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克林威尔 [book_author]钱智修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45013 [book_dec]《少年丛书》之一,《少年丛书》最早于1908年冬天由张元济主持的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出版,又名《中外伟人的传略》。《少年丛书》共28册,分别讲述了28位中外名人的人生故事。《克林威尔》钱智修著。克林威尔即奥利弗·克伦威尔,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领袖。生于英格兰亨丁顿郡乡绅家庭。17岁人剑桥大学。29岁当选国会议员。1640年再度入选国会。为虔诚的清教徒。内战爆发后,召募并率骑兵在1644年马斯顿草原一役勇挫国王军,所部遂有“铁骑军”之誉,并因此得到国会授权,组建“新模范军”。1645年在纳斯比战役中击溃王党军队。是1649年审讯和处死国王查理一世、建立英吉利共和国的主要力量。1649—1652年率军远征爱尔兰、平定苏格兰王党叛乱。1653年起任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护国公,实行军事独裁。对外在与荷兰、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战争中取胜。对其评价历来褒贬不一。 [book_img]Z_5677.jpg [book_title]第一章 绪论 吾今作《克林威尔传》,吾请先论英雄之价值。 使英雄之价值而求之于行事之迹象耶,则冯道大圣,胡广中庸。古来工于作伪之小人,畴不能蒙假面具以欺饰一时之耳目。顾英雄之价值不在乎是者,则以英雄之建立事业,必有贯注其事业之真精神。精神而善,则迹象虽似乎恶,而仍不失其善;精神而公,则迹象虽涉乎私,而仍无碍于公。历览英雄传记,类多粗疏本色、大醇不掩小疵之人。而终不容乡愿的政治家占一席地,则精神之价值高于迹象故也。 使英雄之价值而求之于庸众之毁誉耶,则周公恐惧流言,王莽谦恭下士。世人肤浅之眼光,又几何不看朱成碧,混淆事实之真相?然英雄之价值又不在乎是者,则以英雄之立身行己,必有其独乐自娱之真鹄的。鹄的之所弃,则举世誉之而不加劝;鹄的之所取,则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一身之生死祸福,且有所不顾,复何暇顾悠悠之口、浮云蔽空之毁誉者?则鹄的之价值高于毁誉故也。 英雄之精神与英雄之鹄的,孰张主是,孰纲维是,吾无以名之,则名之曰出世观。出世观者何?超脱世俗之是非,而兢兢良知之是非也;牺牲肉体之娱乐,而别谋灵魂之娱乐也。庄子者,善于状英雄者也。则曰:“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卡莱尔(Carlyle,英国文学家,著《英雄及英雄崇拜论》),亦善于状英雄者也。则曰:“困难、克己、死义、殉道,皆足以鼓道义之热情,而熄其计较利害之心。”皆吾之所谓出世观也。有此出世观,故可以略迹象而独见精神。有此出世观,故可以排毁誉而达其鹄的。此其滥觞之源,从出之根。固在于宗教之信心,实则一切政治事业社会事业,亦不能外之。盖英雄之献身于政治事业与社会事业,而显真正之价值者,大都胸中别具一境界,而超出乎世网尘氛之外者也。是岂笃时拘墟,守井蛙夏虫之见者,所能窥测其浅深也耶? 英雄之价值定,而克林威尔之人格,亦可略见矣。夫克林威尔,非所谓暴民之雄,专制之魁耶。彼起于英伦国会军旗帜之下,顾及其得志,则不惜以铁骑解散国会,彼手绝斯跳脱(Stuart)朝之君统。顾其为保护主也,仍无异于世袭之君统。溯其一生政绩,民意则屈抑不申,军权则至高无上。故身死不旋踵,而反动力已起,致有查理士第二复辟之事实。此盖法之拿坡仑、墨西哥之爹亚士所引为同调,而手段之高犹或过之者也。故当时欧洲史家咸谥之曰狂徒,曰暴主,曰精神病之牺牲,曰平民政治之蟊贼。诚以克林威尔行事之迹象,固时与狂徒暴主相近,而无以逃于精神病与民治之蟊贼之讥也。 虽然,此亦仅论其迹象而已,亦仅为庸俗之毁誉而已。而克林威尔则有其独到之精神也,独信之鹄的也。彼挟此精神与鹄的,以行其心之所安。故虽行事之迹象,百孔千疮,罅漏叠见,而于其精神无所损;庸俗之毁誉,呼马呼牛,顛倒黑白,而于其鹄的无所污。而既以光明磊落之精神与鹄的,立乎百世以上。而与百世以下人肝胆互照,则纵不必求谅于人,而人亦终必能相谅。试游英之下议院,巍巍遗像,矗立中庭。英王则出入式瞻之,议员则朝夕礼拜之,国民亦馨香尸祝之。此非当日所诋为狂徒,谥为暴主,笑为精神病之牺牲,讥为平民政治之蟊贼之克林威尔乎?语有之曰“盖棺论定”。盖克林威尔逝世,至今二百六十年,而定论亦稍稍出矣。 克林威尔者,大革命家也,大军事家也,大政治家也。英国专制之推倒,海权之发达,殖民地之遍布环宇,荜路蓝缕,皆以克林威尔开其先。然此皆克林威尔之事业之一鳞一爪,而非其事业所从出之源也。盖克林威尔实一真挚之宗教家,以宗教之信心,为其事业之精神与鹄的者也。彼见其宗教之信心,当以革命达之,则尽力于革命;当以军事达之,则尽力于军事;当以政治达之,则尽力于政治。而又以为受上帝之使命能出斯民于水火而登诸袵席者,舍己无异人任,故不欲诿其责于他人,亦不求原其过于众口。盖克林威尔之行事,固对于上帝而负责任,而非对于凡民而负责任者也。此即余之所谓出世观也。夫以出世之观念而行救世之责任,则虽入地狱无异于天堂,虽处廊庙无异于山林。其人格之晶莹洁白为何如耶? 克林威尔可学乎?不可学乎?曰是未易言也。克林威尔之治国,混政治宗教而一之,殆未能脱中世纪之陋习,此其不宜学者一也。克林威尔具单纯质直之爱国心,故甘犯蹂躏民意、解散国会之不韪而不辞。反之而假公济私之野心家,亦何不可托爱国之名,为蹂躏民意、解散国会之口实,此其不宜学者二也。食肉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吾辈生于平民政治信教自由之国家,亦惟循法治常轨以尽其救国之责任而已,讵可效颦过去时代之英雄,以致误入岐途者。然其出世之观念与沉毅之信心,则无间东西古今。为凡欲大有为于世者,所不可或缺。吾见夫人欲横流之世,政客如云,而求一有淡泊宁静之素养者,而不可得也。吾见夫根器薄弱之士,日言救国,而求一能胜遗大投艰之重任者,而无其人也。此则吾《克林威尔传》之所由作也。 我现在准备写《克林威尔传》,在写之前请让我先说说英雄的价值吧! 如果从一个人的行事方式来看待英雄的价值,那么像冯道这样的人可以称为大圣人,而胡广这样的人则是中庸之人。自古以来,那些善于伪装的小人,就如同戴着假面具一样,只能欺瞒世人一时而已。但英雄的价值不在于这些方面,他们建功立业时一定有一种正确的精神贯穿在其中。只要他的精神信念是好的,那么即使他展现出的行为似乎不是很好,但这仍是好的。只要他行事的信念是出于公心,那么即使他的行为看似涉及私利,但仍然不会妨碍公心。