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你一定爱读的极简中国史
[book_author]吕思勉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
[book_length]298213
[book_dec]由吕思勉先生在历年教学讲稿和史学研究的基础上完善而成,详细地记叙了上起远古时代,下至二十世纪上半叶期间的中国历史,是一部完全意义上的中国通史。全书按中国历史社会的变迁划分为:上古、中古、近古、近代、现代五个不同的时期,规模宏大、视野开阔,史识丰富,笔调流畅,是了解中国历史公认的权威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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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第一编 绪论
[book_title]例 言
民国十三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学制高中本国史教科书》,系鄙人所编。出版之后,征诸各方面的评论,似乎以为尚属可用。惟间有嫌其太深的。鄙人自行覆视,似乎过深之处,尚不甚多。惟(1)该书系用文言;(2)叙述力求揭举纲要,其详则留待教师的指示,和学生的参考,因此,措语较为浑括;而读之遂觉其过深。所以前书的嫌深,在内容一方面,关系尚少;在文字一方面,关系转觉其较多。所以此次编纂,改用白话;叙述亦力求其具体,少作概括之辞。无论教师或学生,使用起来,该都较前书为便利。
白话的易于了解,全在其(1)语调和(2)述说的顺序,都较文言为接近。至于名词,倒是无甚关系的。况且名词是万不能译作白话的。所以此篇都一仍其旧。至于语句,似乎可以随便些。然亦有含义繁复,勉强改译,必至失真的。——如第三编第六章注中所引汉刺史所奉六条诏书是。——又有须就其原文加以考释的。——第二编中所引经子,此例特多。——此等处若教师能明白讲解,学生能细心体会,原亦无甚难解。况且此等用语,自己读史时,亦总是要遇到的。在高中时期,亦应有相当的训练。所以此编亦一仍其旧。——此等皆有删节,无改易。必不得已,宁可再下解释。此外还有一种,是历史中特别精彩,或足以振起精神的文字,间引一二,以助读者的兴味。——如第三编第十一章所引《史记·平准书》,第三十六章所引司马光疏语,第四十七章所引《明实录》是。
鄙人对于中国史分期的意见,具见前书例言中。此次教育部所定《教材大纲》,分期之法,和鄙意无大出入。故即遵照编纂,以期划一。至于每一时期之中,又可分为数小期,则其意见,具见第一编第四章中,兹不赘述。
本书编纂,虽系自古至今,依着时间的顺序排列。然使用之时,即先授第四、五编——近世史、现代史——亦无不可。因为近世和现代的事,和眼前的生活,较为切近;学生容易了解,亦容易有兴味。固然,史事系逐步发展,读后世史,必须溯其源于古,乃能真实了解。然必先觉有兴味,乃能引起其探求之心。而读古代史时,得后世史事,以资比较,亦更容易了解。——因为古史多是残缺不全的,而带神话、传说等性质亦较多。
“一部《十七史》,从何说起”,昔人早有此感慨。何况今日,史实愈繁,——一因史实的累积,一因观点的不同,而史料增加。——中等学生,又非专门研究之家。要在仅少时间中,探源于既往,以说明现在;所举示的,既不能失之繁芜,又不能过于漏略;既不能失之艰深,又不能过于肤浅,这是谈何容易的事?无论何人,编纂起来,恐亦不敢自信,何况如鄙人的浅学。兹编所注重:(1)为一时代中重要之事,——如汉之外戚、宦官,唐之藩镇。——(2)则其事对于现在社会,仍有直接影响的,——如明、清两代的制度。——叙述均较详。其余则较略。无甚关系之事,或径从删削,以免头绪纷繁之病。——其有不能不叙及以备始末的,则存之于注。
史事叙述,最宜忠实。有等事,逐细叙来,似嫌琐屑,然一经改作概括之语,便不免于失真。本书于此等处,宁任其稍繁,不敢以意改易。但亦有宜避其过繁,以节省学者的脑力的。——以最经济的方法,俾(bǐ)学者得最精要的知识,原系教授目的之一。——如第三编第二十二章,引《唐书·地理志》所载贾耽所记入四夷之路,其中重要的地名,都用原名而释以今地;其较不重要的,则但以今地名示其路线的概略,即其一例。
讲历史是离不开考据的。考据无论如何精确,总只是考据,不能径作为事实,这是原则。但亦有例外。如佛教的输入,断不能将宗教家的传说,即认为事实,后人考据的结果,其势不能不采。——第三编第十章。——这看似例外,其实此等传说,不能认为事实,亦正是史学上的公例。但鄙人于此等处,必格外谨慎。所采取的,必系前人的成说,大略为众所共认的;决不羼(chàn)以自己的意见。——且必著明其如何考据而得,俾学者并可略知考据的方法。
考据宜避琐碎,这不是对专门家说的话。专门家的考据,正以愈琐碎而愈见其精详。——因为有许多大事,系联结小事而成;又有许多大关系,是因小节目而见的,但这亦不是对中学生说的话。教授中学生的材料,若过于琐碎,他不知其在全局中的关系,就不免游骑无归,变为徒费脑力了,而且易入于歧途。此篇于此等考据,概不阑入。所采取的,都是能发明历史上重要事实的真相;或则贯串许多事实,示人以重要概念的。——如顾亭林先生的《日知录》,赵瓯北先生的《陔馀丛考》等,所采较多。
对于考据问题,一个人的意见,往往前后不同,这是无可如何的事。此书的编纂,距离编新学制高中教科书时,将近十年了。鄙人的意见,自亦不能全无改变。如汉族由来,鄙人昔日主张西来之说,今则对于此说,亦不敢相信。又如伏羲氏,鄙人昔亦认为游牧时代的君主,今则以为黄帝居河北,系游牧之族;羲、农之族居河南,自渔猎径进于耕稼,并未经过游牧的阶级。又如尧、舜、禹的禅让,昔日认为绝无其事,今则对此的意见,较为缓和。此等处,一一都将旧说改正。自信今是而昨非。但亦不知今之果是乎?非乎?惟有仰望大雅弘达的教正而已。
编教科书,自不宜羼入议论。但此亦只指空论或偏激穿凿之谈。至于正确的理论,成为读史的常识的,则不徒不在禁例,并宜为相当的输入。又利用历史以激发人民的爱国心等等,亦为有失忠实之道。但此亦以与史实不合者为限。至于陈古可以鉴今,读了某种史实,自然会感动愤发的,自亦不在此例。又贯串前后,指示史事的原因结果,及其变迁之所以然的,则看似议论,实系疏通证明的性质,其不能强指为主观,自更无待于言了。本书从表面上看,似乎有发议论之处,实皆谨守此三例,所以自信为尚无臆(yì)逞之弊。
历史的有年代,犹地理的有经纬线。必一见纪年,即能知其事在时间上的位置,方为有用。准此以谈,旧日用君主年号纪年之法,其不能适用,自然无待于言,前编新学制教科书时,系用民国纪元;辛亥以前,均用逆计。此法,年代的先后,固亦可一见而知;惟逆计太多,亦总觉其不便。此编径用公元,以便用世界史互相对照。——中国历史纪年,是否应径用公元,自亦成为一问题。但就目前的情形而论,则似乎此法较为便利,所以本编用之。好在教科书本应时时改良,并不是有永久性质的。
历史、地理两科,关系极密。治历史的人,必先明白地文地理;次则历代的政治区划,亦宜知其大概;然后任举一地名,大略知其在何处,即能知其有何等关系。关于前者,宜在地理科中致力。后者宜时时翻阅历史地图。本书第一编第三章,所举历代政治区划的大概,自信尚属简要。一时固不必强记,如能用作纲领,参考他种书籍,多和读史地图,对读几过,似于读史不无裨(bì)益。
吾国书籍,向分经、史、子、集四部,这原不过大概的分类。何况今日,史学上的观点,和从前不同,一切书籍,都应用平等的眼光,认作史材。编历史的人,所引据的不能限于史部,自更无待于言。兹编引据之例,即系如此。所引的书,自信都较为可信;引据的方法,自信亦尚谨严。教者如能善为启示,并可使学生略知判别书籍,及引用书籍的方法。
读史地图、年表、系谱,都是读史者当备的书,所以本书中不再附入。偶或附入,则是普通图谱所不具;或则读课文时必须对照的。有时径以此代叙述。改求简明,亦以养成读图谱的能力。
[book_title]第一章 历史的定义和价值
历史是怎样一种学问?究竟有什么用处?从前的人,常说历史是“前车之鉴”,以为“不知来,视诸往”。前人所做的事情而得,我可奉以为法;所做的事情而失,我可引以为戒。这话粗听似乎有理,细想却就不然。世界是进化的,后来的事情,决不能和以前的事情一样。病情已变而仍服陈方,岂惟无效,更恐不免加重。我们初和西洋人接触,一切交涉就都是坐此而失败的。又有人说:历史是“据事直书”,使人知所“歆(xīn)惧”的。因为所做的事情而好,就可以“流芳百世”;所做的事情而坏,就不免“遗臭万年”。然而昏愚的人,未必知道顾惜名誉;强悍的人,就索性连名誉也不顾。况且事情的真相,是很难知道的。稍微重要的事情,众所共知的,就不过是其表面;其内幕,是永不能与人以共见的。又且事情愈大,则观察愈难。断没有一个人,能周知其全局。若说作史的人,能知其事之真相,而据以直书,那就非愚则诬了。又有一种议论:以为历史是讲褒贬、寓劝惩,以维持社会的正义的。其失亦与此同。凡讲学问,必须知道学和术的区别。学是求明白事情的真相的,术则是措置事情的法子。把旧话说起来,就是“明体”和“达用”。历史是求明白社会的真相的。什么是社会的真相呢?原来不论什么事情,都各有其所以然。我,为什么成为这样的一个我?这决非偶然的事。我生在怎样的家庭中?受过什么教育?共些什么朋友?做些什么事情?这都与我有关系。合这各方面的总和,才陶铸成这样的一个我。个人如此,国家社会亦然。各地方有各地方的风俗;各种人有各种人的气质;中国人的性质,既不同于欧洲;欧洲人的性质,又不同于日本;凡此,都决非偶然的事。所以要明白一件事情,必须追溯到既往;现在是决不能解释现在的。而所谓既往,就是历史。所以从前的人说:“史也者,记事者也。”这话自然不错。然而细想起来,却又有毛病。因为事情多着呢!一天的新闻纸,已经看不胜看了。然而所记的,不过是社会上所有的事的千万分之一。现在的历史,又不过是新闻纸的千万分之一。然则历史能记着什么事情呢?须知道:社会上的事情,固然记不胜记,却也不必尽记。我所以成其为我,自然和从前的事情,是有关系的;从前和我有关系的事情,都是使我成其为我的。我何尝都记得?然而我亦并未自忘其为我。然则社会已往的事情,亦用不着尽记;只须记得“使社会成为现在的社会的事情”,就够了。然则从前的历史,所记的事,能否尽合这个标准呢?怕不能罢?因为往往有一件事,欲求知其所以然而不可得了。一事如此,而况社会的全体?然则从前历史的毛病,又是出在哪里呢?我可一言以蔽之,说:其病,是由于不知社会的重要。惟不知社会的重要,所以专注重于特殊的人物,和特殊的事情。如专描写英雄,记述政治和战役之类。殊不知特殊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普通社会上的。有怎样的社会,才发生怎样的事情;而这事情既发生之后,又要影响到社会,而使之政变。特殊的人物和社会的关系,亦是如此。所以不论什么人、什么事,都得求其原因于社会,察其对于社会的结果。否则一切都成空中楼阁了。从前的人,不知道注意于社会,这也无怪其然。因为社会的变迁,是无迹象可见的。正和太阳影子的移动,无一息之停,人却永远不会觉得一样。于是寻常的人,就发生一种误解。以为古今许多大人物,所做的事业不同,而其所根据的社会则一。像演剧一般,剧情屡变,演员屡换,而舞台则总是相同。于是以为现在艰难的时局,只要有古代的某某出来,一定能措置裕如,甚而以为只要用某某的方法,就可以措置裕如。遂至执陈方以药新病。殊不知道舞台是死的,社会是活物。所以现在的研究历史,方法和前人不同。现在的研究,是要重常人,重常事的。因为社会,正是在这里头变迁的。常人所做的常事是风化,特殊的人所做特殊的事是山崩。不知道风化,当然不会知道山崩。若明白了风化,则山崩只是当然的结果。一切可以说明社会变迁的事都取他;一切事,都要把他来说明社会的变迁。社会的变迁,就是进化。所以:“历史者,所以说明社会进化的过程者也。”历史的定义既明,历史的价值,亦即在此。
[book_title]第二章 我国民族的形成
民族和种族不同。种族论肤色,论骨骼。其同异一望可知,然历时稍久,就可以渐趋混合。民族则论语言,论信仰,论风俗。虽然无形可见,然而其为力甚大。同者虽分而必求合,异者虽合而必求分。所以一个伟大的民族,其形成甚难;而民族的大小,和民族性的坚强与否,可以决定国家的盛衰。
一国的民族,不宜过于单纯,亦不宜过于复杂。过于复杂,则统治为难。过于单纯,则停滞不进。我们中国,过去之中,曾吸合许多异族。因为时时和异族接触,所以能互相淬(cuì)砺,采人之长,以补我之短;开化虽早,而光景常新。又因固有的文化,极其优越,所以其同化力甚大。虽屡经改变,而仍不失其本来。经过极长久的时间,养成极坚强的民族性,而形成极伟大的民族。
各民族的起源发达,以及互相接触、渐次同化,自然要待后文才能详论。现在且先作一个鸟瞰(kàn)。
中华最初建国的主人翁,自然是汉族。汉族是从什么地方,迁徙到中国来的呢?现在还不甚明白。注1既入中国以后,则是从黄河流域,向长江流域,粤江流域,渐次发展的。古代的三苗国,所君临的,是九黎之族,而其国君,则是姜姓。注2这大约是汉族开拓长江流域最早的。到春秋时代的楚,而益形进化。同时,沿海一带,有一种断发文身的人,古人称之为越。注3吴、越的先世,都和此族人杂居。后来秦开广东、广西、福建为郡县,所取的,亦是此族人之地。西南一带有濮族。注4西北一带有氐(dī)、羌(qiāng)。西南的开拓,从战国时的楚起,至汉开西南夷而告成。西北一带的开拓,是秦国的功劳。战国时,秦西并羌戎,南取巴、蜀,而现今的甘肃和四川,都大略开辟。
在黄河流域,仍有山戎和
隋唐以后,北方新兴的民族为突厥。回纥(hé),现在通称为回族。注6西南方新兴的民族为吐蕃(bō),现在通称为藏族。东北则满族肇兴,金、元、清三代,都是满族的分支。于是现在的蒙古高原,本为回族所据者,变为蒙古人的根据地,回族则转入新疆。西南一带,苗、越、濮诸族的地方,亦日益开辟。
总而言之:中华的立国,是以汉族为中心。或以政治的力量,统治他族;或以文化的力量,感化他族。即或有时,汉族的政治势力不竞,暂为他族所征服,而以其文化程度之高,异族亦必遵从其治法。经过若干时间,即仍与汉族相同化。现在满、蒙、回、藏和西南诸族,虽未能和汉族完全同化,而亦不相冲突。虽然各族都有其语文,而在政治上、社交上,通用最广的,自然是汉语和汉文。宗教则佛教盛行于蒙、藏,回教盛行于回族。满族和西南诸族,亦各有其固有的信仰。汉族则最尊崇孔子。孔子之教,注重于人伦日用之间,以至于治国平天下的方略,不具迷信的色彩。所以数千年来,各种宗教在中国杂然并行,而从没有争教之祸。我国民族的能团结,确不是偶然的。
【注释】
注1 见第二编第一章。
注2 《书经·尧典》:“窜三苗于三危。”《释文》引马(融)王(肃)云:“国名也。缙云氏之后为诸侯,盖饕餮(tāotiè)也。”《吕刑正义》:“韦昭曰:三苗,炎帝之后,诸侯共工也。”《淮南子·修务训》注:“三苗,盖谓帝鸿氏之裔子浑敦,少昊氏之裔子穷奇,缙云氏之裔子饕餮。三族之苗裔,故谓之三苗。”案三族苗裔之说,似因字面附会。但即如所言,亦仍有缙云氏的苗裔在内,《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贾逵说:“缙云氏,姜姓也。炎帝之苗裔。”与韦昭、马融说都合。惟韦昭又谓为共工,似与《书经》的流共工窜三苗分举相背。然《国语·周语》太子晋说:“共之从孙四岳佐禹。”“称四岳国,命为侯伯,赐姓曰姜,氏曰有吕。”韦昭《注》引贾逵说,亦以共工为炎帝之后,姜姓。则三苗为姜姓之国,是无疑义的。《礼记·缁(zī)衣》正义引《吕刑》郑(玄)《注》:“苗民,谓九黎之君也。”黎,后世作俚,亦作里。《后汉书·南蛮传》:“建武十二年,九真徼外蛮里张游,率其种人,慕化内属,封为归汉里君。”《注》:“里,蛮之别号,今呼为俚人。”
注3 就是现在的马来人,参看第十一章。
注4 现在的猓猡(luǒluó)。参看第三编第七章。
注5 匈奴的别种。居于上党武乡羯室,因以为号(在今山西辽县)。
