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资治通鉴直解 [book_author]张居正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517591 [book_dec]《资治通鉴直解》原名《通鉴直解》,是明代两朝帝师、首辅张居正同翰林院讲官给年仅十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量身定做的宫内读本。此书以《资治通鉴》为主,其他史书如《通鉴外纪》、《续资治通鉴》、《宋元通鉴》等为辅,从中选取了一些重要片段与事件加以讲解,一方面通俗易懂,一方面也融入了张居正等人对历代王朝兴衰的总结,以及对重大历史教训的独特见解。先读经,后读史,是历代帝王必修之大纲。《资治通鉴直解》是明朝隆庆六年,由两朝帝师张居正给万历小皇帝日讲的宫内读本。《资治通鉴直解》以最通俗的白话文写成,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同时还融入了大政治家张居正对历代王朝兴衰的总结。当年为皇帝讲解《资治通鉴》,意在教育皇帝如何做一名圣明之君。即使在今天,此书对各级管理者与读者大众,依然可资借鉴,更可从中读出立身处世的智慧光辉。 [book_img]Z_6982.jpg [book_title]三皇纪 三皇,是太昊伏羲氏、炎帝神农氏、黄帝有熊氏。这三个君,叫做三皇。德冒天下谓之皇。古人质朴,未有皇帝称号,后世以其有大德,足以覆冒天下,故称之曰皇。纪,是记载其所行之事。三皇以前,还有君长,以其年代久远,无可考见,故作史者以三皇为始。 太昊伏羲氏 太昊,是伏羲氏之帝号,氏以别族,帝姓风,而以伏羲为氏,故称太昊伏羲氏。 原文 太昊之母,居于华胥之渚,履巨人迹,意有所动,虹且绕之,因而始娠。生帝于成纪,以木德继天而王,故风姓。有圣德,像日月之明,故曰太昊。 直解 华胥,是地名。渚,是水中小洲。巨人,是大人。迹,是足迹。妇人怀孕叫做娠。昊,是光明的意思。史臣说,大凡帝王之生,皆天所命,故往往有非常之兆。当初太昊生时,其母居于华胥之渚。偶见一个大人的足迹,他踏着那足迹,意有感动,天上又有虹光环绕其身,因而怀孕,遂生太昊于成纪地方。其后以木德继天而王。木生风,故以风为姓;以其有圣人之德,合日月之明,故称曰“太昊”。 原文 人生之始也,与禽兽无异,知有母而不知其父,知有爱而不知其礼。卧则呿呿,起则吁吁,饥则求食,饱则弃余,茹毛饮血而衣皮革。太昊始作网罟,以佃以渔,以赡民用,故曰伏羲氏。养六畜以充庖厨,且以为牺牲,享神祇,故又曰庖羲氏。 直解 呿呿,是人睡时鼾声。吁吁,是舒缓自得的模样。佃,是取禽兽。渔,是取鱼。网罟,是取禽兽与鱼之器。上古之时,风气未开,民性颛朴,虽说人为万物之灵,实与禽兽之蠢然者无异。故其人但知有母,不知有父;但知相爱,不知礼体。卧则呿呿然鼾睡,起来则吁吁然行坐任意,再不知有一些念虑。饥时才去求食,饱则弃其所食之余,再不知有别样营求。吃的不过是地上草木,饮的不过是禽兽之血,就取禽兽的皮革,遮蔽身体而已,不知有耕田凿井、布帛丝麻之利。至太昊王天下,才教民做网罟去取禽兽与鱼,以供饮食,而民皆便之。因此以伏羲为氏,又以其能畜养马牛羊豕鸡犬之六畜,以供庖宰厨膳,以为牺牲而祭享天地祇,故又曰庖羲氏。 原文 帝太昊伏羲氏,成纪人也,以木德继天而王,都宛丘。帝德合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于是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中观万物于人,始画八卦。卦有三爻,因而重之,为卦六十有四,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书制有六:一曰象形,二曰假借,三曰指事,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谐声。使天下义理必归文字,天下文字必归六书。作甲历。 直解 成纪,即今陕西秦州地方,都是帝王所居的去处。宛丘,即今河南陈州。河图,是河中涌出的龙马,背上有自然奇耦之数,叫做河图。洛书,是洛水中出的灵龟,背上亦有自然奇耦之数。这河图洛书两件,都是天降生的神物。八卦,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等卦。卦之一画为一爻,每卦三画,故说三爻。书契,书是写字,契是约信。盖写字为信,以记久远也。结绳,是把绳子打结。上古未有文字,大事则打个大结,小事则打个小结以记之。象形,是字象其物之形,如篆书日字作,月字作之类。假借,是本无其义,特借其声而用之,如韦本为韦背,而借为韦革之韦;豆本为俎豆,而借为麦豆之豆;商本为商度,而借为商贾之商,又借为宫商之商之类。指事,是直指其事,如木下一画是本字,木上一画是末字之类。会意,是晓会其意,如日月为明,人言为信,草生田上为苗之类。转注,是展转其声,而注释为他字之用,如善恶之恶,转为好恶之恶,行走之行,转为德行之行之类。谐声,是取一字为主,而附他字以调合其声,如松从木旁,以公为声;柏从木旁,以白为声之类。这六件都是造字的方法,叫做六书。甲历,是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之十干,与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相配,以纪年月昼夜、方位者。十干以甲为首,故叫做甲历。历,是古曆字。帝太昊伏羲氏,乃成纪人也,以木德继天而王天下,建都于宛丘地方。其德合天地之德,故天应以鸟兽文章,盖鸟兽之形色,粲然示人者,皆至文也。地应以河图洛书,盖图书之奇耦,错然示人者,皆显数也。伏羲氏于鸟兽之文,图书之数,既已法则之。于是又仰观日月星辰之象于天,俯观刚柔高深之法于地,中观万物之变化于人,会合了三才的道理,创始画出八个卦来。每卦有三爻,以象天地人。因未尽其理,又重增三爻为六爻,一卦变做八卦,八卦变成六十四卦,以发泄神明幽微之德,以区别万物感应之情,定天下之吉凶,而成民之务焉。前此未有文字,只结绳而记事,于是又造书契,凡大小政事,皆有文字纪载,替了那结绳之政不用。其造书之法有六样:一曰象形,二曰假借,三曰指事,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谐声。以此六书制字,使天下的义理,都包涵于文字之中,天下的文字,都不出乎六书之外。又作甲历,以明天道、授人时。若伏羲氏者,诚万世文字之祖也。 原文 上古男女无别,帝始制嫁娶,以俪皮为礼,正姓氏,通媒妁,以重人伦之本,而民始不渎。又因龙马负图出于河之瑞,以龙纪官,故为龙师而龙名。于是共工为上相,柏皇为下相,朱襄、吴英常居左右,栗陸居北,赫胥居南,昆吾居西,葛天居东,阴康居下,分理宇内,而政化大治。 直解 俪皮,是两张皮。共工、柏皇、朱襄、昊英、栗陸、赫胥、昆吾、葛天、阴康都是臣名。上古之世,男女混杂无别,伏羲氏始制为嫁娶之礼。时未有币帛,只用两张兽皮行礼。又正民之姓氏,使族类有分,通以媒妁之人,使合二姓之好,自是人始知夫妇为人伦之本,男女有别,不相渎乱矣。又因天降瑞物,龙马负图,出于孟河之中,遂以龙纪官,号曰龙师而龙名。如飞龙氏、潜龙氏、青龙氏、赤龙氏之类。于是命共工做上相,命柏皇做下相,朱襄、昊英两人常居左右,栗隆居北方,管北方事,赫胥居南方,管南方事,昆吾居西方,管西方事,葛天居东方,管东方事。阳康居下。这几个都是贤臣,分理着上下四方的事物。繇是政成化行,而天下大治。夫伏羲古之神圣也,亦必赖贤臣分理而后成治道,此图治者之所当法也。 原文 帝作荒乐,歌扶徕,咏罔罟,以镇天下之人,命曰立基。斫桐为琴,绳丝为弦,弦二十有七,命之曰离徽,以通神明之贶,以合天人之和,桑为三十六弦之瑟,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而乐音自是兴焉。在位一百一十五年崩。 直解 荒字,解做大字。扶徕、罔罟都是乐章名。扶徕之义未详。伏羲初作网罟,教民佃渔,而天下享其利,故有网罟之歌。镇,是安定的意思。立基,是乐之总名。按《礼记》疏中说,伏羲之代,五运成立,甲历始基,画八卦以定阴阳,造琴瑟以谐律吕,继德之乐,故曰立基。离,是大琴名。徽,是琴上十三个星,弹时按以为节者。贶,是赐。,是绳索。伏羲知天地有自然之元声,人君当用之以和平天下,于是始作大乐。歌扶徕之曲,咏网罟之歌,劳来感动,以安定天下之人,名曰《立基》,盖用此为兴致太平之根本也。又见得桐桑二木,其材皆能发声,乃斫桐木为琴,绳蚕丝为弦,弦有二十七条,唤做离徽。奏之郊庙朝廷,用以感格神明,使其歆享降福;合和上下,使其欢欣交通。又绞丝作绳,被诸桑木,造为三十六弦之瑟,教民鼓之,以收敛身心,调养性情,使各得其本然之正,而声乐音律,遂自此起。盖其神圣开创,实始泄天地太和之秘,而为万世乐律之祖也。在位一百一十五年,然后崩,其享国长久如此。 炎帝神农氏 炎帝,是帝号。神农,解见下文。 原文 少典之君,娶于有氏之女,曰安登,生二子焉。长曰石年,育于姜水,故以姜为姓,以火德代伏羲氏治天下,故曰炎帝。其起本于烈山,又号烈山氏,亦曰连山氏。其初国伊,继国耆,合而称之,故又号曰伊耆氏。 直解 少典,是诸侯国名。有氏,是族名。姜水、烈山、伊、耆都是地名。初少典之君,娶有氏的女为妻,名曰安登。生二子,长子名石年,即是炎帝,因养育于姜水地方,遂以姜为姓。比先伏羲氏以木德王天下,帝继其后,取木能生火之义,以火德王,火性炎热,故号为炎帝。炎帝虽育于姜水,其起初本在烈山,故又称为烈山氏,亦称为连山氏。其祖上曾建国在伊地,后又建国在耆地,合两处而称之,故又号为伊耆氏。 原文 炎帝神农氏,以火德王,都于陈,迁曲阜。初艺五谷、尝百草。古者民茹草木之实,食禽兽之肉,而未知耕稼。炎帝因天时,相地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始教民艺五谷,而农事兴焉。民有疾病,未知药石。炎帝始味草木之滋,察其寒温平热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义,尝一日而遇七十毒,神而化之,遂作方书以疗民疾,而医道立矣。复察水泉甘苦,令人知所避就,繇是民居安食力,而元夭折之患,天下宜之,故号神农氏。 直解 陈,即今陈州,已解,见前。曲阜,即今山东曲阜县。农,是治田土以种谷之名。艺,就是种。五谷是稻、黍、稷、麦、菽,五样粮食。耒耜,是种田的器具。耒,即是耜柄。石,是药中所用之石。炎帝神农氏以火德治天下,建都于陈,后又迁都于曲阜。初种植五谷、尝百草,盖上古之人,都只采草木的果实,与取鸟兽之肉以为食,而未知耕种稼穑之事。至炎帝因天有春夏秋冬四时,生长收藏,各有其候,又相度地势,高下燥湿,各有所宜,于是斫削树木做个耜,又把木揉得弯曲了,做耜之把柄,叫做耒,教百姓每将这器具去耕田种谷,而务农之事,繇此兴起焉。上古民有疾病,不知用药石医治,至炎帝始将各样草木的滋味,件件都用口尝过,因审查其性,或寒凉、或温暖、或平和、或大热。又辨别那药味中,可为主以治病的,借名为君;可随着别药治病的,借名为臣;可帮助别药的,借名为佐;可引导别药的,借名为使。辏合将来,以为治病之法。炎帝因尝辨药味,曾于一日之内,遇着七十样毒药,他有神圣之术,就把相制的药味,去解化了,那毒不能为害。恐人不知这等法则,就造为治病的方书,以疗治百姓的疾病,而医药之道,自此立矣。又审察地上的水泉,有味甘而养人者,有味苦而损人者,使人知避了那苦处,就那甘处。夫避苦就甘,则便于取汲,而民之居处得安;耕种以为食,则民得自食其力,免于饥饿;而又知医药以治病,则民得终其天年,而无有夭死之患,天下皆以为方便。因他造为耕种务农之事,以养活天下的人,这事从来无人想到,独是他制造出来,如通神的一般,故称为神农氏。 原文 炎帝之世,其俗朴重端悫。不忿争而财足,无制令而民从,威厉而不杀,法省而不烦。始列廛于国,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有火瑞,以火纪官,故为火师,而火名。 直解 廛,是市上民居。交易,是将货各相交换。炎帝神农氏在位之时,民间风俗质朴厚重,端正诚悫。百姓每都不见忿争,而财用自然充足;朝廷上未有诏令,而百姓自然顺从。以德化民,虽威厉而不用刑杀,法度省简而不烦琐。先时未曾布市廛交易,到神农时,才教人布列店房于国都之中,每日中开市一遭,招致天下之人民,收聚天下的货物。如为农的有米谷,为工匠的有各样器皿,都把来交换买卖了,方才退去。人人各得其所欲,甚为方便,这是后世商贾之所繇起。神农氏以火德王天下,当时适有火瑞,于是以火纪官,故为火师,而以火名官。如春官名大火,夏官名鹑火,秋官名西火,冬官名北火,中官名中火之类是也。 原文 炎帝之世,诸侯夙沙氏叛,不用帝命,其臣箕文谏而被杀。炎帝益修厥德,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来归其地。于是南至交趾,北至幽都,东至旸谷,西至三危,莫不从其化也。在位一百四十年,崩于长沙之茶乡。 直解 夙沙氏是当时诸侯的名号。箕文,是夙沙氏之臣。交趾、幽都、旸谷、三危、长沙、茶乡,都是地名。炎帝神农氏之世,诸侯有夙沙氏背叛,不奉行神农的命令。他有个贤臣叫做箕文,谏他,反被他杀了。夙沙氏之无道如此,神农也不去征他,只益修自己的德政以感化之。于是夙沙氏的百姓,都恶夙沙氏之无道,而仰神农之德化,遂自攻杀其君夙沙氏,而以其地来归。于是南边至交趾,即今安南国地方;北边至幽都,即今顺天府地方;东边至旸谷,即今东海边日出的地方;西边至三危,即今陕西沙州地方,莫不服从神农之教化也。在位一百四十年,因巡狩而崩于长沙之茶乡。 黄帝有熊氏 黄帝,是帝号。有熊,是国名。黄帝以国为氏,故称黄帝有熊氏。 原文 姓公孙,讳轩辕,有熊国君之子也。生而神灵,长而聪明。是时神农氏为天子,诸侯相侵伐,神农氏不能征。炎帝侵陵诸侯,蚩尤最为强暴。轩辕修德治兵,与炎帝战而胜之,又禽杀蚩尤于涿鹿。于是诸侯咸归轩辕,遂推轩辕代神农氏为天子,是为黄帝。 直解 讳,是名讳。禽,是拿获,与擒字一样。黄帝姓公孙,名轩辕,是有熊国君之子。他生下来就神圣灵异,不可窥测,到年纪长大,越发聪明过人,天命人心已有所归矣。此时炎帝神农氏的后代子孙衰弱,管不得天下,各国诸侯彼此相侵陵攻伐。炎帝既不能征讨,反去侵陵那诸侯。而其时诸侯中,有名蚩尤者,更为刚强暴虐,人受其害。轩辕不忍见天下之乱,因此内修德政,外振兵威,伐炎帝而胜之,又禽获蚩尤于涿鹿地方。于是四方诸侯,怀德畏威,都来归附轩辕,遂推尊轩辕替神农氏为天子,是为黄帝。 原文 元年,黄帝既为天子,于是始立制度,天下不顺者,从而征之。其土地东至于海,西至于崆峒,南至于江,北逐薰鬻,邑于涿鹿之阿。迁徙无常,以师兵为营卫,以云纪官,有土德之瑞。举风后、力牧、大山、稽、常先、大鸿,得六相而天下治,神明至。 直解 崆峒是山名。薰鬻,是北虏名。邑,是帝王所居的去处,叫都,又叫邑。涿鹿,是地名,即今之涿州。阿,是地势弯曲处。风后、力牧、大山、稽、常先、大鸿,是六个臣名。黄帝即位之元年,既立为天子,于是创立治天下的法度。天下诸侯,若有不顺从法度的,即用兵征讨之。其所管的地方,东边到于海,西边到于崆峒山,南边到于江,北边驱逐虏人薰鬻,使之远遁,遂建都于北方涿鹿之阿。然虽建都于此,却迁移不定,或在这里住,或在那里住,所至无城郭,只以众兵周围摆列,如营垒一般护卫着。因受命有云瑞,遂以云纪官。如春官为青云氏,夏官为缙云氏,秋官为白云氏,冬官为黑云氏,中官为黄云氏。又有土德之瑞,举用风后、力牧、大山、稽、常先、大鸿。得了这六个贤人为相臣,于是治道通乎天地。上无日月星辰失度之变,下无山崩川竭水旱之灾,虽神明亦感而至,如河图献瑞之类是也。 原文 帝受河图,见日月星辰之象,于是始有星官之书。命大挠探五行之情,占斗纲所建,于是始作甲子。命容成造历,命隶首作算数,命伶伦造律吕,命车区占星气,容成兼而总之。为文章以表贵贱,作舟车以济不通,画野分州,得百里之国万区。八家为井,井一为邻,邻三为朋,朋三为里,里五为邑,邑十为都,都十为师,师十为州。设左右大监,监于万国,举封禅之礼,作咸池之乐,远夷之国,莫不入贡。黄帝二十五子,得姓者十四人。正妃二子,一曰玄嚣,二曰昌意,皆为诸侯。黄帝崩,人以为仙去。子玄嚣立,是为少昊金天氏。 