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马援
[book_author]孙毓修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42816
[book_dec]《少年丛书》之一,《少年丛书》最早于1908年冬天由张元济主持的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出版,又名《中外伟人的传略》。《少年丛书》共28册,分别讲述了28位中外名人的人生故事。孙毓修著。 马援,东汉名将。字文渊,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东北)人。曾为新莽新城大尹(汉中太守),后依附陇西隗嚣,终归刘秀。建武十一年(35年)任陇西太守,破先零羌。十七年(41年),任伏波将军,镇压交趾征侧、征贰起义,封新息侯。后病死于征“武陵蛮”途中。精于相马术,著有《铜马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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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家世及少年状况
汉显帝永平中,追感前世功臣,乃图画邓禹以下三十二人于南宫云台。论者至以诸人上应列宿(古代天文学分周天之星为二十八宿。四方各有七宿,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井、鬼、柳、星、张、翼、轸),其说虽不可信,然咸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亦各志能之士也。而马援雍容儒雅,外建功业,内笃行谊,可谓完人以。顾以椒房之亲(援女为显帝皇后),独不得与于云台之列。东平王争之而不从(东平王苍观图,问于帝曰:“何故不画伏波将军像?”帝笑而不言),岂非遗憾耶?
援字子渊,其先出于赵奢,故将种也。奢为赵将,赵惠文王崇其功,赐爵号为马服君,言能服驭马也,子孙因以为氏。援祖父当西汉武帝时,以吏二千石自邯郸徙居茂陵之成懽里(茂陵故城在今陕西兴平县东北),遂为三辅人(汉以京兆、左冯翊、右扶晟为三辅,今陕西关中道之地)。曾祖父通,以功封重合侯。
武帝时,皇太子据杀使者江充(事在武帝征和二年,太子败自杀)。充有友马何罗者(马,《汉书》作“莽”,“莽”、“马”音同,古文通用),重合侯通之兄也。充既诛,何罗惧罪及已,谋反伏诛,而通亦并坐。故援再世不显。
马仲生四子:况字君平,余字圣卿,员字季主,季即援也。三兄并有才能,仕于王莽。况河南太守,封穷虑侯;余中垒校尉,封致符子;员增山连率。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诸兄奇之。比长,长七尺五寸,色理、发肤、眉目、容貌如画。汉人尊经学,又重师门。援师事颍川蒲昌(昌字君都,受诗于匡衡,为詹事),受《齐诗》(汉时《诗经》立学官者有齐、鲁、韩、毛四家,今惟《毛诗》存),但通其意而不守章句。盖与诸葛孔明但观大意,陶元亮不求甚解之趣相同。彼之于书,别有会心,而岂若经生家之寻行数墨哉?
时同里朱勃(字叔阳),年十二,能诵《书》、《诗》。常候援兄,衣方领,能矩步,辞书娴雅。援裁知书,见之自失。况知其意,乃酌酒慰援曰:“朱勃小器速成,智尽此耳。卒当从汝禀学,勿畏也。”(后朱勃未二十出试,渭城宰。及援为将军封侯,而勃位不过县令)
三兄年事既长,早出为吏。援以家用不足,久学且耗兄产,乃辞况,欲就边郡田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朴玉之在石中者,言未琢,而求售,良工不为;未学而入世,良士不为也)。且从所好(从其所请也)。”援既得兄之许可,将行,而况卒。援行服期年,不离墓所。敬事寡嫂,虽在闺内,必衣冠然后入见。其笃于内行如此。
援在乡里,早已知名。或荐援有大略,由是为郡督邮(官名。汉置为郡守佐吏,主督察属县。愆尤,“邮”即“尤”之借字也。有东西南北中部谓之五部督邮)。送囚至司命府(王莽置司命官上公已下皆纠察),囚有重罪,援哀而纵之,遂亡命北地。夫囚逃且不可,况故纵之,援岂不知以此且获罪?徒见囚觳觫而就死地,心实不忍,乃不顾己之利害,决然为之。观过知仁,其此之谓夫!
后遇赦,遂复自由。先是援亡命北地,寄居任氏。任氏业牧畜,援乐之,不即返里。自援祖宾,本客天水,父仲又尝为牧帅,是时兄员为护苑使者。北地故多宾客、故人,皆敬援声望,多归附之,遂役属数百家。转游陇漠间,尝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因处田牧,至有牛马羊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以与昆弟故旧,而身衣羊裘皮绔(羊裘皮绔,盖古贫士之服)。
【批评】
云台二十八将者:邓禹、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杜茂、寇恂、传俊、岑彭、坚镡、冯异、王霸、朱祐、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修、盖延、邳彤、铫期、刘植、耿纯、王常、臧宫、李通也,后又益以马武、窦融、刘隆、卓茂四人。合三十二人。
世有恒言曰:“血性男子。”血性即天性也。人生必有血性流露处,方是男子。父子、昆弟、朋友之间,最足观人,若此处不见血性,决不是男子。马援,英雄也,非讲学家也。然其事兄也如事父,事寡嫂也如事兄,门内之行笃矣。及为督邮,释放死囚,虽罹重罪而不顾。此以门内之行,推之于外也。其后建不世之勋,成奇伟之人,何一非由血性二字做起?
马况落落数语,真挚可感,今人喜逸恶劳,崇虚厌实。有子弟者,惟望早入仕途,早得浮名。谁愿其远至边郡,就畜牧之业哉?孰得孰失,知者当能辨之。
马援以羁旅之身,而能致富,其才不可及。聚而能散,其识尤不可及。
东汉永平(汉显帝年号,公元58年-75年)年中,汉显帝为追感前代东汉江山的开拓功臣,便命令工匠在南宫的云台上刻画了邓禹等32名优秀将领的图像。论述者认为这些伟人应该对应天上的28星宿(古代的天文学家把整个天空中的恒星分为二十八星宿。四方各有七个星宿,分别是东边的角、亢、氐、房、心、尾、箕;北边的斗、牛、女、虚、危、室、壁;西边的奎、娄、胃、昴、毕、觜、参;南边的井、鬼、柳、星、张、翼、轸),这种说法虽不可信,但我们借此却能切实感觉到当这些被刻画纪念的文武功臣,生前奋勇卫国,各展其能的情景,也能感觉出他们都是志向远大、才能高卓的人。而同时代的马援,雍容尔雅,在外建功立业,在内行为淳厚,纯正踏实,可称得上是个完美的人。但因他是皇后的父亲(他的女儿是汉显帝皇后),为了避嫌,唯独没能列入云台功臣之中。东平王刘苍为此提出争议,显帝没有听从(东平王即光武帝之子刘苍,封在山东东平县,他欣赏了云台上的图画后,问汉显帝:“您为什么不画马伏波将军的像呢?”皇帝笑而不答),这难道不是一件憾事吗?
马援,字子渊,他的祖先是战国时期赵国名将赵奢,是武将世家出身。赵奢是赵国将军,赵惠文王尊崇他的赫赫战功,赐予他爵号马服君,取能够驯服、驾驭马匹之意,其子孙后代因此沿用“马”姓。汉武帝时,马援的祖父是郡县太守,从邯郸迁徙到茂陵的懽里乡(茂陵的旧城城址在现在的陕西平县东北一带),成为了三辅人(三辅,指西汉时治理京都一带的三位官员京兆尹、左冯翊、右扶晟,后来用三辅来指代他们管辖的地区,今陕西关中道一带)。马援的曾祖父马通,因为功劳被封为重合侯。
汉武帝时,皇太子刘据诛杀了绣衣使者江充(这件事发生在汉武帝征和二年,以太子刘据的失败自杀告终)。江充有一个叫马何罗的朋友(马,在《后汉书》中写作“莽”,这两个字发音相同,在古文中通用),也是重合侯马通的哥哥。江充被诛杀后,马何罗害怕波及自己,因而谋反,后来事败被诛,而马通也遭受牵连,被判处死刑。所以到马援这一代时,家世不显。
马援的父亲马仲有四个儿子:大儿子马况,字君平;二儿子马余,字圣卿;三儿子马员,字季主,小儿子就是马援。马援的三个哥哥都很有才识,都在王莽手下为官。马况为河南太守,被封为穷虑侯;马余是中垒校尉,被封为致符子;马员担任增山连率。在马援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他年少时就心怀远大志向,三位兄长很是惊奇。等到马援长大,他身高七尺五寸,俊美得像一幅画,上下没有一丝瑕疵。汉朝的人重视经学,又看中师门出身。马援师从颍川的蒲昌(蒲昌,字君都,随匡衡学习《诗经》。当时任詹事一职),学习《齐诗》(汉朝时研究《诗经》的学官分为齐、鲁、韩、毛四家,现在只有《毛诗》流传至今),马援只通晓了诗的含义,却没有拘泥于章节句式。这大概和诸葛亮读书只看大意,陶渊明学习不追求完全知晓类似吧。但他看书写文章,常有特别的领悟,怎么会跟那些专在文字上下功夫的经学家一样呢?
当时同乡的朱勃(朱勃,字叔阳),年纪只有十二岁就可以朗诵《尚书》、《诗经》。朱勃常常来看望马援的兄长,衣着得体大方,步行规规矩矩,言辞文雅,书法美观。马援刚刚知道一点读书的事,看到了朱勃感到惭愧沮丧。兄长马况知道马援心中的想法,就一边喝酒一边安慰他说:“朱勃只是有点儿小才能,进步得快,他的智力水平到这也就是尽头了。最后他还会向你学习,你根本不要畏惧他。”(后来朱勃没有到二十岁通过考试,主管渭城;马援当了将军,封了侯位时,朱勃还是一个县令)
马援的三个哥哥年纪大了,他们早早在外当官。马援因为家用不足,学习时间长且还耗费了各位兄长的钱财,便辞别了大哥马况,打算到郡县边境上种田放牧。马况说:“你有渊博的才识,一定会大器晚成。手艺高明的工匠不会把没有雕刻过的璞玉直接拿出来卖(朴玉,指没有雕刻过的玉石,手艺高明的工匠不会出售它;没有学成就去做官,讲诚信的士人不会这么做)。现在且去做你喜欢的事吧(听从他的请求)。”马援得到大哥马况的准许,准备动身时马况却去世了。马援在家服孝一年,没有离开过马况的墓地。他对待嫂子很敬重,即使是在家中,也穿戴好衣帽才去见她。马援在家中就是这样严格遵守礼节。
马援在邻里乡间很早就有名声。有人觉得他有雄才大略推举了他,因此他当上了郡城督邮(都督,官名。汉朝时设置,辅佐郡守的官职,主要负责监督、视察附属县城方面的事。罪过又称为“愆尤”,督邮的“邮”就是“尤”的借字。按照各自负责的地方不同,分为东南西北中五部分,称之为五部督邮)。一次他押送囚徒到司命府(王莽称帝的时候设置司命官,负责纠察上公以下的所有官员),囚徒犯有重罪,马援同情他,把他放了,于是弃官逃往北地。押送的囚犯私自逃跑了,官员都要承担责任,况且是故意放走,难道马援不知道自己会因此获罪吗?只是因为看到囚犯在被押送到行刑场的路上害怕得发抖,于心不忍才不顾自己私人的利害关系,坚决做了这件事。观察他所犯的这些过失,就能知道他是个有仁德的人,马援就是这样的人啊!
后来马援被赦免,恢复了自由。在此之前他逃亡到了北地,寄居在任氏一家中。任氏一家从事畜牧,马援很乐于这项工作,所以被赦免后没有即刻返回故乡。马援的祖父马宾,本就客居在天水,父亲马仲也曾经在这里担任牧帅,那时候兄长马员是护苑使者。所以在北边有很多他们一家的门客、故人,大家都敬重马援,大多归附他,于是马援渐渐管理了好几百户人家。马援带着这些人游牧于陇漠一带,曾经对门客说:“大丈夫的志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更加坚定,年华不再的时候更加壮大。”他就在这里住下种田、畜牧,渐渐发展到有数千头牲畜,数以万计的粮食,他看到这样的景致,叹道:“凡是干养殖、商贩这一类赚钱的事,贵在能够施舍救济于人,否则就是一个守财奴而已。”他就把全部的家产分给兄弟姐妹、邻里之间,自己仅仅穿着破旧皮衣(羊裘皮绔,指古代贫困人的衣服)。
【评论】
云台二十八将,分别是邓禹、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杜茂、寇恂、传俊、岑彭、坚镡、冯异、王霸、朱祐、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修、盖延、邳彤、铫期、刘植、耿纯、王常、臧宫、李通,后来又纳入了马武、窦融、刘隆、卓茂四个人。总计32人。
世上有句老话:“血性男子。”血性就是天性。一个人必须有血性流露,展露出他正直的天性,这才是男子汉。通过父子、兄弟、朋友关系间,最容易看到一个人的本质,如果这里还是看不到血性,那他绝不是男子汉。马援说得上是一位英雄,而不是讲学家。虽然如此,他还是严格遵守礼节,侍奉兄长和孝顺父亲一样,对待嫂子也像对待兄长,在家里行为淳厚踏实。到了担任督邮时,释放死罪的囚徒,即使是判重罪也不顾。这就是把家庭中的行为准则,推广到外。马援后来建立了万世功业,成为了一位雄奇伟大的人,哪一点不是来源于“血性”二字呢?
