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苏秦 [book_author]孙毓修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42149 [book_dec]《少年丛书》之一,《少年丛书》最早于1908年冬天由张元济主持的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出版,又名《中外伟人的传略》。《少年丛书》共28册,分别讲述了28位中外名人的人生故事。《苏秦》孙毓修著。苏秦,战国时洛阳(今河南洛阳市东)人,字季子。奉燕昭王命入齐,从事反间活动,使齐疲于对外战争,以便攻齐为燕复仇。齐湣王末任齐相。秦昭王约齐湣王并称东西帝,他劝说齐王取消帝号,与燕、韩、赵、魏合纵攻秦,被赵封为武安君。秦被迫废帝号,并归还部分魏、赵之地。齐乘机攻灭宋。后燕将乐毅联合五国大举攻齐,其反间活动暴露,被车裂。 [book_img]Z_6880.jpg [book_title]第一章 总论 周之季也,封建诸国,俱已略尽,惟余七国,所谓称雄者也。地博而势强,兵多而气骄,皆有因利乘便、宰割天下之心,而皆无政策,无定见。得于东者旋失于西,成于此者又毁于彼,此天下之所以纷纷不定也。 夫称强于七国之中者,则六国畏之。来享来王,至荣也。作威作福,至乐也。珠玉美女之玩,高堂广榭之适,又时君之所至愿也。于是七雄之君,各思徼幸于万一,而达其目的矣。自以智短才浅,急于求贤。草泽下士,一言投契,万乘之王不惜纡尊降贵,郊迎庭见,屈膝再拜。黄金白璧,美人车马,恣其所欲。虽周公之吐握(周公礼士甚,至有求见者立,即见之。方食尝,立吐其哺;方栉尝,立握其发),文王之养老(伯夷、太公以文王善养老而归之),不能过也。 语曰:“得士者昌,失士者亡。”七国之君,既求士矣,且重用之矣,此于理宜昌。然而诡得诡失,苟且图存,甚则破国亡家,并不能保其社稷。所谓富国强兵者,卒未见其明效,是又何也?吾盖反覆思之,而知其故矣。 战国之君,非真有礼贤之精意,而能虚己以从也。故孟子不用于齐梁,荀卿以兰陵令终,而屈原至于自沉。使果好贤,何至于此哉?彼之所好,在于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抚四夷,求逞其大欲。揣摹之士,知其然也,乃托富国强兵之策,以投其所好。于主德之得失,绝不敢措一辞。复夤缘左右,巧为蒙蔽,苟求利禄。彼多欲自侈之主,堕其术中,尚不觉悟,以为吾诚得士矣,富强之效不难致矣。此孟子所谓缘木求鱼者也。 吾读史,知一种时势,自有一种人才,应时势之要求,蕴酿而出,以应其变。战国之时,于地理则易统一而为割据,于用人则易世家而为布衣,于学说则尚功利而轻道义。其合于长治久安之道与否姑置勿论,而既成此特殊之时局,则必有特殊之治法以维持之。运会所趋,遂生出一种之人才,而影响于时局。 时则至尊者莫如君主,至贵者莫如武人。顾武人君主虽尊贵,犹如无汽之机械耳。而为之汽力者,则惟当时之所谓策士。朝秦暮楚之流,纷纷者何限?虽孟子之所羞称,然皆造时势之英雄,未可等闲视之者也。 战国之世,大势在秦。六国之君相,仓皇应付,无不失败,久之而合纵(古作从)连横(古作衡)之新名词出焉。所谓合纵,言六国联盟以拒秦;所谓连横,言秦联五国以击一。纵之利在六国,横之利在秦。一利一害,针锋相对,彼此对待之政策,至是始明,而造成之者苏秦也。 【批评】 太史公曰“苏秦被反间以死,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又曰“张仪之行为,甚于苏秦,此两人真倾危之士”。由此观之,苏秦之为人,其可知矣。然其人于历史上,关系非小,《少年丛书》中,岂可少此人物? 太史公以苏秦之政策偏于倾危而深恶之,然扰攘之中,事势万变,蹈常袭故,亦非救时之才。譬如行舟于险滩之中,非巧为迎距,则必有沉溺之患矣。 大约古人每有短处,后人学古,但学其长,勿学其短,则遂无不可学之人。 译文 周朝晚期,原来朝廷分封的各个小国都已经被吞并殆尽,只剩下七个国家,就是所说的战国七雄。这几个国家幅员辽阔,势力强劲,军事实力强大而气势傲慢,都意图趁有利的时机和便利的机会征服天下,却没有具体的政令和确定的方针。所以在一段时期内,各个国家攻下东边,接着在西边失守,在一方面有所成就,很快就在另一方面失败,这就是天下纷乱不定的原因啊。 一个国家在七国中称霸,其余六个国家就会畏惧它。让其他国家来进贡、朝拜,是极大的荣耀。站在其他国家头上独揽威权擅行赏罚,是极大的乐事。能够赏玩珠宝玉石以及美女,能够舒舒服服地住在高大豪华的宫室里,是当时各国国君最大的愿望。于是这七个国家的君主,都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自认为才智不足,所以求贤若渴。平民百姓,一句话跟君主的见解相合,就能让兵车万乘的大国君主不惜放下尊贵的身份,在郊外迎接,在朝廷上召见,以隆重的礼节对待他。黄金白玉,美人车马,想要多少给多少。即使是周公吐哺握发(周公非常尊敬有才能的人,以至于有求见的人在等待,立刻就去相见。如果他正在吃东西,就立刻吐出嘴里的食物;如果他正在洗头发,就立刻用手握住,停止洗头发),文王赡养老人(伯夷、姜太公因为文王尊敬老人赡养老人而去投奔他),也不能超过他们了。 俗话说:“得到人才的国家就会兴盛,失去人才的国家就会灭亡。”七个国家的君主,求到人才后,就重用他们,按理说国家应该会渐渐兴盛起来。然而得失出于偶然,有的国家仅仅能够维持,有的就国破家亡,不能保存他们的国家。所声称的使国家富强军事实力提高,最后并未见到明显的效果,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我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战国时代的君主,并不是真正地明白礼贤下士的含义,虚心听从贤士的意见。所以孟子在齐梁之间游说却不能被任用,荀子以兰陵令的身份去世,屈原甚至于在汨罗江投水身亡。假使这些国君真的尊敬贤者,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呢?他们所看重的,在于开辟土地,使秦、楚这样的大国来朝拜,在中原称霸,安抚周边的少数民族,以求显示自己的权力。善于揣摩意图的人,知道国君心里的想法,就假借有富国强兵的方法,来迎合国君的喜好。对于国君品德上的对错,这些人却一点也不敢多说。攀附权贵,左右巴结,用巧妙的手段蒙蔽国君,只追求一时的利益。那些野心勃勃的国君,陷入他们的手段里,尚且不觉悟,一心认为自己确实得到了贤士,富国强兵指日可待了。这就是孟子所说的“缘木求鱼”了。 我阅读历史,知道在一种时势之下,自然就会产生一类人,顺应时势的要求,积蓄力量待时而出,顺应时代的变化。战国的时候,从地理环境上来看,国家统一变为诸侯割据;从任用人才上来看,从世家子弟变为平民百姓;从提倡的学说上来看,各个国家都崇尚功利而轻视道德仁义。这种情况跟长治久安之道契合与否姑且放在一边不讨论,这种特殊的时势形成以后,那么必定有特殊的方法来维持这种状况。这种形式下,一种人才应运而生,对时局产生一定的影响。 那个时代地位最高的没有比得上君主的了,最尊贵的没有比得上将帅的了。可是他们虽然看起来尊贵,却只不过跟没有动力的机器一样罢了。可以为他们提供动力的,就只有当时所说的策士了。反复无常的那些人,都纷纷出来发挥自己的能力。虽然孟子不好意思称赞这些人,但是他们都是影响时势的英雄人物,不能把他们看成一般人。 战国时代,主导能力掌握在秦国手中。其余六国的君主和宰相们被动地应对,却没有不失败的,过了很久才有“合纵”(古代写作“从”)、“连横”(古代写作“衡”)这样的新名词出来。所谓的合纵,就是六国结成联盟来对抗秦国;所谓连横,就是秦国联合五个国家来攻打一个国家。合纵对六国有利,连横对秦国有利。合纵连横与七国厉害相关,针锋相对,秦与六国之间对峙的策略,到这个时候才渐渐明朗,而造就这种情形的就是苏秦。 【评论】 太史公说“苏秦死在反间计之下,天下人都笑话他,不愿再学习他的东西”,又说“张仪的行为,比苏秦还过分,这两个人真的是非常狡诈的人”。从这方面来看,苏秦的为人,就能够被人们知道了。但这个人的历史地位不低,《少年丛书》中怎么能少了这样的人物呢? 太史公认为苏秦的主张偏于阴险狡诈而非常厌恶他,但是世间之事瞬息万变,一味地拘泥于以往,不算是匡救时弊的人才。比如说在水流湍急的地方行船,不能巧妙地计算各方面因素,那么就必然有沉舟的危险。 大概古时的人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一些短处,后来的人学习古人的时候,只学习他们的长处,不学习他们的短处,这样就没有不值得学习的人了。 [book_title]第二章 家世及教育 苏秦号为策士,夫策士亦儒生业也。古者重世业,故士之子恒为士,农之子恒为农。而苏秦固非士人之子,一旦为儒生之业,奋迹青云,成左右一世之人物,宜其艰难困苦倍于寻常。百世之后,闻其风者,犹为之兴起也。 苏秦,东周雒阳轩里(今河南洛阳县)人也。兄弟五人,秦最少,故字曰季子。兄曰代,曰厉,曰辟、鹄。自苏秦得志,代、厉皆受其学,亦以游说著于时。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一以为务者,谓之本业。苏秦独否。负笈出门,从师访友,以此耗其家资,而己亦时遭困阨。兄弟、嫂妹、妻妾皆笑之,曰:“今子释本业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 周天子境内阳城之地(今河南登封县),有谷焉,山深林密,人迹罕至,世因名之曰鬼谷(亦名归谷)。中有隐士,不知其名(或云晋人王栩,与墨子友),以其居于鬼谷也,皆称谓鬼谷子云。鬼谷子之胸中,无所不知,尤熟于七国之大势。自创一种学说,曰纵横之学。盖其身虽隐,其心则未尝忘天下也。罗致英才,传其所学,使成将相之资。又著书十四篇(书名《鬼谷子》今存十二篇)。旋乾转坤之人才,合纵连横之局势,已于空山风雨、寂然不动之中,蕴酿成矣。其门弟子中,以口辩著者,则周人苏秦、魏人张仪也。 苏秦之学成而归也,正当卫鞅用秦之时。秦之为国,僻处西陲,东出而争霸于中原,则赵拊其背,韩掣其肘,魏扼其吭。西南北三面,又山岭崎岖,蛮夷逼处,实无霸业之可图。孝公之世,任用卫鞅,先整内治,以树富强之基。既已成功,谋倾其势力于东方,则梗于三晋(韩赵魏本晋国,故又称三晋),而魏尤逼近。盖秦之有魏,如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即秦并魏,势不两立者也。以国势论,魏之不如秦也远甚,于是魏始危矣。 夫首谋弱魏,以次蚕食各国,而遂统一之愿者,此秦人之素志也。彼楚齐燕赵韩之五国者,既非尽聋瞽,岂不知唇亡齿寒之理?合力以存魏,如昔年英法共保土耳基,以抗强俄之故事。乃竟不然。 周显王二十八年,齐伐魏,破魏师于武陵,杀其将庞涓,虏太子申。二十九年,秦人乘魏人新败,使卫鞅伐魏,诱执其将公子卬而败之。魏乃献河西地于秦以和。因去安邑(故城在今山西夏县西南三十里,遗址尚存),徙都大梁(今河南祥符县,控引河汴,南通淮泗,北接滑卫,舟车之所凑集)。是年,齐赵又伐之。三十年,秦又伐魏,虏其将魏错。魏本非强国,连年丧败,魏势益弱而秦势日张。 于斯时也,苏秦适去寂寞之山林,而入纷纭之世界。既知天下之大势如此,乃定其入世之方,而战国之风云起矣。 【批评】 鬼谷子,盖六国时之有心人也。相传齐人孙膑、魏人庞涓亦其弟子,则又以纵横家而兼兵家矣。今江湖卖卦者流,皆托其术于鬼谷,悬像以为招牌。古人为后人误用,往往类此。 纵横固非治本之道,以云治标,则虽有智者亦不能更易一说,以善其后也。粱襄王问孟子曰:“天下恶乎定。”孟子对曰:“定于一。”如六国合力以拒秦,秦兵不敢东出而天下安。秦联五国以攻一国,以次蚕食,天下为一则亦免于兵争之苦,如此则天下定矣。惟以时君之多欲,与策士之无行,虽暂定于一时,亦未能永息干戈耳。治标之策,所以异乎孟子之言者在此。 鬼谷子之术,大意如此,而运用之者要不外乎口舌之巧妙。苏秦张仪之口,可谓巧于运用者。虽由天才,想受鬼谷子之教亦不少。吾国雄辨学之初祖,必推鬼谷子,惜不传于后世也。 苏秦号称纵横家,纵横家也是读书人的一种职业。古代人看重祖传的职业,所以士族的后代一直做官,农民的后代一直务农。而苏秦本来就不是士族子弟,有朝一日读书做官,奋起投身于高官显爵之中,成为影响时势的人物,他所付出的艰难困苦肯定比一般人多。千百年后,听到他事迹的人,还依然为他兴致勃发。 苏秦,是东周雒阳轩里(今河南洛阳县)人。他们兄弟五人,苏秦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所以他的字叫季子。他的兄长分别叫苏代、苏厉、苏辟、苏鹄。自从苏秦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后,苏代、苏厉都学习他的学说,也凭借游说诸侯在当时称名。周朝人的习俗,治理产业,大力发展手工业和商业,追求十分之一的利润为目的,被认为是基本的谋生职业。苏秦单单不认同这点。他背着书箱出门,拜师学习,访问友人。因为这样,家里的钱财渐渐花光殆尽,而自己也经常遭遇困窘。他的兄弟、嫂妹、妻妾都嘲笑他,说:“如今你放弃基本的谋生职业去做这些口舌之事,落得困顿的地步不也是应该的吗?” 周朝境内的阳城(今河南登封县),有一道山谷,高山绵延,丛林密布,人们很少经过这个地方,世人因此把这里称为鬼谷(也叫做归谷)。谷中有一位隐士,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有人说是晋国人王栩,跟墨子有交往),因为他住在鬼谷中,都称他为鬼谷子。鬼谷子这个人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特别熟悉战国的天下大势。他自己创立了一种学说,叫做纵横学。这个人虽然归隐了,但心里从没有忘记天下。他搜罗一些有才华的人,把自己的学说传授给他们,使他们足以担当起将军、宰相的职务。他还有著作十四篇(著作名为《鬼谷子》,现在流传下来的只有十二篇)。