注6 此族人,现在中国通称为回,欧洲人则通称为突厥,即今译的土耳其。见《元史译文证补》卷二十七中。其本名实当称丁令,见第三编第二十一章。
[book_title]第三章 中国疆域的沿革
普通人往往有一种误解:以为历史上所谓东洋,系指亚洲而言;西洋系指欧洲而言。其实河川、湖泊,本不足为地理上的界线。乌拉山虽长而甚低,高加索山虽峻而甚短,亦不能限制人类的交通。所以历史上东西洋的界限,是亚洲中央的葱岭,而不是欧、亚两洲的界线。葱岭以东的国家,和葱岭以西的国家,在历史上俨然成为两个集团;而中国则是历史上东洋的主人翁。葱岭以东之地,在地势上可分为四区:(一)中国本部包有黄河、长江、粤江三大流域。(二)蒙古新疆高原以阿尔泰山系和昆仑山系的北干,和海藏高原、中国本部及西伯利亚分界。中间包一大沙漠。(三)青海西藏高原是亚洲中央山岭蟠结之地。包括前后藏、青海、西康。(四)关东三省以昆仑北干延长的内兴安岭和蒙古高原分界。在地理上,实当包括清朝咸丰年间割给俄国之地,而以阿尔泰延长的雅布诺威、斯塔诺威和西伯利亚分界。四区之中,最先发达的,自然是中国本部。古代疆域的记载,最早的是《禹贡》。《禹贡》所载,是否禹时的情形?颇可研究。即使承认他是的,亦只是当时声教所至,而不是实力所及。论实力所及,则西周以前,汉族的重要根据地,大抵在黄河流域。至春秋时,楚与吴、越渐强;战国时,巴、蜀为秦所并,而长江流域始大发达。秦取今两广和安南之地,置桂林、南海、象郡,福建之地置闽中郡,而南岭以南,始入中国版图。其对北方,则战国时,魏有上郡;赵有云中、雁门、代郡;燕开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注7而热、察、绥和辽宁省之地,亦入中国版图。其漠北和新疆省,是汉时才征服的。但此等地方,未能拓为郡县,因国威的张弛,而时有赢缩。青海,汉时为羌人所据。西藏和中国,无甚交涉。唐时,吐蕃强盛,而其交涉始繁。元初征服其地,行政上隶属于宣政院。总而言之:汉唐盛时,均能包括今之蒙古、新疆。至西藏之属于中国,则系元、清时代之事。但当秦开南越时,我国即已包有后印度半岛的一部。至汉时,并以朝鲜半岛的北部为郡县。唐以后,此两半岛均独立为国,我国迄未能恢复。注8中国疆域的赢缩,大略如此。至于政治区划:则据《禹贡》所载,大约今河北、山西,是古代的冀州。山东省分为青、兖(yǎn)二州。江苏、安徽的淮水流域是徐州,江以南为扬州。河南和湖北的一部是豫州。自此南包湖南是荆州。四川是梁州。陕、甘,是雍州。秦时,此等地方,和战国时新开之地,分为三十六郡。而桂林、南海、象、闽中四郡在其外。汉时十三部:大略古代的冀州,析而为幽、冀、并三州。关中属司隶校尉。甘肃称凉州。荆、扬、青、徐、兖、豫,疆域略与古同。四川称益州,两广称交州。唐时,今河北省为河北道。山西省为河东道。陕西省为关内道。甘肃、宁夏为陇右道。山东、河南为河南道。江苏、安徽的江以北为淮南道。其江以南及湖南、江西、浙江、福建为江南道。湖北和湖南、四川、陕西的一部分为山南道。四川之大部分为剑南道。两广为岭南道。后来区划又较详,而宋代的分路,大略沿之。元代疆域最广,始创行省之制。现在的河北、山西、直隶于中书省。河南、山东及江苏、安徽的北部、湖北省的大部分为河南省。江苏、安徽的南部,和浙江、福建为江浙省。江西和广东为江西省。湖北的一小部分,和湖南、广西为湖广省。云南、四川,疆域略和现在相像。陕西包括现在甘肃的大部分,而宁夏和甘肃西北境,别为甘肃省。辽宁为辽阳省。明清两代的区划,略和现代相近。不过明代陕、甘、苏、皖、湘、鄂都不分,所以清代所谓十八省者,在明代只有十五。清代将中国本部,分成十八省。新疆和关东三省,则系末年始改省制的。其时共得行省二十二。其西康、热河、察哈尔、绥远、宁夏、青海,则到民国,才改为省制的。【注释】注7 上郡,今陕西绥德县。后入于秦。云中,今山西大同县。雁门,今山西右玉县。代郡,今山西代县。上谷,今河北怀来县。渔阳,今河北密云县。右北平,今河北卢龙县。辽西,今河北抚宁县(汉时的阳乐县。《水经·濡(rú)水注》:“阳乐,故燕地,辽西郡治。秦始皇二十二年置。”)。辽东,今辽宁辽阳县。注8 明成祖曾一恢复安南,宣宗仍弃之。见第三编第四十三章。
[book_title]第四章 本国史时期的划分
历史事实,前后相衔。强欲分之,本如“抽刀断流,不可得断”。但是为明了变迁大势起见,把历史划分做几个时期,也是史家常用的法子。中国的历史,当分几期,这是显而易见的。三代以前,我国还是个列国并立的世界,当划为一期。自秦以后,便入于统一的时代了。自此,直至近世和欧人接触以前,内部的治化,虽时有变迁;对外的形势,并时有涨缩;然而大体上,总是保守其闭关独立之旧约。这个当划为一期。从中欧交通以后,至民国成立之前,其间年代,虽远较前两期为短;然这是世运的进行,加我以一个新刺戟(jǐ),使之脱离闭关自守之策,进而列于世界列国之林的,亦当划为一时期。民国成立,至今不过二十二年。却是我国改良旧治化,适应新环境的开始。一切都有更始的精神。以后无穷的希望,都将于此植其基。其当另划为一期,更不待言。所以自大体言之,我国的历史,可划分为上古、中古、近世、现代四个时期。这是大概的划分。若更求其详,则每一时期中,亦可更分几个小阶段。在上古期中,巢、燧(suì)、羲、农,略见开化的迹象。自黄帝御宇,东征西讨,疆域大拓。自此称为天子的,其世系都有可考。虽然实际还是列国并立,然已有一个众所认为共主的,这是政治情势的一个转变。东周以后,我民族从各方面分歧发展。地丑德齐之国渐多,王朝不复能号令天下。号令之权,移于“狎(xiá)主齐盟”的霸主。战国时代,霸主的会盟征伐,又不能维系人心了。诸侯各务力征,互相兼并,到底从七国并而为一国。杂居的异族,亦于此竞争剧烈之秋,为我所攘斥,所同化。隆古社会的组织,至此时代,亦起剧烈的变迁。学术思想,在这时代,亦大为发达,而放万丈的光焰,遂成上古史的末期。中古史中:秦汉两代,因内国的统一而转而对外。于是有秦皇汉武的开边。因封建制度的铲除,而前此层累的等级渐次平夷;而君权亦因此扩张。实际上,则因疆域的广大,而政治日趋于疏阔;人民在政治上的自由,日以增加;而社会亦因此而更无统制。竞争既息,人心渐入于宁静。而学术思想,亦由分裂而入于统一。这是第一期。因两汉的开拓,而有异族入居塞内的结果。因疆域广大,乱民蜂起之时,中央政府不能镇压,而地方政府之权不得不加重,于是有后汉末年的州郡握兵,而成三国的分裂。晋代统一未久,又有五胡乱华之祸。卒致分裂为南北朝。直至隋代统一,而其局面乃打破。这是第二期。隋唐之世,从积久战乱之余,骤见统一,民生稍获苏息,国力遂复见充实。对外的武功,回复到秦汉时代的样子。这是第三期。唐中叶以后,军人握权,又入于分裂时代。其结果,则政治上的反动,为宋代的中央集权。而以国力疲敝之政,异族侵入,莫之能御,遂有辽、金、元的相继侵入。明代虽暂告恢复,亦未能十分振作,而清室又相继而来。这是第四期。近世这一期,是我们现在,直接承其余绪,而受其影响的。清朝虽亦是异族,然其对于中国的了解,较胡元为深。其治法,遵依中国习惯之处,亦较胡元为多。因其能遵依中国的习惯,而利用中国的国力,所以当其盛世,武功文治,亦有可观。假使世界而还是中古时期的样子,则我们现在,把这客帝驱除之后,就更无问题了。然而闭关的好梦,已成过去了。欧风美风,相逼而来,再不容我们的鼾睡。自五口通商以后,而门户洞开,而藩属丧失,外人的势力,深入内地。甚至划为势力范围,创作瓜分之论;又继之以均势之说。中国乃处于列强侵略之下,而转冀幸其互相猜忌,维持均势,以偷旦夕之安。经济的侵略,其深刻,既为前此所无;思想的变动,其剧烈,亦非前此所有。于是狂风横雨,日逼于国外,而轩然大波,遂起于国中了。所以近世史可分为两个小期。西力业已东渐,我国还冥然罔觉,政治上,社会上,一切保守其旧样子,为前一期。外力深入,不容我不感觉,不容我不起变化,为后一期。五口通商,就是这前后两期的界线。现代史是我们受了刺戟而起反应的时代。时间虽短,亦可以分做两期。革命之初,徒浮慕共和的美名,一切事都不彻底,所以酿成二十年来的扰乱。自孙中山先生,确定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为我民族奋斗、国家求治的方针。对内则铲除军阀,以求政治的清明。对外则联合被压迫民族,废除不平等条约,以期国际关系的转变。虽然革命尚未成功,然而曙光已经发现了。所以国民政府的成立,亦当在现代史上,划一个新纪元。以上只是指示一个大势,以下再举史实以证明之。
[book_chapter]第二编 上古史
[book_title]第一章 我国民族的起源
我国现在,所吸合的民族甚多,而追溯皇古之世,则其为立国之主的,实在是汉族。汉族是从什么地方,迁徙到中国来的呢?这个在现在,还是待解决的问题。从前有一派人,相信西来之说。他们说:据《周官·大宗伯》和《典瑞》的郑注:古代的祭地祇(qí),有昆仑之神和神州之神的区别。神州是中国人现居之地,注9则昆仑必是中国人的故乡了。昆仑在什么地方呢?《史记·大宛(yuān)列传》说:“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tián)。”“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这所指,是现在于阗河上源之山。所以有人说:汉族本居中央亚细亚高原,从现在新疆到甘肃的路,入中国本部的。然而郑注原出纬书。纬书起于西汉之末,不尽可信。河源实出青海,不出新疆。指于阗河源为黄河之源,本系汉使之误;汉武帝乃即仍其误,而以古代黄河上源的山名,为于阗河上源的山名,其说之不足信,实在是显而易见的。汉族由来,诸说之中,西来说较强;各种西来说之中,引昆仑为证的,较为有力;而其不足信如此,其他更不必论了。民族最古的事迹,往往史籍无征。我国开化最早,又无他国的史籍,可供参考。掘地考古之业,则现在方始萌芽。所以汉族由来的问题,实在还未到解决的机会。与其武断,无宁阙疑了。注10现在所能考究的,只是汉族既入中国后的情形。古书所载,类乎神话的史迹很多,现在也还没有深切的研究。其开化迹象,确有可征的,当推三皇五帝。三皇五帝,异说亦颇多。似乎《尚书大传》燧人、伏羲、神农为三皇,《史记·五帝本纪》黄帝、颛顼(zhuānxū)、帝喾(kù)、尧、舜为五帝之说,较为可信。注11燧人、伏羲皆风姓。神农姜姓。黄帝姬姓。燧人氏,郑注《易纬通卦验》,说他亦称人皇。而《春秋命历序》说:人皇出旸(yáng)谷,分九河。注12伏羲氏都陈。神农氏都陈徙鲁。黄帝邑于涿(zhuō)鹿之阿(ē),注13据地理看来,似乎风姓、姜姓的部落在河南,姬姓则在河北。燧人氏,《韩非子》说他,因“民食果蓏(luǒ)蜯(bàng)蛤(gé),腥臊多害肠胃”,乃发明钻木取火之法,教民熟食。注14这明是搜集和渔猎时代的酋长。伏羲氏,亦作庖犧(páoxī)氏。昔人释为“能驯伏牺牲”,又释为“能取犧牲,以充庖厨”,以为是游牧时代的酋长。然而“伏羲”二字,实在是“下伏而化之”之意,见于《尚书大传》。注15其事迹,则《易·系辞》明言其作网罟(gǔ)而事佃渔。其为渔猎时代的酋长,亦似无疑义。从前的人,都说人类的经济,是从渔猎进而为游牧,游牧进而为耕农。其实亦不尽然。人类经济的进化,实因其所居之地而异。大抵草原之地,多从渔猎进入游牧;山林川泽之地,则从渔猎进为耕农。神农氏,亦称烈山氏。“烈山”二字,似即《孟子》“益烈山泽而焚之”的烈山,注16为今人所谓“伐栽农业”。则我国民族居河南的,似乎并没经过游牧的阶级,乃从渔猎径进于耕农。黄帝,《史记》言其“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这确是游牧部落的样子。涿鹿附近,地势亦很平坦,而适宜于游牧的。我国民族居河北的,大约是以游牧为业。游牧之民,强悍善战;农耕之民,则爱尚平和;所以阪(bǎn)泉涿鹿之役,炎族遂非黄族之敌了。注17阪泉涿鹿,昔人多以为两役。然《史记·五帝本纪》,多同《大戴礼记》的《五帝德》、《帝系姓》两篇,而《大戴礼记》只有黄帝和炎帝战于阪泉之文,更无与蚩尤战于涿鹿之事。而且蚩尤和三苗,昔人都以为是九黎之君。注18而三苗和炎帝,同是姜姓。又阪泉、涿鹿,说者多以为一地。注19所以有人怀疑这两役就是一役;蚩尤、炎帝,亦即一人。这个亦未可断定。然而无论如何,总是姜姓和姬姓的争战。经过此次战役而后,姬姓的部落就大为得势。颛顼、帝喾、尧、舜,称为共主的,莫非黄帝的子孙了。注20我国历史,确实的纪年,起于共和。共和元年,在民国纪元前二千七百五十二年,公元前八百四十一年。自此以上,据《汉书·律历志》所推,周代尚有一百九十二年,殷代六百二十九年,夏代四百三十二年。尧、舜两代,据《史记·五帝本纪》,尧九十八年,舜三十九年。如此,唐尧元年,在民国纪元前四千一百四十二年,公元前二千二百三十一年;三皇之世,距今当在五千年左右了。【注释】注9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邹衍之说:“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yíng)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衍说虽荒唐,然中国名为赤县神州,则其名自非杜撰。《淮南子·地形训》,叙九州之名,其一亦为神州。注10 论汉族由来的,以蒋智由的《中国人种考》搜采为最博。近人蒙文通所撰《古史甄微》,则立说甚精。如喜研究,可以参看。注11 三皇异说有四:(一)司马贞《补三皇本纪》:天地初立,有天皇氏,兄弟十二人,立各一万八千岁。地皇十一人,亦各万八千岁。人皇兄弟九人,分长九州。凡一百五十世,合四万五千六百年。原注:“出《河图》及《三五历》。”《河图》纬书。《三五历》乃徐整所著,亦据纬书立说。(二)《白虎通》正说用《尚书大传》。又列或说,以伏羲、神农、祝融为三皇。(三)《礼记·曲礼正义》引郑玄注《中候敕省图》:引《运斗枢》,以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四)《史记·秦始皇本纪》:丞相绾(wǎn)等议帝号,说:“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索隐》说:“天皇,地皇之下,即云泰皇,当人皇也。”伏生系秦博士之一。《大传》说:“燧人以火纪,火太阳,故托燧皇于天。伏羲以人事纪,故托羲皇于人。神农悉地力,种谷蔬,故托农皇于地。”则第四说与《大传》同。《补三皇本纪》述女娲事,说“当其末年,诸侯有共工氏,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女娲氏乃炼五色石以补天”云云。上言祝融,下言女娲,则祝融、女娲系一人。第二第三,亦即一说。五帝异说,惟郑玄谓德合五帝座星的,即可称帝,于黄帝、颛顼之间,增入一少昊。见《曲礼正义》。注12 参看《古史甄微》六。注13 旸谷见《书·尧典》。古文说以为即今之成山,今文说谓在辽西。可看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九河,即后来禹所疏的九河,为黄河下流。陈即春秋时的陈,鲁即春秋时的鲁,见第九章。此等都系以后世的地名述古事的。涿鹿,山名。服虔说在涿郡,就是现在河北的涿县。别一说在上谷,则是汉朝的涿鹿县,今为县,属察哈尔。此说恐因汉朝的县名而附会,不如服虔说的可信。注14 《五蠹(dù)篇》。注15 “羲”“化”两字古同韵。注16 亦作厉山,“厉”“烈”同音,《括地志》以为即春秋时的厉国,地在今湖北随县,恐亦因同音而附会,不甚可信。注17 《史记·五帝本纪》:“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氏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既说神农氏世衰,又说炎帝欲侵陵诸侯,未免矛盾。所以有人疑以蚩尤、炎帝,即是一人。注18 《书经·吕刑》释文引马融说:“蚩尤,少昊之末九黎君名。”《战国策·秦策》高诱注同。参看第一编第二章。注19 《史记集解》引皇甫谧,谓阪泉在上谷。又引张晏,谓涿鹿在上谷。《正义》引《晋太康地理志》,又谓涿鹿城东一里有阪泉。案以涿鹿为在上谷,固不足信,然诸说都谓涿鹿阪泉,都在一地,则必古说如此,后人乃将汉代涿鹿县附近的水,附会为阪泉。注20 据《史记·五帝本纪》和《大戴礼记·帝系姓》,五帝的系图如下。其间代数,或不足信,说颛顼以后,都出于黄帝,大约是不诬的。因为古代天子、诸侯、卿、大夫的世系,都有专记他的史官,即《周官》小史之职。