兄长马况开导他说的寥寥几句话,感情真挚动人;现在的人好逸恶劳,崇尚虚无,厌恶脚踏实地。家长都惟愿孩子早点步入仕途做官,早点追求到名声。有谁愿意到偏远的边疆,从事畜牧养殖?当官追求名利,还是到边疆磨练意志,这两者孰得孰失,智者应当好好分辨。
马援漂泊在外,却能够发家致富,他的才能没人能及。等到致富后又把财产分发出去,他的境界更是无人可及。
[book_title]第二章 初见光武
承平之世,怀才者限于门第,用人者拘于资格,智能之士,不得志于有司,老死草泽者,往往而有。鼎革之际,八方云扰,屠沽之雄,亦得乘时崛起,云起龙骧,化为侯王。马援浮沉边郡,虽大才终非久困者,而际遇未至。与木石居,与鹿豕游,盖不胜士不遇之感。未几而真人崛起(光武初,起应图谶为白水真人,帝名秀,字交叔,高祖九世孙),天下多故,豪杰立功之秋至矣。
王莽阴移汉祚(汉孺子婴初始元年十二月,王莽自称皇帝,国号曰“新”,汉亡),四方兵起。莽从弟卫将军林,广招雄俊,乃辟援及同县原涉(涉字巨先)为掾(音“砚”,古佐贰官之通称),荐之于莽。莽以涉为镇戎大尹(王莽改天水为镇戎,太守为大尹),援为新成大尹(莽改汉中为新成)。及莽败,援兄员时为增山连率(莽改上郡为增山。连率亦太守也。莽《法典》:郡者公为牧,侯称率,正伯称连率,其无封爵者为尹也),与援俱去郡,复避地凉州(今甘肃武威县西)。闻光武即位,汉室再兴。员先诣洛阳,帝遣员复郡,卒于官。援因留西州(今甘肃天水县西南)。
隗嚣(字季孟)据天水(汉郡,治平襄,故城在今甘肃通渭县),自称西州上将军,三辅士大夫避乱者多归之。嚣倾身引接,为布衣交,由是名震西州(今甘肃西部),闻于山东(以太行山以东也)。援往归之,嚣甚敬礼,以为绥德将军,与决筹策。是时公孙述据蜀(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初为清水长,有能名,迁导江率正,治临邛。南阳宗成等起兵徇汉中,以应汉众数万人。述遣使迎之,成等至成都虏掠暴横。述谓郡中豪杰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此寇贼,非义兵也。”乃诈为汉使者,拜述将军兼益州牧。击成,杀之而并其众),嚣使援往觇之。援素与述同里衎(衎,里门也)相善,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乃竟不然。述闻援至,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为援制都布单衣(单,古与“禅”通。《凡将篇》曰:黄润纤美宜制禅,盖古时蜀布最著名也),交让冠,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磬折者,屈身如磬之折,敬之至也),礼享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援之宾客皆以为不世之逢,而乐就之。
援见公孙述以天子之贵骄故人,又曲修布衣之好,以示纡尊,心甚鄙之。乃晓宾客曰:“天下雌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哺食也,《史记》周公诫伯禽曰:“吾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士心也。”),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言若布帛,徒修整其边幅,而无益于实际也),如俑人形(俑,偶人也。虽有面目机发宛似生人而无灵气也),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稽,留也。言贤士将去之,不能为彼留也)?”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言述志识褊狭如蛙,在井底一无所见),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东方谓汉也)。”
述自立为天子,号成家(以起成,都故号成家),建元龙兴,后为光武所败。建武(光武年号)四年冬,嚣使援奉书洛阳(今河南洛阳县东溪都此)。援到,敕令中黄门引入,时上独坐宣德殿南庑下迎,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谓汉与公孙述也),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盗名字谓窃称帝号),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壮之。
援从帝南幸黎丘,转至东海。及还,以为待诏,使太中大夫来歙,持节送援西归。
【批评】
马援在北地畜牧,固不甘以是终老也,然亦未尝露抑郁不得意之概,而废俗务。尝见怀才未试者,穷居无聊,不治生产,不习劳苦,一事不为,坐耗岁月,以俟大用。不知学问岂有穷尽,俗务亦关经济,少年当以马援为法。
马援自祖父以及诸兄,皆仕于汉,世受汉恩,不宜臣莽。然如龚胜之饿死(王莽迎龚胜为太子师,友祭酒,胜谓门人曰:“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遂不食而死),薛方之却聘(齐人薛方,有清名,莽以安车迎之,方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操),或如徐乡之讨贼(王莽初年,徐乡侯刘快起兵讨莽,不克,死之),郅恽之危言(郅惮,字君章,汝南西平人。明天文历数,以汉为再兴,上书说莽归政),士各有怀。独行其志,皆无不可。而援既无官守,何必守硜硜之小节耶?终老丘园,固非素志,抑亦不必矣。
公孙述初见马援,有如许做作,岂足当马援之一笑?归对隗嚣,寥寥数语,已将公孙为人,活画出来,其不屑之意可见矣。及至洛阳,一见光武,即屈膝称臣,固知帝王自有真,援之眼力亦是不弱。
太平年代,有识之士受门第家族限制,而用人者又拘泥于出身,使有才智之人无法得到任用,郁郁不得志,最终老死于村野。这样的不幸常有发生。改朝换代的时候,国家风起云涌,出身市井的雄才,也得以趁机崛起,云起龙骧,化为侯王。马援在偏远的郡县里沉沉浮浮,或得意或失意,虽然他也有雄才大略,不会长久困在民间,但是时机未到。他住在草木丛生,乱石堆积的野外,和野鹿、野猪一同生活,常有怀才不遇的痛苦之情。没过多久光武帝刘秀自称真人兴起发兵(当初东汉光武帝为了顺应迷信预言,在白水乡起兵,称白水真人。光武帝刘秀,字交叔,是汉高祖九代孙),天下开始扰动不安,豪杰争相立功的时机到了。
西汉末年,王莽改制,篡夺帝位,结束了西汉统治(初始元年十二月,王莽篡权自称皇帝,国号“新”,结束了大汉统治。初始,汉孺子刘婴皇帝的年号),反叛之兵四起。王莽的堂弟王林当时是卫将军,他广交各路英雄豪杰,就任命马援和同县的原涉(原涉,字巨先)为掾(掾,发音和砚相同,古时统称所有的附属官员),把他们推荐给王莽。王莽任命原涉镇戎大尹(王莽把天水改称镇戎,太守改称大尹),马援为新成大尹(王莽把汉中改称新成)。王莽失败时,马援的兄长马员是增山太守(王莽改称上郡为增山。连率指的也是太守。在王莽的《法典》中规定,郡守称牧,侯爵是率,正伯是连率,其中没有封爵的为尹),他和马援一起离开了自己管辖的郡县,再次到了凉州(今甘肃武威县西部)。他们听闻光武帝刘秀即位,大汉复兴。马员就先到洛阳,光武皇帝派遣马员再去治理原来的郡地,最终逝世于任上。马援就留在了西州(在今甘肃天水县西南一带)。
隗嚣(字季孟)据守在天水(汉朝时的郡城名,管辖平襄一带,郡城旧址在今甘肃通渭县),自称为西州上将军,三辅一带的士大夫逃避战乱的大多归附了他。隗嚣恭敬地接待了他们,不论地位高低,结为布衣之交,因此隗嚣在西州一带名声大震,连太行山东部(古代指太行山的东部)一带也有传闻。马援归附了他,隗嚣对他十分敬重,拜为绥德将军,跟他一起筹划决策大事。当时公孙述占据着巴蜀(公孙述,字子阳,扶风茂陵人。最初是清水县令,因为治理郡县才能突出,升为导江太守,治理临邛一带。南阳人宗成在汉中起兵,响应宗成的达数万人。公孙述派遣使者迎接他们,宗成他们到了成都后掠夺百姓,强横霸道。公孙述就对郡城中豪杰说:“天下痛恨王莽新朝,思念大汉已经很久了。所以老百姓听到大汉将军到了,都夹道欢迎。可是现在百姓遭受无辜,妇女小孩被抓,可见这是贼寇,不是义兵。”于是公孙述诈称自己是大汉使者,是将军,兼任益州牧。他率军讨伐并诛杀了宗成,收编了他的军队),隗嚣派遣马援到蜀地暗地视察情况。马援和公孙述是同乡人(衎,里门,古代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一向关系深厚,他以为到了那,公孙述会和他握手谈笑,就像平常一样,没想到最后不是这样。公孙述听到马援来了,摆出庞大的卫队迎接马援,引导马援入宫相互行拜礼后,送他到宾馆,公孙述更是为马援用蜀地优质布料缝制了华美的衣裳(单,在古代和“禅”字通用。司马相如的《凡将篇》中说:古时候蜀地的布料最著名,质地黄润,轻薄纤细适合做禅衣),以及高贵的交让冠,然后才在文武百官面前会见他,给他专门设置了“旧交”的席位。公孙述上朝时,使用着天子才能用的华丽旗帜和充当先驱的骑兵,他用帝王卫队清道,乘坐马车弯着腰(磬折,弯着身子像磬钟,形容礼节非常敬重。磬,古代打击乐器),掌管着礼节和祭祀的官员非常多。公孙述打算授予马援封侯大将军一职。马援的随从们都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很乐意接受。
马援看到公孙述迎接他的旧友时像皇帝天子一样骄傲,还迂回地弥补两人的布衣之情,来显示自己礼贤下士,因此在心底非常鄙视他。于是他对自己的门客说:“这天下谁胜谁败还难确定,公孙某人不像周公一样吐出口中的食物赶忙迎接有才能的人(哺食,司马迁《史记》记载:周公告诫伯禽说:“我洗一次澡要三次束起头发,用一次餐要三次吐出口中的食物,都是为了及时迎接天下英才。就算是这样做了,我还是害怕会失去天下贤士啊。”),与他们探讨谋划天下大事,反而修饰边幅(像布帛,只是修整它的边幅,而没有实际含义),像人偶一样徒有外表(俑,指的是人偶。虽然有面孔,皮肤,头发,宛如真人但是没有气息)。这样的人怎么能长留下天下英才呢(稽,是留下的意思,文中指的是贤能的人将要离开,不再为了公孙述停留)?”马援随即辞别了公孙述,回来对隗嚣说:“公孙述只是井底之蛙(说公孙述的志向短浅,好像井底下的青蛙一样),妄自尊大,不如我们专心考虑东边(东方,指汉朝)的刘秀政权吧。”公孙述自立为帝,国号“成家”(公孙述势力起于成都,所以国号“成家”),年号龙兴,后来被光武帝刘秀打败。建武(光武帝的年号)四年,隗嚣派遣马援带着文书到大汉国都洛阳(今河南洛阳县东溪)。马援到了后,刘秀命令从中黄门迎接他进来,当时皇帝独自一人坐在宣德殿南边的廊屋中欢迎马援,他笑着说:“你辗转在我和公孙述两位皇帝间(二帝指汉光武帝和蜀公孙述),现在亲眼见到你,我大感惭愧啊。”马援叩头道谢,顺势说:“当今天下,不仅仅是君主选择臣子,臣子也选择君主。我和公孙述同县,年少时关系很好,我先前到蜀地去,公孙述命令近臣手持戟侍卫在两旁,然后才召见我进去。我今天来,您怎么知道我不是刺客奸人,反而如此粗心呢?”皇帝笑着说:“你不是刺客,不过是个说客罢了。”马援接着说:“天下政权反反复复交换,窃取名字称帝的人不可胜数(盗名字,指私自称帝),今天看到陛下您恢弘大度,和汉高祖一样,我就知道真正的帝王出现了。”皇帝非常赞赏他的话。
马援跟随光武帝视察黎丘,又到了东海一带。回来后,皇帝让他暂时待命,派遣太中大夫来歙,持节护送马援回到西边。
【评论】
马援在北边放牧,当然不甘心这样子终老一生,但是他也没有感慨自己郁郁不得志,没有荒废俗世里的劳作。我曾经看到怀才不遇的人,投奔无果,百般无聊,他们不经营生计,不劳动,甚至什么事都不做,白白浪费时光,等着有一天当官,派上大用场。他们不知道学习是永无止境的,况且世俗里的劳作也和经邦济世相关,少年们应当把马援当作榜样。
从马援的祖父到几个兄长,都是在汉朝任职,世世代代享受汉皇的恩赐,所以马援兄弟们不应当对王莽称臣。但是像龚胜绝食饿死(王莽任命龚胜为太子老师,他的朋友祭酒道贺,龚胜对门人说:“我受到汉朝厚重的恩待,无法报答。现在老了,很快就要入地为安了,难道让我一个身躯侍奉两家姓吗?我还是到地下见我的君主吧!”他就绝食饿死了),薛方辞退聘请(齐国人薛方,有清廉的名声,王莽派车迎接他做官,薛方推辞:“上古时期尧舜当政时,巢父和许由为隐士。现在您是明主,推崇唐虞的德行,小臣我想要效法箕山上的美好节操。”,或者徐乡起兵反王莽(王莽初年,徐乡侯刘快起兵讨伐王莽,失败被杀),郅恽上书劝说(郅惮,字君章,汝南西平人。明晓天文、历法、算术,认为汉会再度复兴,上书劝王莽归还政权),这仅仅只能说明人各有志。每个人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做事,没有什么不对的。况且马援没有官位,何必奉守小节呢?终老在家中,本来就不是他平素的志向,也不必这样做。
公孙述对待马援,如此做作,岂能博得他一笑?马援回去对隗嚣寥寥数语,就把公孙述的为人活灵活现地描绘了出来,他不屑的程度可见一斑。等到马援到了洛阳,一拜见光武帝,就卑躬屈膝,俯首称臣,他知道真正的帝王出现了,马援的眼力也不差。
[book_title]第三章 说隗嚣
隗嚣之初起也,用方望言:立高帝庙,称臣奉祀,以系民望,故人士归心。及王莽授首,光武正位。为嚣计者,正应纳土归藩,以示从前之所为,实出于保境息民之苦心,初无窃据一方之私意。朝廷嘉之,则隗氏子孙,带砺河山,永绥福禄矣。而嚣犹不能决,故遣援东行,观察情势。
援归,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之事,援说嚣曰:“前到朝廷,上引见十数,每接宴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意,反复胜耶。”隗嚣闻援言,虽不甚喜,然雅信援,故遂遣长子恂入质。而嚣将王元、王捷常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归汉,元遂说嚣曰:
“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喁喁,众口向上也),谓之太平。一旦败坏,大王几无所厝(同“措”,新市平林诸将共立刘玄为皇帝,改元更始,大败王莽之兵于昆阳。于是海内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未几为赤眉所杀)。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虏芳字也),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谓张步据齐,董宪起东海,李宪守舒,刘纡居垂惠,俊彊,周建,秦丰等各据州郡),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儒生谓马援说嚣归光武),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计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按秦旧迹,表里河山(秦地外山而内河,故云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老子曰:鱼不可脱于泉,脱失泉则涸矣),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
援以嚣言谏不从,因归洛阳,并携家属同行。居数月,帝不任以官职。援见三辅地旷土沃,而所将宾客猥多,空糜官食。乃上书求屯田上林苑中,以资生计。帝许之。援虽乐此不疲,然长材短驭,烈士暮年,岂免于抚髀之叹哉!