改天换地的人才,合纵连横的局势,已经在鬼谷的风景变换中悄无声息地酝酿成了。他门下的弟子中,以能言善辩出名的,有周人苏秦、魏国人张仪。 苏秦学成归来的时候,正值卫鞅在秦国被重用的时候。秦这个国家,地处偏僻的西边,如果它向东出发与诸国在中原争霸,那么赵国可以攻击它的背后,韩国可以拉住它的胳膊,魏国可以扼住它的喉咙。它的西南北三面,又是些崎岖的山岭,一些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实在是无法谋求什么霸业。秦孝公在位的时候,任用卫鞅,首先整顿内部,来树立富国强兵的基础。整顿好国内以后,就把国内的全部实力都投入到东边,受到韩赵魏三国的阻碍(韩赵魏本来属于晋国,所以又称三晋),而魏国离秦国尤其近。秦国旁边有魏国,就像是一个人的胸腹之间生了病,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吞并魏国,这两个国家是势不两立的。从国家实力来看,魏国远远不如秦国,于是魏国就危险了。 首先想着削弱魏国,接着渐渐地吞食其他国家,完成统一天下的大愿,这是秦国人一直以来的愿望。而楚齐燕赵韩五国,又不都是聋子瞎子,哪里会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它们应该集中力量保存魏国,就像前几年英国法国一起保存土耳基来对抗俄国的事情一样。后来居然不是这样的。 周显王二十八年的时候,齐国讨伐魏国,在武陵大败魏军,杀死魏国将领庞涓,俘虏魏太子申。二十九年,秦国人趁着魏国刚刚打了败仗,派卫鞅攻打魏国,诱捕魏国将领公子卬,大败魏军。魏国献出黄河以西的土地送给秦国来求和,并离开安邑(老城在现在山西夏县西南三十里,遗址还在),迁往大梁(今河南祥符县,贯通黄河、汴水,向南通往淮河、泗水,北面接近滑国与卫国,是个交通便利、舟车聚集的地方)。这一年,齐国、赵国又来攻打魏国。三十年的时候,秦国又攻打魏国,俘虏了魏国将领魏错。魏国本来就不是一个强国,又连年打败仗,国力越来越弱,秦国的国力却越来越强。 在这个时候,苏秦离开寂寞的山谷,投身于纷乱的世界中。他已经明了天下的大势,就确定了投身社会的方法,战国开始风起云涌了。 【评论】 鬼谷子,是这一时期的有志之士。相传齐国人孙膑、魏国人庞涓也是他的弟子,那么他既是纵横家又是军事家了。如今江湖上那些算卦算命的,都假托自己的本领是鬼谷子传下来的,并挂着鬼谷子的画像作为招牌。古代的人被后世的人假借错用,往往就像这样。 纵横之术本来就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之道,用来治理一些表面上的问题,那么即使是再聪明的人也不能作出改变,然后妥善处理问题。梁襄王问孟子说:“天下怎样才能安定下来?”孟子回答说:“统一了就能安定下来。”如果六国一起对抗秦国,秦兵就不敢东进,战争减少,这样天下会安定。秦国联合五个国家攻打一个国家,渐渐地吞并其他国家,统一天下,这样也能让黎民百姓免于战争之苦,这样的话天下就安定了。只是因为国君欲望太多,再加上谋士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即使一时之间暂且安定了,也不能永远停止战争。解决表面问题的方法,跟孟子说的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 鬼谷子的学说大概就像这样,但运用的关键在于口舌的巧妙。苏秦张仪的口舌,可以说是巧妙地运用起来了。即使他们天生就能言善辩,想来蒙受鬼谷子的教导也不少。我国雄辩学的鼻祖,一定得推鬼谷子了,可惜后世没有流传下来。 [book_title]第三章 说秦 苏秦之世,周天子尚在,而秦又周人也,乃就近求见周显王。显王左右以秦浮说,多不中世务,轻之,劝王弗用。盖恐苏秦见用,旧时人物,失其势位,犹汉廷之沮贾谊耳(贾谊,洛阳少年,汉文帝爱其才,而绛、灌诸大臣交言其短,遂不见容)。而苏秦进身之始,不曳裾于七国之廷,说当代之雄主,而求容于孱王,亦不识时务甚矣。然苏秦岂真不识时务哉?其意盖欲奉成周之共主,以号令诸侯,而奏一匡天下之效。无如周之不能用也。 苏秦念天下之名分在周而大势则在秦,既不得志于周,则西行至秦耳。然周秦相去,水有河洛之阻,陆有崤函之险,必备舟车与从而后可行。秦虽意气慷慨,非惮于冒险者,然又安能布衣韦带敝车瘦马以庭,说赫赫之秦王哉?家贫,旅费无所措,久之,乃得成行。 苏秦之入秦也,适当秦惠文王(名驷)即位之初,商鞅(本名卫鞅,因封于商,又号商君)被诛,尚未有代之者。苏秦以为有机可乘,私心窃喜,乃以连横之术说之曰: 大王之国,西有巴蜀(皆古国名,今四川保宁、顺庆、夔州、重庆及泸州等处皆巴地,成都、雅州、卬州、茂州、松潘等处皆蜀地)、汉中(今陕西汉中县,在秦之西南、楚之西北、汉水南之地,故曰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胡楼烦、林胡之类,出貉可为裘,幽州郡出马,一说以马貉皆为地名)之用,南有巫山(山在今四川巫山县,自巫峡东至西陵峡,皆连山无断处,非亭午夜分不见日月,风无南北,惟有上下)、黔中(今湖南常德、辰沅、永顺、澧靖、华容及湖北公安、常阳皆古黔中地)之限(黔,故楚地,皆不属秦,故曰限),东有殽(有殽二,东殽西殽是也,相距三十五里,地皆险绝,在今永宁、陕州、渑池县界)、函(今陕西灵宝县,有洪淄涧,古函谷关也,路在谷中,深阴如函,故以为名,林荫谷中殆不见日。汉武元鼎三年从杨仆言徙关于河南新安县)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士之能奋起以击者)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伐,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是时秦新诛商鞅,疾辨士,故弗用也。 苏秦千里而来,志在必成,岂肯一击不中,即萌厌倦之心而骞然远引者?乃复上书曰: 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国名),黄帝伐涿鹿而擒蚩尤(蚩尤,黄帝时诸侯,无道,黄帝与大战于涿鹿之野,杀之),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音恭)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崇侯虎,纣之卿士,导纣为恶,文王故伐之),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霸天下。由此观之,乌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纵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辨言伟服(伟服,儒者盛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敝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効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霸,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撞,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侵也)万乘,诎(服也)敌国,制海内,子元元(元,善也。民性皆善,故称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沉于辨,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批评】 《赵策》:苏秦说李兑曰:“君杀主父而族之,君之立于天下,危于累卵。君听臣计则生,不听臣计则死。”李兑送以明月之珠,和氏之璧,黑貂之裘,黄金百镒,苏秦得以为用,西入于秦。 案:兑杀主父时,苏秦已死久矣,史迁谓世言苏秦事多异,异时事有类此者,皆附之秦,即此类也。 苏秦见周显王,必有所说,史策未载,今不可知矣。周制重世禄,苏秦起自布衣,家世微贱,故左右轻之,劝王弗用,谓其不知世务者,特托词耳。 苏秦岂不知周室已衰,一姓不能再兴?而贸然说之,盖以身名未显,遽出说大国之君,恐不足当其一盼,故先自小国起耳。稍积资望,更为择木之计,此苏秦慎于进身之意也。 初说秦王书,史记仅取数句,国策载其全文。今读之,则立意无非主战,与当时之所谓策士口吻者迥乎未合。语亦直率无开阖擒纵之势,宜秦王之不为动也。 苏秦所处时代,周天子还在,而苏秦又是周人,于是就近去求见周显王。周显王身边的人认为苏秦言谈虚浮不实,多半不会通晓政务,对他很轻视,就劝说周显王不要任用他。他们估计怕苏秦一旦被任用,自己就失去了权势地位,就像汉代朝廷的官员们阻挠贾谊一样(贾谊是洛阳的少年,汉文帝喜爱他的才华,但是周勃、灌婴等很多大臣都说他的坏话,于是贾谊被排挤走了)。苏秦刚开始投身社会,没有在七国的朝廷之上拖拽着衣服去游说当时的那些野心勃勃的国君,反而去周朝求见懦弱的周显王,也算是看不清当时的形势的了。但苏秦真的是看不清形势吗?他是想侍奉身在成周的周显王,来向诸侯发号施令,取得匡正天下的效果。哪里想到周显王竟然不任用他呢? 苏秦想着周天子虽然号称坐拥天下,但天下的主导力量却在秦国,在周天子那里碰了钉子以后,就往西边到秦国去。然而周秦之间,水路有黄河、洛水阻碍,陆路上有崤山、函谷关这样险峻的地方,一定得准备好车船跟着才能出发。苏秦虽然意气豪迈,是个不怕危险的人,然而怎么能衣衫褴褛,驾着破车瘦马到朝廷,去游说威名赫赫的秦王呢?苏秦家里穷,无法凑齐路上的盘缠,过了很久才得以上路。 苏秦进入秦国的时候,正当秦惠文王(名字是驷)刚即位不久,商鞅(原名卫鞅,因为封地在商地,所以又被称为商君)刚刚被杀,还没有接替他位置的人。苏秦以为可以抓住这样的机会,私下里很高兴,于是就用连横的学说游说秦王: 大王您的国家,西面有巴蜀(都是古国名,现在四川保宁、顺庆、夔州、重庆及泸州等地都属巴地,成都、雅州、卬州、茂州、松潘等地都属蜀地)、汉中(现在陕西汉中县,在秦国的西南方,楚国的西北方,汉水南面,所以称为汉中)的富饶,北方出产可用的胡貉、代马(胡地楼烦、林胡这些少数民族,出产貉子可作裘衣。幽州郡出产骏马,一说认为马、貉都是地名),南方有巫山(在今天四川巫山县,从巫峡向东直到西陵峡,都是连绵群山,只有正午和午夜才能看到太阳和月亮。风的方向不分南北,只有上下滚动的气流)、黔中(现在湖南常德、辰沅、永顺、澧靖、华容及湖北公安、常阳这些地方都属古代黔中)的险阻(黔,以前是楚国的地方,不属秦国,所以称为险阻),东面有崤山(有两个崤山,东、西崤山,相距三十五里,地势都非常险要,在今天永宁、陕州、渑池等县的边界)、函谷关(今天陕西灵宝县的洪淄涧,就是古代的函谷关。路在山谷中,像幽深阴暗的匣子一样,所以用函谷关为名。树林荫蔽,谷中几乎见不到太阳。汉武帝元鼎三年时采纳杨仆的建议把关口迁徙到了河南新安县)的稳固,土地肥沃,人民富足,战车成千上万,壮年人(那些能够有力地进攻敌人的兵士)有一百多万。富饶的田野积蓄了大量财富,地理位置又好,这就是所说的天府,天下显赫的大国啊。凭借大王您的贤能,人民的众多,车骑的充足,兵法的教导,一定可以吞并诸侯,统一天下,改称皇帝君临天下。希望大王您稍微注意一下,我请求来给您实现这件事。 秦王说:“我听说,羽毛还没有长丰满的时候不可以飞得太高,文章写得不好的时候不可以声讨人家,道德不深厚的人不可以役使人民,政教不顺民心的不能烦劳大臣。现在先生您一本正经地老远跑来在朝廷上开导我,我愿改日再听您的教诲。”那时候秦国刚刚杀掉商鞅,正痛恨说客,所以苏秦不得用。 苏秦走了那么远才来到秦国,怎么会一次没有成功就萌生厌倦之心听任事情的发展退下来呢?于是又上书说: 我本来就怀疑大王不会接受我的意见。以前神农讨伐补遂(国家的名字),黄帝在涿鹿讨伐并擒获了蚩尤(蚩尤是黄帝时候的诸侯,非常暴虐,黄帝和他在涿鹿的郊外大战一场,杀了他),尧讨伐驩兜,舜讨伐三苗,禹讨伐共(音恭)工,商汤讨伐夏桀,周文王讨伐崇国(崇侯虎是纣王的卿士,引导纣王作恶,文王因此讨伐他),周武王讨伐纣王,齐桓公用武力称霸天下。由此看来,哪有不用战争手段的呢?以前人们让车辆来回奔驰,用言语交结,天下成为一体,有的约纵有的连横,不再储备武器甲胄。文士个个巧舌如簧,诸侯听得稀里糊涂,群议纷起,难以清理。规章制度虽已完备,人们却到处虚情假意,条文记录又多又乱,百姓还是衣食不足。君臣愁容相对,人民无所依靠。道理愈是清楚明白,战乱反而更多。穿着讲穿服饰的文士虽然善辩,攻战却难以止息。愈是玩弄华丽的文辞,天下就愈难得到治理。说的人说得舌头破,听的人听得耳朵聋,却不见成功,嘴上大讲仁义礼信,却不能使天下人和睦相处。于是就废却文治、信用武力,以优厚待遇蓄养勇士,备好盔甲,磨好兵器,在战场上决一胜负。至于无所作为就有好处,安然坐等就想扩展疆土,即使是上古五帝、三王、五霸,再贤明的君主,想要坐等实现,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用战争来解决问题,相距远的就两支队伍相互进攻,相距近的就持着刀戟相互冲刺,这样方能建立大功。因此对外军队取得了胜利,对内因行仁义而强大,国君确立权威,下面的人民才能驯服。现在要想并吞天下,超越大国,使敌国屈服,管理天下,教化万民,使诸侯为臣,非发动战争不可。现在在位的国君,忽略了这个根本道理,都教化不明,治理混乱,又被一些人的奇谈怪论所迷惑,沉溺在巧言诡辩之中。这样看来,王道是无法实现的。 【评论】 《赵策》中记载,苏秦游说李兑说:“您杀害主父武灵王并灭了他的宗族,生活在天地间,危险得像摞在一起的鸡蛋一样。您听我的方法就能活下来,不听我的就会死亡。”李兑送给苏秦明月珠、和氏壁、黑貂裘,还有很多黄金。苏秦用这些财物才得以向西到秦国去。 