 适儿 九月一日 连日因第二次补考,故极忙。 铭彝兄尚在家否?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汇上三十块钱,想不久就可寄到了。 今天(九月初四)是选举大总统的日子,总统已举出,是徐世昌。今天居然没有闹什么乱子,京城太平无事,可称侥幸,家中尽可放心。 今天冬秀略好一些,下午坐了车去看他的娘舅及小姨去了。冬秀来京后竟不曾去看过他的亲眷。他前后共总出了三四次大门。 这都是病的缘故。 聪今天上课了。 大学改期九月廿三日上课,我身体平安。 适儿 九月四日 冬秀的病实在不很要紧,大概是“病儿”,请吾母不要记念着。 致母亲书 吾母: 我从西山回来已有一个礼拜了。身体很好,精神也还好,冬秀这半个月来已不呕吐,精神虽不很好,但没有甚么病。吾母尽可放心。 大学因新屋一时不能搬好,故须至十月二日始上课。 我今年每礼拜只有十点钟功课。课虽不多,但仍旧是很忙的。 因为我喜欢干预这样那样,故事体很多。 二哥说不久即可来京。他现在还没有事做。聪已上课。 现在时局很不好。昨日津浦铁路又断了。江苏恐即有战事,恐怕这封信不能就到家罢。 适儿 九月廿七日 [book_title]辑十三 一九二四年家书 易卜生的儿子少时,易卜生送他到俄国去留学。人问:“你是爱自由的人,为什么不送他到美国去?”易卜生说:“美国人得着了自由,故不知道自由的真价值。俄国人没有自由,故反能认识自由的意义。” ——家书摘录 致胡近仁书 近仁叔: 前不多时,曾寄一信,谈宗武事,想已达览了。 二月二十二日手书已收到。 福保的问题,我以为可先进二师。现在真没有好中学堂!那里不是你说的“机械教育”,二师的危险是很明白的,所以不足怕。 易卜生的儿子少时,易卜生送他到俄国去留学。人问:“你是爱自由的人,为什么不送他到美国去?”易卜生说:“美国人得着了自由,故不知道自由的真价值。俄国人没有自由,故反能认识自由的意义。” 二师虽专制,却是制造革命党的好地方,胡子承不但替胡适之造了许多信徒,还替陈独秀造了无数党员!(但这个消息,你千万不可让子承先生知道!!)福保不妨先去二师,等到他被子承先生开除出来时,他已是自由的忠心的信徒了。 如果将来福保的经济有不足时,我定可以帮助你一点。 福保的白话诗,都通顺了,“月”一首最好。做诗先要文理通顺,将来总有进步。 绩溪一班少年诗人,无论如何,且还当得起一个“通”字。大概将来绩溪要出不少的诗人!我记得你曾集山谷句送我,中有一句是“少年有功翰墨林”。但将来的少年如果都去学胡适之做白话诗,那么,我也许遗害他们不浅,将来我也许得着“少年流毒翰墨林”的墓铭呢! 素菲又大病,恐不易好了。余都平安。 适 十三,六,四 致江冬秀书 冬秀: 今早到了,一切平安。 昨晚七点十五分到奉天,有奉天的满铁事务所长吉武君来迎接,引到一家纯粹日本式的餐馆去吃饭,吃的是日本饭菜。吉武君知道我不懂日本情形,教我放门脱鞋,入室并脱拖鞋。吃饭时,他叫了个日本艺妓来,作一种日本舞,有别一个妓女弹三弦琴和之。这还是中国古代唐、宋朝代的遗风,在中国久没有了。九点二十分上车,今早八点半到大连。天气很凉快,一点都不痛苦。 在没有到大连之前的前四站,即有中国代表四人上车来欢迎;前二站又有二人上来欢迎,使我很不安。 到此后,有许多日本人及中国人在车站欢迎,同到大和旅馆。 接着便是日本报馆访员多人来,照相的来,忙的我不能吃早饭了。 后来我没有法子,只好请他们下午再来,我饿的要吃早饭了。 早饭后,他们已把医生户谷银三郎请来,给我作诊察。他诊察很仔细,他说一次诊察还不够,须作第二次诊察。约了下星期二上午再诊一次。 祝你们大小都好。 适 十三,七,廿五晨 [book_title]辑十四 一九二七年家书 眼泪也是奇怪的东西,你记得,我母亲死后,我接到电报,手直抖,但没有眼泪。后来走到路上,在饭店里,忽然哭了。到中屯,进外婆家的门,方才大哭。 ——家书摘录 致江冬秀书 冬秀: 我今天哭了女儿一场,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这几天睡少了,今天下午无事,睡了半点钟。