援身虽在汉,心终不忍隗嚣之覆亡,数以书记责譬。乃嚣怨援背已,得书增怒,其后遂发兵拒汉。援乃上疏曰:
“臣援自念归身圣朝,奉事陛下,无公辅一言之荐,左右为容之助。臣不自陈,陛下何因闻之?夫居前不能令人轾,居后不能令人轩,与人怨不能为人患,臣所耻也。故敢触冒罪忌,昧死陈诚: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嚣臣东,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反,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而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欲不言,则无以上闻,愿听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得空胸腹。申愚策,退就陇亩死无所恨。”
帝乃召援计事,援具言谋画。因命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他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
【批评】
方望,平陵人。嚣初起时,聘为军师。会更始征隗嚣。嚣将行,望止之,不听。遂以书辞谢而去曰:“足下将建伊吕之勋,弘不世之功,而大事草创,英雄未集,以望异域之人(望,平陵人,以与嚣别郡,故言异域),疵瑕未露,欲先崇郭隗,想望乐毅(《新序》云:郭隗谓燕昭王曰:“王诚欲致士,请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赴燕)。故钦承大旨,顺风不让。将军以至德尊贤,广其谋虑,动有功,发中权,基业已定,大勋方缉。今俊又并会,羽翮(同“翼”)比肩,望无耆耈之德,而猥托宾客之上,诚自愧也。虽怀介然之节,欲洁去就之分,诚终不背其本,贰其志也。何则?范蠡收责勾践,乘扁舟于五湖(收责,谓收其罪责也。《史记》曰:范蠡与勾践灭吴,为书辞勾践,乃装其轻宝朱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咎(同“舅”)犯谢罪文公,亦逡巡于河上(逡巡,不进也。《左传》曰:晋公子重耳返国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负羁绁从君巡于天下,臣之罪多矣,请由此亡。”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夫以二子之贤,勒铭两国,犹削迹归愆,请命乞身。望之无劳,盖其宜也。望闻乌氏有龙池之山,微径南通,与汉相属。其旁时有奇人,聊及闲暇,广求其真,愿将军勉之。”望后与安陵人弓陵等求得前定安公婴于长安,立之,自为丞相,聚众数千人。为更始所破,皆斩之。书末广求奇人云云,意盖早在定安公矣。
大乱之世,人人想作帝王。王元之说隗嚣,岂曰非计?却未见到人心思汉一层,以比马援,则识力之高下自见。
隗嚣当初兴起的时候,听从方望的话:建立汉高祖的宗庙,对汉称臣来获取民心,所以很多贤人归附他。到了王莽篡权,光武帝刘秀继承正统帝位。按照先前的建议,正应当把土地缴纳上去,建立藩属政权,表示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保境安民的苦心,当初没有私自据守一方的想法。这样一来,朝廷嘉奖他,那么隗嚣的子孙就可以世世代代安享福禄了。但是隗嚣犹豫不决,所以派遣马援去东方观察形势。
马援东行回来后,隗嚣和他同睡同起。问起东边的事,马援对他说:“先前到朝廷去,皇上十多次接见我,每次和他在宴席上交谈,都从晚上到次日早上。我看他很有才能,明晓道理,勇猛又善于谋略,不是别人可以匹敌的。而且他坦白诚恳,没有隐瞒,胸怀广大而有大节,大抵和汉高祖相同。而他在博览经学,政治文章辩述方面,前世无人可比。”
隗嚣问:“你说,他和汉高祖相比怎么样?”,马援答道:“比不上。高祖不会说这个可以那个不可以,只要符合正义原则就行。现在皇帝喜爱政事,处理政务恰如其分,又不喜欢喝酒。”
隗嚣心里不愉快,说:“照你这样说,刘秀倒胜过高祖了?”
隗嚣听了马援的话,虽然不是很高兴,但是他十分信任马援,就派遣长子隗恂到京城作人质。可是隗嚣手下的将领王元、王捷常以为天下成败还不知道,不愿意归属刘秀,王元劝说隗嚣道:
“过去更始帝在西边定都于长安,四方响应,天下景仰归顺(喁喁,众人抬头张嘴的样子),说是天下太平了。一旦更始帝失败,大王您都几乎没有安身之所了(厝,通“措”,新市平林各位将领共同立刘玄为皇帝,改元更始,在昆阳大败王莽的军队。于是海内响应,人民都杀死了他们的牧守,自称将军,使用大汉年号,等待诏命,没过多久被赤眉军斩杀)。现在南有公孙述,北有文伯(字虏芳),江西湖南,以及山东渤海至泰山一带,也有占据土地的王公十多位(这里指的是据守齐国的张步,兴起于东海的董宪,占领着舒一带的李宪,霸守在垂惠的刘纡,还有俊彊、周建、秦丰等人,他们也都控制着一些州郡),但是您却想迁就儒生马援的意见,放弃千乘军马的基业(儒生指先前劝说隗嚣归附光武帝的马援),寄居在危险的国度,以求万全,这好比顺着翻车的轨道而进,不是好计策啊。现在天水完整富裕,兵马最为强盛,北攻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按照秦的旧迹,外山内河互为表里(秦国一带外被山包围,内有江河滋润,所以说表里河山)。请您派我王元用少数兵力为大王扼守险要的函谷关,这是万世一时的良机。如果现在不能采用此计,那么就暂时畜养兵马,据险自守,坚持下去,以等待四方的变化,即使图王不成,退一步也足以称霸一方。总之,鱼是不能脱离深水的(老子说:鱼离不开水,失去水的滋养就会渴死),神龙失去了依托,就与蚯蚓没有两样了。”
马援看到隗嚣不听从自己的建议,就归顺光武,到洛阳去了。在那里住了几个月,皇帝不给他任职。马援看到三辅一带土地广阔肥沃,而且京城中军队、门客人数众多,白白浪费了老百姓上缴的官粮。马援就上书请求在上林苑中屯田,来维持国家长久的生存发展。皇帝批准了。虽然马援干这些事乐此不疲,但是想到自己有大才却委身于此,好像壮士晚年一般,难免有岁月易逝,功业未成之叹啊!
虽然马援已经归顺了汉,终不忍心看到隗嚣灭亡,就多次写信去责备。隗嚣早就怨恨马援背叛了自己,得到了信后更是愤怒,后来隗嚣发兵抗汉。马援上书说:
“臣下我自念归身圣朝,敬侍陛下,本来没有三公辅相一句话的推荐,也没有左右的人为我先言。我自己不说,陛下怎么能听到?居前不能令人分高低,居后不能令人分轻重。招人怨不能为人患,这是臣感到羞耻的。所以我敢于触冒罪忌,冒死陈述至诚之心:我与隗嚣,本来是朋友。当初,隗嚣派我来洛阳,对我说:‘我是想归顺汉,希望你先去看看,如果你以为可以,我就专心事汉了。’等到我回去,拿着赤心报隗嚣,想真心实意地劝导他从善,不敢挑唆他干出不义之举。但是隗嚣私自藏有奸心,憎恨陛下您,而把这种怨恨之情归结到我身上。我如果不说,意见就无从上达。我愿亲自到你那去陈述消灭隗嚣的策略,能够把想说的话统统说完,申述我的浅见,然后退回老家去种田,我就死而无憾了。”
于是皇帝召见马援议事,马援详细具体的出谋划策。因此就派遣马援率领突击骑兵五千人,往来游说隗嚣的将领高峻、任禹,以及羌地中的英雄豪杰们,为他们剖析形势说明祸福成败,来离间隗嚣的党羽。
【评论】
方望,平陵人。隗嚣刚起势时,聘他当军师。正好遇到更始帝征讨隗嚣,隗嚣准备发兵应战。方望劝止他,他没有听。方望因此写信辞谢而去。信中说:“将军想要建立伊尹、吕尚一样的功业,弘扬非凡的功绩,但现在正处草创之时,英雄豪杰还没有聚齐。我方望是异郡的人(方望是平陵人,和隗嚣不是同一郡城,所以说异域),缺点还没有暴露出来,本想效法郭隗侍奉燕昭王,以便吸引乐毅那样的大英雄归附到将军麾下(刘向《新序》中记载,郭隗对燕昭王说:“大王您想要诚心招揽士人,请从郭隗我开始。郭隗都可被任用,何况那些比郭隗贤明的人呢?”于是昭王为郭隗筑建了宫室,向他学习。不久,乐毅从魏国来了,邹衍从齐国来了,剧辛从赵来了,士人们争相赶赴燕国)。所以当初您聘请我时,我没有推辞。将军德行高尚,尊重贤才,能广纳他人意见,只要有所行动就有功绩,出击便能击中要害。现基业已定,正是开疆辟土的大好时机。而现在天下贤才俊杰又都集中在您这,国家羽翼(翮,通“翼”)已丰,我方望没有长者的德行,却官居宾客之上,实在是惭愧。我虽怀有介然之节,想澄清辞职的原因,确实是始终无法背弃自己的本心,另怀二志。为什么呢?范蠡助勾践灭吴后自收其责,乘扁舟泛于五湖之上(收责,指范蠡收回自己的罪责。司马迁《史记》记载:范蠡与勾践灭吴,写信辞别勾践,就装上少量的宝朱玉石,和他的私仆一起乘舟漂泊海上离开);晋文公的舅舅(咎,通“舅”)子犯随文公在回国途中向文公请求离去时,也曾在黄河边上徘徊不前,(逡巡,徘徊不前。《左传》中记载:晋公子重耳回国途中,到了黄河边时,子犯拿了一块宝玉献给公子重耳,说:“臣下我牵着马,手持缰绳,跟随您走遍了天下各国。自知罪恶多多,请让我从此离开吧。”公子重耳说:“我与舅舅是一条心,就有如白水一样清澈。”)凭借贤德,范蠡、子犯两人在越国和晋国的史书上都留下了功名,他们还消踪匿迹,归罪于己而请求回乡。我没有什么功劳,辞职是应该的。我听说乌氏县有座龙池山,从小路向南与汉疆域相连。那周边有奇人,等空闲时,请多方寻找这些人吧,希望将军您尽力而为。”后来方望和安陵人弓陵等一同在长安找到前定安公刘婴,立他为天子,自己当丞相,聚集了几千人。后来被更始帝打败,都被斩杀。这么看来,方望当初在辞别信末尾所说广求奇人一类的话,大概是他早就想到定安公了。
天下大乱的时候,人人都想当皇帝。王元劝说隗嚣,难道说不是他的计谋吗?可是他没人看到人心归汉这一层。跟马援比起来,他们的见识高低就很明显了。
[book_title]第四章 聚米画策
援雅善笔札,乃为书与隗嚣将杨广,冀以利害说之,而免于用兵。其书云:
“春卿无恙(春卿,杨广字)。前别冀南寂无音驿,援间远长安,因留上林。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背叛之罪为天下所指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章怀太子注:游翁,王元字也。按《嚣传》,元字惠孟,游翁盖其别字),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以今而观,竟何如耶?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伯春,隗嚣子,恂之字,为质于汉),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它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婉转尘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讐可刺不可讳。援闻之,不自知其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曾谓曾参,闵谓闵子骞),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桎梏及械曰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战国策》曰: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君孰料其子而遗之羮,乐羊啜之尽一杯而攻拔中山)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言茍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陆陆”犹“碌碌”也),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结是哉(言蜀若复贵质子,当何从得子以为质也)!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谓欲封为朔宁王也),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果木华实相半曰槽。枥撕,椑也。博雅木下支谓之椑撕),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男儿溺死何伤,而拘游哉(“游”谓泅水)?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大人谓豪杰)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舆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耶,固当谏争;语朋友耶,应有切磋。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从族乎(萎腇,蓄缩貌。咋舌,不言貌。叉手,不动貌。谓岂可蓄缩而噤声,措手以就族灭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以食为喻)。且来君叔(来歙字)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度也)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负约。援不得久留,愿速急报。”
广得书,竟不答。时汉方谋伐蜀,而公孙述恃隗嚣为藩蔽。援说嚣不降,乃决计用兵。
建武八年,帝自西征,至漆(今陕西邠县)。诸将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犹豫未决(犹,行貌也,豫亦未定也)。会召援夜至,帝大喜,具以群议质之,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士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众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前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帝曰:“虏在眄目中矣。”明旦遂进军,嚣众大溃。
【批评】
马援之与隗嚣,尝有朋友之契,君臣之分。非不愿其成王业也,顾观察大势,则知人心尚未忘汉,中原已有共主。虽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终归劣败。盖可断言,劝其归藩,爱之至也。英雄爱人,岂屑效儿女子姑息之态哉?若云援卖嚣以求荣,则误矣。
史言:嚣宾客掾史,多文学生,每所上事,当世士大夫,皆讽诵之。故帝有所辞答,尤加意焉。如援与杨广书,委曲动人,不意东汉人笔札之工,至于如此。末言来君叔天下信士云云。按来歙屡往说嚣,嚣遣子入侍,亦歙力也。后见嚣反覆,欲刺杀之。援作书时,意在两人未交恶之时乎。然亦未闻其与隗嚣有何信约,申屠刚谓嚣曰:“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吉凶。布衣相与,尚有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汉与隗嚣,所谓信约者,亦如高祖之对田横,大者王小者侯之约耳。
援在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平日留心地理,可以见矣。当其牧畜时,意别有在,夫岂仅以牛羊茁壮为心乎?