编者按:李兑杀主父的时候,苏秦早已死去多时,司马迁说民间流传的苏秦的故事有很多差异,凡是不同时期和苏秦相类似的事迹,都附会到苏秦身上,就是说的这类。 苏秦觐见周显王的时候,肯定有说的话,但是史书中没有记载,现在不可能知道了。周朝看重世家大族,苏秦出身平民,家世贫贱,所以周显王身边的人轻视他,劝说周显王不要任用他,说他不通政务,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苏秦难道不明白周王室已经衰微,姬氏不能再兴起吗?他轻率地去游说周显王,就是因为名声还没有显露,突然去游说大国的君主,只怕不值得他们一看,所以先从小国开始。渐渐地积蓄名望,再选择新的目标,这就是苏秦谨慎为官的本意。 第一次游说秦王的上书,《史记》中只记载了几句,《战国策》中记载了全文。现在读来,苏秦无非是主张战争的,和当时那些谋士们的口气显然不一样。他的语言直率,不讲究说话的谋略,秦王不被他打动是应该的。 [book_title]第四章 说燕 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之绝,乃不得不去秦而归矣。当苏秦失败于周天子之时,难免不为家人所笑,故愤而赴秦,以为秦庭之明,自不如周人之暗。方其乘肥马,衣轻裘,历百二之山河,而至于秦也,意气慷慨,以为凭三寸之舌,君臣相遇,致身通显,他年衣锦还乡,岂犹旧日之苏秦哉?亲戚故旧,会当刮目相看耳。 不意时会未至则壮士无颜,径路未通则英豪坐困。乘兴而去者,竟败兴而归矣。此时也,苏秦则赢縢履蹻(赢,缠也。縢,束胫斜幅,自足至膝便于行也。蹻,草履)负书担囊,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盖状有愧色云。 苏秦一己之无聊,既若是其甚矣,而又足重苏秦之抑郁者,更有其家人。归至家,父母见之,默不与言也;嫂见之,饥不为炊也;其妻方织,见之亦不下絍也。其他邻里朋旧,相遇之间,态度落寞,自不待言矣。 苏秦至此,乃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涔涔然流至足下。奋然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彼于失败之余,不怨天,不尤人,惟知反躬自责,其进行之积极,自治之严厉,迥非常人可及,宜乎有志者事竟成也。 如此者期年,自谓揣摩成熟,窃自喜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思及锋而试,偿其素志,惟于周于秦,皆无所遇。纷纷六国,何者为托迹之所?此时赵肃侯在位,有贤声,苏秦遂东之赵。 赵相奉阳君者,赵王之弟也,方恶游士,故苏秦在赵又不遇。乃北之燕,求见燕文侯,经年犹不得见。金尽裘敝,无异在秦之时。旅舍主人哀之,贷与百钱,乃得支持。会文侯出猎,苏秦伏于道左,再拜奉谒。文侯知其名,甚喜曰:“洛阳苏季子,寡人闻之久矣。何不早来庭见,而自屈至此?”盖苏秦之事,悉为左右所蔽,而竟不知也。藉非道见,则又不知羁旅至于何时。侯门如海,可胜叹哉。 文侯与苏秦并载还朝,问以时事,苏秦条陈其说如左: 燕东有朝鲜辽东(辽东今奉天府地),北有林胡(今陕西榆林镇东北四百五十里,有胜州城,东北临黄河,战国时林胡所居也)、楼烦(楼烦国在今山西代县雁门关北),西有云中(今胜州)、九原(今榆林东北,鄂尔斯都界内,黄河东岸古九原地),南有滹沱(水名,出山西繁峙县,东南流至文安入海)、易水(源出易县西,东南流与滹沱河合),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战国时有四碣石,此盖平州之碣石,古大河入海处)、雁门(山名,雁之所出,因以名云,今代县北三十里)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佃作,而足于枣栗矣。所谓天府者也。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秦赵相毙,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踰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于东垣(今直隶真定县)矣。渡滹沱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侯曰:“子言则可。然吾国小,西迫强赵,南近齐。齐赵,强国也。子必欲合从以安燕,寡人请以国从。” 【批评】 苏秦说秦归来,若无家中之激厉,即恐悠悠忽忽不复振作,埋没此生亦未可知。势利固是恶俗,亦少年人之药石也。 太公阴符,《隋书·经籍志》尚有之,至唐遂亡。今所传阴符经,不过数页书,托名黄帝所作,所言于兵家为近,实有精语。自后人以炼丹之说解之,遂属于道家。此又是一书,决非苏秦所诵之太公阴符也。 苏秦未至赵之先,自谓揣摩纯熟,会当破壁飞去矣,乃又不成。可知工夫自工夫,时会自时会,两不相假。非谓工夫一到,便可横行天下,毫无所阻。孔子曰“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熟复此语,则时会且弗论,固当以工夫为急耳。 苏秦之说燕王也以合纵,说秦王也以连横,其立说之异同且莫论,而说燕文字,气象峥嵘,语势扼要,自较说秦者为佳。固是工夫纯熟之候。 苏秦游说秦王,奏折多次呈上,而苏秦的主张仍未实行。黑貂皮大衣破了,百斤黄金也用完了,钱财一点不剩,只得离开秦国,返回家乡。当初苏秦在周天子那里碰壁,难免不被家人嘲笑,所以生气地奔赴秦国,认为秦国君主英明,自然跟周天子昏昧不一样。当他驾着大马,穿着华贵的裘衣,穿山越岭到达秦国的时候,意气风发,觉得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君臣相会,必能身居高位,将来富贵还乡,哪里还像以前落魄的苏秦呢?亲戚朋友们必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没想到时机未到而使得壮士失了脸面,路途不通而让英雄被困。来的时候满怀壮志,回的时候竟然情绪低落。这个时候,苏秦缠着绑腿布,穿着草鞋(赢,缠。縢,绑腿布,从脚缠到膝盖以便于走路。蹻,草鞋),挑着书箱行囊,身体干瘦,脸色黝黑,面有愧色。 苏秦一个人落魄而归,生活穷困,无所依赖,已经狼狈到这种地步了,而又加重苏秦的苦闷的,还有他的家人。回到家后,父母见了他,默默地不跟他说话;嫂子见了他,饿了不给他做饭;妻子正在织布,见了他也不下织机。其余的邻居朋友,见到他的时候,态度冷淡,就不用多说了。 苏秦看到这种情况,就长叹一声说:“妻子不把我当作丈夫,嫂子不把我当作小叔,父母不把我当作儿子,这都是我的罪过啊!”于是就连夜找书,摆开几十只书箱,找到了姜太公的兵书,埋头诵读,反复推敲体会。读到昏昏欲睡时,他就拿锥子扎自己的大腿,汩汩的鲜血一直流到脚跟。他激愤地说:“哪有游说君主而不能拿出他的才华,就取得卿相高位的呢?”苏秦在失败的时候,没有怨恨命运,责怪别人,只知道自我批评反省,他态度积极,自制力极强,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这样有志向的人最后应该会成功的。 这样过了一年,苏秦自认为学到家了,私下里高兴地说:“这下我确信能够游说当今的国君了。”想着趁机发奋而起,实现素来的愿望,只不过在周朝廷和秦国都没有遇到赏识自己的人。那么另外的六个国家,哪个是能够托身的呢?这时候赵国赵肃侯在位,名声比较贤明,苏秦就往东去赵国。 赵国宰相奉阳君,是赵王的弟弟,正讨厌游说的人,所以苏秦在赵国又没有发挥出自己的才华。于是他往北去往燕国,求见燕文侯,过了一年还没有见到。黄金花光了,衣服破败了,状况跟在秦国的时候差不多。客栈的老板可怜他,借给他一些钱,苏秦才得以苦苦支撑。赶上燕文侯外出打猎,苏秦趴在道路的左侧,拜见文侯。文侯听过他的名字,很高兴地说:“洛阳的苏季子,我听说很久了。为什么不早点来见,却委屈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原来苏秦请求拜见的事情,都被身边的人瞒下了,居然不知道苏秦来了。如果不是在路边遇到,苏秦又不知道落魄异乡到什么时候了。富贵人家门禁森严,真是值得慨叹啊。 文侯和苏秦一起乘车回到王宫,向苏秦询问当时的形势,苏秦把他的主张分条讲述如下: 燕国东边有朝鲜、辽东(辽东是今天的奉天府),北边有林胡(今天陕西榆林镇的东北四百五十里,有个地方叫胜州城,它的东北靠着黄河,战国时期林胡就在这里居住)、楼烦(楼烦国在现在山西代县雁门关以北),西有云中(今天胜州)、九原(今天榆林镇的东北,鄂尔斯都界内,黄河东岸就是古代九原),南有滹沱(河流的名字,发源于山西繁峙县,向东南流到文安县入海)、易水(发源于易县西,流向东南与滹沱河合流),地域方圆两千多里,军队几十万人,战车六百辆,战马六千匹,储存的粮食足够用好几年。南有碣石(战国时期以碣石为名的有四个地方,这里是平州的碣石,在古代大河的入海处)、雁门(山的名字,有大雁从这里经过,所以用来命名,位于现在代县北面三十里)的肥沃土地,北方有红枣和板栗的收益。那里的百姓即使不耕作,光是这红枣、板栗的收获也足够富裕的了。这就是所说的天然府库啊。能够安居乐业没有战事,看不到军队覆灭、将领被杀的情景,没有比得上燕国的。大王知道原因吗?燕国之所以不被敌人侵犯,是因为赵国在燕国的南面保护着。秦国和赵国发动五次战争,秦国胜了两次而赵国胜了三次。两国相互杀伤,彼此削弱,而大王可以凭借整个燕国的势力在后边牵制着他们,这就是燕国不受敌人侵犯的原因。况且秦国要攻打燕国,就要穿越云中和九原,穿过代郡和上谷,远离几千里。即使攻克了燕国的城池,秦国也考虑到没法一直守住它。秦国不能侵害燕的形势很明显了。如今赵国要攻打燕国,只要发出号令不到十天,几十万大军就会挺进到东垣(今天直隶真定县)驻扎了,再渡过滹沱,涉过易水,用不了四五天的时间就到燕国的都城了。所以说秦国攻打燕国是在千里以外打仗,赵国攻打燕国是在百里以内作战。不忧虑百里以内的祸患而重视千里以外的敌人,再没有比这更错误的策略了。因此我希望大王您与赵国和睦相处,把各国联成一体,那么燕国一定不会有祸患了。 文侯说:“您说的当然不错。可是我的国家弱小,西边又紧靠着强大的赵国,南边接近齐国。齐、赵都是强国啊。您一定要用合纵的办法使燕国安全无事,我愿倾国相从。” 【评论】 苏秦游说秦国回来后,如果没有家人们的刺激,只怕就慵懒闲散不再积极读书,也许一生就此没有什么作为。人情势利固然是一种不好的风俗,但也可能成为让青年人奋发向上的良药。 《太公阴符》,《隋书·经籍志》中还有这本书,到唐朝就流失了。如今流传下来的阴符经,只有几页,假托是黄帝写的,所说的多少兵法,确实有精彩的部分。自从后世的人们用炼丹的方法解释这本书,阴符经就属于道家了。这是另外的一本,绝对不是苏秦读的那本《太公阴符》。 苏秦没到赵国之前,自以为研究透彻了,一定能像潜龙破壁腾飞一样得到高官厚禄,却没有成功。由此可知,下的工夫是工夫,时机是时机,两者不能混同。不是说工夫到了家,就可以在天下间任意横行,一点也没有阻碍的。孔子说“不要担心没有人知道自己,而是要看自己值不值得以让人家知道”,经常回顾这句话,就是说时机暂且不要说,本来就应该以加强本身的实力为急务。 苏秦游说燕王主张合纵,游说秦王的时候主张连横,他主张的差异暂且不论,就说游说燕王的文字,气势雄浑,语言扼要,当然比游说秦王的时候好多了,这也是工夫到了家啊。 [book_title]第五章 说赵 苏秦说燕,燕王既纳其说,苏秦可取卿相于立谈之顷矣乎,而犹未也。盖将使之赵,观其坐而言者,果足起而行否,然后授以官爵,而任以国事。于是资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赵王闻苏秦将至,已使人郊迎矣。 秦虽僻处关中,常阴使政客刺取六国之行动而为之备,故举无遗策。燕王之意向,秦已知之。时奉阳君方相赵,知其与苏秦不协,乃使李兑至赵,谓奉阳君曰:“齐燕合则赵轻,而君甚不善苏秦,苏秦能抱弱燕而孤于天下哉?是驱燕而使合齐也。”奉阳君乃使使与秦结交。乃华屋山邱,人事无常,秦赵之交未合,而奉阳君忽捐馆舍。此天与苏秦以成功之会也。因说道肃侯曰: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皆高贤君之行义,皆愿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虽然,奉阳君妒君而不任事,是以宾客游士,莫敢自尽于前者。今奉阳君捐馆舍,君乃今复与士民相亲也,臣故敢进其愚虑。 窃为君计者,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于民也。安民之本,在于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也。愿君慎勿出于口,请别白黑,所以异阴阳而已矣。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旃裘狗马之地,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奉,而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军擒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之所以放弒而争也。今君高拱而两有之,此臣之所以为君愿也。 今大王与秦,则秦必弱韩魏;与齐,则齐必弱魏。魏弱则割河外,韩弱则效宜阳。宜阳效则上郡(今麟延安丹坊鄜银夏绥德保安之地,古上郡地也)绝,河外割则道不通,楚弱则无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计也。夫秦下轵道(故城在今河南济源县东南,战国时分属韩魏),则南阳危;劫韩包周,则赵氏自操兵(周都洛阳,秦若劫取韩南阳,是包襄周都也,赵邯郸危,故须起兵自守);据卫取淇(卫地,濮阳也,故城在郑州武原县西七里),则齐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东,则必举兵而响赵矣。