我们看到的英雄们的传记,里面记述的英雄们大多是本色粗放,敦厚纯正而不掩饰小毛病的人,而终究没有允许那些伪善的政治家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他们的精神价值远远高于其迹象的缘故! 如果想从常人的毁损与赞誉中来看待英雄的价值,那么就会有周公被流言中伤,辞去相位,心怀恐惧,而贼子王莽却尊礼贤士,假行公道的现象。世人的眼光是那么的肤浅,又难免把红的看成绿的,混淆事实本来的面目。可是英雄的价值是不在乎这些的,所以英雄们修身立德,克己自奉,一定会有他们自我欣赏、独自寻乐的目标。抛开了志向,那么世上的人们都赞誉他,他不会因此越发奋勉努力;坚定了宏大志向,世上的人们都非难他,他也不会因此而沮丧。一个人如果连生死祸福都不顾,又怎么能顾及世人众多的的传言和议论、像浮云遮蔽晴空一样的责难和赞誉呢?这是因为英雄志向之价值高于众人的评论的缘故。 英雄的精神及其志向,什么是其主题,什么又是其提纲和主要内容,我没法用词语来形容,姑且叫其为“出世观”吧。什么是“出世观”?即超脱世俗的是非观念,谨守良知的是非标准;克制肉体上的欢愉,而另外谋求灵魂上的快乐。庄子,是善于描述英雄的人。他说:“英雄,即使是遇洪水滔天,他也不会溺水;即使是大旱到金石熔化,土山烧焦,他也不会觉得灼热。”卡莱尔(Carlyle,英国文学家,著有《英雄及英雄崇拜论》),他也是善于描述英雄的人。他说:“生活困苦处境艰难,克制自己的私心,为义而死,为道义而献身,都足以鼓舞人们道义的热情,而熄灭其计较利益得失的心。”这些都是我所说的“出世观”。因为有这个“出世观”,就可以抛开迹象行为,而只关注英雄的精神。因为有这个“出世观”,可以排除众人的议论而直达英雄的志向,这是其根源所在。按照其产生的原因,根本在于宗教的信仰,实际上一切的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都不能绕开它。所以献身于政治事业与社会事业,彰显真正价值的英雄,大多与普通人的境界不同,他们胸怀壮志,又超然于世俗束缚与尘俗气氛之外。那些见闻短浅,固守着像井底之蛙、一夏之虫那样的见识的人,又怎么能知晓英雄境界的高低呢? 英雄的价值标准明确了,那么克林威尔的人格,也可以粗略地看出来了。克林威尔,并非是所谓暴民的枭雄、专制的党魁。他崛起于英伦国会军旗之下,到他愿望实现时,不惜以“铁骑军”解散国会,亲手终结斯跳脱(Stuart)王室的统治;到他自任“保护主”时,仍然无异于世袭之君主统治制。追溯他一生的政绩,民意委曲压抑不能伸张,军权则至高无上。所以他死后没多久,反动势力已悄然兴起,以致于有了查理士第二复辟的事实。这就是法国的拿坡仑、墨西哥的迪亚士将他引以为志趣相投的人的原因,但政治手段比他们更加高超。所以当时欧洲史学家都在他死后说他是“狂徒”、“暴主”、“精神病的牺牲”、“平民政治的蟊贼”。诚然以克林威尔行事的迹象,当时本来就与狂徒、暴主相近,因而逃不脱精神病与民治之蟊贼的讥讽。 虽然如此,这也仅是讨论了他行事的迹象而已,也仅仅是庸俗的评价而已。而克林威尔,却有其独到的精神,以及其坚信的目的。其带着这精神与目的,来做能让他内心安定的事。所以,虽然他行事的迹象有很多罅漏,但这对其精神却并没有什么污损。庸俗之人的诋毁,呼马喝牛,顛倒黑白,但这对于他的目标也没有什么损害。既然能以光明磊落的精神与志向,立于世间百年,所以与百年以后的人也定能肝胆互照。这样,纵然不求人谅解,而后人也终将会谅解。如果有机会,请去参观一下英国的下议院。庭院的中间,巍然矗立着克林威尔的塑像,英国国王出入都瞻仰礼视他,议员们则早晚向他礼拜致敬,民众们也敬献鲜花纪念他。这不是当时所被诋毁为狂徒、死后被称为暴君、被嘲讽为精神病的牺牲品,被讥笑为平民政治蟊贼的克林威尔吗?有一句话叫“盖棺论定”。算起来克林威尔去世到今天,已有二百六十年了,而对他的定论也慢慢出来了。 克林威尔,堪称大革命家、大军事家、大政治家。英国专制的推倒,航海事业的的发达,殖民地能够遍布世界,这些艰苦创业的开始,都是因为克林威尔开创的先例。然而,这些也只是克林威尔事业的一鳞半爪,而不是他事业开始之源流。只因为克林威尔是一名真正的、虔诚的宗教家,他以宗教的信仰作为其事业的精神与志向。那么可见他宗教的信仰,如果以革命来促成,那么就必须尽力于革命;如果以军事来达成,那么就必须尽力于军事;如果以政治使之达成,那么就必须尽力于政治。而又以为能受上帝之使命救黎民出水火而让他们安居乐业的,除了自己便没有别人了,所以他不愿推诿其责任于他人,也不求众人非议原谅其过错。因为克林威尔行事,只对上天负责任,而不是对普通人负责任。这就是我所说的“出世观”。以此观念来担当起救世的责任,那么虽入地狱却和登天堂一样,虽在朝堂之上,又和隐于山林有什么区别?其人格是多么晶莹洁白啊! 克林威尔值得学习吗?不值得学习吗?我觉得这实在是难以言说啊!克林威尔治国时,将政治与宗教捆绑在一起,仍没有摆脱中世纪的陋习,这是他不应被人学习的第一点。克林威尔具有单纯、质朴、正直的爱国之心,所以甘愿冒罔顾民意、解散国会之大忌而不退缩。相反,那些假公济私的野心家,又为什么不可以假托爱国之名义,作罔顾民意、解散国会等落人口实的事呢?这是他不应被人学习的第二个方面。马肝有毒不可食用,所以吃肉时不吃马肝,并不是不知道美味。我们出生在平民政治、宗教信仰自由的国家,也只有遵循法治的常规以尽救国的责任罢了而,岂可效仿过去时代的英雄,以致于误入歧途?然而他这种出世观念和沉着坚毅的信心,则是不分东西,不分古今的。这是世间那些凡是想有大作为的人所不能缺少的。我看这世界,人欲横流,从政之人多如浮云,而想要求得一个有淡泊宁静素养的人却不可得。我看那些终日高喊救国的人,却都品行低下,器量狭小,想求得一个能胜任交付重任的人,却找不到。这就是我写《克林威尔传》的原因。 [book_title]第二章 家世及幼时 传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英伦北部之恒丁敦(Huntingdon)市,其三岛风云之发源地哉。市在奥士(Ouse)河沿岸,沮洳弥望,草木不蕃,廛市萧条,风景凄厉。土著之民以农业为生,大都终岁勤劳,仅足供口腹。故生计僿野而抵抗自然之力量独厚,有坚苦卓绝之风,富沉毅哀悲之气。一千五百九十九年(明万历二十七年,民国前三百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市中一绅士家,有扬呱呱之声以墮地者,则将来英国之保国主克林威尔,而吾书之主人翁也。 克林威尔(Cromwell)名阿利华(Oliver),其先世代有闻人,而尤与清教(Puritanism)有密切之关系。清教者,耶稣新教之一派,以清净寡欲为宗而力排罗马教之繁文缛节者也。创之者为法人喀尔文(Calvin)。先行于瑞士各地,至英王亨利第八(Henry XIII)之世,始输入英国。其时提倡此教最力者,实为国玺大臣汤麦斯克·林威尔(Thomas Cromwell)。汤麦斯有甥曰李却特(Richard),亦以信奉清教得乃舅欢,因承其母姓而列名于士族。此即阿利华·克林威尔之曾祖行,而其得姓之由来也。