马援擅长文字功夫,就写信给隗嚣的将领杨广,希望通过陈述利害关系劝说他,让他不要起兵抗汉。信中说:
“春卿兄别来无恙(春卿,字杨广)。之前在冀南分别后,一直没和你通过音信。我在这期间回到长安,因此留在了上林苑。我看到四海已定,亿万民众心意已同,可是隗嚣他仍旧闭关背叛,成了天下千夫所指(背叛之罪,被天下人指责)。他时常害怕海内对他的背叛恨之切齿,恨不得要将他杀了分尸,所以我写信给他,表达我的恋恋不舍,及对他的同情。听说隗嚣归罪于我,接受了王元奸邪的计策(章怀太子注:游翁,是王元的字。按照范晔编撰的《后汉书·隗嚣传》,王元字惠孟,游翁大概是别字),自以为函谷关西边,轻轻抬起一只脚就可以安定下来。从当今的形势来看,究竟是怎样的呢?我曾到河内,看望伯春(伯春,隗嚣的儿子隗恂的字,他在汉当人质),见到他的奴仆吉从西方回来。话说伯春的小弟仲舒望见了吉,想问问伯春他人有没有意外。吉竟然说不出话来,早晚嚎啕大哭,哭声婉转在风尘之中。吉又说他家悲愁的情况,用语言形容不出来。怨愤和仇恨可结不可解。我听了,不知不觉也潸然泪下。我平素知道隗嚣很有孝心,即使是曾参、闵子蹇(曾是曾参,闵是闵子骞)也不会超过他。对长辈孝顺的人岂能不对儿子慈爱呢?哪有忍心看着儿子身带刑具枷锁(刑具桎梏,还有相应器械,叫做三木),但是为父的还在强横作恶,像乐羊一样忍心吃用儿子的肉做成的羹汤呢(刘向编纂的《战国策》中记载:乐羊是魏国将领,攻占中山国。他的儿子在中山国,中山国君主煮了他的儿子,给乐羊一杯肉汤,乐羊一杯喝完,然后攻破了中山国)?隗嚣平生自己也说他之所以拥有军队,只是想保全父母所在的国家,让先人的坟墓得以完整保留。他又说自己只是苟且厚待士大夫们罢了。但是现在他想保全的将要破亡了,想完整留存的也将要毁掉了,本想要厚待的现在反而轻视了。隗嚣曾经藐视过公孙述,没有接受公孙述的封赐,现在却与公孙述同流合污了(“陆陆”通“碌碌”),甚至还想要归附他,他难道不感到难为情吗?假若公孙述要隗嚣再送儿子到洛阳当人质,他从哪再找一个儿子呢(指如果蜀国还想要隗嚣拿儿子当人质,他从哪再得到一个儿子)?以前公孙述想封他为王(指公孙述想封隗嚣为朔宁王),而你曾劝阻。现在老了,却还想低头与小儿辈们一起吃饭(果木的花果相伴叫做“槽”。枥撕,指椑。博雅木下支叫椑撕),并肩侧身面对结下怨恨的朝廷吗?男儿淹死了又怎么样?难道就拒绝游泳了吗(“游泳”就是“泅水”)?现在国家对待你情谊深厚,你应当和牛孺卿与各位老岁豪杰们(大人就是豪杰)一起共同说服隗嚣,如果计划不被接受,你就可以拂袖而去了。我先前展阅地图,看到天下郡国一共有一百零六个,奈何他想凭借区区两个邦,抵挡天下的一百零四个邦呢?你侍奉隗嚣,在外有君臣的道义,在内有朋友的情谊。从你们的君臣关系来看,你应当着他面进谏;从你们朋友关系来说,你应当和他商量切磋。难道会有明明知道隗嚣他不会成功,自己却软弱不敢开口,叉着手等着被灭族吗(萎腇,缩手缩脚的样子。咋舌,指不说话。叉手,一动不动的样子。这是说难道可以缩手缩脚,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等待被灭族吗)?如果现在计划成功,国家对你的待遇还是很优厚的,失了这个机会,就很可惜了(拿食物作为比喻)。况且来君叔(来歙的字)是天下的信士,朝廷很敬重他,他时常为西州一带说话,对你们有依依不舍之情。我猜想(考虑的意思)朝廷,更是想要在这件事上树立自己的威信,一定不至于违约。我不会久留在此,愿你快点回信。”
杨广得到了马援的信,竟然没有回复。当时大汉正谋划讨伐蜀国,公孙述凭借隗嚣作为藩篱屏障。马援劝说隗嚣投降,隗嚣不听。于是朝廷决定用兵。
建武八年,皇帝御驾亲征,向西边进军。到了漆地,诸位将领们认为皇帝亲征,要保证军队的绝对安全,不应当深入险境,他们征讨的计划犹豫不决(犹,走动不停的样子。豫,也是没有确定的意思)。等到召见的马援连夜赶来,皇帝大喜,把君臣的议论情况详细告诉他,马援说:“隗嚣的将帅们有土崩瓦解的趋势,士兵们有战败的征兆。”他又在皇帝面前聚米为山谷模型,指画形势,指出众军应从哪条山道进去又从哪条山道出来,分析其中的曲折,明明白白。皇帝说:“敌人已可不必正眼看了。”第二天早晨就进军,隗嚣的军队溃败。
【评论】
马援和隗嚣,是朋友,也是臣下和君主。马援不是不愿意协助他称王,只是观察天下大势,就能看出市民百姓还没有忘记大汉,在中原地区的汉室后代光武帝,正是他们共同拥护的君主。即使是在湖南、江西,以及山东渤海至泰山一带,还有十几位王公据地顽抗,但是他们终究是败劣之徒。所以马援断言国家终会统一于汉,劝导隗嚣归还土地,为大汉镇守一方,这是马援对隗嚣深切的怜惜。英雄爱惜一个人,岂是和爱儿子女儿一样姑息放纵他?如果说马援归汉是卖身,劝导隗嚣是求得荣誉,那就大错特错了。
史书中记载:隗嚣的门客官员,大多是儒士文人,所以每次他们上书,文辞优美,当时的大夫们都争相诵读奏章。所以光武帝要是有所回复,他们更是注意。例如马援给杨广的信,内容委婉动人,没想到东汉人的文字功夫到了如此的地步。信结尾说了来君叔是天下信士等等的话,考察当时的情况,来君叔多次往来游说隗嚣,隗嚣派遣自己儿子当人质,这是他的功劳。后来见到隗嚣背叛汉,来君叔正想要诛杀他。马援写这封信,想的是在他们两个人关系还没有恶化的时候,有所劝告。但是也没听说过来君叔和隗嚣有什么约定,倒是申屠刚跟隗嚣说:“现在朝廷多次送来印信与诏书,委托我国事,表示信任,要与将军共患难。普通人相交往尚且有拼死不负诺言的,何况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呢!”大汉和隗嚣的约定,也就像汉高祖和田横,是在势力强大的王和势力弱小的侯之间的约定而已。
马援在皇帝面前聚米为山谷模型,指画形势。平日里留心当地的地理环境,其中的重要性终于显现了出来。看来在西边畜牧养殖时,马援是别有用心的,难道他仅仅想着牛羊的茁壮成长?
[book_title]第五章 出守陇西
汉兵屡败隗嚣,嚣病且饿,恚愤而死。建武九年,拜马援为太中大夫,副来歙监诸将平凉州。当王莽世,羌虏多背叛,而隗嚣招怀其酋豪,遂得为用。及嚣亡后,五溪先零诸种,数为寇掠,入居塞内,皆营堑自守,州郡不能讨。来歙知援有干济材,奏言陇西侵残,非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玺书拜援陇西(今甘肃狄道县)太守。援自从光武,君臣相契,千载一时,而大知大受,则自兹始。
援至陇西,发步骑三千人,击破先零羌于临洮,斩首敷百级,获马牛羊万余头。守塞诸羌八千余人,诣援降。
羌虏诸种,合兵数万,屯聚寇钞,拒浩亹隘(浩亹读若“告门”,汉县名,属金城郡,今甘肃碾伯县东)。援与扬武军马成击之。有允吾谷者(允吾读若“鈆牙”),地僻而险,羌因将其妻子辎重,聚匿谷中,轻骑出寇。援知之,乃潜行间道,掩赴其营。羌大惊溃,复远徙唐翼谷中,援追讨之。
羌引精兵聚北山上,援陈军向山,而分遣数百骑绕袭其后,乘夜放火,击鼓叫噪,虏大溃,凡斩首千余级。援以兵少,不得穷追,收其谷粮畜产而还。诸羌据其部落,以逸待劳。汉兵既少,主客之势又殊,而援出奇制胜,使羌人寒胆,可谓名将也已。
方事之殷,援奋不顾身,中矢贯腓胀(腓胀,䏿也,或作綮,亦也。从《东观记》、《后汉书》作“胫非”)。上闻,以玺书劳之,又赐羊三千,牛三百头以养病。援尽班诸宾客。
是时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破,羌县名,属金城郡,故城在今湟水县西),途远多寇,议欲弃之。援上疏曰:
“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作肥壤,灌溉流通。如令羌在湟中(湟,水名,出金城临羌县,东至允吾入河,今鄯州湟水县,取其名也,一名乐都水),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袁宏《后汉纪》亦载此疏,云:亢吾以西数十里一城,城皆完坚,旧制置塞,因山阻每其踊径,辄有候尉,故虏不得妄动也。案:亢吾当作“允吾”)。”
帝然之,于是诏武威太守梁统,令悉还金城客民(金城人之在武威者),归者三千余口,使各反旧邑。援奏为置长吏,缮城郭,起坞候(坞,小障也,一曰小城宇,或作“隖”,音一古反),开导水田,劝以耕牧,郡中乐业。又遣羌豪杨封,譬说塞外诸羌,皆来和亲。
公孙述在蜀,深得氐人之助。氐人闻援善待诸羌,亦慕义来归。援皆上复其侯王君长,赐印绶,由是蜀势愈蹙。
建武十三年,武都参狼羌与塞外诸种为寇,杀长吏。援将四千余人击之,至氐道县(汉制县管蛮夷曰道。氐道县属陇西郡,今甘肃清水县西南),羌在山上,援军据便地,夺其水草,不与战,羌遂穷困。豪帅数十万户。亡出塞。诸种万余人悉降。于是陇右清静。
自来筹边事者,不难于使蛮人畏威,而难于使蛮人怀德;不难于一日灭寇,而难于百年无事。援自平羌人,务开宽信,恩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已。宾客故人,日满其门,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计,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邀游。若大姓侵小民,黠羌欲旅距(旅距不从之貌),此乃太守事耳。”
傍县尝有报仇者,吏民惊言羌反,百姓奔入城郭。狄道长诣门(狄道县属陇西郡,今肃州县也),请闭城发兵。援时会宾客饮,大笑曰:“烧虏何敢复犯我(烧虏即烧羌也),晓狄道长,归守寺含(晓喻也寺舍官舍也)。良怖急者,可床下伏。”后卒无变,人以此服之。
【批评】
光武征隗嚣,不任马援。非不信援也,以援归命未久,声望出吴汉、来歙、岑彭、耿弇、盖延诸人下,故但令任帏幄之事耳。
《风俗通》曰:汉有牛崇,为陇西主簿,马文渊为太守,羊喜为功曹。凉部云:三牲备具。此亦一时雅谑也。
援少年时,志在牧畜,其后卒成其志。羁留北地,习其山川道里,风土人情。一旦见用,遂建绝世之勋。隗嚣、公孙述皆资氐羌,与汉为敌,援剪其羽翼,汉廷早得统一。当汉业衰微,塞外诸国皆钣,援出奇制胜,开疆拓土,扬天汉之威灵,边烽永息,其功甚大!
汉兵多次打败隗嚣,隗嚣饥饿病重,怀恨而死。建武九年,任命马援为太中大夫,帮助来君叔,监督诸位将领平定凉州。在王莽当权的时候,西羌大多背叛中原政权,而隗嚣招来他们的首领,把西羌的军队控制在自己手上。等到隗嚣失败后,五溪、先零一带的几个少数民族多次掠夺中原人的财产,他们移居在城塞中,全部建筑营地防守,州郡的军队无法讨伐他们。来君叔知道马援有救济人民大众的才干,就奏请皇帝,说明了陇西一带遭到少数民族的入侵和摧残的事实,并说只有马援可以平定。建武十一年夏天,皇上下诏任命马援为陇西(今甘肃狄道县)太守。马援自从跟随光武帝后,君臣同心,为千载难得,一个敢委以重任,一个敢承担重任,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从此开始。
马援到了陇西,发兵统率步兵骑兵三千人,在临洮击破了先零的羌族,斩首数百人,获取了马牛羊各类牲畜万余头。守塞的羌兵八千多人向马援投降。
几路羌兵集结军队数万人,囤积集众一起攻击抢夺,据守在浩亹(浩亹,读作“告门”,汉朝时县名,属于金城郡,今甘肃碾伯县东)关,马援和扬武将军马成对他们发起进攻。那里附近有个叫允吾(允吾读作“鈆牙”)的峡谷,地势偏僻险峻,羌兵就把妻子和孩子,以及战略物资,集中起来藏在这个峡谷中,然后他们以轻骑兵出动。马援知道了他们的动向,就偷偷地走小路,突然袭击他们的营地,羌兵大惊,惊慌着溃散,再次远迁到唐翼谷中,马援追击他们。
羌族将领引精兵屯在北山上,马援向山分部军队,派遣数百骑兵绕到羌兵背后,趁夜放火,击鼓呼叫,羌兵溃乱,一共被斩首千余级。马援认为兵力不足,不得穷追不舍,收集他们的粮食谷物、牲畜物产回营了。在这场战役中,羌族各个军队,据守在部落中,他们在战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汉兵军力不足,而且羌兵作主,汉兵作宾,局势相差甚大,但是马援可以出奇制胜,让羌族胆战心惊,他实在是一代名将。
战事正盛的时候,马援奋不顾身,流箭贯穿了小腿(腓胀,指的是,或指綮,也是。这里从刘珍《东观记》、范晔《后汉书》改作“胫非”)。皇帝听说马援受伤,亲自写信犒劳他,还赐牛羊数千头,要他好好养病。马援把牲畜全部分发给各个门客。
这时,朝臣认为金城在羌族破县(破,羌族县名,属于金城郡,旧城在今湟水县西部)西边,道路遥远,盗寇很多,商议想要放弃。马援上书说:
“羌族破县以西的城池大多完整,易于防守,土地可作良田,灌溉也很便利。如果让羌族占领了湟河(湟,河流名,流出金城临羌县,东到允吾入河。今鄯州湟水县,这是取这条河的名字。或者称乐都河)一带,那就为害不止,所以不能够放弃这里。”(袁宏《后汉纪》中也有这条注释,说:亢吾以西数十里有一城,城都完善坚固,沿用旧时的制度设置了城塞,因为山势阻隔,每次少数民族出兵,就有中原军队把手,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经考据,亢吾当写作“允吾”。)
皇帝赞同马援的建议,于是诏武威太守梁统,命令他们把逃到金城的客民(在武威的金城人)都迁回金城。回来的人有三千多,把他们分配到原来的旧邑去。马援奏表,给他们派置长吏,修理城墙,建立起小城镇(坞,小障碍物的意思,一说是小城镇。或着写作“隖”,作一古反),开导水田,劝他们耕种,郡中的人得以安居乐业。马援又派遣羌族的富豪杨封,劝说塞外的羌民,都来和亲。
公孙述在蜀地,深得氐人的协助。氐人听说马援善待羌族,也慕名而来。马援奏请恢复了他们侯王军长的职位,赐给他们印绶,这样一来公孙述在蜀地的势力越来越薄弱。
建武十三年,武都、参狼一带的羌族和塞外一些少数民族起兵,杀死了当地的长吏。马援率领四千余人攻击他们,追击到了氐道县(汉时设置的县城,管理蛮夷地区的叫做“道”。氐道县属于陇西郡,今甘肃清水县西南一带),羌在山上,马援军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就夺走了羌军的水草,不与他们交战,羌军他们被困。一些富豪们率领数十万户居民逃出了塞外,其他少数民族的万余人全部投降,于是陇右就清静了。
从古以来,筹划边疆的事宜,威慑蛮人不难办,难的是让他们归顺;快速灭敌不难,难的是长时间安定。自从马援平定了羌族,他就致力于广施恩惠,树立威信,对待下属宽容,任用下级官吏时,让他们有职有权,自己只处理大事、要事罢了。客人和旧友每天都挤满了他的家。众人有时前来报告外面发生的事情,马援总是说:“这都是底下官员的责任,何必来麻烦我呢!你还是可怜一下我这个老头子,叫我清闲清闲吧。如果豪强侵吞百姓,狡猾的羌人打算闹事犯边(旅距指不服从),这才是我太守该管的事啊。”
附近的县曾发生过复仇的事情,官吏和百姓听传言说羌人造反了很惊慌,百姓都跑到了城里。狄道县县令来拜访马援(狄道县属陇西郡,现在的肃州县),请求关闭城门,发兵征讨。马援当时正在和宾客饮酒,大笑道:“羌人哪还敢再来进犯我们呢(烧虏即是“烧羌”)!请狄道长您赶快回去看守好官舍(这里是比喻,把寺舍比作官舍)吧。如果谁实在怕死,就让他趴在床下躲起来吧。”后来,城里终究是没有发生变乱,郡县中的人因此都十分佩服马援。
【评论】
光武帝征讨隗嚣的时候,没有任用马援。不是因为不信任他,只是他归顺没多长时间,名声在吴汉、来歙、岑彭、耿弇、盖延等将军以下,所以只是任用他掌管扎营一事而已。
应劭《风俗通》中记载汉朝有陇西主簿牛崇,太守马援,功曹羊喜。凉部说:三大牲畜都齐全了。这也是当时趣味高雅的戏谑之词。
马援年少时,梦想是放牧,后来也实现了梦想。在北方漂泊时,他对当地的山川道路,以及风土人情都很熟悉。当派上用场时,便成就了他的绝世功业。隗嚣和公孙述资助氐族、羌族,与汉为敌,马援就剪掉了他们的翅膀,使汉得以早日统一全国。在汉国运衰弱时,塞外各附属国背叛了中原,马援出奇制胜,开疆拓土,宣扬了汉朝的天威,使得边疆烽火长久停息,功劳很大!
