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五代史通俗演义
[book_author]蔡东藩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348476
[book_dec]《五代史演义》共有六十回,起于朱全忠建立后梁,终于赵匡胤代周建立宋朝。这个时代局势纷乱,军阀轻易称帝。朱全忠建立了后梁政权,却被另一个藩镇军阀李存勖击败,后者成立了后唐政权。儿皇帝石敬瑭依靠契丹建立后晋政权,而政权却亡于契丹。后汉的刘知远逐走契丹,却也被坐大了的郭威取而代之。后周也同样的下场,赵匡胤成为时代的终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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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自序
读史至五季之世,辄为之太息曰:“甚矣哉中国之乱,未有逾于五季者也!”天地闭,贤人隐,王者不作而乱贼盈天下,其狡且黠者,挟诈力以欺凌人世,一或得志,即肆意妄行,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铤而走险,虽夷虏犹尊亲也;急则生变,虽骨肉犹仇敌也。元首如奕棋,国家若传舍,生民膏血涂草野,骸骼暴原隰,而私斗尚无已时,天欤人欤?何世变之亟,一至于此?盖尝屈指数之,五代共五十有三年,汴洛之间,君十三,易姓者八。而南北东西之割据一隅,与五代相错者,前后凡十国,而梁唐时之岐燕,尚不与焉。辽以外裔踞朔方,猾诸夏,史家以其异族也而夷之。辽固一夷也,而如五代之无礼义,无廉耻,亦何在非夷?甚且恐不夷若也。宋薛居正撰《五代史》百五十卷,事实备矣,而书法未彰。欧阳永叔删芜存简,得七十四卷,援笔则笔,削则削之义,逐加断制,体例精严。既足声奸臣逆子之罪,复足树人心世道之防,后人或病其太略,谓不如薛史之渊博,误矣!他若王溥之《五代会要》,陶岳之《五代史补》,尹洙之《五代春秋》,袁枢之《五代纪事本末》,以及路振之《九国志》,刘恕之《十国纪年》,吴任臣之《十国春秋》等书,大都以裒辑遗闻为宗旨,而月旦之评,卒让欧阳。孔圣作《春秋》而乱贼惧,欧阳公其庶几近之乎?鄙人前编唐宋《通俗演义》,已付手民印行,而五代史则踵唐之后,开宋之先,亦不得不更为演述,以餍阅者。叙事则搜证各籍,持义则特仿庐陵,不敢拟古,亦不敢违古,将以借粗俗之芜词,显文忠之遗旨,世有大雅,当勿笑我为效颦也。抑鄙人更有进者,五代之祸烈矣,而雄厥祸胎,实始于唐季之藩镇。病根不除,愈沿愈剧,因有此五代史之结果。今则距五季已阅千年,而军阀乘权,争端迭起,纵横捭阖,各戴一尊,几使全国人民,涂肝醢脑于武夫之腕下,抑何与五季相似欤?况乎纲常凌替,道德沦亡,内治不修,外侮益甚,是又与五季之世有同慨焉者。殷鉴不远,覆辙具存。告往而果能知来,则泯泯棼棼之中国,其或可转祸为福,不致如五季五十余年之扰乱也欤?书既竣,爱慨然而为之序。中华民国十有二年夏正暮春之月,古越蔡东帆自识于临江书舍。
[book_title]第一回 睹赤蛇老母觉异征 得艳凤枭雄偿夙愿
治久必乱,合久必分,这是我中国古人的陈言。其实是太平日久,朝野上下,不知祖宗创业的艰难,守成的辛苦,一味儿骄奢氵㸒佚,纵欲败度,所有先人遗泽,逐渐耗尽。造化小儿,又故意弄人,今年大水,明年大旱,害得饥馑荐臻,盗贼蜂起,平民无可如何。与其饿死冻死,不如跟了强盗,同去掳掠一番,倒反得食粱肉,衣文锦,或且做个伪官,发点大财,好夺几个娇妻美妾,享那后半世的荣华。于是乱势日炽,分据一方,就中有三五枭雄,趁着国家扰乱的时候,号召徒党,张着一帜,不是僭号称帝,就是拥土称王。咳!天下有许多帝,许多王,这岂还能平靖么!绝大道理,绝大议论。
小子旷览古史,查考遗事,似这种乱世分裂的情状,实是不止一两次,东周时有列国,后汉时有三国,东晋后有南北朝。晚唐后有五代,统是东反西乱,四分五裂,南北朝五代,更闹得一塌糊涂,小子方编完《唐史演义》,凡残唐时候的乱象,及四方分割的情形,还未曾交代明白,因此不得不将五代史事,继续演述。五代先后历五十三年,换了八姓十三个皇帝,改了五次国号,叫作梁、唐、晋、汉、周。史家因梁、唐、晋、汉、周五字,前代早已称过,恐前后混乱不明,所以各加一个后字,称为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还有角逐中原,称王称帝,与梁、唐、晋、汉、周五朝,或合或离,不相统属的国度,共计十数,著名史乘,称作十国,就是吴、楚、闽、南唐、前蜀、后蜀、南汉、北汉及吴越、荆南。提纲挈领。
看官!听说这五代十国的时势,简直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篡弑相寻,烝报无已,就使有一二君主,如后唐明宗,后周世宗两人,当时号为贤明英武,但也不过彼善于此,未足致治。故每代传袭,最多不过十余年,最少只有三四年,各国亦大都如此。古人说得好,木朽虫生,墙空蚁入,似此荡荡中原,没有混一的主子,那时外夷从旁窥伺,乐得乘隙而入,喧宾夺主,海内腥膻,土地被削,子女被掳,社稷被灭,君臣被囚。中国正纷纷扰扰,无法可治,再加那鲜卑遗种,朔漠健儿,进来蹂躏一场,看官!你想中国此时,苦不苦呢?危不危呢?言之慨然。
照此看来,欲要内讧不致蔓延,除非是国家统一,欲要外人不来问鼎,亦除非是国家统一!暮鼓晨钟。若彼争此夺,上替下凌,礼教衰微,人伦灭绝,无论什么朝局,什么政体,总是支撑不住,眼见得神州板荡,四夷交侵,好好一个大中国,变做了盗贼世界,夷虏奴隶,岂不是可悲可痛么!伤心人别具怀抱。列位不信,五代史就是殷鉴!待小子从头至尾,演述出来。
且说五代史上第一朝,就是后梁,后梁第一世皇帝,就是大盗朱阿三。原名是一温字,唐廷赐名全忠,及做了皇帝,又改名为晃。他的皇帝位置,是从唐朝篡夺了来,小子前编《唐史演义》,已将他篡夺的情状,约略叙明,只是他出身履历,未曾详述,现下续演五代史,他坐了第一把龙椅,哪得不特别表明。他是宋州砀山午沟里人,父名诚,恰是个经学老先生,在本乡设帐课徒。娶妻王氏,生有三子,长子名全昱,次名存,又次名温。温排行第三,小名便叫作朱阿三。相传朱温生时,所居屋上,有红光上腾霄汉,里人相顾惊骇,同声呼号道:“朱家火起了!”当下彼汲水,此挑桶都奔到朱家救火。那知庐舍俨然,并没有甚么烟焰,只有呱呱的婴孩声,喧达户外。大家越加惊异,询问朱家近邻。但说朱家新生一个孩儿,此外毫无怪异,大家喧嚷道:“我等明明见有红光,为何到了此地,反无光焰。莫非此儿生后,将来大要发迹,所以有此异征哩!”说本《旧五代史·梁太祖本纪》。盗贼得为帝王,也应该有此怪象。
一世枭雄,降生僻地,闹得人家惊扰,已见得气象不凡。三五岁时候,恰也没甚奇慧,但只喜欢弄棒使棍,惯与邻儿吵闹。次兄存与温相似,也是个淘气人物,父母屡次训责,终不肯改。只有长兄全昱,生性忠厚,待人有礼,颇有乃父家风。朱诚尝语族里道:“我生平熟读五经,赖此糊口。所生三儿,惟全昱尚有些相似,存与温统是不肖,不知我家将如何结局哩!”
既而三子逐渐长大。食口增多,朱五经所入修金,不敷家用,免不得抑郁成疾,竟致谢世。身后四壁萧条,连丧费都无从凑集,还亏亲族邻里,各有赙赠,才得草草藁葬。但是一母三子,坐食孤帏,叫他如何存活,不得已投往萧县,佣食富人刘崇家,母为佣媪,三子为佣工。全昱却是勤谨,不过膂力未充,存与温颇有气力,但一个是病在粗疏,一个是病在狡惰。
刘崇尝责温道:“朱阿三,汝平时好说大话,无事不能,其实是一无所能呢。试想汝佣我家,何田是汝耕作,何园是汝灌溉?”温接口道:“市井鄙夫,徒知耕稼,晓得怎么男儿壮志,我岂长作种田佣么?”刘崇听他出言挺撞,禁不住怒气直冲,就便取了一杖,向温击去。温不慌不忙,双手把杖夺住,折作两段。崇益怒,入内去觅大杖。适为崇母所见,惊问何因。崇谓须打死朱阿三,崇母忙阻住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要轻视阿三。他将来是了不得哩。”
看官!你道崇母何故看重朱温,原来温至刘家,还不过十四五岁,夜间熟寐时,忽发响声,崇母惊起探视,见朱温睡榻上面,有赤蛇蟠住,鳞甲森森,光芒闪闪,吓得崇母毛发直竖,一声大呼,惊醒朱温,那赤蛇竟杳然不见了。事见《旧五代史》,并非捏造。嗣是崇母知温为异人,格外优待,居常与他栉发,当做儿孙一般,且尝诫家人道:“朱阿三不是凡儿,汝等休得侮弄!”家人亦似信非信,或且笑崇母为老悖。崇尚知孝亲,因老母禁令责温,到也罢手。温复得安居刘家,但温始终无赖,至年已及冠,还是初性不改,时常闯祸。
一日,把崇家饭锅,窃负而去。崇忙去追回,又欲严加杖责,崇母复出来遮护,方才得免。崇母因戒朱温道:“汝年已长成,不该这般撒顽,如或不愿耕作,试问汝将何为?”温答道:“平生所喜,只是骑射。不若畀我弓箭,到崇山峻岭旁,猎些野味,与主人充庖,却是不致辱命。”崇母道:“这也使得,但不要去射死平民!”这是最要紧的嘱咐。温拱手道:“当谨遵慈教!”崇母乃去寻取旧时弓箭,给了朱温。并浼温母亦再三叮咛,切勿惹祸。
温总算听命,每日往逐野兽,趫捷绝伦,就使善走如鹿,也能徒步追取,手到擒来。刘家庖厨,逐日充牣,崇颇喜他有能。温兄存也觉技痒,愿随弟同去打猎,也向崇讨了一张弓,几枝箭,与温同去逐鹿。朝出暮归,无一空手时候,两人不以为劳,反觉得逍遥自在。
一日骋逐至宋州郊外,艳阳天气,明媚春光,正是赏心豁目的佳景。温正遥望景色,忽见有兵役数百人,拥着香车二乘,向前行去,他不觉触动痴情,亟往追赶。存亦随与俱行,曲折间绕入山麓,从绿树阴浓中,露出红墙一角,再转几弯,始得见一大禅林。那两乘香车,已经停住,由婢媪扶出二人。一个是半老妇人,举止大方,却有宦家气象;一个是青年闺秀,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生得仪容秀雅,骨肉停勾,眉宇间更露出一种英气,不等小家儿女,扭扭捏捏,腼腼腆腆。为张天人占一身分。温料是母女入寺拈香,待他们联步进殿,也放胆随了进去。至母女拜过如来,参过罗汉,由主客僧导入客堂,温三脚两步,走至该女面前,仔细端详,确是绝世美人,迥殊凡艳。勉强按定了神,让她过去。该女随母步入客室,稍为休息,便即唤兵役伺候,稳步出寺,连袂上车,似飞的始行去了。温随至寺外,复入寺问明主客僧,才知所见母女,年大的是宋州刺史张蕤妻,年轻的便是张蕤女儿。温惊寤道:“张蕤么?他原是砀山富室,与我等正是同乡,他现在尚做宋州刺史吗?”主客僧答道:“闻他也将要卸任了。”温乃偕兄存出寺。
路中语存道:“二哥!你可闻阿父在日,谈过汉光武故事么?”存问何事,温答道:“汉光武未做皇帝时,尝自叹道: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果如所愿。今日所见张氏女,恐当日的阴丽华,也不过似此罢了。你道我等配做汉光武否?”写出朱温好色。存笑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真是自不量力!”温奋然道:“时势造英雄,想刘秀当日,有何官爵,有何财产,后来平地升天,做了皇帝,娶得阴丽华为皇后。今日安知非仆?”存复笑语道:“你可谓痴极了!想你我寄人庑下,能图得终身饱暖,已算幸事,还想甚么娇妻美妾!就是照你的妄想,也须要有些依靠,岂平白地能成大事么?”温直说道:“不是投军,就是为盗。目今唐室已乱,兵戈四起,前闻王仙芝发难濮州,近闻黄巢复起应曹州,似你我这般勇力,若去随他为盗,抢些子女玉帛,很是容易,何必再在此厮混,埋没英雄!”志趣颇大,可惜不是正道。
这一席话,把朱存也哄动起来,便道:“说得有理,我与你便跟黄巢去罢。”温又道:“且回去辞别母亲,并及主人,明日便可动身。”两人计议已定,遂返至刘崇家,先去禀明老母,但说要出外谋生。朱母还放心不下,意欲劝阻。两人齐声道:“儿等年已弱冠,不去谋点生业,难道要老死此间么?母亲尽管放心!”全昱闻二弟有志远出,也来问明行径。两人道:“目下尚难预定,兄要去同去,否则在此陪着母亲,也是好的。”全昱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物,便答道:“我在此侍奉母亲,二弟尽管前去,得有生路,招我未迟。”两人应声称是。温感刘母好意,即入内陈明,刘母却也嘱咐数语,不消絮述。惟刘崇因两人在家,没甚关系,也听他自由。
两人过了一宿,越日早起,饱餐一顿,便去拜别母亲。再向刘母及崇告辞。由刘母赠给干粮制钱等,作为路费。又辞了全昱,欢跃而去。时正唐僖宗乾符四年。点醒年月,最是要笔。黄巢正据住曹州,横行山东,剽掠州县。郓州、沂州一带,也渐被巢众占夺。所有各处亡命子弟,统向投奔,巢无不收纳。朱温弟兄两人,趋往贼寨,贼目见他身材壮大,武艺刚强,当然录用。两人既入贼党,便与官军为敌,仗着全身勇力,奋往直前,官军无不披靡,遂得拔充队长。朱存乘势掠夺妇女,作为妻房。独温记念张女,几有除却巫山,不是行云的意思,因此尚独往独来,做个贼党中的光棍。
过了年余,在贼中立功尤多,居然得在黄巢左右,充做亲军头目。他遂怂恿黄巢,往攻宋州,巢便遣他领众数千,进围宋州城。醉翁之意不在酒。那知宋州刺史张蕤,早已去任,后任守吏,恰是有些能耐,坚守不下,温已失所望,复闻援兵大至,遂率众趋归。
既而黄巢僭称冲天大将军,驱众南下,温留守山东,存随巢南行。巢众转战浙闽,趋入广南,沿途骚扰,鸡犬皆空。偏南方疫疠甚盛,贼众什死三四,更兼官军四集,险些儿陷入死路。巢乃变计北归,从桂州渡江,沿湘而下,免不得与官军相遇,大小数十战,互有杀伤,存战死。命该如此。巢由湘南出长江,渡淮而西,再召集山东留贼,并力西攻,拔东都,即洛阳,唐号为东都。入潼关,竟陷长安。即唐朝京都。唐僖宗奔往兴元,巢竟僭号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命朱温屯兵东渭桥,防御官军。嗣复令温为东南面行营先锋,攻下南阳,再返长安,由巢亲至灞上,迎劳温军。
未几又遣温西拒邠、岐、鄜、夏各路官军,到处扬威。巢又欲东出略地,令温为同州防御使,使自攻取。温由丹州移军,攻入左冯翊,遂陷同州。这时候的唐室江山,已半归黄巢掌握,中原一带,统已糜烂不堪,所有民间村落,多成为瓦砾场。老弱填沟壑,丁壮散四方,最可怜的是青年妇女,被贼掠取,无非做了行乐的玩物,任意糟蹋,不顾生命。
朱温从贼有年,历次得伪齐皇帝拔擢,东驰西突,平时掠得美人儿,也不知几千几百,他素性好色,那里肯做了猫儿,尽管吃素?惟情人眼里爱定西施,就使拣了几个娇娃,叫他侍寝,心中总嫌未足,还道是味同嚼蜡,无甚可取,今日受用,明日舍去,总不曾正名定分,号为妻室。老天有意做人美,偏把他的心上人,也驱至同州,为他部下所掠取,献至座前,趋伏案下。温定神一瞧,正是寤寐不忘的好女郎,虽然乱头粗服,尚是倾国倾城,便不禁失声道:“你是前宋州刺史的女公子么?”张女低声称是。温连声道:“请起!请起!女公子是我同乡,猝遭兵祸,想是受惊不小了!”
张女方含羞称谢,起立一旁。温复问她父母亲族,女答道:“父已去世,母亦失散,难女跟了一班乡民,流离至此,还幸得见将军,顾全乡谊,才得苟全。”温拊掌道:“自从宋州郊外,得睹芳姿,倾心已久,近年东奔西走,时常探问府居,竟无着落。我已私下立誓,娶妇不得如卿,情愿终身鳏居,所以到了今朝,正室尚是虚位。天缘辐辏,重得卿卿。这真所谓三生有幸呢!”天意好作成强盗,却也不知何理?
张女闻言,禁不住两颊生红,俯首无言。温即召出婢仆,拥张女往居别室,选择好日子,正式成婚。到了吉期,温穿着伪齐官服,出做新郎,张氏女珠围翠绕,装束如天仙一般,与温并立红毡,行过了交拜礼,然后洞房花烛,曲尽绸缪。《欧史·张后传》,谓后为温少时所聘,案张女为富家子,温一孤贫儿,何从得耦?惟《薛史》谓温闻女美,曾有阴丽华之叹,后在同州得后于兵间,较为合理,今从之。小子有诗叹道:
居然强盗识风流,淑女也知赋好逑。
试看同州交拜日,和声竟尔配雎鸠。
朱温既得张女为妇,朝欢暮乐,正是快活极了。忽由黄巢传到伪诏,命他进攻河中,他才不得已督兵出发。欲知胜负如何,容小子下回表明。
本编踵《唐史演义》之后,虽尚为残唐时事,但唐室如何致亡,黄巢如何作乱,俱已见过《唐史》,无庸重述。惟朱温是本编第一代人物,所有出身履历,为《唐史演义》中所未及详者,应该就此补叙。温本一无赖,故后虽幸得帝位,究不令终。温素来好色,故始虽幸得如愿,仍致荒亡。观此回逐段叙来,已把朱温一生品行,全盘托出。盖能成大事者,即不为小节所拘,而窃釜等事,终非豪杰所屑为。汉光武固有阴氏之感,然光武之不愧中兴,大端并不在此处;且岂如温之得陇望蜀,犹是纵氵㸒无忌乎?赤蛇之征,《旧五代史》载之,而《新五代史》略之,欧阳公之不肯右温,有以夫!