梦里忽然看见素菲,脸上都是面[病]容。一会儿就醒了。醒来时,我很难过,眼泪流了一枕头;起来写了一首诗,一面写,一面哭。忍了一年半,今天才得哭她一场,真想不到。 我想我很对不住她。如果找早点请好的医生给她医治,也许不会死。我把她糟掉了,真有点罪过。我太不疼孩子了,太不留心他们的事,所以有这样的事。今天我哭她,也只是怪我自己对她不住。 我把这首诗写给你看看。 见通伯、叔华时,把此诗给他们看看。整整一年不作诗了,谁知却是死了的女儿来破我的诗戒! 我昨天第一次在哥伦比亚开讲,很有意思。 礼拜三晚上(二月二),一个旧同学请我吃饭;他们有一男一女。 他夫人说起,他们的女孩子病了两年多,现在好了,一年之中添了十六磅重。但她身体还不很强壮,只送她在一个私立学堂里去,每天只做半天的工课,就回来休息。后来我们吃饭时,两个孩子都醒了。 女孩子在床上喊妈妈去,说:“要看看胡适。”我去见她,她不过八岁,坐起来喊我。我心里很感动。大概今天梦里见着女儿,也是那天留下的影象。 我两星期后到哈佛去,行止还不能十分决定。大概四月的船期不能改了,四月十二开船,月底可到家。 祝你们好。 适之 纽约,十六,二,五 眼泪也是奇怪的东西,你记得,我母亲死后,我接到电报,手直抖,但没有眼泪。后来走到路上,在饭店里,忽然哭了。到中屯,进外婆家的门,方才大哭。 前年在上海,读法国科学家柏斯德的传,忽然掉了不少的泪,手绢都湿了。 素菲 梦中见你的面, 一忽儿就惊觉了。 觉来终不忍开眼, 明知梦境不会重到了。 睁开眼来, 双眼迸堕。 一半想你, 一半怪我。 想你可怜, 想我罪过。 “留这只鸡等爸爸来, 爸爸今天要上山来了。” …… 那天晚上我赶到时, 你已死去两三回了。 …… 病院里,那天晚上, 我刚说出“大夫”两个字, 你那一声怪叫, 至今还在我耳朵边直刺! …… 今天梦里的病容, 那晚上的一声怪叫, 素菲,不要叫我忘了, 永永留作人们苦痛的记号! (十六年二月五日,梦中见女儿素菲,醒来悲痛,含泪作此诗。忍了一年半的眼泪,想不到却在三万里外哭她一场。)? [book_title]辑十五 一九二八年家书 年轻的人不懂世事,请你劝劝她。这个世界是不容易住的,有皮[ 脾] 气的人总要吃苦。做媳妇固然不易,做妻子也不容易。 ——家书摘录 致胡近仁书 近仁叔: 前不多时,学校各位同人在我家中会议,对于来书所提各节,均讨论过。大致如下: 1. 本年先汇一百元。 2. 十六年份捐款照旧收齐。 3. 祥善、吉卿、衡卿、在斋、绍之五人均应在学校内立一种永久纪念。(一)校内悬挂他们的照相。(二)请近仁就近征集各人事略,为作小传,用青石刻小碑,嵌入学校墙上。 关于 3. 项,鄙意拟定一普通格式,略如下方: □□(谱名),字□□,生于□□□□□年,死于□□□□年,曾任本校□□,自□□年至□□年,服劳甚勤,本校为立此碑,以垂久远。 中华民国□□年□月 立 4. 本校历年捐款,除造清册报告外,应在校内立碑。 碑文用楷书,字不必大。如此措词,可省许多主观的褒词,可免许多口舌。老叔以为何如? 关于课程一事,我年内不能赶回来,请你斟酌办理。老叔不可不任教课,薪俸请照聘请教员常例,不必客气。其现存教员,请你酌量去留。石家有石原皋,北大学生,现在家中,似可与商量,请他暂任一点工课,课程也可与商酌。他的成绩还好,人也极忠厚。 剑奴处,我们未有信去。如校中不需人,可不必去函,如实需人,请你直接去函。 匆匆即祝 府上新年大吉。 适上 正月廿九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洪安回来,说起你们吃的苦,我很不好过。希望你们一路上顺顺溜溜的到家,没有这样的困苦了。 这几天天气很好,我很替你们高兴。 钱已托卓林先汇两百,由石恒春送上。 慰慈送了一百元来,连桌子在内,我收了。 丁太太又来请我去讲演,我已答应了,定廿五日与祖望去苏州,廿六(星期)下午回来。 从你走后,我把那篇《红楼梦》写好了,共写了一万六千字,三夜都到两三点钟才睡,真对不住太太。昨夜早睡了。 