李却特生亨利(Henry),亨利生劳白脱(Robert),是为克林威尔之父。劳白脱娶伊里查白氏 (Elizabeth),先产子女四人,俱不举。克林威尔其季也。劳白脱之为人,公正而有威严,历充国会议员、自治委员、保安判事,均称职。而伊里查白夫人亦富家子,知书娴母仪,所以教其爱子者甚有义方。劳白脱有兄名阿利华,亦列名士族。克林威尔尝承其遗产,因以其名为名。 克林威尔幼年时代之轶事,传者颇多。有谓其学校演剧时,好扮演古帝王者;有谓其信星命占卜家言,以英国未来主人翁自命者,然皆荒诞不足据。其可称为信史者,则克林威尔为一严格家庭之产儿,品性沉毅,体格壮健,而好足球角斗之戏是也。 【批评】 古今不世出之伟人,其生产地之形势,往往异于寻常。如回教主穆罕默德,则生于炎荒绝徼之阿剌伯;耶教革命家马丁路得,则生于冰雪寒沍之北日耳曼;清教初祖喀尔文,则生于平芜满目之比加狄(Picardy)。而克林威尔故乡恒丁敦市,亦为一荒寒寥寂之区。盖其四周环境既能使人动心忍性而去其晏安酖毒之怀,则其奋斗能力必强,而悲天悯人之念亦必富。其所成事业,有断非都市纨袴儿所能企及者。是可证地理与文明之关系。而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言之有至理也。 凡人事业必有所本。克林威尔所以能成推翻专制之功者,亦以其家世为清教徒,有清净寡欲之信条为其本故耳。吾国开化最早,先儒言行,载籍粲然,任取一家而服膺之,皆可为淑身淑世之资。正不必见异思迁,厌家鸡而爱野鹜也。 克林威尔生于严格家庭,故其为人,亦以刚果严毅胜。今者自由之说大昌,承学之士,在青年时代,即已浮慕欧风,崇尚通脱,求一强毅有担当之人遂不可得。南齐陈显达谓其子曰:“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教子弟者,可以知所取舍矣。 《左传·僖公二十三年》里记载:“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英国北部的恒丁敦(Huntingdon)市,是英伦三岛的政治风云发源地。恒丁敦市在奥士(Ouse)河沿岸,所看到的都是低洼的湿地,草木不多,市肆萧条,景色凄冷。当地民众以农业为生,大多终年辛劳耕作,却仅仅够糊口。所以其谋生之计鄙陋粗野,而抵抗自然的能力却很强,有超乎寻常的、坚韧的、刻苦的精神,也富有沉着、坚毅、悲壮的气概。1599年(明万历二十七年,民国前三百十二年)4月25日,市中一个绅士的家里,传出了婴儿啼哭的声音,一个孩子出生了,这就是英国未来的“保国主”克林威尔,也正是我这书的主人翁。 克林威尔(Cromwell)名阿利华(Oliver),其祖先世代都是名望显达的人,尤其与清教(Puritanism)有着密切的关系。清教是耶稣新教中的一个流派,以清净寡欲为宗旨,而大力排斥罗马教的繁文缛节。其创始者是喀尔文(Calvin),最开始在瑞士各地流行,到英国亨利第八(Henry XIII)时,开始传入英国。当时极力提倡清教的,是国玺大臣汤麦斯·克林威尔(Thomas Cromwell)。汤麦斯有个外甥叫李却特(Richard),同样信奉清教而得到舅舅汤麦斯的喜爱,因继承了他母亲的姓氏而名列于士族。这就是阿利华·克林威尔的曾祖父辈,也是他姓氏的由来。李却特生亨利(Henry),亨利生劳白脱(Robert),就是克林威尔的父亲。劳白脱娶伊里查白氏(Elizabeth),先生了四个子女,都没活下来。克林威尔是最小的。劳白脱为人公正而威严,历任国会议员、自治委员、保安判事,都非常称职。而伊里查白夫人也是富家子女出身,知书达理、温柔娴惠又有母亲的德仪,所以教育孩子很遵守规范和道理。劳白脱有个兄弟名叫阿利华,也名列士族,克林威尔曾经继承他的遗产,因此也沿用了他的名字。 克林威尔幼年时代的轶事,流传的有很多。有的说他在学校表演剧目时,喜好扮演古代的君王。有的说他相信星命占卜家的话,以英国未来的主人翁自称,然而这些都荒诞不经,不足为信。那些真实可信、无所讳饰的史籍中,则说克林威尔是一个有着严格家庭教育成长起来的孩子,品性沉着、坚毅,体格健壮,而且喜好足球、角斗之类的游戏。 【评论】 从古至今那些不应时出现的伟人,其出生地当时的形势,往往不同寻常。例如回教教主穆罕默德,生于炎热荒远的边境之地阿剌伯;基督教革命家马丁路得,则出生于冰雪严寒的北日耳曼;清教的始祖喀尔文,则出生于草木丛生的原野比加狄(Picardy)。而克林威尔的故乡恒丁敦市,同样是荒寒寥寂之地。因为这里的环境既能使人意志坚强,克制贪图安逸享乐的想法,那么他奋斗的能力必然强大,而悲天悯人的念头也必然强烈;他所成就的事业,决不是城市里那些纨绔子弟所能企及的。这可充分证明地理与文明的关系,而孟子之所以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非常有道理的。 但凡人要成就事业,一定有其所依据的根源。克林威尔所以能成为推翻专制的成功者,也是因为他的家族几世都是清教徒,有清净寡欲的信条作为他行事的根本。我们中国开化最早,先前的大儒们留下的言行,记载在典籍之中,粲然夺目。任意取出其中一家的学说而牢记在心,由衷信奉,都可作为修身立世的资本,真的没必要见异思迁,就如同厌恶家鸡而喜爱野鸭一样。 克林威尔生于家教严格的家庭,所以他的为人也以刚毅、果断、严明而著称。当今自由之说很兴旺,作学问的人们,在青年时代就已经虚慕欧洲风尚,崇尚通达脱俗,想找一个强毅有担当的人,最终也难以找到。南齐陈显达曾对他的儿子说:“麈尾、蝇拂这些器物都是豪门富贵家庭用的物件,你不要使用。”可见教育子弟,应该要知道有所取舍。 [book_title]第三章 英国之时势 英雄者,时代之产物也。故欲知克林威尔之事业,不可不先明其所凭藉之时势。初英女王伊里查白(Elizabeth),治国有材称。尝内平苏格兰之政变,外挫西班牙之舟师,航业大兴,国威远播,国民崇拜之忱,达于极点。然女王好权术,嬖幸小人,往往用事,而视国会若赘旒。故及其末叶,反动力已渐起。女王以一千六百零三年(明万历三十一年,民国前三百零九年)逝世,即克林威尔出世之第四年也。 伊里查白殂,苏格兰女王马利(Mary)之子惹米斯(James)入嗣,是为斯跳脱朝统治英苏之始。王性庸暗,顾恃其积威,谓君权天授,非国民所得干涉。国会非政府党,力抗之,遂与政府时起冲突。 计在位二十余年,解散国会凡三次,其对待教会尤失其平。 即位时以其母马利奉旧教,颇左袒之。其后受国教徒挟制,又虐遇他宗。旧教徒怨之深,谋乘王临议会时,以火药轰毙之。事泄,诛窜者甚众,新教党魁克的斯毕(Catesby)亦被杀,是为“火药阴谋案”。于是宗教问题遂为英国政争中之焦点。 一千六百二十五年(明天启五年,民国前二百八十七年),惹米斯殂,子查理士第一(Charles I)立。王才识过其父,尤谲诈尚权术。当惹米斯与国会冲突时,王尝阴援下议院,主张与西班牙开战,议院深德之。及即位,颂声载道,咸望其尊民意,为前王干蛊。讵知初政第一步,即许旧教徒以特权,又不经议会协赞,私与世仇法国结婚。故国民大失望,而国会之反对政府亦益剧。其时揭自由正义之旗帜,为民党中坚,以讼言查理士之失政者,则新教别派之清教徒,而克林威尔渊源之所自也。 