[book_title]第六章 平交阯
援在陇西,视事六年,征入为虎贲中郎将。初援在陇西,上书言:“富国之本,在于食货,宜如旧铸五铢钱(汉武帝时铸五铢钱,王莽居摄变汉制,罢五铢钱,货币杂用布帛金粟)。”事下三府,三府奏以为未可许,事遂寝。及援还公府,求得前奏难十余条,乃随牒解释(《东观记》曰:凡十三难,援一一解之,条奏其状),更具表言。帝从之,天下称便。
援闲于进对,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辅长者(谓近畿有道德文章之人),下至闾里少年,皆可观听。自皇太子诸王侍闻者,不属耳忘倦。又善兵策,帝常言:“援论兵与我意合。”每有所谋,未尝不用也。
初,卷人维泛(卷,县名,属河南郡,故城在今原武县西北也)妖言称神。有弟子数百人,坐伏诛。后其弟子李广等宣言,泛神化不死,以诳惑百姓。十七年,遂共聚会徒党,攻没皖城(皖,县名,属庐江郡),杀皖侯刘闵。自称南岳太师。
从来帝王之兴,多托符命,本欲藉此以绝草泽英雄之妄想。承平之世,草泽英雄,亦利用此说以惑世,往往激成大乱。李广之猖狂,亦此类也。朝廷闻李广反,遣谒者张宗将兵数千人讨之,复为广所败。贼势益盛,复使援发诸郡兵合万余人击之,援威名素着,贼望风溃散,李广败死,其事遂平。
时有麊泠(音麋零,汉县,元和郡《县志》安南都护府峰州,汉麊冷县地)县雒将(《水经注》:交趾未有郡县时,有雒田垦之者为雒民,统其民者为雒王,其下有雒侯、雒将)之女曰征侧者,嫁为朱鸢人诗索之妻,甚雄勇。交趾太守苏定、以法绳之。侧怨怒,遂与其女弟征贰反。攻没交趾,九真、日南、合浦、蛮俾(南夷种名)皆应之,寇略岭外六十余城。侧自立为王,都麊泠,寇乱连年。建武十八年,诏长沙、合浦、交趾具车船,修道桥。通障(与嶂同)溪,储粮谷,将以伐之。
玺书拜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汉县名,属陈国)侯刘隆为副,督楼船将军叚志等(袁宏纪:又有平乐侯,韩字叚志作殷志)南击交趾。军至合浦,而志病卒,诏援并将其兵。
援于军书旁午,羽石当前之时,复有是正文字之奏,亦可谓好整以暇者矣。盖所佩伏波将军印,“伏”字“犬”外向。所见成皋令“皋”字为白下羊(宋板后汉书作丰,丰,工力反),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从白,从荦,故云白下人,人下羊),即一县长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援谓符印所以为信,所宜齐同,荐晓古文字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国印章。奏可。
援率诸军,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刊道谓“除道”也),千余里至浪泊(《水经注》曰:叶榆水过交趾麊泠县北,分为五水,络交趾郡中,其南水自麊泠县东,迳封溪县北。东迳浪泊,马援以其地高,自西里进屯焉。按,浪泊在今安南国交州府东关县。一名西湖),与贼战,破之。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余人,征侧奔入禁溪穴中。数败之(禁溪,即金溪也。胡三省曰:在麊泠县西南),贼遂散走。十九年正月,斩征侧、征贰,传首洛阳。封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援拜命,乃击牛酿酒,劳飨军士(酾,所宜反,犹滤也,诗曰:酾酒有薁。毛苌注云:以筐曰“酾”),从容显官属曰:
“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周礼》曰:“车人”为车,行泽者欲短毂,行山者欲长毂,短毂则利,长毂则安也),御款段马(款,犹缓也。言形段迟缓也),为郡掾吏,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徒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跕,音都牒反。跕跕,堕貌也),卧念少游平生语(孔安国《论语》注》曰:平生犹少时也),何可得也。今赖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诸君纡佩金紫,且喜且惭。”吏士皆伏称万岁。
【批评】
马援奏复五铢钱,而铸钱者多因缘为奸。第五伦为督铸钱掾,领长安市。伦平铨衡,正斗斛,市无阿枉,百姓悦服。援能言之,伦能行之,故得成为善政。不然,亦适以扰民而已。《书》曰:言之匪艰,行之惟艰。岂不信哉?
光武初年,仗师武臣之力,削平群雄,统一海内。马援非从龙之彦,从隗嚣处,自拔来归。则中原已无用武之地,而壮志未酬,岂能免抚髀之叹。乃万里之外,蛮荒之中,有造反者。帝环顾左右,功臣宿将,已多暮气,惟援富有冒险心,因付以征南之役。瘴海蛮天,山川风土,既非素习。慷慨受命,亦竟不辞,未及一载,奏凯而归,殊为读者所不料。原来天下之事,万有不齐,而理只是一个。轨简驭繁,则任是何事,皆如驾轻车、就熟路耳。若是有能有不能,终缘于理未曾贯通也。援对官属一段文字,意态雄杰,神情壮往。人当得意时,回想生平,应有此种感慨。然非范蔚宗有良史之才,亦不易传出。
马援在陇西任职六年后,应召回京担任虎贲中郎。起先马援在陇西时曾上书说:“使国家富强的根本,在于粮食和商品,国家应当像过去一样铸造五铢钱(汉武帝时铸制五铢钱,王莽篡权后改换汉朝制度,停用五铢钱,使用的货币很杂,有布帛、黄金、谷粟等)。”朝廷将此事交给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办理,三府奏报认为不可,此事就被搁置了。等到马援回京师,从公府找到十多条以前的奏书、辩论,就按照牒书一一解释其中的利害(刘珍《东观记》中记载:一共有十三条奏章,马援一条一条解释,上奏),再次上表章申述理由。皇上同意了,天下人都说统一货币后很方便。
马援善与人对答,特别是讲述前世故事。每次讲故事,无论是像三辅长者(指的是京城中有道德修养、文学才识的人)这样有才识的人,还是乡里的少年,都可以听得懂。从皇太子到诸王的侍从们,他们听到都竖起耳朵,忘记了疲倦。马援又善于用兵建策,皇帝曾说:“马援论兵,与我的意见相合。”他每有出谋划策,没有不被采纳的。
起初,卷县人维泛(卷,县城名,属于河南郡,旧城在今原武县西北部),妖言惑众,说自己是神。他有弟子数百人,都被朝廷杀头了。后来弟子李广等人宣扬神化不死,欺骗老百姓。建武十七年,他们就纠集徒党,攻下了皖城(皖,县城名,属于庐江郡),杀死皖城城守刘闵。李广自称是“南岳太师”。
从来帝王的兴起,大多依托迷信思想,这本来是想打压草野英雄称王的妄想。在太平盛世,草野英雄也利用封建迷信妖言惑世,常常造成了很大的动乱。李广一撮人的猖狂行径,也是这样子的。朝廷里听说李广造反,派遣张宗率领几千人讨伐,又被李广打败了。于是就派马援组织各个郡城里的兵力,调动了一万多人,攻打李广。马援的名声一向很大,造反的人望风而逃,李广败亡,这件事就平定了。
当时麊泠(音“麋零”,汉时县城,元和郡的《县志》记载安南都护府的峰州在汉时在麊冷县地)县雒将(郦道元《水经注》中记载:交趾一带还没有设郡县的时候,有雒田,开垦的人叫做雒民,统治这些人的叫雒王,他底下的官员叫雒侯、雒将)的女儿叫征侧,她嫁给朱鸢人诗索,征侧很是猖獗。交趾太守苏定,依法逮捕她。侧怨知道了很愤怒,就和她妹妹征贰造反,攻陷了交趾。九真、日南、合浦、蛮俾南方的少数民族等少数民族都响应她们,侵掠了岭外六十余城,征侧自立为王,定都麊泠。从此这里一带祸乱连年。建武十八年,皇帝诏书命令长沙、合浦、交趾城准备车船,修建道路桥梁,连通障(与“嶂”同)溪,储存谷物粮食,准备讨伐他们。
皇帝亲自任命马援为伏波将军,扶乐(汉时县城名,在陈国境内)侯刘隆为副手,督楼船将军叚志(袁宏纪说:还有平乐侯,韩字的叚志应当作“殷志”)等一起南征交趾。行军到了合浦,叚志病逝,诏书令马援带领他的军队。
马援在军事非常繁重、敌军逼近的时候,又送达了统一文字的奏疏,也可是说是遇事从容不迫了。他上书是因为他佩戴的波将军印,“伏”字的“犬”向外露出,又看到成皋令中“皋”字是“白”字下面一个“羊”字,而丞印的“皋”是“四”字下面一个“羊”,尉印的又是“白”字下面一个“人”,“人”字再下面是“羊”(皋,偏旁从白,从荦,所以说“白”字下边一个“人”,“人”字下面是“羊”),即使是一个县的长官,他的印文也不同,恐怕天底下文字不统一的情况很多。马援觉得符印是展现政府信用的,文字应当统一,他奏请招揽通晓古文字的学家,在大司空新设一个部门,办理统一郡国的印章一事。皇帝批准了。
马援率领部队,沿着海路推进,顺着山势开辟道路(刊道指开辟道路),走了一千多里路到达浪泊(郦道元《水经注》中记载:叶榆水流进交趾麊泠县北部,分为五条河流,交错在交趾郡中,其中南边一条从麊泠县东,过封溪县北,向东到浪泊。马援认为这里地势高,就从西边进来屯兵在此。经考究,浪泊在今安南国交州府东关县。浪泊也叫西湖),与贼接战,大败贼军。他们斩首敌军数千人,投降的有一万多人,征侧等逃入了禁溪。马援多次打败贼军(禁溪,即金溪。胡三省注:在麊泠县西南),贼军因此解散逃走了。建武十九年正月,马援斩杀了征侧、征贰,把首级带回了洛阳。皇上因此封马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领封后,马援杀牛斟酒,慰劳军士(酾,所宜反,滤酒的意思。《诗经·伐木》:酾酒有薁。毛苌注:用竹筐过滤酒叫做“酾”),并从容地对属下说:“我的堂弟少游常常哀叹我的慷慨大志,说‘人生一世,只要有吃有穿,能乘坐在沼泽中行走的短毂车(《周礼·车人》记载,造车,走沼泽路的人要求车子有短小的圆木,走山路的人要求车子有长长的圆木。有短小的圆木车行快速,有长长的圆木车行安稳),驾御着行动缓慢的马(款,缓慢的意思。这里说行动迟缓),做一个郡的掾史,守住祖先的坟墓,乡里人都称赞说是个好人,这样就可以了。至于追求更多的东西,那就是自找苦吃了。’当我在浪泊、西里之间,贼未灭之时,下面是水上面是雾,毒气熏蒸,仰望天上巨鹰踮踮坠落水中(跕,读音是都牒反。跕跕,坠落下来的样子),回想少游以前对我说的话(孔安国《论语》注:平生就是指少年时期),真不知怎样才能得到呢!如今幸赖大家的共同努力,蒙受大恩,侥幸在你们之前封侯晋爵,我真是既高兴又惭愧啊。”属下们都伏地高呼万岁。
【评论】
马援奏议再次铸造五铢钱,但是按以往来看铸钱的官吏都凭借职位便利徇私枉法。第五伦被指派督察铸钱的官吏,他总管长安市,校定衡器,匡正量具,于是百姓在交易中再没有弄虚作假的行为,百姓心悦诚服。这件事,马援能说明其中的道理,第五伦行之有效。如果不是这样,铸钱的政策也是扰乱民生而已。《尚书》记载:说话容易做事难。难道不对吗?