直解 斗纲,是北斗的柄。大挠、容成、隶首、伶伦、车区都是臣名。封禅,是祭名。咸池,是乐名。黄帝既受河图之瑞,仰观于天,见日月星辰之垂象,于是设灵台。立五官,或占日、或占月、或占风,从此才有星官之书。初时伏羲作甲历,起于甲寅,以纪岁月昼夜方位而已。至是又命大挠因其法,探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情,占斗柄所指之方,始作甲子,亦用支干相配以名日,而定之以纳音,如甲子乙丑属金,丙寅丁卯属火之类。命容成造历日以定四时,即今大统历便是。又命隶首作百十千万之算数,即今九章算法便是。又命伶伦取嶰谷之竹,截而吹之,造为六律六吕以正五音。又命车区占星气以验灾祥。仍命容成兼总其事。又染五采为文章,以表贵贱之分,如旗帜车服之类,各有等级是也。又作舟行水,作车行陆,济道路之不通者。既而俯察于地,画九野,分九州,得百里之国万区,乃合八家做一井,井一为邻,合三邻做一朋,合三朋做一里,合五里做一邑,合十邑做一都,合十都做一师,合十师做一州。设左右大监之官,使他监临万国,如今总督巡抚是也。又举封禅之礼以祭天地,作咸池之乐以和神人。时远方四夷之国,都来进贡。帝生二十五子,得姓者一十有四人。正妃所出有二子,长名玄嚣,次名昌意,初皆为诸侯。及黄帝没,人以为仙去,玄嚣以长嗣立,是为少昊金天氏。 [book_title]五帝纪 五帝,是少昊、颛顼、喾、尧、舜。按谥法,德象天地谓之帝。以上五,君皆有配天地之德,故称五帝。这后面通是记五帝的事迹,故曰五帝纪。 帝少昊 原文 少昊名挚,姓己,黄帝之子玄嚣也。母曰嫘祖,感大星如虹,下临华渚之祥而生帝。黄帝之世,降居江水,邑于穷桑,故号穷桑氏。国于青阳,因号青阳氏。以金德王天下,遂号金天氏。能修太昊之法,故曰少昊。都曲阜。 直解 华渚、穷桑、青阳、曲阜,都是地名。史臣说,帝少昊名挚,姓己,即前面说的黄帝之子玄嚣也。其母是黄帝正妃,名叫做嫘祖,曾出游于华渚地方,适有大星光耀如虹霓一般,下临其地。嫘祖因感着这祥瑞,遂怀孕而生帝少昊。当黄帝在位之时,少昊初封为诸侯,降居江水地方,又迁邑于穷桑之地,故号穷桑氏。又曾建国于青阳之地,又号青阳氏。到后来继黄帝而即帝位。黄帝以土德王天下。土能生金,故少昊以金德王天下,遂改号为金天氏。以其能修举太昊伏羲氏治天下的法度,故称为少昊。少昊王天下之后,定国都于曲阜。 原文 元年,少昊之立也,凤鸟适至,因以鸟纪官。帝之御世也,诸福之物毕至。爰书鸾凤,立建鼓,制浮磬,以通山川之风。作大渊之乐,以谐神人,和上下,是曰九渊。 直解 书鸾凤,是图写鸾凤的形象。建鼓,是大鼓。浮磬,是采地上浮石做成的磬。大渊,是乐名。少昊之元年,凤鸟适然来至。这凤鸟是不常有的瑞物,其来又正当即位之初,少昊因此祥瑞,故以鸟纪官。如凤鸟氏历正、玄鸟氏司分之类是也。不但有此凤瑞而已,自他在位之时,凡飞潜动植,诸福之物,莫不尽至焉。少昊于是使人描写那鸾凤的形象于乐器上,又设立建鼓,制造浮磬。作大渊之乐,以通山川之风气;用之祭祀郊庙,以谐神人;用之宴享朝会,以和上下。乐有九成,是以名曰九渊。盖自伏羲、黄帝时,皆已作乐,而至此又加备矣。 原文 少昊氏衰,九黎乱德。天下之人,相惧以神,相惑以怪,家为巫史。民渎于祀,灾祸荐至。帝在位八十四年崩,寿一百岁,葬于云阳,故后世又曰云阳氏。兄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 直解 衰,是衰老。九黎,是黎氏九人,乃少昊时的诸侯。巫史,是祝祭祈禳的人。云阳,是地名,在今山东曲阜县东北。少昊氏至衰老之时,有诸侯黎氏九人,欲乱其德政,造为鬼神怪异之说,以愚天下之人。而人或信之,以鬼神相恐惧,以怪异相煽惑。于是人家都为巫史,烦渎于祭祀,以求禳灾免祸。如近世假降邪神之类,不知祭不可渎,渎则不敬,灾祸反荐至焉。盖九黎见帝衰老,欲民归己,故鼓惑如此。然帝素能修太昊之法,而彼又是邪说,故终不能改其历数也。帝在位八十四年崩,寿一百岁,葬于云阳地方,故后世又称为云阳氏。兄昌意之子高阳氏继立,下面所称帝颛顼的便是。按前称黄帝正妃二子,一曰玄嚣,二曰昌意。此称昌意为兄,前后疑有一误,修史者仍而弗改,盖疑以传疑之意也。 帝颛顼 原文 帝颛顼,号高阳,黄帝之孙,昌意之子 直解 帝颛顼,号高阳氏,乃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少昊之侄也。 原文 元年,土地东至于蟠木,西至于流沙,南至于交趾,北至于幽陵。颛顼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动静之物,大小之神,莫不砥属。颛顼崩,玄嚣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 直解 动,是物之有知的。静,是物之无知的。砥,是平定的意思。属,是服属。颛顼承黄帝少昊已成之业,而又圣德广被,为四海所归,故其即位之元年,所管的土地,就极其广大。东边到蟠木地方,西边到流沙地方,南边到交趾地方,北边到幽陵地方。颛顼之德,沉静渊深而有谋虑,疏畅通达而知事理,足以通幽明之故,而为神人之主。于是明而万物,或动的,或静的;幽而百神,或小的,或大的,无不坦然安定而皆来归属。颛顼享年九十六岁而崩,于是玄嚣之孙高辛继立,号为帝喾。不立颛顼之后,而立高辛者,必以高辛氏有圣德故也。 帝喾 原文 帝喾,号高辛,玄嚣之孙,黄帝之曾孙也。 高辛,是地名。帝喾起于高辛,因以为号,是帝玄嚣之孙,黄帝之曾孙也。 原文 元年,帝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其动也时,其服也士。帝喾既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服从。帝喾崩,其子挚立。 直解 郁郁,是和穆的意思。嶷嶷,是凝重的意思。帝喾的资性聪察于事,能见到那深远的去处。又明睿,于理能穷到那精微的去处。行事则顺乎天之义理,而不敢违越,治民则知其紧急所在,而不敢迟缓。以仁存心,而宽严相济,是仁而有威,有惠及物,皆实心实政,是惠而能信,修身以化天下,而天下自然顺从,不待以法度强之也。取材于地,而用之有节;安抚万民,而施以教诲。按黄帝时所造历书,以察日月之晦朔弦望而成岁时,日来则迎之,去则送之。又能明于鬼神之理,而敬以事之。其容色,则郁郁和穆,有人君之容;其德性,则嶷嶷凝重,有人君之德。凡百举动,务要合乎时宜,不肯任其私意。穿的衣服,只与士人一样,不肯过乎华靡。凡中皆中道所在,而帝能执之,以遍施乎天下。是以天下之人,不止近者悦服,但凡日月照临的去处,风雨沾被的去处,亦无不悦服而顺从者。在位七十五年而崩,其子挚继立。 帝尧 原文 帝尧,喾之子,挚之弟也。挚立封尧为唐侯。挚崩尧立。 直解 帝尧是帝喾之次子,挚之弟也。挚以长子继喾而立,封尧为唐侯。其后挚以荒淫见废,而崩,于是诸侯尊尧,立为天子。 原文 元年,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黄收纯衣,彤车白马,茅茨不剪。 直解 收是冕名,其色黄,故曰黄收。纯字读作缁字,是黑色。彤是赤色。茅茨是茅草,以之覆屋者。帝尧继帝挚而即位,始称元年。尧之德,其仁广大,如天之无所不覆。其智通微,如神之无所不知。近者莫不依就他,如向日之光华;远者莫不瞻望他,如仰云之覆渥。虽富有四海,能恭俭而不矜肆;虽贵为天子,能敬谨而不怠缓。所戴的是黄冕,所著的是黑衣,所乘的是赤车,所驾的是白马,所居的宫室上面是茅草覆盖的,不用剪裁修饰。 原文 存心于天下,加志于穷民。一民饥,曰我饥之也;一民寒,曰我寒之也;一民有罪,曰我陷之也。百姓戴之如日月,亲之如父母,仁昭而义立,德博而化广。故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治。 直解 帝尧之心,时常念着天下,尤加意于失所的穷民。一民无食而饥,就说是我不能足其食以饥之也。一民无衣而寒,就说是我不能足其衣以寒之也。一民犯法而有罪,也说是我平日不能教化他,使之陷于有罪也。把这几件百姓的事,都任以为己责,所以百姓仰戴他如日月一般,亲爱他如父母一般。仁昭而惠泽极其显著,义立而法制无所废弛。德之所施者博大,而化之所及者广远。当时之民,不待爵赏而自劝于善,不待刑罚而自顺其治。《书》所谓“黎民于变时雍”者是也。 原文 是时,十日并出,焦禾杀稼,又有大风、猰、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下杀猰,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万民欣悦,莫不向服,定天下道里远近广狭之名。 直解 猰,是兽名。封豨,是大豕。修蛇,是长蛇。羿,是人名,古之善射者。青丘、洞庭、桑林,都是地名。当尧即位之初,七政失缠,有妖日并出于天上,其光酷烈,把下面的禾稼都焦槁了。又有怪物能作大风,坏人屋舍,恶兽猰、大豕、长蛇,都为民害。帝尧乃使善射的人名羿者,以丝系矢,缴大风于青丘之泽。又上面射去十日,下面击杀了猰,斩长蛇于洞庭之滨,擒大豕于桑林之野。一应害人之物,皆驱除了。繇是万民得以全生,欣喜欢悦都来归服。然后将天下道里远近广狭,各定其东西南北方向之名。盖尧承帝挚之后,朝政荒乱,戾气充塞,故天象见异,物怪并兴,及七政既齐,帝德广运,则万邦协和,而天人交应矣。然此亦作史者传疑之言,固未足深信也。 原文 是时洪水为灾,尧问群臣,举能治水者。四岳举鲧,使之治水。鲧为人方命圮族,尧试用之,果然功绩弗成。 直解 尧时大水为灾,下民受害。尧问群臣,举善治水之人。四岳举崇伯鲧。然鲧之为人,违背上命,伤败族类,尧已知其不可用,但急于救民,又因四岳强举,姑试用之。鲧乃不知顺水之性,枉兴徒役,筑堤障塞,九载不能成功,尧遂废之。 原文 尧作乐,名曰大章。 直解 尧作一代之乐,以和神人,叫做大章。此时尧之政教大行,法度章明,故乐名大章,以象德也。 原文 尧之子名丹朱,不肖。在位七十年,尧求贤德可以逊位,群臣咸举舜。舜为人贤明,尧亦闻之,于是以二女妻舜。舜以德化率二女,皆执妇道。尧以舜为贤,遂使之摄位。 直解 尧子丹朱,为人嚚讼,不能象尧之德,难以君临天下。尧在位已七十年,渐觉衰老,要求贤圣有德之人,托以天下,群臣乃同举虞舜。舜为人,极其贤孝聪明,尧亦素闻之。欲传以天下,先试他仪刑于家者何如,于是将二女娥皇、女英,与舜为妻。舜则以德化导二女,都恪执妇道,不敢以贵骄其夫子,慢其舅姑。又将难事历历试他,都随事有功。尧乃信舜果是贤圣,遂使权摄帝位,代行天子之事。 原文 又二十八年,尧崩,在位九十八年,寿一百九十八岁。舜避尧之子丹朱于河南,天下朝觐狱讼者,不归丹朱而归舜,舜于是即天子之位。 直解 舜摄位二十八年,尧乃弃世,计在位九十八年,享年一百九十八岁。舜仍要让位与尧之子丹朱,乃避处于河南地方。然帝尧付托有素,天下蒙舜德泽已久,都一心爱戴,故诸侯朝觐者,狱讼求平者,皆不归往丹朱,而归往于舜。舜见天命人心归向于己,不得复辞,于是即天子之位。 帝舜 原文 帝舜,黄帝八代孙也。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穷蝉,穷蝉生康敬,康敬生句芒,句芒生牛,牛生瞽叟,瞽叟生舜,姓姚氏。舜母死,继母生象。父母及象,皆下愚不移。瞽叟惑于后妻并少子,尝欲杀舜。舜尽孝悌之道,事父母,待其弟,每尤加恭顺。耕于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于雷泽,雷泽之人皆让居;陶于河滨,河滨之器不苦窳。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二十以孝闻,三十,尧之子丹朱不肖,求可以代己位者,四岳群臣皆举舜。尧乃召舜,舜至,尧将逊以位,先察试其才能。乃使之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序;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直解 帝舜,是黄帝第八代的孙。始初黄帝生昌意,昌意生帝颛顼,帝颛顼生穷蝉,穷蝉生康敬,康敬生句芒,句芒生牛,牛生瞽叟,瞽叟生舜,姓姚氏。舜的生母早故,瞽叟又娶后妻生个儿子,名叫做象。舜之父母与其弟象,都是下等极愚的人,不可以道理化改者。瞽叟因偏听了后妻与少子象之言,三个人尝谋要杀舜。舜知道了设法躲避,方才得免。然未尝以此怀怨,只尽自家孝悌的道理,事其父母,待其弟,每每愈加恭敬和顺。盖但知我为子为兄的道理当尽,而父母之不慈,与其弟之不善,所不计也。舜虽是黄帝之后,至其父祖时衰微,身无爵禄,穷居畎亩之中,不免为耕稼陶渔之事以养父母。而其至圣之德,见者无不感化焉。尝耕田于历山,那历山之人都彼此逊让其所耕的田界;尝取鱼于雷泽,那雷泽之人都彼此逊让其所居的屋地;曾烧造瓦器于河滨,那河滨的人都学他一般信实,做出来的器皿,个个完美中用,没有苦窳不堪的。凡舜所住的地方,人便都来归依他,成一个聚落,及至二年,日渐加多,就如一个县治,及至三年,愈加辏集,就如一个都会,其为人所信从如此。舜才二十岁时,人就都闻他的孝名。至三十岁时,帝尧因其子丹朱不肖,访求有德之人,可以代己位者,四岳与群臣,众口一辞,都荐举他。尧乃使人召舜,舜既来到,尧欲传以天子之位,然犹未敢轻易,且先察试其才能。乃使舜为司徒之官,使之修明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五典。舜则敬慎以美其教化,而人之具此五伦者,莫不克从。又使为百揆之官,统领众职。舜则及时以修举庶务,而事之总于百揆者,莫不时序。又使他兼管四岳,以宾礼四方诸侯。舜则能以礼辑和那来朝之诸侯,莫不穆穆然极其和顺。又因洪水为患,使舜到山林中相度形势。适遇猛风雷雨,人皆惊惧失常,舜则神气自如,略不迷乱。帝尧历历试舜,见其才德器量,无所不宜如此,然后决意付以大位也。 原文 是时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天下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天下谓之“八元”。世济其美,尧未及举,舜于是举“八恺”,使主后土,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尧于是使舜摄位。又帝鸿氏有不才子,号曰浑沌;少皞氏有不才子,号曰穷奇;颛顼氏有不才子,号曰梼杌;缙云氏有不才子,号曰饕餮,谓之四凶。尧未能去,舜皆投之四裔,即共工、兜、三苗、鲧也。舜以鲧治水无成功,于是殛之于羽山,举其子禹,使之治水。舜摄位之后,二十八年,尧崩。舜避位于河南,天下朝觐讴歌讼狱者,不归尧之子而归舜,舜遂即天子之位。 直解 高阳氏、高辛氏、帝鸿氏、少皞氏、颛顼氏,皆上古帝王的后代。缙云氏,是上古夏官的后代。四裔,是四方边远之地。当舜相尧之时,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敳、鱼开切。梼戭、大临、龙降、庭坚、仲容、叔达。这八个人都有和粹之德,天下之人,号他做“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这八个人,都有善良之德,天下之人,号他做“八元”。“八恺”、“八元”,十六族,世世成其美德,帝尧未及举用他,舜于是荐举“八恺”于帝尧,使他为司空之官,主土地之事。又荐举“八元”,使他为司徒之官,布五教于四方。那时帝鸿氏有不才子一人,号做浑沌;少皞氏有不才子一人,号做穷奇;颛顼氏有不才子一人,号做梼杌;缙云氏有不才子一人,号做饕餮。浑沌、穷奇、梼杌、饕餮四族,世世成其凶德,总名“四凶”。尧未及除去他,至舜则皆除去之,投弃于四方边远之地,即《书经》上所载共工、兜、三苗、鲧四人也。舜既殛杀鲧于羽山,知鲧有贤子名禹,又举而用之,使他继其父以治水,而功绩果成。不以其父之恶而弃其子之善也。夫舜为天下举贤去凶,有功德于民甚多,所以摄位之后,到二十八年,帝尧崩时,舜虽避位于河南,以让尧之子丹朱,而天下同心归之。凡来朝觐的、讴歌圣德的、求决狱讼的,都不肯归尧之子,而惟归舜。舜以人心归己,不得终辞,遂继帝尧而即天子之位。 原文 元年,舜既即位,号有虞氏。使禹为司空,弃为后稷,契为司徒,皋陶为士,垂为共工,益为朕虞,伯夷为秩宗,后夔为典乐,龙作纳言,是所谓九官也。舜作乐,名曰九韶之乐。