[book_title]第二章 太古的文化和社会
太古的社会,情形毕竟如何?古书所载,有说得极文明的,亦有说得极野蛮的。说得极野蛮的,如《管子》的《君臣篇》等是。注21说得极文明的,则如《礼记·礼运篇》孔子论大同之语是。二说果孰是?我说都是也,都有所据。人类的天性,本来是爱好和平的。惟生活不足,则不能无争。而生活所资,食为尤亟。所以社会生计的舒蹙(cù),可以其取得食物的方法定之。搜集和渔猎时代,食物均苦不足。游牧时代,生活虽稍宽裕,而其人性好杀伐,往往以侵掠为事。只有农业时代,生计宽裕;而其所做的事业,又极和平,所以能产生较高的文化。古代的农业社会,大约是各各独立,彼此之间,不甚相往来的。老子所说:“郅(zhì)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所想象的,就是此等社会。注22惟其如此,故其内部的组织,极为安和。孔子所谓:“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guān)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所慨慕的,也就是此等社会。内部的组织,既然安和如此,其相互之间,自然没有斗争。这就是孔子所谓“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这就是所谓“大同”。假使人类的社会,都能如此,人口增加了,交通便利了,徐徐的扩大联合起来,再谋合理的组织,岂不是个黄金世界?而无如其不能。有爱平和的,就有爱侵掠的。相遇之时,就免不了战斗。战斗既起,则有征服人的,有被征服于人的。征服者掌握政权,不事生产,成为治人而食于人的阶级。被征服的,则反之而成为食人而治于人的阶级。而前此合理的组织,就渐次破坏了。合理的组织既变,则无复为公众服务,而同时亦即受公众保障的精神。人人各营其私,而贫富亦分等级。自由平等之风,渐成往事了。人与人之间,时起冲突,乃不得不靠礼乐刑政等来调和,来维持。社会风气,遂日趋浇薄了。先秦诸子,所以慨叹末俗,怀想古初,都是以此等变迁,为其背景。然而去古未远,古代的良法美意,究竟还破坏未尽。社会的风气,也还未十分浇漓(lí)。在上者,亦未至十分骄侈。虽不能无待于刑政,而刑政也还能修明。这便是孔子所谓小康。大约孔子所慨想的大同之世,总在神农以前;而阶级之治,则起于黄帝以后。《商君书·画策篇》说:“神农之世,男耕而食,妇织而衣。刑政不用而治,甲兵不起而王。神农既没,以强胜弱,以众暴寡。故黄帝作为君臣上下之义,父子兄弟之礼,夫妇妃匹之合。内行刀锯,外用甲兵。”可见炎黄之为治,是迥然不同的。而二者之不同,却给我们以农耕之民好平和,游牧之民好战斗的暗示。以上所说,是社会组织的变迁。至于物质文明,则总是逐渐进步的。《礼运篇》说: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zēng)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yǒu)户。以炮(páo)以燔(fán),以烹以炙。这是说衣食住进化的情形。大约从生食进化到熟食,在燧人之世。我国的房屋,是以土木二者合成的。土工原于穴居,木工则原于巢居。构木为巢,据《韩非子》说,是在有巢氏之世。注23其人似尚在黄帝以前。至于能建造栋宇,则大约已在五帝之世。所以《易·系辞传》把“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叙在黄帝、尧、舜之后了。《易·系辞传》又说:“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周正义》说:“以前衣皮,其制短小。今衣丝麻布帛;所作衣裳,其制长大,故云垂衣裳。”这就是《礼运》所说以麻丝易羽皮之事。此外,《易·系辞传》所说后世圣人所做的事,还有:“刳(kū)木为舟,剡(yǎn)木为楫”、“服牛乘马,引重致远”、“重(chóng)门击柝(tuò),以待暴客”、“断木为杵,掘地为臼”、“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及“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guǒ)”、“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各项。这后世圣人,或说即蒙上黄帝、尧、舜而言,或说不然,现亦无从断定。但这许多事物的进化,大略都在五帝之世,则似乎可信的。【注释】注21 《君臣篇下》:“古者未有君臣上下之别,未有夫妇妃匹之合。兽处群居,以力相征。于是智者诈愚;强者凌弱;老幼孤独,不得其所。”注22 此数语,见《史记·货殖列传》。其见于今《老子书》的,辞小异而意大同。因取简明,故引《史记》。果真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岂有不相往来之理?老子所说,原系想像之谈,但亦有古代的事实,以为之背景。古代此等社会,大抵因交通不便;又其时人口稀少,各部落相去较远,所以不相往来的。《管子·侈靡(chǐmí)篇》说:“俈(同‘喾’)尧之时,牛马之牧不相及,人民之俗不相知,不出百里而来(疑当作‘求’)足。”可以和老子之言相证。注23 亦见《五蠹篇》。
[book_title]第三章 唐虞的政治
孔子删《书》,断自唐虞,所以这时代史料的流传,又较黄帝、颛顼、帝喾三代为详备。尧、舜都是黄帝之后,其都城则在太原。注24太原与涿鹿均在冀州之域,可见其亦系河北民族。但唐虞时代的文化似较黄帝时为高。《尧典》载尧分命羲和四子,居于四方,观察日月星辰,以定历法,“敬授民时”,可见其时,业以农业为重,和黄帝的迁徙往来无常处,大不相同了。这时代,有两件大事,足资研究。一为尧、舜、禹的禅让,一为禹的治水。据《尚书》及《史记》,则尧在位七十载,年老倦勤,欲让位于四岳。四岳辞让。尧命博举贵戚知疏远隐匿的人。于是众人共以虞舜告尧。尧乃妻之以二女,以观其内;使九男事之,以观其外。又试以司徒之职。知其贤,乃命其摄政,而卒授之以天下。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丹朱于南河之南。注25诸侯朝觐(jìn)讼狱的,都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的,亦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才回到尧的旧都,即天子位。当尧之时,有洪水之患。尧问于众。众共举鲧,尧使鲧治之。九年而功弗成。及舜摄政,乃殛(jí)鲧而用其子禹。禹乃先巡行四方,审定高山大川的形势。然后导江、淮、河、济而注之海。百姓乃得安居。九州亦均来贡。当时辅佐舜诸人,以禹之功为最大。舜乃荐禹于天。舜崩之后,禹亦让避舜之子商均。诸侯亦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乃即天子位。儒家所传,尧、舜、禹禅让和禹治水的事,大略如此。禅让一事,昔人即有怀疑的,如《史通》的《疑古篇》是。此篇所据,尚系《竹书纪年》等不甚可靠之书。然可信的古书,说尧、舜、禹的传授,不免有争夺之嫌的,亦非无有。注26他家之说,尚不足以服儒家之心。更就儒家所传之说考之。如《孟子》、《尚书大传》和《史记》,都说尧使九男事舜。而《吕氏春秋·去私》、《求人》两篇,则说尧有十子。《庄子·盗跖(zhí)篇》,又说尧杀长子。据俞正燮(xiè)所考证,则尧被杀的长子名奡(ào),就是《论语·宪问篇》所谓荡舟而不得其死,《书经·皋陶(gāoyáo)谟(mó)篇》所谓“朋淫于家,用殄(tiǎn)厥世”的。又《书经·尧典》,说舜“流共工于幽州,放(huān)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而据宋翔凤所考证,则共工、兜和鲧,在尧时实皆居四岳之职。注27此等岂不可骇。然此尚不过略举;若要一一列举,其可疑的还不止此。儒家所传的话,几千年来,虽然即认为事实,而近人却要怀疑,亦无怪其然了。然古代的天子,究不如后世的尊严。君位继承之法,亦尚未确定。让国之事,即至东周之世,亦非无之。注28必执舜、禹之所为和后世的篡夺无异,亦未必遂是。要之读书当各随其时的事实解之,不必执定成见,亦不必强以异时代的事情相比附。尧、舜、禹的禅让,具体的事实如何,因为书缺有间,已难质言。昔人说:“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我们读史,但知道这时代有一种既非父子,亦非兄弟,而限于同族的相袭法就是了。治水之事,详见于《尚书》的《禹贡篇》。此篇所述,是否当时之事,亦颇可疑。但当时确有水患,而禹有治水之功,则是无可疑的。《尸子》说当时水患的情形,是“龙门未开,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注29江淮流通,四海溟涬(mǐngxìng)”。则其患,实遍及于今日的江、河流域。禹的治水,大约以四渎(dú)为主。凡小水皆使入大水,而大水则导之入海。未治之前,“草木畅茂,禽兽繁殖”;“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治水成功,则“人得平土而居之”。佐禹的益、稷,又“烈山泽而焚之”;“教民稼穑(sè),树艺五谷”,人民就渐得安居乐业了。注30舜所命之官,见于《尚书》的,注31有司空、后稷、司徒、士、共工、朕虞、秩宗、典乐、纳言等。又有四岳、十二牧。四岳,据《郑注》,是掌四方诸侯的。十二牧,则因当时分天下为十二州,命其各主一州之事。《书经》又述当时巡守之制:则天子五年一巡守。二月东巡守,至于东岳之下,朝见东方的诸侯。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十一月北巡守,至于北岳;其礼皆同。其间四年,则四方诸侯,分朝京师。此所述,是否当时之事?若当时确有此制,则其所谓四岳者,是否是后世所说的泰山、衡山、华山、恒山,亦都足资研究。但当时,确有天子诸侯的等级;而尧、舜、禹等为若干诸侯所认为共主,则似无可疑。当时的政治,似颇注重于教化。除契为司徒,是掌教之官外,据《礼记·王制》所述,则有虞氏有上庠(xiáng)、下庠,夏后氏有东胶、西胶;一以养国老,一以养庶老。古人之教,最重孝弟(tì)。养老,正是所以孝弟,而化其犷悍之气的。我国的刑法,最古的是五刑,即墨、劓(yì)、剕(fèi)、宫、大辟(pì)。据《书经·吕刑》,则其法始于苗民,注32而尧采用之。而据《尧典》所载,则又以流宥(yòu)五刑;鞭作官刑,朴作教刑;金作赎刑。后世所用的刑法,此时都已启其端倪了。【注释】注24 今山西太原县。尧都太原,系汉太原郡晋阳县,见《汉书·地理志》。后人以为在平阳(今山西临汾县),误。注25 黄河在今山、陕两省之间,古人谓之西河。自此折而东行,谓之南河。更折向东北,则谓之东河。注26 如《韩非子·外储说》、《忠孝》、《淮南子·齐俗训》等。注27 《癸巳类稿·奡证》。《尚书略说·四岳》。注28 较早的,如伯夷、叔齐、吴泰伯。在春秋以后的,如鲁隐公、宋宣公(《春秋》隐公三年),曹公子喜时(同上成公十六年),吴季札(同上襄公二十九年),邾(zhū)娄叔术(同上昭公三十一年),楚公子启(同上哀公八年)。注29 龙门山,在今陕西韩城县、山西河津县之间。其脉至山西离石县东北为吕梁山。孟门山,在山西吉县西,陕西宜川县东北。注30 皆见《孟子·滕文公篇》。注31 《舜典》。此篇实系《尧典》,今本分其后半,而伪撰篇首二十八字,以为《舜典》。注32 三苗国君,见第一编第二章。
[book_title]第四章 夏代的政教
夏为三代之一,其治法,大约在春秋战国之世,还未全行湮(yān)灭。在当时,孔子是用周道,墨子是用夏政的。注33我们读《墨子》的《天志》、《明鬼》,可以想见夏代的迷信,较后世为深。读《墨子》的《尚同》,可以想见夏代的专制,较后世为甚。读《墨子》的《兼爱》,可知夏代的风气,较后世为质朴。读《墨子》的《节用》、《节葬》和《非乐》,可知夏代的生活程度,较后世为低,而亦较后世为节俭。墨子之学,《汉书·艺文志》谓其出于清庙之守。清庙即明堂,为一切政令所自出,读《礼记·月令》一篇,可以知其大概。注34盖古代生活程度尚低,全国之内只有一所讲究的房屋,名为明堂。注35天子即居其中,所以就是后世的宫殿。祭祀祖宗亦于其中,所以就是后世的宗庙。古代的学校,本来带有宗教色彩的;当时天子典学,亦在这一所房屋之内,所以又是学校。一切机关,并未分设,凡百事件,都在此中商量,所以于一切政教,无所不包。明堂行政的要义,在于顺时行令。一年之中,某月当行某令,某月不可行某令,都一一规定,按照办理,像学校中的校历一般。如其当行而不行,不当行而行,则天降灾异以示罚。《月令》诸书的所述,大概如此。此等政治制度,和当时的宗教思想,很有连带的关系。我们读《书经》的《洪范》,知道五行之说,是源于夏代的。什么叫做五行呢?便是“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注36盖古人分物质为五类,以为一切物,莫非这五种原质所组成。而又将四时的功能,比附木火金水四种原质的作用;土则为四时生物之功所凭藉。知识幼稚的时代,以为凡事必有一个神以主之。于是造为青、赤、黄、白、黑五帝,以主地上化育之功;而昊天上帝,则居于北辰之中,无所事事。注37此等思想,现在看起来,固然可笑。然而明堂月令,实在是一个行政的好规模,尤其得重视农业的意思。所以孔子还主张“行夏之时”。注38我们看明堂月令,传自夏代;孔子又说:“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xù)”,可见夏代的农业,已甚发达。然其收税之法,却不甚高明。孟子说:“夏后氏五十而贡。”又引龙子的话说:“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注39这就是以数年收获的平均数,定一年收税的标准。如此,丰年可以多取,而仍少取,百姓未必知道储蓄;凶年不能足额,而亦非足额不可,百姓就大吃其苦了。这想是法制初定之时,没有经验,所以未能尽善。学校制度:孟子说:“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注40案古代的学校,分大学小学两级。孟子所说的校、序、庠是小学,学是大学。古代的教育,以陶冶德性为主。“序者,射也”,是行乡射礼之地;“庠者,养也”,是行乡饮酒礼之地,都是所以明礼让,示秩序的。然则校之所教,其大致亦可推知了。至于学,则“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注41颇疑亦和宗教有深切的关系。礼乐都是祀神所用,诗是乐的歌辞,书是教中古典。古代所以尊师重道,极其诚敬,亦因其为教中尊宿之故。夏代凡传十七主;据后人所推算,其历四百余年,注42而其事迹可考的很少。《史记》说禹有天下后,荐皋陶于天,拟授之以位,而皋陶卒,乃举益,授之政。禹之子启贤,诸侯不归益而归启,启遂即天子位。《韩非子》又说:禹阳授益以天下,而实以启人为吏。禹崩,启与其人攻益而夺之位。注43古无信史,诸子百家的话,都不免杂以主观。我们只观于此,而知传子之法,至此时渐次确定罢了。