光武帝刚刚继位时,依靠军队武臣之力,战胜了群雄,统一天下。马援不是跟随光武帝的宿将,而是从隗嚣那自己投奔光武帝的。这时候中原战事已定,英雄已无用武之地,但是他壮志未酬,难道不会抚髀长叹吗?在这时候,万里外的荒蛮之地,有人造反,皇帝环顾左右,功臣名将都年岁已大。只有马援富有冒险心,皇帝就派他南征。所到之地,乌烟瘴气漫天,这里的山山水水都不是平日里熟悉的。马援慷慨受命,竟然也不推辞,不到一年,就胜利回朝,非常出乎读者的意料。原来天下的事,纷繁万种,但是“理”只有一个。有了“理”,就可以胜任任何事,就像驾驭轻装马车、走着熟悉的道路一样。如果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还是因为“理”没有贯通。马援对官属们说的一段话,豪情万种,慷慨激昂。人在得意的时候,回想自己的生平,应当有这种感慨。当然了,没有天才一般的史官范晔,也很难写得这么传神。
[book_title]第七章 铜马
征侧虽死,余党都羊等势尚盛,援将楼船大小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击之,贼渠降。进入余发(在今安南境),渠帅朱伯弃郡亡。入无功,至居风(无功,居风,二县名,并属九真郡),并斩级数十百,九真乃清,峤南悉平(峤,岭峤也。《尔雅》曰:山锐而高曰)。铸铜为柱,立于交趾,为汉之极界,铭曰:
汉建武十八年,平征侧于龙编,树铜柱于象浦。其铭曰:金人汗出,铁马蹄坚,子孙相连,九九百年。(见马希范《溪州铜柱记》)
援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条奏越律与汉律駮者十余事(駮,乘舛也),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骆者,越别名)。二十年秋,振旅还京师,赐兵车一乘,朝见位次九卿。
援平交趾,本传不载其方略,今不可考。其轶事见于他书,辑之如左:
除其竹木,譬如婴儿,头多虮虱,而剃之荡荡然,虮虱无所复依。(《御览·九百五十一》引《东观汉记》)
《禹贡》厥包橘柚,疑谓是也,其味美于春夏笋。(至荔浦见冬笋名曰苞笋,上言。聚珍本《东观汉记》)
从(同麊)泠出贲古击益州,臣所将骆越万余人,便习战斗者二千兵以上弦毒矢,利以数发,矢注如雨,所中辄死。愚以行兵,此道最便。盖承藉水利,用为神捷也。(《水经·华榆水》注)
臣谨与交趾精兵万二千人,与大兵合二万人,船车大小二千艘。自入交趾,于今为盛。(上同)
太守苏定,张眼视钱,䁋眼讨贼,怯于战功,宜加切敕。(聚珍本《东观汉记》)
西干县户有三万二千,远界去庭千余里,请分为封溪望梅二县。(《后汉书本传》)
交趾人喜铸铜鼓,以高大为贵。面阔丈余,援得之,乃镕其鼓以铸名马,定为表式。师还。上之于朝。盖援好骑,善别名马也。表曰:
“夫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昔有骐骥,一日千里,伯乐见之,昭然不惑。(伯乐,秦穆公时善相马者也。桓宽《盐铁论》曰:骐骥负盐车,垂头于太行之阪,见伯乐则喷而长鸣)近世有西河子舆,亦明相法,子舆传西河仪长孺,长孺传茂陵丁君都,君都传成纪杨子阿,臣援尝师事子阿,受相马骨法,考之于行事,辄有验効。臣愚以为传闻不如亲见,视景(同影)不如察形。今欲形之于生马,则骨法难备具,又不可传之于俊。孝武皇帝时,善相马者东门京,铸作铜马法献之,有诏立马于鲁班门外,则更名鲁班门曰金马门。臣谨依仪氏輢中,帛氏口齿,谢氏唇髻,丁氏身中,备以数家骨相以为法。”
有诏置于宣德殿下(《东观记》作德阳殿下)。马高三尺五寸,围四尺四寸,援又制铜马相法曰:
水火欲分明(水火在鼻两孔也),上唇欲急而方,口千欲红而有光,此马千里。颔下欲深,下唇欲缓,牙欲前向,牙去齿一寸,则四百里,牙剑锋则千里。目欲满而泽,腹欲充,肷欲小,季肋欲长,县薄欲厚而缓(悬,薄严也),胁堂欲平满,汗沟欲深长,而膝本欲起,肘腋欲开,膝欲方,蹄欲厚三寸,坚如石,鬃欲戴中骨高三寸(鬃,中骨也),颊欲开而膺下欲广一尺以上,能久走,鞅欲方(颈前),胸欲直而出(骨前面),凫间欲开望,视之如双凫。(《后汉书·本传》注及《太平御览》八百九十六)
【批评】
交趾铜鼓,《后汉书》注引裴氏《广州记》曰:狸獠铸铜为鼓,鼓唯高大为贵。面阔丈余,初成悬于庭,克晨置酒招致同类,来者盈门,豪富子女,以金银为大钗,执以叩鼓,叩竟,留遗主人。按汉铸铜鼓,今犹有存者,然至高者不逾二尺,面径不逾三尺,腹围八九尺,重一千余两。《广州记》云,面阔丈余者,概之未见。今岭南一道,廉州有铜鼓塘,钦州有铜鼓村,博白有铜鼓潭,则因以为地名矣。唐岭南节度使郑絪,得铜鼓于春州峒户,面阔五尺,脐隐起罗布海鱼虾蟆等纹,旁设两耳,今传世者,约略相同。蜀汉诸葛武侯亦铸铜鼓。
古人谓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其重马如此,故历代皆有善相马之人,师法相承,具有渊源。西汉以后,遂不复传。明人有《安骥集》,不过言养马之法耳。
广西太平府有镇南关,关在凭祥土州,两山夹峙,中设关门,关外即安南境,一小山当其前。汉伏波将军铜柱在焉,至今尚露五尺许。当立柱时,与之誓曰:“铜柱折,交趾灭。”故安南人常以土培之,惧其折也。
征侧虽然死了,但是她的余党以都羊为首的势力还在,马援指挥两千多艘大大小小的楼船,以及军队两万多人进攻他们。贼人大多投降。随后马援进入余发(在今安南境内),贼首朱伯放弃郡城逃跑了。马援军到了无功、至居(无功,居风,二座县城名,都属于九真郡)一带,斩首几千人,九真和峤南(峤,岭峤的意思。《尔雅》:尖锐,高大的山称作“峤”)等地的造反平息了。马援就铸造铜柱,立在交趾作为大汉的疆界,刻上铭书说:
大汉建武十八年,在龙编平定征侧之乱,在象浦树立铜柱。铭文说:金人雄勇,铁马蹄坚,子孙代代,永世为安。(记载于马希范的《溪州铜柱记》)
马援每到一处都为郡县修建城郭,挖渠灌溉,方便那里的老百姓。他又奏明点出了越律与汉律不完全相同的十几项(駮,相悖的意思),跟越人申明以往的制度来加以约束,自此以后越人都遵守马将军的旧制(骆是“越”的别称)。二十年秋,马援整顿军旅回京师,皇帝赏赐马援兵车一乘,朝见时地位仅次于九卿。
马援平定交趾一事,史传中没有详细记载,现已无法考据。在其他书中记录了当时的一些轶事,现在集中写在这里:
(破贼须灭巢),除掉山林竹木,敌人就没有藏身之地了。好比小孩头上生了虮虱,剃一个光头,虮虱也就无所依附了。(北宋《太平御览》九百五十一卷记载,引用于《东观汉记》)
《尚书·禹贡》中记载的“厥包橘柚”,可能指的就是这个,味道比春夏时期的笋子还好吃。(马援到了荔浦见到这里的冬笋叫做“苞笋”,就报告皇帝。摘自聚珍本的《东观汉记》)
从(同“麊”字)泠出发到贲古攻击益州,臣率领的越人有一万多人,其中善于战斗的两千士兵带着毒箭。他们多次发射利箭,箭雨纷纷,被击中的马上毒死。臣以为用兵,这种方法最方便。因为这利用了河水的便利,可以快速解决战斗。(摘自郦道元《水经注·华榆水》的注释)
臣和交趾的一万两千精兵会和,组建成了两万人的大部队,共有大大小小的船只、车辆两千多。自从进入交趾以来,到现在已经强大了。(同上)
交趾郡太守苏定,张眼时眼中只有钱,讨伐造反军时却眯着眼,害怕夺取战功,这应当受到制裁。(摘自聚珍本《东观汉记》)
西干县户口有三万二千人,这里离朝廷一千多里,请批准把该县分为封溪、望梅二县。(自《后汉书·马援本传》)
交趾人喜欢铸造铜鼓,越高大越尊贵。有一面鼓,鼓面有尽一丈宽,马援缴获了,就烧融铜鼓铸造名马,作为法式。军队回朝后,他就把铜马献上朝廷。这是因为马援喜好骑马,善于分辨名马。马援的奏章说:
“在天上走的没有什么比得上龙,在地上走的没有比得上马的。马是兵甲战争的根本,对国家有大用。国家太平时可用以识别尊卑顺序,国家有变乱时可以平定远近的患难。过去有名马骐骥,一天可行千里,伯乐见了,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懂马(伯乐是秦穆公时期善于看马的人。桓宽《盐铁论》中记载:良马骐骥推着运盐的车,垂着头走在崎岖的太行山上,看到伯乐就高兴得长时间鸣叫近代有西河子舆,也通晓相面之法。子舆把这秘术传给了西河仪长孺,长孺传给了茂陵丁君都,君都传给了成纪杨子阿,我曾经拜子阿为师,接受了相马骨法。在事实上考验,时常可见功效。我以为传闻不如亲见,看影子(景,同“影”)不如考察形体。现在我想拿活马来考察,那这匹马的骨架很难了解齐全,这样的秘术也无法传给后世。孝武皇帝时,有个善于看马的人叫东门京,铸作了铜马法献给皇上,皇帝下诏令把这匹马立在鲁班门外,并把鲁班门改名为金马门。我现在谨慎地依据仪氏的马络头,中帛氏的口齿,谢氏的嘴唇马鬣,丁氏的身体,把这数家优良马骨集中在一个模型上作为考察良马的器具。”
皇上下诏,将这铜马模型立在宣德殿下(《东观记》作“德阳殿下”)。马高三尺五寸,马身围长四尺四寸。马援又写了《对照铜马法》,说:
水火必须分明(水火指马鼻两孔),上唇必须急转成方形,口唇必须血红有光泽,这就是千里马。如果颔下很深,下脣平缓,牙齿前倾,牙尖离牙床一寸,就是日行四百里的马;如果牙齿像剑一样锋利,那这便是千里马。千里马眼睛饱满水润,腹部充实,肋骨和胯骨之间细小,两侧肋弓最低点缓长,而且轻薄厚实,胁堂平满,汗沟深长,膝盖像站起来的样子,肘腋张开,膝方正,马蹄厚三寸,坚硬像石头,中骨长出三寸(鬃指中骨),马面两侧张开,胸下宽广一尺以上,可以长时间的跑,马颈前方正(颈的前面),胸竖直横出(骨的前面),凫间一带张开,看起来像双双飞起的野鸭。(《后汉书·本传》注及《太平御览》八百九十六)
【评论】
交趾的铜鼓,《后汉书》的注释引用裴氏的《广州记》,说:狸獠人用铜铸造鼓,鼓越大越显尊贵。鼓面宽有一丈,挂在庭院中,主人在早晨开酒席招来朋友亲人,前来拜访的都是富豪家的子女,他们拿着金银叉器叩击鼓面,击打完后就把器物送给主人。经考察,汉时铸造的铜鼓,现在还有留存的,但是最大的高不过二尺,鼓面宽不过三尺,鼓身周长八九尺左右,重一千两左右。《广州记》中说的鼓面一丈宽的大鼓,还没有看到过。现在在岭南一带,廉州有铜鼓塘,钦州有铜鼓村,博白有铜鼓潭,都是因为铜鼓得名。唐朝岭南的节度使郑絪,在春州峒户发现了一面铜鼓,鼓面五尺宽,鼓脐处隐隐约约画着罗布海鱼虾蟆纹饰,旁边修饰着,现在传世的鼓,大多跟这个唐鼓类似。蜀国诸葛亮也曾经铸造过铜鼓。
古人说的“在天上走的没有什么比得上龙,在地上走的没有比得上马的”,他们是如此的重视马。所以历代都有善于看马的人,他们师生一代代传承,有源头。到了西汉以后,就失传了。明代有《安骥集》,不过是讲养马的方法罢了。
广西太平府有镇南关,关卡在凭祥土州,被两山所夹持,山间设置关门,关外就是安南境内,一座小山当前。大汉马援将军的铜柱就在那,至今尚有五尺在外。在立柱之时,马援对安南人发誓说:“当铜柱折倒时,交趾将会毁灭。”所以安南人常常用土加固基座,害怕它折倒。
[book_title]第八章 矍铄哉是翁
方援奏凯还京,故人多迎劳之。援居高思危,志意愈恭。平陵人孟冀名有计谋,于坐贺援。援谓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众人邪?昔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置七郡(《汉书·路博德传》平南越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朱崖、瞻耳九郡,今此言七郡则与前书不同也),裁封数百户。我今微劳,猥飨大县,功薄赏厚,何以能长久乎?”冀谢曰:“愚意不能知也。”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耶?”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此矣。”还月余,会匈奴乌桓寇扶风,援以三辅侵扰,园陵危逼,因请行,许之。十二月,复出屯襄国(县名,属赵国,今龙冈县),诏百官祖道,赐巨鹿缣三百匹。
明年秋,援乃将三千骑,出高柳,行雁门、代郡、上谷障塞。乌桓候者见汉军至,遂散去。援无所得而还。
建武二十四年,武威将军刘尚,击武陵五溪蛮夷(郦元《注水经》云: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悉是蛮夷所居,故谓五溪。皆槃弧之子孙),深入,军没。援因复请行,时年已六十二矣。帝愍其老,未许之。援自请曰:“臣尚能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之:“矍铄哉,是翁也(矍铄,勇貌)!”