[book_title]第二回 报亲恩欢迎朱母 探妻病惨别张妃
却说唐僖宗西走兴元,转入蜀中,号召各镇将士,令他并力讨贼,克复长安,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本已投顺黄巢,因巢屡遣使调发,不胜烦扰,乃决计反正,驱杀巢使,纠合四方镇帅,锐图兴复。黄巢闻知消息,即命朱温出击河中。温正新婚燕尔,不愿出师,但既为伪命所迫,没奈何备了粮草,带了人马,向河中进发。已是败象。途次与河中兵相遇,一场交战,被他杀得一败涂地,丧失粮仗四十余船,还亏自己逃走得快,侥幸保全性命。
重荣进兵渭北,与温相持。温自知力不能敌,急遣使至长安,报请济师,偏偏黄巢不允。温又接连表请,先后十上,起初是不答一词,后来且严词驳责,说他手拥强兵,不肯效力。温未免愤闷,及探明底细,才知为伪齐中尉孟楷,暗中谗间,因致如此。
可巧幕客谢瞳,入帐献议道:“黄家起自草莽,乘唐衰乱,伺隙入关,并非有功德及人,足王天下,看来是易兴易亡,断不足与成大事。今唐天子在蜀,诸镇兵闻命勤王,云集景从,协谋恢复,可见唐德虽衰,人心还是未去呢。且将军在外力战,庸奴在内牵制,试问将来能成功否?章邯背秦归楚,不失为智,愿将军三思!”
温心下正恨黄巢,听了这番言语,不禁点首。复致书张氏,说明将背巢归唐,张氏也覆书赞成,遂诱入伪齐监军严实,把他一刀杀死,携首号令军前,即日归唐。一面贻书王重荣,乞他表奏僖宗,情愿悔过投诚。时僖宗正遣首相王铎,出为诸道行营都统,闻得朱温投降,喜出望外,也代为保奏。僖宗览两处奏章,非常欣慰,且语左右道:“这是上天赐朕哩!”他来夺你国祚,你道是可喜么?遂下诏授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充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全忠。自是温与官军联络,一同攻巢。
《唐史演义》上改称全忠,本编仍各为温,诛其首恶也。
僖宗自乾符六年后,复两次改元,第一次改号广明,一年即废,第二次改号中和,总算沿用了四年。朱温降唐,是在中和二年的秋季,越年三月,又拜温为汴州刺史,兼宣武军治汴州。节度使,仍依前充河中行营招讨副使,俟收复京阙,即行赴镇。
是年四月,河东治晋阳。节度使李克用等,攻克长安,逐走黄巢,巢出奔蓝田。温乃挈领爱妻张氏,移节至宣武军,留治汴州。可见长安收复,并非温功。即遣兵役百人,带着车马,至萧县刘崇家,迎母王氏,并及崇母。
崇家素居乡僻,虽经地方变乱,还幸地非冲要,不遭焚掠,所以全家无恙。惟自朱温弟兄去后,一别五载,杳无信息。五年无家禀,温亦未免忘亲。全昱却已娶妻生子,始终不离崇家。朱母时常惦念两儿,四处托人探问,或说是往做强盗,或说是已死岭南,究竟没有的确音信。及汴使到了门前,车声辘辘,马声萧萧,吓得村中人民,都弃家遁走,还道大祸临头,不是大盗进村劫掠,就是乱兵过路骚扰,连刘崇阖家老小,也觉惊惶万分。嗣经汴使入门,谓奉汴帅差遣,来迎朱太夫人及刘太夫人。朱母心虚胆怯,误听使言,疑是两儿为盗,被官拿住,复来搜捕家属,急得魂魄飞扬,奔向灶下躲住,杀鸡似的乱抖。还是刘崇略有胆识,出去问明汴使,才知朱温已为国立功,官拜宣武军节度使,特来迎接太夫人。
当下入报朱母,四处找寻,方得觅着,即将来使所言,一一陈述,朱母尚是未信,且颤且语道:“朱……朱三,落拓无行,不知他何处作贼,送掉性命!那里能自致富贵?汴州镇帅,恐非我儿,想是来使弄错哩。”崇母在旁,却从容说道:“我原说朱三不是常人,目今做了汴帅,有何不确!朱母朱母!我如今要称你太夫人了!一人有福,得挈千人,我刘氏一门,全仗太夫人照庇哩!”说至此,便向朱母敛衽称贺。朱母慌忙答礼,且道:“怕不要折杀老奴!”崇母握朱母手,定要她走出厅堂,自去问明,朱母方硬了头皮,随崇母出来。崇母笑语汴使道:“朱太夫人出来了!”汴使向朱母下拜,并询及崇母,知是刘太夫人,也一并行礼。且将朱温前此从贼,后此归正,如何建功,如何拜爵等情,一一详述无遗。朱母方才肯信,喜极而泣。确有此态,一经描写,便觉入神。
汴使复呈上盛服两套,请两母更衣上车,即日起程。朱母道:“尚有长儿全昱,及刘氏一家,难道绝不提及吗?”汴使道:“节帅俟两夫人到汴,自然更有后命。”朱母乃与刘母入内,易了服饰,复出门登车而去。萧县离汴城不远,止有一二日路程,即可到汴。距汴十里,朱温已排着全副仪仗,亲来迎接两母,既见两母到来,便下马施礼,问过了安,随即让两车先行,自己上马后随,道旁人民,都啧啧叹羡,称为盛事。及到了城中,趋入军辕,温复下马,扶二母登堂,盛筵接风。刘母坐左,朱母坐右,温唤出妻室张氏,拜过两母,方与张氏并坐下首,陪两母欢饮。
酒过数巡,朱母问及朱存。温答道:“母亲既得生温,还要问他做甚?”朱母道:“彼此同是骨肉,奈何忘怀!”温又道:“二兄已早死岭南,闻有二儿遗下,现因道途未靖,尚未收回,母亲也不必记念了!”是好心肠,朱母转喜为悲,因见温带有酒意,却也未敢斥责,但另易一说道:“汝兄全昱,尚在刘家,现虽娶妇生子,不过勉力支撑,仍旧一贫如洗。汝既发达,应该顾念兄长。况且刘家主人,也养汝好几年,刘太夫人如何待汝,汝亦当还记着。今日该如何报德呢?”温狞笑道:“这也何劳母亲嘱咐,自然安乐与共了。”朱母方才无言。及饮毕撤肴,军辕中早已腾出静室,奉二母居住,且更派人送往刘家,馈刘崇金千两,赠全昱金亦千两。
既而黄巢窜死泰山,唐僖宗自蜀还都,改元光启,大封功臣,温得晋授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封沛郡侯。温母得貤封晋国太夫人。全昱亦得封官。就是刘崇母子,亦因温代请恩赐,俱沐荣封。温奉觞母前,上寿称庆,且语母道:“朱五经一生辛苦,不得一第,今有子为节度使,晋登相位,洊膺侯爵,总算是显亲扬名,不辱先人了!”言毕,呵呵大笑。已露骄盈。
母见他意气扬扬,却有些忍耐不住,便随口答应道:“汝能至此,好算为先人吐气;但汝的行谊,恐未必能及先人呢。”温惊问何故,母凄然道:“他事不必论,阿二与汝同行,均随黄巢为盗,他独战死蛮岭,尸骨尚未还乡,二孤飘零异地,穷苦失依,汝幸得富贵,独未念及,试问汝心可安否?照此看来,汝尚不能无愧了!”温乃涕泣谢罪,遣使往南方取回兄榇,并挈二子至汴,取名友宁、友伦。全昱已早至汴州,见过母弟,自受封列官后,携家眷归午沟里,大起甲第,光耀门楣。他亦生有三子,长名友谅,次名友能,又次名友诲,后文自有表见。
光启二年,温且晋爵为王,自是权势日张,兀成强镇。俗语说得好,江山可改,本性难移。他生成是副盗贼心肠,专喜损人利己,遇着急难的时候,就使要他下拜,也是乐从;到了难星已过,依然趾高气扬,有我无人,甚且以怨报德,往往将救命恩公,一古脑儿迫入死地,好教他独自为王,这是朱温第一桩的黑心。特别表明。小子前编《唐史演义》,已曾详叙,此处只好约略表明。先是巢党尚让,率贼进逼汴城,河东军帅李克用,好意救他,逐去尚让,他邀克用入上源驿,佯为犒宴,夜间偏潛遣军士,围攻驿馆,幸亏克用命不该绝,得逾垣遁去,只杀了河东兵士数百人。是唐僖宗中和四年间事。后来尚让归降,又出了一个秦宗权,也是逆巢余党,据住蔡州,屡次与温争锋。温多败少胜,复向兖郓求救。兖郓为天平军驻节地,节度使朱,与弟瑾先后赴援。温得借他兵势,破走秦宗权。他又故态复萌,诬称朱瑄兄弟,诱汴亡卒,发兵袭击二朱,把他管辖的曹濮二州,硬夺了来。是唐僖宗光启三年间事。一面进攻蔡州,擒住秦宗权,槛送京师,得进封东平郡王。
唐僖宗崩,弟昭宗嗣,他又阴赂唐相张瑄,嗾他出征河东,濬为李克用所败,害得公私两丧,流贬远州。是昭宗大顺元年间事。他却乘间取利,故向魏博假道,要发兵助讨河东。魏博军帅罗弘信,与河东素无仇隙,当然不允,他即倾兵击魏,连战连胜。弘信敌他不过,没奈何奉贿乞和。他既得了厚贿,并不向河东进兵,又去攻略兖郓。前军为朱瑾所败,无从得志,索性迁怨徐州,由东而南。徐州节度使时溥,资望本出温上,偏权位不能如温,未免啧有烦言。会秦宗权弟宗衡,骚扰淮扬,唐廷命温兼淮南节度使,令他出剿宗衡。温遂借道徐州,溥竟不许,因为温援作话柄,移军攻徐州,连拔濠、泗二州。溥累战不利,死守彭城,温再四进攻,卒为所拔,溥举族自焚。是昭宗景福二年间事。
温兵势益张,便进图兖郓。可怜朱瑄兄弟,连年被兵,弄得师劳力竭,设法支持,不得已乞师河东。李克用恨温刁滑,到也发兵东援,偏罗弘信与温和好,在中途截住克用,不令东行。兖郓属城,陆续被温夺去,朱瑄成擒,为温所杀。瑾脱身走淮南,妻子陷入温手。温见瑾妻姿色可人,迫令侍寝,奸宿数宵,挈归汴梁。经爱妻张夫人婉言讽谏,方出瑾妻为尼。是昭宗乾宁四年间事。张夫人讽谏语见《唐史演义》中,故不重述。
先是温母在汴,尝戒温妄加氵㸒戮。温虽未肯全听母教,尚有三分谨慎。至是温母已早归午沟里,得病身亡,温失了慈训,自然任性横行,还亏妻室张氏,贤明谨饬,动遵礼法,无论内外政事,辄加干涉。温本宠爱异常,更因张氏所料,语多奇中,每为温所未及,所以温越加敬畏,凡一举一动,多向闺门受教。有时温已督兵出行,途次接着汴使,说是奉张夫人命,召还大王,温即勒马回军。就是平时侍妾,也不过三五人,未敢贪得无餍。古人谓以柔克刚,如温妻张氏,真是得此秘诀。不知老天何故生这慧女,为强盗的贤内助呢?褒贬悉宜。
温既据有兖郓等地,兼任宣武见前。宣义治滑州。天平见前。三镇节度使,复会同魏博军,攻李克用,拔洺、邢、磁三州。唐廷威令,已不能出国门一步,哪里还敢过问,温要什么,便依他什么。昭宗光化三年,中官刘季述,竟将昭宗幽禁,另立太子裕为皇帝。宰相崔胤,召温勤王。温正进取河中,未肯遽赴,好好一场复辟大功,归了神策指挥使孙德昭。季述诛,太子废,昭宗仍旧登基,改元天复。温不得与闻,后来亦未免自悔,但河中已幸夺取,因讽吏民上表唐廷,请己为帅,昭宗亦不敢不从。
偏偏唐宫里面,又出了一个韩全诲,代刘季述做了中尉,比季述还要狡黠,潛通凤翔节度使岐王李茂贞,劫了帝驾,竟赴凤翔。那时唐相崔胤,复召温西迎天子,温出兵至凤翔城东,耀武扬威,一住数日。茂贞胁昭宗下诏,饬温还镇,他本无心迎驾,不过假托名目,为欺人计;既接昭宗诏命,便引还河中。又遣将进攻河东,取慈、隰、汾三州,直抵晋阳。围攻了好几天,被河东军杀败,方命退师,慈、隰、汾三州,仍然弃去。可巧崔胤奔诣河中,坚劝温迎还昭宗,温乃再督兵五万,进围凤翔。茂贞连战失利,乃诛死韩全诲,放出唐昭宗,与温议和。温奉驾还京,改元天祐,大杀宦官,特旨赐温号为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大功臣,加爵梁王,兼任各道兵马副元帅。
当时唐室大权,尽归温手,温遂思篡夺唐祚,把宫廷内外的禁卫军,一概撤换,自派子侄及心腹将士,代握宫禁兵权。待部署已定,即当强迫昭宗,令他禅位,偏得了汴梁消息,张夫人抱病甚剧,势将不起,乃陛辞昭宗,回汴探妻。
既返军辕,见爱妻僵卧榻中,已是瘦骨如柴,奄奄待毙。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到此也不免洒了几点悲泪。张夫人闻有泣声,顿觉惊寤转来,勉挣病目,向外瞧着,见温立在榻前,自弹老泪,便强振娇喉,凄声问道:“大王已回来了么?”温答声称是。张夫人道:“妾病垂危,不日将长别大王了。”温越觉悲咽,握住妻手,恻然答道:“自从同州得配夫人,到今已二十多年,不但内政仗卿主持,就是外事亦赖卿参议。今已大功告成,转眼间将登大宝,满望与卿同享尊荣,再做几十年太平帝后,那知卿病至此,如何是好!”张夫人亦流泪道:“人生总有一死,死亦何恨!况妾身得列王妃,已越望外,还想甚么意外富贵,就是为大王计,也算备受唐室厚恩,唐室可辅,还须帮护数年,不可骤然废夺。试想从古到今,有几个太平天子,可见皇帝是不容易做呢!”巾帼妇人,难得有此见识。温随口应道:“时势逼人,不得不尔。”张夫人叹道:“大王既有大志,料妾亦无能挽回,但上台容易,下台为难,大王总宜三思后行。果使天与人归,得登九五,妾尚有一言,作为遗谏,可好么?”温答道:“夫人尽管说来,无不乐从。”张夫人半晌才道:“大王英武过人,他事都可无虑;惟‘戒杀远色’四字,乞大王随时注意!妾死也瞑目了。”药石名言,若朱温肯遵闺诫,可免刲腹之苦。说至此,不觉气向上涌,痰喘交作,延挨了一昼夜,竟尔逝世。温失声大恸。汴军亦多垂泪,原来温性残暴,每一拂性,杀人如草芥,部下将士,无人敢谏,独张夫人出为救解,但用几句婉言,能使铁石心肠,熔为柔软,所以军士赖她存活者,不可胜计,生荣死哀,也是应有的善报。言下寓劝世意。
温有嬖妾二人,一姓陈,一姓李,张夫人亦和颜相待,未尝苛害。就是温所掠归的朱瑾妻,已出为尼,亦时由张夫人赒给衣食,不使少匮。史家称她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可为五代中第一贤妇。这原是真品评呢!张氏受唐封为魏国夫人,生子友贞,为温第四子。后来温篡唐室,即位改元,追封张氏为贤妃,寻复追册为元贞皇后。小子有诗咏道:
巾帼聪明胜丈夫,遗箴端的是良谟。
妇言不用终罹祸,氵㸒恶难逃身首诛!