启之子太康,为有穷后羿所篡。《史记》但言其失国,而不言其失之之由。《伪古文尚书》谓由太康好略,殊不足据。注44据《楚辞》及《墨子》,则由启沉溺于音乐,以致于此。注45其事实的经过,略见《左氏》襄公四年和哀公元年。据其说:则太康失国之后,后羿自(xú)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羿好田猎,又为其臣寒浞(zhuó)所杀。时太康传弟仲康,至仲康之子相,为寒浞所灭。并灭其同姓之国斟灌、斟寻氏。帝相的皇后,名字唤做缗(mín),方娠(shēn),逃归其母家有仍。生子,名少康,后来逃到虞国。虞国的国君,封之于纶(lún)。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夏的遗臣靡,从有鬲(gé)氏,收斟灌、斟寻的余众,以灭浞而立少康。并灭寒浞的二子于过、戈。与穷石,《杜注》都不言其地。注46其释寒国,则谓在今山东潍县。斟灌在山东寿光,斟寻亦在潍县。虞在河南虞城。纶但云虞邑。注47有鬲氏在山东德县。过在山东掖(yè)县。戈在宋、郑之间。其释地,似乎不尽可据。案《左氏》哀公六年引《夏书》,说:“惟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似指太康失国之事。又定公四年,祝佗说唐叔“封于夏虚”。唐叔所封,是尧的旧都,所以晋国初号为唐而又称之为夏虚,可以见禹之所居,仍系尧之旧都。穷石虽不可考,该距夏都不远,所以能因夏民以代夏政。夏人此时,当退居河南。少康虽灭寒浞,似亦并未迁回河北,所以汤灭桀时,夏之都在阳城了。注48【注释】注33 墨子学于孔子而不悦,弃周道而用夏政,见《淮南子·要略》。案此节所论,可参看拙撰《先秦学术概论》下编第五章。注34 《吕氏春秋·十二纪》、《淮南子·时则训》,与《月令》略同。注35 阮元说,见《揅(yán)经室集》。注36 五行的次序,《书经·洪范正义》说:“水最微为一,火渐著为二,木形实为三,金体固为四,土质大为五。”注37 东方青帝灵威仰,主春生。南方赤帝赤熛(biāo)怒,主夏长。西方白帝白招拒,主秋成。北方黑帝叶光纪,主冬藏。中央黄帝含枢纽,寄王四季。昊天上帝称耀魄宝。见《礼记·郊特牲》正义。注38 《论语·先进》。案行夏之时,即是说:一国的政令,应得照《月令》等书所定的办理,并非但争以建寅之月为岁首,然岁首必须建寅,仍因注重农业之故。注39 《滕文公上篇》。注40 同上。注41 《礼记·文王世子》。注42 见第一章。注43 《外储说》。注44 《五子之歌》。注45 《离骚》。《非乐》。注46 《水经注》:大河故渎,西流,经平原鬲县故城西,故有穷后羿国也。鬲县,今山东德县,案如《杜注》及《水经注》等所释,则羿自山东西代夏,夏一方面的有鬲氏等,即代羿而据山东一带,简直是易地而处了。所以不尽可信。注47 《续汉书·郡国志》。梁国虞县有纶城,少康邑。注48 见下章。
[book_title]第五章 商代的政教
商代是兴于西方的。其始祖名契(xiè),封于商,即今陕西的商县。传十四世而至成汤。《史记》说:自契至于成汤,八迁。汤始居亳(bó),从先王居。八迁的事实和地点现在不大明了。其比较可靠的:《世本》说契居于蕃;其子昭明,居于砥石,迁于商。《左氏》襄公九年,说昭明子相土,居于商丘。蕃在今陕西华县附近。注49砥石不可考。商丘,即春秋时的卫国,系今河南濮阳县。殷人禘(dì)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注50帝喾冢(zhǒng)在濮阳,注51都邑亦当相去不远。惟冥居地无考。汤所从的先王,如其是喾或契,则其所居之亳,该在商或商丘附近了。这是汤初居之亳,至于后来,其都邑容有迁徙。汤征伐的次序,据《史记》、《诗经》、《孟子》,注52是首伐葛,次伐韦、顾,次伐昆吾,遂伐桀。《孟子》谓汤居亳,与葛为邻。后儒释葛,谓即汉宁陵县的葛乡,地属今河南宁陵县。注53因谓汤居亳之亳,必即汉代的薄县,为今河南商丘、夏邑、永城三县之地。葛究在宁陵与否,殊无确据。韦是今河南的滑县,顾是今山东的范县,亦不过因其地有韦城、顾城而言之,未敢决其信否。惟昆吾初居濮阳,后迁旧许,见于《左氏》昭公十二年和哀公十七年,较为可信。桀都阳城,见于《世本》,注54其说亦当不诬。旧许,即今河南的许昌。阳城,在今河南登封县。《史记》说:桀败于有娥之虚,奔于鸣条。有娥之虚不可考。鸣条则当在南巢附近。南巢,即今安徽的巢县,桀放于此而死。然则汤当是兴于陕西或豫北,向豫南及山东、安徽发展的。商代传三十一世,王天下六百余年。其制度特异的,为其王位继承之法。商代的继承法,似乎是长兄死后,以次传其同母弟;同母弟既尽,则还立其长兄之子。所以《春秋繁露》说:主天者法商而王,立嗣与子,笃母弟。主地者法夏而王,立嗣与孙,笃世子。注55我们观此,知商代的习惯,与夏不同,而周朝则与夏相近。又商代之法,“君薨(hōng),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所以古书说“高宗谅(ān),三年不言”。注56观此,则商代的君权,似不十分完全,而受有相当的限制。此外,商代事迹可考见的,只有其都邑的屡迁。至其治乱兴衰,《史记》虽语焉不详,亦说得一个大概。今节录如下:【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雍己】殷道衰,诸侯或不至。【太戊】殷复兴,诸侯归之。【仲丁】迁于敖。注57【河亶(dǎn)甲】居相。注58殷复衰。【祖乙】迁于邢。注59殷复兴。【阳甲】自仲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诸侯莫朝。【盘庚】涉河南,治亳。注60殷道复兴,诸侯来朝。【小辛】殷复衰。【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欢,殷道复兴。【帝甲】淫乱,殷复衰。【武乙】去亳,居河北。注61【帝乙】殷益衰。帝乙的儿子,就是纣了。公元一八九八、九九年间,河南安阳县北的小屯,曾发现龟甲兽骨。有的刻有文字。考古的人,谓其地即《史记·项羽本纪》所谓殷墟,或者是武乙所都。据以研究商代史事和制度的颇多,著书立说的亦不少。但骨甲中杂有伪品,注62研究亦未充分,所以其所得之说,尚未能据为定论。殷代政教,见于书传,确然可信的,则古书中屡说殷质而周文。可见其时的风气,尚较周代为质朴;一切物质文明的发达,亦尚不及周朝。又商人治地之法,名为助法。是把田分别公私。公田所入归公;私田所入,则全归私人所有。但借人民之力,以助耕公田,而不复税其私田,故名为助,这确较夏代的贡法,进步多了。【注释】注49 《水经注》:“渭水东经峦都城北,故蕃邑,殷契之所居。《世本》曰:契居蕃。阚骃(kànyīn)曰:蕃在郑西。”案郑初封之时,在今陕西华县。注50 《礼记·祭法》。注51 《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皇览》。注52 《殷本纪》,《商颂·玄鸟》,《滕文公下》。注53 《汉书·地理志》注引孟康之说。注54 《汉书·地理志》注引。注55 《三代改制质文篇》。《史记·殷本纪》载,汤的太子太丁早卒,立其弟外丙、仲壬。仲壬死,还立太丁之子太甲。又祖辛死,立其弟沃甲。沃甲死,还立祖辛之子祖丁。注56 《论语·宪问》。注57 《书序》作“嚣(áo)”。在今河南荥(xíng)泽县,见《史记正义》引《括地志》。注58 今河南内黄县,亦见《括地志》。注59 《书序》作“耿”。《史记正义》引皇甫谧,谓为河东皮氏县的耿乡,在今山西河津县,《通典》谓在邢州,今河北邢台县。注60 此亳为今河南偃师县,见《书经·盘庚疏》引郑玄说。案《史记》谓盘庚复成汤的故居,则汤亦曾居于偃师。注61 似即安阳县北的殷墟,见《史记·项羽本纪》集解引应劭说。注62 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报告。案前此说骨甲中有伪品的,亦颇有其人,但未得确实证据。至中央研究院派员调查,则作伪者确有其人,且有姓名。然则现在研究的人,所根据的材料,都未必确实。将来非将此项骨甲,重做一番分别真伪的工作不可。故本书于近人据骨甲研究所得之说,都未敢采用。
[book_title]第六章 周初的政治
周代,因其国都的迁徙,而分为西周和东周。东周时代的历史,和西周时代,判然不同。在西周,还同夏、殷一样;所可考的,只有当时所谓天子之国的史事。到东周时代,则各方面的大国,事迹都有可考,而天子之国,反若在无足重轻之列。这是世运变迁,各地方均逐渐发达之故。现在且先说西周。周代是兴于现在的陕西的。其始祖后稷,封于邰(tái)。注63传若干世至不窋(zhú),失官,窜于戎狄之间。再传至公刘,复修后稷之业,居于豳(bīn)。注64九传至古公亶父,复为戎狄所逼,徙岐山下。注65《史记》说:“古公贬戎狄之俗,营筑城郭宫室,而邑别居之。”又“作五官有司”。可见周朝崎岖戎狄之间,不为所同化,而反能开化戎狄了。周代的王业,实起于亶父,所以后来追尊为太王。太王有三子:长泰伯,次仲雍,因太王欲立季子季历,逃之荆蛮。太王遂立季历,传国至其子昌,是为周文王。文王之时,周益强盛。西伐犬戎、密须。东败耆(qí),又伐邘(yú)、伐崇侯虎。作丰邑,自岐下徙都之。注66时荆、梁、雍、豫、徐、扬六州,都归文王。注67文王崩,子武王立。观兵至孟津。注68复归。后二年,乃灭纣。武王灭纣时,周朝对东方的权力,似乎还不甚完全。所以仍以纣地封其子武庚,而三分其畿(jī)内之地,使自己的兄弟管叔、蔡叔、霍叔监之。武王崩,成王幼,武王弟周公摄政。三监和武庚俱叛。淮夷、徐戎,并起应之。周公东征,定武庚和三叔。又使子鲁公伯禽平淮夷徐戎。注69营洛邑为东都。注70周朝在东方的势力,就逐渐巩固了。成王之后,传子康王,史称“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措四十余年不用”。这所谓天下,大约实仅指周畿内的地方。孟子说:“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nú)。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注71第二章说大同时代的制度,到小康时代,多少还能保存。依孟子所说,则文王的治岐:实能(一)维持井田制度;(二)山泽之地,还作为公有;(三)商人并不收税;(四)而其分配,也还有论需要而不专论报酬的意思。成、康时代,果能保守这个规模,自然能刑罚清简,称为治世了。然而时移世易,社会的组织,暗中改变,此等制度,遂暗中逐渐破坏;而在上的政治,亦不能长保其清明;社会的情形,遂觉其每况愈下了。所以孔子论小康之治,至成王、周公而告终;而《史记》亦说昭王以后,王道微缺。《史记》说:“昭王南巡守,不返,卒于江上。注72其卒不赴告,讳之也。”案春秋时,齐桓公伐楚,管仲曾以“昭王南征而不复”责问楚人。注73《左氏》杜注说:此时汉非楚境,所以楚不受罪。然据宋翔凤所考,则楚之初封,实在丹、淅二水之间。注74是役盖伐楚而败。周初化行江、汉的威风,注75至此就倒了。昭王崩,子穆王立。史称王室复宁。然又称穆王征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则其对于西戎的威风亦渐倒。穆王之后,再传而至懿(yì)王。懿王之时,史称“王室遂衰,诗人作刺”。懿王三传而至厉王,以暴虐侈傲,为国人所谤。王得卫巫,使之监谤,“以告则杀之”。国人不能堪。三年,遂相与畔,袭王。王奔于彘(zhì),注76卿士周、召二公,当国行政,谓之共和。凡十四年。厉王死,乃立其子宣王。宣王立,侧身修行,号为中兴。然传子幽王,又以宠爱褒姒(bāosì)故,废申后及太子宜臼。申侯和犬戎伐周,弑王于骊山下。注77诸侯共立宜臼,是为平王,东迁于洛。案周室之兴,本因和戎狄竞争而致。自穆王以后,似乎目以陵夷。再加以西南的中国,与之合力,两路夹攻,就不免于灭亡了。平王藉前此所营的东都而仅存,然而号令不复能行于列国;而列国中强盛的亦渐多,遂成为“政由方伯”的局面。【注释】注63 今陕西武功县。注64 今陕西邠(bīn)县。注65 今陕西岐山县。注66 《汉书·地理志》:安定阴密县,“《诗》密人国”,今甘肃灵台县;耆,今《尚书》作“黎”。《说文》作“(lí)”,云“上党东北”。汉上党,今山西晋城县;《史记集解》:徐广曰:“邘城,在野王县西北。”野王,今河南沁阳县;崇就是丰。《说文》作“酆(fēng)”,云“在京兆杜陵西南”。案武王又作“镐(hào)”。丰、镐,都在今陕西鄠(hù)县界内。注67 见《诗谱》。注68 今河南孟县南。注69 都曲阜,今山东曲阜县。注70 今河南洛阳县。注71 《梁惠王下》。注72 此事又见《吕氏春秋·季夏纪》。又《史记·齐太公世家》集解引服虔,《索隐》引宋忠,以及《左氏正义》所引旧说,都说昭王溺于汉水。《史记·周本纪》独作“卒于江上”,乃因汉亦南方之水,南方之水,古人有时用“江”字为其通称,所以未曾仔细分别,不可拘泥。注73 《左氏》僖公四年。注74 《过庭录·楚鬻(yù)熊居丹阳武王徙郢(yǐng)考》。注75 《诗·国风·汝坟序》。注76 今山西霍县。注77 申国,今河南南阳县。骊山,在今陕西临潼县。
[book_title]第七章 古代的封建制度
东周时代,政治的重心,既然不在天子而在列国,则欲知其时的政治,非兼知其时列国的情形不可。而欲知列国的情形,又非先知古代的封建制度不可。封建制度,当分两层说:古代交通不便,一水一山之隔,其人即不相往来。当此之时,即有强大的部落,亦不过能征服他部落,使之服从于我,来朝或进贡而已。这可称为封建制度的前期。后来强大之国,更强大了;交通亦渐方便,征服他国后,可以废其酋长,而改封我的子弟、亲戚、功臣、故旧。则所谓共主的权力更强;而各国之间,关系亦日密。这可称为封建制度的后期。从前期到后期,亦是政治的一个进化。“众建亲戚,以为屏藩”的制度,莫盛于周代。要明白周代的封建制度,又不可不先明白其宗法。社会的组织,本是起于女系的。所以在文字上,“女”“生”两字,合成一个“姓”字。后来女权渐次坠落,男权日益伸张。权力财产,都以男子为主体,有表明其系统的必要。注78于是乎姓之外又有所谓氏。所以姓是起于女系,氏是起于男系的。注79再后来,婚姻的关系,亦论男系而不论女系,于是姓亦改而从男。一族的始祖的姓,即为其子孙的姓,百世而不改。如后稷姓姬,凡后稷的子孙都姓姬之类。是之谓正姓。氏则可随时改变。如鲁桓公系鲁国之君,即以鲁为氏,而其三个儿子,则为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之类。是之谓庶姓。注80正姓所以表示系统,庶姓则表示这系统内的分支。宗法与封建,是相辅而行的。凡受封的人,除其嫡长子世袭其位外,其次子以下,都别为大宗,大宗的嫡长子,为大宗宗子。其次子以下,则别为小宗。小宗宗子,直接受大宗宗子的统辖。小宗宗人,则直接受小宗宗子的统辖,间接受大宗宗子的统辖。凡受统辖的人,同时亦得蒙其收恤。小宗宗人,受小宗宗子的统辖和收恤,都以五世为限。大宗宗子则不然。凡同出一祖之后,无不当受其统辖,可蒙其收恤。所以有一大宗宗子,即同出一祖的人,都能团结而不涣散。故其组织极为坚强而悠久。注81此制为什么必与封建并行呢?因为必如此,然后大宗宗子,都是有土之君,才有力量以收恤其族人;而一族中人,都与宗子共生息于此封土之上,自必同心翼卫其宗子。而各受封之人之间,亦借此以保存其联络。因为受封的人,在其所封之地固为大宗,若回到其本国,则仍为小宗。如季氏,在其封地为大宗,对于鲁国的君,则为小宗;周公在鲁为大宗,对周朝则为小宗是。所以《诗经》说:“君之宗之。”而公山不狃(niǔ)称鲁国为宗国。注82这可见君臣之间,仍有宗族的关系。不论宗或族的组织,注83都由古代亲亲之情,限于血统相同,或血统上有关系的人之故。而封建制度,则是一族征服他族之后,分据其地,而食其赋入,而治理其人的办法。一族的人,分据各处,则可以互相藩卫,而别族的人,不易将他推翻。