帝遣援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将十二郡募士,及弛刑四万余人。征五溪,夜与送者诀曰:“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率(尽也)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长者家儿,谓权要子弟等。介介,犹耿耿也)。”
明年春,军至武陵临乡,遇贼攻县。援迎击破之,斩获二千余人,皆散走入竹林中。初军次下隽(隽,音子兖反。下隽,县名,属长沙国,故城今沅陵县),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崄(壶头,山名,在今辰州),从充(《袁宏纪》作“充中”)则涂夷而运远(充,县名,属武陵郡)。帝初以为疑。及军至,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搤(持也)其喉咽,充贼自破。以事上之,帝从援策。
汉兵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舩(同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遂困。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今壶头山边有石坚,即援所穿室)。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未几,薨于军中。援久在军中,料敌末尝失算,而遽遭败绩。盖成败利钝,虽智者固未能逆料。耿舒与兄好畤侯弇书曰:
“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息。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言似商胡,所至之处辄停留),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书,奏之。帝乃使虎贲中郎将梁松(统之子),乘驿责问援,乃代监军。初援尝有疾,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伯孙,字松,松尚舞阴公主),贵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松由是不平。为监军,乃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
【批评】
忧勤惕厉者成矣,骄盈自足者败矣。当马援平交趾,振旅还京,故人郊迎之日,此岂非大丈夫得意之秋?乃退然自下,闻谀则惧,闻规则喜;得意事也,而以失意事处之。如此存心,宜其永保令名,免于中伤矣。乃偶在梁伯孙前,摆出老前辈面孔,遂至一蹶不振,吁可畏也。宋儒教人在在处处,存一敬字,如此则治己治人,可无大过欤。常人当有事之时,尚能用意;燕居之时,不觉玩忽。存养工夫有未至也。
马援以垂老之年,据鞍显盼,以示可用。固本其生平马革裹尸之壮志,亦以贵盛之身,难善其后,不如出身报国,可以孤忠结主知也。壶头一役,功业蹉跎,遂以身殉。薏苡明珠,腾谤身后。为臣不易,观此益信。
马援凯旋回京,旧友都来迎接他。马援居安思危,显得更加恭敬。平陵人孟冀,以有计谋著名,他祝贺马援。马援对他说:“我希望你有善言勉励我,你反而同众人一样只是祝贺吗?过去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置七郡(《汉书·路博德传》中记载:伏波将军路博平定南越,设置了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朱崖、瞻耳九座郡城,这里说七座,跟以前的记载有出入),才封了数百户;现在我只是微小功劳,却有食邑三千户,功劳小赏赐却厚重,这样怎么能长久呢?”孟冀道歉说:“我没有想到。”马援说:“现在匈奴、乌桓还在北部侵扰,我想请求去讨伐,男儿应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着尸体回来安葬,哪能睡在床上守着妻子儿女呢?”孟冀说:“真正的勇士,应当是这样的。”马援回来后一个多月,恰逢匈奴、乌桓侵犯扶风,马援觉得三辅一带受到侵扰,皇家园陵受到危逼,请求出兵,皇帝准许了。他从九月回京,十二月又出兵屯守在襄国(县城名,属于赵国,今龙冈县)。皇帝下令让百官为他饯行,同时赐予他百匹巨鹿布帛。
第二年秋天,马援统领三千骑兵出高柳,攻打雁门、代郡、上谷等边塞。乌桓候者看到汉军攻过来,就逃散离开了,马援军一无所获,只好退兵。
建武二十四年,武威将军刘尚,进兵武陵的五溪一带蛮夷(郦道元《水经注·注水经》记载:武陵有五条溪,分别是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都在蛮夷境内,所以统称五溪。这里的蛮夷都是槃弧的子孙后代),军队深入敌境,遭到覆灭。马援因此又请求出兵,马援这时已六十二岁,皇帝怜惜他年老,没有准许。马援自请说:“臣还能披甲上马。”皇帝就让他试试。马援在马鞍上稳稳当当,左顾右盼,显现出仍可胜用。皇帝笑着说:“勇猛啊,这个老头子(矍铄,勇敢的样子)!”
于是皇帝就派遣马援率领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将军。又到十二个郡城中招募士兵,再加上卸下枷锁的刑徒,一共四万多人,一起征讨五溪蛮夷。马援夜间与送行的人诀别,他说:“我受厚恩,年龄紧迫余日已经不多,时常(率,全部的意思)恐惧自己不能死于国事,现在获得出征机会,死了也心甘瞑目,害怕的只是一些权贵的子弟,他们有的在左右侍奉皇上,有的参与政事,(遇到战事)特别难以调遣安排,我独独为此耿耿于怀而已。”(长者家儿,指权贵的子弟。介介,通“耿耿”,有心事的样子)
第二年春天,马援行军到了临乡,就碰到贼军攻打县城,马援前往迎战击破了贼军,斩杀和俘虏二千多人,其余的都跑散到一片竹林中了。起初军队驻守在下隽(隽,子兖反。下隽,是县城名,属于长沙国,旧城在今沅陵县),有两条路可进入竹林追讨敌军,从壶头进入的路很近但是水势险(壶头,山名,在今辰州),从充(《袁宏纪》作“充中”)县进入的路宽敞安全但是运输路程遥远(充,县城名,属于武陵郡)。起先皇帝拿不定主意,等到军队赶到,耿舒打算从充县进入追击,马援认为这样路途遥远,拖延时间长而且耗费的粮食多,不如走壶头,还可以扼住(搤,把持的意思)敌人的咽喉,充贼自然就破灭了。他把这个计策报告给皇上,皇上采纳了。
于是马援进军壶头,贼军趁机在高处把守住关隘。因为河水湍急,船只(舩,就是船)不能逆行上去。当时又正好是酷暑时节,士卒们很多患病死去,马援自己也得了病,结果军队就在这种形势下被困住。士兵们就在河岸边凿洞开辟小室,来躲避酷暑(现在壶头山脚还有坚石,就是马援军队当时穿凿的屋室)。贼军常常爬到高而险要的地方击鼓叫嚣,马援时常拖着病腿去察看,左右副官被他这种壮举感动,都留下眼泪。没过多久,马援在军中病逝。马援一生指挥作战,从来没有失算过,却在最后一役惨遭失败。唉,这大概是因为成败难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耿舒写信给哥哥好畤侯耿弇,信中说:
“以前我就上了书,建议应该先进攻充县,虽然粮食难以运输,但是这样一来兵马就可以展开驱使,发挥应有的作用,要知道当时的数万士兵可是争先恐后,意气奋发的。哪像现在被困在壶头不能前进,大众忧郁将死,我实在是感到痛惜啊。前次到临乡,贼军就没有声息地进攻,当时我们如果乘着夜色攻击他们,就可以一举消灭掉的。我看马援用兵就像是当时西域的胡商,每到一处就止步不前(就是说马援用兵像胡商,所到之处就停留),所以就失败了。果然他现在被疾疫困住了。全部都跟我预计的一样。”
耿弇收到信后,将内容上奏朝廷。皇上就派虎贲中郎将梁松(梁统的儿子),让他乘驿站快马去问责马援,同时代理监军。当初马援得病的时候,梁松来看望他,拜在床下,马援竟然没有答礼。梁松走后,马援的儿子问他:“伯孙梁松可是皇帝的女婿(伯孙,字松。他娶了舞阴公主),身份贵重,朝廷中公卿以下的官员,都忌惮他。唯独父亲您怎么不行礼呢?”马援回答说:“我和梁松的父亲是朋友。梁松他虽然身份贵重,我怎么要因此乱了长幼次序呢?”梁松因此心中很是不平。当时,他代理监军,因此便捏造事实陷害马援。皇帝因此大怒,收回了马援新息侯的印绶。
【评论】
谦虚警惕的人可以成功,骄傲自满的人就会失败。当时马援平定了交趾,收兵回京城,这难道不是大丈夫洋洋得意的时候吗?马援却退一步委屈人下,听到阿谀奉承道贺的话就恐惧,听到规劝就高兴。他把得意的事看做失意的事。有这样的用心,他应该可以永远保持好名声,不会被人中伤。哪想到他偶尔一次在梁松面前,摆出了长辈的面孔,没有行礼,就这样被诬陷,一蹶不振了。这值得我们畏惧啊。宋朝的儒士认为在一举一动,生活中的各个地方,都必须心存“敬”字,这样克制自己,要求他人,就不会犯大错了。我们平常人在一般时候,还能够克制自己;到了退朝闲居时,不知不觉就懈怠了。我们在保持自我本心上都还有没做到的地方啊。
马援在衰老的时候,稳当当地坐上马鞍,炯炯有神,表示自己还可以被任用,他这样争着上阵本来也就是想实现马革裹尸的壮志,同时也因为自己官位贵重,很难独善其身,还不如报国身死沙场,可以表达自己的忠贞来得到皇帝的赏识。可惜在壶头一战,让他功业灰飞烟没,自己也以身殉职。毁谤的人却将薏米当作明珠,大肆渲染,使他死后仍遭人诬蔑。由此可更加确信,为人臣子不容易啊。
[book_title]第九章 朱勃上书
援前在交趾,常饵薏苡实,用能轻身省欲,以胜瘴气。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土珍宝,权贵皆望之。援时方有宠,故莫以闻。及卒,复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犀以有文彩者为贵)。马武与于陵侯侯昱等(昱,侯霸之子)皆以章言其状。帝益怒。
援妻孥见朝廷责难未已,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裁买城西数亩地槁葬而已(槁,草也。槁葬谓权葬。《水经注》:援墓在石马亭,西睢水所经也),宾客故人莫敢吊。会严(援之兄子)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然后得葬。
前云阳令朱勃诣阙上书。为援讼言曰:
“臣闻王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末规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以四年冬始归正朔。当此之时,虏述矫号于益州,隗嚣拥兵于陇冀,豪杰盱睢,且自为政。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旁无一言之佐,驰滦渊,入虎口,岂显计哉?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邪?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隗嚣克定,援有力焉。及吴汉下陇,冀路隔断,豪强叛城,酋羌杀吏(二语从《北堂书钞》补),唯独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乃啖弩煮履(此语亦从《书钞》补),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奋不顾身,间关山谷之中,挥戈先零之野,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涌泉,势如转规,遂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因粮敌人,陇冀略平,而独守空郡,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征在虎贲,则有忠策、嘉谋于国。又出征交趾,士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征侧。克平一州,使王府纳越裳之贡,边境无兵革之忧。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罹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中,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罪。卒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明,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醴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间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无使功臣怀恨黄泉。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若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窃感乐布哭彭越之义,冒陈悲愤,战栗阙庭。”
书奏。时粱松、窦固等在中。上问知朱勃乎,对曰:“故云阳令。”因以所上章使读之。松固惊相语曰:“如是陛下不甚罪伏波也。”
永平(明帝年号)十七年,援夫人卒。乃更修封树,起祠堂。建初(肃宗年号)三年,肃宗使五官中郎将持节追策谥曰忠成侯。四子廖、防、光、客卿,客卿幼而岐嶷,援甚奇之,早夭。余子皆贵显。
【批评】
当马援之盛也,一时趋炎慕势者,其数何限。至于身后,诸人皆望望然去之。冒死而为之颂冤者,乃出于乡里旧交,老不发迹之故云阳令也。朱勃之名,遂至今与马伏波并传矣。岁寒见松柏,疾风知劲草,岂不然哉。
薏苡,一年生草。叶狭长,有平行脉,花生于叶脉,实椭圆,其仁白色。可杂米中作粥饭及磨面,并入药。
先前马援在交趾时,经常食用薏米来清身醒脑,抵御这一带的瘴气。南方薏苡的果实大,马援想带上做种子,等到还军归朝时,他就装了一车。当时人们以为这是南方的珍宝,权贵们都想要到一点,只是当时马援盛宠,没有人知道那一车货到底是什么。到了马援病逝,有些人上书拿这个诬陷马援,他们捏造当时车上运载的是珠宝、纹绘犀角(犀角中有文彩的价值高),马武和于陵侯侯昱(侯昱是侯霸之子)等人甚至还做文章描绘了这些宝物的形状。皇帝听了更加愤怒。
马援的妻子和儿子们看到朝廷的责难没完没了,他们惶恐畏惧,不敢把马援的灵柩运回旧坟安葬,只买了城西的几亩地草草地埋葬了事(槁,一种草。槁葬指的是权且安葬。郦道元《水经注》记载:马援墓在石马亭,西睢水经过的地方)。马援的门客们也不敢去吊唁。马严与马援妻子用草绳绑着到朝廷请罪,皇帝拿出梁松的诬告书,才知道马援因诬告获罪,他们就上书诉冤,前前后后一共六次,信中言辞十分悲切,这样马援才得以安葬。
前任云阳县令朱勃到朝廷上书,为马援辩护说:
“臣听说贤明君王的德政,不忘别人的功劳,有一点的优点就采用,并不求全责备。所以高祖赦免了嗦使韩信造反的蒯通,又用王族的礼节安葬了不归顺大汉的田横,这样大臣们心中便变得旷达起来,都不再疑心罪责会降到自己头上。大将在外征战,小人却在朝中毁谤他们,专挑他们的小过,而不看他们建立的大功。这种情况确实应当慎重看待啊。楚汉纷争时章邯害怕谗言,归降了项羽;燕将攻下聊城后,因害怕谗言而不敢回去。难道是他们甘心出此下策吗?可恨小人谗言伤人啊。我看到已故的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是在建武四年冬归顺王朝的。当时,隗嚣拥兵据守在陇冀一带,豪杰们红着眼,都相继建立政权。马援从西州出来,钦慕圣贤忠义,历经崎岖险难,冒着万死之难,孤立于朝廷群臣之间,没有人帮助,独自奔驰在深渊边,涉险虎口,他还顾计什么呢?难道他知道自己会当上七郡使臣,得到封侯吗?建武八年,皇上亲自西讨隗嚣,大家都拿不定主意,众军队也没有集结,马援提出进军的路线,并建议快速进军,于是部队很快就攻破了西州,平定了隗嚣。马援在这场战斗中有很大功劳。后来吴汉攻下了陇西,冀一带的道路被隔绝,各路豪杰造反占城,羌人也杀死了官吏(这两句从《北堂书钞》抄补的),只有狄道为国坚守,士民们又饥又困,都到了啃弓弩上的筋、煮鞋子吃的地步了(这句也是从《北堂书钞》抄补的),他们生死存亡于顷刻之间。马援奉诏西使,镇压叛乱,安慰边塞群众。他奋不顾身,穿行在山谷间,操戈在先零野外;诏安叛变的豪杰,引诱羌人归顺;谋略层出不穷,形势迅速转变,转危为安,这才解决了燃眉之急,保存了几乎失去的城邑。他率军进发,从敌人那夺取粮食,平定了陇冀一带。而他独自守住了空郡,一出兵就有功绩,一进军就能克敌制胜。在平定先零的战斗中,马援潜行山谷之中,奋力作战,小腿都被箭射穿了。在任虎贲中郎将时,他又建言献策,忠心为国。后来他又出征交趾,当地多瘴气,马援与妻子生离死别,没有一点后悔的心思,于是很快斩灭了征侧,平定了整个州郡,从此朝廷享有越地的进贡,再也不用担忧南部边境的安危。紧接着他又向南进军,很快就攻下临乡,这次出师刚刚建立了功业,但马援没有完成任务就身死了。当时士兵们患了疾病,马援也没有保全自己。要知道战争有时候时间长了才能建立功勋,有时候快速进军反而会遭受失败,深入敌境不一定就能取胜,不深入未必就错了。按人情,谁愿意久留绝境而不想活着回去呢!只有马援在朝廷二十二年中,北边去了边塞沙漠,南渡江海,遇到病气,死于军中。没想他反而因此名声败裂,爵位被收回,朝廷都不记载他的事迹,人们还不知他有什么过错,百姓们没有听说他犯了罪。他最终遭到了小人的诬陷,被谗言中伤,家属们只得关门闭市,马援也没有埋葬在家族中。埋怨嫌弃的声音开始兴起,马援的宗族亲戚们胆战心惊。死者不能陈述实际情况,生者又没有人敢为他申冤,臣下我实在感到悲哀。明智的君主赏赐起来厚重,用刑就轻微。汉高祖曾给陈平四万黄金来贿赂、离间楚军,却不过问这些黄金的使用情况,难道高祖他是感觉这些钱粮闲着没地方用吗?孔子那样忠诚也不能免于季孙的谗言,这是让邹阳感到悲痛的。《诗经·小雅》说:‘把那个诽谤者抓来,丢去喂豺狼虎豹。豺狼虎豹不吃,就丢到北国不毛之地。北国不要,说把他交给上帝惩罚。’这是要让上天平息他们的罪恶。请陛下留心小人的谗言,不要让功臣怀恨在九泉之下。我听说《春秋》想要表达的义理,是犯了罪可以将功抵罪;圣王的祭祀中,有五种臣子是应当被祭祀的(立法安民,忧劳去世,劳苦立国,抵御大灾,平定大乱)。像马援,就是五者中忧劳去世的。希望陛下让公卿们评定马援的功劳和罪行,再决定应不应当让马援后代继承爵位,以满足天下人的愿望。臣下我年已六十,蛰居在田间野地,因为感慨这类似于栾布哭祀彭越的义气,冒死陈述自己的悲愤之情,战栗着奏上此书。”
朱勃上的上奏给了皇上。当时粱松、窦固等人在朝廷上。皇上问他们是否认识朱勃,他们回答道:“是前任云阳县令。”皇帝就把奏章拿给他们读。粱松因此大惊道:“如果这样,陛下您就不怪罪马援了吗?”