舜之子商均,亦不肖,舜于是荐禹于天,使之代己位。舜在位五十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在位五十年,寿一百一十岁。禹避商均之位于阳城,天下不归商均而归禹,禹遂即天子位。 直解 禹、弃、契、皋陶、垂、益、伯夷、夔、龙,俱人名。司空、后稷、司徒、士、共工、虞、秩宗、纳言,俱官名。舜既即天子之位,国号称有虞氏,以为治天下惟在任人,任人当量才擢用。于是使禹做司空之官,管治水土;弃做后稷,管教稼穑;契做司徒,掌教化;皋陶做士师,掌刑法;垂做共工,掌百工之事;益做虞官,掌山泽草木鸟兽;伯夷做秩宗,掌郊庙社稷之礼;夔主作乐,以和神人;龙做纳言,以宣上命,遂下情。古称舜时有九官,皆圣贤之佐,即此九人也。九官既命,各称其职,所以事事做得停当,而舜则恭己无为成四方风动之治。治功既成,乃象其功德作乐,以奏于祭祀燕飨,名为九韶之乐。韶字解做继字,以其继尧成功,故称为韶。乐有九奏,故曰九韶。舜的子叫做商均,亦如丹朱不肖,不可以治天下,看得群臣之中,可传天下,无过禹者,于是荐举于天,使代己即位。舜在位五十年,往南方巡狩,遂崩于苍梧地方,寿一百一十岁。禹不敢受舜之禅,还欲商均继立,避到阳城。其时天下之朝觐讼狱者,不归商均,都去归禹。禹知天命人心不可终辞,遂继舜即天子之位。夫三代以前,君天下者,禅继无常,而天命人心,惟归有德。自禹以后,父子相传,遂为定制。然祚之长短,亦系乎德之盛衰。则夫创业垂统,与继体守成之君,欲为传世无穷之计,皆不可不以德为务也。 [book_title]夏纪 夏,是禹有天下之号。 大禹 原文 大禹,黄帝之玄孙也,姓姒氏。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鲧,鲧生禹。尧时洪水滔天,鲧治水无功,殛死。舜既摄位,举禹使续父业。禹为人克勤敏给,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禹伤父鲧功不成而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之门不入。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音敲。山行乘。音局。左准绳,右规矩,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命益予众庶之稻,可种卑湿;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食少,调有余而均给诸侯。 直解 史臣记,夏禹王乃黄帝第五代玄孙也,姓姒氏。起初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鲧,鲧生禹。当尧之时,洪水滔天,尧使鲧治水无功,舜既摄位,殛之于羽山。以禹圣智过人,就举他使继父鲧之职,以终其治水的事业。禹为人勤谨,才又敏捷,无有所为,件件速成。其德不违于理,其仁慈爱可亲,其言诚实可信。他的声音,洪亮中节,就可以为乐中之律吕,他的身体,长短有则,就可为量物丈尺,其圣质本于天成如此。禹痛父鲧功不成而受诛,于是劳苦其身体,急焦其心思,汲汲要成治水之功,在外十三年之久,虽便道经过家门,也不肯到家里一看。其子启才生数日,呱呱而泣,禹亦不顾。其为国忘家如此。当治水时,在平地上行,则乘车;在水中行,则乘船;在泥地里行,则乘橇,以板为之,其形如箕,擿行泥上,取其不滑也;在山上行,则乘,以铁为之,其形如锥,长半寸,安在履下,以上山,取其不蹉跌也。他一举一动,都合乎法则。左有所为,就是为平直的准绳;右有所为,就是为方圆的规矩。盖随他行出来的,或左或右,无不当也。前此天下,虽有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九州,被洪水昏垫,疆界不甚分明。至此水土既平,始分别开九州,通了九州的道路,陂障九州之泽,遍历九州之山。看那下湿之地,宜种稻子,命伯益与百姓稻子,使种于下湿的水田。水土初平,五谷难得,命后稷教之播种五谷,与百姓以难得的粒食。播种虽同,所收未免多寡不一,食有不足者,则调转那有余的以补之,均平给与诸侯,使无一国一民之饥者。夫大禹平水土,教稼穑,不惟终君之命,又且盖父之衍,泽博九州,功被万世,此所以为有夏一代之圣王也。 原文 禹乃行相地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于是水害皆息,九州攸同,四隩可居。禹使章亥步自东极,至于西陲,二亿二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一步。又使坚亥步自南极,至于北陲,二亿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四海之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尧于是赐禹以玄圭,告其成功。舜既即位,乃使禹为司空,以宅百揆。舜之子商均不肖,乃荐禹于天,使代己位。舜崩于苍梧,禹避之于阳城,天下之人,不归商均而归禹,遂即天子之位。 直解 相,是相度。贡,是贡献。九州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隩,是水涯。章亥、坚亥,都是人名。玄圭,是黑玉造成的圭。苍梧、阳城,都是地名。禹既平水土,乃举行贡法,相度各处地土所有之物,以贡于天子。如兖州贡丝、青州贡盐、扬州贡金之类。又因道路未通,相度山川之便利,斩木以通之。向者洪水为灾,到这时节,水归故道,其害宁息,九州之域,皆就平治,无有不同,虽四海之隩,水涯之地,皆可居处。禹乃使章亥步算,自极东以至于极西的地方,得二亿二万三千五百里零七十一步。又使坚亥步算,自极南以抵于极北的地方,得二亿三千五百里零七十五步。除四海之外,荒服之远,不计外,其在四海之内,正朔所加,声教所及者,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按《汉·地志》,三代之前,中国疆域,东西计九千里,南北一万三千里。今章亥所算,盖开方之法,故里数之广如此,其实不过如《汉志》所云也。尧以禹治水功大,赐以玄玉之圭,以酬其劳绩,而以其成功告于上帝焉。及尧禅位于舜,舜既即帝位,乃命禹以司空之官,居百揆之任,使之统领百官,揆度庶政,故谓之百揆也。时舜之子商均不肖,不可以君临天下,舜于是荐禹于天,使代己位。后舜巡狩,崩于苍梧之野,禹仍以位让商均,避之于阳城地方。然天下朝见讼狱讴歌者,皆不归商均而归禹,禹以人心天命有在,不容终辞,遂及天子之位。 原文 元年。禹既即位,国号夏,仍有虞,以建寅月为岁首。色尚黑,牲用玄,以黑为徽号。作乐曰大夏。夏,大也,言能大尧舜之德也。悬钟、鼓、磬、铎、鞀,音桃。以待四方之士。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以义者,击钟;告以事者,击铎;语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鞀。一馈而十起,一沐三握发,以劳天下之民。 直解 禹继舜即位改元,因所封之国在夏,遂定天下之号为夏。前此有虞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以其得时令之正,遂因而不改。以水德王天下,水色黑,故以黑为尚。祭祀的牺牲,毛色用玄,凡章服旗帜之类,都用黑色,从其所尚也。禹既治定功成,作为一代之乐,叫做大夏。夏是广大的意思,言能广大尧舜之德也。禹又恐天下道理事务,不能周知,民情利病,无繇上达,于是将钟、鼓、磬、铎、鞀五样乐器,挂在外面,以待四方之士。各刻字于其架上说:有来教诲寡人以道德者,则击鼓;晓谕以义理者,则撞钟;告以事务者,则振铎;语以忧患者,则敲磬;有狱讼求决断者,则摇鞀。禹在里面听得那一件乐器声响,便知是那一项人求见,就着他进见,一一言之。是以每一饭时,尝起十次,一洗沐时,尝三绾其发,勤于接见咨访,不遑自爱其身,以劳天下之民,使之各得其所而后已。夫圣如大禹,犹不以成功自满,方且多方求言,勤于听纳如此,此智之所以为大,而成有夏配天之业也。 原文 出见罪人,下车问而泣之,左右曰:“罪人不顺道,君王何为痛之?”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寡人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 直解 大禹出外巡行,路上遇见一起犯罪的人,心中不忍,便下车来问其犯罪之繇,因而伤痛垂泣。左右的人问说:“这犯罪之人,所为不顺道理,正当加以刑罚,君王何故痛惜他?”禹说:“我想尧舜为君之时,能以德化人,天下的人都体着尧舜的心为心,守礼安分,自不犯刑法。今我为君,不能以德化人,这百姓每各以其心为心,不顺道理,所以犯罪,则犯罪者虽是百姓,其实繇我之不德有以致之。故我所以伤痛者,痛我之德衰于尧舜也。” 原文 初舜分天下为十二州,禹复为九州。收天下美铜铸为九鼎,以象九州。 直解 初舜为天子时,把天下地方分为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幽、并、营,十二州。至禹时,将并、幽二州复合于冀州,营州复合于青州,仍前为九州。九州既定,于是将天下所贡方物之中,取其铜之美者,铸成九个大鼎,以象九州。又把九州山川所有怪物,都铸在鼎上,使民识其形象而避之也。 原文 昔黄帝作车,少皞加牛,奚仲加马。禹命奚仲为车正,建旌旗斿旐,上声。以别尊卑等级。 直解 车正,是官名。旌是干旄上插的雉羽。斿,是太常垂下的直幅,幅上画交龙的叫做旗,画龟蛇的叫做旐。上古人不知乘车,至黄帝时,始造为车,至少皋时,始以牛驾之,至禹时,有臣叫做奚仲,又加以马,禹就命奚仲为车正之官,专管车驾之事。又制为旌旗斿旐等物,设于车上,自天子以至诸侯大夫,各有不同,于是尊卑等级,皆有分别。又所以辨上下,定民志也。 原文 古有醴酪,禹时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国者。” 直解 醴,是薄甜酒。酪,是将牛马乳造成酒浆。古时只有醴酒酪浆,至禹时,有个人叫做仪狄,始用曲糵造酒,其味甚美,与醴酪不同。禹饮其酒,觉得甘美,有好之之意。恐因此妨了政事,就疏远仪狄,断绝旨酒,再不饮它。说道:“酒之可好如此,后世人君,必有以酒之故,流连迷乱,而亡其国者。”夫酒之作,本为祭祀燕享之用,岂能遽亡人国,但好之无厌,其祸必至于此。圣人见事之始,而即虑其所终,故深恶而豫防之如此。其后禹之子孙名桀者,果以酒为池而亡天下,然则禹之为虑,岂不远哉! 原文 禹任皋陶、益以国事。 直解 皋陶、益,都是贤臣,先时与禹同事虞舜,至禹即位,遂委任二人以国政。 原文 是时,天雨金三日。 直解 是时,禹之德感格于天,天降以祥瑞,下金三日,如雨一般。这事经史上不载,只一见于子书,未知果否。 原文 禹娶涂山氏女,生子启。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禹弗子,惟荒度土功。 直解 涂山,是国名。呱呱,是啼哭声。荒,是大。度,是经营。禹治水时,娶涂山氏之女为妻,生一子名启。成婚之后,只在家住了辛、壬、癸、甲四日,就出去治水,不以妻为念。及启初生,呱呱而泣,禹也不以子为念。娶妻生子,皆不暇顾,惟以水土未平,奔走于外,大相度那平治水土之功。盖知有人民之忧,而不知有妻子之乐也。这是禹未即位的事,编《通鉴》者附见于此。 原文 禹南巡狩,会诸侯于涂山。承唐虞之盛,执玉帛者万国。禹济江,黄龙负舟,舟中人惧。禹仰天而叹曰:“吾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余何忧于龙焉!”视龙犹蝘蜓,禹颜色不变。须臾,龙俯首低尾而逝。禹致群臣于会稽,防风氏后至,禹戮之。 直解 涂山、会稽,都是地名。玉帛,就是《书经》上五玉三帛,乃诸侯所执以见天子者。寄,是寄寓。蝘蜓,是蜥蜴,形如蝎虎而稍大。防风氏,是诸侯之国。禹为天子,遵虞舜五载巡狩之制,曾往南方巡狩,大会诸侯于涂山地方。禹之功德既足以感动人心,又接着那唐虞极盛之后,所以诸侯每无远无近,都来朝见。一时执玉帛而聚集于涂山者,有万国之多。当巡狩渡江之时,忽有一黄龙来负其船,船上的人都恐惧失色,独禹不怕,仰面向天叹说:“我受天之命,尽心力以勤劳万民,万民既安,吾事毕矣。至于人生在世,就是客中寄住的一般,死了便是回还到家里一般。生乃其暂,死乃其常也。纵是龙能覆舟为害,我何惧焉!”当时禹看那龙,只如蝘蜓小虫一样,颜色略不变动。须臾间,那龙亦低头拖尾而去,恰似闻禹之言,而委顺驯扰,不敢为害也。禹又曾朝会群臣于会稽地方,诸侯皆依期而至,惟有防风氏恃其勇力,不恭王命,到的独迟,禹执而杀之,以儆诸侯。 原文 有典则以贻子孙。 直解 典则,是一代的典章法度,如今时《大明会典》与律令条例之类。贻,是传流的意思。禹以为创业之君,不立下一代的典章法度,则后王何所遵守,于是以其治天下之大经大法,著为谟训,留与子孙,使世守之。以后禹之子孙,传世几五百年,实赖此以为之维持也。 原文 禹尝荐益于天七年。禹崩,在位九年,寿一百岁。益避位于箕山,天下之人,不归益而归启,启乃即天子之位。 直解 益,是禹之贤相,禹以其可传天下,尝荐举于天者七年,禹崩。禹年老即位,所以在位止九年,寿一百岁。禹崩后,益不敢当禹之禅,避在箕山,让位于启。然天下臣民思禹之德,而知启之贤,皆不归益而归启,启乃即天子位。 帝启 原文 元年。启既即位,乃即钧台以享诸侯。时有扈氏无道,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启召六卿以征之,大战于甘,灭之。启在位九年,子太康立。 直解 钧台,是台名,在今河南钧州。有扈,是国名,即今陕西鄠县。甘,是地名。威,是作威。侮,是轻侮。五行是金、木、水、火、土。在天有五行之气,在地有五行之质,在人有五行之理。怠,是怠慢。弃,是废弃。三正,是建子、建丑、建寅三个月。古人迭用以为岁首之正月也。六卿,是六乡之卿。古时每乡卿一人,六乡有六卿,平居无事,则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而属于大司徒,有事出征,则各率其乡之一万二千五百人,而属于大司马,与王朝六卿不同。夏启王即位之元年,四方诸侯来朝,启乃就钧台以朝享诸侯。那时诸侯中有个有扈氏,所为不顺道理,擅作威势,轻侮五行,凡所行事,都背了五常之理,拂生长收藏之宜,而暴殄天物;又恣行怠慢,废弃三正,不奉夏之正朔;其狂悖不臣如此。启于是命六乡之卿,帅六军亲去征讨,大战于其国之南郊,遂灭其国。启在位九年崩,子太康立。按孟子称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其德可纪述者必多。此只载享诸侯、征有扈二事,乃作史者未之详考也。 太康 原文 元年。太康即位,荒逸弗恤国事,畋猎于洛水之表,十旬弗归。有穷之君后羿,因民之怨,距之于河,弗许归国。厥弟五人作歌以怨之。太康既失国,不得归,在位三十年,后羿乃立太康之弟仲康。 直解 畋猎,是取禽兽。穷,是国名。羿,是穷国君之名。太康既即帝位,不守其祖大禹之谟训,怠荒逸豫,全不忧念国家的政事,只好去畋猎,罗取禽兽,远至洛水之表,至于一百日尚不回还。时有穷之君后羿,因百姓之怨,阻距之于河北,不许归国。是太康自弃其国也。其弟五人,知社稷危亡之不可救,母子兄弟之不可保,乃述其皇祖之训,作歌以怨之,今《夏书》中所载《五子之歌》是也。太康既失了国,不得返归,计其在位三十年,后羿乃立太康之弟仲康为天子。尝观《五子之歌》有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太康一犯禽荒之戒,而遂以失国。祖宗之训,可不守哉! 仲康 原文 元年。仲康即位,羿为之相,仲康肇位四海,首命胤侯掌六师。惟时羲和,沈乱于酒,遐弃厥司,至于日食大变,尚罔闻知。王命胤侯往征之。在位十四年崩,子相立。 直解 胤侯,是胤国之侯。羲和,是司历象之官。仲康即位之元年,后羿为之辅相,于正位四海之初,首命胤侯掌六师以收兵权。那时诸侯羲和,世掌天文历象之事,乃沉乱于酒,心志迷惑,远弃其所司之事,失占天象,至于日食的大变,尚不闻知,也不奏闻救护。