这种精神,要算周代发挥得最为充足。武王克商,封兄弟之国十五,同姓之国四十。注84还有齐、楚等国,或是亲戚,或是功臣故旧。当初原是一族的人,分据各方,以对抗异族,以压制被征服之人。然而数传之后,各国之君,相互之间的关系,已渐疏远;更数传,即同于路人了。而各国的权利,又不能无冲突。于是争斗遂起于国与国之间。这还是说始封之君,彼此本有关系的,若其并无关系,则其争斗的剧烈,自更无待于言了。所以封建制度不废,兵争终无由而息。但是封建制度之废,亦必要待到一定的机运的。区别诸侯尊卑的是爵,而封地之大小,即因爵而异。《白虎通义》说:周爵五等,殷爵三等,注85而地则同为三等。地的大小,今文说: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注86古文说:公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一百里。注87大约今文家所说,是西周以前的旧制。古文家所说,则东周以后,列国都扩大了,立说者乃斟酌其时势以立言。但无论立说定制如何,实行之时,总未必能如此整齐划一;即使能够,后来的开拓和削弱,也是不能一定的。所以列国的大小强弱,就不一致了。就大概言之,则沿边之国强,而内地之国弱;沿边之国大,而内地之国小。大约由沿边诸国,与戎狄为邻,有竞争磨砺;而又地多荒僻,易于占领开拓之故。列国的互相并兼,非一朝一夕之故。向来说夏之时万国,殷之时三千,周初千八百,春秋时百四十。这固然是“设法”或“约计”之辞,未必是实数。注88然而国之由多而少,则是不诬的。以一强遇众弱,可以恣意并吞。若两强相遇,或以一强遇次强,则并吞非旦夕间事,于是互争雄长,而有所谓霸主。小国都被并吞,或仅保存其名号,而实际则等于属地。次国听命于大国,大国则争为霸主。春秋时代的情形,便是如此。到战国时,则次国亦无以自立,大国各以存亡相搏,遂渐趋于统一了。【注释】注78 今录拙撰《中国宗族制度小史》数语如下,以资参考:“生计渐裕,则私产渐多。人之情,莫不私其子。父有财产,恒思传之于其子。于是欲知财产之谁属,必先知其父为何人。又古代职业,恒父子相继,而其贵贱即因之。酋长之子,所以继为酋长者,以其为酋长之子也。奴隶之子,所以仍为奴隶者,以其为奴隶之子也。然则欲知其人之贵贱,亦必知其父为何人矣。于是表明父为何人之名兴,而氏立矣。故姓之兴,所以表血统;氏之兴,则所以表权力财产等系统者也。”注79 见《通志·氏族略》。注80 《礼记·大传》注疏。注81 同上。注82 《左氏》哀公八年。注83 族有两种:一是兼论女系的,是汉代今文家所说的九族。父族四:(一)父之姓。(二)父女昆弟适人者及其子。(三)身女昆弟适人者及其子。(四)身女子适人者及其子。母族三:(一)母之父母。(二)母之昆弟。(三)母之女昆弟。妻族二:(一)妻之父。(二)妻之母。古文家以上自高祖,下至玄孙为九族,则专论男系了。见《诗经·王风·葛藟(lěi)》正义引《五经异义》。大约今文家之说,乃较早时代之事;古文家所说,则为时较晚。注84 《左氏》昭公二十八年。《史记·汉兴以来诸侯年表》:“武王、成、康,所封数百,而同姓五十五”,说与此合。注85 合子男从伯。注86 《礼记·王制》,《孟子·万章下》。注87 《周官·职方氏》。注88 “设法”,见《周官·礼记》郑注,谓假设平正之例。禹会诸侯于塗山,执玉帛者万国,见《左氏》。又《礼记·王制》:“凡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天子之县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国。”郑康成说:禹之时,中国方万里。末年只剩了三千里。殷汤即因之,分为九州,建千七百七十三国。案方万里有万国,则方三千里,当然是三千国了。千七百七十三,举成数便是千八百,这是这几句话的根源,其实是附会无据的。因其见于柳宗元的《封建论》,而这篇文章,为大家所熟诵,所以引用他的人很多。百四十国,是根据《春秋》及《左氏》,统计所得之数。
[book_title]第八章 我国民族的滋大
封建时代的战争看似非常残酷,然而和我国民族的发展,很有关系。古代交通不便,一水一山之隔,其人即不相往来。一个中央政府,鞭长莫及。所以非将同族的人,一起一起的,分布到各处,令其人自为战,无从收拓殖之功。这许多分封出去的人,可以说是我国民族的拓殖使,亦可以说是我国文化的宣传队。只要看东周之世,各方面封建的国,都逐渐强盛起来,就可以见得我国民族滋大的情形了。【齐】是太公望之后。周初封于营丘,在今山东昌乐县。后来迁徙到临淄,就是现在的临淄县。《史记·货殖列传》说:齐初封之时,“地潟(xì)卤,人民寡。太公乃劝女工,通鱼盐,极技巧”。于是“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mèi)而往朝焉”。这是东方的大国。【晋】晋是成王母弟叔虞之后,初封于太原,即唐尧的旧都。后来迁徙到新旧绛(jiàng)。旧绛是今山西省的冀城,新绛则今山西省的闻喜县,现在山西省的大部分是晋国所开拓的。兼有河南北的一部分。【秦】秦嬴姓,初封于秦,地在今甘肃天水县。不过是个附庸之国,因和西戎竞争,渐次强大。平王东迁后,西都畿内之地,不能顾及。秦襄公力战破戎。周人始命为诸侯。至秦文公,遂尽复周朝的旧地。把岐以东献之周。周朝仍不能有。穆公之世,秦遂东境至河。注89【楚】楚国是芈(mǐ)姓,受封的唤做鬻熊。居丹阳。已见前。鬻融之后,数传至熊绎,迁居荆山。在今湖北的南漳县。五传至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熊渠立其三子:一为句亶王,居今江陵。一为鄂王,在今武昌。一为越章王,就是后来的豫章,在今安徽的当涂县。长江中流,全为其所征服了。又十一传至文王,迁都江陵,谓之郢。据江域的沃土,转和北方争衡。今河南省的南部,亦为其所慑服。齐、晋、秦、楚,是春秋时最大之国。其强盛较晚,而其命运亦较短的,则有吴、越二国。吴是泰伯之后,周得天下,因而封之。越则夏少康之后。因为禹南巡守,奔于会稽,少康封庶子无佘(shé)于此,以奉禹祀。吴居今江苏的吴县;越居今浙江的绍兴县。其初,都是和断发文身的越族杂居的。久之,乃渐次强盛。吴的地方,到今安徽的中部。越则并有现在江西的大部。注90以上诸国,都可称为一等国。此外还有。【鲁】周公之后,封于曲阜,已见前。【卫】武王弟康叔,封于朝(zhāo)歌。地在今河南的淇县。春秋时,为狄所破,迁于楚丘。在今河南的滑县。【曹】武王弟叔振铎(duó),封于陶丘。现今山东的定陶县。【宋】微子启,纣庶兄,武庚亡后,封于商丘。现在河南的商丘县。【郑】周宣王之弟友,封于郑。本在今陕西的华县。后来东迁今河南郑县之地,谓之新郑。【陈】陈胡公,舜之后。封于宛丘。现在河南的淮阳县。【蔡】蔡叔度之子胡,封于蔡。如今河南的上蔡县。后来曾迁徙到新蔡。最后又迁于州来,则在今安徽的寿县了。【许】姜姓,舜臣伯夷之后。封于许,今河南许昌县。后来迁于叶,今河南叶县。又迁于夷,今安徽亳县。又迁于析,今河南内乡县。此诸国虽不能和齐、晋、秦、楚等国比较,然而地方亦数百里。大的有后世一两府,小的亦有数县之地。和初封时的百里、七十里、五十里,极大不过后世一县的,大不相同了。这便是逐渐开拓的成迹。《春秋》之法,“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可见当时列国,亦间有杂用夷礼的。然而从大体上论起来,如鲁、卫等国,本居当时所谓中国之地者勿论。即如秦、楚、吴、越等本与异族杂居,在春秋初期,还不免视为夷狄的,到后来,也都彬彬然,进于冠裳之列了。这又可见我国文化的扩张。所谓民族,本以文化的相同,为最要的条件。我国文化的扩张,便是我国民族的滋大。【注释】注89 《史记·六国年表》。注90 《史记·越世家》索隐。战国时,永(今湖南零陵县)、郴(chēn,今湖南郴县)、潭(今湖南长沙县)、鄂(今湖北武昌县)、岳(今湖南岳阳县)、江(今江西九江县)、洪(今江西南昌县)、饶(今江西鄱阳县),并属楚。袁(今江西宜春县)、吉(今江西吉安县)、虔(今江西赣县)、抚(今江西临川县)、歙(shè)(今安徽歙县)、宣(今安徽宣城县),并属越。
[book_title]第九章 春秋的霸业
从公元前七二二年起至前四八一年止,凡二百四十二年。这其间,孔子因鲁史修《春秋》,后人遂称为春秋时代。春秋时代,王室已不能号令天下。列国内部,有什么问题,以及相互之间,有什么争端,都由霸主出来声罪致讨,或调停其事。霸主为会盟征伐之主,往往能申明约束,使诸侯遵守。列国对于霸主,也有朝贡等礼节;霸主虽有此威力,仍未能“更姓改物”。所以对于周天子,表面上仍甚尊重。王室有难,霸主往往能出来“勤王”。文化程度较低的民族,为文明诸国之患,霸主也要出来设法。所以“尊王攘夷”,为霸主的重要事业。所谓霸主,在表面上,亦受天子的锡命。论实际,则由其兵力强盛,为诸侯所畏;又有相当的信义,为诸侯所服而然。首出的霸主为齐桓公。其创霸,在前六七九年。这时候,河北省里的山戎,为北燕之患。注91河南北间的狄人,又连灭邢、卫两国。注92齐桓公都兴兵救之。其时楚渐强盛,陈、蔡等国都受其威胁,即郑亦生动摇。齐桓公乃合诸侯以伐楚,与楚盟于召陵。注93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注94可见其确有相当的信义,为诸侯所归向了。齐桓公死后,宋襄公出来,主持会盟。然国小,力不足。前六三八年,和楚人战于泓,注95为楚所败,伤股而卒。虽亦列为五霸之一,实在是有名无实的。宋襄公死后,楚人的势力大张。适会晋文公出亡返国。用急激的手段,训练其民,骤臻强盛。前六三二年,败楚于城濮,注96称霸。同时秦穆公,初本与晋和好。晋文公的返国,多得其力。后来与晋围郑,听郑人的游说,不但撤兵而退,反还留兵代郑戍守。晋文公死后,穆公又听戍将的话,遣孟明等潜师袭郑,为郑人所觉,无功而还。晋襄公又邀击之于崤(xiáo),注97“匹马只轮无返者。”秦穆公仍用孟明,兴师报怨,又为晋人所败。穆公犹用孟明,增修德政。到底把晋国打败。遂霸西戎,辟地千里。亦列为五霸之一。然而秦国的威权,只限于今陕、甘境内。其在东方,还是晋、楚两国,争为雄长。晋襄公死后,子灵公无道,势渐陷于不振。而楚国的庄王日强。前五九七年,败晋师于邲(bì),注98称霸。庄王死后,子共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注99为晋所败。然厉公旋亦被弑。当时的形势,鲁、卫、曹、宋等国,多服于晋;陈、蔡及许,则服于楚;而郑为二国争点。厉王死后,共王仍与晋争郑。直至前五六二年,而郑乃服于晋。晋悼公称为后霸。前五四六年,宋大夫向戍,为弭(mǐ)兵之盟,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于是晋、楚的兵争,作一结束,而吴、越继起。吴本僻处蛮夷,服从于楚的。后来楚国的大夫巫臣,因事奔晋,为晋谋通吴以桡(náo)楚。于是巫臣于前五八四年适吴,教以射御战陈之法。吴遂骤强。时时与楚争斗。自今江苏的镇江,上至安徽的巢县,水陆时有战事,楚人不利时多。弭兵盟后,楚灵王因此大会北方的诸侯。向来服从于晋之国,都去奔走朝会于楚,表面上看似极盛。然而灵王实是暴虐奢侈的,遂致酿成内乱,被弑。平王定乱自立,又因信谗之故,国势不振。前五六年,楚相囊瓦,因求贿之故,辱唐、蔡二国之君。注100蔡侯求援于晋,无效,遂转而求援于吴。吴王阖庐乘之,攻楚,入其都城。楚昭王逃到随国。注101幸赖其臣申包胥,求救于秦,杀败吴兵,昭王乃得复国。阖庐虽破楚,伐越却不利。败于槜(zuì)李,注102受伤而死。子夫差立,兴兵伐越,败之于夫椒。注103越王句(gōu)践,栖于会稽之山以请成,夫差许之。句践归,卧薪尝胆,以谋报复。而夫差遽(jù)骄侈,北伐齐、鲁,与晋争长于黄池。注104前四七三年,遂为越所灭。句践北会齐、晋于徐州,注105称为霸王。然越虽灭吴,不能正江淮之土,其地皆入于楚,所以仍和北方的大局无关。其被灭于楚,在前三三四年,虽已是入战国后一百四十七年,然而其国,则久在无足重轻之列了。宇内的强国,仍是晋、楚、齐、秦。而晋分为韩、赵、魏三国。河北的燕亦日强。天下遂分为战国七。史称为战国时代。【注释】注91 召公奭(shì)之后,封于蓟。今河北、北平市周时别有姞(jí)姓之国,封于今河南之汲县,所以《春秋》称召公奭之后为北燕。后来姞姓之燕先亡,遂通称北燕为燕,而称姞姓之燕则加一“南”字以别之。注92 邢国,在今河北邢台县。为狄灭之后,迁于夷仪,今山东聊城县。注93 今河南郾城县。注94 《论语·宪问》。注95 水名,在今河南柘(zhè)城县。注96 今山东城濮县。注97 山名,在今河南永宁县。注98 今河南郑县。注99 今河南鄢陵县。注100 唐国,在今湖北随县西北。注101 今湖北随县。注102 今浙江嘉兴县。注103 今江苏吴县西洞庭山。注104 今河南封邱县。注105 今山东滕县。
[book_title]第十章 战国的七雄
战国七雄,谁都知道以秦为最强。然而当其初年,实以秦为最弱。秦处关中,本杂戎狄之俗,其文化和生活程度,都较东方诸国为低。而战国初年,秦又时有内乱,魏人因之,攻夺其河西之地;而且北有上郡。注106现在陕西南部的汉中,则本属于楚。对于江、河两流域,秦人都并无出路。前三六〇年,已是入战国后一百十八年了。秦孝公即位,用商鞅,定变法之令,一其民于农战,秦遂骤强。前三四〇年,秦人出兵攻魏,取河西。魏弃安邑,徙都大梁。注107秦人又取上郡。于是关中之地,始全为秦人所有。秦国的民风,本较六国为强悍,而其风气亦较质朴。秦国的政令,又较六国为严肃。所以秦兵一出,而六国都不能敌。于是苏秦说六国之君,合纵以摈(bìn)秦。然六国心力不齐,纵约不久即解散。张仪又说六国连衡以事秦。然秦人并吞之心,未必以六国服从为满足;而六国亦不能一致到底;六国相互之间,更不能无争战;所以横约的不能持久,亦与纵约同。秦人灭六国,其出兵的路共有三条:一出函谷关,劫韩包周,注108此即今日自陕西出潼关到洛阳,而亦即周武王观兵孟津的路。一渡蒲津,北定太原,南攻上党,注109此即文王戡(kān)耆之路。一出武关,取南阳,又出汉中,取巴蜀,沿江汉而下,三道并会于湖北以攻楚。文王当日,化行江、汉,亦就是这一条路。秦既破魏,取河西,后又灭蜀。注110蜀是天府之国,其人民虽稍弱,而地方则极富饶,于秦人的经济,大有裨益。于是秦人的东方经略开始。前三一三年,秦人败楚,取汉中。前三一一年,攻韩,拔宜阳。注111前二八〇年,秦又伐楚取黔中。注112于是江、汉两流域,秦人皆据上游之势。前二七五年,白起遂伐楚。取鄢、邓、西陵。明年,又伐楚。拔郢,烧夷陵。楚东北徙都陈。后又徙都寿春。注113前二六〇年,秦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降赵,秦败赵军于长平,坑降卒四十万。注114遂拔上党,北定太原。于是韩、赵、魏三国,都在秦人控制之下。前二五七年,秦遂围赵都邯郸。注115当这六国都岌岌待亡之时,列国虽发兵以救赵,然多畏秦兵之强,不敢进。幸得魏公子无忌,窃其君之兵符,夺魏将晋鄙之军以救赵,击败秦兵于邯郸下。赵国乃得苟延残喘。然而六国的命运,终于不能久持。前二五六年,久已无声无臭的周朝,其末主赧(nǎn)王,忽而谋合诸侯攻秦。秦人出兵攻周,周人不能抵抗。赧王只得跑到秦国,尽献其地,周室于是灭亡。注116前二三一年,秦人灭韩。前二二八年,灭赵。这时候,赵人已拓境至代。注117于是赵公子嘉自立为代王,与燕合兵军上谷。注118燕太子丹使荆轲入秦,谋刺秦王,不克。秦大发兵围燕。燕王奔辽东。注119前二二五年,秦灭魏。前二二三年,灭楚。明年,大发兵攻辽东,灭燕。还灭代。又明年,自燕南袭齐,灭之。于是六国尽亡。其春秋时代较小的国:则许先灭于郑。郑亡于韩。曹灭于宋。宋在战国时,其王偃曾一强盛,然不久即灭于齐。陈、蔡及鲁,则均亡于楚。惟卫国最后亡。直到秦二世元年,即前二〇九年,才迁其君而绝其祀。然而偌大一个中国,区区一卫算得什么?所以当民国纪元前二一三二年,即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灭齐之岁,史家就算他是中国一统。【注释】注106 见第一编第三章。注107 安邑,今山西安邑县。大梁,今河南开封县。注108 函谷关,在河南灵宝县西南。秦时之关,在谷之东口。今之潼关,则在谷之西口。韩都新郑,就是春秋时郑国的都城。注109 蒲津,黄河津名,在今陕西朝邑县、山西永济县之间。上党,今山西晋城县。注110 今四川成都县。注111 今河南宜阳县。注112 今湖南沅(yuán)陵县。注113 鄢即鄢陵。邓,今河南邓县。西陵,今湖北东湖县。夷陵,在东湖,为楚先王坟墓所在。寿春,今安徽寿县。注114 野王,今河南沁阳县。长平,今山西高平县。注115 邯郸,今河北邯郸县。注116 洛阳,有两城:西为王城,东为成周。周敬王自王城徙居成周。考王封弟揭于王城,谓之西周君。揭孙惠公,复自封其少子班于巩(今河南巩县),谓之东周君。赧王入秦之时,西周君随亡。东周君又七年,才为秦所灭。注117 13、14见第一编第三章。注118 见第一编第三章注119 见第一编第三章