【批评】 英国之有伊里查白,犹清代之有乾隆。其时政治修明,人文蔚起。如哲学家培根、戏曲家莎士比亚、诗家爱特们斯宾塞辈(Edmond Speneer),均生于其时,史称“黄金时代”。然君权积盛,而国民政治能力消磨殆尽,朝野酣嬉,道德墮落,是以不再传而遂有革命之祸。天若特生一克林威尔,以结其中兴末运者,是知专制政体无长治久安之策。其歌舞承平之日,即其醖酿革命之机也。 伪改革者,革命之媒也。当查理士第一之见好于议院也,讵不曰民愚易欺。吾以权术牢笼之,则当日之反对党,皆能范我驰驱乎?不知行事之非出于真诚者,罅漏终不能掩。而国民失望之余,其责备愤怨之情亦必烈。是无异饮鸩以止渴也,世之妄弄政策者鉴诸。 英人常以其宪政之自然发达,夸于天下。然其国会,屡经惹米斯第一与查理士第一之蹂躏,国民之以血以泪,与专制君主相抗者,前仆后起。何等激昂!是皆其宪政之代价也。吾人欲享受宪政之幸福,其亦勿惜此代价也可。 英雄,是应时代而生的。所以,想知道克林威尔的事业,不能不先了解他当时所处的社会形势。起初英国女王伊里查白(Elizabeth),治国有方,为世人称道。她曾对内平息了苏格兰政变,对外挫败了西班牙海军,使英国航海业大为兴盛,英国国威远播世界。国民崇拜她的崇拜和热忱,因此达到极点。但是女王喜欢玩弄权术,宠幸小人,决定事项时往往视国会为多余和累赘。所以在她的统治后期,反动力量已经慢慢开始抬头。伊里查白女王于1603年(明万历三十一年,民国前309年)逝世,也就是克林威尔出生的第四年。 伊里查白死后,苏格兰女王马利(Mary)的儿子惹米斯(James)继承了她的王位,这就是斯跳脱朝统治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开始。新国王生性平庸昏聩,只知一味凭借自己的威势,宣称君主的权力乃是上天所授,并非国民所能干涉。国会并不是执政的党派,所以他们全力抵抗,结果经常与政府发生冲突。惹米斯在位二十多年,先后三次解散国会,他对待教会尤其有失公允。他即位时因为母亲马利信奉旧教,而多有偏袒。后来又受国教徒要挟牵制,虐待其他教派。旧教徒对他因此怨恨很深,密谋乘国王前往议会时,用火药炸死他。后来事情泄露,被诛杀的人很多,新教党魁克的斯毕(Catesby)也被杀,这就是“火药阴谋案”。从这之后,宗教问题也就成了英国政治斗争的焦点。 1625年(明天启五年,民国前287年),惹米斯去世,他的儿子查理士一世(Charles I)登基。新国王的才识远远高过他的父亲,尤其是在诡诈、擅弄权术方面。当惹米斯与国会冲突时,查理士一世曾私下援助下议院,主张与西班牙开战,议院因此对他深为感激。到他即位时,颂声载道,都希望他能尊重民意,继承父志。谁知执政一开始,他就承诺给旧教徒以特权,也不经议会协商,私自与世仇法国联姻,致使国民大失所望,而国会反对政府也更加剧烈。当时打出自由正义旗帜的,是民党的中坚力量。而以诉讼指责查理士政治混乱的,是新教支派的清教徒,也是克林威尔宗教信仰的出处。 【评论】 英国的国王伊里查白,就如同清代的乾隆皇帝。其统治期间,政治清明,文化蓬勃兴起,如哲学家培根、戏曲家莎士比亚、诗家爱特们斯宾塞(Edmond Speneer)等,都出生于那个时期,史称“黄金时代”。然而君权高度集中,而国民政治能力则消磨殆尽;朝野沉湎于嬉游,道德沦丧,以王位不能再传下去,而最终便产生了革命的祸端。上天如果是特意让克林威尔的出生来终结英国中兴后的末运,可能正是因为知道了专制政体是没有维持长治久安的政策吧。其歌舞升平的日子,也就是革命酝酿的时机。 那些伪改革者,是革命的媒介。当查理士一世赢得议院的好感时,绝不会说民众愚昧而易欺骗。如果当时他以权术来束缚民众,那么当时的反对党,都能为他所用吗?他却不知道行事如果不出于真诚,那么缺陷终将无法掩盖。而国民失望之余,其责备愤怨的情感也一定会更强烈。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世上那些妄意玩弄权术的人应该引以为鉴。 英国人常以其宪政的自然发达,而自夸于天下。然而他们的国会,多次被惹米斯一世与查理士一世的肆意践踏后,国民中与专制君主血泪相抗的人,前仆后继,何等激昂!这都是争取宪政的代价啊。我们想要享受宪政带来的幸福,也就要想着不能不付出这样的代价。 [book_title]第四章 修养 克林威尔以事功显。然其事功,实发源于高尚纯洁之宗教心,与功名之士,苟图哗众取宠者不同,则少年时代之所养然也。其小学教育,受于本市之文法学校。校长佩尔特(Beard)博士,为清教急进派,管理生徒甚严厉,尤喜用夏楚。说者谓克林威尔之性行,受其陶范者为多焉。 年十七,入剑桥中学,逾年升入大学。该大学亦清教徒集中地。克林威尔耳濡目染,其信仰根基,遂益巩固。 克林威尔在大学,好数学及历史,尤精拉丁文。后此既秉国政,犹能以拉丁语与荷兰公使会谈。史家有议其目不识丁者,盖不根之谰言也。会其父劳白脱逝世,乃辍业归。旋又入伦敦林肯法学院,研究法律。时某巨商有女,亦名伊里查白,方旅居伦敦。克林威尔因与联姻,以一千六百二十年(明泰昌元年,民国前二百九十二年)行结婚礼。时年二十一岁也。 克林威尔既成婚,闲居侍母者凡十年,先后生子女八人,萱闱日永,玉树枝繁。服先世之田畴,急地方之公益,盖一恬淡静穆之乡绅生活也。其所拳拳服膺、朝夕哦诵者,则为新、旧约《圣经》。而对于《圣经》之见解,尤高人一等。拉马丁(Lamartine)尝论之曰: “克林威尔之宗教观及政治观,皆由读《圣经》之创见而来。彼以为《圣经》中一字一句,罔非吾人安身立命克己复礼之资,此与一般清教徒同者也。然据克林威尔之意,则人必以上帝之心为心,始能悟《圣经》之真理,而得切实受用。先贤之旧注,师友之提撕,无益也。盖克林威尔之为人,虽惟《圣经》之谟训是遵,然解释《圣经》之权利,则以为在我而不在人也。” 克林威尔抱此见解,故虽信教綦笃,仍有独立不惧之精神。养晦待时,已负霖雨苍生之怀抱。每来复日,则集市民于礼拜堂,为说社会之腐败,家国之阽危。而以献身上帝拯救时艰为勖,立言恳挚,闻者咸感动。他日从其麾下,披坚执锐,以效命于疆场者,皆此时礼拜堂中听讲之市民也。至一千六百二十八年(明崇祯元年,民国前二百八十四年),选任国会议员。于是克林威尔之政治生涯,乃始发轫。 【批评】 人必有学养而后能有作为。伊尹莘野躬耕,诸葛武侯隆中高卧,与克林威尔十年侍母,皆于学养功夫,讲求有素。是以出而问世,能举重若轻绰有余力。若学养未深而欲轻任天下事,则好爵之羁縻,足以丧其守;艰巨之猝集,足以焚其神,未有不贻折鼎覆餗之饥者。此孔子所以举隐居求志于行义达道之先也。 克林威尔谓解释《圣经》之权,在我而不在人,此佛学所谓“顿悟”,阳明学所谓“良知”也。以顿悟之所得,行良知之所信,则知行合一,当仁不让。六经皆我注脚,举世惟我独尊,自不至屈己徇人,进退失据。日本维新功臣,多禅宗及王学中人,即此理也。彼拘文牵义,死在句下者,虽学富五车,亦何从得一些受用来? 曾文正有言:“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非特处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命以上,皆与有责焉者也。”