其失职违制,法所不容者,王乃命胤侯往征之,以正其罪。仲康在位十四年而崩,子相立,是为帝相。夫当羿之废太康而立仲康也,社稷安危,在其掌握矣。仲康即位之始,即能命胤侯以掌六师,征羲和以讨有罪,犹为礼乐征伐之自天子出也。史臣录之,其有取于是欤? 帝相 原文 元年。帝相继立,时权归后羿,相为羿所逐,居商丘,依同姓诸侯斟灌、斟氏。 直解 元年,帝相既立为天子,虽无失德,然大权已归后羿,帝相微弱,被其赶逐,迁居于商丘地方,依夏同姓诸侯斟灌与斟氏居住。自是失国,不能为政于天下矣。 原文 有穷后羿,因夏民以代夏政,羿恃其善射,不修民事,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囚、熊髠、龙圉,而用寒浞。浞,伯明后寒之谗子弟也,使相己。浞行媚于内,施赂于外,愚弄其民,娱羿于畋,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畋,家众杀而烹之,以食其子,子不忍食,杀于穷门。夏旧臣靡,奔有鬲氏,浞自立。 直解 羿,旧居穷石地方,故号有穷后羿,因夏民离心,代夏专政。既逐帝相,遂篡其位。依恃善射,不理民事,专好田猎,耽淫于原野禽兽。当时有武罗伯、熊、龙、圉,四人都是贤臣,羿乃废弃了武罗伯,将熊幽囚,将龙、圉削发奴辱,惟信用寒浞。寒浞原是伯明氏的谗佞子弟,为伯明后寒所弃,羿收之使为相。寒浞要固宠窃位,内则行媚悦于羿之宫人,外则施贿赂于羿之左右,下则用智术愚弄百姓,以收人心。专以田猎之事娱乐后羿,使不暇他顾。外内的人,被寒浞诱惑,都归服他。羿犹不知改悔,将归自田猎之所,寒浞使家众逢蒙等,杀而烹煮之。将他的肉与其子食,其子不忍食,又杀其子于穷之国门。夏有旧臣伯靡,素有兴复夏室之志,因见祸害相寻,乃奔于有鬲氏,以图后举。浞复篡羿自立焉。 原文 寒浞因羿室,生浇及豷。浇长,浞使浇灭斟灌、斟氏,弑帝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帝相在位二十七年崩。 直解 寒浞既立,不改有穷之号,就收了羿的妻室,生下二子,一个叫做浇,一个叫做豷。此时帝相尚在商丘,及浇年长,寒浞使之统兵灭斟灌及斟氏,遂弑帝相。相妃,有仍氏女,叫做后缗,方怀孕,自穴窦中逃出,归于有仍之国,后生少康。计帝相在位二十七年,遇弑而崩。夫夏自太康逸豫灭德,取怨于民,遂致羿与寒浞,乱贼之臣,接迹而起,凡数十年,国统几绝。若非禹之功德深远,人不能忘,则夏将从此不祀矣,岂非万世之大戒哉! 少康 原文 少康,其母帝相之后,有仍国君之女也。寒浞杀羿,灭夏氏。时少康方在怀妊,相后乃奔归有仍之国,而生少康。少康既长,为仍牧正。浇使椒求之,奔有虞,为之庖正。虞君思妻之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而抚其官。夏有旧臣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举兵灭浞,而立少康焉。 直解 牧正、庖正,都是官名。虞,是国名,乃帝舜之后。妻,是以女嫁之。二姚,是姚氏二女,有虞国姓姚,故叫做二姚。纶,是邑名。二国,是灌、二国。烬,是火焚之余,二国虽被寒浞所灭,犹有遗下的臣民,譬如火焚之后,尚有焦木也。少康之母,是帝相之后,乃有仍国君之女也。起初后羿篡国,逐帝相于外,羿之臣寒浞杀了后羿,并灭夏之社稷,那时少康方在相后的怀妊中,相后避乱,逃归其母家有仍之国,而生少康。及少康长大,就为有仍牧正之官。寒浞之子名浇者,知道相后生了孤子,使其臣名椒者,寻求少康所在,要杀害他。少康又逃避于有虞之国,为有虞庖正之官。那虞君名思,知道他是帝相之遗子,大禹之玄孙,就把两个女儿嫁他,使他居于纶邑,给与他田一成,计有十里,众一旅,计五百人。少康管此一成之田,一旅之众,即能布其德惠,而兆其中兴之谋,以收复夏氏之众,而抚绥其所遗之臣。于是夏之旧臣有名靡者,自有鬲氏之国,收召灌、二国之遗民,举兵攻灭寒浞,而立少康以为君焉。 原文 元年,少康使其臣女艾灭浇于过,使其子季杼灭豷于戈,乃归故都即位。于是夏道复兴,诸侯来朝,在位二十年崩,子杼立。 直解 过、戈,都是国名。少康即位之元年,使其臣名女艾者,领兵攻灭寒浇于过,使其子名季杼者,攻灭寒豷于戈。寒浞父子皆已诛灭,乃归于夏之旧都,而即天子之位。于是有夏之道复兴,诸侯都来朝觐。盖自太康以来,日就微灭,至此然后中兴也。少康在位二十年乃崩,子杼相继而立。夫太康荒于逸游,则虽承大禹帝启全盛之势,而亦至于失国。少康能布其德,则虽遭后羿寒浞篡灭之后,而亦得以复兴。然则盛衰之机,惟在人君之修德与否而已。 帝泄 原文 元年,既嗣立,是时六夷从服,始加爵命之制。帝泄在位,凡十有七年而崩。子不降立,是为帝不降。 直解 少康复国之后,传子帝杼,帝杼传帝槐,帝槐传帝芒,帝芒传帝泄。帝泄既继立,是时夏道中兴,六种之夷,皆来从服。始加立百官爵命的制度,凡公卿大夫士之等级,皆因旧制而更定之。在位凡十有七年而崩,子不降继立,是为帝不降。 孔甲 原文 元年,既即位,好鬼神之事,不务修德,诸侯多叛。时天降乘龙,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夏后享之,既而使求之,累惧而迁于鲁县。在位三十二年崩,子皋立。 直解 自帝不降之后,传帝扃、帝厪、以至于帝孔甲。孔甲既即位,好鬼神祈祷之事,只去祀神求福,不务修其德政,所以诸侯多背叛之,不奉王命,而夏之德业遂衰。那时天降下四只龙来,二雌二雄,孔甲不知所以驯养之,又未得养龙之人。比先陶唐氏既衰,其后世有个子孙叫做刘累,曾学养龙之术于豢龙氏,因孔甲要求养龙之人,遂以其术服事孔甲,能知龙之嗜好而与之饮食。久之,四龙都养得驯熟了,孔甲嘉美其能,赐以姓氏曰御龙,比古之豢龙氏焉。取已绝侯国豕韦之地封之,以代豕韦之后。其后有一只雌龙死,刘累不与孔甲说,私取其肉作醢,以进孔甲。孔甲不知而享受之,后又问刘累要那雌龙,刘累无可赔偿,恐怕得罪,遂逃移于鲁县地方。孔甲在位三十二年而崩,子皋继立。夫龙之为物,神变不测,非人之所能豢养。史臣传疑之言,恐不足信也。 履癸 原文 元年。自孔甲以来,诸侯多叛,桀尤为无道,暴戾顽狠,贪虐荒淫,残商百姓,天下颤怨而患之。桀有力,能申铁钩索,伐有施氏,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喜有宠,所言皆从,为倾宫瑶台,殚百姓之财。肉山脯林,酒池可以运船,糟堤可以望十里,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妹喜笑以为乐。殷汤修德,诸侯畏服,桀起九夷之师不至,伊尹佐汤帅师以伐桀,桀战不胜,奔于三朡之国。汤又从而伐之,放于南巢而死。 直解 颤,是恐惧战动的模样。有施、三朡,都是国名。殚,是尽。脯,是炙肉。南巢,是地名。夏自孔甲之后,传子帝皋,帝皋传帝发,帝发传履癸,是为桀。自孔甲以来,德政衰微,诸侯已多背叛。至于桀,尤为无道,其所为暴戾顽狠,贪虐荒淫,残害天下的百姓。天下百姓都颤兢怨愤,而忧其祸之将及己。盖不但诸侯背叛,而万民亦离心矣。桀有膂力,能伸直铁打的钩索。他恃其勇力,用兵征伐有施氏之国,有施氏进一美女,叫做妹喜,得免于祸。桀宠爱妹喜,但凡他的言语,无不听从,因要取他欢喜,遂造为倾宫瑶台,极其华丽,竭尽了百姓的财力。又将各样禽兽之肉,堆积如山,炙干为脯,悬挂如林,凿个大池注酒,池中可以行船,积下酒糟为堤,其高可望十里。招集人众来饮,约以鼓声为号,击鼓一通,齐到池边低头就饮,如牛饮水的一般。当时同饮者有三千多人,妹喜观之欢笑,以此为乐。是时殷成汤修德,诸侯畏服,桀忌汤强盛,起九夷之师以伐之,九夷都违命不至。汤有贤臣伊尹,见桀无道已极,天命人心已去,乃辅相成汤,帅师伐桀,为民除害。桀与汤战不胜,逃奔于三朡之国,汤又从而伐之,放于南巢地方,禁锢而死。夫桀之始祖大禹,卑宫室、恶衣服,竭力以劳万民,因饮酒而甘,遂疏造酒之仪狄,其仁爱勤俭、创业艰难如此。桀乃不念祖德,荒淫暴虐,举祖宗四百年之天下,一旦而覆亡之,岂不深可痛哉! [book_title]商纪 商,是地名,以其始封于此,遂以为有天下之号。 成汤 原文 成汤,黄帝之后也,姓子氏。初帝喾次妃简狄,见玄鸟堕卵而吞之,遂生契。契事唐虞为司徒,教民有功,封于商,赐姓子氏。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土,相土生昌若,昌若生曹圉,曹圉生冥,冥生振,振生微,微生报丁,报丁生报乙,报乙生报丙,报丙生主壬,主壬生主癸,主癸生天乙,是为成汤。是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汤使人以币聘之,因说汤以伐夏救民之事,汤进伊尹于桀,桀不能用,伊尹复归汤。 直解 成汤,是商家创业之君。简狄,是妃名。玄鸟,是燕子,以其黑色,故称玄鸟。天乙,是成汤名。伊尹,是臣名。有莘,是地名。史臣说,成汤是五帝时黄帝的后裔,姓子氏。起初黄帝之曾孙帝喾,有个次妃,叫做简狄,偶见飞的燕子,坠下一个卵来,拾而吞之,遂感而怀妊。后乃生契,事唐尧虞舜二帝,为司徒之官,职专教民,教得百姓都相亲,五品都逊顺。帝舜美之,乃封之以商丘之地,而赐姓子氏。其后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土,相土生昌若,昌若生曹圉,曹圉生冥,冥生振,振生微,微生报丁,报丁生报乙,报乙生报丙,报丙生主壬,主壬生主癸,主癸生天乙,是为成汤。那时有个贤人叫做伊尹,乐尧舜之道,不肯出仕,隐于有莘地方,以耕田为业。汤闻其贤,三次使人以币帛为礼,征聘他。伊尹感汤诚意恳切,遂委质为臣。见夏桀无道,残害得百姓苦极了,因说汤以伐夏救民之事。汤不忍伐夏,乃进伊尹于桀,着劝他悔过迁善。桀乃执迷不悟,不用伊尹之言,于是伊尹复归而事汤。夫以伊尹之贤,使桀能用之,则化暴虐为宽仁,夏道可复兴也,乃不能用,而卒底灭亡。可见天下不患无贤,患有而人君不能用耳。桀不能用而亡,汤能用之而王,贤人之为国重轻也如是夫。 原文 桀杀直臣龙逢,众莫敢直言,汤使人哭之。桀怒,囚汤于夏台,已而得释。桀将亡,贤臣费昌归汤。汤出见人张网四面,而祝之曰:“从天坠者,从地出者,从四方来者,皆罹吾网。”汤解其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网。”汉南诸侯闻之,曰:“汤德及禽兽。”归之者四十余国。 直解 龙逢,是臣名,姓关。夏桀无道,不受忠言,当时有个贤臣叫做关龙逢,直言谏诤,桀怒而诛之,繇是举朝再无一人敢言其过者。是时殷成汤为诸侯,悲龙逢以忠谏受祸,使人吊而哭之。桀闻之大怒,遂将成汤拘囚于夏台之狱中,良久乃得释放。是时两日斗、众星陨、伊洛竭、泰山崩,桀有贤臣名费昌者,知夏之必亡,汤之必兴,遂去桀而归汤。汤一日出行于野,见有人四面张着罗网,打取禽兽,口里又祷祝说:“凡一切禽兽,上而从天上坠者,下而从地上出者,中而从东西南北四方来者,愿都入吾网中。”汤闻其言,心中不忍,说道:“鸟兽虽微,也是生命,奈何一网都要打尽,残害不仁如此。”乃使人将那网解去三面,止存一面,又替他更祝说:“凡禽兽之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任从你飞走自在,各遂其生,止是舍命不顾的,乃入吾网中。”夫汤之不忍于害物如此,则其不忍于害民可知。所以,那时汉南地方的诸侯,闻汤这件事,都称颂说:“汤好生之德,可谓至矣。虽禽兽且被其泽,而况于人乎?”自是归顺者,四十余国。 原文 桀无道,暴戾残虐万姓,伊尹相汤伐桀,费昌为御,与桀战于鸣条,桀师败绩,汤遂放桀于南巢。诸侯大会,汤退而就诸侯之位,曰:“天子惟有道者可以处之,可以治之。”三让,诸侯皆推汤,于是即天子之位,都于亳。 直解 夏桀无道,所行暴戾,残害万姓,伊尹见得民不堪命,乃相汤帅师伐桀,以除暴救民。那时夏有贤臣费昌,奔归于汤,汤就用他为戎车之御,与桀战于鸣条之野。桀众离心,其兵大败,奔于南巢,汤遂因而放之。当时诸侯因汤此举顺天应人,都来会集,要尊汤为天子。汤不肯当,仍退就诸侯之位,说道:“我之伐桀,本为百姓除害而已,若是天子之尊,惟有道德者,才可以居其位而行其治,非我所能堪也。”如此让于众诸侯者凡三次,诸侯以有道者莫过于汤,天子之位非汤莫能居,都一心推戴汤为君,不肯听其让。汤既累辞不得,然后即天子之位,定都于亳,即今河南归德府地方。 原文 元年。汤既即位,反夏桀之事,以宽治民。除其邪虐,顺民所喜,远近归之。乃改正朔,自夏之前,皆是建寅之月为正月,汤既革夏命,乃以建丑之月为正月,色尚白,牲用白,以白为徽号,服冔冠而缟衣。 直解 正月,是岁首之月,至秦始皇名政,始避讳读做正字。自秦以前,原读做正字。建丑之月即如今的十二月,这月初昏戌时,北斗柄指着丑方,故说建丑之月。至次月斗柄指着寅方,是建寅之月。冔冠,是成汤制造的冠名。成汤之元年,既即天子之位,悉反夏桀所行之事,以宽仁治百姓,除去夏桀的邪僻暴虐,凡民之所喜者,如轻徭役、薄税敛等事,汤皆从而顺之。远近之民,莫不归戴他,无复有思夏者。成汤于是乃改夏之正朔,自夏以前,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之正月。汤既革除了夏命,乃以建丑之月为正月。其所用的颜色,以白为尚。凡祭郊庙之牺牲,都用白的;凡旗帜车服之类,一切皆以白为号。其服饰则戴冔冠,而衣缟白之衣。盖皆以白为贵也。 原文 初置二相,以伊尹、仲虺为之。 直解 成汤既为天子,初设置两个辅相之臣,以伊尹为右相,仲虺为左相。盖宰相上辅君德,下统百官,其职甚重,而当时人才,莫贤于二臣,故举而任之。 原文 大旱七年,太史占之曰:“当以人祷。”汤曰:“吾所为请雨者,民也。若以人祷,吾请自当。”遂斋戒、剪发、断爪、素车白马、身婴白茅,以身为牺,祷于桑林之野。祝曰:“无以余一人之不敏,伤民之命。”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言未已,大雨方数千里。又以庄山之金铸币,救民之命,作乐曰大濩。 直解 太史,是占候天文的官。苞苴,古人以果殽等物相送,必用草包裹着,或用草承着,叫做苞苴。成汤之时,曾七年少雨,天下大旱。太史奏说:“天灾流行,气运厄数,须是杀个人祈祷,乃可得雨。”成汤说:“我所以求雨者,正为救济生民也,又岂忍杀人以为祷乎?若必要人祷,宁可我自当之。”遂斋戒身心,剪去头发,断了指爪,只乘素车白马,身上披着白茅草,就如祭祀的牺牲模样,出祷于桑林之野,祝天说道:“我不能事天,以致天怒,其不敏甚矣。但天只当降罚我身,无以我一人不敏之故,降此灾异,以伤害万民之命。”乃以六件事自责说道:“天变不虚生,必我有以致之,或者是我政令之出,不能中节欤?或使民无道,失其职业欤?或所居的宫室,过于崇高欤?或宫闱中妇女过于繁盛欤?或苞苴之贿赂,得行其营求欤?或造言生事的谗人,昌炽而害政欤?有一于此,愿以身自当其罚。”成汤当时为此言,一念至诚,感动上天,说犹未了,大雨即降,四方数千里,处处沾足,感应之速,至于如此。当那大旱时,万民穷困,无可赈济,成汤又发庄山所生之金,铸造钱币,给与民间行使,以救民之命。因此虽有七年之旱,而民不甚病,到后来雨降年丰,天下欢乐,成汤遂作一代之乐,名叫大濩,以其能救护万民,使之复得其所也。即此观之,可见水旱灾异,虽盛世亦不能无,但为君者须当遇灾知惧,既诚心以责己,又设法以救民,才可转灾为祥,转危为安,如成汤之事是也。使忽天变而不畏,视民穷而不恤,则未有能免于祸乱者矣。 原文 在位十三年崩,寿一百岁。太子太丁早卒,汤崩,次子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丁之子太甲立。 直解 成汤在位,凡十三年而崩,寿一百岁。太子名叫太丁,先已早丧。至汤崩之后,次子外丙立二年而崩,又次子仲壬立四年而崩。于是太丁之子太甲,以嫡孙继立,遂为商之贤君,而享国长久焉。 太甲 原文 元年,既即位,不明厥德,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宫,乃自摄政当国,以朝诸侯。太甲居桐三年,自怨自艾,处仁迁义。伊尹乃以冕服奉太甲复归于亳。太甲增加修德,诸侯咸归,保惠庶民,不敢侮鳏寡,号为太宗。在位三十三年崩,子沃丁立。 直解 颠,是颠倒。覆,是倾坏。典,是常。刑,是法。创业之君,立下一代的法度,传之子孙,可常行而不变,所以叫做典刑。桐宫是地名,汤墓所在。摄是权摄其事而兼总之也。