秦甲渡河踰漳,据番吾(漳水,在潞州。番吾,又名蒲吾,今直隶羊山县东南),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赵都,故城在今直隶邯郸县西二十里),此臣之所为患也。 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赵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秦之所害于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传(同附)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必中于赵矣。此臣之所为君患也。 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大,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贤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形于胸中矣。岂掩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向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见破于人也,臣人之与见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论哉?夫衡人者(衡同横谓助秦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予秦。秦成则高台榭,美宫室,听竽瑟之音,前有楼阙轩辕,后有长姣(姣美也)美人。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夫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恐愒谓相恐胁也)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孰(同熟)计之也。 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广地,强兵之计,臣得陈忠于前矣。故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以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音踬)刳白马而盟。要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其粮道,赵涉河汉,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而佐之,赵涉河汉,燕守云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成皋,魏塞其道,赵涉河博阙,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勃海,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清河,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六国从亲以宾(同摈,绝也)秦,则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 赵王曰:“寡人年少,立国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也。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乃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纯,以约诸侯。 【批评】 李兑说赵奉阳君事见燕策,此与史传他策并异。古史谓奉阳君即公子成,事武灵王、惠文王、肃侯之世,实未亡也。且苏秦死,张仪说赵,赵王言“先王之时,奉阳君蔽欺先王”,明其未死也。故于苏秦传载李兑之言于说燕之后,而削奉阳捐馆之语,大事记从之。吴师道谓苏秦所称奉阳君,必别为一人,然不可考。 苏秦至秦,则以连横之说进。既不见用,乃一变其连横之说,为合纵之谋。向谋利之者,今又害之矣,翻云覆雨,时君所以深畏策士也。孟子游梁,以仁义说惠王,惠王不用。后复游齐,又以仁义说宣王。未闻以前者不用,更易一说以投时王之好也。大贤之为大贤,策士之为策士,观此可见。 苏秦见燕王,劝其南连赵国,意即注于合纵,却未在燕王前畅其意旨,而详陈于赵王之前者。盖燕为弱国,不足以号令天下,言之徒泄其计画,秦人破坏其谋也将益力。 苏秦游说燕王,燕王采纳他的主张以后,苏秦可以马上升到卿相的位置,却居然没有。因为燕王要派他出使赵国,看看他坐着谈的大道理,能不能真的付诸行动,然后才封他为官,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接着资助苏秦盘缠到赵国去,赵王听说苏秦要来,早就派人在郊外迎接他了。 秦国虽然在关中那么偏僻的地方,却经常暗地里派遣密探刺探六国的行动以作准备,所以秦国提出的计谋没有失算的。燕王的意图,秦国已经知道了。那时候奉阳君刚刚当上赵国宰相,秦国知道他和苏秦之间不融洽,就派李兑到赵国去,对奉阳君说:“齐国燕国关系和睦,赵国的地位就轻了,而您非常不喜欢苏秦,苏秦怎么可能守着弱小的燕国在七国中孤立呢?所以他主张燕国跟齐国联盟。”奉阳君就派人跟秦国结交。但是盛衰兴亡转瞬即逝,世事无常,秦国和赵国的约定还没有形成,奉阳君忽然去世了。这就是上天赐给苏秦成功的机会啊。苏秦游说赵肃侯说: 天下的卿相臣子以及穿粗衣的读书人,都仰慕您这贤明的国君施行的仁义政策,都一直希望能在您面前听从教诲陈述忠言。即使如此,然而奉阳君妒嫉人才而您又不理政事,因此宾客和游说之士没有谁敢在您面前畅所欲言。如今奉阳君已经撒手人寰,您又可以和士民百姓亲近了,所以我才敢于向您陈述我这些浅薄的见解。 我私下为您考虑,没有比百姓生活安宁、国家太平并且无须让人民卷入战争中去更重要的了。使人民安定的根本,在于选择邦交。邦交选择得当,人民就安定;邦交选择不得当,人民就终身不安定。请允许我分析赵国的外患。假如赵国与齐、秦两国为敌,那么人民就得不到安宁;如果依靠秦国攻打齐国,人民也不会得到安宁;假如依靠齐国攻打秦国,人民还是得不到安宁。所以想要算计别国的国君,攻打别人的国家,常常难于公开声明断绝跟别国的外交关系。希望您小心谨慎不要轻易把这话说出来。请让我为您分析这种黑白、阴阳极其分明的利害得失吧。您果真能听我的忠告,燕国一定会献出盛产毡裘狗马的土地,齐国一定会献出盛产鱼盐的海湾,楚国一定会献出盛产桔柚的园林,韩、卫、中山都可以相应地献出供您沐浴的费用,而您的亲戚和父兄都可以裂土封侯了。获得割地、享受权利,正是春秋五霸不惜全军覆没、将领被俘的代价去追求的;使贵戚封侯,正是商汤、武王所以要起兵并冒着流放甚至弑君的罪名去争取的。如今您安然就座就可以轻易地获得这两种好处,这就是我对您的希望。 现在如果大王和秦国友好,那么秦国必然会利用这种优势去削弱韩国、魏国;如果和齐国友好,那么齐国一定会削弱楚国、魏国。魏国衰弱了就要割河外之地,韩国衰弱了就要献出宜阳。宜阳一旦献纳,秦国上郡(今天麟延安丹坊鄜银夏绥德保安这些地方,是古时候上郡的地方)就要陷入绝境,割让了河外就会切断上郡的交通。楚国要衰弱了您就孤立无援。这三个方面您不能不仔细地考虑啊。秦国攻下轵道(旧城在今天河南济源县东南,战国时候分别属于韩国和魏国),韩国的南阳就危在旦夕;秦国要强夺南阳包围周都,那么赵国就要拿起武器自卫(周朝都城在洛阳,秦国如果打下韩国南阳,把周朝都城给包围起来,赵国邯郸就危险了,所以必须准备兵马自卫);假如秦国占据了卫地攻取了淇地(卫国的地方,就是濮阳,老城在郑州武原县西七里),那么齐国一定会向秦国俯首称臣。秦国的欲望既然已经在崤山以东得逞,就一定会发兵向赵国进犯。假如秦军渡过黄河越过漳水占据番吾(漳水,位于潞州。番吾,也叫蒲吾,在今天直隶羊山县东南),那么秦、赵两国的军队一定要在邯郸城下作战了(邯郸是赵国都城,老城在现在直隶邯郸县西二十里)。这就是我替您忧虑的原因啊。 现在崤山以东境内的国家没有比赵国强大的。赵国区域纵横两千多里,武装部队几十万人,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可支用好几年。西有常山,南有漳水,东有清河,北有燕国。燕本来就是个弱小的国家,不值得害怕。天下间秦国最忌恨的莫过于赵国。然而秦国为什么不敢发兵攻打赵国呢?是害怕韩国和魏国在后边暗算它。既然如此,那么韩、魏可算是赵国南边的屏障了。秦国要是攻打韩、魏就没有什么名山大川的阻挡,像蚕吃桑叶似的逐渐地侵占直到逼近两国的国都为止。韩、魏不能抵挡秦国必然会向秦国臣服。秦国解除了韩、魏暗算的顾虑,那么战祸必然会降临到赵国了。这也是我替你忧虑的原因啊。 我听说当初唐尧没有分到过三百亩的赏赐,虞舜也没有得到过一尺的封地,他们却能拥有整个天下。禹聚集的民众不够百人,却能在诸侯中称王。商汤、周武的卿士不足三千,战车不足三百辆,士兵不足三万,却能成为天子,他们确实掌握了夺取天下的策略。所以一个贤明的君主对外要能预料敌国的强弱,对内要能估计士兵们素质的优劣,这样用不着等到双方军队接触,胜败存亡的关键早就了然于胸中了。怎么会被众人的议论所蒙蔽,而昏昧不清地决断国家大事呢?我私下考察过天下的地图。各诸侯国的土地,是秦国的五倍,估计各诸侯国的士兵,是秦国的十倍。假如六国结成一个整体,同心协力向西攻打秦国,秦国一定会被打败。如今六国反而向西侍奉秦国,向秦国称臣,打败别人和被别人打败,让别人向自己称臣和自己向别人称臣,难道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吗?凡主张连衡政策的人(衡同横,说的是帮助秦国的人),都想把各诸侯国的土地割让给秦国。秦国的霸业成功,他们就可把楼台亭榭建得高大,把宫室建得华美,欣赏着竽瑟演奏的音乐,前有楼台宫阙、高敞华美的车子,后有窈窕艳丽的美女。至于各国遭受秦国的祸害,他们就不去分担忧愁了。所以那些主张连衡的人凭借秦国的权势日夜不停地威胁诸侯各国谋求割让土地,因此希望大王能仔细地考虑啊。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决断疑虑排斥谗言,摒弃流言蜚语的途径,堵塞结党营私的门路,所以我才有机会在您面前陈述使国君尊崇、使土地扩展、使军队强大的计策。我私下为大王考虑,不如使韩、魏、齐、楚、燕、赵结成一个联合的整体对抗秦国,让天下的将相在洹水之上聚会,互派人质,杀白马歃血盟誓。彼此约定:假如秦国攻打楚国,那么齐、魏就分别派出精锐部队帮助楚国,韩国切断秦国的运粮要道,赵军南渡河漳支援,燕军固守常山以北;假如秦国攻打韩国、魏国,那么楚军切断秦国的后援,齐国派出精锐部队去帮助韩、魏,赵军渡过河汉支援,燕国就固守云中地带;假如秦国攻打齐国,那么楚国切断秦国的后援,韩国固守城皋,魏国堵塞秦国的要道,赵国的军队渡河漳挺进博关支援,燕国派出精锐部队去协同作战;假如秦国攻打燕国,那么赵国固守常山,楚国的部队驻扎武关,齐军渡过渤海,韩、魏同时派出精锐部队协同作战;假如秦国攻打赵国,那么韩国的部队驻扎宜阳,楚国的部队驻扎武关,魏国的部队驻扎河外,齐国的部队渡过清河,燕国派出精锐部队协同作战。假如有的诸侯不照盟约办事,其他五国的军队便共同讨伐他。假如六国结成一体共同抵抗秦国,那么秦国一定不敢从函谷关出兵侵犯崤山以东六国了。这样您霸主的事业就成功了。” 赵王说:“我还年轻,即位时间又短,不曾听到过使国家长治久安的策略。如今您有意使天下得以生存,使各诸侯国得以安定,我愿诚恳地倾国相从。”于是为苏秦装饰车子一百辆,载上黄金一千镒,白璧一百双,绸缎一千匹,用来游说各诸侯国加盟。 【评论】 李兑游说赵国奉阳君这件事记载在《燕策》中,此处与史书中别的记载不一样。史书中说奉阳君就是公子成,历经赵武灵王、惠文王、肃侯三朝,实际上没有死。况且苏秦死后,张仪游说赵王,赵王说“先王在位的时候,奉阳君曾经蒙蔽欺骗过他”,表明了他没有死。所以在《苏秦传》中把李兑的话记载在《说燕》的后面,却删掉了奉阳君逝世的部分,记载的大事则跟前面一样。吴师道认为苏秦所说的奉阳君,必定不是一个人,这话却无法考证了。 苏秦到秦国后,用连横的观点游说秦王。秦王没有采纳他的观点,他就改连横的观点为合纵的计划。以前曾经打算对秦国有利的,如今却又打算对秦国有害,变化多端,所以那时的君主们很怕说客。孟子游历到魏国,用仁义的主张劝说惠王,惠王没有听。后来到了齐国,孟子又用仁义的主张游说宣王。从来没听说过游说之前的人不听,就改变主张来迎合当时君主的喜好的。大贤者之所以成为大贤者,说客之所以只是说客,看这一点就知道了。 苏秦见到燕王后,劝说他向南联合赵国,就已经有合纵的想法了,却没有在燕王面前透彻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反而在赵王面前详细地陈述出来。这是因为燕国较弱,不能够发出号令让天下响应,跟燕王说了白白泄露了自己的计划,秦国人也会加大力度破坏他的谋划。 [book_title]第六章 张仪入秦 苏秦已得燕赵之同意,功在垂成,将之韩,而事变遽起。是时周天子致文武之胙于秦惠王(胙,祭肉也,谓以祭文王武王之肉赐之),惠王使犀首攻魏,禽(擒同)魏将龙贾,取雕阴(今陕西绥德县),且欲东兵。 秦乘纵约未成之际,为先发制人之谋,其计毒矣。至此而苏秦之计穷,至此而苏秦之智见。 苏秦之同学,有魏人张仪者,字余子,与苏秦同游鬼谷子之门,秦自以为不及。仪归,出游于楚,无所遇,寄居楚相昭阳门下。会昭阳携宾客,出游郊野,觞于赤山(在今湖北宜城县)之下。