观克林威尔居乡讲学,可以使敦朴之市民,成貔貅之劲旅,陶铸人材之效,亦大可见矣。吾国今日人心堕落,政纪陵夷,言救国者几于无从着手。惟讲学一事,犹为士大夫力之所及,可各随其地位而为之。虽于政治上未必能收速效,而化民成俗,起敝振衰,其间接裨益于国家者,亦非浅尠。有志之士曷兴乎来? 克林威尔因为建立的功勋而出名。然而他建立的功勋,真正是发源于他高尚纯洁的宗教信仰,与那些追求功名的人,只贪图哗众取宠的人不同,这主要得益于他少年时代的教育和训练。他的小学教育,受教于本市的文法学校。校长佩尔特(Beard)博士,是清教的急进派,管理学生和教徒非常严厉,常用教鞭责罚他们。有人说,克林威尔的性格、品行受他的影响是最多的。十七岁时,克林威尔进入剑桥中学读书,一年后升入大学。这所大学也是清教徒的集中地。克林威尔耳濡目染,他信仰的根基也因此变得更加稳固。 克林威尔在大学时,爱好数学和历史,尤其精通拉丁文。后来执掌国政后,他还能用拉丁语与荷兰公使进行会谈。有些史学家说他目不识丁,都是没有根据的诬陷。当时正遇上他的父亲劳白脱逝世,他于是辍学回家了。不久后,他又进入伦敦林肯法学院,研究法律学。当时一位大商人的女儿也叫伊里查白,正旅居伦敦。克林威尔与她联姻,在1620(明泰昌元年,民国前292年)时举行了结婚礼。当时克林威尔二十一岁。 克林威尔成婚后,闲居在家,侍奉母亲共十年,先后生了子女八人,真可谓是“萱闱日永,玉树枝繁”。他辛勤地耕种先祖留下的田业,热心于地方的公益事务,可以说是过着恬淡静穆的乡绅生活。他所牢牢谨记,朝夕吟诵的,则是新、旧约《圣经》。而对于《圣经》的见解,他总是高人一等。拉马丁(Lamartine)曾这么评价他说: “克林威尔的宗教观及政治观,都是由读《圣经》后得到的创新和见解。他认为《圣经》中的一字一句,无不是我们安身立命、克己复礼的资本,这是与一般的清教徒相同的看法。然而根据克林威尔的理解,他认为人必须以上帝之心为心,才能够领悟《圣经》的真理,从而得到切实的受用。先贤们旧的注解,师友的提携,是没有益处的。因为克林威尔为人处事,虽然一切都是遵照《圣经》的教导,但是对《圣经》解释的权利,他认为在于自己而不在于他人。” 克林威尔持有这样的见解,所以他虽然信教虔诚,但仍有独立不惧的精神。他暂时的隐居,是在等待时机,他已有了泽被苍生的抱负。每到星期天,便在礼拜堂召集市民陈述社会之腐败、家国岌岌可危的状况,而又以献身上帝、拯救时艰来勉励市民。他的发言诚恳真挚,听闻者没有不为之感动的。后来,投奔到他的麾下,为他披甲执矛、效命于疆场的,都是当时在礼拜堂中听他演讲的那些市民。至1628年(明崇祯元年,民国前二百八十四年),他当选为国会议员。于是克林威尔的政治生涯,便由此开始。 【评论】 人必须在有学问修养后,才能有所作为。伊尹躬耕于莘野,诸葛亮隐居于隆中,与克林威尔十年侍奉母亲一样,都是学问修养,已非寻常。所以他们出山治世,能够举重若轻而有余力。如果是学问修养未深,却想要担任天下事,那么官位的牵绊,足以使人丧失操守;艰巨的任务突然来临,足以让人思绪焦虑不知所措,没有不因为能力不足难以胜任而不失败的人。这就是孔子之所以在依义贯彻自己的主张之前先隐居,以保全自己志向的原因。 克林威尔说解释《圣经》的权力,在于自己而不在于他人,这正是佛教所说的“顿悟”、阳明学派所说的“良知”啊。以顿悟的认识来实践“良知”的信义,可以知行合一,当仁不让。如果六经都按照我的理解注释,全世界惟我独尊,就不会委屈自己来取悦他人,使得进退两难。日本明治维新的功臣,大多是学习禅宗和王阳明学说的人,就是这个道理。那些拘泥于书本,不知灵活变通的人,即使是学富五车,又有何受益呢? 曾国藩在《原才》一文中说:“移风易俗和栽培造就一代人才,并非仅仅是身居显贵之人的事,凡是有一官半职的人,都有责任参与此事。”我们看克林威尔闲居在乡野讲学,使得敦厚朴实的市民成为如貔貅一样勇猛的劲旅,栽培人材的效果是非常显著的。我们国家如今人心堕落,政治衰败,想要投身救国的人却无从着手。只有讲学这件事,是士大夫力所能及的,可按照他们的地位施行,虽然在政治上未必能立即见效,但是对移风易俗,提振疲敝的时局,间接使国家受益的好处也是不小的。这样有志之士,怎么会不多起来呢? [book_title]第五章 查理士与国会 克林威尔之入国会,则正查理士与国会相持,以酝酿革命之时也。王信神权统治说,以为国会存废,国王有独断之权。其宠臣伯京罕(Buckingham)辈,复炀灶而拥蔽之。故即位甫二年,已解散国会二次。王虑国民怨己,因与法兰西开战,冀泄民气于域外。顾其结果则英师败绩,国帑空虚,舆论益愤激。王不得已,乃以政费问题,召集第三次国会。而克林威尔亦于是时以古朴之衣冠,列席于下院。 此第三次国会中,有英国宪政史上特笔大书之一事出现,则所谓“权利请愿书”(The Petition of Right)是也。书中罗举查理士非法征税、逮捕无辜、滥行军法、屯兵民宅四弊政,必王宣誓勿再犯,始为通过政费案。盖民党诸议员惩查理士之屡失信,以此为供给政费之要盟者。王允之。然逾年仍反汗,且命宪兵围院,捕民党领袖伊略脱(Eliot)辈,下诏狱瘐死。而第三次国会亦遂解散。 克林威尔在此次国会,沉机观变,未尝轻作政谈,惟于宗教问题,则特为尽力。其第一次演说,即力攻监督宗之离经叛道。监督宗者,盖当时英伦之国教,为查理士煽专制之虐燄,而长老宗及清教徒所认为公敌者也。克林威尔生平为此一大事出世,故靖献国家亦从此处入手,而后此掀天动地之事业,基于是矣。 第三次国会解散,英国无国会者十一年。克林威尔亦悄然归里,重享乡居之生活。一千六百三十年(明崇祯三年,民国前二百七十八年),任本市保安委员。遇王室庆典,不肯出贺,罚金十镑去位。乃斥恒丁敦故庐,迁居于圣埃佛(St. Ive)市。市在奥士河下游,地宜畜牧。克林威尔日与老妻幼子,牧牛羊于场圃中,庭户萧然,生涯寥寂,一若国政之蜩螗鼎沸,无与己事者,惟其卫教之热情,则较前更烈。尝与友人书,述其感想曰: “余今殆处于黑暗世界中,而余亦安之而无怨,然上帝必不弃余。上帝之延长此黑暗时期也,殆欲验余卫道之决心。余必能赖上帝之呵护,出黑暗而睹光明也。” 观右书所述,则克林威尔在此十一年中,所以能蒙难坚贞,养成独迈孤往之品格,以自度度人者,抑有由矣。 此十一年中,查理士无国会掣肘,法外之课税益繁。有强迫公债、报效金等目,而其最为国民注目者,则为克林威尔从兄汉布顿(Hampden),力争船税一事。旧制沿海之民,应准其财产纳船税,以供国王建造军舰。顾查理士之征此,乃未造一舰,且扩其区域于内地,故民党力拒之。时汉布顿应课十二先令,抗不纳。政府讼诸法庭,历时三年,汉布顿费讼费三千余镑,卒败诉。然因此而汉布顿遂为国会党之首领。后此克林威尔以长期国会议员,为革命军之首领,亦出于汉布顿之提携为多云。 【批评】 查理士之失策不一端,而屡次解散国会,则失策之尤甚者也。盖解散以后,势不得不再集,而再集之时,前会中之反对政府者,必仍为民望所归,而获再选。则其反对政府必益烈,而政府之媾怨于民亦益深,两方面各趋极端,或别出他途以求逞,此革命之祸所由起也。近世各国宪法,元首多有解散国会之特权,顾非万不得已,必不敢轻用,亦鉴于查理士之覆辙耳。 