祖望寂寞的很,第二天晚上哭了,幸而那天思敬、法正都回来了,法正取入大夏中学,就暂时住在我家里,每天早去晚归。祖望晚上也有个伴。 小三怎么样?他喜欢家里吗? 我的肚子从你走那天起,有点作痛,痛了四天,今天可以说是全好了。 士范的信要赶紧寄去,因为陈聘丞来说,他有信给士范,叫他出来到建设厅帮忙。也许他[收]到信后就要出来了。 如士范不能来,你可以同近仁商量决定图样。如新买的地可以葬四棺,那就把祖父母与父母合葬,也好。合葬可以省不少的钱与工夫。 千万不要请什么风水先生。如果六婶七婶要请风水先生,只如让他们去葬祖父母,我们大可以不必管此事。秀之回家了没有?他没有来见我。 我很想念你们。祝你们都好。 适之 正月廿九日 记泽叔来过了。房屋的事,由卓林与他议定,除已借一百廿元外,作为二百五十元,把此事清了。 致江冬秀书 冬秀: 路上发了三个邮片,都收到了。但还不曾收到你到家的信。 运棺材的水客名胡成德,是宅坦人。他今天来取了六十元去,后天动身,到家后再向你取六十元。一切都在内,包抬送到家。 秀之今天到了。他不久就要回家。他想独立做生意,要我借他一点资本。我告诉他,我绝对不能帮忙。 圭贞也来了,她明晚动身回北京去,入京师大学理科,明年可毕业。 耘圃有信来,说希望我替丕莹在商务寻个事,又替他自己寻个事。 我回了一信,劝他把丕莹送入绩溪县立中学读两三年书。我没有说起帮助他。他若对你说起,我望你答应他,每年帮助一部份的学费。 他自己的事,我此时没有办法。我不曾荐一个人给南京政府的任何机关局所,我也告诉他了。我回的信很长。 我同祖望于廿四日往苏州,住在丁太太的学堂内,他们待我很好。 但三十点钟之内,我演说了六次,真干不了! 廿六日去游邓尉山,那天是星期,轿子都没有了。我们走上山,丁太太姊妹都走不动了,我也倦了。还有一位史监督,也倦了。在元墓山的庙里等候轿子,直到天黑,轿子方才回来。抬到光福镇,一家旅馆都找不到,后来住在一家坏旅馆,勉强过了一夜。廿七日,汽油船来了,赶回苏州,下午回上海。这时总算吃了三天苦头。 新六的老太爷病的很厉害,恐怕不好。 祖望很好,这回游苏州,我吃了苦,他却很高兴。廿五日他跟丁大哥去上了一天课,他很喜欢那学堂,先生们也喜欢他。下学年似可以把他送到苏州去上学。你看何如? 祝你好。 适之 十七,二,廿九 致江冬秀书 冬秀: 到家后的信收到了。 我已有三封信给你了,都收到了吗? 汇款实在有点不方便,已托亚东设法再汇二百元。如不得已时,可先借钱用。屯溪向有交通银行,现在已收歇了。 徐老太爷于十一日死了,十三日大殓,我去吊过。他们家事很复杂,妇女之间很多问题,不容易收拾。老头子由肾病死的,其实是花柳病的根子,他不肯直说,故后来没有法子了。(我听陈叔通说的。不可告他人。) 孟录搬进新房之后,也大病了,是伤寒病。今天我打电话去问,说好一点了。 丁太太来信说,陪我们游山回来之后,也病了。 寄上游邓尉山照相二张。内中有王小姐,杨荫榆,丁太太姊妹,都是你认得的。 祖望今天阴历生日,要我请他看戏,我请万孚、法正同他去了。 我也有点不舒服,有点头痛。 适之 三月六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士范的图样收到了,我看很好。请你照这样子做,就行了。 墓上似可不必别撰碑文,只用我前交给你的碑文式,就够了。 请你同近仁谈谈,行不行?如另需碑文,请赶早告诉我。此坟即系祖父母与父母合葬,碑文不大好做,倒不如用我那种简单的碑志格式。 阿翠的事,请你自己斟酌看。我在外面,有什么法子可以决定? 你也不必为她生气。年轻的人不懂世事,请你劝劝她。这个世界是不容易住的,有皮[脾]气的人总要吃苦。做媳妇固然不易,做妻子也不容易。我们最好此时暂不回绝祥钧叔,等你带他出来再谈,你看如何? 我的肚子早好了;喉痛了两天,我托万孚去买了一瓶福美明达,一盒六神丸,两样同时吃下去,明天就好了。这几天,天天下雨,昨天脚背上又发风气,我勉强穿了皮鞋去看新六,走了不少的路,皮鞋一天不曾脱下。晚上脚背痛的很,有点红肿;我用酒精和湿药水擦了一会,今好多了,但还不能穿皮鞋。 