众人纷扰之顷,昭阳失其和氏之璧。和氏之璧,天下之至宝也。穷究宾客,门下皆疑张仪,曰:“张仪无赖,盗相君之璧者,必此人也。”乃执之,掠笞数百,不服,释之。舁归其家,妻见之,曰:“嘻!子今日受辱,皆读书游说所致。若安居务农,宁有此祸耶?”张仪张口谓其妻曰:“吾舌尚存乎?”其妻笑曰:“舌固在也。”仪曰:“足矣。” 张仪家居久之,困穷愈甚,闻苏秦已得志于赵,思往从之。贫不能具车马之资,欲致身于赵,与故人一诉别况,其难不啻登天也。无聊中,有赵客贾舍人者,来游大粱。张仪渐与之稔,乃叩之曰:“客自赵国来,今赵国之相,果苏君也耶?”舍人曰:“然也。君与苏君,岂有故耶?不然,胡为见问?”张仪慨然曰:“苏君固同学也,尝相约曰‘苟富贵,毋相忘’。今日云泥分隔,安得至赵,使苏君履此平生之言哉?”舍人曰:“君毋然,苟欲见苏君者,旅费仆为任之。” 张仪藉贾舍人之力至赵,舍人遂别去。舍馆定,投刺谒苏秦。自以同学至好,足及门,则倒屣相迎,握手问无恙,开抱送襟,适馆授餐,流连晨夕,引己于青云之上,固意中事。乃屡谒不得见,张仪始而怪,继而疑,终乃愤而欲归。 旅馆主人,恐仪去而秦来召,无以应命,且得罪,因坚留不令去。 张仪旅舍无聊,则日往苏秦之门。一日,门者戒其明日早至,仪如约而往。及于堂下,将上阶,左右曰止。则见苏秦上坐,吏白事者数十人,秦颐指气使,意甚得。仪立堂下,若未见者。日将昃,吏尽散,堂上呼客进,张仪谒见甚恭。苏秦遥呼之曰:“余子别来无恙?得无饥乎?”仪未及置辞,而食已具于堂下,视之则粗粝耳。苏秦因让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恃也。”谢去之。 张仪以苏秦不相助,而反见辱,愤甚,思雪此耻。当时六国皆弱,惟秦强,能苦赵,誓至秦求用,顾旅用无所资,以是踌躇。偶与贾舍人言之,舍人慨然,愿与俱行,车马衣物,恣其所欲。张仪资其力,得见秦惠王。惠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而败苏秦之纵约。 张仪得遇秦王,饮水思源,微贾舍人之力不至此,愿其长留门下,以偿感恩知己之私。乃舍人忽欲回赵,张仪曰:“赖子得显,方思报德,何言去也?”舍人惶恐曰:“臣非知君者,知君者乃苏君。” 张仪至此,方始恍然。前日痛恨苏秦之念,不觉尽消,而感愧之心,且无穷期矣。盖苏秦忧秦伐赵,败其纵约,念非张仪莫能得秦柄而助己者,故先召而激怒之,令其愤而至秦,又阴使人给以财用。张仪乃谢舍人曰:“嗟夫,吾在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舍人遂别去,张仪则舍赵而谋楚,为昭阳诬其盗璧,搒掠几死故也。 【批评】 昭阳亡璧,门下不疑他客而独曰张仪无赖,其平日为人可知。至受搒掠之惨,归卧穷门,牛衣对泣,此三家村里贫贱夫妻之常态。吐舌强笑,竟活画出一幅无赖光景。 张仪至秦,骤得惠王之信用,其进说之言,今不可考。史策皆谓苏秦资之至秦,独《吕氏春秋》谓出于周昭文君,吕氏谓张仪将西游于秦,过东周,昭文君送而资之,至于秦,留有间,惠王悦而相之,张仪德昭文君,令秦惠王师之。 或谓苏秦欲张仪得秦柄,以为己用,则何妨资其旅费,而明告之,度张仪未必不感激而图报也,则应之曰。不然,张仪之为人,苏秦岂不知之?见利则趋,见义必避,彼一用秦,则必竭力以破纵约,立不世之功,以固秦王之宠。为苏秦计者,是树敌也。惟笼之以权术,相与结一时之欢。及其境过忘情,迁延岁月,苏秦之功固已成矣,盖亦无可如何。而为此一时之计,以苏秦之智,不能败帝秦之局,论古者亦只得委之于天也。 秦策:秦惠王谓寒泉子:“苏秦欺寡人,欲以一人之智,反覆山东之君,从以欺秦。诸侯不可一,犹连鸡之不能俱止于栖亦明矣。吾欲使武安子,喻意焉。”寒泉子曰:“不可。夫攻城堕邑,请使武安子;善我国家、使诸侯,请使客卿张仪。”惠王曰:“敬受命。”观此则首破纵约者,仍是张余子耳。 苏秦得到燕赵两国的首肯后,合纵之约马上就要成功了,他将要到韩国去,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这时候周天子把祭祀文王、武王的肉赐给秦惠王,惠王派遣犀首攻打魏国,俘虏了魏国将领龙贾,攻占雕阴,军队将要往东进兵。秦国趁着合纵之约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先下手为强,这个计策真毒啊!到这个时候苏秦的谋划就到头了,而到这个时候苏秦的智慧也显现出来了。 苏秦有个同学,是魏国人张仪,字余子,曾跟苏秦一起在鬼谷子门下学习,苏秦自认为比不上张仪。张仪学成归来后,在楚国游历,没有遇到赏识他的人,就寄居在楚国宰相昭阳的家里。有一天昭阳带领宾客们到郊外去游玩,在赤山下面喝酒。就在大家吵吵闹闹的时候,昭阳发现和氏璧丢了。和氏璧是天下的至宝。彻查宾客的时候,昭阳身边的人都怀疑张仪,说:“张仪平时就非常无赖,偷宰相和氏璧的,肯定是这个人。”于是把他抓起来,拷打了数百下,张仪还是不认,只好把他放了。张仪被抬回家里,妻子见了,就说:“唉!你今天受到的屈辱,都是因为读了书去游说导致的。如果你能安心在家里种田,怎么会有这灾难呢?”张仪张开嘴对妻子说:“我的舌头还在吗?”妻子笑着说:“舌头当然在了。”张仪说:“有舌头就够了。” 张仪在家里时间长了,越来越穷困,听说苏秦已经在赵国飞黄腾达,就想着去投奔他。因为家里穷,凑不够车马的费用,那么想到赵国去跟老朋友说一说分别后的情形,难度不亚于上天了。正在无所依靠的时候,赵国有个贾舍人,在大梁游历。张仪渐渐地跟他熟悉了,就问他:“您是从赵国来的,现在赵国的宰相,果然是苏秦吗?”舍人说:“是的。您跟苏君难道有交情吗?要不是这样,您为什么问这个呢?”张仪感慨地说:“苏君是我的同学,我们曾经互相约定‘如果一个人富贵了,不要忘了对方’,现在我们的差距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土,怎么才能到赵国去,让苏秦履行他以前的诺言呢?”舍人说:“您不要这样,如果您想见到苏君,我愿意为您提供路上的费用。” 张仪凭借贾舍人的帮助到了赵国,舍人就告辞离开了。张仪安排好住处以后,拿着名帖去拜见苏秦。张仪原想着两人是至交好友,等到自己进门,苏秦一定热情欢迎,握着手询问彼此的身体,真诚相待,很快自己就成为客卿,两人整天在一起,苏秦引导自己走向高官显爵,这些都是想象中的事情。后来几次去拜见都没有见到,张仪开始觉得奇怪,接着就怀疑了,最后想明白了,生气地想要回去。旅馆的主人怕张仪走了苏秦再来召见他,自己没法交代,得罪了宰相,就一直挽留张仪,不让他走。 张仪在旅馆中百无聊赖,就天天往苏秦那里跑。一天,守门的人告诉他第二天早点到,张仪按照约定的时间早早到了。等到了厅堂中,张仪正要迈上台阶,身边的人阻止了他。张仪看见苏秦坐在上座,回话的官员有几十个人,苏秦态度傲慢,旁若无人。张仪站在堂下,却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太阳快到头顶了,官员们才全部散去,堂上有人叫客人进来,张仪拜见的时候对苏秦非常恭敬。苏秦远远地叫着张仪说:“余子分别后身体好吗?没有遇到饥饿吧?”张仪还没来得急回答,食物已经在堂下准备好了,张仪一看,全都是一些粗劣的食物。苏秦责备张仪说:“凭借你的才能,竟然让自己困窘受辱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实在不能替你说话而让你富贵,你不值得接纳。”就让张仪离开了。 张仪因为苏秦不帮助自己,反而侮辱自己,非常生气,就想着洗刷这样的耻辱。当时六国都比较弱,只有秦国实力较强,能让赵国吃点苦头,张仪发誓到秦国去求得任用,只是想着旅途费用没有着落,所以很犹豫。张仪偶然间把这个想法跟贾舍人说了,舍人很慷慨地愿意跟张仪一起走,所需要的车马衣物,尽张仪所用。张仪借此才得以见到秦惠王。秦惠王任命他为客卿,跟他一起商量讨伐诸侯,来破坏苏秦的合纵之约。 张仪得以见到秦王,追本溯源,没有贾舍人的力量不能够到这一步,希望贾舍人一直留在自己这里,来报答他对自己的恩情。舍人忽然之间想要回赵国去,张仪说:“我依赖您的力量才能够发达起来,正想着报答您呢,为什么说要离开呢?”舍人惶恐地说:“我不是懂您的人,懂您的人是苏君。” 到了这时候张仪才恍然大悟。以前痛恨苏秦的想法,不知不觉间都消失了,感动和羞愧的心情,在胸中涌动。苏秦担心秦国攻打赵国,破坏了他的合纵大计,想着除了张仪没有人能够到秦国帮助自己,所以先把他召来激怒他,让他一怒之下到秦国去,又暗地里派人供给他钱用。张仪对舍人说:“唉!身陷在别人的计策中却没有感觉到,我不如苏秦看事情明白啊。我现在刚刚被任用,怎么能图谋攻赵呢?您替我给苏君谢罪,苏君在,我哪里敢说什么呢?”舍人于是离开了,张仪舍下赵国计划攻楚,这是当时昭阳诬蔑他偷盗和氏璧,被拷打几乎致死的缘故。 【评论】 昭阳丢失了和氏璧,他身边的人不怀疑别人却单单指责张仪无赖,张仪平时的为人就可以知道了。等到他受到责打,惨不堪言的时候,回到贫寒的家里,夫妻二人共守凄凉,这也是偏远小村中夫妻生活困厄的一般状态罢了。张仪在困顿中吐出舌头勉强说笑,活生生地刻画出一幅无赖的样子来。 张仪到了秦国后,突然之间得到惠王的宠信任用,他游说秦王的话,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史书中都称是苏秦资助张仪去的秦国,只有《吕氏春秋》称资费出自周昭文君。书中说张仪想往西到秦国去,经过东周,昭文君为他送别并且提供了盘缠。到了秦国后,停留了没多久,惠王对他很满意,任命他为宰相,张仪感激昭文君的恩德,让秦惠王拜他为师。 有人说苏秦想让张仪掌握秦国政权,并且被自己所用,那么明确告诉张仪,资助他旅费又有何妨?料想张仪未必不会感激报答他,却说不这样做的话,张仪的为人怎样,难道苏秦不知道吗?这个人一见到利益就会凑上去,一谈到义气就会避开,一旦他在秦国当政,肯定会竭尽全力破坏合纵之约,建立大功来巩固秦王的宠信。如果为苏秦考虑,那就是给自己树立仇敌啊。所以苏秦只能用权术笼络张仪,跟他短时间内结交。等到时间慢慢过去,苏秦的大计已经成功了,那就无所谓了。但为了这一时之间的谋划,凭借苏秦的智慧,还不能破坏秦国强大的局面,所以只能寄托在上天手中了。 《战国策·秦策》:秦惠王对寒泉子说:“苏秦欺负我们太甚,他企图凭自己的雄辩之术,来改变崤山以东六国君主的政策,连结合纵之盟来抗拒和欺扰秦国。然而,诸侯各怀心思,就像把很多鸡绑起来不能栖息在一处,合纵不成,这是很明显的道理。我因此想派武安君白起去会见崤山以东的各诸侯,让他们明白天下的局势。”寒泉子说:“不可以这样。攻城掠地,可以派武安君率军前往;然而假如要为我们秦国争取利益、差遣诸侯,那大王就应该派张仪才行!”秦惠王说:“我完全接受你的意见。”看到此处,很明显最先破坏合纵之约的,仍然是张仪啊。 [book_title]第七章 说韩魏 苏秦得舍人归报,知其计已成,乃复至韩,说韩宣王。其辞曰: 韩北有巩、洛(今河南巩县)、成皋(春秋时之虎牢,故城在今河南汜水县东南)之固,西有宜阳、商阪之塞(商,山名,在商洛之间,适秦楚之险塞也。宜阳在洛州福昌县东十四里),东有宛、穰、洧水(宛、穰,二县名,并属南阳。洧,水名,在新郑东南流入颍),南有陉山(召陵有陉亭,密县有陉山,在新郑西南三十里)。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溪子(南方蛮夷出柘弩及竹弩),少府时力、距来者(韩有溪子弩及少府所造二种之弩,时力谓作之得时,力倍于常也),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史记》注在朔州北)、棠溪(故城在豫州偃城县西八十里,《盐铁论》云有棠溪之剑)、墨阳(《淮南子》云墨阳之莫邪)、合赙(音附,一作伯)、邓师(邓国有工铸剑,因名邓师)、宛冯(宛人于冯地铸剑,故名宛冯)、龙渊、太阿(《吴越春秋》曰楚王召风胡子而告之曰:“寡人闻吴有干将,越有欧冶,寡人欲因子请此二人作剑,可乎?”风胡子曰:“可。”乃往见。二人作剑,一曰龙渊,二曰太阿),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革抉(抉,一作决,谓以革为射决,决射鞲也)瞂芮(瞂,音乏,楯也。芮谓系楯之纷绶也)无不毕具。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夫以韩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事秦,交臂而服,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于此者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毋为牛后(音宁,为鸡中之生,不为牛子之从后也。鸡口虽小犹进食,牛后虽大乃出粪也)。”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异于牛后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于是韩王勃然作色,攘臂瞋目,按剑仰天太息曰:“寡人虽不肖,必不能事秦,今主君诏以赵王之教,敬奉社稷以从。” 苏秦乃又至魏,说魏惠王曰: 大王之地,南有鸿沟(蔡水上流,即汴河,自中牟县流迳祥符县南分流,又东南迳许尉氏入河南陈州界,即古鸿沟,又名河沟,又名沙水)、汝南(今河南实丰县)、许(今河南许昌县西南)、郾(今河南郾城县南)、昆阳(今河南叶县)、召陵(今河南郾城县东三十五里)、舞阳(今河南舞阳县西)、新都(今河南新野县东)、新郪(今河南阜阳县东八里有新郪城),东有淮颍(淮、颖,皆水名,今河南安徽江苏间之大川)、煮枣(今济阴)、无须,西有长城之界(惠王十二年,龙贾帅师筑长城于西边),北有河外(秦以河东为河外,梁以河西为河外)、卷衍(卷、衍二邑,今河南怀庆是也)、酸枣(酸枣,故城在今河南延津县北十五里),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鞫鞫殷殷(鞫,麾宏反。