克林威尔为议员归,仍隐居牧羊,萧然如平时,此为其忍耐心不可及处。天下惟大忍者始足称大勇,故处则能坚,遁世无闷之怀,出则能胜宏济时艰之任。读其与人书,所谓“上帝以黑暗时期验余卫道之决心”一语,其锻炼之功,救世之心,何等真切!与彼根柢浅薄,随波逐流者,固不可同年语矣。 克林威尔既反对王室,则虽于庆贺之末节,亦不肯稍稍迁就。若以圆熟软媚者处之,吾知必援小德出入以自解。其不见卖于金钱,屈节于权势者几希矣。吾辈欲自尊人格,最当于此等处立定脚跟。 汉布顿以不纳十二先令之非法课税,至出三千镑之讼费以争之,在吾东方人眼光视之,必有大惑不解者。不知此正权利思想之好模范,而盎格鲁撒逊民族之特性所由表著也。盖权利为人格之保障,非金钱上之数量所得比拟。汉布顿之以三千金镑,争此十二先令者,非争此十二先令之税额也,亦为国民争人格耳。人人能自保其人格,则专制政府尚有存在之余地乎? 克林威尔进入国会,正是查理士一世与国会相持不下的时候,也正是酝酿革命的时候。国王坚信神权统治的说法,认为国会是否保留,国王有独断的权力。他的宠臣伯京罕(Buckingham)等人,又侫幸欺瞒国王。所以查理士即位刚二年,已两次解散国会。国王担心人民怪罪他,于是向法兰西开战,希望以此将民怨转移到国外。但结果是英军战败了,国库因此空虚,民情舆论日益激愤。查理士一世不得已,便就政府经费问题召开了第三次国会。而克林威尔也在这个时候,以古朴的衣冠,列席于下院。 在这第三次国会中,有英国宪政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事出现,即所谓的“权利请愿书”(The Petition of Right)。书中罗列了查理士一世非法征税、逮捕无辜、滥行军法、屯兵民宅等四项不正确的政治措施,必须由国王宣誓不会再犯这些错误,才可以通过政费提案。民党的议员们为了惩罚查理士一世屡次失信,以此作为供给政费的约定。国王答应了。然而一年后,国王就反悔食言了,收回了成命,并且命令宪兵包围了国会,逮捕了民党的领袖伊略脱(Eliot)等人,下诏打入监牢,最后病死在狱中。而第三次国会也随之解散。 克林威尔在此次国会时,静观时局之变,未曾对政治轻作议论,只是对于宗教问题,则特别尽力。他第一次演说,就痛斥监督宗之离经叛道。监督宗,一直以来是英国的国教,为查理士一世鼓吹专制的残暴气焰,而长老宗及清教徒都以其为公敌。克林威尔生平因为这件大事而为世人认识,所以尽忠于国家也是从此处入手。而后来那些惊天动地的事业,也都是以此为基础的。 第三次国会解散后,英国没有国会的时间长达十一年。克林威尔也回到故乡,重新开始了享受乡下闲居的生活。1630年(明崇祯三年,民国前二百七十八年),他出任本市的保安委员。当时正值王室庆典,他不肯出面祝贺,被处以十镑罚金而去职。于是他离开了恒丁敦故居,搬迁到了圣埃佛(St.Ive)市生活。圣埃佛市在奥士河下游,土地适宜畜牧。克林威尔每天在园圃中,与妻儿放牧牛羊,生活简单清苦,仿佛纷扰不宁的国政世事都与己无关,惟独对于保卫教义的热情,却比以前更加强烈。他曾写信给友人,表达了他的感想: “我现在不幸处于黑暗的世界之中,但也能安于现状而没有怨恨。然而上帝绝不会抛弃我。上帝延长这段黑暗时期,大概是想考验我卫道的决心吧。我一定能依赖上帝的呵护,走出黑暗而看到光明。” 从他信中所说的来看,克林威尔在这十一年中,之所以能遇到困难而秉持信念,养成这样独立而坚毅的品格,修炼自身进而普度众人,是有原因的啊! 这十一年中,查理士国王没有了国会的掣肘,违法新增征收的税目更加繁多。有强迫公债、报效金等项目,而最为国民注目的,则是克林威尔的堂兄汉布顿(Hampden)力争船税一事。按照旧的规定,沿海之民应核准其财产来缴纳船税,以供国王建造军舰。然而查理士征收这个税后,竟然未造一舰,并且将征税区域扩大到了内地,所以民党全力反对。当时汉布顿应缴纳税币十二先令,但他坚决不缴纳。政府将他诉讼到法庭,官司历时三年,汉布顿支付的诉讼费达三千多镑,最终败诉。然而,经过此次事件后,汉布顿成为了国会党的首领。后来,克林威尔能长期担任国会议员,成为革命军的首领,也都是由于汉布顿多加提携。 【评论】 查理士的失策并不只这一件事,尤其是多次解散国会,更是失策。国会解散以后,迫于形势不得不再成立,但是再次召集的时候,前国会中反对政府的那些人,必定仍会是民望所归,因而会再次当选。这样,他们反对政府的态度也一定会更加强烈,而政府与民众之间的结怨也就会更深,两方面都将难以调和,从而变得更加极端,或者是另外想别的方法来达成目的,革命的祸端也就因此而起了。近代各国宪法,元首大多有解散国会的特权。但不是万不得已,他们必然不敢轻易使用,这也是考虑到不敢重蹈查理士覆辙的缘故。 克林威尔当选议员后回到故乡,依旧隐居牧羊,和以前一样悠闲,这是他的忍耐心让人无法企及的地方。天下只有能大忍的人,才当得起大勇的称号,所以处事时能坚持逃避世俗时没有烦忧,出仕时能够胜任匡扶时世的艰难任务。读他写给朋友的信,他所说的“上帝以黑暗时期验余卫道之决心”一语,便可看出他磨练自己所下的功夫、挽救世人的心情,是何等真切!与那些根基浅薄、随波逐流的人,当然不可相提并论。 克林威尔既然反对王室,那么对于庆贺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也就不肯稍稍迁就了。如果是圆滑媚骨的人对待类似的事情,我想他一定会援引不拘小节的话来为自己辩解。能够面对金钱而不见利忘义,面对权贵而不丧失气节的人已经太少了。我们要想尊重自己的人格,就最应该在这些方面立得住脚跟。 汉布顿因为坚决不缴纳十二先令的非法税收,甚至付出了三千镑的诉讼费来与之抗争,用我们东方人的眼光来看,一定有人对这大惑不解。殊不知这正是权利思想的好模范,而盎格鲁撒逊民族的特性也由此显露无疑。因为权利是人格的保障,而非金钱的多少所能比拟。汉布顿之所以用三千金镑来争这十二先令,并不是争这十二先令的税额,也是为国民在争人格啊。如果人人能自保自己的人格,那么专制的政府还能有生存的余地吗? [book_title]第六章 国会军 查理士既三次解散国会,于政治上则征非法课税,于宗教上则行强迫信仰,亦几几达其神权统治之目的矣。未几,苏格兰清教徒,以反对英伦国教起暴动。查理士用兵镇之不利,军费大绌,因于一千六百四十年(明崇祯十三年,民国前二百六十八年)召集第四次国会。会开于是年四月,越三星期,仍以反对政费案解散。时克林威尔则剑桥大学选区之代表也。史称此谓“短期国会”。 国会则解散矣,然查理士终不能避过国会之一关而别得政费也。其强迫公债、报效金以及船税等种种朝三暮四之政策,非可以终欺权利思想发达之英民也。于是查理士复于短期国会解散后之六月,召集第五次国会。此第五次国会,则即后此以行政会议之名义,支配全英,而历时至二十年之久者也。史称“长期国会”。 长期国会开,克林威尔仍为剑桥选区之代表。以彼寝馈于《旧约》者二十余年,古貌古心,孤芳自赏。纵横捭阖之材,舌战口辩之词,固非其所长,然人皆敬其真诚。其潜势力遂日盛,有时偶登演坛,尤能以横厉无前之气,先声夺人。华威克(Warwick)尝于《旁听录》中状之曰: “余今晨赴院,见一未知名之绅士,登坛演说。