张氏既殁,丧葬告终,野心勃勃的朱阿三,遂日谋夺唐祚,要想帝制自为了。欲知后事,试阅下回。
本回叙朱温事,以母妻二人为关键。《唐史演义》中皆未详叙,故是回特别表明。温之迎母至汴,非真孝思也,为自示豪侈计耳。观其母之询及朱存,而温不以为念,天下有孝子而不知悌弟乎!惟既经母训,尚知涕泣谢罪,取还兄榇,召抚二孤,是大盗犹有天良,彼世之不孝不友者,视温且有愧色矣。张氏为温贤妻,临殁之言,史中虽未曾尽载,但亦不得谓全出虚诬,苏长公所谓想当然者,此类是也。汴有张氏,晋有刘氏,皆为开国内助,贤妇之关系国家,固如此其重且大者。书中述朱温拓地一段,用简笔略过,免至繁复,阅者欲览详文,固自有《唐史演义》在也。
[book_title]第三回 登大宝朱梁篡位 明正义全昱进规
却说朱温急欲篡唐,逐渐布置,首先与温反对的镇帅,乃是平卢军治青州。节度使王师范。《纲目》于师范攻兖州,曾以讨贼美名归之。故本书亦郑重揭出。师范颇好学,尝以忠义自期。岐王李茂贞,自凤翔贻师范书,谓温围逼天子,包藏祸心,师范不禁愤起,即发兵讨温,遣行军司马刘鄩攻取兖州,自督兵攻齐州。温遣兄子友宁领兵救齐,击退师范,更派别将葛从周围兖州。友宁乘胜拔博昌、临淄各城,直抵青州城下,师范得淮南援兵,大破汴军,友宁马蹶被杀。送死一个侄儿。
温闻败报,亲率强兵二十万,昼夜兼行,至青州城东,与师范大战一日,师范败走。乃留部将杨师厚攻青州,自引军还汴,师厚复连败师范,擒住他胞弟师克。师范恐爱弟受戮,没奈何举城请降。刘鄩亦将兖州城献还从周。温徙师范家族至汴梁,本拟举师范为河阳节度使,寻因友宁妻泣请复仇,乃将师范杀死,并及族属二百余人。残暴不仁。独署刘鄩为元帅府都押牙,权知麀州留后。
会闻李茂贞与养子继徽,举兵逼京畿。遂复出屯河中,请昭宗迁都洛阳。唐相崔胤,始知温有异图,拟召募六军十二卫,密为防御,且与京兆尹郑元规等,缮治兵甲,日夜不息。温正思诘问,适值兄子友伦,在京中留典禁军,因击毬坠马,竟致毙命。又断送一个侄儿。他遂借此为由,谓友伦暴死,实由崔胤、郑元规等暗中加害,表请昭宗案诛罪犯,毋使专权乱政等语。昭宗览表大惊,即将崔胤等免职。温尚恨恨不平,且遣兄子友谅,带兵入都,令为护驾都指挥使。一面胁昭宗迁洛,一面捕住崔胤、郑元规等,尽行杀毙。
昭宗已同傀儡,只好随了友谅,挈领何皇后等出都。行至陕州,温自河中入觐,由昭宗延入寝室,面赐酒器及衣物。何后泣语道:“此后大家夫妇,委身全忠了。”昭宗命温兼判左右神策军,及六军诸卫事。温且将昭宗左右,如小黄门等十余人,及打毬供奉内园小儿等二百余名,也诱入行幄,一并斩首,把众尸埋瘗幕下,另选二百余人,入侍昭宗。于是昭宗名为共主,简直如犯人一般,悉受汴人管束。便好开刀。
温佯为恭顺,先赴洛整治宫阙,然后迎驾至洛,自己返入汴城。昭宗已入牢笼,自知命在旦暮,尚分颁绢诏,告难四方。晋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贞,蜀王王建,吴王杨行密,彼此移檄,声罪讨温。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令养子友恭,及部将氏叔琮、蒋玄晖等,弑了昭宗,改立昭宗第九子辉王祚为帝。他却假惺惺的驰至洛阳,匍伏昭宗柩前,放声大哭,恐是有声无泪。并且诿罪友恭、叔琮,牵出斩首。友恭临刑大呼道:“卖我塞天下谤,人可欺,鬼神可欺么?”你也该死。温辞别还镇,辉王祚年只十三,后世号为昭宣帝。他虽身登帝座,晓得甚么国事,连年号都不敢更张,何皇后受尊为皇太后,移居积善宫,本来是个女流,没甚能力,此时更如坐针毡,自料母子难保,惟以泪洗面罢了。温又令蒋玄晖诱杀唐室诸王,凡昭宗长子德王裕以下,共死九人。更奏贬唐室故相裴枢、独孤损、崔远、陆扆、王溥等官,俟他出寓白马驿,发兵围捕,一古脑儿结果性命,投尸河中。尚有唐相柳璨,一味媚温,屡替温谋禅代事。温自思逆谋已遂,因遣使传示诸镇,表明代唐意思。晋、岐、蜀、吴当然不从,山南东道治襄州。节度使赵匡凝,与弟荆南留后赵匡明,也不肯听令。温立派大将杨师厚,率大兵攻襄州,逐去匡凝,再进拔江陵,逐去匡明,荆襄俱为温有。柳璨等反谓温有南征大功,请旨进温为相国,总制百揆,兼任二十一道节度使。温篡唐心急,还要甚么荣封,当下密嘱蒋玄晖,令与柳璨计议,指日迫唐帝传禅。偏玄晖与璨,谋事迂远,谓必须封过大国,加过九锡,然后禅位,方合魏、晋以来的古制。乃再晋封温为魏王,加九锡,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兼充天下兵马元帅。温勃然怒道:“这等虚名,我有何用?但教把帝位交付与我,便好了事。”遂拒还诏命,不愿受赐。宣徽副使王殷、赵殷衡平时与璨等有隙,乘间至温处进谗,谓璨等欲延唐祚,所以种种留难,静候外援。温因此益愤,欲杀柳璨、蒋玄晖。璨闻信大惧,亟奏请传禅,且往汴自解,偏受了一碗闭门羹。还至东都,正值宫人传何太后旨,乞璨代为保护传禅后子母生全,璨含糊答应。蒋玄晖、张廷范处,亦经太后谕意,覆语如璨略同。王殷、赵殷衡又得了间隙,密报汴梁,诬称璨与玄晖、廷范,入积善宫夜宴,对太后焚香为誓,兴复唐祚。温素性暴戾,管甚么虚虚实实,竟令殷等收捕玄晖,殷等且说玄晖私通太后,索性把何太后一并弑死。玄晖枭首,焚骨扬灰。又执璨至上东门,赏他一刀,璨自呼道:“负国贼柳璨,该死!该死!”死有余辜。廷范亦被拿下,车裂以徇。助逆者其听之。温即欲赴洛,把帝位篡夺了来,偏魏博军帅罗绍威,有密书到汴,请温发兵代除悍将,温乃自往魏州,屠戮魏州牙军八千家。又因幽州军帅刘仁恭,屡为魏患,便顺道渡河,围攻沧州。仁恭向河东乞援,李克用遣将周德威、李嗣昭等,出兵潞州,作为声援。潞州节度使丁会,即昭义节度使。本已归顺汴梁,至是为河东兵所攻,力不能支,且嫉温弑逆不道,竟举城降河东军。温攻沧州不下,又闻潞州失守,乃引兵还魏,由魏返梁。自经这番奔波,唐祚才得苟延了一年。唐昭宣帝天祐四年三月,东都遣御史大夫薛贻矩,到了汴城,传述禅位诏旨。温盛称符瑞,自言有庆云盖护府署,继又谓家庙中生五色芝,第一室神主上,有五色衣,显是代唐的预兆。贻矩北面拜舞,实行称臣,及返至东都,请昭宣帝即日禅位。昭宣帝无可奈何,只得遣宰相张文蔚、杨涉,及薛贻矩、苏循、张策、赵光逢等一班大臣,奉玉册传国宝,及诸司仪仗法驾,驰往汴梁。温命馆待上源驿,即下令改名为晃,取日光普照的意义。四月甲子日,张文蔚等自驿馆入城,登大梁殿廷,殿名金祥也是温临时定名。温戴着通天冕,穿着衮龙袍,大摇大摆,从殿后簇拥出来,汴将早鹄立两旁,拱手伺候。张文蔚、苏循奉册以进,由文蔚朗声读册道:
咨尔天下兵马元帅相国总百揆梁王:朕每观上古之书,以尧舜为始者,盖以禅让之典,垂于无穷,故封泰山,禅梁父,略可道者七十二君;则知天下至公,非一姓独有。自古明王圣帝,焦思劳神,惴若纳隍,坐以待旦,莫不居之则兢畏,去之则逸安。且轩辕非不明,放勋非不圣,尚欲游于姑射,体彼大廷,矧乎历数寻终,期运久谢,属于孤藐,统御万方者哉?况自懿祖之后,嬖幸乱朝,祸起有阶,政渐无象,天纲幅裂,海水横流,四纪于兹,群生无庇,洎乎丧乱,谁其底绥?洎于小子,粤以冲年,继兹衰绪,岂兹冲昧,能守洪基?惟王明圣在躬,体于上哲,奋扬神武,戡定区夏,大功二十,光著册书。北越阴山,南逾粤海,东至碣石,西暨流沙,怀生之伦,罔不悦附,矧予寡昧,危而获存。今则上察天文,下观人愿,是土德终极之际,乃金行兆应之辰。十载之间,彗星三见,布新除旧,厥有明征,讴歌所归,属在睿德。今遣持节银紫光禄大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文蔚等,奉皇帝宝绶,敬逊于位。于戏!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天禄永终,王其祗显大礼,享兹万国,以肃膺天命!
文蔚读毕,将册文交温,再由张策、杨涉、薛贻矩、赵光逢,依次递呈御宝,均由温接受。温遂俨然升座,文蔚等降至殿下,率百官舞蹈称贺。自问有愧心否?
礼毕退班,温休息半日。午后在内殿设宴,遍赐群臣。这殿叫作玄德殿,隐以虞舜自比,引用“玄德升闻”的成语。文蔚等俱蒙赐宴,侍坐两旁。温举觞与语道:“朕辅政未久,区区功德,未能遍及人民,今日得居尊位,实皆由诸公推戴,朕未免且感且惭!请诸公畅饮数杯!”何其客气!文蔚等听着此言,离席叩谢,但一时无词可答,也只有噤声不语。独苏循、薛贻矩及刑部尚书张祎,极力献谀,盛称陛下功德巍巍,正宜应天顺人,臣等毫无功力,唯深感陛下鸿恩,誓图后效云云。天良丧尽。温掀髯大笑,开怀痛饮,直至鼍鼓冬冬,方才撤席,大家谢恩而归。
越日大赦改元,国号大梁,废昭宣帝为济阴王。特下一诏令道:
王者受命于天,光宅四海,祗事上帝,宠绥万民。革故鼎新,谅历数而先定,创业垂统,知图箓以无差。神器所归,祥符合应,是以三正互用,五运相生。前朝道消,中原政散,瞻乌莫定,失鹿难追。朕经纬风雷,沐浴霜露,四征七伐,垂三十年,纠合齐盟,翼戴唐室。随山刊木,罔惮胼胝;投袂挥戈,不遑寝处。洎上穹之所赞,知唐运之不兴;莫谐辅汉之文,徒罄事殷之礼。忽比夏禹,忽拟周文,适足令人齿冷!唐主知英华易竭,算祀有终,释龟鼎以如遗,推剑绂而相授。朕惧德勿嗣,执谦允恭,避景命于南河,眷清风于颍水。吾谁欺,欺天乎。而乃列岳群后,盈廷庶官,东西南北之人,斑白缁黄之众,谓朕功盖上下,泽被幽深,宜顺天以应时,俾化家而为国。恐只有寡廉鲜耻等人,如是云云。拒彼亿兆,至于再三。史策无闻。且曰七政已齐,万几难旷:勉遵令典,爰正鸿名。告天地神祇,建宗庙社稷。顾惟凉德,曷副乐推,栗若履冰,怀如驭朽。金行启祚,玉历建元。方宏经始之规,宜布维新之令。可改唐天祐四年为开平元年,国号大梁。书载虞宾,斯为令范,《诗》称周客,盖有明文。
是用先封,以礼后嗣,宜以曹州济阴之邑奉唐主,封为济阴王。凡百轨仪,并遵故实。姬庭多士,比是殷臣。楚国群材,终为晋用。历观前载,自有通规。但遵故事之文,勿替在公之效。应是唐朝中外文武旧臣,现任前资官爵,一切仍旧。凡百有位,无易厥章,陈力济时,尽瘁事朕。此诏。
嗣是升汴州为开封府,定名东都。旧有唐东都洛阳,改称西都,废京兆府,易名大安府,长安县为大安县。置佑国军节度使,即令前镇国军治华州。节度使韩建充任。授张文蔚、杨涉为门下侍郎,薛贻矩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改枢密院为崇政院,命太府卿敬翔为院使。敬翔系梁主温第一功臣,凡一切篡唐谋画,无不与商。所以梁主受禅,仍使他特掌机要。此后军国大事,必经崇政院裁定,然后宣白宰相。宰相非时奏请,皆由崇政院代陈。又特设建昌院,管领国家钱谷,即令养子朱友文知院事。友文本姓康,名勤,为梁主温所特爱,视同己出,改赐姓名,排入亲子行中。温有七子,长名友裕,次为友珪、友璋、友贞、友雍、友徽、友孜,友孜一作友敬。连友文共称八儿。友裕时已逝世,追封郴王,友珪为郢王,友璋为福王,友贞为均王,友雍为贺王,友徽为建王,友文亦受封博王;友孜尚幼,故未得王爵。追尊朱氏四代庙号,高祖黯为肃祖皇帝,妣范氏为宣僖皇后,曾祖茂琳为敬祖皇帝,妣杨氏为光孝皇后,祖信为宪祖皇帝,妣刘氏为昭懿皇后;父诚为烈祖皇帝,母王氏为文惠皇后。封长兄全昱为广王,追封次兄存为朗王。全昱子友谅为衡王,友能为惠王,友诲为邵王,存子友宁、友伦已死,亦得追封:友宁为安王,友伦为密王。
温特开家宴,召集诸王宗戚,酣饮宫中。喝到酩酊大醉,尚是余兴未消,顿时取出五色骰子,与族属戏起赌来,一掷千金,呼喝甚豪,几把那皇帝架子,丢抛净尽,依然是个砀山无赖,满口呶呶,醉骂不休。到是本色。
全昱平时,本无心富贵,尝居砀山故里,携杖逍遥。唐廷曾授他为岭南西道治桂州。节度使,他却不愿赴任,仍旧辞职家居。此次闻温受禅,不得已来至大梁,就是得封王爵,也不过随遇而安,没甚喜欢。难能可贵。及见温使酒狂赌,很觉看不过去,便斜视温面道:“朱阿三,汝本砀山小民,从黄巢为盗,目无法纪。一旦反正归唐,遭逢盛遇,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位极人臣,穷享富贵,也可谓不负汝志,汝奈何起了歹心,竟灭唐家三百年社稷!似此忘恩背义,恐鬼神未必佑汝,我恐朱氏一族,将被汝覆灭了!还赌出什么来!”快人快语。说至此,顺手取过骰盆,将骰子散掷地上。
看官!你想朱温到了此时,叫他如何忍受,不由的奋袂起座,要与全昱拚命。族属慌忙劝解,令全昱退出宫外,温尚恨恨不已,乱呼乱骂,几乎把朱氏祖宗十七八代,也一并揶揄在内。写尽狂奴。经大众劝他返寝,才算免事。全昱竟飘然自去,仍回砀山故里中,芒鞋竹杖,安享清福去了。及温次日起床,细思兄言,恰也有理,便搁过一边,不再提及。全昱竟得享天年,直至贞明二年,贞明为梁主友贞年号,见后文。寿终故里。
这且休表。且说唐祚已移,正朔复改,梁廷传诏四方,不准再用前唐年号。各镇多畏梁主势力,不敢抗命,独有四镇未服,仍奉唐正朔,且移檄讨梁,兴复唐室。看官道是那四镇,就是上文所说的晋、岐、吴、蜀。小子更略述来历如下: 晋 即河东,为沙陀人李克用所据。原姓朱邪,父名赤心,以功任云州刺史,赐姓名李国昌。克用为云中守捉使,擅杀大同防御使段文楚,据住云州,败奔鞑靼。后因黄巢僭乱,入征有功,拜河东节度使,加封晋王。唐亡后不服梁命,仍称天祐四年。
岐 即凤翔,为深州人李茂贞所据。茂贞本姓宋,名文通,讨黄巢有功,改赐姓名,官凤翔节度使,累封至岐王。
唐亡后亦不服梁命,仍称天祐四年。
吴 即淮南,为庐州人杨行密所据。行密少为盗,转投军伍,乘乱据庐州,平黄巢余党,得拜淮南节度使,晋封吴王。唐昭宣帝季年,行密殁,子渥嗣职,因见晋、岐不受梁命,亦仍奉唐正朔,称天祐四年。
蜀 即西川,为许州人王建所据。建以盐枭从忠武军。治许州。入关逐黄巢,得补禁军八都头之一。嗣入蜀并有两川,洊封至蜀王。唐亡后不受梁命,并因天祐为朱氏所改,不应遵名,但称为天复七年。
那时四镇变做四国,与梁分峙中原。晋最强,次为吴、蜀、岐。四国移檄讨梁,梁亦传檄讨四国,这真叫作中原逐鹿了。
小子有诗叹道:
人心世道已沦亡,元恶公然作帝王。
差幸纲常存一线,尚留四镇抗强梁。
欲知四国后事,且看下回续表。
朱温于唐,无甚功绩,第因乘乱崛起,得肆其狡猾凶暴之手段,据唐祚而有之。从前王莽、曹操、司马懿、刘裕诸奸雄,其险恶犹不若温也。当时之献媚贡谀者,不一而足,温自以为一手掩尽天下耳目,庸讵知骨肉宗亲中,独有佼佼如全昱,仗义宣言,足以丧其魂而褫其魄耶!观全昱寥寥数语,使阅者浮一大白。而温敢弑昭宗,弑何太后,弑昭宣帝,独不能戕害一兄。盖义正词严,令彼无从躲闪,即令彼无从下手。而全昱复飘然归里,自适其所,卒得寿终,是亦一武攸绪之流亚欤?安得以为温兄而少之哉?