殷音隐),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然衡人怵王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顾其祸。夫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罪无过此者。魏,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东藩筑帝宫(谓为秦筑官,备其巡狩而舍之,故谓之帝宫),受冠带,祀春秋(谓冠带制度皆受秦之法,春秋贡奉以助秦祭祀),臣窃为大王耻之。 臣闻越王句践,战敝卒三千人,禽夫差于干遂(地名,或云在今吴县西北四十余里万安山前);武王卒三千人,革车三百乘,制纣于牧野(今卫州)。岂其士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谓以青巾裹头,以异于众),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厮,养马之贱者,今起之为卒),车六百乘,骑五千匹,此其过越王句践武王远矣。今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効实(谓割地献秦以効己之诚实),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人,非忠臣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孰察之。 周书曰:“緜緜不绝,蔓蔓奈何,毫厘不伐,将用斧柯。”则虑不定,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壹意,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臣効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 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尝得闻明教。今主君以赵王之诏诏之。敬以国从。” 【批评】 孟子说齐梁,常云“地方百里而可以王”、“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苏秦说韩魏,亦常以越王句践故事为比,皆俱有至理,不能以言出苏秦,便疑其一味扯淡也。惟孟子则纯从根本上图自强,苏秦只图一时之邀幸,言同而旨异耳。 苏秦所举各国情形,皆不免有意夸张,而远于事实处。顾其口辩,自亦可惊,读之尚可移情,听之能不动容哉! 苏秦得到舍人回来的报告,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就又到了韩国,游说韩宣王,说: 韩国北部有坚固的巩邑、洛邑(现在的河南巩县)、城皋(春秋时的虎牢,故城在现今河南汜水县东南),西部有宜阳、商阪这样的要塞(商,山名,在商洛之间,正好是秦楚之间的险塞。宜阳在洛州福昌县东十四里),东有宛、穰、洧水(宛、穰,两个县名,并属南阳。洧,水名,在新郑东南流入颍),南有陉山(召陵有陉亭,密县有陉山,在新郑西南三十里)。地域纵横九百多里,穿铠甲的军队有几十万,天下的强弓硬弩都是从韩国制造出来的。像溪子弩(南方蛮夷出柘弩及竹弩),以及少府制造的时力、距来两种弩(韩有溪子弩及少府所造的两种弩,时力谓作之得时,力道比平常的大一倍),射程都在六百步以外。韩国士兵脚踏连弩而射,能连续不停地发射一百箭。远处的敌人,可以射穿他们胸前的铠甲,穿透胸膛,近处的敌人,可以射透他们的心脏。韩国士兵使用的剑、戟都是从冥山(《史记》注在朔州北)、棠溪(故城在豫州偃城县西八十里,《盐铁论》记载说有棠溪之剑)、墨阳(《淮南子》云墨阳之莫邪)、合赙(音附,一作伯)、邓师(邓国有工铸剑,因名邓师)、宛冯(宛人于冯地铸剑,故名宛冯)、龙渊、太阿(《吴越春秋》中说,楚王召见风胡子并告诉他说:“我听说吴国有干将,越有欧冶,我想让你去请这二人来铸剑,可以吗?”风胡子说:“可以。”于是前去见二人。二人铸的剑,一把叫龙渊,一把叫太阿)锻冶的,这些锋利的武器在陆上能截断牛马,水上能劈开天鹅、大雁,临阵对敌能斩断坚固的铠甲、铁衣,从臂套、盾牌到系在盾牌上的丝带,韩国军队没有不具备的。凭着韩国士兵的勇敢,披着坚固的铠甲,拉着强劲的硬弩,佩戴着锋利的宝剑,即使以一当百,也不在话下。凭着韩国兵力的强劲和大王的贤明,却向西侍奉秦国,拱手而臣服,使国家蒙受耻辱而被天下人耻笑,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因此我希望大王仔细地考虑啊。 如果大王去侍奉秦国,秦国必定会向您索取宜阳、成皋。今年把土地献给他,明年又要索取。给他吧,却没有土地可给,不给吧,那么就会丢掉以前割地求得的功效而遭受后患。况且大王的土地是有限的,而秦国的索取是没有止境的。拿着有限的土地,去换取无止境的索取,这就叫做拿钱购买怨恨,种下祸根啊。不用打仗,而土地就被割去了。我听说过一句俗话:“宁愿做鸡的嘴,不做牛的屁股。”现在,如果向西拱手臣服,和做牛的屁股有什么不同呢?凭着大王您的贤明,又拥有韩国强大的军队,却蒙受着牛后的丑名,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耻啊。 这时韩王突然变了脸色,捋起袖子,愤怒地瞪大眼睛,手按宝剑,仰望天空长长地叹息说:“我虽然没有出息,也决不能去侍奉秦国。现在您既然转告了赵王的指教,我愿意把整个国家托付给您,听从您的安排。” 苏秦又到了魏国,游说魏惠王说: 大王您的国土,南边有鸿沟(蔡水上流,即汴河,自中牟县流迳祥符县南分流,又东南迳许尉氏流入河南陈州界,即古鸿沟,又名河沟,又名沙水)、汝南(现在河南的实丰县)、许地(今河南许昌县西南)、郾地(今河南郾城县南)、昆阳(今河南叶县)、召陵(今河南郾城县东三十五里)、舞阳(今河南舞阳县西)、新都(今河南新野县东)、新郪(今河南阜阳县东八里有新郪城),东边有淮河、颍河(淮、颖,都是水名,今河南安徽江苏间之大川)、煮枣(今济阴)、无须,西边有长城为界(惠王十二年,龙贾帅师筑长城于西边),北边有河外(秦以河东为河外,梁以河西为河外)、卷地、衍地(卷、衍二邑,就是现在的河南怀庆)、酸枣(酸枣,故城在现在河南延津县的以北十五里处),国土纵横千里。地方名义上虽然狭小,但是田间到处盖满房屋,连放牧牲畜的地方都没有了。人口稠密,车马众多,日夜行驰,络绎不绝,轰轰隆隆,好像有三军人马的声势。我私下估量大王的国势和楚国不相上下。可是那些主张连衡的人诱惑您侍奉秦国,伙同像虎狼一样凶恶的秦国侵扰整个天下,一旦魏国遭受秦国的危害,谁都不会顾及您的灾祸。依仗着秦国强大的势力,在内部劫持别国的君主,没有罪恶比这更严重的了。魏国是天下强大的国家;大王您是天下贤明的国君。现在您竟然有意向西面奉事秦国,自称是秦国东方的属国,为秦国建筑离宫(是说为秦国筑官,备其巡狩时留宿,所以称为帝宫),接受秦国的分封,采用秦国的冠服式样,春秋季节给秦国纳贡助祭(是说冠、带制度都受秦法制约,春秋贡奉以助秦祭祀),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耻。 我听说越王勾践仅靠三千疲惫的士兵作战,就在干遂(地名,有人说在现在吴县西北四十多里的万安山前)活捉了吴王夫差;周武王只用了三千士兵,三百辆蒙着皮革的战车,在牧野(现在的卫州)制服了商纣。难道他们是靠着兵多将广吗?实在是因为充分地发挥出了他们的威力啊。现在,我私下听说大王的军事力量,精锐部队二十万,裹着青色头巾的部队二十万,能冲锋陷阵的部队二十万,勤杂兵十万,战车六百辆,战马五千匹。这些实力已经远远超过越王勾践和周武王了。可是,如今您却听信群臣的建议,想以臣子的身份服事秦国。如果奉事秦国,必然要割让土地来表示自己的忠诚,因此,还没动用军队,您的国家却已亏损了。凡是群臣中主张服事秦国的,都是奸妄之人,而不是忠臣。他们作为君主的臣子,却想割让自己国君的土地,以求得与秦国的友谊,偷取一时的功效而不顾后果,破坏国家的利益而成就私人的好处,对外凭借着强秦的势力,从内部劫持自己的国君,以达到割让土地的目的,希望大王仔细地审察这种情况。 《周书》上说:“草木滋长出微弱的嫩枝时,如果不及时去掉它,到处滋长延伸了将要怎么办呢?细微嫩枝不及时砍掉它,等到长得粗壮了,就得用斧头了。”事前不考虑成熟,事后就会有灾祸临头,那时将要对它怎么办呢?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建议,六国联合起来结成合纵盟约,专心合力,一个意志,就一定不会担心强秦这样的祸患了。所以敝国的赵王派我来献上不成熟的策略,奉上详明的公约,全赖大王的指示号召大家了。 魏王说:“我没有出息,从没听说过如此贤明的指教。如今您奉赵王的使命来指教我,我将恭敬地率领国人听从您的安排。 【评论】 孟子游说齐国和魏国,经常说“地域方圆百里就可以称王”、“没有听说依靠方圆千里的地方还怕别人的”。苏秦游说韩国和魏国,也几次以越王勾践的事情打比方,这都是有着深刻涵义的,不能因为话出自于苏秦之口,就怀疑他胡说八道。只是孟子是纯粹地从根本上追求自强,苏秦只是谋求一时的宠幸,说的话一样,目的不同罢了。 苏秦所列举的各国的情形,都免不了有意识地夸张了一点,跟事实相比有些差距。看到他的辩才,读者也会感到惊异,读到的时候尚且能够受到感染,听到的话怎么能够不动声色呢? [book_title]第八章 说齐楚 苏秦见韩赵魏三国,既已成功,因东说齐宣王曰: 齐南有泰山(在山东泰安县北五里),东有琅琊(故城在今山东诸城县东南一百四十里),西有清河(今直隶清河县,清河旧经其处),北有勃海(碣石以西至直沽口,禹时为逆河,战国时谓之勃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邱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勃海也(绝、涉,皆渡也,言有军役不用渡河取诸二部,但取诸临菑而已足)。临菑(临淄,齐都城古营邱地城临淄水故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但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筑似琴而大头,围五弦击之)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六博、蹋鞠,皆古嬉戏之事)。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此以言其人多也),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莫能当。今乃西面而事秦,臣窃为大王羞之。 且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兵出而相当,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挫,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以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径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阳晋,地名,在卫国之西南),经乎亢父之险(亢父,山名,故县在任城县南五十一里),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狼性怯,走常还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齐王曰:“寡人不敏,僻远守海,穷道东境之国也,未尝得闻余教,今足下以赵王诏诏之,敬以国从。” 苏秦乃西南说楚成王曰: 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西有黔中、巫郡(注见说燕),东有夏州(今夏日也)、海阳,南有洞庭(今洞庭湖,又名青草湖)、苍梧(今道州南石苍梧山),北有陉塞(陉山在楚北境)、郇阳(郇阳即新阳也),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与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乃欲西面而事秦,则诸陉山在楚国的北境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矣。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已。故愿大王早孰计之。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诚能用臣之愚计,则韩魏齐燕赵卫之妙音、美人必充后宫,燕代橐驼良马必实外廐。故从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讐也。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讐者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愿其祸。夫外挟强秦之威,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相去何居焉?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 楚王曰:“寡人之国,西与秦接境。秦有举巴蜀、并汉中之心。秦,虎狼之国,不可亲也。