是人身躯伟岸,衣粗敝之衣,佩长剑,面作深绛色,发声尖锐而语无伦次,似陂陀小山中,忽遇奇峰突出者。盖其人全身精神均贯注于演题中,自不觉其立言之慷慨而激昂也。” 此为克林威尔提议请释黎尔般(Lilburne)时之情形。黎尔般者,亦当时民党健将,以忤查理士下狱者也。其后斯屈罗特(Strode)提议每年例开国会案,伦敦市民请愿废止国教案,克林威尔均首赞之。而历史上有名之“大抗议”(The Grand Remonstrance),尤非克林威尔无以底其成。大抗议者,国会对于查理士之宣战书也。其导火线,实发于爱尔兰之乱。初爱尔兰旧教徒,以反对英伦国教,杀新教徒数万人。然国会议员以查理士夙袒旧教,反疑出其指使。故乱信传来,对于查理士,又增一层恶感。克林威尔于大抗议提案时,尝告其友人曰: “使此案而被拒者,余必尽斥所有,作异国之鬼雄,誓不复见英伦。” 盖其万死不顾一生之计,已决之于此时矣。 大抗议既不得要领,查理士复有逮捕议员之举。克林威尔因提出戒严动议,主征集民兵,据英伦各要塞。复输其家赀,为备王及征爱之军实。于是国会军之组织成,革命之形势,迫于眉睫。时为一千六百四十二年(明崇祯十五年,民国前二百七十年),克林威尔年四十三岁也。 【批评】 “不出代议士,誓不纳租税”,此泰西各国民抵制专制政府之格言也。故虽查理士之予智自雄,及其度支告匮,终不得不乞怜于国会,后进立宪国。若能师其成法而善用之,明权利义务之界限,立监督财政之机关,则自足使政府奉公守法,惟民意之是尊,正不必决之于兵戎也。 华威克之议场旁听录,颇能写出克林威尔之人格,即品性之木强,与目的之单纯是也。惟品性木强,故不至为时风众势所移;惟目的单纯,故不至为利害生死所惑。古来英雄豪杰,能大刀阔斧特开一新局面者,大都得力于此。若于世故计较太深,则无一事可为矣。 庄生有言:“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个人心理然,群众心理亦何莫不然。故善为治者,务在保持国民之感情,使不至横决旁溃,至虽有善政,亦无从收拾。如爱尔兰旧教徒之乱,固属查理士宗教政策之反动,然谓其嗾使旧教徒以自毁其所保护之国教,则决无是理。而国民积怨既深,则任遇何事皆可归狱。政府为革命之媒介,于是非疑似间,往往不暇辨别。是可知众怒之难犯,而国民之恶感之可惧矣。 查理士在第三次解散国会后,在政治上则非法征税,在宗教上则强迫民众信仰,也差点就达到他神权统治的目的了。不久,苏格兰的清教徒,因为反对英伦国教而发动了暴乱。查理士派军队镇压却没有成功,军费也严重不足,因此在1640年(明崇祯十三年,民国前二百六十八年),他召集了第四次国会。这次国会于这年四月召开,三个星期后,仍然因为国会反对政费案而被解散。当时克林威尔是剑桥大学选区的国会议员代表。历史上称这届国会为“短期国会”。 国会虽然已经解散了,但是查理士一世始终无法绕过国会这一关,而从别处得到政府经费。他强迫收取公债、报效金,以及船税等各种反复无常的政策,并不能始终愚弄和欺骗权利思想已经发达的英国民众。于是查理士一世又在短期国会解散后的六月,召集了第五次国会。这第五次国会,则在这之后以行政会议的名义掌控了全英国政权,历时长达二十年之久。史称这届国会为“长期国会”。 长期国会召开时,克林威尔仍然是剑桥大学选区的代表。因为他认真研读《旧约》达二十多年,所以相貌和性情也具有了古人的风格,忠直清高。虽然纵横捭阖能力和舌战口辩不是他擅长的,但是人人都敬重他的真诚。他潜在的势力于是日渐兴盛,有时偶尔登上演讲坛,特别能以凌厉的气势先声夺人。华威克(Warwick)曾在《旁听录》中描述他说: “我今天早晨到国会去,见到一位不知名的绅士,登坛演说。此人身躯伟岸,身穿粗陋简朴的衣服,腰佩长剑,脸色为深绛色,声音高昂却又语言杂乱无条理,就像在崎岖不平的小山中,忽然看到突出的奇峰。此人全部精神均贯注于演题中,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是多么慷慨而激昂。” 这是克林威尔提议请求释放黎尔般(Lilburne)时的情形。黎尔般,也是当时民党的一员健将,因为触犯了查理士而被抓入监牢。之后斯屈罗特(Strode)提议每年依例召开国会案,伦敦市民请愿废止国教案,都得到了克林威尔的大力支持。而历史上有名的“大抗议”(The Grand Remonstrance),更是没有克林威尔的相助就不会取得成功。大抗议,是国会对查理士一世的宣战书。其导火线,实际上是因为发生在爱尔兰的暴乱。当初爱尔兰的旧教徒因为反对英伦国教,残杀了数万新教徒,然而国会议员因为查理士向来偏袒旧教,所以怀疑这次也是出自他的指使。所以谣言传来,大家对于查理士更加厌恶。克林威尔在大抗议提案的时候,曾告诉友人说: “如果这个议案被拒绝,我必将倾尽所有,哪怕是成为异国的鬼雄,发誓也不再返回英国。” 可见他为此万死不辞的打算,在这个时候已决定了。 大抗议没有抓住关键,查理士便又开始了逮捕议员的行动。克林威尔因此提出戒严动议,主张征集民兵,抢占英国各要塞。随后他又捐出自己的家财,以防备国王及充实征伐爱尔兰军队的器械和粮食。于是国会军的组织成立,革命的形势都迫在眉睫。当时为1642年(明崇祯十五年,民国前270年),克林威尔四十三岁。 【评论】 “不选出代表,绝不纳租税”,这是西方各国民众抵制专制政府的口号。所以,虽然查理士自认聪明,等到后来国家开支极度匮乏时,却不得不向国会请求援助,而后来国家也成了立宪制国家。如果他能学习已经实践过的成功经验并且好好运用,明确权利和义务的界限,设立监督财政的机关,那么自然能够使政府奉公守法,时时处处尊重民意,事情也就没必要用武力来解决了。 华威克的议场旁听录,颇能写出克林威尔的人格,即品性的质直刚强和目的之单纯。惟有品性刚强,才不至于被社会风气和众人的喜好所动摇;惟有品性单纯,目的才不会被利害生死所疑惑。自古英雄豪杰,能大刀阔斧开创新局面的,大都得力于此。如果对于世故过于计较,只会一事无成。 庄子说:“双方欢喜,就会有过分的赞美之词;双方积怨,就会有过分的指责之言。”个人的心理是这样,那么群众的心理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所以治国有方的人,最紧要的是保持国民的感情,使之不会冲破常规,失去控制,以至于虽然有好的政策,却也无从收拾。就如爱尔兰旧教徒的祸乱,固然是因查理士宗教政策过于反动造成的,然而他煽动旧教徒以自毁的方式保护国教,则决没有这样的道理。而国民积怨越来越深,那么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能被判入狱。政府是革命的媒介,在对错和难以判断真伪的情况下,往往会顾不上仔细审辨。由此可知,百姓的怨怒不可轻易碰触,而国民对此的深恶痛绝更是可怕。 [book_title]第七章 革命 一千六百四十二年(明崇祯十五年,民国前二百七十年)八月二十二日,查理士奔诺定昂(Nottingham),举兵敌国会军。是为英国革命史开幕之始。时英伦西北部贵族旧教徒、国教徒助王,其众蓄长发,鲜衣怒马,号为骑士;伦敦及东南部平民、工商、长老教徒、清教徒附国会,其众剪发四垂成圆形,号圆颅党。初,王党多骁将,亲王闾巴德(Rupert),尤英勇善治军。