[book_title]第十一章 中原文化的广播和疆域的拓展
中国为什么会成为东方的大国?这个,与其说是兵力的盛强,还不如说是文化的优越。
神州大陆之上,古代杂居的异族多着呢!为什么,我国民族,终成为神州大陆的主人翁?原来初民的开化,受地理的影响最大。古代文明的中心,是黄河流域。黄河流域之北,便是蒙古高原。地味较瘠薄,气候亦较寒冷。其民久滞于游牧的境界,不能发生高度的文明。黄河流域之南,便是长江流域。其地味过于腴沃,气候亦太温暖,其人受天惠太觉优厚,于人事未免有所不尽。注120而且平原较小,在古代,沿泽沮洳(jùrù)之地又特多,交通亦不十分便利。只有黄河流域,气候寒暖适中;地味不过腴,亦不过瘠。懒惰便不能生存;而只要你肯勤劳,亦不怕自然界对你没有酬报,而且平原广大,易于指挥统驭。所以较高的文明,较大的国家,都发生于此;而成为古代文化的中心。
从以前各章所述,伏羲、神农是在今山东的西部、河南的东部的。黄帝、尧、舜,则在今河北、山西的中部。夏朝是从山西迁徙到河南的西部的。商、周两朝,都起于陕西的中部。商朝沿着黄河东进。周朝亦自长安跨据洛阳。所以从泰岱以西,太原、涿鹿以南,丰、镐以东,阳城以北,这黄河流域的中游,便是古代所谓中原之地。我国文化,即以此为中心,而广播于四方。而疆域亦即随之而拓展。今以汉族以外各种民族做纲领,述其开化的次第,便可见得中原文化的广播,和疆域拓展的情形。
古代汉族以外的民族,最强悍的,要算獯鬻(xūnyù),亦称
次之则是山戎和
再次之则是氐、羌。这两族很为接近。大约羌中最进化的一支为氐,居今嘉陵江流域,就是古所谓巴。注125其余,则蔓延于四川和甘肃一带。秦人开拓今甘肃之地,直到渭水上源。在甘肃境内的羌人,就大都逃到湟水流域。注126
南方的种族,大别为三:一是后世的苗族,古人称之为黎。注127古代的三苗,便是君临此族的。此族的根据地,是洞庭流系。战国时,楚国开辟到湖南,注128这一族,也渐次开化。一是现在的马来人,古人称之为越,亦作粤。此族的居地,在亚洲沿海及地理上,称为亚洲大陆真沿边的南洋群岛。此族在古代,有断发文身和食人的风俗。在历史上,我国古代沿海一带,大抵都有此俗的,所以知其为同族。其在江苏、浙江的,因吴、越的兴起而开化。在福建、两广的,则直到秦并天下后才开辟。注129山东半岛的莱夷,和淮水流域的淮夷、徐戎,大约亦属此族。注130莱夷灭于齐。淮夷至秦有天下后,才悉散为人户。注131一为濮,就是现在的猓猡。此族古代分布之地,亦到今楚、豫之交。所以韦昭《国语注》说:濮是南阳之国。注132杜预《左氏释例》,则谓其在建宁郡之南。注133自楚国强后,大抵都为所征服。战国时,楚国的庄
我国古代文化的广播,和疆域的拓展,大略如此。古代交通多乘车;即战阵,亦以车战为主力。战国以后,则骑马的渐多;战阵上,亦渐用骑兵和步兵。这因古代交通,只及于平地,而战国时,开拓渐及于山地之故。当时汉族多居平地,所谓夷、蛮、戎、狄,则多居山地。开拓渐及于山地,即是杂居的异族,和我国民族同化的证据。注136
【注释】
注120 《汉书·地理志》说:楚国的风俗,“呰窳(zǐyǔ)而无积聚,不忧冻饿,亦无千金之家”,还有这种意思。
注121 赤狄种类凡六:曰东山皋落氏,在今山西昔阳县。曰廧咎如(qiánggāorú),在今山西乐平县。曰潞氏,在今山西潞城县。曰甲氏,在今河北鸡泽县。曰留吁,在今山西屯留县。曰铎辰,在今山西长治县。白狄种类凡三:曰鲜虞,即战国时的中山,在今河北定县。曰肥,在今河北藁(gǎo)城县。曰鼓,在今河北晋县。又白狄多居河西,所以晋国使吕相绝秦,说:“白狄及君同州。”(据顾栋高《春秋大事表》)
注122 见第一编第三章。陇西,今甘肃狄道县。北地,今甘肃宁县。
注123 此族或单称“
注124 见第一编第三章。
注125 汉时的板楯蛮,可参看《后汉书》本传。
注126 《后汉书·羌传》说:秦国兵临渭首,羌人乃逃到河、湟流域。
注127 见第一章。
注128 见第八章。
注129 见第一编第三章。
注130 《左氏》僖公十九年说:宋襄公“使邾文公用鄫(zēng)子于次睢(suī)之社,欲以属东夷”,可见当时的东夷,亦有食人之俗。
注131 见《后汉书·东夷传》。
注132 《郑语》。
注133 《左氏》文公十八年《正义》引。建宁,今湖北石首县。
注134 滇,今云南昆明县。
注135 见第十章。
注136 参看《日知录》“骑”、“驿”两条。
[book_title]第十二章 春秋战国的学术思想
我国的学术思想,起源是很早的。然其大为发达,则在春秋战国之世。因为西周以前,贵族平民的阶级,较为森严。平民都胼(pián)手胝(zhī)足,从事于生产,没有余闲,去讲求学问。即有少数天才高的人,偶有发明,而没有徒党为之授受传播,一再传后,也就湮没不彰了。所以学术为贵族所专有。贵族之中,尤其是居官任职的,各有其特别的经验,所以能各成为一家之学。东周以后,封建政体,渐次破坏。居官任职的贵族,多有失其官守,降为平民的。于是在官之学,一变而为私家之学。亦因时势艰难,仁人君子,都想有所建明,以救时之弊。而其时社会阶级,渐次动摇;人民能从事于学问的亦渐多。于是一个大师,往往聚徒至于千百;而学术之兴,遂如风起云涌了。注137先秦学术,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载其父谈之论,分为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注138《汉书·艺文志》,益以纵橫家、杂家、农家、小说家,是为诸子十家。其中除去小说家,谓之九流。注139《汉志》推原其始,以为都出于王官。此外兵书分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四家;数术分天文、历谱、五行、蓍(shī)龟、杂占、形法六家;以及方技略之医经、经方二家,推原其始,亦都是王官之一守,注140为古代专门之学。其与诸子各别为略,大约因校书者异其人之故。诸家的学术,当分两方面观之:其(一)古代本有一种和宗教混合的哲学。其宇宙观和人生观,为各家所同本。如阴阳五行,以及万物之原质为气等思想。其(二)则在社会及政治方面,自大同时代,降至小康,再降而入于乱世,注141都有很大的变迁。所以仁人君子,各思出其所学以救世。注142其中最有关系的,要推儒、墨、道、法四家。大抵儒家是想先恢复小康之治的,所以以尧、舜、三代为法。道家则主张径复大同之治,所以要归真反朴。法家可分法、术两方面:注143法所以整齐其民,术则所以监督当时的政治家,使其不能以私废公的。墨家舍周而法夏。夏代生活程度较低,迷信亦较甚。其时代去古未远,人与人间的竞争,不如后世之烈。所以墨子主张贵俭,兼爱;而以天志、明鬼为耸动社会的手段。注144此外,名家是专谈名理的。虽然去实用较远,然必先正名,乃能综核名实,所以“名”“法”二字,往往连称。农家,《汉志》谓其“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所指乃《孟子》书所载的许行。注145大约是欲以古代农业共产的小社会为法的。其宗旨,与道家颇为相近。纵横家只谈外交,则与兵家同为一节之用了。阴阳家者流,似乎脱不了迷信的色彩。然而此派是出于古代司天之官的。所以《汉志》说“敬授民时”是其所长。古代《明堂月令》之书,规定一年行政的顺序和禁忌,和国计民生,很有关系,注146不能因其理论牵涉迷信,就一笔抹杀的。诸子中的阴阳家,和数术略诸家,关系极密。数术略诸家,似亦不离迷信。然《汉志》说形法家的内容,是“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数,器物之形容,以求其声气贵贱吉凶。犹律有长短,而各征于声,非有鬼神,数自然也”。其思想,可谓近乎唯物论。设使此派而兴盛,中国的物质之学,必且渐次昌明。惜乎其应声很少,这一派思想就渐渐的销沉了。古代的学问,都是所谓专门之学。凡专门之学,对于某一方面,必然研究得很深。对于别一方面,即不免有轻视或忽略之弊。注147此由当时各种学问初兴,传播未广之故。只有杂家,《汉志》称其“兼名、法,合儒、墨”,却颇近于后世的通学。诸家的学问,都出于官守。只有小说家,《汉志》称为“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所造”,似乎是民间流传之说。今其书已尽亡。惟据《太平御览》引《风俗通》,注148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说,实出于小说家中的《百家》。则其性质,亦可想见了。【注释】注137 先秦诸子之学,《汉书·艺文志》以为其原出于王官,《淮南子·要略》则以为起于救时之弊。鄙意以为必兼二说,而后其义乃全。可参看拙撰《先秦学术概论》上编第四章。注138 道德,《汉志》但称道家。注139 见《后汉书·张衡传》注及《刘子·九流篇》。注140 儒家出于司徒之官。道家出于史官。阴阳家出于羲和之官。法家出于理官。名家出于礼官。墨家出于清庙之官。纵横家出于行人之官。杂家出于议官。农家出于农稷之官。兵家出于司马。数术出于明堂羲和、史卜之职。方技略又有房中、神仙两家。《汉志》云: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注141 参看第二章、第十四章。注142 参看拙撰《先秦学术概论》上编第二、第三章。注143 见《韩非子·定法编》。注144 参看第四章。注145 《滕文公上》。注146 见第四章。注147 此层论者都不甚注意,实缘中国人崇古的积习太深之故。今节录拙撰《先秦学术概论》一节于此,以资参考:“先秦之学纯,后世之学驳。凡先秦之学,皆后世所谓专门;而后世所谓通学,则先秦无之也。此何以故?曰:凡学皆各有所明,故亦各有其用。因人之性质而有所偏主,固势不能无;即入主出奴,亦事所恒有。然此必深奥难明之理,介于两可之间者为然。若他家之学,明明适用于某时某地,证据确凿者,则即门户之见极深之士,亦不能作一笔抹杀之谈。此群言淆乱,所以虽事不能免,而是非卒亦未尝无准也。惟此亦必各种学问,并行于世者已久;治学之士,于各种学问,皆能有所见闻而后可。若学问尚未广布;欲从事于学者,非事一师,即无由得之;而所谓师者,大抵专主一家之说;则为之弟子者,自亦趋于姝暖矣。先秦之世,学术盖尚未广布,故治学者大抵专主一家。墨守之风既成,则即有兼治数家者,亦必取其一而弃其余。墨子学于孔子而不说,遂明目张胆而非儒;陈相见许行而大说,则尽弃其所受诸陈良之学,皆是物也。此杂家所以仅兼采众家,而遂足自成为一家也。若在后世,则杂家遍天下矣。”(上编第五章)注148 卷六六八。
[book_title]第十三章 春秋战国的政制改革
春秋战国时代,政治制度,亦有很大的变迁。古代说天子是感天而生的,迷信的色彩很重。注149到春秋战国时,儒家就有立君所以为民,民贵君轻诸说。怕旧说的势力,一时不能打倒,则又创“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等说,以与之调和。注150实在替平民革命,大张其目。使汉以后起平民而为天子的,得一个理论上的根据。而亦替现代的共和政体,种了一个远因。因世运的渐趋统一,而郡县的制度,渐次萌芽。古代的郡县,是不相统属的。大约在腹里繁华之地的,则称为县;在边远之地的,则称为郡。注151所以郡,大概是辖境广,而且有兵备的。后来因图控制的方便,就以郡统县了。从春秋以来,小国被灭的,大都成为大国的一县。乡大夫采地发达的,亦成为县。注152古代官制,内诸侯与外诸侯,在爵禄两点,全然相同;所异的,只是一世袭,一不世袭。注153改封建为郡县,其初不过是将外诸侯改为内诸侯而已。所以能将外诸侯改为内诸侯,则因交通便利;各地方的风气,渐次相同;一个中央政府,可以指挥统率之故。所以封建郡县的递嬗(shàn),纯是世运的变迁,并非可以强为的。内官则今文家说: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三公之职,为司马、司徒、司空。九卿以下都无说。古文家则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皆坐而论道,无职事。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为六卿,分管全国的政事。注154其地方区划,则《周礼》以五家为比,比有长。五比为闾,闾有胥。四闾为族,族有师。五族为党,党有正。五党为州,州有长。五州为乡,乡有大夫。注155其编制以五起数,和军制相应。《尚书大传》说:“古八家而为邻,三邻而为朋,三朋而为里,五里而为邑,十邑而为都,十都而为师,州十有二师。”其编制以八起数,和井田之制相合。大约前者是行于乡,而后者是行于野的。参看兵制自明。古代的兵制:今古文说,都以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惟今文说以师为一军;天子六师,方伯二师,诸侯一师。注156古文家则以五师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注157其出赋:则今文家谓十井出兵车一乘。公侯封方百里,凡千乘。伯四百九十乘。子男二百五十乘。注158古文家据《司马法》,而《司马法》又有两说:一说以井十为通,通为匹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通十为成,成十为终,终十为同,递加十倍。又一说,以四井为邑,四邑为邱,有戎马一匹,牛三头,四邱为甸,注159有戎马四匹,兵车一乘,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一同百里,提封万井,除山川、沈(chén)斥、城郭、邑居、园囿(yòu)、术路,定出赋的六千四百井,有戎马四百匹,兵车百乘。这是乡大夫采地大的。诸侯大的一封,三百六十里;天子畿方千里,亦递加十倍。注160古文之说,兵数远较今文之说为多,大约其出较晚。然六军之数,还不过七万五千人。到战国时,则坑降、斩级,动至数万,甚且至数十万,固然也有虚数,然战争规模之大,远过春秋以前,则必是事实,不能否认的。这骤增的兵数,果何自而来?原来古代的人民,并不是通国皆兵的。所以齐有士乡和工商之乡;而楚国的兵制,也说“荆尸而举,商农工贾,不败其业”。正式的军队,只是国都附近的人。注161其余的人,虽非不能当兵,不过保卫本地方,如后世的乡兵而止。战国时代,大约此等人都加入正式军队之中,所以其数骤增了。注162战争固然残酷,然而这却是我国真正实行举国皆兵的时代。古代阶级森严,大夫以上,都是世官。《王制》说:命乡论秀士,升诸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诸学,曰俊士。既升于学,则称造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别其才能之所长,以告于王,而授之官。