而韩、魏迫于秦患,不可与深谋,与深谋恐反人以入于秦,故谋未发而国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当秦,不见胜也,内与群臣谋,不足恃也。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昧,心摇摇然如县(同悬)旌而无所终薄。今贤君欲一天下,收诸侯,存危国,寡人谨奉社稷以从。” 【批评】 燕为弱国,苟免于难,亦无他求,故苏秦之辞不多费,而说已行。韩赵魏三国,亦深苦秦人之暴,苟得保境息民,于愿亦已足矣。苏秦于此,亦易成功。齐处东海,春秋以还,世为霸国,其自视又与韩赵魏不同,说之较为费力。苏秦借韩魏之地势,以与齐国相比,而鼓动齐王之勇气,其说楚也亦然。惟楚为山东强国,其自视又不同于齐,苏秦于纵横利害之外,又不得不加上许多空话以媚之,正是狮子用全力处也。 为说士者,平日必读书通古今,贯澈历史地理之学,旁及风土人情,无所不晓。至一国。则能抉一国之利害,以其所挟持之政见,明目张胆,陈说于侯王之前。盖非兼才学识三长者不办,不是空言无补,或巧言乱政者之所得伪为也。读苏秦说六国文,常知苏秦之真本领。 苏秦看到韩赵魏三国已经游说成功,就向东去游说齐宣王说: 齐国南面有泰山(在山东泰安县北五里),东面有瑯邪山(故城在今山东诸城县东南一百四十里),西面有清河(今直隶清河县,清河旧经其处),北面有渤海(碣石以西至直沽口,禹时为逆河,战国时谓之勃海),这可说是四面都有天险的国家了。齐国的土地纵横两千余里,铠甲军队有几十万人,粮食堆积得像山丘一样高大。三军精良,联合起五家的兵卒,进攻如同锋芒之刀刃、良弓之矢那样勇猛捷速,打起仗来好像雷霆震怒一样猛烈,撤退好像风雨一样快地消散。自有战役以来,从未征调过泰山以南的军队,也不曾穿过清河,渡过渤海去征调这二部的士兵(绝、涉,都是渡的意思。是说有军役不用渡河取诸二部,但取诸临菑而已足)。光是临淄就有居民七万户,我私下估计,每户不少于三个男子,三七二十一万,用不着征集远处县邑的兵源,光是临淄的士兵本来就够二十一万了。临淄富有而殷实,这里的居民没有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下棋踢球的。临淄的街道上车子拥挤得车轴互相撞击,人多得肩膀挨着肩膀。把人们的衣襟连接起来,可以形成围幔;举起衣袖,可以成为遮幕;大家挥洒的汗水,就像下雨一样。家家殷实,户户富足,志向高远,意志飞扬。凭借着大王的贤明和齐国的强盛,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能够比得上。如今您却要向西去奉事秦国,我私下替大王感到羞耻。 况且韩、魏之所以非常畏惧秦国,是因为他们两国和秦国的边界相接壤。假如双方派出军队交战,不出十天,胜败存亡的局势就决定了。如果韩、魏战胜了秦国,那么自己的兵力要损失一半,四面的国境无法保卫;如果作战不能取胜,那么国家接着就陷入危亡的境地。这就是韩、魏把和秦国作战看得那么重要,而很轻易地想要向秦国臣服的原因。现在,秦国攻打齐国的情况就不同了。秦国背靠着韩、魏的土地,要经过卫国阳晋的要道,穿过齐国亢父的险塞,战车不能并驶,战马不能并行,只要有一百人守在险要之处,就是有一千人也不敢通过。即使秦国军队想要深入,就像狼一样疑虑重重,时常回顾,生怕韩、魏在后面暗算它。所以它虚张声势,恐吓威胁。它虽然骄横矜傲却不敢冒险进攻,那么秦国不能危害齐国的形势也就相当明显啦。不能深刻地估计到秦国根本对齐国无可奈何的实情,却想要向西而奉事秦国,这是群臣们策略上的错误。现在,齐国还没有向秦国臣服的丑名,却有强大的国家实力,所以我希望大王您稍微留心考虑一下,以便决定对策。 齐王说:“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居住在偏僻遥远、紧靠大海、道路绝尽、地处东境的国家,从未听到过您高明的教诲。如今您奉赵王的使命来指教我,我将恭敬地率领全国民众听从您的安排。” 苏秦又往西南区,到楚国游说楚成王说: 楚国,是天下强大的国家;大王,是天下贤明的国王。楚国西边有黔中、巫郡,东边有夏州(现在的夏日)、海阳,南边有洞庭(现在的洞庭湖,又叫青草湖)、苍梧(现在道州南石苍梧山),北边有径塞(径山在楚国的北境)、郇阳(就是新阳),土地纵横五千多里,铠甲军队一百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存粮足够用十年。这是建立霸业的资本啊。凭借着楚国的强大和大王您的贤明,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如今您却想向西侍奉秦国,那么,天下就再没有哪个诸侯不向西面拜服在秦国的章台宫下了。秦国最大的忧患没有比得上楚国的,楚国强大,那么秦国就会弱小;秦国强大,那么楚国就会弱小。从这种情势判断,两国不能同时并存。所以,我替大王考虑,不如合纵相亲,来孤立秦国。如果大王不采纳合纵政策,秦国一定会出动两支军队,一支从武关出击,一支直下黔中,那么鄢、郢的局势就动摇了。我听说在未发生动乱之前,就应该治理它,在祸患没有降临之前,就要采取行动。要等到祸患临头,再去忧虑它,那就来不及了。所以希望大王能早作仔细的打算。 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建议,我能使崤山以东各国向您奉献四时的礼物,接受你英明的指教,把国家委托给您,奉献宗庙请您保护,训练士兵,磨砺兵器,听任大王的指挥。大王果真能采纳我这不成熟的计策,那么,韩、魏、齐、燕、赵、卫等国动听的音乐和美丽的女子,一定会充满您的后宫。燕国、代地所产的骆驼、良马一定会充满您的畜圈。所以,合纵成功了,楚国就能称王。连衡成功了,秦国就能称帝。如今您要放弃称王称霸的功业,蒙受侍奉别人的丑名,我私下认为大王这种做法不可取。 秦国,是虎狼一样凶恶的国家,还有吞并天下的野心。秦国也是天下各诸侯的共同仇敌。凡主张连衡的人都想割取各诸侯的土地奉献给秦国,这就叫做供养仇人和敬奉仇敌啊。做为人家的臣子,却要割取自己国君的土地,用来和如狼似虎的强秦相交往,侵扰天下,而自己的国家突然遭受秦国的侵害,他们却不顾及这些灾祸。对外依仗着强秦的威势,用来在内部劫持自己的君主,索取割地,是最大的叛逆,最大的不忠,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过了。所以,合纵相亲,各诸侯就会割让土地奉事楚国,连衡成功,楚国就要割让土地奉事秦国,这两种策略相差太远了。这二者,大王要处于哪一方的立场呢?所以敝国赵王派我来奉献这不成熟的策略,奉上详明的公约,全靠大王晓喻众人了。 楚王说:“我国西边和秦国接壤,秦国有夺取巴、蜀并吞汉中的野心。秦,是虎狼一样凶恶的国家,是不可以亲近的。韩、魏经常遭受秦国侵害的威胁,不可以和他们作深入地策划。假如和他们深入地策划,恐怕有叛逆的人泄露给秦国,以致计划还没施行,而国家就面临危险了。我自己估计,拿楚国对抗秦国,不一定取得胜利;在朝廷内和群臣谋划,他们又不可信赖。我躺在床上睡不安稳,吃东西也感觉不到香甜,心神恍恍惚惚,好像挂在空中的旗子,始终没有个着落。现在您打算统一天下,团结诸侯,使处于危境的国家保存下来,我愿意恭恭敬敬地把整个国家托付给您,听从您的安排。” 【评论】 燕国是比较弱的国家,只求免于危难,没有别的要求,所以苏秦没有费多少口舌就游说成功了。韩赵魏三国,也深受秦国暴虐之苦,只求保国安民,他们的愿望就满足了。苏秦到这些地方,也比较容易成功。齐国地处东边海域,自春秋时代以来,世世代代是霸主之国,因此齐国自以为与韩赵魏不一样,游说的时候比较费力。苏秦借着韩魏两国的地势,拿来跟齐国相比,来鼓动齐王的勇气,他游说楚国也是这样的情况。只是楚国是崤山以东的强国,看待自己又跟齐国不一样,苏秦除了谈论时势利害,还不得不加上许多空话来讨好楚王,这正是发挥狮子的全部力量啊。 能够成为说客的那些人,平时必然读了很多书,博古通今,熟悉历史地理方面的学问,了解地域的风土人情,这些方面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到了一个国家,则要切中这个国家的命脉,来推行自己的主张,无所畏惧地在国君面前娓娓而谈。这不是身兼才情、学问、见识的人不能办,不是只讲空话或者花言巧语扰乱国政的人所能做得到的。读了苏秦游说六国的文章,才知道苏秦的本领真实不虚。 [book_title]第九章 纵约之成 苏秦既得六国之同意,乃代表赵王,会韩人、魏人、齐人、楚人、燕人盟于洹水(出河南林县西三十里林虑山,东取迳安阳、临漳至内黄县入卫河)。其辞曰:“秦以牧马贱夫(秦始祖非子为周孝王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孝王封为附庸而邑之秦),恃强凌弱,思并诸侯,惟众可以御寡,六国为一,众莫加矣。自今以后,凡我同盟,结为兄弟,一国背盟,五国共击之。”于是六国合纵而并力焉,苏秦为纵约长,并相六国。此周显王三十六年事也(民国前二千二百十四年)。 当此时也,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于苏秦之策。方其归自洹水,北报赵王也,革车百乘,锦绣千纯(音遯,束也),白璧百双,黄金万镒(二十四两曰镒),以随其后。过洛阳故里,山川云树,依然如故,低徊今昔,荣枯异状,固已感慨系之矣。 周显王闻苏秦将至,特为除道,使人郊劳(古者宾至近郊,君主使卿朝服用束帛劳之)。至家,兄弟妻嫂,皆侧目不敢仰视。苏秦笑谓其嫂曰:“嫂,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蛇(读若威姨)蒲伏(读若匍匐),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惧之,贫贱则父母恶之。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以忽乎哉?且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负,背也,枕也,近城之田,最为膏腴,百亩为一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 丰沛之鸡犬(汉高祖十二年,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帝击筑自为大风歌),南阳之子弟(世祖十七年,帝幸章陵,置酒作乐,赏赐与宗室诸母相酣悦),古之英雄,亦以富贵还乡,为人生第一得意事。此时苏秦之顾盻自雄,不可一世,为如何也。留洛阳数日,散千金,以分赠宗族朋友,遍报诸所尝见德者。在燕国时,负旅舍之人百钱,报以百金。从者有一人,独未得报,乃前自白。苏秦曰:“我非忘子,子之与我至燕,再三欲去我于易水之上(易水有三,皆出易州,自定兴西南合拒马河者曰中易,西为西易,亦名涉河,南为南易,亦名雹河,并合卫河,及呼沱入海,苏秦所渡,及太子丹送荆乡所渡之易水皆中易也)。是时我方困,故望子深,子今亦得矣。” 苏秦归赵,赵封为武安君,乃缮纵约一通投秦,意若曰尔毋轻量天下士,今有以报尔矣。盖未忘金尽裘敝之恨也,自是秦兵不敢出函谷关者十五年。 【批评】 自苏秦以合纵困秦,天下始畏说士,景春所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者也。《史记苏秦传》“乃投纵约于秦,秦兵不敢窥函谷关者十五年”,然周显王三十七年,秦以齐魏之师伐赵,苏秦去赵适燕,通鉴考异以为妄,故不载秦兵不敢出函谷关语。然考张仪说楚赵,范睢说秦,并有此语,则非无因也。古史(宋苏辙撰)书齐魏伐赵,纵约皆解。然诸侯宗秦之策,时相与合纵,或合或解,秦人病之,兵不敢大出者十五年,此言得之。 为六国谋者,即不能行孟子之言,而能行苏秦之计,亦足求一时之安,其故则苏子由论之详矣。曰:“秦之所与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齐楚燕赵四国,宜助韩魏,使之拒秦,乃计不出此,而贪目前之小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 苏秦还乡时事,国策摹写最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家庭之中,已若此之甚矣。三代淳朴之风,至战国时,已凌夷至此耶。是知善良之风俗,百年培之而不足者,一旦败之而有余。无怪二千年来,世风日下,酿成今日争名夺利之社会也。 苏秦得到六国同意以后,就代表赵王,会同韩国、魏国、齐国、楚国、燕国等诸国代表在洹水结成盟约。盟约说:“秦国本来是放牧的卑贱人的后代,依仗军事力量欺凌弱国,意图兼并诸侯。各国只有达成一致才可以对抗秦国,如果六国行动一致,那么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从今往后,凡是参与盟约的国家,都结为兄弟之国,如果一个国家背弃盟约,另外五个国家一起讨伐它。”于是六国结成合纵盟约共同对抗秦国,苏秦做了纵约长,担任六个国家的宰相。这是周显王三十六年的事情。 这个时候,天下虽大,民众虽多,但君王的威仪,谋臣的权略,都取决于苏秦的计谋。当他从洹水回来,到北方向赵王汇报的时候,百辆战车,一千匹锦锈,百双白璧,万镒黄金,跟在他的后面。苏秦经过洛阳故里的时候,看到周围的景物还跟以前一样,仔细想想现在和以前兴衰的情形,本来就感慨万千了。 周显王听说苏秦将要到来,特意为他清扫道路,派人到郊外迎接慰劳。苏秦回到家里,他的哥哥弟弟妻子嫂子都侧着头不敢抬头看他。苏秦笑着对嫂子说:“嫂子,为什么以前对我那么傲慢,现在却对我这么恭顺呢?”嫂子赶紧伏俯在地上,弯曲着身子,匍匐到他面前,脸贴着地面请罪说:“因为我看到小叔您地位显贵,钱财多啊。”苏秦感慨叹息说:“同样是我这个人,富贵的时候亲戚就敬畏我,贫贱时父母也会轻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权力地位和财富,难道是可以忽视的吗?假使我当初在洛阳近郊有二顷良田,现在我还能佩带得上六个国家的相印吗?” 