艾是芟草,人之改过自新者,与剪草除根者相似,故以自治为艾。鳏,是年老无妻的。寡,是年老无夫的。成汤之孙太甲,既即天子之位,不能修明君德,把成汤立下的规矩法度,都颠覆坏乱了。伊尹原是成汤佐命之臣,见太甲所为违背祖训,恐至于亡国,则己不得辞其责也。于是自亳放太甲于桐宫,使其居守成汤的陵墓或生悔心,且以见今日之放亦以奉成汤之意耳。伊尹乃权管着国事,以朝诸侯,欲待太甲之改过,而后以国政返之。太甲在桐住了三年,果知怨悔前日的不是,痛加省改,去其不仁者而处于仁,去其不义者而徙于义,可以为天下君矣。伊尹于是奉天子的冠冕朝服,往桐宫迎太甲来,还居亳都,仍做天子。太甲复位之后,增修仁义,整顿典刑,诸侯之叛者复归。而又施恩德,以保爱百姓,其间有鳏寡可怜者,更加存恤,不肯凌侮。自是商道复兴,称太甲为太宗。太甲在位三十三年崩,子沃丁立。夫太甲始而失德,几于败亡,既而改图,犹为令主,可见无过维圣,而改过则贤,善始非难,而克终为贵也。 沃丁 原文 元年。沃丁嗣位,委任贤臣咎音臯。单,咎单一顺伊尹所行之事。在位二十九年而崩,弟太庚立。 直解 沃丁嗣位之初,能委任贤臣咎单,凡国家的政事,都付托与他。咎单承沃丁之委任,凡事不执己见,取先朝贤相伊尹所行的事迹,件件都依着他的行。计沃丁在位凡二十九年而崩,后传之太庚。 大戊 原文 元年,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七日大拱。大戊问于伊陟,伊陟曰:“妖不胜德,君之政其有阙欤?”大戊于是修先王之政,明养老之礼,早朝晏退,问疾吊丧,三日而祥桑枯死。三年,远方重译而至者七十六国。有贤臣巫咸、臣扈等,共辅佐之。商道复兴,号称中宗。在位七十五年崩,子仲丁立。 直解 大戊即位之初,亳都忽然有一物异。桑谷两木,共生于朝堂之中,生了七日,即长得大如合抱。大戊见之而惧,问于宰相伊陟。伊陟对说:“此木妖也,惟修德可以胜之,妖必不能胜德。虽然变不虚生,惟人所召,意者吾君之政事其有阙失未修者欤?”大戊从伊陟之言,于是修举先王成汤之政,讲明国家养老之礼,早朝晚罢,厉精图治,问疾吊丧,通达民情,及至三日,而祥桑遂枯死。此妖不胜德之明验也。前此雍己之世,诸侯有不至者。及大戊修德三年,远方蛮夷,皆来贡献,经过几处的通事译审,才得达于中国者计有七十六国。时又有贤臣叫做巫咸及臣扈等,共辅佐之。前此商道浸衰,至此又复中兴。然大戊严恭寅畏,不敢荒宁,是有德之君,故商人宗之,庙号中宗。计在位七十五年而崩,后传之子是为仲丁。夫野木生于朝堂本社稷丘墟之象,故大戊见之而惧,然一闻伊陟之言,反身修德而妖怪自灭,西夷来宾。可见人君遇有灾变之事,不必徒为忧惧,但能省躬修德,尽人事以应之,自可转灾为祥,化凶为吉,乃理之必然者也。 盘庚 原文 元年。时商道浸衰,耿都又有河决之患。乃自耿都迁于亳,臣民皆安土重迁,盘庚作书以告谕臣民,遂迁于亳,从汤所都。盘庚行汤之政,商道复兴,诸侯来朝,在位二十九年而崩,弟小辛立。 直解 大戊之后,传子仲丁,仲丁传外壬,外壬传河亶甲,河亶甲传祖乙,祖乙传祖辛,祖辛传沃甲,沃甲传祖丁,祖丁传南庚,南庚传阳甲,阳甲传盘庚。商自仲丁以来,继嗣不定,子弟争立,乱者九世,至盘庚继立之时,商道已渐衰了。商之初兴,本建都于亳,至仲丁始迁于嚣。嚣有河决之患,河亶甲又迁于相。相又有河决之害,祖乙又迁于耿。至盘庚时,耿都又有河决之害,盘庚以累世迁都,地皆近河,故常遭水患,不若亳都去河为远,又是先王创业根本之地,乃欲自耿迁都于亳。那时群臣庶民,居耿已久,又贪这河滨之地,土沃物饶,都恋着旧土不乐迁移。盘庚不忍臣民之昏愚陷溺,乃作书以告谕臣民,将迁都之利、不迁都之害,反覆辩论,极其恳至,即今《书经》上所载《盘庚》三篇便是。于是臣民渐渐晓悟,竟听盘庚之命,遂迁于亳,以从成汤之旧都,自此子孙相继,二百余年,无复水患,盘庚之功也。然盘庚不但居成汤之旧都,又能行成汤之旧政,举九世衰乱之政,一切更张之,以复于古。于是商道重兴,诸侯来朝,在位凡二十九年而崩,弟小辛继立。 小乙 原文 小乙元年。小乙自为太子时,备知民事艰难,时又不竞,享国在位二十八年而崩。小乙崩,子武丁立。 直解 竞,是强盛。盘庚传小辛,小辛传小乙。小乙自为太子时,曾出居民间,备知小民生事之艰难。所以他为君,亦能怜恤小民。只是承小辛中衰之后,无扶衰拨乱之才,当时商道又不竞,享国在位二十八年而崩,子武丁继立。 武丁 原文 元年,武丁嗣立,恭默思道。小乙崩,武丁居丧三年不言。既免丧,亦不言,梦上帝赉以良弼,乃使人以形旁求于天下,得傅说于版筑之间,命以为相,进谏论列天下之事,君臣道合,政事修举。 直解 版筑,凡筑墙之法,必用版夹在两边,乃填土中间,舂之,叫做版筑。武丁既继立,有志中兴之业,恭敬沉默,想那治天下的道理,居小乙之丧,三年并不出一言语号令,既除了丧还不肯言,惟恭默思道而已。他至诚感动天地,忽然梦见上帝赐他一个好辅弼大臣,醒来惊异,就想那梦中所见的形象,使人描绘出来,把这画图广求于天下。到傅岩地方,有个人叫做傅说,正在那里舂土筑墙,其容貌宛然与画图相似。武丁聘他来见,果然是个贤人,就命他做宰相。傅说既作相,因进谏武丁,条陈天下之事,如宪天、法祖、从谏、典学等事,一一切于治道,详见《书经》上《说命》三篇。君臣之间,志同道合,朝廷政事无不修举,而商道复中兴焉。看这武丁得傅说事甚奇。盖天生一代之圣君,必与之以一代之贤佐,明良相逢,其机不偶。况武丁求贤图治之心,如彼其切,精神所通,天实鉴之,则良弼之赉,形诸梦寐,亦不足怪也。 原文 武丁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训诸王。武丁内反诸己,以思王道。三年,蛮夷编发重译来朝者六国,自是章服多用翟羽。鬼方无道,武丁伐而三年克之,殷道复兴,号为高宗,在位五十九年而崩,子祖庚立。 直解 雉,是野鸡。雊,是鸣。翟羽即是雉羽。鬼方,是南夷国名,其俗多巫祝信鬼神,故叫做鬼方。武丁祭于成汤之庙,忽有飞雉升于鼎耳,其兆不祥。盖黩于祭祀,故有此异也。于是贤臣祖己乃作书训王说道:“王之所职在于之民,不可但谄渎鬼神以徼福庇。”即《书经》上《高宗肜日》篇是也。武丁感此物异,深纳祖己之训,乃反己自责,侧身修行,以思先王之道。旧史记其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明养老之礼等事。如此者三年,不但中国治安,当时远方蛮夷编发之国,言语与中国不通,须经过几番通事译审然后得达者也都慕义来朝,凡有六国。自是,朝廷的章服多用雉羽为饰,盖因感飞雉之异而反身修德以致太平也。惟鬼方之国,恃其险阻扰害中国,武丁用兵征伐三年乃克之。从此内外无患,殷道衰而复兴,号称高宗,为殷家一代之贤君,在位五十九年而崩,子祖庚继立。 武乙 原文 武乙元年,时东夷浸盛,分迁海岱,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博不胜而戮之。为革囊盛血,仰射之谓之射天。在位五年,猎于河渭之间,暴雷震死,子太丁立。 直解 博,是局戏。商自武丁中兴之后,历祖庚至武乙,俱不修德政,商道浸衰。武乙之时,东方诸夷渐加繁盛,分迁散处于海岱之地。武乙当此夷狄强盛之时,不知自强修德,却乃放纵无道,把木雕成人形,叫做天神,与之对局而博,使人代为行筹。若是偶人输了,就将他斫碎,恰似杀戮那天神的一般。又将皮革为囊,里面盛着生血,高悬于空中,仰而射之,叫做射天。其慢神亵天如此。在位五年,出猎于河渭之间,着暴雷霹死,天之降罚亦甚明矣。 帝纣 纣,是帝乙之少子,其母帝乙之嫡后也,有贤德。帝乙生三子,长曰微子启,次曰仲衍,次曰纣。后以微子贤,欲舍己子而立之。大臣咸谏以为立子以嫡乃理之常,故帝乙遂以纣为嗣。 原文 元年。纣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禽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以为天下皆出己之下。 直解 纣为人资质明辩,行事捷疾,但闻着见着的就晓得,甚是明敏。其材能气力过于常人,能亲手捉获禽兽;其智足以拒人之谏,使不敢言;其言足以饰己之非,不见有过。恃其强辩小智,看着天下的人,都不如他,以为出己之下。观此一段,则纣本是强敏有才之人,使能勉于为善,岂不足为有道之主。奈何不善用其材智,而用之以拒谏饰非,究其病根,全在以天下皆出己下。夫以尧舜之圣,天下岂有能过之者,尚且每事咨询,未尝自用,又孳孳求谏,惟恐有差,故能成其盛治。纣小有材智,遂以为天下皆不如己,所以做出许多不好的事来,以至亡国,皆此一念自满之心所致也。故仲虺之告成汤,有曰:“志自满,九族乃离。”又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真至言也。 原文 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将作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菽藿、衣短褐,而舍于茅茨之下,则锦衣九重,高台广室,称此以求天下不足矣。远方珍怪之物,舆马宫室之渐,自此而始,故吾畏其卒也。”是时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其言是从,所好者贵之,所憎者诛之。 直解 箕子,是纣之贤臣。象箸是象牙箸。簋是盛黍稷的器。犀是犀角。菽是大豆。藿是豆叶。短字当作裋字。裋,音树。裋褐是毛布的衣服。茅茨是编茅草盖房。卒字解做终字。有苏氏是国名。纣初用象牙做箸子,其贤臣箕子闻之叹说:“物之可好无穷,而人之侈心无节,其源一开,末流无所不至。手里既持着象牙的箸子,岂肯用泥土烧造的簠簋去盛饭?其势必至于用犀角玉石的杯碗,方才与象箸相称。既用玉杯象箸,又岂肯食菽藿之羹,衣毛布之服,而住于茅茨小屋之下?其势必至于以锦绣为衣,九重为宫,筑高台,起大屋,方才与箸杯相称。件件都要华美,事事都要相称,则用度日侈,而其欲无厌,虽尽天下之财,不足以供其费矣。他日征求远方珍怪之物,修治车马宫室之渐,都自此箸而始,故我深虑其所终耳。”夫一箸之侈似不足惜,而箕子辄见始知终,形之忧叹如此。其后,纣果作瑶台琼室、酒池肉林,竭万民的财力。可见人君当崇尚俭德,事事朴素,不可少萌侈心以启无穷之害也。此时纣欲伐有苏氏之国,有苏氏恐惧,乃求一美女名叫妲己,进之于纣。纣甚宠爱,他但有言语,无不听从。所喜好的人,纣便为他贵显之,不问有功;所憎恶的人,纣便为他诛杀之,不问有罪。刑政紊乱,人心怨愤,而商家之亡自是益决矣。其后周武王伐纣数其罪曰:“今商王受,惟妇人之言是用。”又曰:“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盖纣之背常逆理,罪状固多,而其荒淫昏乱之繇,只为惑于妲己所致,女宠之亡人国如此,可不戒哉! 原文 使师延作朝歌北鄙之音,北里之舞,靡靡之乐。 直解 师,是乐官。延,是乐官之名。朝歌,是地名。北鄙,是北方边鄙天地之气。南主生育,北主肃杀,故北鄙之音,乃杀伐之音也。北里,是乐舞名。靡靡,是淫侈颓靡的意思。纣好荒淫,不喜闻其祖成汤大濩之乐,而使师延作为朝歌北鄙之音,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夫乐以养性情,好淫乐者,其性情未有不荒,而施之政事,亦鲜有不乱者。所以说亡国之声淫。 原文 造鹿台,为琼室玉门,其大三里,高千尺,七年乃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钜桥之粟,燎焚天下之财,罢苦万民之力。收狗马奇物,充牣宫室,以人食兽。广沙丘苑台,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男女裸相逐于其间。宫中九市,为长夜之饮。百姓怨望。 直解 纣又起造鹿台,以琼为室,以玉为门,其大三里,其高千尺,造了七年,方才成就。其营建之侈如此。什一取民,商之定制,纣却横征暴敛,厚取民间的赋税,积财货充于鹿台,积米粟满于钜桥。人情莫不欲富,而纣则糜费天下之财,如火燎焚,悉为灰烬;人情莫不欲安,而纣则疲苦万民之力,终岁勤动,不得休息,其征役无轻如此。又收畜狗马奇异之物,充满官室,甚至以人为猛兽之食,盖不但竭民财力,而且视人命如草芥矣。鹿台虽已壮丽,纣还以为未足也,又充广沙丘苑台,聚乐大戏,注酒为池,悬肉为林,令男女裸体相逐于其间,观以为乐。宫禁本清肃之地,却开设九市交易,与外面市廛一般,饮酒以百二十日为一夜,称为长夜之饮,其荒淫无度如此。自是百姓困苦,嗷嗷怨望,有去暴归仁之念矣。孟子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纣只要适一己之快乐,不顾百姓之怨咨,终至众叛亲离,国亡身丧,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此万世所当鉴戒也。 原文 诸侯有叛者,妲己以为罚轻诛薄,威不立。于是重为刑辟,为熨斗,以火烧燃,使人举之手烂;更为铜柱,以膏涂之,加于炭火之上,使有罪缘之。纣与妲己以为大乐,名曰炮烙之刑。 直解 纣既无道,天下离心,当时诸侯多有背叛不臣者。妲己说道:“这诸侯每离叛,皆因朝廷的刑罚太轻,诛杀太薄,威严不立,所以人不惧怕。”纣从妲己之言,因而为严刑峻罚,把铜铁铸成熨斗,用火烧热了,使人将手举起来,人手登时烧烂。又铸铜为柱,以脂油涂抹之,加于炭火之上,使有罪的人在上边行,铜柱既滑又热,如何行得,就都堕在火里烧死。时纣与妲己观看,见人手烂与烧死的,以为大乐,这个叫做炮烙之刑。尝观虞舜惟刑之恤,大禹下车泣罪,古之帝王,惟务修德,不务立威者,所以体天地生物之心,而立生民之命也。纣乃听妲已之言,肆炮烙之虐,反以为乐,残忍甚矣。厥后身衣宝衣,自焚而死。天道好还,岂不昭然哉! [book_title]周纪 文王 武王 周至武王,始受命为天子,然其创造王业,实繇于文王,故并记之。 原文 其先祖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悦而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避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又弃之渠中冰上,飞鸟以翼覆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则之。帝尧闻之,举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封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卒,子不窟立,不窟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 直解 史臣叙说,周之始祖,即尧时后稷之官,名弃者也。他的母,是有邰国君的女,姓姜,名原,为帝喾高辛氏第一妃。一日因跟随帝喾出去祭祀郊禖之神,以祈子嗣。忽见路上有个大人的足迹,心里忻然喜悦,以足践踏之,遂觉身上感动,如怀孕然。满足十月之期,忽生一子。不繇男女配合,履迹而生,乃天所赐也。姜原不知,反以为不祥,不肯乳养他。丢弃之于狭隘路口,那牛马走来过去的,都回避不敢践踏;又移而弃之于山林无人之处,适会有许多人入山伐木,看见了,移将出来;又举而弃之于沟渠之中,寒冰之上,那飞的鸟雀,都下来把羽翼蔽护他。姜原惊异,以为神灵,乃取回乳养,长大成人。因其初欲弃之,就取名叫做弃。弃为小儿时,已屹然有大人的志气,寻常戏耍,只好种植麻子菽豆,可见是出于天性。及长而成人,遂好耕田务农,视地土高下所宜,辨五谷种类,凡地之宜谷处,便去稼穑种植,种的五谷茂盛,收获得多,百姓每都以为法。当尧之时,洪水为灾,黎民阻饥。尧闻他善于耕稼,乃举为农师,着他教百姓每稼穑,天下都得其利。尧以其有功,封之于邰,使即其母家而居之,号曰后稷。后稷虽是帝喾之后,却因生赐姓,别为姬氏。后稷卒,子不窟立。不窟末年,夏后氏政衰,不务民事,不窟失其官,窜居戎狄之间。传子鞠,至孙公刘,而旧业复振焉。周自后稷以来,历唐虞夏商,为诸侯者千余年,至于文、武有天下,子孙为天子者八百余年,享国最为长久。乃其创造基业,实起于稼穑。到后来他家子孙,虽富有天下,犹惓惓以此为念。观《七月》之诗,与《无逸》之书,都是说稼穑艰难的事。所以国祚绵远,天命悠长。