永平(汉明帝年号)十七年,马援的妻子去世。于是朝廷才为马援聚土为坟,植树为标记,建起了祠堂。建初(汉肃宗年号)三年,汉肃宗命令五官中郎将拿看旄节,追谥马援为忠成侯。马援的四个儿子分别是马廖、马防、马光和客卿。客卿幼年聪慧,可惜早夭,其余的儿子都显贵。
【评论】
在马援盛宠时,趋炎附势的人,不可胜数。在他死后,大家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冒死为他申述冤情的,竟然是他乡里的旧交、老了也没有当上大官的前任云阳县令朱勃。他的名字,至今和马援一起流传于世。“岁寒见松柏,疾风知劲草”,难道不是吗?
薏苡,一年生草本植物。叶子狭长,平行叶,花开在叶脉上,果实呈椭圆形,果仁白色,可夹杂在大米中煮饭、煮粥,磨面,也可以入药。
[book_title]第十章 家训
史称援娴于进对,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辅长者(胡三省《通鉴》注:长者谓诸贵戚),下至闾里少年,皆可观听。自皇太子诸王侍闻者,莫不属耳忘倦。至于识远心朗,知人善鉴,则尤千古一人而已。
出伐匈奴时,黄门郎梁松、窦固送之。援谓二子曰:“凡人为贵,当可使贱。如卿等欲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松后果以贵满致灾。
援次兄余之子,曰严曰敦,并喜讥议,而通轻侠客。援在交趾,特遗书诫之曰:
“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议论人长短,妄是非正法(谓讥刺时政也),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褵,申父母之戒,(诗云:亲结其褵。《毛注》云:褵注曰,即今之香缨也)欲使汝曹不忘之耳。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轻重合宜),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骛者也(鹜鸭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讫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
季良名保,京兆人,时为越骑司马。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里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以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书奏,诏免保官,而松固亦被责。伯高,名述,亦京兆人,为山都长(山都,县名,属南阳郡),由此擢拜零陵太守。
援兄子婿王磐(字子石),王莽从兄平阿侯仁之子也。莽败,磐拥赀,居故国,为人尚气节而爱士好施,有名江淮间。后游京师,与卫尉阴兴、大司空朱浮、齐王章,共相友善。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后岁余,磐果与司隶校尉苏邺、丁鸿,事相连,坐死洛阳狱。
磐子肃复出入北宫及王侯邸第,援谓司马吕种曰:“建武之元,名为天下重开,自今以往,海内日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旧防诸侯王子不许交通宾客)。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及郭后薨,有上书者,以为肃等受诛之家客,因事生乱,虑致贯高任章之变(《汉书》张敖为赵王,其相贯高。以高祖不礼赵王,故耻之,置人壁中,欲害高祖。又任章父宣,霍氏女婿,坐谋反诛。宣帝祠昭帝庙,章乃玄服夜入庙待帝至,欲为逆,发觉伏诛)。帝怒,乃下郡县收捕诸王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千数。吕种亦豫其祸,临命叹曰:“马将军真神人也。”
援之先见,大率类此。见爵位而无实者,笑曰:“刀不应齿,士不闻耳,何足畜乎?”有奇异于众者,虽在少贱,必异待之(本袁宏纪)。顾亦以是招忌,故范蔚宗谓: “援戒人之祸智矣,而不能自免于谗隙。岂功名之际,理固然乎(居功名之地,谗搆易兴,而能免之者少矣)?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己,以之断义必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若施之于人则能恕,自鉴其情亦明矣。”(见人之谓智,自见之谓明,以自见之明,为见人之用,其于物理岂不通乎)范氏此言,虽非定论,要可为涉世者之明鉴也。
【批评】
明王祎《王忠文公集》卷十三《有书代祀马援颂后》云:初王君廉使安南,奉上旨,就赍白金若干两,具牲牢代祀马援于横州之乌蛮滩。至则睹其庙貌颓坏,因斥余金,俾有司缮修之。洪武四年,上御大本堂,廉因奏对之顷,具言修援庙事。上曰:“援当时杀戮群蛮过当,故蛮俗今犹不供其祀耳。为之修庙良是也。”按:援在交趾,杀戮过当,史无明文,不知明祖何据。
史书中记载说马援善与人对答,特别是讲述前世的故事。每次讲故事,无论讲到三辅显贵(胡三省在《资治通鉴》中注释:长者指的是贵族和皇族亲戚),还是乡里的少年,都值得一听。从皇太子到诸王的侍从们,听到他讲故事,没有不竖起耳朵听而忘记了疲倦的。至于马援学识广博,内心旷达,知人论事,善于借鉴,实在是千古才出一位的英才。
马援出使讨伐匈奴时,黄门郎梁松、窦固为他送行。马援对他们两个人说:“当人变得显贵时,就应当看低自己。你们俩却不再谦虚,自居高位骄傲不已。希望你们多想想我这个鄙人说的话。”梁松后来果然因此而招致灾祸。
马援二哥的两个儿子,叫马严和马敦,他们都喜欢讥讽议论别人的事,而且爱与侠士结交。马援在交趾时,专门写信告诫他们,说:
“我希望你们听到别人的过失,就应该像听见了父母的名字一样:耳朵可以听,但嘴中不可议论。喜欢议论别人的长处和短处,胡乱评论朝廷的法度(指讥讽时政),这些都是我深恶痛绝的。我宁可死,也不希望自己的子孙有这种行为。你们知道我非常厌恶这种行径,这是我一再强调的原因。就像女儿在出嫁前,父母一再告诫一样(《诗经·豳风·东山》说:娘为女儿结佩巾。《毛诗》注:褵注,就是现在的香缨),我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啊。龙伯高这个人敦厚诚实,说的话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指责的,谦约节俭,又不失威严。我爱护他,敬重他,希望你们向他学习。杜季良这个人是个豪侠,很有正义感,把别人的忧愁作为自己的忧愁,把别人的快乐作为自己的快乐,无论好人坏人都结交(轻重都合宜)。他的父亲去世时,来了很多人。我爱护他,敬重他,但不希望你们向他学习。(因为)学习龙伯高不成功,还可以成为谨慎谦虚的人,正所谓雕刻鸿鹄不成,尚且像一只鹜(即鹜鸭)。一旦你们学习杜季良不成功,那就成了纨绔子弟,就是‘画虎不像反像犬了’。到现今杜季良还不知晓,郡里的将领们到任就对他咬牙切齿,州郡内的百姓对他的意见很大。我时常替他寒心,这就是我不希望子孙向他学习的原因。”
杜季良,名保,京兆人,当时是越骑司马。杜季良的仇人上书告他:“行为轻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从万里外写信回来,训诫侄子不要学他。但是梁松、窦固还跟他们交往,想要煽动他轻佻的行为,败乱我华夏。”书奏了上去,皇帝免去杜季良的官职,梁松也遭到责备。龙伯高,名述,也是京兆人,当时山都县令(山都,县城名,属于南阳郡),因此被提升为零陵太守。
马援侄子的女婿王磐(字子石),是王莽的哥哥平阿侯王仁之子。王莽失败时,王磐手上资金充裕,他住在故乡,为人处世很有气节,又珍惜士人英才,乐于施舍,在江淮一带很有名声。后来他游历京城,跟他关系好的有卫尉阴兴、大司空朱浮、齐王刘章。马援对他外甥马曹说:“王姓是败落之家,王磐本应深居自保,可他反而与京城显贵交往,又意气用事,得罪了很多人,他必遭祸事。”一年后,王磐果然和司隶校尉苏邺、丁鸿一道,犯罪牵连死在了洛阳监狱中。
王磐的儿子王肃却再次出入于北宫和王侯府第之中。马援对司马吕种说:“建武开国,重建天下,从今以后,海内本应当日益安定。我只是忧虑皇子们同时长大,而旧有的禁令未能恢复实施(旧时制度:诸侯、皇子不允许结交门客)。如果他们广纳宾客,那么可能就会有人犯重大的篡权谋反罪。你们要警戒小心!”到郭后死后,有人上书控告王肃等都是受诛的家室,宾客们因事生乱,恐怕将导致像以前贯高、任章一样的叛乱(班固《汉书》记载:张敖是赵王,丞相贯高。因为高祖不礼遇赵王,他感到耻辱,把军队藏在墙中,想要谋害高祖。任章的父亲任宣,是霍氏的女婿,因为谋反罪牵连被诛。宣帝在昭帝庙祭祀时,任章穿着黑衣服连夜潜入庙中,等待皇帝的到来,想要逆反弑君,被察觉后遭到诛杀)。皇帝得知大怒,于是下令郡县逮捕各个皇子们的门客,案件相互牵连,判死刑的有几千人。吕种也预感到了此祸,他在处决前叹息道:“马将军真是神人啊!”
马援的先见,大多如此。那些光有爵位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他笑着评价说:“俸禄与年龄不相称,士人不曾听闻,有什么好的地方吗?”碰不同寻常的人,虽然地位较低,但是遇到了必定会另眼相待(据袁宏的《后汉纪》)。但马援也因此遭到嫉妒,所以范晔在《后汉书》中点评:“马援告诫他人远离福祸是明智的,但他却不能自免于谗言。难道一个人在他功名盛大之时,就一定会这样吗?(拥有功名的时候,容易遭谗,而能自免的很少。)如利不关己,为人谋事就会明智;考虑事情不偏私,决断必定会公正。如真正能把考察外界事物的智慧,反过来用到自己身上,这样对人就能宽恕,自己鉴别事情也就明智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把认识自己的这种“明智”用于认识他人,在道理上难道不通吗?)范晔这一番话,虽说不是盖棺定论,但也值得初入仕途的人借鉴。
【评论】
明代王祎撰在《王忠文公集》第十三卷《有书代祀马援颂后》中写道:当初王君廉出使安南时,奉皇上的旨意,带着白银若干两,以及祭祀用的牲畜,去横州的乌蛮滩祭祀马援。他到了那里,看到马援庙宇已坍塌毁坏,因此用部分剩下的白银,命令当地政府修缮马援庙。洪武四年(1371年),明太祖上朝大本堂,王君廉在圣上质问群臣问题时,具体说明了修缮马援庙一事。皇帝说:“当时马援杀戮蛮族过于残忍,所以至今蛮人都不供奉他。为他修缮庙宇是对的。”据考察,马援在交趾,杀戮过当,在历史上没有明文记载,不知道明太祖所说依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