[book_title]第四回 康怀贞筑垒围潞州 李存勗督兵破夹寨
却说晋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贞,吴王杨渥,蜀王王建,有志抗梁,移檄四方,兴复唐室。当时四方各镇,号称最大的,为吴越、湖南、荆南、福建、岭南五区。这五区见了檄文,并没有甚么响应,转令晋、岐、吴、蜀四国,亦急切未敢发难。究竟这五镇军帅,是何等人物,也不得不表明如下。为后文十国伏案。
吴越 系临安人钱镠据守地。镠曾贩盐为盗,改投石镜镇将董昌麾下,以功补都知兵马使。后与昌分据杭越,昌居越州,僭号称帝,镠由杭州发兵斩昌,传首唐廷,唐封镠为越王,继又改封吴王。
湖南 系许州人马殷据守地。殷初为秦宗权党孙儒裨将,儒败死,殷与同党刘建锋走洪州。建锋据湖南,为下所杀,众推殷为帅。殷表闻唐廷,唐乃授殷为淮南节度使。
荆南 系陕州人高季昌据守地。季昌少为汴州富人李让家僮。朱温镇汴,让以入赀见温,温令为义子,易姓名为朱友让。季昌亦因让进见,温与语颇以为能,命让畜为义儿,遂亦冒姓朱氏。后随温攻凤翔有功,得拜宋州刺史,仍复高姓。及温击走赵匡凝兄弟,见前回。遂保奏季昌为荆南留后,唐廷从之。
福建 系光州人王审知据守地。审知兄潮为县史,因乱从军,略定闽邑,由福建观察使陈岩举荐,得任泉州
刺史。岩卒,潮进代岩职,审知亦得官副使。及潮殁,审知继任,寻且升任节度使,加封琅琊王。
岭南 系闽人刘隐据守地。隐祖安仁经商南海,留家居此。父谦为封州刺史,兼贺江镇遏使。谦殁,隐得袭职。岭南节度使徐彦若,表荐隐为节度副使,委以军事。彦若卒,军中推隐为留后,隐表闻唐廷,且纳贿朱温,遂得实授节度使。
看官,你想这五镇中,高季昌为梁主温所拔擢,当然为温效力,刘隐也得温好处,怎肯背梁?吴越、湖南、福建与温素无恶感,乐得袖手旁观。况自温受禅后,格外笼络,加封钱镠为吴越王,马殷为楚王,王审知为闽王,高季昌实授节度使,兼同平章事职衔,刘隐加检校太尉兼侍中,旋且晋封为南平王。这五镇自然岁修朝贡,稽首称臣,那里还记得唐朝厚恩,愿附入晋、岐、吴、蜀四国,协图兴复呢?富贵误人。
此外尚有河北著名数大镇,唐季尝称雄割据,不奉朝命,至唐室衰亡,各镇非削即弱。成德军治镇州。节度使王镕,为唐累世藩臣,年龄未高,资望最著,向来与河东连和。自朱温得势,会同魏博军攻河东,取得邢、洺、磁三州,见第二回。遂作书招镕,令他绝晋归梁。镕尚犹豫未决,温率军进薄镇州城下,焚去南关,镕乃乞和,愿以子昭祚为质。温带昭祚还汴,妻以爱女,与镕结为儿女亲家,至开平元年,且封镕为赵王。时成德军已倾心归梁了。一镇属梁。
魏博军节度使罗绍威,素与梁和,长子廷规,娶温女为妇,结为婚姻。温尝替他屠灭悍卒,隐除内患。见前回。虽费了无数供亿,绍威尝有铸成大错的悔语;但德多怨少,总不肯无故背梁。温即帝位,且进贡魏州良木,为建造宫殿的材料,温赐他宝带名马,作为酬仪,彼此欢洽,不问可知。又一镇属梁。
卢龙军治幽州。节度使刘仁恭,据有幽、沧各州,与魏博不协。曾经温替魏往攻,因仁恭得河东声援,未能得利。见前回。这一镇是与晋通好,与梁为仇。那知仁恭骄侈性成,既得击退梁兵,越觉穷奢极欲,恣情氵㸒佚。幽州有大安山,四面悬绝,他偏在山上筑起宫室,备极华丽,采选良家妇女,令他居住,以供游幸。自恐精力不继,镇日里召集方士,共炼丹药,冀得长生,凡百姓所得制钱,勒令缴出,窖藏山中,民间买卖交易,但令用墐土代钱,各处怨声载道,他尚自称得计。平时第一爱妾,为罗氏女,生得杏脸桃腮,千娇百媚,偏为次子守光,暗中艳羡,勾搭上手,竟代父荐寝,与罗氏作云雨欢。事为仁恭所闻,立将守光笞责百下,逐出幽州。子肯代你效劳,何故黜逐?可巧梁将李思安,奉梁主命,领兵来攻幽州,仁恭尚在大安山,氵㸒乐自如。守光从外引兵到来,击走梁军,随即遣部将李小喜、元行钦等,袭入大安山,把仁恭拘来,幽住别室,自称卢龙节度使。凡父亲罗氏以下,但见得姿色可人,一概取回城中,轮流伴宿,日夕烝氵㸒。舍老得少,想彼时伴宿妇女,应亦赞同。乃兄守文,为义昌军治沧州。节度使,闻父被囚,召集将吏,且泣且语道:“不意我家生此枭獍,我生不如死,誓与诸君往讨此贼!”将吏应诺,守文遂督众至芦台,与守光部兵对仗。战了半日,互有杀伤,两下鸣金收军。越日,守文再进战蓝田,反为守光所败,乃返兵至镇,遣使向契丹乞援。守光恐守文复至,又虑梁兵乘隙来攻,因差人至梁,赍表乞降。梁主温即颁发诏命,授守光为卢龙节度使。想是性情相同,故不暇指斥。于是幽沧一方面,也为朱梁的属镇了。又一镇属梁。此三镇叙笔与前五镇不同,盖前五镇为后文十国伏案,与此三镇互有重轻,故详略互异。
外此如义武军治定州。节度使王处直,夏州节度使李思谏,朔方节度使韩逊,匡国军治同州。节度使冯行袭等,均已臣事朱梁,不生异心。此四镇为唐室旧臣,非由朱梁特授,故亦略表。所以晋、岐、吴、蜀各檄文,传达远近,终归无效。
蜀王王建,因贻晋王李克用书,请各帝一方。克用覆书答云:“此生誓不失节!”克用生平,功不掩过,惟此一语特见忠忱。王建得书,又延宕数月,毕竟皇帝心热,竟僭号称尊。国号大蜀,改元武成,用王宗佶韦庄为宰相,唐道袭为内枢密使,立子宗懿为皇太子。嗣复自上尊号,称英武睿圣皇帝。岐王李茂贞,也想照这般行为,究因地狭兵虚,未敢称帝,但开府置官,所有宫殿号令,略拟帝制罢了。
梁主温最忌晋王,篡位后即遣大将康怀贞,率兵数万,往攻潞州。晋将李嗣昭拒守,怀贞日夕猛攻,竟不能克。乃四面筑垒,成蚰蜒堑,蚰蜒虫名,取以名堑有坚耐意。分兵屯守,为久围计。嗣昭向晋告急。晋王李克用,即派周德威为行营都指挥使,率同李嗣本、史建瑭、安元信、李嗣源、安金全等,往援潞州。行至高河,遇着梁将秦武,前来拦阻,即麾兵杀去。秦武败走,康怀贞也向梁廷添兵。梁主温恨他无能,另授亳州刺史李思安为潞州行营都统,降怀贞为行营都虞侯。思安领河北兵西行,至潞州城下,更筑重城,内防城中冲突,外拒城中援军,取名叫作夹寨。且调山东人民,馈运军粮,俨然有垒高粮足,虎视眈眈的形势。晋将德威,不与力争,但日遣轻骑抄袭,彼出即归,彼归复出,为牵制梁军的计划,思安恐粮车被劫,再从东南出口,筑起甬道,与夹寨相接,免得疏漏。怎奈周德威与部下诸将,更番进攻,排墙填堑,时来骚扰,害得梁军日不得安,夜不得眠,只好坚壁不出,与晋军积久相持。李克用却命李存璋等分攻晋州、洺州,使梁军往来援应,东西奔命。梁主温也发河中陕州将士,驰赴行营,厚添兵力,两下里旗鼓相当,誓决雌雄,自梁开平元年秋季开战,直至二年正月,尚未解决。此为梁晋第一次大战争。
李克用因军务倥偬,半年不解,免不得忧劳交集,竟致疽发背中。卧床数日,疽患尤剧,无药可疗,自知病将不起,乃命弟振武军治故单于东都护府。节度使克宁,监军张承业,及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吴质等,立长子存勗为嗣。存勗为克用次妻曹氏所出,小名亚子,幼娴骑射,胆力过人,克用早目为奇儿。年十一,随克用立功,献捷唐廷。唐昭宗见他异表,特赏他鸂鶒卮,翡翠盘,且抚背道:“儿有奇姿,他日富贵,毋忘我家!”因此克用益加钟爱,特令袭封。并语克宁等道:“此儿志气远大,必能成我遗志,愿汝等善为教导,我死无恨了!”又召存勗至卧榻前,叮咛嘱咐道:“嗣昭守潞,方困重围,恨我不能亲身往援,恐与他要长别了。我死后,丧葬事了,汝速与德威等竭力救他,勿令陷没为要!”语至此,又令取过平时佩带的箭袋,拔出三矢,分交存勗,交付一支,谆嘱数语。第一矢是教他灭梁,第二矢是教他扫燕,第三矢是教他逐契丹。梁晋世仇,克用不能灭梁,原是一生大恨。燕指刘守光,守光叛晋降梁,也是克用所恨的。契丹酋长耶律阿保机,阿保机一译作按巴坚。曾与克用约为兄弟,及梁主受禅,阿保机与梁通好,自食前言,所以克用也引为恨事。存勗涕泣受命。事见欧阳氏《五代史·伶官列传》。克用复语克宁道:“此后以亚子累汝,汝勿负我!”说到我字,已是忍不住痛苦,一声狂呼,竟尔毕命。享年五十三岁。
存勗号哭擗踊,非常哀恸。克宁等料理丧事,忙乱了好几天。惟克用在日,养子甚多,衣服礼秩,与存勗相等,共有六七人。存勗嗣位,彼等心怀不服,捏造谣言,意图作乱。克宁久握兵权,又为军士所倾向,因此也涉嫌疑。监军张承业,本是唐朝宦官,当朱温扈驾入京,与崔胤大杀宦官时,见第二回。曾令各镇悉诛监军。李克用与承业友善,但杀罪犯一人,充作承业,承业仍监军如故,感克用恩,格外效力,至是代为衔忧。且见存勗久居丧庐,未曾视事,乃排闼入语存勗道:“大孝在不坠基业,非寻常哭泣可了。目今汴寇压境,利我凶哀,我又内势未靖,谣言百出,一或摇动,祸变立至,请嗣王墨缞听政,勉持危局,方为尽孝。”存勗才出庐莅事,闻军中私议纷纷,也觉惊心。便邀克宁入室,凄然与语道:“儿年尚幼,未通庶政,恐不足上承遗命,弹压各军。叔父勋德俱高,众情推服,且请制置军府,俟儿能成立,再听叔父处分。”克宁慨语道:“汝系亡兄家嗣,且有遗命,何人得生异议?”本意却是不错。遂扶存勗出堂,召集军中将士,推戴存勗为晋王,兼河东节度使。克宁首先拜贺。将士等亦不敢不从,相率下拜。惟克用养子李存颢等,托疾不至。
至克宁退归私第,存颢独乘夜入谒,用言挑拨道:“兄终弟及,也是古今旧事,奈何以叔拜侄呢?”克宁正色道:“这是体统所关,怎得顾全私谊?”语未毕,忽屏后有人窃笑道:“叔可拜侄,将来侄要杀叔,也只好束手受刃了!”克宁闻声返顾,见有一人出来,原来是妻室孟氏。便道:“你如何也来胡说!”孟氏道:“天与不取,必且受殃!你道存勗是好人么?”存颢得了一个大帮手,复用着一番甜言蜜语,竭力撺掇。说得克宁也觉心动。坏了!坏了!便叹息道:“名位已定,叫我如何区处?”存颢道:“这有何难?但教杀死张承业、李存璋,便好成功。”克宁道:“你且去与密友妥商,再作计较。”
存颢大喜,出与同党计议,决奉克宁为节度使,并执晋王存勗,及存勗母曹氏归梁,愿为梁藩。大约是丧心病狂了。都虞侯李存质,也是克用养子,时亦在座与议,惟尝与克宁有嫌,议论时不免龃龉。存颢诉知克宁,竟诬称存质罪状,把他杀毙。克宁遂求为云中节度使,且割蔚、应、朔三州为属郡。存勗已是动疑,但表面上尚含糊答应。
既而幸臣史敬镕,入见太夫人曹氏,将克宁及存颢等阴谋,详细告闻。曹氏大骇,亟语存勗,存勗召张承业、李存璋入内,涕泣与语道:“吾叔欲害我母子,太无叔侄情;但骨肉不应自相鱼肉,我当退避贤路,少抒内祸。”这是欲擒故纵之言,看官莫被瞒过。承业勃然道:“臣受命先王,言犹在耳,存颢等欲举晋降贼,王从何路求生?若非大义灭亲,恐国亡无日了!”存勗乃与存璋等定谋,伏兵府署,诱克宁、存颢等入宴。才行就座,伏兵遽起,即将克宁、存颢等拿下。存勗流涕责克宁道:“儿前曾让位叔父,叔父不取;今儿已定位,奈何复为此谋,竟欲将我母子执送仇雠,忍心至此,是何道理?”克宁惭伏不能对。存璋等齐呼速诛,存勗乃取出祖父神主,摆起香案,才将克宁枭首,存颢等一并伏诛,令克宁妻孟氏自尽。
长舌妇有何善果!一场内乱,化作冰销。
正拟出救潞州,忽闻唐废帝暴死济阴,料知为朱温所害,遂缟素举哀,声讨朱梁。随笔了过唐昭宣帝。部众以周德威外握重兵,恐他谋变,且素与嗣昭不睦,未肯出力相援,因怂恿晋王存勗,调回德威。适梁主温自至泽州,黜退李思安,换用刘知俊,另派范君实、刘重霸为先锋,牛存节为抚遏使,驻兵长子。一面派使至潞州,谕令李嗣昭归降。嗣昭焚书斩使,厉兵死守,梁军又复猛扑。流矢中嗣昭足,嗣昭潜自拔去,毫不动容,仍然督兵力拒,因此城中虽已匮乏,兀自支撑得住。
梁主温闻潞州难下,拟即退师,诸将争献议道:“李克用已死,周德威且归,潞州孤城无援,指日可下,请陛下暂留旬月,定可破灭潞城。”梁主温勉留数日,恐岐人乘虚来攻,截他后路,乃决自泽州还师,留刘知俊围攻潞州。
周德威由潞还晋,留兵城外,徒步入城,至李克用柩前,伏哭尽哀,然后退见嗣王,谨执臣礼。存勗大喜,遂与商及军情,且述先王遗命,令援潞州。德威且感且泣,固请再往。存勗乃召诸将会议,首先开言道:“潞州为河东藩蔽,若无潞州,便是无河东了。从前朱温所患,只一先王,今闻我少年嗣位,必以为未习戎事,不能出师,我若简练兵甲,倍道兼行,出他不意,掩他无备,以愤卒击惰兵,何忧不胜?解围定霸,便在此一举了!”颇有英雄气象。张承业在旁应声道:“王言甚是,请即起师。”诸将亦同声赞成。
存勗乃大阅士卒,命丁会为都招讨使,偕周德威等先行,自率军继进。到了三垂岗下,距潞州只十余里,天色已暮,存勗命军士少休,偃旗息鼓,衔枚伏着。待至黎明,适值大雾漫天,咫尺不辨,驱军急进,直抵夹寨。梁军毫不设备,刘知俊尚高卧未起,陡闻晋兵杀到,好似迅雷不及掩耳,慌忙披衣趿履,整甲上马,召集将士等,出寨抵御。那知西北隅已杀入李嗣源,东北隅已杀入周德威,两路敌军,手中统执着火具,连烧连杀,吓得梁军东逃西窜,七歪八倒,知俊料不能支,领了败兵数百,拨马先逃。梁招讨使符道昭,情急狂奔,用鞭向马尾乱挥,马反惊倒,把道昭掀落地上。凑巧周德威追到,手起刀落,剁成两段,梁军大溃,将士丧亡逾万,委弃资粮兵械,几如山积。败报到了汴梁,梁主温惊叹道:“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虽死犹生!若似我诸儿,简直与豚犬一般呢!”似你得有美媳,也足慰你老怀。小子有诗咏道:
晋阳一鼓奋雄师,夹寨摧残定霸基。
生子当如李亚子,虎儿毕竟扫豚儿。
夹寨已破,周德威至潞州城下,呼李嗣昭开门,偏嗣昭弯弓搭箭,竟欲射死德威。究竟为着何事,容小子下回说明。
唐亡以后,虽有四国反抗朱梁,实则皆纯盗虚声,非真有心兴唐。惟晋王李克用,犹为彼善于此尔,余镇皆利禄薰心,受梁笼络,更不足道。惟唐梁之交,土宇分崩,群雄割据,几如乱猬一般,经作者一一叙清,才觉头头是道,得使阅者爽目。看似容易却艰辛,幸勿轻口滑过,至四国五镇,及关系《五代史》等藩属,俱已交代明白,方折到梁晋交战事。夹寨一役,为梁晋兴亡嚆矢,故叙事从详。至若克用父子,一终一继,亦不肯少略,俱为后文处处伏案。阅者悉心浏览,自知作者苦心,非寻常小说比也。
[book_title]第五回 策淮南严可求除逆 战蓟北刘守光杀兄
却说周德威至潞州城下,呼李嗣昭开门,且遥语道:“先王已薨,今嗣王亲自来援,破贼夹寨,贼兵都遁去了。快开门迎接嗣王!”嗣昭闻言,竟抽矢欲射德威。左右连忙劝阻,嗣昭道:“我恐他为贼所得,由贼使他来诳我呢!”左右道:“他既说嗣王自来,何不求见嗣王,再作区处。”嗣昭乃答德威道:“嗣王既已到此,可否一见?”德威才退告存勗。存勗亲至城下,仰呼嗣昭。嗣昭见存勗素服,不禁大恸起来,军士亦相率泣下。乃下城开门,迎存勗入城。存勗好言慰劳,并述克用遗言,与德威同来援潞。嗣昭因与德威相见,彼此释嫌,欢好如初。
德威请进攻泽州,存勗令与李存璋等偕行。适梁抚遏使牛存节,率兵接应夹寨,至天井关遇见溃兵,才知夹寨被破,且闻晋军有进攻泽州消息,便号令军前道:“泽州地据要害,万不可失,虽无诏命,亦当趋救为是!”大众都有惧色,存节又道:“见危不救,怎得为义?畏敌先避,怎得为勇?诸君奈何自馁呢!”你从了弑君逆贼,难道可称义勇么?遂举起马鞭,麾众前进,到了泽州城下,城中人已有变志,经存节入城拒守,众心乃定,周德威等率众到来,围攻至十余日,存节多方抵御,无懈可击。刘知俊又收集溃兵,来援存节,德威乃焚去攻具,退保高平。
晋王存勗,亦引兵归晋阳,休兵行赏。命德威为振武军节度使,更兄事张承业,升堂拜母,赐遗甚厚。一面饬州县举贤才,黜贪残,宽租税,抚孤穷,伸冤滥,禁奸盗,境内大治。复训练士卒,严定军律,信赏必罚,蔚成强国。潞州经李嗣昭抚治,劝课农桑,宽租缓刑,不到数年,军城完复,依旧变作巨镇。自是与朱梁争衡,成为劲敌了。为后唐灭梁张本。
梁主温既鸩死唐帝,复因苏循等为唐室旧臣,勒令致仕,共斥去十五人。贡谀何益。张文蔚死,杨涉亦免官,改用吏部侍郎于兢,礼部侍郎张策,同平章事。且因韩建尽忠梁室,亦加他同平章事职衔。越年复迁都洛阳,改称大梁为东都。命养子博王友文留守。会岐、蜀、晋三国,联兵攻梁雍州,为梁将刘知俊所拒,不能得志。三国兵陆续引还,再拟联结淮南,共图大举,偏淮南陡起内乱,也闯出弑逆大事来了。
淮南节度使杨渥,年少袭位,性好游饮,又善击球,居父丧时,尝燃烛十围,与左右击球为乐,一烛费钱数万。或单骑出外,竟日忘归,连帐前亲卒,都不知他的去向。左牙指挥使张颢,右牙指挥使徐温,统是行密旧臣,面受遗命,辅渥袭爵。渥尝袭取洪州,掳归镇南节度使钟匡时,镇南军治洪州。兼有江西地,嗣是骄侈益甚,日夜荒氵㸒,颢与温入内泣谏,渥怒斥道:“汝两人谓我不才,何不杀我,好教汝等快心?”自己讨杀,真是奇闻。颢、温失色而出。渥恐两人为变,召入心腹将陈璠、范遇,令掌东院马军,为自卫计。那知颢、温已窥透渥意,乘渥视事,亲率牙兵数百人,直入庭中。渥不觉惊骇道:“汝等果欲杀我么?”你既怕死,何必讨杀。颢、温齐声道:“这却未敢,但大王左右,多年挟权乱政,必须诛死数人,方可定国。”渥尚未及言,颢、温见陈璠、范遇侍侧,立麾军士上前,把璠、遇二人曳下,双刀并举,两首落地,颢、温始降阶认罪,还说是兵谏遗风,非敢无礼。渥亦无可奈何,只好强为含忍,豁免罪名。从此淮南军政,悉归颢、温两人掌握。渥日夜谋去两人,但苦没法。两人亦心不自安,共谋弑渥,分据淮南土地,向梁称臣。计亦太左。颢尤迫不及待,竟遣同党纪祥等,夤夜入渥帐中,拔刃刺渥。渥尚未就寝,惊问何事,纪祥直言不讳,渥且惊且语道:“汝等能反杀颢、温,我当尽授刺史。”大众颇愿应允,独纪祥不从,把手中刀砍渥。渥无从闪避,饮刃倒地,尚有余气未尽,又被纪祥用绳缢颈,立刻扼死。当即出帐报颢,颢率兵驰入,从夹道及庭中堂下,令兵站着,露刃以待,然后召入将吏,厉声问道:“嗣王暴薨,军府当归何人主持?”大众都不敢对,颢接连问了三次,仍无音响,不由的暴躁起来。忽有幕僚严可求,缓步上前,低声与语道:“军府至大,四境多虞,非公将何人主持?但今日尚嫌太速。”颢问为何故?可求道:“先王旧属,尚有刘威、陶雅、李简、李遇等人,现均在外,公欲自立,彼等肯为公下否?不若暂立幼主,宽假时日,待他一致归公,然后可成此事。”颢听了这番言语,倒也未免心慌,十分怒气,消了九分,反做了默默无言的木偶。可求料他气沮,便麾同列趋出,共至节度使大堂,鹄立以俟,大众也莫名其妙。但见可求趋入旁室,不到半刻,仍复出来,扬声呼道:“太夫人有教令,请诸君静听!”说着,即从袖中取出一纸,长跪宣读,诸将亦依次下跪,但听可求朗读道:
先王创业艰难,中道薨逝。嗣王又不幸早世,次子隆演,依次当立,诸将多先王旧臣,应无负杨氏,善辅导之,予有厚望焉!