可见农事为王业所基,而有天下者,皆当时时以祖宗创业之艰难为念可也。 原文 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百姓怀之,多徙而保焉。周道之兴,实自此始。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立。公叔祖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鬻戎狄攻之,古公遂去豳,渡漆沮,逾梁山,止于岐山之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贤,亦多归之。 直解 豳,是地名,在今陕西西安府邠州。薰鬻,是古北狄名。漆是漆水,沮是沮水,都在西安府。梁山在西安府乾州。岐山在今陕西凤翔府岐山县。周自后稷以来,世为农官,至于公刘,虽承其祖不窟失官之后,窜居戎狄,然能守其旧职,复修后稷耕种之业,以教百姓。百姓感怀其德,多迁徙而往归之,以相保守焉。后来周道之兴,实自公刘得民为始。公刘卒,子庆节立,迁国于豳地。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立。公叔祖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复修其先世后稷、公刘之业,积累其德,力行仁义,国人皆爱戴他。薰鬻戎狄,恃强来侵伐,古公国小力弱,势不能敌,遂去豳,渡漆沮二水,逾过梁山,住止于歧山之下。豳人见古公之去,不忍相离,举一国之众,都扶着那衰老的,携着那幼弱的,尽归古公于岐山下。不但豳人来归,其他旁国闻知古公之贤,亦多有归之者。夫公刘、古公在戎狄之间,当播迁之际,势甚微弱,乃能得民以基有周之业如此,则民心之归,惟在有德,而大小强弱所不论也。 原文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其妃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太任生子昌,有圣瑞。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二人乃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古公卒,季历立,是为王季,修古公遗道,笃于仁义,诸侯顺之。王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即文王也。 直解 如字解做往字。文身,是刺其身为文理,而以青涂之,盖古时水国之俗如此。周古公亶父之妃太姜,生三子,长的是太伯,其次是虞仲,少的是季历。季历娶太任。这太姜、太任都有贤德。太任生子名昌,当昌之时,有赤雀衔丹书入社,此圣王之祥瑞,可以卜周道之将昌也。太伯、虞仲知道古公的意思,欲立季历而因以传昌,他两人顺亲之意,遂逃避在荆蛮地方,文身截发,毁形自废,让与季历。及古公没,季历辞免不得,遂立为君,称为王季。王季修明古公遗下的法治,笃行仁义,四方诸侯皆顺从之。既卒,而子昌立,是为西伯,即文王也。周家八百年王业,自文王始。则夫太伯虞仲之让,王季之受,皆天意也,其孰能违之? 原文 文王既立,伯夷、叔齐,孤竹君之子也。让国不仕,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熊、辛甲之徒,皆往归之。 直解 周文王既立为西伯,修其祖后稷、公刘之业,遵古公、王季之法,敬老慈幼,礼下贤者,至于日中,犹不暇食,以待天下贤士,士以此多归之。当时有两个贤人,叫做伯夷、叔齐,是孤竹君之二子,兄弟让国,隐居不仕,闻文王是个圣君,兄弟相与说:“吾闻今西伯善养老者,何不往归之?”又有太颠、闳夭、散宜生、鬻熊、辛甲,都是一时贤人,亦皆往归而为之臣焉。夫国家之兴替,系于贤臣之去留,是时商纣无道,天下贤士皆弃商而归周,虽欲不王,其可得乎? 原文 吕望,已年八十余。钓于渭水,西伯出猎,载之以归,尊为太公。崇侯虎谮西伯于殷纣,纣乃囚西伯于羑里,闳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之九驷,及奇怪之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大悦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 直解 吕望,姓姜氏,名尚,是上古四岳之后,受封于吕,故又叫做吕望。有莘、有熊,都是国名。骊戎,是西夷名。文马,是各样毛色的马。凡马四匹为驷,九驷是三十六匹也。吕望当商之末年,已八十余岁,老不遇时,钓于渭水。一日西伯出去打猎,遇于渭水之上,与之语,知其有王佐之才,乃载之后车以归,尊为太公,以师礼事之。其后纣杀九侯、鄂侯,西伯知此二人无辜,闻而叹息。当时有个谗臣崇侯虎,对纣说道:“西伯在背后毁谤。”纣闻之怒,乃拘囚西伯于羑里狱中,将杀之。西伯之臣闳夭等,日夜忧惧,设计救主,不令西伯知道。私自求有莘氏之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之九驷,及诸般珍奇玩好之物,因纣之幸臣名费仲者,进献与纣,以赎西伯。纣果大悦,说道:“只这美女一件,就可以释西伯之罪,何况又有许多好物。”乃赦西伯放他归国,更赐以弓矢斧钺,凡天下诸侯有罪的,都许他径自征伐。西伯既归本国,益修德行善,如发政施仁、泽及枯骨之类皆是。诸侯见西伯有仁德,都倾心归服,凡有不平的事,都就西伯而取决焉。盖人心至是已去商而归周矣。然史所谓“阴行善者”,盖言文王积德行仁,不求人知,而人心自然感愧,非如后世所谓阴谋夺国者也。孔子说,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其深知文王之心者哉! 原文 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焉,只取辱耳。”遂还,俱让其田而不取。汉南诸侯归者四十国。诸侯以西伯为受命之君,以是年为受命之年。受命凡九年,寿九十七,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 直解 虞、芮,是二国名。文王为西伯,修德行仁,四方诸侯,但有争讼不平的事,都来取决于他。那时有虞、芮二国的人,相与争地土疆界,久而不决,乃适周以求平。及入周之境,见其国中耕田的相与让畔,行路的相与让长,两国之人未见西伯,心各惭愧,相向说:“周人之俗,怡怡相让如此,我等争竞之事,乃其所深耻而不为者,何以往哉!见了西伯,只自取羞辱耳,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遂相与还国,皆让其田而不取,以其所争为闲田而退。汉南诸侯闻之,相率而归向者,四十余国。当是时,三分天下,文王有其二矣。诸侯以文王之德,天与人归,宜受天命而为君,因以是年为受命之年。计文王受命凡九年,寿九十七而崩。太子发嗣立,是为武王。当是时,纣为天子,文王为西伯,乃虞、芮之人,不质成于纣而质成于周,汉南之国,不归附于纣而归附于周,何耶?盖纣惟暴虐是作,文王视民如伤,仁与暴之分,而民心之去留所繇判也,有天下者可以观矣。 原文 武王既立,以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旦,武王之弟也。召公奭、毕公高之徒,皆左右武王,率修文王绪业。时商纣无道,九年,武王东观兵,至于盟津,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 直解 左右,是扶助。观兵,是陈兵。盟津,是地名,在今河南府地方。王屋,是武王所居之屋。魄,是安定的意思。武王既继立为西伯,仍尊用文王之旧臣,以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佐。周公旦,乃武王之亲弟也。又有召公奭、毕公高之辈,许多贤臣,都左右扶助武王,以率修文王之统绪功业,而成其未竟之志。那时商纣淫虐无道,武王即位之九年,欲伐纣,乃陈兵而东,到孟津地方,渡黄河正及中流,忽然有个白鱼跳入武王船中,武王低身拾起,就把这鱼去祭天。既过河了,又有一块火光自天而下,落在武王所居屋上,化而为乌鸟,其色赤,其声魄然安定而不惊噪。夫鱼者,鳞介之物,有甲兵之象,白者商家所尚之色,白鱼为武王所取,乃纣兵为武王所胜之兆也。乌有孝之名,又赤者周家所尚之色,火化赤乌,乃武王善继文王之业,而以火德王天下之兆也。是时,武王之师始出,而灵瑞叠见如此,则天命之归周,已昭然可知矣。 原文 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而归。居二年,闻纣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纣兄微子乃抱其乐器而奔周。于是遍告诸侯曰:“殷有罪重,不可以不伐。”乃东伐纣。 直解 纣为暴虐,天下离心,当武王观兵盟津之时,天下的诸侯,不待期约而来会者,有八百国,都说纣恶已盈,宜兴兵伐之,以诛暴救民。武王见得此时纣虽无道,他家祖宗德泽积累甚厚,天命尚未绝他,纣的左右尚有几个贤臣,足以系属民心,遂对那众诸侯说:“你每不晓得天命尚未可也。”乃收兵回去。此时纣若知天下人怨他,惧而修德,改其所为,则武王亦必终守臣节,戴之以为君矣。纣乃长恶不悛,暴虐如故。武王既归周,居二年,闻纣暴虐日甚一日,王子比干与箕子,这两人是纣的伯叔,都直言极谏他,纣不唯不听,反把王子比干杀了,剖其心,把箕子囚了,以为奴。于是纣的庶兄微子知纣之必不可谏,恐一旦国家灭亡,宗祀覆绝,己为殷王元子,乃抱着宗庙中的乐器,奔归于周,冀存宗祀。此时殷家众畔亲离,民望既绝,无复可为。于是武王始遍告诸侯说:“如今商王受,杀戮贤臣,流毒海内,百姓如在水火之中,天命诛之,不可不伐。”乃率诸侯兴兵伐纣,以除暴救民。古来国家兴亡,视天命的去留。天命去留,视人心的畔服。人心畔服,视贤才的用舍。使比干、箕子、微子尚在,武王必不伐纣,商亦必不亡。及其既诛,然后东伐,贤才之为国重轻如此,人君为宗社计者,可不思所以爱惜之哉! 原文 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陈师牧野。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拒武王。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师。纣师虽众,皆无战心。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不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叛。纣走反入,登鹿台之上,衣其珠玉,白燔于火而死。武王斩纣头,悬太白之旗,于是诸侯尊武王为天子。 直解 牧野,是地名,在今河南卫辉府汲县。师尚父,即太公吕望。太白,是旗名。武王既立之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日,率师伐纣,渡过盟津。那时诸侯,恶纣暴虐,都领兵来会。于是合诸侯之师,陈列于商郊牧野地方。帝纣闻知武王来伐,亦发兵七十万人以拒敌武王。武王使师尚父与勇力之士百人,先躯挑战,随后以大众驰击帝纣之师。纣兵虽多,皆怨纣暴虐,幸其速败,无有战心。武王亟入纣师,纣师皆回戈反走,不来迎战,以开武王。武王遂乘此势率众驰之,纣兵皆崩摧叛散。纣见大众离叛,自知不免,乃走回,登鹿台之上,把平素所积珍珠宝玉,披着在身,自焚于火中而死。武王乃使人斩纣头,悬于太白之旗,以泄万民之恨。诸侯以武王有除暴救民之功,代天理物之德,咸尊武王为天子,而继商以有天下焉。按纣尝筑鹿台以聚珍宝,乃今衣之以死;尝为炮烙之刑以残民命,乃今竟致自焚,岂非万世贪暴之戒哉!纣既焚死,武王不必复斩其头,考之《周书·武成篇》不载,想无此事,或作史者传闻之讹也。 原文 初武王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谏曰:“父死不葬,爰即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杀之,太公曰:“义人也。”扶而去之。及武王定天下,天下宗周,伯夷、叔齐耻之,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 直解 首阳山,在今山西蒲州地方。初武王伐纣之时,文王尚未葬,于是伯夷、叔齐二人叩着武王的马,谏他说道:“父死未葬,就兴动干戈,可以谓之孝乎?纣虽无道,君也,以臣弑君,可以谓之仁乎?”武王左右的人,听他这等说话,恶其无状,遂欲杀之。太公吕望说道:“此人乃忠义之士也,不可杀他。”扶而去之。及武王克商而定天下,天下之人莫不归周,伯夷、叔齐自以商家臣子,耻复仕周,食其俸禄,兄弟二人退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穷饿而死。当此之时,天命人心皆去殷而归周,则纣乃天下之独夫,而武王为天下之共主也。而夷、齐乃独非其所为者,盖君臣大义凛不可犯,孔子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言武王,则谓其尽美而未尽善,亦此意也。后世为君,当以桀纣为鉴,而为臣者当以夷、齐为法。 原文 元年,武王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纣之子武庚治殷。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以振贫弱氓隶,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宝玉,命闳夭封比干之墓,命宗祝飨祠于军。乃罢兵西归。武王追思元圣,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 直解 氓,是田野之民。隶,是微贱的人。武王即位之元年,以殷邦初定,人心尚未安集,恐复为乱,乃封纣子武庚于殷之旧都,而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辅相而监之,既以存殷之后,且用安定人心。先是纣把箕子囚了为奴,那无罪的百姓,亦多被囚系,又将贤人商容废弃不用。至是武王命召公释放箕子之囚,命毕公释放百姓之囚,旌表商容的门闾,以开释无辜,优礼贤者。先是纣又厚赋税以实鹿台之财,盈钜桥之粟,不恤百姓的困苦。至是武王命南宫括散鹿台的财货,发钜桥的米粟,以赈济贫穷孤弱的百姓。与凡那微贱的人,都使各得其所。又以历代相传的九鼎宝玉,是国家的重器,恐遭乱损失,乃命南宫括、史佚陈而观之,以慎典守。又伤比干直谏而死,命闳夭封筑其墓以表忠臣。又以武功告成,当修祀礼,乃命宗祝之官,飨祭于军中。然后罢兵西归,复还镐京。武王又追思古先大圣,功德在人,不可无后。乃褒封神农氏之后于焦,即今河南陕州;黄帝之后于祝,即今山东淄川县;帝尧之后于蓟,即今直隶蓟州;帝舜之后于陈,即今河南陈州;大禹之后于杞,即今河南杞县是也。以上都是记武王即位的新政,一一反商之暴虐,行己之宽仁,所以《书经》上说:“武王反商政,政犹旧。”孔子说:“武王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即此事也。其能培周家八百年之基业,有繇然哉! 原文 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于营丘曰齐,封周公于曲阜曰鲁,召公奭于北燕,毕公高于毕,弟叔鲜于管,叔度于蔡,叔振铎于曹,叔武于郕,叔处于霍,康叔封、聃季载皆少未封。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封兄弟之国十五人,姬姓之国四十人。周之子孙不狂惑者,皆为诸侯。 直解 武王克商之初,既封圣贤之后,于是又分封功臣谋士,以师尚父吕望为开国元勋,乃封于营丘之地,国号曰齐。以周公旦、召公奭、毕公高皆佐命之臣,于是封周公旦于曲阜,国号鲁,封召公奭于北燕,封毕公高于毕。