儿子阴历生日,我请他去看戏。阳历生日,我答应送他几部小说。 钱已嘱孟邹赶寄了。 适之 十七,三,十 致江冬秀、胡思杜书 冬秀: 昨天孟邹说,已写信到绩溪县,叫啸青(姓陈,亚东芜湖分店管事,现在家)专人送贰百元给你了。收到之后,请回一信。 士范说,他路过石恒春,已嘱他们先送一百元给你应用。 士范昨天来,谈了半天。今晚我请他们在我家吃便饭,仰之烧了一只锅,亚东来了五个人,他们刚走了不多一会。 我的脚背红肿,前天(礼拜六)我怕是肿毒,请黄钟先生来看,他说可以消去,不叫他出头。他打了一针,又开了一样外敷的药。 昨天(礼拜)肿消了不少。今天是孙中山生日,故不用去上课。明天大概可以出门上课了。你不要挂念。 适之 十七,三,十二 小三: 家乡好玩不好玩? 你玩了什么地方? 你想我吗?想哥哥吗? 景山东街的李伯母带了李妹妹到上海了。你早点出来看李妹妹。 爸爸 十七,三,十二 致江冬秀书 冬秀: 三月十一日的信收到了。 阿翠的事真怪。信收到的时候,正好黄钟先生在我家里,我就告诉他阿翠的事。他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你说是“时症”,家乡有别家人害此病死的吗?如外间无此病,那就不是时症。时症总起于贫苦小户人家。我们家中比较要算清洁空敞的了,除非大瘟疫,不容易传染。 黄先生说,小孩子最容易传染,千万要加倍留意。 我问他要几种预防的药。他说,不知是何种病,如何能配药? 我竟没有胆子告诉思敬,迟几天再说。 陈啸青的贰百元,已送到否? 卓林说,也是由绩溪县送上贰百元,已收到否? 石恒春取的一百,我已告诉卓林了,也算代我汇的。 共五百元。还差多少,请你早点告诉我。 我美国的钱还没有来,已有信去催了。我大概有法子想。 我的脚上肿痛,上星期六(十一号)请黄钟打了一针,本已好了,到昨天(十八)又大肿起来。白天要去做证婚人,只好勉强出去,吃力了,回来便走不动了。 今早睡下不敢起来,请黄钟先生来看。他说,还是上回的余毒。 上回像要出两个头,现在只有一处了。他给我又打了一针,想把他消去,不让他出头。明天他还要来,再要打一针。 自从你走后,我没有好过一天。先是肚痛,后是头颈左边痛,后是喉痛,现在又是脚痛。我在外边,医药便当,决不要紧。但愿你们在家十分小心,保重身体。 你和小三最好是住楼上。楼上干净宽敞的多。 老实说,我看了阿翠的事,身上发抖,千万小心。 适之 三月十九日坐在床上写的 致江冬秀书 冬秀: 江村寄的邮片收到了。 明天(四月二日)当令亚东赶汇两百元。 祖望近来似有病,我晚上常常看见他出大汗,连看了多少次,心里决定这不是怕热,必是一种根本的病。明天我要送他去,给一个有名外国医生细细一验。 我怕他是肺病。 阿翠死后,家乡出了许多奇怪谣言。前天近仁说,有人说阿翠吞金死的,我听了当作笑话。今天去看祥钧叔,他也说,听见人说阿翠吞金。我把你信上说的病症告诉他。大概外面总还有不少的怪话。这种话不知如何造出来的。可不必告诉在秠嫂,也不必同外人谈。 不去理他,谣言自消灭了。 前天信上,我不劝你早出来,现在我劝你早点出来。将来如必要时,让我自己再回去一遭。 你到杭州,在拱宸桥起岸后,可直到西湖边上,住西湖饭店,或聚英雄馆,或环湖旅馆都好。到后可打电报给我。 你若走芜湖,若到南京住下,便不必打电报叫我。因为我此时还不愿到南京。 昌伯、仰南都到上海了。住在斗南处。 适之 四月一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我因为明天有个英文演讲,今天要预备,实在忙,这封信是叫万孚代写的。三封信都收到了。 这一个月之内,一定要汇给你一千块钱。石恒春的账,也由我这边寄去。 坟上的字,我因为等家里寄尺寸来,所以没有写。现在同近仁商量,决计先写前面的墓碑。碑心作二尺高,三尺五寸阔,大概不差多少了吧?字是请郑孝胥先生写的,写好后就寄给你。 我同祖望都很好,你可勿念。 适之 四月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