读毕乃起,大众亦齐起立道:“既有太夫人教令,应该遵从,快迎新王嗣位便了。”张颢此时也已出来,闻可求所读教令,词旨明切,恰也不敢异议。乃由他主张,迎入隆演,奉为淮南留后。看官,你道果真是太夫人教令么?行密正室史氏,本来是没甚练达,不过渥为所出,并系行密元妃,例当奉为太夫人。可求乘乱行权,特从旁室中草草书就,诈称为史氏教令,诸将都被瞒过,连张颢亦疑他是真,未敢作梗。杨氏一脉,赖以不亡。可求诚杨氏功臣。
颢专权如故,默思徐温本是同谋,此次迎立隆演,温却置诸不问,转令自己孤掌难鸣。此中显有可疑情迹,计惟调他出去,免得一患。乃入白隆演,请出温为浙西观察使。可求闻知消息,即潜往说温道:“颢令公出就外藩,必把弑君罪状,加入公身,祸且立至了!”温大惊问计,可求道:“颢刚愎寡智,可以计诱,公能见听,自当为公设法。”温起谢可求。可求即转说颢道:“公与徐温同受顾命,令调温外出,他人都说公夺温卫兵,意图加害,此事真否?”颢惊道:“我无此意。”可求道:“人言原是可畏,倘温亦从此疑公,号召外兵,入清君侧。公将何法对待呢?”三寸舌确是善掉。颢少断多疑,闻可求言,果将原议取消,乃劝隆演任温如旧。隆演也是个庸柔人物,一一依从。
既而行军副使李承嗣,知可求有附温意,暗中告颢。颢夜遣刺客入可求室,阴刺可求,亏得可求眼明手快,用物格刀,讯明来意,刺客谓由颢所遣,可求神色不变,即对刺客道:“要死就死,但须我禀辞府主,方可受刃。”刺客允诺,执刀旁立,可求操笔为书,语语激烈,刺客颇识文字,不禁心折,便道:“公系长者,我不忍杀公,但须由公略出财帛,以便覆命。”可求任他自取,刺客掠得数物,便去覆颢,但说可求已闻风遁去,但俟异日,颢亦只得静待。
可求恐颢再行加害,忙向温告变,力请先发制人,且谓左监门卫将军钟泰章,可与共事,温遂使亲将翟虔,邀泰章入室,与谋杀颢。泰章一力担承,归与壮士三十人,商定秘谋,刺臂流血,沥酒共饮。翌晨起来,装束停当,直入左牙都堂,正值颢升座视事,被泰章掷刀中脑,顿时倒毙。壮士一齐下手,杀死颢左右数十人。温率右牙兵亲来接应,左牙兵惮不敢动,当由温宣言道:“张颢实行弑逆,按律当诛,今已诛死首恶,尚有余党未尽,无论左右牙兵,但能捕除逆党,一概行赏!”左牙兵得此号令,踊跃而出,捕得纪祥等到来,由温命推出市曹,处以极刑。
一面入白史太夫人,史氏惶恐失色,向温泣语道:“我儿年幼,不胜重任,今祸变至此,情愿自率家口,返归庐州原籍,请公放我一条生路,也是一种大德呢。”可见她实是无能。温逡巡拜谢道:“颢为大逆,不可不诛。温岂敢负先王厚恩,愿太夫人勿再疑温,尽可放心!”史氏方才收泪,温乃趋退。当时淮南人士,总道徐温是杨氏忠臣,从前弑渥实未与闻,那知温与颢实是同谋,不过颢为傀儡,转被温所利用,强中更有强中手,就是这事的注脚哩。总断数语坐实温罪。
温既杀颢,遂得兼任左右牙都指挥使,军府事概令取决。隆演不过备位充数,毫无主意。严可求升任扬州司马,佐温治理军旅,修明纪律。支计官骆知祥,由温委任财赋,纲举目张,丝毫不紊。淮南人号为严、骆,很是悦服。温原籍海州,少随杨行密为盗,行密贵显,倚为心腹,至是得握重权,尝语严可求道:“大事已定,我与公等当力行善政,使人解衣安寝,方为尽职。否则与张颢一般,如何安民!”可求当然赞成,举颢所行弊政,尽行革除,立法度,禁强暴,通冤滞,省刑罚,军民大安。不没善政。是善善从长之意。
温乃出镇广陵,大治水师,用养子知诰为楼船副使,防遏昇州。知诰系徐州人,原姓李名昪,幼年丧父,流落濠泗间,行密攻濠州,昪为所掠,年仅八岁,却生得头角峥嵘,状貌魁梧,行密取为养子,偏不为杨渥所容,乃转令拜温为义父,温命名知诰。及长,喜书善射,沈毅有谋,温尝语家人道:“此儿为人中俊杰,将来必远过我儿。”自是益加宠爱,知诰亦事温惟谨。所以温修治战舰,特任知诰为副使,知诰果然称职,经营舟师,整而且严。为南唐开国伏笔,故叙徐知诰较详。
过了三月,抚州刺史危全讽,联合抚、信、袁、吉各州将吏,进攻洪州。节度使刘威,遣使至广陵告急,自与僚佐登城宴饮,佯示从容。全讽疑威有备,不敢轻进,但屯兵象牙潭,派人至湖南乞师。楚王马殷见第四回。遣指挥使苑玫围高安,遥作声援。会广陵派将周本,率七千人援洪州,倍道疾趋,径抵象牙潭。全讽临溪营栅,绵亘数十里。本隔溪布阵,令羸卒挑战,诱全讽兵追来。全讽轻进寡谋,想打他一个下马威,便倾寨出追,不管好歹,麾众渡溪,甫至半渡,那周本却带领锐卒,前来截击。全讽始知中计,慌忙对仗,奈部众已无行列,东奔西散,只剩得亲卒数百人,保住全讽,又被周本兵围住,杀毙无数,好容易冲开一条血路,奔回溪岸,才得登陆,兜头碰着冤家,一声大呼,竟将全讽吓落马下,活活的被他捉去。真不济事。看官道是何人擒住全讽,原来就是周本,他见部兵围住全讽,便觑隙过溪,截他归路,可巧全讽奔回,掩他不备,遂得顺手擒来。复乘胜攻克袁州,获住刺史彭彦章。吉州刺史彭,率众奔湖南。信州刺史危仔倡,单骑奔吴越。湖南将苑玫,闻全讽被擒,撤去高安围军,正思引还,偏被淮南大将米志诚杀到,吃了一个败仗,抱头窜归。江西复平,淮南无恙,小子正好续述河北军情。
义昌节度使刘守文,因弟守光囚父不道,发兵声讨,偏偏连战不胜,不得已用着重贿,向契丹借兵,见前回。契丹酋长阿保机,发兵万人,并吐谷浑部众数千,来援守文。守文尽发沧、德两州战士,得二万余人,与契丹吐谷浑两军会合,有众四万,出屯蓟州。守光闻守文又至,也将幽州兵士,全数发出,亲自督领,与乃兄相见鸡苏,争个你死我活。阵方布定,契丹吐谷浑两路铁骑,分头突入,锐气百倍,守光部下,见他来势甚猛,料知抵敌不住,便即倒退。守光也无法禁止,只好随势退下。守文见外兵得胜,也骤马出阵,且驰且呼道:“勿伤我弟!”迂腐之至。语尚未绝,忽听得飕的一声。知是有暗箭射来,急忙勒马一跃,那来箭正不偏不倚,射中马首,马熬痛不住,当然掀翻,守文亦随马倒地,仓猝中不知谁人,把他掖起,夹入肘下,疾趋而去,又仔细辨认,才晓得是守光部将元行钦。此时暗暗叫苦,也已无及了。
守光见行钦擒住守文,胆气复豪,又麾兵杀回,沧、德军已失主帅,还有何心恋战,霎时大溃。契丹吐谷浑两路人马,也被牵动。索性各走自己的路,一哄儿都去了。守光命部将押回守文,禁居别室,围以丛棘,更督兵攻沧州。
沧州节度判官吕兖、孙鹤,推立守文子延祚为帅,登陴守御。守光连日猛攻,终不能下,乃堵住粮道,截住樵采,围得他水泄不通,相持到了百日,城中食尽,斗米值钱三万,尚无从得购,人民但食堇泥,驴马互啖騣尾。吕兖拣得羸弱男女,饲以騣面,乃烹割充食,叫作宰杀务,究竟人肉有限,不足饷军,满城枯骨累累,惨无人烟。孙鹤不得已输款守光,拥延祚出降。守光入城,命将沧州将士家属,悉数掳回幽州,连延祚亦带了回去,留子继威镇义昌军。派大将张万进、周知裕为辅,鸣鞭奏凯,得意班师。全无人心。且遣使告捷梁廷,并代父乞请致仕。梁主温准如所请,命仁恭为太师,养老幽州。封守光为燕王,兼卢龙、义昌两军节度使。义昌留守刘继威,后为张万进所杀,守光亦不能制。惟遣人刺死守文,佯为涕泣,归罪刺客,把他杀死偿命。又大杀沧州将士,族灭吕兖家,仅留孙鹤不杀。兖子琦年十五,被牵出市中,将要处斩。吕氏门客赵玉,急至法场大呼道:“这是我弟赵琦,误投吕家,幸勿误诛。”监刑官乃命停刑。玉挈琦逃生,琦足痛不能行,由玉负他奔窜,变易姓名,沿途乞食,得转辗至代州。琦痛家门殄灭,刻苦勤学,始得自立。晋王存勗闻琦名,命署代州判官,并旌玉义,赐他金帛。小子有诗叹道:
幽父杀兄刘守光,朔方黑黯任倡狂,
尚余一个忠诚仆,窃负遗孤义独彰。
梁主温既得服燕,遂欲乘势并岐,遣大将刘知俊出兵,取得丹、延、鄜、坊四州,不意知俊竟起了变志,叛梁降岐。欲知他叛梁情由,容待下回声明。
淮南之乱,首恶为张颢,徐温其从犯也。颢既弑渥,而仍不得逞其志,是由严可求达权之效,迨与温定谋,结钟泰章,手刃逆颢,虽未免存右袒之心,使温得避弑君之罪,然微温不能除颢。颢岂长肯为隆演下乎?然则杨氏之犹得保存,固可求之力居多,本编归功可求,良有以也。刘守光幽父不道,守文乞师外族,幸得少胜,此时苟得捕获守光,虽诛之不为过,乃对众号呼,愿勿伤弟,以丈夫之义愤,忽变而为妇人之仁柔。一何可笑!卒之身为所絷,死逆弟手,天下之愚昧寡识者,无过守文,而守光之行同枭獍,丧尽天良,且自是益著矣。作者叙守光事,略略点染,而恶已尽露,是固有关世道之文,不得以断烂朝报目之。
[book_title]第六回 刘知俊降岐挫汴将 周德威援赵破梁军
却说梁将刘知俊,曾受梁主温命令,为西路行营都招讨使,防御岐晋。梁佑国军注见第三回。节度使王重师,与知俊友善,尝偕知俊会师幕谷,大破岐兵。梁廷闻捷,更令知俊乘胜进军,连拔丹、延、鄜、坊四州。梁主温即令牛存节为保大军节度使,镇守鄜坊,高万兴为保塞军节度使,镇守丹延,唐曾置保大军于延州,统辖四州,后折为二镇。再命知俊进取邠州。邠州为岐王茂贞养子继徽所据,继徽原姓杨,名崇本,拥兵不多,尚有势力。知俊恐不能拔,托言缺粮,不肯遽进。
梁主温疑有异志,召使还朝。知俊正拟赴洛,忽闻王重师被逮,身诛族灭,另用刘捍为留后,不由的吃一大惊。原来重师镇长安数年,贡奉不时,统军刘捍,欲夺重师位置,密向梁主处进谗,但说重师暗通邠、岐,梁主遂召还重师,严刑惩罪,即以刘捍继任。看官,试想此时的刘知俊,能不动了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念头么?接连又得弟知浣密书,教他切勿入朝,入朝必死,他越加恐惧,观望不前。知浣曾任梁廷指挥使,复在梁主前面请,愿自迎乃兄还朝。梁主温不知是假,当即允准,他竟挈领弟侄,同至知俊行营。知俊喜家属生全,遂据了同州,降附岐王茂贞,并阴赂长安诸将,令他执住刘捍,械送凤翔,自率部兵占住潼关。
梁主温再遣近臣招谕知俊,知俊不从,乃削知俊官爵,特派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师厚,率同马步军都指挥使刘鄩,往讨知俊。鄩至关东,得获知俊伏兵,令为前导,乘夜叩关,关吏未曾辨明,立即开门,鄩兵一拥而入,害得知俊措手不及,只得弃关西走,挈族奔岐。
岐王茂贞,正杀死刘捍,发兵援应知俊,不料知俊仓猝前来,不得已好言抚慰,特授中书令。命他往取灵州,俟得地后,即授封镇帅。知俊请得岐兵数千人,克日就道,径至灵州城下,把城池围困起来。梁朔方节度使韩逊,飞使告急,梁王温立遣镇国军唐镇国军治华州,梁迁置陕州,改华州为感化军。节度使康怀贞,感化军唐称徐州为感化军,梁改置。节度使寇彦卿,会师往援,兼攻邠宁。
怀贞等星夜前进,连下宁、衍二州,直入泾州境内。知俊解围还援,怀贞等亦退兵三水,偏知俊已绕出前面,据险邀击,把怀贞麾下的兵士,冲作数段,怀贞仓皇失措,不知所为,亏得左龙骧军使王彦章,持着两大杆铁枪,当先开路,左挑右拨,搠死岐兵数百人,岐兵吓退两旁,剩出一条走路,放过梁军。怀贞方得走脱。偏将李德遇、许从实、王审权等,统皆失散,不知下落。狼狈奔至升平,蓦有大山当道,两面峭壁,只一狭径可通人马,怀贞正在担忧,猛闻一声胡哨,那岐兵从谷中出来,堵住山口,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刘知俊,大呼怀贞快来受死。知俊亦颇能军,后被岐用,全是好猜所致。怀贞吓得手足冰冷,顾着王彦章道:“这,句。这将奈何?”彦章道:“节帅只随我前进。怕他甚么?”遂舞动两枪,杀入山口,一杆枪足重百斤,经他两手运动,好似篾片一般。知俊上前拦阻,怎经得彦章神力,战到三五个回合,已杀得汗流浃背,招架不住,慌忙勒马退还,彦章且战且前,怀贞紧紧随后,费了若干气力,才得杀透山谷,麾鞭遁去,手下许多军士,多被岐兵截住,不是杀死,就是受擒,一个都没有生还。独寇彦卿与怀贞分途进兵,闻怀贞败还,急急收军回来,还算不吃大亏。
知俊向岐王献捷,岐王授知俊为彰义节度,镇治泾州。梁主温因怀贞丧师,懊怅了好几日,复接了外镇许多军报,无心批驳,只好敷衍了事。一是夏州节度使李思谏病殁,子彝昌嗣职,为部将高宗益所杀,宗益又经将吏诛死,另推彝昌族叔仁福为帅,表闻梁廷,梁主即刻批准,授仁福为夏州节度使。后来即成为西夏国。一是魏博节度使罗绍威病亡,绍威长子廷规,即梁主女夫,亦早去世,次子周翰在镇,表请袭位,梁主亦批准发行。一是楚王马殷,求给赐号为天策上将军,梁主不觉自忖道:“我既封他为王,还要这上将军名号,却是何用?”我亦不解。意欲批斥不准,转思笼络要紧,不如依他所请,免令反侧,乃亦许给名号,令为上将。楚王殷得报大喜,遂借天策上将军名目,开府置官,令弟賨存为左右相,居然也独霸一方了。三处皆用简笔叙过,不涉浪墨。
忽由成德军节度使赵王王镕,报称祖母寿终,乃遣使臣赉赐赙仪,兼令吊问。及使臣回来,谓晋使亦曾与吊,转令梁主温大起疑心,便欲并吞河北,省得为晋爪牙。乃遣供奉官杜廷隐、丁延徽为赵监军,且命他发魏博兵数千,分屯深、冀二州,托词助赵守御,暗中实嘱使袭赵。
赵将石公立方戍深州,急遣白王镕,愿拒绝梁使。镕不肯从,反召公立还镇州。公立出门,指城下涕道:“朱氏灭唐社稷,三尺童子,犹知他居心叵测,我王反恃为姻好,令他屯兵,这叫做开门揖盗,眼见得全城为虏了!”至公立已去,梁使杜廷隐等,率魏博兵入城,深州人民,相率惊骇,奔匿城外,廷隐即将城门关住,尽杀赵戍卒,复照样袭取冀州。
石公立返谒王镕,极言梁人无信,镕尚半信半疑。至深、冀失守消息,报入镇州,才令公立再攻深、冀,杜廷隐等已浚濠拒守,严兵以待,那里还能攻入!看官听着,这成德军的管辖地,只有镇、赵、深、冀四州;此时失去一半,教王镕如何不慌?当下四出求援,先遣说客至定州,用了甘言厚币,卖通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与约拒梁。王处直见第四回。再派使至燕晋告急。
燕王刘守光不报,惟晋王李存勗,接见赵使,却毫不迟疑,允令出援。晋将多谏阻道:“王镕臣事朱温,已有数年,岁输重赂,并结婚姻,此次向我求救,必有诈谋,愿大王勿允彼言!”存勗摇首道:“汝等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试想王氏在唐,尚且叛服无常,怎肯长为朱氏臣属?今朱氏出兵掩袭,王镕救死不暇,还顾及甚么姻好?我若不救,正堕朱氏计中,应急速发兵,会同赵军,共破朱氏,免得他踏平河朔,侵及河东哩!”英断过人。语未毕,定州亦派使到来,谓愿联合镇州,推晋王为盟主,合兵攻梁。存勗允诺,即将两使遣归,命周德威率兵万人,往屯赵州,助镕防守。
梁主温闻晋军援赵,也命王景仁、韩勍、李思安诸将,领兵十万,进逼镇州,直至柏乡。王镕大惧,复遣使向晋乞师。存勗乃亲自出马,留蕃汉副总管李存番等守晋阳,自率大军东下。王处直亦派兵五千,前来从行。存勗至赵州,与周德威合军,进营野河,与柏乡只隔五里。梁兵坚壁不出,存勗命德威率兵挑战,仍没有一人出来接仗。德威令游骑进薄梁营,痛骂梁军,且发矢射入营帐。恼了梁军副使韩勍,开营逆战,出兵三万,怒马奔来,德威即麾军退回,勍那里肯舍,分三万人为三队,追击晋军。晋军见梁军盔甲鲜明,光耀夺目,不禁心摇气馁,各有惧容。德威瞧着,便下令道:“敌军皆汴州屠贩徒,衣铠虽是鲜明,统是没用,十人不足当汝一人,汝等尽可无虑。且汝等能擒他一卒,便得小富,这是奇货可居,不应坐失哩。”军士得令,方有起色,统回头想与搏斗。德威就分兵两路,攻击梁军两头,左驰右突,出入数四,俘获得百余人。乃且战且行,回至野河,存勗出兵接应,梁兵乃退。
德威既驰入大营,上帐献议道:“贼势甚锐,宜按兵持重,待他疲敝,方可进攻。”存勗道:“我率孤军远来,救人急难,利在速战,奈何按兵持重呢!”德威道:“镇定兵只能守城,不能野战,我兵虽能驰骋,但惟旷野间方可冲突,今压贼寨门,无从展技,并且彼众我寡,势不相敌,倘被彼知我虚实,我必危了!”是谓知彼知己。存勗愀然不答,退卧帐中。德威出语张承业道:“大王骤胜而骄,不自量力,专务速战,今去贼咫尺,只有一水相隔。彼若造桥迫我,我众恐立尽了,不如退屯高邑,依城自固,一面诱贼离营,彼出我归,彼归我出,再派轻骑掠彼粮饷,不出月余,定可破敌。”仍是从前攻夹寨之计。承业点首,入帐语存勗道:“这岂大王安枕时么?周德威老将知兵,言不可忽,愿大王注意!”存勗跃然起床道:“我正思德威言,颇有至理。”即出帐召入德威,令拔营徐退,回屯高邑。
嗣获得梁营侦卒,果然王景仁饬兵编筏,拟多造浮桥,以便进兵。存勗始称德威先见,奖劳有加,时已为梁开平四年冬季,两军休兵不战。