一时左右戮力之臣,无不分土赐爵者。当时武王有同母弟数人,又笃于亲亲,分封弟叔鲜于管,封弟叔度于蔡,封弟叔振铎于曹,封弟叔武于郕,封弟叔处于霍。若康叔封、若聃季载,皆以年少未受封。是时大统初集,武王兼制天下,乃建立七十一国,计兄弟之国,凡十有五人,同姓之国,凡四十人。周之子孙除暴戾昏愚者,不与封国,其不狂惑者,皆得建为诸侯。夫武王既封功臣,又封同姓,则为藩为翰,翼戴之者众矣。周之所以享国长久者,虽其守之以仁致然,抑亦封建之力欤? 原文 武王既胜殷,乃改正朔,以建子月为正月,色尚青,服以冕。王虚己问箕子殷所以亡,曰:“吾杀纣,是欤?非欤?”箕子不忍言殷恶,而王亦丑之,乃问以天道,作《洪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余各以次受封,班赐宗彝,分殷之器物于诸侯,惟周公留周佐王。 直解 建子月,是十一月。这月斗柄指北方子位,所以叫做建子之月。青字,当作赤字。《洪范》是《周书》篇名,以其所载皆治天下之大法,所以叫做《洪范》。宗彝,是宗庙中的彝尊。武王既胜殷而有天下,以为创业之初,当定为一代之制度。于是始改正朔,殷家以建丑之月为正月,今则以建子之月为正月。又易服色,殷家色尚白,服冔冠,今则色尚赤,服用冕。然武王不但变殷之制而已,又欲鉴殷之所以亡而反其政,于是虚心屈己,访问殷之贤臣箕子以纣所以亡天下者何故,又问他说:“我杀纣,是欤?非欤?”夫武王之杀纣,本为除暴救民,岂有不是处,但箕子元是纣的臣子,不忍言殷之恶,所以不对。武王也自念以臣伐君,不免有惭愧之意,乃不复穷问殷事,而遂问箕子以上天阴骘下民,所以能叙彝伦的道理,盖欲访道以图治也。箕子以天道不可以不传,乃举人君治天下之大法,如天降夏禹的九畴,一一为武王陈之,因作《洪范》之书,即今《周书》上所载的便是。然箕子只要传道于武王,却不肯为周之臣。武王亦欲曲成其志,乃封之于朝鲜国,使他自为君长于荒服之外,而不强臣之也。其余诸侯,各以次第受封,武王各颁赐他宗彝,以为宗庙之祭器,又分殷家所遗的器物与诸侯,以为世守之宝。如分鲁以夏后之璜、封父之繁弱,分卫以大路大吕之类。封赏既行,于是诸侯各就其国。惟周公仍留成周,辅佐武王,终其身不复至鲁焉。盖是时,天下初定,周公以元圣懿亲,不得不留辅王室也。夫武王一即位,而改正朔,易服色,行封赏,其规模固已宏远矣。至若访道于箕子,而万世之治法以明。委政于周公,而八百年之王业以定,此尤武王治天下之急务,有不专恃于法制者。然则为人君者,可不以重道任贤为急哉! 原文 王谓周公曰:“自洛汭延于伊之汭,居易无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顾瞻有河,粤瞻伊洛,毋远天室,将营周居于洛邑,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偃干戈,振兵释旅,衅鼓旗甲兵,藏之府库,示天下不复用,通道于九夷八蛮,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直解 洛、伊,是二水名。汭,是水涯。易,是平易。固,是险固。三涂,是山名。岳鄙,是太行山下的都鄙。周家旧都丰镐,在今陕西地方。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以旧都偏在一隅,四方诸侯朝贡不便,乃对周公说:“自那洛水之涯,延及于伊水,这地方平坦,无有险阻,原是有夏氏所居。我就这里四面观看,南望三涂,北望岳鄙,回顾大河,前瞻伊洛,其山川形势阔大,居天下正中,四方道理均平,乃是天作之室,不可舍去。我将营周京于此洛邑,因有夏之居,以待诸侯朝贡焉。”今之河南府,即其地也。又以天下既定,宜偃武修文,以开太平,乃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偃武干戈,罢散兵旅,用牲血涂衅鼓旗甲兵,收藏在府库中,示天下不复用,以与万民休息。于是周家声教广被,不但中国诸侯,相率来朝贡,那九州之外蛮夷戎狄,夙昔与中国隔绝的,如今都梯山航海而来,各奉其地方所产的货物,将来贡献。遂定为常例,使世世守之以为职业,无敢忘焉。这是史臣记武王克商后,定都、偃武、绥怀四夷的事。周家八百年治平之规模,于此定矣。然武王虽营洛邑,而仍居丰镐,未尝弃根本而不顾也。虽偃兵甲,而犹寓兵于农,四时讲武,未尝废武备而不修也。虽通道蛮夷而以抚安中国为本,未尝要功于荒服之外也。虽使四夷各修职贡,而惟责以土地之所有,未尝靡敝中国以事外夷,而求难得之货也。图治者尚鉴兹哉! 原文 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括曰:“肃慎氏之贡矢。”分司姓以珠玉,展亲也;分异姓以远方之职贡,使无忘厥服也。 直解 肃慎氏,是远夷国名。楛矢,是以楛木做成的箭。石砮,是以坚利之石为箭镞。咫是八寸,括是箭尾受弦处。武王既定天下,通道于九夷八蛮,那时有远方之夷,名肃慎氏者,贡其国中所造的楛矢,那矢以石为镞,其长一尺有八寸。武王欲昭著令美之德,能致远夷之来,以传示后人,使永远观法,故刻字于其矢之括曰:“肃慎氏之贡矢。”以见当时致治之盛,四夷咸宾,虽肃慎氏之远,亦以其方物来献也。武王既得天下的重宝,受外夷的贡献,不以自私,于是分同姓之国以珍珠宝玉,使益厚其亲,如分鲁以夏后氏之璜之类是也。分异姓之国以远方所贡的器物,使无忘其所服之职,如分陈以肃慎氏之矢之类是也。盖王者以其德之所致而赐于诸侯,诸侯宝其所赐而永怀其德,乃所以联属天下而成其仁也。 原文 二年,王有疾,周公为壇,告太王、王季、文王,请代武王之死。周公乃以卜书藏于金縢柜中。王疾瘳,武王迁都于镐,而文王之庙乃在丰。武王乐曰《大武》。武王崩,寿九十三,太子诵立。 直解 金縢,是以金缄束柜子,使其谨密。瘳,是病愈。周武王即位之二年,偶有疾病。周公是武王的亲弟,以周家基业初定,武王有疾,成王尚幼,恐一日有不测之事,致宗庙社稷之无主,乃设为壇场,祷告其祖父太王、王季、文王之神,愿以己身替武王死,使宗社生灵,永有所赖。乃卜之于神以祈保佑。既祷之后,遂以占卜之书,藏在金縢柜中。既而王疾果痊,是可见周公忠爱之至,精诚之极,感格于天地祖宗矣。初时文王建都在丰,后来武王以丰都狭小,不能容众,乃迁都于镐。而文王之庙,仍旧在丰,凡有封赏,必告于庙。武王治定功成,作为一代之乐,名曰《大武》。武王崩,寿九十三岁,太子诵立,是为成王。 成王 原文 元年。周公居冢宰,以王年幼,恐天下叛,乃摄政代王当国,南面负扆以朝诸侯。成王将冠,周公命史雍颂曰:“近于民,远于佞,近于义,啬于时,任贤使能,朝于祖以见诸侯。”管叔、蔡叔、霍叔流言曰:“公将不利于孺子。”奄君谓武庚请举事,武庚从之,与管叔、蔡叔等同反。周公乃作《大诰》,奉王命以讨之,曰:“天降威,知我国有疵。” 直解 负,是背。扆,是屏风上画,为斧形。啬,是爱惜的意思。孺子,指成王说。奄君,是奄国之君。《大诰》是《周书》篇名。疵,是瑕衅。成王即位之元年,周公位冢宰,总百官。以周家初定天下,而武王新丧,成王年幼,恐天下人心未服,或至离叛,且念己为王室至亲,又受武王付托,不得不把天下安危任在一身。乃权且摄行政事,代王当国,南面背着御屏,辅佐成王临朝,以见诸侯而裁决庶务焉。及至成王将行冠礼,周公命太史之官名雍者,作颂以戒于王,说道:“王今君临天下,既冠为成人矣。一日二日万机,凡事固须兢兢业业以图之。然尤当近于民,而爱养百姓,视如赤子。远于佞,而屏斥谗邪,勿使害治。近于义,而言动政事,务求合理。啬于时,而爱惜农功,无妨耕作。凡贤而有德者则任之在位,能而有才者则使之在职。王能如此,则君道之大,庶几克尽,而天命祖业亦可常保矣,王其念哉!”成王冠礼既成,周公乃奉之朝于祖庙,接见诸侯。那时管叔、蔡叔、霍叔三人心怀忌嫉,意谓我与周公同是弟兄,彼如何得居中专政,我三人却在外监殷,遂生怨望,造为流言,说道:“周公欺成王年幼,将谋篡夺之事。”用此以鼓惑朝廷,动摇周公,使不得安于其位。当时有奄君者,正是纣子武庚之党,遂嗾武庚说:“武王既崩,今王年尚幼,周公见疑,此正殷家复兴之时也。机不可失,请举兵以图大事。”武庚本纣之遗孽,素怀不轨之心,听得奄君这等引诱,即从其说,与管叔、蔡叔同为叛乱。此王法之所必诛者,周公乃作《大诰》,晓谕众诸侯臣民,奉王命兴兵以征讨之,说道:“今武庚不靖,敢肆叛逆,虽是天降威于殷,使其有速亡之祸,然亦繇武庚知我国有三叔疵隙,流言动众,民心因之不安,故乘机生变,不可不举兵往正其罪,以安天下也。”观史臣所记,可见周公居摄,惟欲抚安国家,成就君德,其鞠躬尽瘁如此。乃有至亲如三叔者,倡乱以危社稷,使成王不察而信之,则周公不得安其位,而周之王业将倾矣。所赖成王虽在幼冲之年,然能深鉴周公之忠,而不为所惑,洞烛三叔武庚之诈,而天讨必行,所能定人心于反侧之际,奠国祚于泰山之安也。其为周家守成之令主,宜哉! 原文 二年,周公居东,讨武庚、管叔诛之,放蔡叔于郭邻,降霍叔为庶人,遂定奄,及淮夷,东土以宁。方流言之初,成王亦疑周公,及开金縢,见请代武王之事,乃感泣迎周公归。既诛武庚,乃封微子以代殷后,国号宋,用殷之礼乐,于周为客而不臣。 直解 先是周公遭流言之变,不知这言语起于何人,退居东都以避之。至此二年,始知兴造流言,罪繇二叔,乃奉王命,讨武庚、管叔诛之,安置蔡叔于郭邻地方,革去霍叔的封爵,降为庶人,因东定奄国,南伐淮夷,诸为恶者皆已正法,然后人心始定,东土始宁。方流言初起之时,虽成王亦疑周公有不利于王室之心。及开金縢柜中,见册文上有周公请以身代武王的说话,王乃感悟,知周公之忠,执书而泣,亲自出郊迎周公归国。周公既诛纣子武庚,又以成汤之祀不可遂绝,乃封纣之庶兄微子启以代殷后,使奉其祭祀,建国号曰宋,使他仍用殷之礼乐,如用辂尚白之类,以存一王之法,于周为客而不臣。盖以其为先王之后,故以宾礼待之,而不以臣礼屈之也。夫周公以成王之叔父,有大功于国家,其心忠于王室,岂待开金縢而后知?设若此时王心不悟,流言得行,则周之社稷,岂不危哉!以是知成王虽贤,尚不及汉昭帝能辨之早也。 原文 五年,王与其弟叔虞削桐叶为珪,戏曰:“吾以此封若。”史佚命择日,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遂封叔虞于尧之故墟,曰唐侯。 直解 成王即位之五年,偶一日与他少弟叔虞在宫苑中闲游,将桐树叶剪削做诸侯所执的珪,戏与叔虞说:“我把这珪封你为侯。”这是成王兄弟友爱戏耍的说话。那时有臣史佚在旁,就请命官择日行册封礼。成王说:“我只与他相戏尔,岂真欲封之耶?”史佚对说:“天子口中无戏言,一言既出,史官就纪在书册上,行之于政事之间,有大礼以成之,有大乐以歌之,如何戏得?今王之言既出,则亦因而封之以践其言可也。”成王遂封叔虞于唐尧之旧都,号他为唐侯。成王自此一言不敢轻易,一事不敢苟且,竟成周家令主,固是史佚匡救之功,而王亦可谓善于从谏矣。 原文 六年,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乐曰《勺》,言能勺先祖之道也。又作乐曰《武》,以象武王伐纣之武功。 直解 明堂,是朝会诸侯以出政令之所,以其向明而治,故叫做明堂。成王之六年,适当诸侯来朝之年,周公辅佐成王以朝见诸侯于明堂,自九州万国之君,以至九夷八蛮之长,内外尊卑,皆各有定位。此时功成治定,礼乐可兴,乃制为一代之礼,作为一代之乐,用之于朝廷邦国,以昭太平。又定为丈尺斗斛等器的规式,颁之于诸侯,以立民信。于是礼乐备,制度同,天下之人皆大悦服,无有不尊其政令者矣。其所作的乐,名叫做《勺》,言成王能斟酌先王之治道,而合乎时宜也。又作乐,名叫做《武》,以形容武王伐纣之武功。今《周颂》之诗所载《酌》、《武》二篇,即其乐歌也。当此之时,礼备乐和,民安国泰,周家虽新造之邦,成王虽幼冲之主,而天下帖然安之,诸侯宗周,维持至于数百年而不废,周公辅相之功大矣。 原文 交趾南有越裳氏,重译而献,曰:“道路悠远,山川阻深,恐一使不通,故重三译而来朝。”周公曰:“德泽不加,君子不飨其质;政令不施,君子不臣其人。”译曰:“吾受命吾国之黄耇曰,天之无烈风淫雨,海不扬波,三年矣。意者中国有圣人乎?盍往朝之。”周公归之于王,称先王灵神,致荐于宫庙。使者迷其归路,周公赐以车五乘,皆为向南之制。越裳使者载之,繇扶南、林邑海际期年而至其国。故指南车常为先导,示有以服远人而正四方。 直解 交趾,是今安南地方。越裳、扶南、林邑,都是海中蛮夷国名。译,是通各国语言的。质,是朝见的礼物。黄耇,是黄发的老人。车,是有障蔽的车子。成王继文武之后,又有周公为之辅相,当是时,中国治安,四夷宾服。交趾之南,有越裳氏,从来与中国不相通,至是乃忽然遣使重译来献方物,说道:“自我国到此,道路悠远,山川阻深,经过许多地方,只一个译使,恐不能通,故重用三译而来朝,方才得达。”周公辞他说:“吾闻君子德泽所不到的地方,不受其贡献;政教所不及的人民,不责其臣服:何劳使者远来。”译使对说:“吾受教于国中的老者说,如今天无疾风苦雨,海水不起波涛,已三年矣。想是中国有圣人为主,所以风调雨顺,海晏波恬如此。我远方也赖其余庇,何不往朝之。”于是周公以太平之功,归之于成王,又称先王灵神,将所献方物,祭告宗庙,见得这远人宾服,皆是宗庙神灵,天子明圣之所感召,人臣无所与其功也。及使者辞归,迷失了向来的道路,周公以其国在南方,乃赐他车五辆,车上各安一个木人,运以机巧,车虽回转不定,而木人之手尝指南方,叫做指南车。越裳使者乘此车,随所指而行,繇扶南、林邑二国海边,行了一年,方至其国。因此天子大驾前面,尝设个指南车,以为引导,盖本越裳氏之故,示有以服远人而正四方也。夫圣人在位,宇宙太和,周家虽谢质却贡,而中国既安,四夷自至。汉世通西南夷,发兵护使者赍金帛,诱之使来,威之使服,而竟不可得。繇是观之,服四夷者,在德不在力,明矣。 原文 七年。初武王作邑于镐京,谓之宗周,是为西都。将营成周,居于洛邑而未果。至是成王欲如武王之志,定鼎于郏鄏,卜曰,传世三十,历年七百。 直解 鼎,是夏禹以来有天下者相传的九鼎。郏鄏,地名,在今河南府。成王即位之七年,定鼎于洛邑。初时武王承先世之旧封,自丰迁镐,作邑于镐京,叫做宗周,以其为天下所宗也。镐京在西方,是为西都。其后有天下,又以洛邑居四方正中,可为朝会诸侯之所,叫做成周。以周道成于此也。将营成周,东居于洛邑,而武王遂终,有志未就,至是成王欲成武王之志,乃定所迁九鼎于郏鄏地方,郏鄏即洛邑也。询谋既同,乃卜之于龟,其卜兆之辞,说居此地后来当传世三十,历年七百。然其后传三十七君,历八百余年,乃过于所卜。盖周家深仁厚泽,历世相继,固结人心,以保天命,有非数之所能拘也。然周家营洛,居易无固,旦夕兢兢,若天命之不克保,而享国最久。秦据关中之固,金城千里,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而二世以亡。繇是观之,绵国祚者,在德不在险,明矣。 原文 是年二月,使召公先相宅。三月,周公至洛,兴工营筑,谓之王城,是为东都。方千七百二十丈,郛方十七里。南系于洛水,北因于郏山,以为天下之所凑。制为郊甸,方六百里,因西土为千里,分为百县,县为四都,都有鄙。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也。”周公又营成周。成王居洛邑,迁殷顽民于成周,复还归西都。成王长能听政,十二月,周公归政于成王。成王临朝,周公北面就臣位。 直解 郛,是外城。顽民,是梗化未服者。成王即位之七年,二月,欲继武王居洛之志,使召公先往相度其所居之地。相度既定,至三月,周公到洛邑,兴工营筑,所筑之城名为王城,表其为天子之居,非他城比也。那时镐京在西,故以洛为东都。王城之广,方一千七百二十丈,其外城方十七里,南面联着洛水,北首依着郏山,其形胜如此,乃天下所凑聚之处。就此制为郊甸,其地方六百里,接连西土岐周之地,通共为千里,遵古王畿千里之制也。内分为百县,每县分为四都,每都之中,又各有鄙,随地广狭,以为鄙之多寡,而不限以一定之数。其营建洛邑之意,盖以此地居天下正中,四方诸侯朝贡者,道里适均,皆不至远涉,乃武王之本意也。这洛邑在瀍水之西,周公又于瀍水之东,营造一城,通名成周。奉成王居于洛邑,以莅中国,抚四方,而迁徙殷家所遗之顽民,编管于成周,使近而易制也。二城既毕,周公复还归于西都。是时成王年纪渐长,阅历既熟,能主断天下的政务了。十二月,周公乃将朝政归于成王,成王临朝,亲决庶政,周公辞了摄政之任,而北面就人臣之位焉。盖至是而武王付托之重,成王倚毗之隆,皆可以报称而无歉矣。天下后世,莫不仰武成知人之哲,而美周公笃棐之忠,宜哉! 