丰沛的民众,南阳的宗室子弟,古代的英雄,向来都把衣锦还乡作为人生中最得意的事。这个时候苏秦得意洋洋,不可一世,跟刘邦和世祖一样。苏秦在洛阳停留了几天,拿出千金,分给宗族里的朋友,到处去报答那些曾受到过恩惠的人。在燕国的时候,苏秦欠了旅店主人一百钱,就回报给他一百金。随从人员中,唯独有一个人没得到报偿,他就上前去为自己申说。苏秦说:“我不是忘了您,当初您跟我到燕国去,在易水边上,您再三要离开我(易水有三个,都源自易州,从定兴西南方与拒马河合流的是中易;西南是西易,也名涉河;南面是南易,也叫雹河,与卫河、呼沱河一起合流入海。苏秦过的,与太子丹送别荆轲的都是中易)。那时正当我困窘不堪,所以我深深地责怪您,所以把您放在最后。您现在也可以得到赏赐了。” 苏秦回到赵国后,赵国封他为武安君,把合纵盟约送交秦国,意为你们秦国不要轻视天下英雄,现在有合纵盟约来对抗你们了。大概苏秦还没忘记金子花光衣服破烂的耻辱吧?从此秦国的士兵十五年不敢迈出函谷关。 【评论】 自从苏秦用合纵的战略使秦国受困,天下人才开始害怕说客,景春所说的说客一生气那么诸侯都害怕,说客不活动那么天下就少了很多纷争。《史记·苏秦传》中记载“于是苏秦把合纵盟约送交秦国,从此秦国长达十五年之久不敢窥伺函谷关以外的国家”,然而周显王三十七年,秦国联合齐国和魏国的军队攻打赵国,苏秦离开赵国去了燕国,《通鉴考异》认为是假的,所以没有记载秦兵不敢从函谷关出来这样的话。然而考证张仪游说楚国和赵国,范雎游说秦国,都有这样的话,所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古史中记载齐国魏国攻打赵国,合纵盟约就解散。然而诸侯们对秦的策略,有时候联合起来合纵抗秦,有时候盟约解散,秦国人受此困扰,兵马十五年间不敢大举越过函谷关,这句话说得对啊。 那些替六国打算的人,即使无法实行孟子的主张,如果能按照苏秦的计策行事,也足以求得一时的安宁,其中的原因苏辙说的已经很详细了。他说:“秦国和诸侯争夺天下的目标,不在齐、楚、燕、赵等地区,而是在韩、魏的边境;诸侯和秦国争夺天下的目标,也不是在齐、楚、燕、赵等地区,而是在韩、魏的边境。韩、魏两国阻碍了秦国出入的要道,却掩护着崤山东边的所有国家。齐楚燕赵四个国家,应该相助韩魏抵御秦国,他们却不知道要采用这种策略,只贪图边境上一些微小的利益,违背盟誓、毁弃约定,来互相残杀同阵营的人。直到让秦国人能够趁虚而入来并吞了他们的国家,怎不令人感到悲哀啊!” 苏秦回到家乡的事情,《战国策》中描写最充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一个家庭中就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夏商周三代淳朴的风气,到战国时已经衰败至此了。这才知道善良的社会风俗,用百年的时间来培养也不够,却只用一天就能衰败下来了。怪不得两千年来,社会风气日渐衰败,造就了今天这个争名逐利的社会啊。 [book_title]第十章 苏秦之末路 纵约成,秦国大惧,日夜谋所以破之者。周显王三十七年,秦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纵约。赵肃侯让苏秦,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 苏秦至燕,值文侯新薨,太子即位,是为燕易王。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之。易王谓苏秦曰:“往日先生至燕,而先王资先生见赵,遂约六国从。今齐先伐赵,次至燕,以先王之故,为天下笑。先生能为燕得侵地乎?”苏秦大惭曰:“请为王取之。” 苏秦知易王之后,为秦惠王之女,燕之于秦,丈人行也。苏秦明知惠王此举,阳结两国之好,阴为弱燕之计,非真有爱于燕,然藉此足为说齐之资。往见齐宣王,俯而庆,仰而吊。齐王曰:“是何庆吊相随之速也?”苏秦曰:“臣闻饥人所以饥而不食乌喙者(附子一岁为乌喙,三岁为附子,四岁为乌头,五岁为天雄),为其愈充腹而与饿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即秦王之少婿也。大王利其十城,而长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雁行,而强秦敝其后,以报天下之精兵,是食乌喙之类也。”齐王愀然变色曰:“然则奈何?”苏秦曰:“臣闻古之善制事者,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大王诚能听臣计,即归燕之十城。燕无故而得十城,必喜。秦王知以己之故而归燕之十城,亦必喜。此所谓弃仇讎而得石交者也。夫燕秦俱事齐,则大王号令天下,莫敢不听。是王以虚辞附秦,以十城取天下,此霸王之业也。”齐王从之。 人有毁苏秦于齐王者,曰:“左右卖国反覆之臣也,将作乱。”苏秦遂归燕。夫苏秦之辞赵王也,曰将藉燕国之力,惩齐王破约之罪,今返燕十城,于赵未获丝毫之利,而于理则燕王应德苏秦之功。乃返燕后,燕王竟不复官之。 苏秦乃说燕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必重。”于是详(同佯)为得罪于燕而亡走齐,齐宣王以为客卿。宣王卒,愍王即位。苏秦说愍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盖欲以此敝齐之国力,而使之不能谋燕也。其后齐大夫多与苏秦争宠者,而使人刺苏秦,不死殊而走(殊,死也,言苏秦时虽不即死,然是死创,故云殊)。齐王使人求贼不得。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以狥于市,曰苏秦为燕作乱于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于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 苏秦死,葬洛阳青阳门外三里之孝义里,冢旁有宝明寺。寺僧常见秦出入此冢,车马羽仪,若宰相状也。其故宅至北魏时,为三公令史高显略宅。每夜见赤光行于堂前,掘地得黄金千斤,铭曰苏秦家金(已上皆见《洛阳伽蓝记》)。岂苏秦势利之心,虽死亦不销欤,亦大可慨矣。 【批评】 苏秦之始出也,历无数之困苦,费尔许之气力,成得洹水之功。其政策,其手腕,皆卓然可传。盖自秦孝公发愤图强,山东诸国,既莫不惧之扰攘久之,未闻有以约纵抵制连横,藉保均势之局者。苏秦明眼觑定,亲手做到,可谓难矣。战国策写苏秦处,杂入议论,已失史裁。史公好奇,又录其说,遂令后世之人,看得苏秦仅一势利之徒,余事皆一笔抹煞。是固苏秦之立品不严所致,亦可见作史之难也。 苏秦前半节事,有一坚确之主义,故其败也,人皆惜之,其成也,人皆贺之。至纵约坏,赵王疑,苏秦失意之期又至。理宜急流勇退,养望自重,为卷土重来之计。乃不出此,而苟且求容,依违无行(史谓苏秦通于燕易王之母),至于杀身,亦无人为之太息者,以其苟求禄位,毫无主意故也。 吾人作事,全仗精神,精神一到,何事不成。苏秦之始也,困顿于饥寒,揶揄于邻里,激刺深而精神奋,故能战胜万难,达其目的。后则安富尊荣,颓然无复远志,事业遂终于此矣。 《袁淑真隐传》载鬼谷子遗苏秦张仪书曰:“若岂不见河边之树乎?仆御折其枝,波浪荡其根,上无径寸之阴,身被数千之痕。此木岂与天地有仇怨哉?盖所居然也。子不见嵩岱之松柏,华岳之檀柏乎?上枝干于青云,下根通于三泉,千秋万岁,不受斧斤之患。此岂与天地有骨肉哉?盖所居然也。”此盖以功成身退勖仪秦,惜仪秦不知也。 洛阳县志,苏秦冢在河南郡有三处,《洛阳伽蓝记》所称一也。一在新安县,《通志》引唐张巡诗:沙埋古篆折碑文,六国存亡事系君。今日凄凉无处说,乱山秋尽有寒云。一在巩县,巩志:县西南六十里,有三苏冢,苏秦苏代苏厉是也。 合纵盟约结成以后,秦国非常害怕,日夜谋划怎么破坏合纵盟约。周显王三十七年的时候,秦国派犀首公孙衍欺骗齐国和魏国,诱使他们一起攻打赵国,来破坏合纵盟约。赵肃侯责备苏秦,苏秦很害怕,请求出使燕国,一定让齐国有所交代。苏秦就离开了赵国。 苏秦到了燕国,正赶上文侯刚刚去世,太子即位,就是燕易王。易王刚刚登位,齐宣王趁着国丧攻打燕国。易王对苏秦说:“以前先生来到燕国,先王资助您去了赵国,于是才能结成六国合纵的盟约。现在齐国先是攻打赵国,接着又攻打燕国,因为先王的缘故,使燕国被天下耻笑。先生您能为燕国得回被侵占的土地吗?”苏秦很惭愧地说:“请允许我为您取回失地。” 苏秦知道易王的王后是秦惠王的女儿,秦国对于燕国来说,是丈人之国。苏秦明确地知道秦惠王这个举动,明面上维护两国的交情,暗地里图谋削弱燕国,并不是真的爱惜燕国,然而这足以作为游说齐国的资本了。苏秦去见齐宣王,弯下腰去,向齐王表示庆贺;仰起头来,又向齐王表示哀悼。齐王说:“您为什么庆贺和哀悼相继这么快呢?”苏秦说:“我听说饥饿的人,宁愿饿着而不吃乌头这种有毒植物,原因是它越是能填满肚子就越是和饿死的灾祸没有区别啊。现在燕国虽然弱小,但燕王却是秦王的小女婿。大王占了十座城池的便宜,却长久地和强秦结成仇怨。如今使得弱小的燕国作先锋,强大的秦国跟在后面做掩护,从而招致天下的精锐部队攻击你,这和吃乌头是相类似的啊。”齐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凄怆而严肃,说:“既然如此,那现在怎么办呢?”苏秦说:“我听说古代善于处理事情的人,能够把灾祸转化为吉祥,通过失败达到成功。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计策,就请立即归还燕国的十座城池。燕国白白地收回十城,一定很高兴。秦王知道因为他的关系而归还燕国的十城,也一定很高兴。这就叫做放弃仇恨而得到牢不可破的友谊。燕国、秦国都来奉事齐国,那么大王对天下发出的号令,没有敢不听的。这就等于用虚名依附秦国,实际上却以十城的代价取得天下,这是称霸天下的功业啊。”齐王听从了他的建议。 有毁谤苏秦的人对齐王说:“苏秦是个左右摇摆、出卖国家、反复无常的臣子,将要引起乱子。”苏秦就回到了燕国。苏秦辞别赵王的时候,说将借燕国的力量,惩罚齐王破坏盟约的罪行,现在齐国归还了燕国的十座城,对于赵国来说没有得到一点利益,在情理上燕王则应该感激苏秦的功劳。苏秦返回燕国后,燕王最后没有让他做官。 苏秦游说燕王说:“我留在燕国不能使燕国地位上升,那么去了齐国就一定提高燕国的地位。”于是,苏秦假装得罪了燕王而逃跑到齐国,齐宣王便任用他为客卿。齐宣王去世后,湣王继位,苏秦就劝说湣王把葬礼办得铺张隆重,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孝道,筑高宫室,扩大园林,以表明自己得志。其实苏秦打算借此消耗齐国的国力,从而使齐国不能图谋燕国。此后,齐国大夫中有许多人和苏秦争夺国君的宠信,因而派人刺杀苏秦,苏秦当时没死,带着致命的伤逃跑了。齐王派人捉拿凶手,然而没有抓到。苏秦快死了,便对齐王说:“我马上就要死了,请您在人口集中的街市上把我五马分尸示众,就说:‘苏秦为了燕国在齐国谋乱’,这样做,刺杀我的凶手一定可以抓到。”当时齐王就按照他的话做了,那个刺杀苏秦的凶手果然自动出来了,齐王因而就把他杀了。 苏秦死后,被葬在洛阳青阳门外三里的孝义里,墓旁边是宝明寺。寺院中的僧人经常见到苏秦在墓中出入,车马仪仗,像是宰相的样子。苏秦故居到北魏的时候,成为三公令史高显略的宅子。高显略每天晚上都能看见堂前放红光,就掘开地面,得到一千斤黄金,刻上苏秦家金的字样。难道苏秦追求权势利益的心思,即使死了也没有消失吗?也太可叹了! 【评论】 苏秦刚开始出山的时候,经过了无数困难,花费了许多气力,才成就了洹水的结盟。他的策略、方式,都很突出,值得记录。自从秦孝公努力壮大自己的实力,崤山以东的各国,没有不害怕秦国、不担忧自己国家处境的,却没有听说有人提倡用合纵来抵制连横、以保持各国势均力敌的局面的。苏秦眼光精准,又亲自实行,做到这一点,真算得上难的了。《战国策》写苏秦的地方,夹杂着议论,已经失去了对史事的裁断能力。太史公对此事好奇,又把情况记录下来,于是就让后世的人看到苏秦只是一个追求势利的小人,别的事情都一笔抹去了。这固然是苏秦持身不正所导致,也可以见得写作史书的难度很高啊。 苏秦前半段故事,有自己坚定的目标,所以他失败的时候,人们都为他感到可惜,他成功的时候,人们都祝贺他。等到合纵盟约被破坏,赵王对他产生怀疑,苏秦失意的日子又降临了。这时候他应该急流勇退,培养声望而自重,为卷土重来作准备。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勉强求得暂时的安稳,依旧没有良好的品行(野史记载苏秦跟燕易王的母亲私通),最后被杀,也没有人为他叹息。这是因为苏秦一味追求高官厚禄,失去自己理想的缘故啊。 人们做一件事的时候,全凭一股精神,精神被提起来了,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呢?当初苏秦被饥寒所困,被邻居嘲笑,受了刺激就能奋起精神,所以能战胜困难,达到自己的目的。后来安享荣华富贵,当初的壮志都消磨殆尽,所以功业就停止了。 《袁淑真隐传》记载鬼谷子给苏秦张仪的书信说:“你们难道看不见河边的树吗?奴仆、御者折断它的枝条,河里的波浪冲刷它的根,头上没有一点遮蔽,身上有很多伤痕。这棵树难道跟天地有仇吗?只是因为所处的环境造成的罢了。你看不到嵩山泰山的松树、柏树,华山的檀树、柏树吗?枝干高耸入云,树根下到地下三重泉,千秋万代不用担心被刀斧砍。这难道是跟天地有什么特殊关系吗?只是环境这样罢了。”这封信大概是劝导苏秦张仪功成身退的,可惜他们不知道。 洛阳县志记载,苏秦墓在河南郡有三处,《洛阳伽蓝记》中记载的是一处。还有一处在新安县,《通志》中引用唐代张巡的诗:沙埋古篆折碑文,六国存亡事系君。今日凄凉无处说,乱山秋尽有寒云。另外一处在巩县,《巩志》记载:县西南方六十里,有三苏墓,就是苏秦苏代苏厉三人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