过了残冬,越年正月,晋军屡出游骑,截敌刍牧,凡刈刍饲马诸梁兵,多为所掳,梁兵遂闭门不出,周德威令游骑环噪梁营。梁兵疑有埋伏,愈不敢动,惟锉屋第坐席,喂饲战马,马多饿毙。德威见梁兵连日不战,定欲诱他出来,乃与史建瑭、李嗣源两将,带着精骑三千,自往诱敌,驰至梁寨门前,令骑士辱骂梁将,并及梁主,寨门仍寂然无声。再饬骑士下马,席地坐着,信口痛詈,直把那汴梁君臣的丑史,一古脑儿宣扬出来,约骂到一两个时辰,才把寨门骂开,梁兵似潮涌出,当先为梁将李思安,挺枪跃马,引兵前来,周德威忙令骑士上马,与他接战,约略数合,便即引退,一面走,一面追,至野河旁,已有浮桥筑着,晋将李存璋带着镇定兵士,护守浮桥,让过德威等人,方上前拦住梁兵。梁兵横亘数里,竞前夺桥,镇定兵左右抵御,多被梁兵杀退,势将不支,晋王存勗方登高观战,顾语都指挥使李建及道:“贼若过桥,不可复制了。”建及奋然跃出,号召长枪兵二百名,奔助存璋,一当十,十当百,努力向前,竟将梁兵杀退。梁兵稍稍休息,复来夺桥,存璋、建及等,仍然死斗,不许越雷池一步,自巳牌杀到未牌,尚是胜负未分。这是梁晋第二次恶战。
存勗语德威道:“两军已合,势不相下,我军兴亡,在此一举。我愿为公等先驱,公等继进,定要杀败了他,方泄我恨!”说至此,援辔欲行。德威叩马力谏道:“梁兵甚众,只可计取,不能力胜。彼去营数里,虽带着干粮,也无暇取食,俟战至日暮,饥渴两迫,兵刃外交,士卒劳倦,必有退志,我方出精骑掩击,必得大胜,此时还须静待哩!”存勗乃止。两军尚喊杀连天,奋斗不已。
既而夕阳西下,暮色横天,梁兵尚未得食,当然疲乏,渐渐的倒退下去,周德威登高大呼道:“梁兵遁走了!”说着,即麾动锐骑,鼓噪而进,梁兵已无斗志,纷纷逃生。王景仁、韩勍、李思安等,也拍马飞奔,远飏而去。李存璋率兵追击,且令军士齐呼道:“梁人也是吾民,但教解甲投戈,悉令免死!”梁兵闻言,统把甲兵弃去,委地如山。赵军怀着深、冀旧恨,不愿掠取,但操刀追敌,杀一个,好一个,汴梁精兵,斩馘几尽,自野河至柏乡,尸骸枕籍,败旗断戟,沿途皆是。晋军追至柏乡,梁营内已无一人,所弃辎重粮械,不可胜计。凡斩首二万级,获马三千匹,铠甲兵仗七万件,擒梁将陈思权以下二百八十五人。
晋王存勗,收军屯赵州,拟休息一宵,进攻深、冀。那知梁使杜廷隐等,即弃城遁去,所有二州丁壮,都掳去充做奴婢,老弱坑死。及赵州军入城检视,城中只剩得坏垣碎瓦,一片荒凉了。梁人凶毒一至于此。嗣是镇、定两镇,均与梁绝,改用唐天祐年号。
晋王李存勗,因魏博军助梁为虐,决计会同镇、定两军,移节攻魏。先颁发一篇檄文,说得堂堂正正,慷慨淋漓。文云:
王室遇屯,七庙被陵夷之酷,昊天不吊,万民罹涂炭之灾。必有英主奋庸,忠臣仗顺,斩长鲸而清四海,靖袄祲以泰三灵。予位忝维城,任当分阃,念兹颠覆,讵可宴安!故仗桓文辅合之规,问羿浞凶狂之罪。逆温砀山庸隶,巢孽余凶。当僖宗奔播之初,我太祖指克用。扫平之际,束身泥首,请命牙门,包藏奸诈之心,惟示妇人之态。我太祖抚怜穷鸟,曲为开怀,特发表章,请帅梁汴,才出萑蒲之泽,便居茅社之尊,殊不感恩,遽行猜忌,我国家祚隆周汉,迹盛伊唐,二十圣之镃基,三百年之文物,外则五侯九伯,内则百辟千官,或代袭簪缨,或门传忠孝,皆遭陷害,永抱沈冤。且镇、定两藩,国家巨镇,冀安民而保族,咸屈节以称藩。逆温唯伏阴谋,专行不义,欲全吞噬,先据属州。赵州特发使车,来求援助。予情惟荡寇,义切亲仁,躬率赋舆,赴兹盟约。贼将王景仁,将兵十万,屯据柏乡,遂驱三镇之师。授以七擒之略。鹳鹅才列,枭獍大奔,易如走阪之丸,势若燎原之火。僵尸仆地,流血成川,组甲雕戈,皆投草莽。谋夫猛将,尽作俘囚。群凶既快于天诛,大憝须垂于鬼箓。今则选搜兵甲,简练车徒,乘胜长驱,翦除元恶。凡尔魏博、邢洺之众,感恩怀义之人,乃祖乃孙,为盛唐赤子,岂徇虎狼之党,遂忘覆载之恩?盖以封豕长蛇,凭陵荐食,无方逃难,遂被胁从。空尝胆以衔冤,竟无门而雪愤。既闻告捷,想所慰怀。今义旅徂征,止于招抚。昔耿纯焚庐而向顺,萧何举族以从军,皆审料兴亡,能图富贵,殊勋茂业,翼子贻孙,转祸见机,决在今日。若能诣辕门而效顺,开城堡以迎降,长官则改补官资,百姓则优加赏赐,所经诖误,更不推穷。三镇诸军,已申严令,不得焚烧庐舍,剽掠马牛,但仰所在生灵,各安耕织。予恭行天罚,罪止元凶,已外归明,一切不问。凡尔士众,咸谅予怀,檄到如律令。末数语,隐然以皇帝自命。
檄文既发,遂令周德威、史建瑭趋魏州,张承业、李存璋趋邢州,自率李嗣源等继进。魏博军师罗周翰,急向梁廷乞援,一面出兵五千,堵住石灰窑口。周德威率骑兵掩击,迫入观音门,周翰闭壁自固。晋王存勗,亦率军到了魏州,会闻梁主温亲出援魏,屯兵白马坡,遣杨师厚领兵数万,先驱至邢州,存勗拟速拔魏城,再拒梁兵。
忽由镇州王镕,递到一书,连忙启视,乃是刘守光给与王镕,由王镕转递军前。匆匆一览,禁不住冷笑起来。正是:
狡猾难逃英主鉴,聪明反被别人欺。
欲知书中所说大略,待看下回表明。
四国抗梁,岐为最弱。所据共二十州,势不足与梁敌。梁将刘知俊率军西进,即夺去丹、延、鄜、坊四州,大局盖岌岌矣。乃天厌朱氏,偏令温猜忌知俊,迫其走险,叛梁降岐。康怀贞为知俊所挫,而梁军始不敢入岐境,是岐之得以保全,知俊之力也。晋王存勗,出军援赵。幸赖周德威之善谋,方得战胜柏乡,歼除大敌。故本回特推美德威,以明其功之所由成。至录入晋王檄文,特为朱氏声明罪恶,而深许晋王之加讨,盖亦一欧阳公之遗意也。
[book_title]第七回 杀谏臣燕王僭号 却强敌晋将善谋
却说燕王刘守光,前次不肯救赵,意欲令两虎相斗,自己做个卞庄子。偏晋军大破梁兵,声势甚盛,他亦未免自悔,又想出乘虚袭晋的计策,竟治兵戒严,且贻书镇、定,大略说是两镇联晋,破梁南下,燕有精兵三十万,也愿为诸公前驱,但四镇连兵,必有盟主,敢问当属何人?既欲乘虚袭晋,偏又致书二镇,求为盟主,是明明使晋预防。彼以为智,我笑其愚。王镕得书,因转递存勗。存勗冷笑数声,召语诸将道:“赵人尝向燕告急,守光不能发兵相助,今闻我战胜,反自诩兵威,欲来离间三镇,岂不可笑!”诸将齐声道:“云、代二州,与燕接境,他若扰我城戍,动摇人情,也是一心腹大患,不若先取守光,然后可专意南讨了。”存勗点头称善,乃下令班师,还至赵州。赵王镕迎谒晋王,大犒将士,且遣养子德明,随从晋军。德明原姓张,名文礼,狡猾过人,后来王镕且为所害,事见下文。存勗留周德威等助守赵州,自率大军返晋阳。
梁将杨师厚到了邢州,奉梁主温命令,教他留兵屯守。且遣户部尚书李振,为魏博节度副使,率兵入魏州。但托言周翰年少,未能拒寇,所以添兵防戍,其实是暗图魏博,阳窥成德。
王镕闻报大惊,又致书晋王存勗,相约会议。两王至承天军,握手叙谈,很是亲昵。存祐因镕为父执,称镕为叔。镕以梁寇为忧,面庞上似强作欢笑,不甚开怀。存勗慨然道:“朱温恶贯将满,必遭天诛。虽有师厚等助他为恶,将来总要败亡。倘或前来侵犯,仆愿率众援应,请叔父勿忧。”镕始改忧为喜,自捧酒卮,为晋王寿。晋王一饮而尽,也斟酒回敬,镕亦饮毕,又令幼子昭诲,谒见存勗。昭诲年仅四五龄,随父莅会。存勗见他婉娈可爱,许妻以女,割襟为盟。彼此欢饮至暮,方各散归。晋赵交好,从此益固。
镕返至镇州,正值燕使到来,求尊守光为尚父。镕大起踌躇,只好留入馆中,飞使往报晋王。存勗怒道:“是子也配称尚父么?我正要兴兵问罪,他还敢夜郎自大么?”遂拟下令出师。诸将入谏道:“守光罪大恶极,诚应加讨,但目今我军新归,疮痍未复,不若佯为推尊,令他稔恶速亡,容易下手,大王以为何如?”这便是骄兵计。存勗沈吟半晌,才微笑道:“这也使得。”便复报王镕,姑尊他为尚父。镕即遣归燕使,允他所请。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也依样画着葫芦,与晋赵二镇,共推守光为尚父,兼尚书令。
守光大喜,复上表梁廷,谓晋赵等一致推戴,惟臣受陛下厚恩,未敢遽受,今请陛下授臣为河北都统,臣愿为陛下扫灭镇、定、河东。两面讨好,恰也心苦。梁主温也笑他狂愚,权令任河北采访使,遣使册命。
守光命有司草定仪注,将加尚父尊号。有司取唐册太尉礼仪,呈入守光,守光瞧阅一周,便问道:“这仪注中,奈何无郊天改元的礼节?”有司答道:“尚父乃是人臣,未得行郊天改元礼。”守光大怒,将仪注单掷向地上,且瞋目道:“方今天下四分五裂,大称帝,小称王,我拥地三千里,带甲三十万,直做河北天子,何人敢来阻我!尚父微名,我简直不要了!你等快去草定帝制,择日做大燕皇帝!”有司唯唯而退。
守光遂自服赭袍,妄作威福,部下稍稍怫意,即捕置狱中,甚且囚入铁笼,外用炭火炽热,令他煨毙,或用铁刷刷面,使无完肤。孙鹤看不过去,时常进谏,且劝守光不应为帝,略谓“河东伺西,契丹伺北,国中公私交困,如何称帝?”守光不听,将佐亦窃窃私议。守光竟命庭中陈列斧鑕,悬令示众道:“敢谏者斩!”梁使王瞳、史彦章到燕,竟将他拘禁起来。各道使臣,到一个,囚一个,定期八月上旬,即燕帝位。孙鹤复进谏道:“沧州一役,臣自分当死,幸蒙大王矜全,得至今日,臣怎敢爱死忘恩!为大王计,目下究不宜称帝!”与禽兽谈仁义,徒自取死,不得为忠。守光怒道:“汝敢违我号令么?”便令军吏捽鹤伏鑕,剐肉以食,鹤大呼道:“百日以外,必有急兵!”守光益怒,命用泥土塞住鹤口,寸磔以徇。
越数日即皇帝位,国号大燕,改元应天。从狱中释出梁使,胁令称臣,即用王瞳为左相,卢龙判官齐涉为右相,史彦章为御史大夫,这消息传到晋阳,晋王存勗大笑道:“不出今年,我即当向他问鼎了。”张承业请遣使致贺,令他骄盈不备。存勗乃遣太原少尹李承勳赴燕,用列国聘问礼。守光命以臣礼见,承勳道:“我受命唐朝,为太原少尹,燕王岂能臣我?”守光大怒,械系数日,释他出狱,悍然问道:“你今愿臣我否?”承勳道:“燕王能臣服我主,我方愿称臣,否则要杀就杀,何必多问!”守光怒上加怒,竟命将承勳推出斩首。晋王闻承勳被杀,乃大阅军马,筹备伐燕,外面恰托言南征。
梁主温正改开平五年为乾化元年,大赦天下,封赏功臣,又闻清海军即岭南。节度使刘隐病卒,也辍朝三日。假惺惺。令隐子巖袭爵,既而连日生病,无心治事,就是刘守光拘住梁使,自称皇帝,也只好听他胡行,不暇过问。
到了七八月间,秋阳甚烈,他闻河南尹张宗奭家,园沼甚多,遂带领侍从,竟往宗奭私第。宗奭原名全义,家世濮州,曾从黄巢为盗,充任伪齐吏部尚书。巢败死,全义与同党李罕之,分据河阳。罕之贪暴,尝向全义需索,全义积不能平,潜袭罕之。罕之奔晋,乞得晋师,围攻全义。全义大困,忙向汴梁求救。朱温遣将往援,击退罕之,晋军亦引去。全义得受封河南尹,感温厚恩,始终尽力,且素性勤俭,教民耕稼,自己亦得积资巨万。特在私第中筑造会节园,枕山引水,备极雅致,却是一个家内小桃源。朱温篡位,授职如故,全义曲意媚温,乞请改名,温赐名宗奭,屡给优赏。及温到他家避暑,自然格外巴结,殷勤侍奉,凡家中所有妻妾妇女,概令叩见。
温一住数日,病竟好了一大半,食欲大开,色欲复炽,默想全义家眷,多半姿色可人,乐得仗着皇帝威风,召她几个进来,陪伴寂寥。第一次召入全义爱妾两人,迫她同寝,第二次复改召全义女儿,第三次是轮到全义子妇,简直是猪狗不如。妇女们惮他氵㸒威,不敢抗命,只好横陈玉体,由他玷污。甚至全义继妻储氏,已是个半老徐娘,也被他搂住求欢,演了一出高唐梦。张氏妻女何无廉耻。
全义子继祚,羞愤交并,取了一把快刀,就夜间奔入园中,往杀朱温,还是他有些志气。偏被全义看见,硬行扯回,且密语道:“我前在河阳,为李罕之所围,啖木屑为食,身旁只有一马,拟宰割饲军,正是命在须臾,朝不保暮,亏得梁军到来,救我全家性命,此恩此德,如何忘怀!汝休得妄动,否则我先杀汝!”不是报恩,直是怕死。继祚乃止。
越宿,已有人传报朱温。温召集从臣,传见全义,全义恐继祚事发,吓得乱抖。妻储氏从旁笑道:“如此胆怯,做甚么男儿汉?我随同入见,包管无事!”遂与全义同入,见温面带怒容,也竖起柳眉,厉声问道:“宗奭一种田叟,守河南三十年,开荒掘土,敛财聚赋,助陛下创业,今年齿衰朽,尚何能为?闻陛下信人谗言,疑及宗奭,究为何意?”恃有随身法宝,故敢如此唐突。温被她一驳,说不出甚么道理,又恐储氏变脸,将日前暧昧情事,和盘托出,反致越传越丑,没奈何假作笑容,劝慰储氏道:“我无恶意,幸勿多言!”好个箝口方法。储氏夫妇,乃谢恩趋出,朱温也未免心虚,即令侍从扈跸还都。
忽闻晋、赵将联军南来,又想出些风头,亲至兴安鞠场,传集将吏,躬自教阅,待逐队成军,乃下令亲征。出次卫州,正在就食,又有人来报道:“晋军已出井陉了。”当下匆匆食毕,即拔寨北趋,兼程至相州,始接侦骑实报,晋军尚未南来,乃停兵不进,已而移军洹水,又得边吏奏报,晋、赵兵已经出境,累得梁主温坐食不安,急引军往魏县。军中时有谣传,一日早起,不知从何处得着风声,哗言沙陀骑兵,杂沓前来,顿时全营大乱,你逃我散。梁主命严刑禁遏,尚不能止。嗣探得数十里间,并无敌骑,军心才定。
梁主温疾已经年,只因夹寨、柏乡,两次失利,不得不力疾北行,勉图报复。谁知又着了晋王声东击西的诡计,徒落得奔波跋涉,冒犯风霜,还是幸免,否则军志浮嚣,宁能不败?他不禁躁忿异常,所有功臣宿将,略犯过误,不是诛戮,就是斥逐,因此众心益惧,日夕恟恟。待了一月有余,仍不见有一个敌兵,乃南还怀州。怀州刺史段明远,出城迎谒,很是恭谨。梁主入城,供馈甚盛。明远有一妹子,荳蔻年华,芙蓉脸面,蓦被梁主温瞧着,问明明远,硬索侍寝。明远无可奈何,便令妹子盛饰入谒,亲承雨露。少妇嫁老夫,恐非段妹所愿。春风一度,深惬皇心,即面封段妹为美人,挈归洛阳。怎奈年周花甲,禁不住途中辛苦,并因色欲过度,精力愈衰,还洛后旧病复发,服过了无数参茸,才得起床。可巧前使史彦章回来,替刘守光代乞援师。梁主温怒道:“汝已臣事守光,尚敢来见朕么?”彦章伏奏道:“臣怎敢负恩事燕。只因晋赵各镇,推尊守光,嗾他背叛陛下,出来当冲,他却以渔人自居,稳收厚利。臣与王瞳暂时居燕,力劝守光勿负陛下,守光因复与各镇绝交,为陛下往攻易、定。定州王处直,向晋、赵乞得援兵,夹攻幽州,幽州危急万分,若陛下坐视不救,恐河朔终非梁有了!”这一番花言巧语,又把梁主温的怒气平了下去。彦章又特随来的燕使,召入见温,呈上守光表文,中多悔过乞怜等语,惹动梁主雄心,许出援师,遂又督兵亲出。
到了白马顿,从官多不愿随行,勉强趱程,有三人剩落后面,一是左散骑常侍孙,一是右谏议大夫张衍,一是兵部郎中张儁,都至隔宿才到。梁主温恨他后至,一并处斩,行至怀州,段明远供张极盛,比前次还要华膴。此次变作国舅,应该比前巴结。梁主大喜,厚加赏赐,且改令明远名凝,及进次魏州,决议攻赵以纾燕难,乃命杨师厚为都招讨使,李周彝为副使,率三万人围枣强县,贺德伦为招讨接应使,袁象先为副使,也率三万人围蓨县。
两路兵马,同时发出,梁主温安居行幄,专候捷音。突有哨卒踉跄奔入,大声奏报道:“晋兵来了!”梁主温仓皇失措,忙出帐骑了御马,只带亲兵数百名,奔往杨师厚军前。看官!你道晋军有否到来?原来并不是晋军,乃是赵将符习,引数百骑逻侦消息,梁兵误作晋军,竟弃幄远飏,眼见得军心不固,便是败象哩。
杨师厚到了枣强,督兵急攻。枣强城小而坚,赵人用精兵守住,很是坚忍,任他如何攻扑,死战不退。一攻数日,城墙屡坏屡修,内外死伤,约以万计,既而城中矢石将竭,共议出降,有一卒奋然道:“贼自柏乡战败,恨我赵人切骨,今若往降,徒自取死,我愿独入虎口,杀他一二员大将,或得使他解围,也未可知。”遂乘夜缒城而下,径至梁营诈降。李周彝召他入帐,问及城中情形,赵卒答道:“城中粮械尚多,足有半月可持,但军使既收录微材,乞赐一剑,效死先登,愿取守城将首。”周彝恰还小心,不肯给剑,止令荷担从军,赵卒觑得间隙,竟举担击周彝首,周彝呼痛踣地。左右急救周彝,立将赵卒砍死。赵卒颇有忠胆,可惜史册中不留姓名。梁主温闻报大怒,限令三日取城。师厚亲冒矢石,昼夜猛攻,越二日,得陷。入城中,不问老幼,一概骈戮,可怜这枣强城中,变做了一座血污城。极写梁主暴虐。
那贺德伦等进攻蓨县,蓨县为赵州属地,相距不远。赵州本由晋将周德威驻扎,后来调镇振武军,注见前。仅留李存审、史建瑭、李嗣肱等戍守,既得蓨县急报,当由存审主议,与建瑭、嗣肱熟商道:“我王方有事幽蓟,无暇到此,南方军事,委任我等数人,今蓨县告急,我等怎能坐视?况贼得蓨县,必西侵深、冀,为患益深。我当与公等别出奇谋,使贼自遁。”建瑭、嗣肱齐声道:“果有奇计,愿听指挥!”存审乃引兵趋下博桥,令建瑭、嗣肱分道巡逻,遇有梁卒刍牧,立刻擒来。自分麾下为五队,统令衔枚疾走,沿途遇着梁兵,无论为侦探,为樵采,一概捕住,带回下博桥。建瑭、嗣肱,也有一二百人捉回,存审命一一杀死,只留活数人,断去一臂,纵使还报道:“汝等为我转达朱公,晋王大军已到,叫他前来受死!”断臂兵奔回梁营,当然依言禀报。适值梁主温引杨师厚兵,自就贺德伦营,助攻蓨县,听着断臂兵报语,恰也惊心,即与德伦分驻营寨,相隔里许。德伦也很是戒备,派兵四巡,慎防不测。不意到了日暮,营门外忽然火起,烟雾冲霄,接连是噪声大作,箭镞齐来。德伦忙命亲卒把守营门,严禁各军妄动。外面却乱了一两个时辰,待至天色昏黑,方闻散去。当由德伦检查军士,又失了一二百名,或说是变起本军,究竟不知真伪。偏是梁主营前,又有断臂兵突入,大呼晋军大至,贺军使营,已陷没了。梁主温惊愕异常,立命毁去营寨,乘夜遁走。天昏不辨南北,竟至失道,委曲行二三百里,始抵贝州。如此胆小,何必夸语亲征?