周官则六乡六遂之官,都有教民以德行道艺之责。三年大比,则兴其贤者,能者于王。此即所谓“乡举里选”。乡人的进用,大概不是没有的事;然其用之,不过至士而止。立贤无方之事,实际是很少的。注163到战国时代,贵族阶级,日益腐败。竞争剧烈,需才孔亟。而其时学术发达,民间有才能的人亦日多。封建制度既破,士之无以为生,从事于游谈的亦日众。于是名公卿争以养士为务;而士亦多有于立谈之间取卿相的,遂开汉初布衣将相之局。注164我国的有成文法,亦由来颇早。其见于古书的,如夏之《禹刑》,商之《汤刑》,周之《九刑》都是。注165西周以前,刑法率取秘密主义。至春秋时,则郑铸《刑书》,晋作《刑鼎》,渐开公布刑法之端了。注166战国时,李悝(kuī)为魏文侯相,撰次诸国法,为《法经》六篇。商君取之以相秦。汉朝亦沿用他。从此以后,我国的法律,就连绵不断了。注167【注释】注149 《诗·生民》正义引《五经异义》:“《诗》,齐、鲁、韩,《春秋公羊》说圣人皆无父,感父而生。”案《生民》郑笺(jiān)说:姜嫄(yuán)履大人迹而生后稷,《玄鸟》郑笺说: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契,即是其说。《郑笺》是兼采《韩诗》说的。注150 《孟子·万章上》、《尽心下》。注151 参看《日知录》卷二十二“郡县”条集释。注152 如楚之陈、蔡、不羹,晋之十家九县等,见《左氏》昭公五年。注153 《王制》:“天子之县内诸侯,禄也。外诸侯,嗣也。”注154 今文说见《王制》,古《周礼》说见《五经异义》,《伪古文尚书·周官篇》本之。注155 遂则为邻长、里宰、酂(zàn)长、鄙师、县正、遂大夫。注156 《白虎通·三军篇》。《公羊》隐公五年《解诂(gǔ)》。注157 《周官》司马序官。注158 《公羊》宣公十五年、昭公元年《解诂》。注159 “甸”读为“乘”。注160 前说郑注《周官》小司徒引之。后一说郑注《论语》“道千乘之国”引文,见《小司徒疏》。《汉书·刑法志》,亦取后说。注161 见江永《群经补义》(《春秋》)。注162 《左传》,鞍之战,“齐侯见保者曰:勉之,齐师败矣”。可见正式的军队虽败,守境之兵自在。《战国策》:苏秦说齐宣王,说:“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可见守境之兵,都调赴前敌了。注163 见俞正燮《癸巳类稿·乡兴贤能论》。注164 《廿(niàn)二史劄(zhá)记》,有《汉初布衣将相之局》一条,可参看。注165 《左氏》昭公六年。注166 《左氏》昭公六年、二十九年。注167 见《晋书·刑法志》。
[book_title]第十四章 上古的社会
从上古以至春秋战国,社会组织的变迁,尤其巨大。孔子所说的大同时代,大约是极其平等,毫无阶级的。至各部落相遇,而有战争,于是生出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阶级。其最显著的,就是国人和野人的区别。古代有许多权利,如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等,都是国人享的。注168而厉王监谤,道路以目,出来反抗的,也是国人。至于野人,则“逝将去汝,适彼乐土”,注169不过有仁政则歌功颂德,遇虐政则散之四方而已。观此,便知其一为征服之族,一为被征服之族。古代的田制,是国以内行畦(qí)田之制,国以外行井田之制的。注170可见国在山险之地。而兵亦都在国都附近。注171此可想见隆古之时,国人征服野人,就山险之处,择要屯驻,而使被征服之族,居于四面平夷之地,从事耕农。这是最早发生的一个阶级。岁月渐深,武力把持的局面,渐成过去,政治的势力,渐渐抬头,而阶级的关系一变。原来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间,虽有阶级,而同一征服者之中,亦仍有阶级。这是接近政权与否的关系。古代国人和野人的区别,大约如契丹时代的部族和汉人。同一征服者之中,执掌政权和不执掌政权者的关系,则如部族之民之于耶律、萧氏等。岁月渐深,政治上的贵族平民,区别日渐显著;从前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畛(zhěn)域,转觉渐次化除。这一因政权的扩大,而执掌政权的人,威力亦渐次增加。一则年深月久,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仇恨,日渐淡忘;而经济上平和的联系,日益密接。又人口增殖,国人必有移居于野的;而畛域渐化,野人亦必有移居于国的;居处既相接近,婚姻可以互通,久而久之,两者的区别,就驯致不能认识了。这是阶级制度的一个转变。然而其关系,总还不及经济上的关系、力量来得更大。古代各各独立的小社会,其经济,都是自给自足的。此时的生产,都是为着消费而生产,不是为着交易而生产。此等社会,其事务的分配,必有极严密的组织。然而历时既久,交通日便,商业日兴,则社会的组织,亦就因之而改变。因为人,总是想得利的;总是想以最小的劳费,获得最大的报酬的。各个小社会,各各独立生产,以供给自己的消费,这在获利的分量上言,原是不经济的事。所以从交易渐兴,人就自然觉得:有许多向来自造的东西,可以不造而求之于外;造得很少的东西,可以多造而用作交易的手段。至此,则此等小社会从前事务的分配,不复合理。若要坚持他,便足为这时代得到更大的利益的障碍。人总是想得利的;总是想以最少的劳费,得到最大的报酬的。于是旧时的组织,遂逐渐破坏于无形之中。于是人的劳动,非复为社会而劳动;其生活,亦不受社会的保障。而人是不能各各独立而生活的,“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注172离居不相待则穷。注173于是以交易为合作,而商业遂日益兴盛。然此等合作,系在各个人自谋私利之下,以利己之条件行之的。实际虽兼利他人,目的是只为自己。有可损人以自利之处,当然非所顾虑。而在此等不自觉的条件之下合作,人人所得的利益,当然不会一致的。而人是没有资本,不会劳动的,在分配的过程中,有资本的人,自然获得较有利的条件。于是商业资本,日渐抬头。人既不能回到武力劫夺的世界,而总要维持一种和平的关系,则在此关系之下,能占有多量财富的,在社会上,自然占有较大的势力。于是贵贱阶级之外,又生出一种贫富的阶级。而其实际的势力,且陵驾乎贵贱阶级之上。这是阶级制度的又一转变。我们试看:古代的工业,都是国家设立专官,择人民所不能自造的器具,造之以供民用。注174商业则大者皆行于国外。注175其在国内,则不过“求垄断而登之”的贱丈夫,并不能谋大利。注176而到晚周时代,则有“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之谚。注177前此“市廛(chán)而不税,关讥而不征”。注178可见其对于商人,尽力招徕。至此,则必“凶荒札丧(zhásàng),市乃无征而作布”。注179便可见此时的工商事业,和前此大不相同了。同时因在上者的日益淫侈,剥削人民益甚,于是有孟子所说“慢其经界”的“暴君污吏”。注180亦因人口增殖,耕地渐感不足,不得不将田间的水道陆道,填没开垦,这就是所谓开阡陌。注181于是井田制度破坏,而分地不均。古代作为公有的山泽,至此,亦被私人所占。经营种树、畜牧、开矿、煮盐等业,注182而地权之不平均更甚。地权不平均了,资本跋扈(báhù)了。一方面,有旧贵族的暴虐;一方面,有新兴富者阶级的豪奢。贫民则“常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注183遂成为一悬而不决的社会问题。货币的发达,是大有助于商业资本,而亦是大有影响于社会经济的。于此亦得说其大略。我国最早用作交易中之物,大约是贝,次之则是皮。这是渔猎和畜牧时代所用。至农耕时代,则最贵重的,是金属的耕具或刀;而布帛米谷等,亦用为交易之具。后来用社会上所最贵的铜,依贝的形式,铸造起来,而以一种农器之名名之,则为钱。至于珠、玉、金、银等,则因其为上流社会的人所贵重,间亦用以交易。大概是行于远处,用以与豪富的人交换的。《史记·平准书》说:“大公为周立圜(yuán)法。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可见黄金、铜钱、布帛三者,是社会上最通行的货币。然而别种东西,亦未尝不用。秦并天下,黄金的重量,改以镒(yì)计。铜钱的形式,仍同周朝,而改其重为半两。珠、玉、龟、贝、银、锡等,国家都不认为货币,然亦“随时而轻重无常”。三代以前,货币制度的转变,大略如此。【注释】注168 《周官·小司寇》。注169 《诗经·硕鼠》。注170 《孟子·滕文公上》:孟子对滕文公欲行井田之问,“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案圭田就是畦田。畦田是地形既不方正,而又高低不等的。古代算法中,算此等不平正的面积的法子,就谓之畦田法。注171 参看上章。注172 《孟子·滕文公上》。注173 《荀子·富国》。注174 《考工记》:“粤无镈(bó),燕无函,秦无庐,胡无弓车。粤之无镈也,非无镈也,夫人而能为镈也。燕之无函也,非无函也,夫人而能为函也。秦之无庐也,非无庐也,夫人而能为庐也。胡之无弓车也,非无弓车也,夫人而能为弓车也。”《注》:“此四国者,不置是工也。言其丈夫人人皆能作是器,不须国工。”注175 所以古代的商人,才智独高,如郑弦高等,至能矫君命以纾国难,即因其周历四方,闻见广博之故。《左氏》昭公十六年:郑子产对晋国的韩宣子说:“昔我先君桓公,与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ǒu),以艾杀此地,斩之蓬蒿藜藿而共处之。”迁国之初,要带着一个商人走,就因为新造之邦,必需之品,或有缺乏,要藉商人以求之于外之故。注176 《孟子·滕文公下》。注177 《史记·货殖列传》。注178 《孟子·梁惠王上》,《礼记·王制》。注179 《周官·司关》。注180 《孟子·滕文公上》。注181 朱子《开阡陌辨》。注182 《货殖列传》所载诸人便是。注183 董仲舒的话,见《汉书·食货志》。
[book_chapter]第三编 中古史
[book_title]第一章 秦之统一及其政策
谁都知道:统一是始于秦的。其实统一是逐渐进行的。看前编第七章所述,就可知道了。然而统一的完成,确在前二二一年,即秦王政的二十六年。积世渴望的统一,到此告成,措置上,自然该有一番新气象。秦王政统一之后,他所行的第一事,便是改定有天下者之号,称为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而且说古代的谥(shì),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于是除去谥法,自称为始皇帝。后世则以数计,如二世、三世等。郡县之制,早推行于春秋战国之世,已见前编。始皇并天下后,索性加以整齐,定为以郡统县之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郡都置守、尉、监三种官。注184始皇又收天下之兵器,都聚之于咸阳。注185把它销掉,铸作钟(jù)和十二个金人。注186当时有个仆射(yè)周青臣,恭维始皇的功德。又有个博士淳于越,说他是面谀。说郡县制度,不及封建制度。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因此说:“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qián)首。”又说:“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于是拟定一个烧书的办法,是:(一)史官非秦记皆烧之。(二)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敢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三)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qíng)为城旦。(四)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法令——以吏为师。注187焚书的理由,早见《管子·法禁》和《韩非子·问辩》两篇。这是法家向来的主张。始皇、李斯,不过实行它罢了。法家此等主张,在后世看来,自然是极愚笨。然而在古代,本来是“政教合一,官师不分”的。注188“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不过是东周以后的事。始皇、李斯此举,也不过想回复古代的状况罢了。至于坑儒,则纯然另是一回事。此事的起因,由于始皇相信神仙,招致了一班方士,替他炼奇药;带着童男女入海求神仙。后来有个方士卢生,和什么侯生,私议始皇,因而逃去。始皇大怒,说:“吾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欲以致太平,求奇药。如今毫无效验,反而诽谤我。”于是派御史去按问。诸生互相告引。因而被坑的,遂有四百六十余人。这件事虽然暴虐,却和学术思想,是了无干系的。还有一件事,则和学术界关系略大。我国文字的起源,已见前编第二章。汉代许慎作《说文解字序》,把汉以前的文字,分做五种:(一)古文,(二)大篆,(三)小篆,(四)隶书,(五)草书。注189他把周宣王以前的文字,总称为古文。说周宣王时,太史籀(zhòu)作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又说:“七国之世,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并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李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yuán)历篇》,太史令胡毋(wú)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这是小篆。又说:此时“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趋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案七国之世,所谓言语异声,大约是各处方言音读之不同。至于文字异形,则(一)者是字形的变迁。(二)者,此时事务日繁,学术发达,旧有之字,不足于用,自然要另造新字。所造的字,自然彼此不相关会了。注190秦朝的同文字,是大体以史籀的大篆为标准,而废六国新造的字。这件事,恐亦未必能办到十分。然而六国的文字,多少总受些影响。所谓“古文由此绝”,这“古文”两字,实在是连六国文字不与秦文合的部分,都包括在内的。汉兴以后,通用隶书。秦朝所存留的字,因为史籀、李斯、赵高、胡毋敬等所作字书还在,所以还可考查。此等已废的文字,却无人再去留意。所以至汉时,所谓古文,便非尽人所能通晓了。注191当始皇之世,是统一之初,六国的遗民,本来不服。而此时也无治统一之世的经验。不知天下安定,在于多数人有以自乐其生;以为只要一味高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于是专用严刑峻法。而又南并南越;北攘匈奴,筑长城。注192还要大营宫室,岁岁巡游。人民既困于赋役,又迫于威刑,乱源早已潜伏。不过畏惧始皇的威严,莫敢先发罢了。前二一〇年,始皇东游,还至平原津而病。崩于沙丘。注193始皇长子扶苏,因谏坑儒生,被谪(zhé),监蒙恬军于上郡。少子胡亥,和始皇叫他教胡亥决狱的赵高从行。于是赵高为胡亥游说李斯,矫诏,杀扶苏和蒙恬。秘丧,还至咸阳,即位。是为二世皇帝。而揭竿斩木之祸,便随之而起了。【注释】注184 守,便是汉时的太守;尉,便是汉时的都尉,都是汉景帝改名的。见《汉书·百官公卿表》。守是一郡的长官,尉是佐守与武职甲卒的,亦见《百官公卿表》。虽然如此,调兵统率之权,仍在于守。汉世也是如此。监是皇帝派出去监察郡守的御史。其制度,大约源于古代的三监。《礼记·王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武王克殷,封纣子武庚,而使其弟管叔、蔡叔、霍叔为三监,所行的便是此制。此时乃以之施于郡守。可见郡县封建两制,逐渐蜕变之迹。大夫之爵,本低于列国之君。所以汉时刺史之秩,还低于太守。参看第六章。注185 秦都,今陕西咸阳县。注186 古以铜为兵器,这金人就是铜人。汉以前单言金的,大概都指铜。今之所谓金,则称黄金。注187 徐广说:“一无‘法令’二字。”后人因谓秦人并不禁民间之学;“以吏为师”的吏,即是博士。案此说恐非。因为上文李斯之奏,明说“士则学习法律辟禁”。“法令”两字,疑是注语,徐广所谓一本者脱去。注188 此说甚长。读章学诚《文史通义》,自可知之。注189 许序于隶书草书,都不言谁造,其说最通。文字逐渐变迁,原说不出什么人创造什么体的。隶书之始,《汉志》云:“施之于徒隶。”卫恒《四体书势》云:“令隶人佐书,因称隶字。”不过书写不工的篆书而已。草书:《书势》亦云:“不知作者姓名。”张怀瓘(guàn)《书断》,引《史》、《汉》楚怀王使屈原造作宪令,“草藁未上”;董仲舒欲言灾异,“草藁未上”,谓其原由于起草,其说最通,详见拙撰《中国文字变迁考》第四、第五章。注190 详见《中国文字变迁考》第三章。注191 可参看王国维《汉代古文考》。注192 参看第七章。注193 平原津,在今山东德县境。沙丘,在今河北邢台县境。