原文 初虞夏商之世,币、金有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至是太公望乃立九府圜法,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故货,宝于金,利于刀,流于泉,布于布,束于帛。 直解 币,是财货的总名。龟、贝,俱宝货。龟可占卜,故以其壳为宝。贝,是海虫之有文理者。九府,是太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金、职币之九府,皆收藏财货的库藏。圜法,是均匀通融之法。十黍重为一铢。刀与布是人间常通用的。古时称钱为泉,以其形如泉字,又以其通行不滞,如水泉之流也。比先虞、夏、商之时,通行的货币,在金类便有三等。上等是黄金,中等是白金,下等是赤金。金之外又有钱、有布、有刀、有龟、有贝,这几样财宝,通行天下,民皆便之。及周而法制大备,则以商通货,以贾易物。其时太公望乃设立九府,收贮财货而各有职掌之官,为均匀通融之术,使上不病国,下不病民。钱之形圆,而其孔则方,分量轻重,以铢起算。布帛宽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周家理财之制,大概如此。然亦各有取义,盖金为天地间的宝气,故货宝于金。刀能断物,其用最利,故货利于刀。泉流而不竭,故货流于泉。布则无所不遍,故布于布。帛可以束,故束于帛。当时之制为钱币,不徒有圆融之法,又多取流通之义如此。无非欲导利于民,散财于下,而后世乃专之以为己私,敛而不散,非先王设法命名之意矣。 原文 周公留辅成王,召公奭不说,周公作书告之,以明本意。 直解 夷,是召公的名。成王幼时,周公恐天下有变,既摄行天子之事。及至成王稍长,周公乃归政成王,退就臣位。然犹以王业初定,人心未安,不忍遽去,留而辅相之。其时召公奭为周太保,自以盛满难居,不乐在位,意欲告老而归。周公乃作书一篇以留召公,名曰《君奭》,中间反覆言大臣当辅君德以延天命,固人臣不可求去。其后召公既相成王,又相康王,盖有悟于周公之言矣。 原文 王尝问于史佚曰:“何德而民亲其上?”对曰:“使之以时,而敬顺之,忠而爱之,布令信而不食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王曰:“惧哉!”对曰:“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善之则臣,不善则仇也。夏殷之民,仇桀纣而臣汤武,若之何其不惧也。”在位三十七年崩,太子钊立。 直解 食言,是行的与说的相背,如言出于口,而反吞之一般,故叫做食言。成王尝问其臣史佚说:“人君修何德,而后能使天下之民亲爱其主。”史佚对说:“人君要民亲己,在先自尽其所以亲民者而已。如知民事之不可缓,则使之以时,凡有兴作,无妨农功。知民情之不可拂,则敬顺所欲,而好恶利病,不违其愿。知民生之不可伤,则至诚保爱,而生养安全,无不尽心。知民心之不可欺,则颁布政令,务着实举行,而不爽其言。虽尊居兆庶之上,惟恐民心易失,天命难保,夙夜忧勤惕厉,就如临不测之渊,恐致失坠,行薄冰之上,恐致倾陷的一般。诚能如是,则上无失政,下皆得所,而天下之民,自然亲爱之如父母矣。”成王深有味于史佚之言,说道:“崇高之位,人但见其可乐,如汝所言,可惧也哉!”史佚对说:“天地之间,四海之内,人虽至众,而好仁恶暴,心无不同。人君若抚驭得其道而善,则心悦诚服而臣之。若抚驭失其道而不善,则众叛亲离而仇之,何常之有?昔桀为暴虐,而成汤宽仁,则夏之民即仇桀而归成汤。纣为无道,而武王有德,则商之民即仇纣而归武王,民心之叛服,天命之去留,只在仁与暴之间而已,若之何其可以不惧哉!”成王敬纳其言,常佩服之。在位三十七年而崩,太子钊立,是为康王。夫成王之时,周公既陈《无逸》之篇,史佚又进渊水之戒,是以王自幼冲为君,以至享国之久,惓惓敬天勤民之念,夙夜不怠,以致天下太平,民和睦而颂声作,故诗人美之,说:“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后世称守成令主,必曰成王焉,岂无自哉! 康王 原文 元年。初,王即位,诸侯来朝,王作《康诰》以告之,繇是诸侯率服。十二年,命毕公保厘成周。初,召公治西方,甚得民和,有司请召民,召公曰:“不劳一身而劳百姓,非吾先君文王之志也。”乃巡行乡邑,听断于陇陌阡亩之间,庐于棠树之下,以蚕桑耕种之时,乃弛狱出居民,使得反业,自侯伯至庶人无失职者。及召公卒,人思其政,怀棠树不忍伐,作《甘棠》之诗歌咏之。王朝诸侯于丰宫。成康之际,天下太平,刑措四十余年不用,在位二十六年崩,子瑕立。 直解 周康王元年。即位之初,四方诸侯皆来朝觐,王作诰文以训诫之,即周书所载《康王之诰》是也,繇是诸侯莫不服从。至十二年,王以成周之众,皆殷之顽民,尚未帖服,乃册命毕公保安而厘治之。保之,则不至于激乱,厘之,则不至于容奸,即《周书》所载《毕命》篇是也。成王之时,自陕以西,召公治之。召公之治西方,加意抚恤,甚得百姓之欢心。凡有公事该处者,有司请叫百姓每来官府中听候处分,召公说:“我先君文王勤于政事,不遑暇食,怀保小民,视之如伤,今我一身自图安逸,却着百姓每舍其农业,奔走道路,岂我先君文王爱民之意乎?”于是亲自巡行于穷乡下邑,问民疾苦,凡民有争讼不决的事,就在那陇陌阡亩之间,替他处断,自家也不居官府,就栖止于田间棠梨树下,其心只是怕劳着百姓。每到蚕桑耕种的时候,就禁止词讼,把狱中轻罪的犯人都放出去,着他务农桑的本业,恐致失时。其惓惓于爱民如此。繇是上自侯伯,下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生时,有这等恩德及民,所以殁后,百姓每犹追思之而不能忘,见他平日所尝栖止的棠树,也不忍砍伐,因作《甘棠》之诗歌咏之,即《诗经》上所载“蔽芾甘棠,勿剪勿伐”是也。是时周道方隆,诸侯奉贡,都来朝会于丰宫。又自成王以来,至于康王,两朝相继,海内晏然,太平无事,民不犯法,以此刑罚置而不用者,四十余年,真泰和之景象也。王在位计二十有六年而崩,子瑕立,是为昭王。 昭王 原文 元年。周道渐衰,月有光五色贯紫微,井水溢,王巡狩返济汉,汉滨人以胶胶船,王至中流,胶液,王及祭公皆溺死。在位五十一年崩,子满立。 直解 昭王既立,不能自强于政治,周道渐渐衰微。那时月有光芒五色,贯入大中紫微垣,又井水涌溢而出。月光水都是阴象,紫微垣乃帝座所在,今月光五色,井水上溢,皆是阴气太盛,而紫微为月光所贯,是阴气侵犯至尊之位,此皆下陵上替,阴谋将作之兆。而昭王不悟,犹巡狩南方,至于楚地,回时过汉水,汉水边的人恶王巡游劳扰,乃为王造船,不用钉灰合缝,只用胶粘了。王不知,径乘此船过水,到中流,那胶被水浸开,其船解裂,王与其臣祭公皆溺水而死。祭公,是王畿内的诸侯,从驾同行,故俱及于难。其后周家以溺死为讳,竟不能讨汉人之罪,而王室自此遂卑矣。王在位五十一年崩,子满立,是为穆王。 穆王 原文 元年。王立之后,徐夷作乱,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穆王畏其逼,分命东方诸侯,徐子主之。徐子嬴姓,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得朱弓矢,自以为天瑞,乃称偃王,陆地而朝者三十六国。王正西巡狩,乐而忘返,闻徐子僭号,乃命造父为御而归,以救偃王之乱。 直解 穆王既立之后,不监昭王之覆辙,而专以周游天下为乐,因此诸侯多叛之者。东方徐夷作乱,率九种之夷以伐宗周,其兵西至河上。穆王畏他侵逼,乃分命东方诸侯徐子管领东夷以防其乱。徐子姓嬴,所管之地,四方五百里,徐子见得自己国势强大,而穆王又荒乱,遂阴有不轨之志,假行仁义,以收拾人心。曾因开通沟渠,偶得个朱色的弓箭,自以为天降兴王之瑞,就僭号自称偃王,诸侯从陆地来朝于徐者,三十六国。穆王那时正在西边巡狩,乐极忘归,闻徐子僭称王号,恐他夺了天下,乃命其臣造父御八骏马,急忙回还起兵伐徐,以救偃王之乱,幸然胜之,而周得不亡,然亦危矣。夫昭王穆王,才承文武成康四王之后,以天命则未改,以人心则未离,但德政一衰,诸侯即叛,昭王南征,而遂丧其身,穆王西巡,而几亡其国。繇此观之,为人君者,岂可矜崇高之势,恃祖宗之业,以为天下莫敢有谋我者,而遂肆然无恐哉! 原文 命楚伐徐,徐子爱民无权,不忍斗,乃北走彭城,百姓随之以万数。徐子将死,曰:“吾赖于文德,而不明武备,故至此。”穆王乃以赵城封造父,其族繇此为赵氏。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不听,王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王又命吕侯作祥刑之书,作刑以告四方,在位五十五年崩,子繄扈立。 直解 穆王闻徐偃王之乱,既使造父御车而归,以江淮之国,惟楚为大,而近于徐,乃命楚伐徐。徐子假借仁义以收民心,名为爱民而无权谋,不忍与楚战斗,乃北走彭城地方,百姓怀其私恩随之而走者,万有余家。徐子既败将死,自悔说道:“吾平日专靠着仁义之德,不讲明武备,所以至此。”其实篡窃之臣,何知文德,徒自夸大耳。徐乱既平,穆王乃以赵城之地封造父,使世世居之,其宗族繇此为赵氏。盖赏其为御而归以救乱也。夫穆王巡游无度,自弃其百姓,故奸宄窃发,天下几亡,然则人君之于巡游,可不慎哉!后三十五年,穆王又将西征犬戎之国,责他贡物。当时畿内诸侯有祭公谋父者,为王卿士,谏说先王耀德不观兵,犬戎本是荒服,惟继世一来朝见,不在宾贡之列,征之无名。穆王不听,发兵征之,止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远的属国,都不复来王,盖以征之非其职也。夫威亵而不震,故戎玩而不服,徒以一异物之故,遂失远方戎狄之心,然则人君之于征伐,可不慎哉!后五十年,王又命司寇吕侯,作祥刑之书,以告四方,即今《书经》上《吕刑》篇是也。其书专训赎刑,盖穆王巡游征伐,财匮民劳,晚年耄荒,乃为此一切权宜之术,以敛民财耳。然其篇中,反覆晓告,曲尽典狱情状。故刑,凶器也,而谓之祥,其哀矜恻怛之意,亦可想矣。此孔子叙书所以有取也。然则人君之于刑狱,可不慎哉!在位五十五年崩,子繄扈立,是为共王。 夷王 原文 元年。觐礼不明,王始下堂而见诸侯。荒服不朝,命虢公帅六师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获马千匹。在位十六年崩,年六十,子胡立。 直解 周自昭王以来,历共王、懿王、孝王,都不修德政,周道浸衰。至于夷王之时,王室日益微弱,诸侯日益强大,朝见之礼不明,夷王始以天子之尊,下殿堂而见诸侯,盖亵其居尊之体矣。于是朝政不纲,四夷背叛,荒服之国,皆不来朝。夷王不思增修德政,乃命虢公帅六师以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地方,仅获马千匹而已。在位十六年而崩,年六十,子胡立,是为厉王。 厉王 原文 元年。王为人暴虐无道,淮夷入寇,王命虢仲征之,不克。王好任荣夷公。大夫芮良夫谏曰:“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或专之,其害多矣。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既荣公为卿士,诸侯不享。 直解 厉王即位之元年,因见他父夷王懦弱,诸侯背叛,欲振之以威强,然其为人,暴虐无道,好利不仁,故周道愈衰。东方淮夷入境寇掠,厉王命虢仲为将,领兵征之,不能攻克,盖王既无道,兵不用命,故师出而无功也。那时有臣名荣夷公者,专务谋利,以媚于王,王喜好信任他。大夫芮良夫谏说:“夫利,乃百物之所生,天地之所载,当与天下共之,不可专也。若专利于己,则害及于人者必多矣。故虽匹夫而专利,犹且叫他做盗,为其夺人之利,与盗贼无异也。况王者为天下之主,当布利于下,而乃行专利之事,则民心不服,归之者不亦鲜乎?王若不将这荣公疏远了他,周之王业,必至败坏。”王不听,专任荣公,及荣公为卿士之官,诸侯果皆离心,不来朝享,恶其好利而不好义也。《大学·平天下章》有曰:“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无如之何矣。”其厉王之谓哉! 原文 王行侈傲,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雍也。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王心戾虐,万民弗忍,后三年,乃相与叛袭王,王出奔于彘。王在彘,不敢归,二相周公、召公以太子静尚幼,乃相与和协,共理国事,故称共和。王崩于彘,在位十七年,并共和三十七年。 直解 弭,是止。障,是作堤防以御水。厉王奢侈傲慢,暴虐其民,国人嗟怨,都出谤讪之言。召公谏厉王说道:“今百姓被上之虐害,苦不聊生,故谤言日闻,王不可不改图之也。”厉王不听召公之言,反嗔怒百姓谤他,乃寻得卫国中一个降神的师巫,着他监视国中的人,说这巫能通神,但有造言兴谤的,他就知道,奏闻于王,拿来杀了。自是国人不敢声言,在道路上彼此以目相视,盖口不言而心实非之也。厉王不知民怨愈甚,方自喜其得计,告召公说:“我今设此二法,果能止谤矣。”召公对说:“王以刑杀止谤,如筑堤堵水一般。水势大了,强去堵截,冲决愈甚;民心怨了,强去禁制,为祸愈深。大凡人的言语,都从心上发将出来。心里念虑已成,自然要发于言语之间,如何止得他不说?纵能止得百姓的口,止不得他心里怨嗟。王今用法以塞下之口,执迷以成己之过,切恐民怨日增,祸乱将作,为社稷忧矣。”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而王之暴虐愈甚,百姓忍他不过,到后三年,遂相率作乱,乘其无备而攻之。王避祸,逃走于彘,不敢回京。彘即山西平阳县地方。周、召是天子畿内之地,那时王之卿士有食邑于周、召者,也称做周公、召公。二公并相,见得国有大变,而太子静年幼,未能治国,乃相与同心协力,共理国事,以定祸乱,故号称共和,待太子长而后立之。王毕竟居彘而崩,在位十七年,通共和为三十七年。夫盛明之世,颂声四作,足以自安矣。而乃悬闻谤之令,昏乱之世,怨讟朋兴,可以为戒矣。而乃为弭谤之刑,此兴亡治乱之所以悬殊,而有国家者之不可不鉴也。 宣王 宣王名静,是厉王之子。厉王奔彘,静年尚幼,周公、召公共摄国事。至是厉王崩,静年亦长,周、召二相,乃共立之为王。 原文 元年,召公、周公辅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王命召公伐平淮夷,申伯、仲山甫顺天下,更失理,喻德教,举遗士,海内翕然向风,诸侯复宗周,尹吉甫作诗美之。 直解 宣王既立,召公、周公辅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法文武成康之遗风。于是狁蛮荆,次第剪伐。时淮上之夷亦叛,王命召公虎帅师讨平之,又委任申伯、仲山甫,内则辅养君德,外则统领诸侯,入则典司政本,出则经营四方。繇是顺抚天下的人民,更补朝政的阙失,宣布天王的德教,搜举隐遗的贤士,一时纪纲振肃,中外清明,海内之人,皆欣然仰德向风,诸侯也都复尊周室,而修朝贡之礼。故贤臣尹吉甫作诗以美之,即今《诗经》上《崧高》、《烝民》诸篇是已。盖宣王有志拨乱反正,而又能推心任用众多贤臣,此其赫然中兴也。 原文 王不藉千亩,虢公谏曰:“民之大事在农,故稷为大官。今欲修先王之绪,而弃其大功,匮神乏祀,困民乏财,将何以求福用民?”王不听。 直解 千亩,是天子躬耕藉田之处。宣王不修藉田之礼,其臣虢文公谏说:“民之大事,惟在于农,盖农为国家根本命脉,上以供神之祭祀,下以足民之财用,故我先王后稷在虞廷之时,特为九官之首,有大功于生民,传至子孙,以此积功累仁,而有天下。今王欲修先王绪,而乃弃其大功,上匮缺了神衹的祭祀,下困乏了生命的财用,国本先伤,将何以求福用民乎。”王竟不听。夫宣王,贤君也,顾乃忽于躬耕之大事,而不用贤臣之忠言,此中兴之治,所以终不能及成周之盛时,而诗人因之美刺并作也。岂不深可惜哉! 原文 四十六年。初,王将杀其臣杜伯,而非其罪。伯之友左儒争之于王,九复之而王不许。王曰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