德伦闻梁主遁还,也即退军。再遣侦骑探明虚实,返入梁营,报称晋军实未大出,不过令先锋游骑,先来示威。德伦听着,虽带着三分惭色,尚得谓梁主先遁,聊自解嘲。只梁主闻知,叫他如何忍受,且忧且恚,病又增剧,不得已养疾贝州,令各军陆续退归。
当时晋军计却大敌,欢声雷动,统称存审善谋。小子把存审计画,上文第叙明一半,还有一半详情,应该补叙。存审闻梁主自至,与德伦分营驻扎,已知梁主堕入计中。再将前时俘斩的梁卒,从尸身上剥下衣服,令游骑穿着,伪充梁兵,三三五五,混至德伦营前。德伦虽有巡兵四察,还道是本营士卒,不加查问。那伪充梁兵的晋军,遂就梁营前放火射箭,喊杀连天,乘间捕得几十个梁兵,依着存审密计,把他截臂纵去,令他往吓梁主。梁主被他一吓,果然远遁,连德伦也立足不住,拔营退去。经此一段说明,方知前文笔法之妙。仅仅几百个晋军,吓退了七八万梁兵,这都是李存审的妙计。小子有诗咏存审道:
疆汤决胜在多谋,用力何如用智优,
任尔貔貅七八万,尚输良将幄中筹。
梁主温一病兼旬,好容易得有起色,复自贝州至魏州。博王友文,自东都过觐,请驾还都,梁主温乃启程南归。欲知后事,且阅下回。
刘守光一騃竖耳,如尚父皇帝之尊卑,尚不能辨,顾欲侈然称帝,凌压各镇,何不自量力若此!况前幽父,继杀兄,后且氵㸒刑求逞,妄戮谏臣,天下有如此狂騃,而能不危且亡者,未之闻也。若梁主温之老奸巨猾,较守光固胜一筹;但暴虐不亚守光,氵㸒恶比守光为尤甚。夹寨破,柏乡败,乃欲亲出报怨,两次督师,未遇敌而先怯,是正天夺之魄,阴促老奸之寿算耳。此而不悟,愈老愈虐,愈虐愈氵㸒,几何而不受剸刃之惨也?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斯言虽俚,亶其然乎!
[book_title]第八回 父子聚麀惨遭剸刃 君臣讨逆谋定锄凶
却说梁主温还至洛阳,病体少愈,适博王友文,新创食殿,献入内宴钱三千贯,银器一千五百两,乃即就食殿开宴,召宰相及文武从官等侍宴。酒酣兴发,遽欲泛舟九曲池,池不甚深,舟又甚大,本来是没甚危险,不料荡入池心,陡遇一阵怪风,竟将御舟吹覆。梁主温堕入池中,幸亏侍从竭力捞救,方免溺死。别乘小舟抵岸,累得拖泥带水,惊悸不堪。
不若此时溺死,尚免一刀之惨。
时方初夏,天气温和,急忙换了尤袍,还入大内,嗣是心疾愈甚,夜间屡不能眠,常令妃嫔宫女,通宵陪着,尚觉惊魂不定,寤寐徬徨。那燕王刘守光屡陈败报,一再乞援,梁主病不能兴,召语近臣道:“我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余孽,猖獗至此,我观他志不在小,必为我患,天又欲夺我余年,我若一死,诸儿均不足与敌,恐我且死无葬地了!”语至此,哽咽数声,竟至晕去。近臣急忙呼救,才得复苏。只怕晋王,谁知祸不在晋,反在萧墙之内。嗣是奄卧床褥,常不视朝,内政且病不能理,外事更无暇过问了。
是年岐、蜀失和,屡有战争。蜀主王建,曾将爱女普慈公主,许嫁岐王从子李继崇,岐王因戚谊相关,屡遣人至蜀求货币,蜀主无不照给。寻又求巴、剑二州,蜀主王建怒道:“我待遇茂贞,也算情义兼尽,奈何求货不足,又来求地,我若割地畀彼,便是弃民。宁可多给货物,不能割地。”乃复发丝茶布帛七万,交来使带还。赔贴妆奁,确是不少。奈彼尚贪心未餍何?茂贞因求地不与,屡向继崇说及,有不平意。继崇本嗜酒使气,伉俪间常有违言,至是益致反目。普慈公主潜遣宦官宋光嗣,用绢书禀报蜀主,求归成都。蜀主王建,遂召公主归宁,留住不遣,且用宋光嗣为閤门南院使。
岐王大怒,即与蜀绝好,遣兵攻蜀兴元,为蜀将唐道袭击退。岐王复使彰义节度使刘知俊,及从子李继崇,发大兵攻蜀。蜀命王宗侃为北路行营都统,出兵搦战,被知俊等杀败,奔安远军。安远军为兴元城西县号,障蔽兴元。知俊等进兵围攻,经蜀主倾国来援,大破岐兵,知俊等狼狈走还,后来知俊为岐将所谗,兵权被夺,举族寓秦州。越三年,秦州为蜀所夺,知俊因妻孥被掳,又背岐投蜀去了。后文慢表。
且说梁主温连年抱病,时发时止,年龄已逾花甲,只一片好色心肠,到老不衰,自从张妃谢世,篡唐登基,始终不立皇后,昭仪陈氏,昭容李氏,起初统以美色得幸,渐渐的色衰爱弛,废置冷宫。应第二回陈氏愿度为尼,出居宋州佛寺,李氏抑郁而终,此外后宫妃嫔,随时选入,并不是没有丽容,怎奈梁主喜新厌故,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多多益善,博采兼收,甚至儿媳有色,亦征令入侍,与她苟合,居然做个扒灰老。博王友文,颇有材艺,虽是梁主温假子,却很是怜爱,比亲儿还要优待,梁主迁洛,留安文守汴梁。见第五回历年不迁,惟友文妻王氏,生得一貌似花,为假翁所涎羡,便借着侍疾为名,召她至洛,留陪枕席,王氏并不推辞,反曲意奉承,备极缱绻,但只有一种交换条件,迫令假翁承认,看官道是何事?乃是梁室江山,将来须传位友文。还记得乃夫么?
梁主温既爱友文,复爱王氏,自然应允。偏暗中有一反对的雌儿,与王氏势不两立,竟存一个你死我活的意见。这人为谁?乃是友珪妻室张氏。张氏姿色,恰也妖艳,但略逊王氏一筹,王氏未曾入侍,她已得乃翁专宠,及王氏应召进来,乃翁爱情,一大半移至王氏身上,渐把张氏冷淡下去,张氏含酸吃醋,很是不平,因此买通宫女,专伺王氏隐情。
一日合当有事,梁主温屏去左右,专召王氏入室,与她密语道:“我病已深,恐终不起,明日汝往东都,召友文来,我当嘱咐后事,免得延误。”为了肉欲起见,遂拟把帝位传与假子,扒灰老也不值得。王氏大喜,即出整行装,越日登程。这个消息,竟有人瞧透机关,报与张氏,张氏即转告友珪,且语且泣道:“官家将传国宝付与王氏,怀往东都,俟彼夫妇得志,我等统要就死了!”友珪闻言,也惊得目瞪口呆,嗣见爱妻哭泣不休,不由的泪下两行。
正在没法摆布,突有一人插口道,“欲要求生,须早用计,难道相对涕泣,便好没事么?”友珪愕然惊顾,乃是仆夫冯廷谔,便把他呆视片刻,方扯他到了别室,谈了许多密语。忽由崇政院遣来诏使已入大厅,他方闻信出来接受诏旨,才知被出为莱州刺史,他愈加惊愕,勉强按定了神,送还诏使,复入语廷谔,廷谔道:“近来左迁官吏,多半被诛,事已万急,不行大事,死在目前了!”
友珪乃易服微行,潜至左龙虎军营,与统军韩勍密商,勍见功臣宿将,往往诛死,心中正不自安,便奋然道:“郴王指友裕。早薨,大王依次当立,奈何反欲传与养子?主上老悖氵㸒昏,有此妄想,大王诚宜早图为是!”又是一个薪上添火。遂派牙兵五百人,随从友珪,杂入控鹤士中,唐已有控鹤监,系是值宿禁中。混入禁门,分头埋伏,待至夜静更深,方斩关突入,竟至梁主温寝室,哗噪起来。侍从诸人,四处逃避,单剩了一个老头儿,揭帐启视,披衣急起,怒视友珪道:“我原疑此逆贼,悔不早日杀却!逆贼逆贼!汝忍心害父,天地岂肯容汝么?”友珪亦瞋目道:“老贼当碎尸万段!”臣忍杀君,子亦何妨弑父。惜友珪凶莽,未能反唇相讥!冯廷谔即拔剑上前,直迫朱温,温绕柱而走,剑中柱三次,都被温闪过,奈温是有病在身,更兼老惫,三次绕柱,眼目昏花,一阵头晕,倒翻床上,廷谔抢步急进,刺入温腹,一声狂叫,呜呼哀哉!年六十一岁。
友珪见他肠胃皆出,血流满床,即命将裀褥裹尸,瘗诸床下。秘不发丧,立派供奉官丁昭溥,赍着伪诏,驰往东都,令东都马步军都指挥使均王友贞,速诛友文。友贞不知是假,即诱入友文,把他杀死。友文妻王氏,未曾登途,已被友珪派人捕戮,一面宣布伪诏道:
朕艰难创业,逾三十年,托于人上,忽焉六载,中外协力,期于小康。岂意友文阴蓄异图,将行大逆,昨二日夜间,甲士突入大内,赖郢王友珪忠孝,领兵剿戮,保全朕躬。然疾因震惊,弥致危殆。友珪克平凶逆,厥功靡伦,宜令权主军国重事,再听后命。
越二日,丁昭溥自东都驰还,报称友文已诛,喜得友珪心花怒开,弹冠登极,再下一道矫诏,托称乃父遗制,传位次子,乃将遗骸草草棺殓,准备发丧,自己即位柩前,特授韩勍为侍卫诸军使,值宿宫中,勍劝友珪多出金帛,遍赐诸军,取悦士心,诸军得了厚赉,也乐得取养妻孥,束手旁观。
惟内廷被他笼络,外镇却不受羁縻。
匡国军闻知内乱,都向节度使告变,时值韩建调任镇帅,置诸不理,竟为军士所害。此匡国军为陈许军号,与唐时之同州有别。杨师厚留戍邢魏,也乘隙驰入魏州,驱出罗周翰,据位视事。友珪惧师厚势盛,只好将周翰徙镇宣义,注见第二回。特任师厚为天雄军节度使。天雄军就是魏博,唐时旧有此号,屡废屡行,梁尝称魏博为天雄军,小子因前文未详,故特别表明。护国军治河中。节度使朱友谦,少时为石壕间大盗,原名只一简字,后来归附朱温,因与温同姓,愿附子列,改名友谦,温篡位后命镇河中,加封冀王。他闻洛阳告哀,已知有异,泣对群下道:“先帝勤苦数十年,得此基业,前日变起宫掖,传闻甚恶,我备位藩镇,未能入扫逆氛,岂不是一大恨事!”道言未绝,又有洛使到来,加他为侍中中书令,并征他入朝,友谦语来使道:“先帝晏驾,现在何人嗣立?我正要来前问罪,还待征召么?”
来使返报友珪,友珪即遣韩勍等往击河中。友谦举河中降晋,向晋乞援。晋王李存勗统兵赴急,大破梁军,勍等走还。看官听着!这朱友珪的生母,本是亳州一个营娼,从前朱温镇守宣武,见第一回。略地宋亳,与该娼野合生男,取名友珪,排行第二,弟兄多瞧他不起。况又加刃乃父,敢行大逆,岂诿罪友文,平空诬陷,就可瞒尽耳目,长享富贵么?至理名言。
糊糊涂涂的过了半年,已是梁乾化三年元旦,友珪居然朝享太庙,返受群臣朝贺。越日祀圜丘,大赦天下,改元凤历。均王友贞,已代友文职任,做了东都留守,至是复加官检校司徒,令驸马都尉赵巖,赍敕至东都,友贞与巖私宴,密语巖道:“君与我系郎舅至亲,不妨直告,先帝升遐,外间啧有烦言,君在内廷供职,见闻较确,究竟事变如何?”巖流涕道:“大王不言,也当直陈。首恶实嗣君一人,内臣无力讨罪,全仗外镇为力了。”友贞道:“我早有此意,但患不得臂助,奈何?”巖答道:“今日拥强兵,握大权,莫如魏州杨令公,近又加任都招讨使,但能得他一言,晓谕内外军士,事可立办了。”友贞道:“此计甚妙。”
待至宴毕,即遣心腹将马慎,驰至魏州,入见杨师厚,并传语道:“郢王弑逆,天下共知,众望共属大梁,公若乘机起义,帮立大功,这正所谓千载一时呢!”师厚尚在迟疑,慎又述均王言,谓事成以后,当更给犒军钱五十万缗。师厚乃召集将佐,向众质问道:“方郢王弑逆时,我不能入都讨罪,今君臣名分已定,无故改图,果可行得否?”众尚未答,有一将应声道:“郢王亲弑君父,便是乱贼。均王兴兵复仇,便是忠义。奉义讨贼,怎得认为君臣?若一旦均王破贼,敢问公将如何自处哩?”这人不知谁氏,也惜姓名不传。师厚惊起道:“我几误事,幸得良言提醒,我当为讨贼先驱哩!”遂与马慎说明,令归白均王,伫候好音,自派将校王舜贤,潜诣洛阳,与龙虎统军袁象先定谋,复遣都虞侯朱汉宾屯兵滑州,作为外应。舜贤至洛,可巧赵巖亦自汴梁回来,至象先处会商,巖为梁主温婿,象先为梁主温甥,当然有报仇意,妥商大计,密报梁魏。
先是怀州龙骧军系梁主温从前随军。三千,推指挥刘重霸为首,声言讨逆,据住怀州,友珪命将剿治,经年未平,汴梁戍卒,亦有龙骧军参入,友珪也召令入都。均王友贞也遣人激众道:“天子因龙骧军尝叛怀州,所以疑及尔等,一概召还,尔等一至洛下,恐将悉数坑死。均王处已有密诏,因不忍尔等骈诛,特先布闻。”戍卒闻言,统至均王府前,环跪呼吁,乞指生路。友贞已预书伪诏,令他遍阅,随即流涕与语道:“先帝与尔等经营社稷,共历三十余年,千征万战,始有今日。今先帝尚落人奸计,尔等从何处逃生呢?”说至此,引士卒入府厅,令仰视壁间悬像。大众望将过去,乃是梁主温遗容,都跪伏厅前,且拜且泣。友贞亦唏嘘道:“郢王贼害君父,违天逆地,复欲屠灭亲军,残忍已极,尔等能自趋洛阳,擒取逆竖,告谢先帝,尚可转祸为福呢!”