[book_title]第二章 秦汉之际
秦二世的元年,便是公元前二〇九年,戍卒陈胜、吴广,因为遣戍渔阳,自度失期当死,起兵于蕲(qí)。注194北取陈。胜自立为楚王。于是六国之后,闻风俱起。魏人张耳、陈余,立赵后歇为赵王。周市立魏公子咎为魏王。燕人韩广,自立为楚王。齐王族田儋(dān),自立为齐王。时二世葬始皇于骊山,注195工程极其浩大。工作的有七十万人。二世听了赵高的话,把李斯杀掉。以为山东盗是无能为的。后来陈胜的先锋兵打到戏。注196才大惊,赦骊山徒,命少府章邯,带着出去征讨。这时候,秦朝政事虽乱,兵力还强。山东乌合之众,自然不能抵敌。于是陈胜、吴广,先后败死。章邯北击魏。魏王咎自杀。齐王儋救魏,亦败死。先是楚将项燕之子梁,和其兄子籍,起兵于吴。沛人刘邦,亦起兵于沛。注197项梁渡江后,因居鄛(cháo)人范增的游说,立楚怀王之后心于盱眙(xūyí),仍称为楚怀王。注198项梁引兵而北,其初连胜两仗。后来亦为章邯所袭杀。于是章邯以为楚地兵不足忧,北围赵王于巨鹿。注199楚怀王派宋义、项籍、范增北救赵,刘邦西入关。宋义至安阳,注200逗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籍矫怀王命杀之。引兵北渡河,大破秦兵于巨鹿下。章邯因赵高的猜疑,就投降了项籍。先是韩人张良,因其先五世相韩,尝散家财,募死士,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中,注201想为韩报仇。及项梁起兵,张良游说他,劝他立韩国的公子成为韩王。刘邦因张良以略韩地,遂入武关。注202赵高弑二世,立公子婴,想和诸侯讲和,保守关中,仍回复其列国时代之旧。子婴又刺杀赵高。而刘邦的兵,已到霸上了。注203子婴只得投降。秦朝就此灭亡。时为公元前二〇六年。项籍既降章邯,引兵入关。刘邦业已先入,遣兵将关把守了。项籍大怒,把他打破。这时候,项籍兵四十万,在鸿门。注204刘邦兵十万,在霸上。项籍要打刘邦。其族人项伯,和张良要好,到刘邦军中,劝良同走。刘邦因此,请项伯向项籍解释;自己又亲去谢罪。一场风波,才算消弭。这时候,封建思想,还未破除。亡秦之后,自然没有推一个人做皇帝之理。于是便要分封。当封的,自然是(一)前此六国之后;(二)亡秦有功之人。而分封之权,自然是出于众诸侯的会议,能操纵这会议的,自然是当时实力最强的人。于是项籍便和诸侯王,议定分封的人,如下:当楚怀王遣将时,曾说:先入关中者王之。照这句话,此时当王关中者为刘邦。然而项籍受章邯之降时,已将秦地分王邯等三人了。这大约是所以抚慰降将之心,减少其抵抗力的。其时刘邦的能先入关,原是意想不到的事。这时候不便反悔。于是说:(一)怀王不能主约;(二)巴、蜀、汉中,亦是关中之地,就把刘邦封为汉王。这也不能说不是一种解释。然而龙争虎斗之际,只要有辞可借,便要借口的,哪管得合理不合理?项籍尊楚怀王为义帝,而自称霸王。照春秋战国的习惯,天子原是不管事的;管理诸侯之权,在于霸主。这时候,天下有变,自然责在项籍。于是因田荣的反叛,出兵征讨。汉王乘机便说:项籍分封不平。以韩信为大将,北定三秦,又破韩、河南、西魏、殷四国。并塞、翟、韩、殷、魏之兵五十六万人东伐楚。居然攻入楚国的都城,项籍闻之,以精兵三万人,从胡陵还击。注205大破汉兵。汉王脱身逃走。然而汉王有萧何,守关中以给军食。坚守荥阳、成皋以距楚。注206而使韩信北定赵、代,转而东南破齐。而项籍的后方,为彭越所扰乱,兵少食尽。相持数年,楚兵势渐绌。乃与汉约,以鸿沟为界,注207中分天下。汉王背约追楚。围项籍于垓(gāi)下。项籍突围而走。至乌江,自刎死。于是天下又统一了。时为公元前二〇二年。【注释】注194 今安徽宿县。注195 见第二编第六章。注196 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北。注197 今江苏沛县。注198 居鄛,今安徽巢县。盱眙,今安徽盱眙县。战国时,楚国的怀王,和齐国交好。秦国人妒忌他,叫张仪去骗他,如肯绝齐,便送他商於(yú)之地六百里(在今河南淅川县西)。楚怀王信了他,与齐绝交。秦国人却不给地。怀王大怒,发兵伐秦大败。后来秦国人又诱他去会盟,把他拘执起来,要求割地,怀王不肯,便死在秦国。楚国人很哀伤他。所以此时以死者之谥,为生者之号,以鼓动民心。古人本有生时立号的。如《史记·殷本纪》说:“汤曰:吾甚武,号曰武王”是。又如周朝的成王,汉朝人亦有以为成字是生号的。注199 今河北平乡县。注200 今山东曹县。注201 在今河南阳武县东南。注202 在今陕西商县。注203 今陕西长安县东。注204 在今陕西临潼县。注205 今山东鱼台县。注206 荥阳,今河南荥泽县。成皋,今河南汜水县。注207 自荥阳下引河东南,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见《史记·河渠书》。垓下,今安徽灵璧县。乌江,江津名。在今安徽和县南。
[book_title]第三章 前汉的政治
前汉凡二百十年,在政治上,可以分做四期:第一期:高祖初定天下。这时候,还沿着封建思想,有功之臣,与高祖同定天下的,其势不得不封。而心上又猜忌他。于是高祖听娄敬的话,徙都关中,想借形胜以自固。又大封同姓之国,以为屏藩。这时候,异姓王者八国,除长沙外,多旋就灭亡。同姓王者九国,都跨郡三四,连城数十,遂成为异日的乱源。注208高祖开国之后,是外任宗室,内任外戚的。所以吕后在其时,很有威权。高祖死后,惠帝柔弱,政权遂入于吕后之手。先是高祖刑白马与诸侯盟说:“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惠帝死后,吕后临朝,就分封诸吕。又使吕禄、吕产,统带守卫京城和宫城的南北军。吕后死后,齐哀王起兵于外。诸吕使灌婴击之。灌婴阴与齐王连和,顿兵不进。汉朝的大臣,因此劝诸吕罢兵就国,诸吕犹豫不决。而太尉周勃,乘隙突入北军,和齐王的兄弟朱虚侯章等,攻杀诸吕。杀掉太后所立的少帝和常山王弘,而迎立文帝。注209于是汉初握权的外戚打倒;而晨星寥落的功臣,自此以后也逐渐凋零。特殊势力,只有因私天下之心所封建的宗室了。当汉初,承春秋战国以来五百余年的长期战争;加以秦代的暴虐,秦、汉之际的扰乱,天下所渴望的,是休养生息。而休养生息之治,只有清静不扰的政策,最为相宜。汉初已有这个趋势。文、景二代的政治,尤能应这要求。所以社会上顿呈富庶之象。这时候,内而诸侯之尾大不掉,外而匈奴之时来侵犯,都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文帝也一味姑息,明知吴王濞(bì)有反谋,却赐之几杖以安之。匈奴屡次入寇,也只是发兵防之而已。到后来,封建的问题,到底因吴楚七国之乱而解决。注210而对外的问题,则直留待武帝时。至于制民之产,和振兴文化,则文、景二代,更其谦让未遑了。注211要而言之:这一期,是以休养生息为主。可称西汉政治的第二期。第三期是武帝。武帝是个雄才大略之主,很想内兴文治,外耀武功。于是立五经博士,表章六艺,罢黜百家。注212又北伐匈奴,西通西域,南平闽越、南越,东北并朝鲜,西南开西南夷。注213一时武功文治,赫然可观。然而武帝也和秦始皇一样,信方士,营宫室,又时出巡幸。财用不足,乃用孔僅、桑弘羊等言利之臣;又用张汤等酷吏,遂致民愁盗起,几乎酿成大乱。末年虽然追悔,天下元气,业已大受其伤了。武帝的太子据,因“巫蛊之祸”而死。晚年,婕妤(jiéyú)赵氏,生昭帝,武帝恐身后嗣君年少,母后专权,杀婕妤,然后立昭帝为太子。武帝崩,昭帝立。霍光、上官桀等同受遗诏辅政。武帝长子燕王旦,和上官桀、桑弘羊等谋反,为霍光所杀。昭帝崩,无子。霍光迎立武帝孙昌邑王贺。百日,废之。迎立戾太子孙病已,是为宣帝。注214当霍光秉政时,颇务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宣帝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即位后,留心于刑狱及吏治,亦称治安。自武帝末年至此,憔悴的人民,又算稍获休息。这是西汉政治的第三期。自元帝以后,则君主逐渐愚懦,更兼之短祚(zuò),外戚的威权日张,遂入于第四期了。汉代去古未远,宗法社会的思想,深入人心。人所视为可靠的,非宗室则外戚。汉初宗室,势力太大,致酿成吴、楚七国之乱。乱后,宗室的势力,遂被打倒,而外戚则势焰大张。元帝本是个柔仁好儒的人,然而暗于听受,宦官弘恭、石显专权,威权渐陷于不振。成帝很荒淫,委政于外家王氏。王凤、王音、王商、王根,相继为相,遂肇篡窃之势。哀帝夺王氏之权,然所任的,亦不过外家丁氏,和其祖母之族傅氏。哀帝死后,成帝的母亲,召用王莽。王莽本是抱负大志,想得位以行其所抱负的。于是弑平帝,立孺子婴,莽居摄践祚。旋又称假皇帝。而西汉之天下,遂移于新室了。时为公元八年。【注释】注208 异姓王者,为楚王韩信,梁王彭越,赵王张敖(张耳的儿子),韩王信,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卢绾,长沙王吴芮。同姓王者:齐王肥,淮南王长,燕王建,赵王如意,梁王恢,代王恒,淮阳王友,都是高祖的儿子。楚王交,是高祖的兄弟。吴王濞,是高祖的兄子。其事迹大略如下:韩信平齐后,自立为齐王,高祖不得已,因而封之,项籍灭后,徙封之于楚。又用陈平计,伪游云梦。韩信来谒(yè)见,便把他捉起来,带到长安,封为淮阴侯。后为吕后所杀。韩信徙王楚后,以齐封悼惠王肥。吕后时,分其地,封吕召为吕王,刘泽为琅邪(yá)王(虽是汉朝的宗室,却是吕后一党)。又分其城阳郡,为鲁元公主(吕后女,下嫁张敖)的汤沭邑。悼惠王传子哀王襄。吕后死后,其弟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都在长安。希望他哥哥做皇帝,差人去叫他起兵。当时汉朝大臣,本许封朱虚侯为赵王,东牟侯为梁王。文帝即位后,封朱虚侯为城阳王,东牟侯为济北王。城阳王不久就死了。济北王以谋反伏诛。哀王襄传子文王则。文王无子。文帝分其地,封悼惠王子六人。将闾为齐王,志为济北王,辟(bì)光为济南王,贤为菑(zī)川王,邛(qióng)为胶西王,雄渠为胶东王。后来济南、菑川、胶西、胶东四国,都与于吴、楚七国之乱。韩信徙封楚王被执后,分其地,以封高祖的从父兄荆王贾,和高祖的兄弟楚元王交。英布反时,贾为所杀,交传其孙戊,和吴王濞造反。彭越,当汉高祖追项籍时,封为梁王。天下定后,说有人告他造反,把他废掉,徙之于蜀。路上遇见吕后,把他带到洛阳,去见高祖。说:“彭王北士,今徙之蜀,是养虎自诒(yí)患。”于是再叫人告他造反,把他杀掉。而封子恢为梁王,友为淮阳王。韩王信,是六国时韩国之后。高祖使他击灭郑昌,封为韩王。天下定后,徙治晋阳(今山西太原县)。信自请徙治马邑(今山西马邑县),以御匈奴。许之。后叛降匈奴,为汉兵所击斩。淮南王英布,以反败死。以其地封淮南厉王长。文帝时,以骄恣诛死。英布败后,又封濞为吴王,为七国之乱的主谋。赵王张敖,是张耳的儿子,尚吕后女鲁元公主。高祖过赵,箕(jī)踞嫚骂。赵相贯高怒,谋弑高祖。事觉,敖被废。以封戚夫人子如意,戚夫人为高祖所幸,吕后深恶之。高祖死后,母子皆被杀。先后徙淮阳王友、梁王恢为赵王,又皆杀之。以封其侄儿子吕禄。文帝即位后,封如意之子遂为赵王。与于吴、楚七国之乱。燕王臧荼,以反被灭。改立卢绾。卢绾是汉高祖最要好的朋友。后以代相陈豨(xī)反,卢绾派入匈奴的使者,有和陈豨的儿子通谋的嫌疑,事觉后,卢绾逃入匈奴而死。以燕封灵王建。建死后,吕后杀其子,以燕地封自己的侄孙吕通。文帝即位后,徙琅邪王泽王燕。注209 少帝是惠帝后宫美人子。吕后使惠帝后张氏(鲁元公主的女儿),杀其母,养以为子。惠帝死后,立之。少帝年长,知其事,口出怨言,为吕后所废。立常山王弘。常山王,汉大臣说他非孝惠子,是吕后诈名他人子。然此说,《史记》上明说其为诸大臣的阴谋,恐未必可信。注210 汉初诸侯,封地太大,又其体制甚崇。国中有内史以治民,中尉以掌武职,丞相以统众官。一切设官,都同汉朝一样。汉朝只替他置一个丞相,其余悉由他自己用人。七国乱后,乃令诸侯不得治民补吏。改其丞相为相。余官亦多所减省。后来又省内史,令相治民,和郡太守一样;中尉和郡尉一样。于是郡与国名异而实同。当文帝时,贾谊即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之策,文帝未能行。武帝时,主父偃请令诸侯得以国土,分封其子弟。于是贾谊之说实现。汉代的封建,就名存实亡了。注211 参看第四章。注212 参看第九章。注213 参看第七章。注214 就是太子据,谥为戾。
[book_title]第四章 新莽的改制
当秦汉之世,实有一从东周以降,悬而未决的社会问题。制民之产,在古代的政治家,本视为第一要事。“先富后教”,“有恒产而后有恒心”,民生问题不解决,政治和教化,都是无从说起的。汉代的政治家,还深知此义。“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乃后世经验多了,知道“天下大器”,不可轻动,才有此等姑息的话。汉代的人,是无此思想的。多数的人,对于社会现状,都觉得痛心疾首。那么,改革之成否,虽不可知;而改革之事,则终不可免,那是势所必然了。然则汉代的社会,究竟是何情状呢?当时的富者阶级,大略有二:(一)是大地主。董仲舒说他“田连阡陌;又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而贫者则“无立锥之地”。(二)是大工商家。注215晁(cháo)错说他“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因以兼并农人。封建势力,未曾刬(chǎn)除,商业资本,又已兴起。胼手胝足的小民,自然只好“衣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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