大众齐声应诺,惟乞给兵械,以便趋洛。友贞即令左右颁发兵器,令士卒起来,每人各给一械,大众无不踊跃,争呼友贞为万岁,各持械而去。此计想由赵巖等指授。
友贞遣使飞报赵巖等人,赵巖、袁象先夜开城门,放诸军入都,一面贿通禁卒千人,共入宫城,友珪仓猝闻变,慌忙挈妻张氏,及冯廷谔共趋北垣楼下,拟越城逃生。偏后面追兵大至,喧呼杀贼。自知不能脱走,乃令廷谔先杀妻,后杀自己。廷谔亦自刭。都中各军,乘势大掠,百官逃散。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杜晓,侍讲学士李珽,均为乱兵所杀,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于兢,宣政院使李振代敬翔。被伤。骚扰了一日余,至暮乃定。
袁象先取得传国宝,派赵巖持诣汴梁,迎接均王友贞。友贞道:“大梁系国家创业地,何必定往洛阳。公等如果同心推戴,就在东都受册,俟乱贼尽除,往谒洛阳陵庙便了。”巖返告百官,百官都无异辞。乃由均王友贞,即位东都,削去凤历年号,仍称乾化三年,追尊父温为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母张氏为元贞皇太后,给还友文官爵,废友珪为庶人,颁诏四方道:
我国家赏功罚罪,必协朝章,报德伸冤,敢欺天道?苟显违于法制,虽暂滞于岁时,终振大纲,须归至理。重念太祖皇帝尝开霸府,有事四方,迨建皇朝,载迁都邑,每以主留重务,居守需才,慎择亲贤,方膺寄任。故博王友文,才兼文武,识达古今,俾分忧于在浚之郊,亦共理于兴王之地,一心无易,二纪于兹,尝施惠于士民,实有劳于家国。去岁郢王友珪,尝怀逆节,已露凶锋,将不利于君亲,欲窃窥夫神器,此际值先皇寝疾,大渐日臻,博王乃密上封章,请严宫禁。因以莱州刺史授于郢王,友珪才睹宣纶,俄行大逆,岂有自纵兵于内殿,翻诿罪于东都?伪造诏书,枉加刑戮,且夺博王封爵,又改姓名,冤耻两深,欺罔何极!伏赖上穹垂祐,宗社降灵,俾中外以叶谋,致遐迩之共怒。寻平内难,获诛元凶,既雪耻于同天,且免讥于共国,朕方期遁世,敢窃临人?遽迫推崇,爰膺缵嗣。
冤愤既伸于幽显,霈泽宜及于下泉。博王宜复官爵,仍令有司择日归葬。友珪凶恶滔天,神人共弃,生前敢为大逆,死后且有余辜,例应废为庶人,以昭炯戒。特此布敕,俾远近闻知。
此诏下后,又改名为锽,进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加封邺王。西京左龙虎统军袁象先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加封开国公。这两人最为出力,所以封爵最优。余如赵巖以下,各升官晋爵有差。又遣使招抚朱友谦。友谦仍复归藩,称梁年号。惟对晋仍然未绝,算是一个骑墙派人物。梁廷至此,才得苟安。越二年始改元贞明,梁主友贞,又改名为瑱。小子有诗叹道:
多行不义必遭殃,稽古无如鉴后梁,
乃父氵㸒凶子更恶,屠肠截脰有谁伤?
梁室粗定,晋已灭燕,欲知燕亡情形,且至下回再叙。
氵㸒恶如朱温,宜有剸刃之祸,但为其子友珪所弑,岂彼苍故演奇剧,特假手友珪,以示恶报之巧乎!温为臣弑君,友珪为子弑父,有是父乃有是子,果报固不爽也。惟友珪弑逆不道,尚得窃位半年,杨帅厚兼雄镇,擅劲兵,未闻首先倡义,乃迫于均王之一激,部将之一言,始幡然变计,盖当时礼教衰微,几视篡弑为常事。非有大声疾呼者,唤醒其旁,几何不胥天下为禽兽也!然氵㸒恶者终遭子祸,凶逆者卒受身诛。苍苍者天,岂真长此晦盲乎?
老氏谓天地不仁,夫岂其然!
[book_title]第九回 失燕土伪帝作囚奴 平宣州徐氏专政柄
却说刘守光僭称帝号,遂欲并吞邻镇,拟攻易定。参军冯道,系景城人,长乐老出身,应该略详。面谏守光,劝阻行军。守光不从,反将道拘系狱中。道素性和平,能得人欢,所以燕人闻他下狱,都代为救解,幸得释出。道料守光必亡,举家潜遁,奔入晋阳,晋王李存勗,令掌书记,且问及燕事,得知虚实。
正拟发兵攻燕,可巧王处直派使乞援,遂遣振武节度使周德威,领兵三万,往救定州。德威东出飞狐,与赵将王德明,义武即定州,见前。将程严,会师易水,同攻岐沟关。一鼓即下,进围涿州。刺史刘知温,令偏将刘守奇拒守。守奇有门客刘去非,大呼城下道:“河东兵为父讨贼,干汝甚事,乃出力固守呢?”守兵被他一呼,各无斗志,多半逃去。知温料不能守,开门迎降。守奇奔梁,得任博州刺史。晋将周德威,即率众抵幽州城下,另派裨将李存晖等往攻瓦桥关。守关将吏,及莫州刺史李严皆降。守光连接败报,惊惶的了不得,卑辞厚币,向梁求援。梁主温督兵攻赵,为晋将李存审所却。见第七回。本段是回溯文字。幽州失一大援,益觉孤危,只好誓死坚守。
晋将周德威,因幽州城大且固,兵不敷用,再向晋阳济师。晋王李存勗,便调李存审援应,带领吐谷浑、契苾两部番兵,往会德威。德威已得增兵,即四面筑垒,为围攻计,守光益惧。
燕将单廷珪,素号骁勇,独请出战。守光乃拨精兵万人,令他开城逆击。廷珪披甲上马,扬鞭出城,一声狂呼,万人随进,左冲右突,恰是有些利害。晋军拦阻不住,退至龙头冈。冈峦高出云表,势颇险峻,周德威倚冈立寨,据险自固,猛见单廷珪跃马前来,势甚凶猛,即令部将排定阵势,自己登冈指挥,准备对敌。廷珪遥见德威,便顾左右道:“今日必擒周阳五以献!”大言何益?阳五系德威小字。说毕,持着一枝长枪,当先突阵,枪锋所至,无人不靡。晋军三进三却,由廷珪冲过阵后,一人一骑,不管甚么死活,竟上冈去捉德威。德威究是老将,没甚慌忙,但佯作胆怯状,回马急走,跑上峰峦。廷珪也跃马追上,觑着德威背后,一枪刺去,正道是洞穿胸腹,那知德威早已防着,闪过一旁,让开枪头,右手恰掣出铁檛,向廷珪马头猛击。马忍痛不住,滚了下去,冈峦本是不平,这一滚约有数丈。任你廷珪如何骁悍,也是约束不住,人仰马翻,统跌得皮开血裂,凑巧下面尚有晋军,顺手揿住廷珪,把他捆绑起来。燕兵见主将被擒,慌忙退走。被晋军驱杀一阵,斩首三千级,余众逃入城中,全城夺气。
德威斩了廷珪,又分兵攻下顺州檀州,复拔芦台军,再克居庸关。刘守光惶急异常,屡使人赴梁告急,正值梁廷内乱,不暇应命。他只得自去设法,命大将元行钦募兵山北,骑将高行珪出守武州,作为外援。晋王李存勗,即遣李嗣源往攻武州,行珪出战失利,遂降嗣源,嗣源乃退。元行钦闻武州失守,亟引兵攻行珪。行珪令弟行周往质晋军,求他援助。嗣源再进兵击行钦,八战八胜,行钦力屈乃降。嗣源爱他材勇,养为己子,令为代州刺史。
行周留事嗣源,常与嗣源养子从珂,分领牙兵,转战有功。从珂母魏氏,先为王氏妇,生子名阿三,嗣源随克用出师河北,掠得魏氏,见她秀色可餐,便纳为妾媵。阿三即拜嗣源为义父,取名从珂。及年已成立,以勇健闻。晋王存勗,尝呼他小字道:“阿三与我同年,勇敢亦与我相类,恰是个不凡子。”后来叛唐篡国,就是此人,事见下文。不第叙过从珂,并带过高行周。
且说周德威围攻幽州,已是逾年。从前因幽州四近,尚有燕兵散布,须要远近兼顾,内外合筹,一时不便进副,唯连营竖栅,与燕相持。嗣闻四面犄角,均已毁灭,乃进军南门,专力攻城。守光昼夜不安,自知兵力不支,不得已致书乞怜,愿为城下盟。德威笑语来使道:“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故雌伏如此!我受命讨罪,不知他事,继盟修好,更非乐闻,请为我转语燕帝,休想乞和,快来一战。”揶揄得妙。遂叱退来使,不答一字。守光闻报,越加窘迫,又遣将周遵业,赍绢千匹,银千两,锦百段,献入晋营,哀求德威道:“富贵成败,人生常理,录功叙过,也是霸主盛业。我王守光,不欲为朱温下,所以背梁称尊。那知得罪大国,劳师经年,现已自知罪戾,还祈少恕!”德威道:“能战即来,不能战即降,何必多言!”遵业尚欲开口,见德威起身入内,只好怏怏退还,报知守光。守光搔首挖耳,无法可施。踌躇了许多时候,突闻城外喊声大震,又来攻城,不得已硬着头皮,登陴巡守。遥见周德威跨着骏马,手执令旗,指挥战士,遂凄声遥呼道:“周将军!汝系三晋贤士,奈何迫人危急,不开一网呢?”氵㸒威扫地。德威答道:“公已为俎上肉,但教责己,不必责人!”守光语塞,流涕而下。
既而平营、莫瀛诸州,均已降晋,他却情急智生,暗觑晋军少懈,自引兵夜出城中,潜抵顺州城下,假充晋军,呼开城门。守卒被他所绐,又当黑夜无光,竟开城放入。城门甫启,守光麾兵大进,乱杀乱砍,伤毙许多守卒,占住城池,复乘胜转趋檀州,那时周德威已经闻知,急引兵至檀州邀击。适与守光相遇,一场混战,大破守光,守光带领残卒百余骑,逃回幽州。晋王存勗,遣张承业犒慰行营,并与德威商议军情。事为守光侦悉,又致书承业,举城乞降。承业知他狡猾,拒回来使。急得守光真正没法,再派人往契丹,吁请援兵。契丹酋长阿保机,也闻他平日无信,不肯出援。无信之害如此。守光急上加急,除出降外无别法,乃屡遣使向德威乞降,德威始终不许,守光复登城语德威道:“我已力屈计穷,只求将军少宽一线,俟晋王亲至,我便开门迎谒,泥首听命!”皇帝也不愿做了。
德威乃托张承业返报晋王。晋王命承业居守,权知军府事,自诣幽州,单骑抵城下,呼守光与语道:“朱温篡逆,我本欲会合河朔五镇兵马,兴复唐祚,公不肯与我同心,乃效尤逆温,居然僭号称帝,且欲并吞镇、定,是以大众愤发,至有今日。成败亦丈夫常事,必须自择所向,敢问公将何从?”守光流涕道:“我今已为釜中鱼,瓮中鳖了,惟王所命!”晋王也觉动怜,即折断弓矢,向他设誓道:“但出来相见,保无他虞。”守光闻言,又道他是仁柔易欺,便含糊答应道:“再俟他日!”是谓无信。
晋王且笑且愤,返入德威营中,决定明日督军猛攻,誓入此城。是夕有燕将李小喜,缒城来降,报称城中力竭。看官道这小喜是何等人物?他原是守光嬖臣,教守光切勿降晋,守光被他哄动,遇着危急时候,不得不作书乞降,其实是借此缓兵,并非实心投诚,不料小喜却先走一着,竟已奔投晋营。欺人者反为人欺,可为后鉴。晋王存勗,即命五更造饭,饬各军饱餐一顿,俟至黎明,一声鼓角,全营涌出。晋王亲披甲胄,督令进攻,这边竖梯,那边攀堞,四面八方,同时动手。燕兵已经力尽,哪里还能支持,就使有心拒守,也是防不胜防,霎时间閤城鼎沸,纷纷乱窜。晋兵一齐登城,拔去燕帜,改张晋帜,趁势下城往捉守光。守光已挈妻李氏、祝氏,子继珣、继方、继祚等,逃出城外,南走沧州,只有乃父仁恭,还幽住别室,被晋军马到擒来。此外有家族三百口,逃奔不及,一齐作了俘囚。
晋王存勗入幽州城,禁杀安民,授德威卢龙节度使,兼官侍中,改命李嗣本为振武节度使,更遣别将追捕守光。可怜守光抱头南奔,途次又复失道,向荒径中走了数日,身旁未带干粮,只是枵腹逃难。到了燕乐界内,见有村落数处,乃遣妻祝氏乞食田家,可称作讨饭皇后。田家见她衣服华丽,并没有乞人形相,遂向他盘问,祝氏直言不讳。大抵想用皇后威势去吓平民。田家主人张师造,假意留她食宿,且令家人往绐守光,一同到家,暗中却飞报晋军。晋军疾趋而至,将守光及二妻三子,一并捉住,械送军门。晋王存勗,方宴犒将士,见将吏擒到守光,便笑语道:“王是本城主人,奈何出城避客?”守光匍伏阶下,叩首乞命。晋王命与仁恭同系馆舍,给与酒食。
守光正是腹饥,乐得一饱。写尽狂愚。
越数日,晋王下令班师,令守光父子,荷校随行。守光父母,对着守光,且唾且骂道:“逆贼破灭我家,竟到这般!”守光俯首无言。路过赵州,赵王镕盛帐行幄,迎犒晋军。且请晋王上坐,奉觞称寿,酒酣起请道:“愿见大燕皇帝刘守光一面。”挖苦之极。晋王乃命将吏牵入仁恭父子,脱去桎梏,就席与饮。仁恭父子拜镕,镕亦答拜,又赠他衣服鞍马,守光饮食自如,毫无惭色。
及晋王辞别赵王返至晋阳,即将仁恭父子,用白链牵入太庙,自己亲往监刑,守光呼道:“守光死亦无恨,但教守光不降,实出李小喜一人!”晋王召小喜入证,小喜瞋目叱守光道:“囚父杀兄,上烝父妾,难道亦我教汝么?”晋王怒指小喜道:“汝究竟做过燕臣,不应如此无礼!”便喝令左右,先将小喜枭首,然后命斩守光。守光又呼道:“守光素善骑射,大王欲成霸业,何不开恩赦罪,令得自效!”晋王不答,二妻恰在旁叱责道:“事已至此,生亦何为?我等情愿先死,即伸颈就戮!”还是二妇豪爽。守光临刑,尚哀求不已,直至刀起首落,方才寂然。独留住仁恭,不即处斩,另派节度副使卢汝弼,押仁恭至代州,剖心祭先王克用墓,然后枭首示众。所有刘氏家口,尽行处死,不消絮述。
王镕与王处直,推晋王存勗为尚书令。晋王三让乃受,始开府置行台,仿唐太宗故事,再命李嗣源会同周德威及镇州兵马,攻梁邢州。梁天雄节度使杨师厚,发兵救邢。晋军前锋失利,便即引还。
话分两头,且说淮南节度使杨隆演,既得嗣位,又由徐温遣将周本,戡定江西,内外无事。回应第五回。乃令将军万全感分诣晋、岐,报告袭位。晋、岐两国,承认他为嗣吴王,隆演自然喜慰。惟徐温辅政,权势日盛一日,镇南节度使刘威,歙州观察使陶雅,宣州观察使李遇,常州刺史李简,统是杨行密宿将,恃有旧勋,蔑视徐温。李遇尝语人道:“徐温何人!我未曾与他会面,乃俨然为吴相么?”这语传入温耳,温派馆驿使徐玠,出使吴越,令他道过宣州,顺便召遇入朝。遇踟蹰未决。玠又说道:“公若不即入谒,恐人将疑有反意了!”遇忿然道:“君说遇反,日前与杀侍中,指杨渥,渥曾自兼侍中。还是反不是反呢?”及玠回来报温,温触着隐情,顿时动怒,便令淮南节度副使王玠,出为宣州制置使,即加遇抗命不朝的罪状,遣都指挥使柴再用,及徐知诰两人,领兵纳壇,乘势讨遇。遇怎肯听命,闭城拒守,再用等围攻月余,竟不能下。遇少子曾为淮南牙将,被温捕送军前,由再用呼遇指示道:“如再抗命,当杀汝少子。”遇见少子悲号求生,心中好似刀割,乃答再用道:“限我两日,当即报命!”再用乃牵遇少子还营,适值典客何荛,由温派令劝遇,即入城语遇道:“公若不肯改图,荛此来亦不想求生,任凭斩首,止靠此一城,恐未能长持过去,不若随荛纳款,保全身家!”遇左思右想,实无良法,没奈何依了荛言,开门请降,那知徐温却是利害,竟令柴再用把遇杀死,且将遇全家人口,一并诛夷。如此残虐,宜其无后。于是诸将相率畏温,不敢逆命。
知诰以功升昇州刺史,选用廉吏,修明政教,特延洪州进士宋齐邱,辟为推官,与判官王令谋,参军王翊,同主谋议,牙吏马仁裕、周宗、曹悰为腹心,隐然有笼络众心,缔造宏基的思想。惟向温通问,恪守子道,一些儿不露骄态。温尝谓诸子道:“汝等事我,能如知诰否?”恐也着了道儿。从此知诰所请,无不依从。
知诰密陈刘威专恣,不可不防,温又欲兴兵往讨。
威有幕客黄讷,向威献议道:“公虽遭谗谤,究竟未得确据,若轻舟见温,自然嫌疑尽释了。”威如讷言,便乘一小舟,只带侍从二三人,径诣广陵,陶雅亦至,与温相见。温馆待甚恭,以后进自居,且转达吴王隆演,优加二人官爵。威、雅很是悦服,一住经旬,方才告别。温盛筵饯行,席间备极殷勤,佯作恋恋不舍的状态,引得威、雅两人,死心塌地,誓不相负,方洒泪还镇去了。徐温颇有莽操手段。
已而温与威、雅,推吴王杨隆演为太师,温亦得升官加爵,领镇海军治润州。节度使,兼同平章事职衔。温尚在广陵,遣将陈章攻楚,取得岳州,擒归刺史苑玫。又在无锡击退吴越兵。楚与吴越,先后诉梁,梁命大将王景仁为淮南招讨使,率兵万人,进攻庐、寿二州。温与东南诸道副都统朱瑾,联兵出御,大破梁军。温遂超任马步诸军都指挥使,并两浙招讨使,兼官侍中,晋爵齐国公。乃徙镇润州,留子知训居广陵,知训已得充淮南行军副使,至是更握内政,小事悉由知训裁决,大事始遥与温商。当时淮南一大镇,只知有徐氏父子,不知有杨隆演了。
梁主友贞,闻淮南势盛,恐东南各镇,或与淮南连兵,将为梁患,正拟设法牢笼。可巧荆南节度使高季昌,见第四回。造战舰五百艘,治城堑,缮器械,招兵买马,有志称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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