而国会军则自市井中招募而来,驽劣不任战斗。是年十月,两军遇于爱智赫(Edgehill),国会军败绩,死伤甚众。明年六月,王将霍布敦(Hopton)于西部连得胜,其别将纽卡西(Newcastls)又败国会军于阿杜尔东(Adwalton)。查理士继至,三路会师,伦敦且旦晚下。会克林威尔率东路同盟军至,败王师于根斯波罗(Gainsborough),断其首尾,查理士始退驻鄂斯福(Oxford)。 东路同盟军者,瑙福克(Norfolk)、塞福克(Suffolk)、厄塞克斯(Essex)、剑桥、黑德福(Hertford)、恒丁敦、林肯(Lincoln)七郡所合组之联防军也。其后克林威尔战胜攻取,罔不得力于是军。而其组织历史,尤与他军不同。先是国会军之败于爱智赫也,克林威尔尝语汉布顿,曰: “军事之胜负,决于精神者也。以此种市井轻薄儿,而与爱名誉富胆略之绅士战,其精神先远不敌,胜负之数,又何待于蓍龟尔!欲战胜王党,不可不先求抵制王党之精神也。” 克林威尔既以精神为胜负之前提,故其东路同盟军之组织,亦于精神之结合,特为注意。夫王党虽无道,然血统之关系,阀阅之尊严,皆可以固结精神而为负嵎之抗,所谓“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者也。克林威尔信清教,以为是可以清教之精神胜之,因以此为募兵之唯一条件。凡东路同盟军人中,自将校以至下士,殆无一非清教徒也。军中每日必行祈祷礼,出战则唱赞美诗,全队兵士,相爱如昆弟。有某队长者,素不娴军事,人以只知祈祷不知战斗讥之。克林威尔曰: “否。人之最善祈祷者,必其最善战斗者也。” 其言果历验不爽。盖此种善于祈祷之兵士,自出战以来,固无往而不胜也。东部同盟军初募集时,得战马八十具,兵士同之,其势力甚微。然克林威尔身先士卒,感之以至诚,故每临阵,无不人人死战,一以当百。其纪律尤极严明,虽为敌军所挫,行列仍整齐,非有克林威尔之后命,不稍动。当爱智赫之役,国会军败于王党,全师大乱,其殿后而归。秩序完整者,即此少数之东路同盟军也。其后兵额渐增,参战亦累得胜,遂于根斯波罗之役,断王师之后援。时则克林威尔方受议院任命,为伊里岛(Ely)知事也。 一千六百四十四年(清顺治元年,民国前二百六十八年) 一月,克林威尔以东路同盟军之陆军中将,为国会军副司令。逾月,复为英苏联合军军事委员。是时东路同盟军兵数达万一千人,取希勒斯屯(Hillesdon),进围林肯,转战于北方各郡,势张甚。然王党于他处,犹屡胜国会军。及是年七月,有马斯敦(Marston)之捷。逾年六月,复有耐斯佩(Naseby)之捷。于是战局之形势一变,而东路同盟军,遂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矣。 【批评】 “军事之胜负,决于精神。”此言最能扼治军之要。彼孙、吴、司马法等书,专从权谋运用着想,犹枝叶而非其根本也。惟专制国之军队,有利禄以为诱铒,有刑威以为劫制,故将帅得人,则士卒用命,一军之精神,亦可转弱为强。而共和国之军队,则人人为国家服务。非将佐士卒,咸具舍身卫国之常识,必不能同甘共苦。维系其精神于不敝,此克林威尔十年讲学之功,所造于英国革命者大也。 克林威尔谓“善于祈祷者必善于战斗”,此虽专从清教方面说法,实则含义至精,非阅历有得者,不能道其只字。盖战斗之时,必先治其心,使不动,始能齐生死而制利害。而祈祷一事,则以生死利害托命于上帝,而使吾心得所归宿者也。吾国兵家言,托始于黄帝、太公,他如鬼谷、尉缭诸子亦多,与道家相通,亦以道家善于治心故耳。 昔蜀汉昭烈帝败于当阳之长阪,张翼德将二十骑拒后,敌皆不敢近。克林威尔以八十骑战于爱智赫,亦能御优势之敌军,而完其队伍。东西名将,差堪媲美。 1642年(明崇祯十五年,民国前270年)8月22日,查理士奔赴诺定昂(Nottingham),率兵抵抗国会军。这就是英国革命史的开始。当时英伦西北部贵族旧教徒、国教徒站在国王一边,他们蓄着长发,军装齐整,战马强壮,号称为“骑士”。伦敦及东南部的平民、工商业者、长老教徒、清教徒等归附国会军,他们把头发剪成圆形,四面垂下,叫做圆颅党。开始的时候,国王的阵营中有很多骁勇之将,亲王闾巴德(Rupert)尤其英勇,善于治理军队。而国会军则大多是从民众中招募来的,军备很差,远远不能满足作战的需求。这年十月,两军在爱智赫(Edgehill)相遇交战,国会军战败,死伤惨重。第二年六月,国王军中大将霍布敦(Hopton)在西部连连获胜,配合主力军作战的别将纽卡西(Newcastls)又在阿杜尔东(Adwalton)打败了国会军。查理士跟着也到了,三路军队会师,攻下伦敦只是早晚间的事。正好这时克林威尔率领的东路同盟军抵到了,在根斯波罗(Gainsborough)击败了国王军队,并截断了国王军,使其首尾不能兼顾,查理士这才不得不退兵驻守鄂斯福(Oxford)。 东路同盟军,是由瑙福克(Norfolk)、塞福克(Suffolk)、厄塞克斯(Essex)、剑桥、黑德福(Hertford)、恒丁敦、林肯(Lincoln)等七郡所组合而成的联防军。此后克林威尔战胜国王军,攻城掠地,无不得力于这支军队。而它的组织历史,更是与其他军队不同。之前,当国会军在爱智赫被国王军打败时,克林威尔曾告诉汉布顿说: “战斗的胜负,取决于战斗精神。让轻佻的市井之徒与爱惜名誉而又胸怀胆略的绅士战斗,在精神上就先已经败了,胜负的结果,不用占卜也能知道了。想要战胜国王军,不可不先具有抵制国王军的精神。” 克林威尔坚持以精神作为战争胜负的前提,所以他率领的东路同盟军,就特别注意与战斗精神的结合。国王党虽然无道,但是由于血统的关系,以及家族的尊严,他们都能够稳定精神而负隅顽抗,这就是所谓的“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克林威尔信仰清教,认为可凭借清教的精神而战胜国王军,因此把这当作了招募士兵的唯一条件,凡是加入了东路同盟军的人,从将校一直到下士,没有一人不是清教徒的。军中每天必定会举行祈祷礼,出战前则歌唱赞美诗,全队的兵士,就像亲兄弟一样团结相爱。有一位队长,向来不精通军事,有的人便讥笑他只知道祈祷而不懂得战斗。克林威尔说: “不对,那些最善祈祷的人,必定是最善于战斗的人。” 他说的话果然应验不爽。因为这些善于祈祷的兵士,自从出战以来,都无往而不胜。东部同盟军当初刚募集时,仅仅得到八十匹战马,兵士也一样,势力非常弱小。然而克林威尔身先士卒,以至诚的行动感动了士兵,所以每次面对敌军时,士兵们无不浴血奋战,以一当百。他们的纪律极为严明,即使被敌军打败了,队伍行列仍然非常整齐,如果没有克林威尔的后续命令,他们绝不会轻易行动。在爱智赫战役时,国会军被国王的军队打败,全军大乱,东部同盟军殿后而归。回来时,仍然保持秩序完整的,便是这人数很少的东路同盟军。之后东路同盟军的兵额渐渐增多,参战时也经常获胜,最后在根斯波罗的战役中,截断了国王军的后援。此时,克林威尔刚被议院任命为伊里岛(Ely)的知事。 1644年(清顺治元年,民国前268年)1月,克林威尔以东路同盟军陆军中将的身份当选为国会军的副司令。一个月后,他又成为了英格兰和苏格兰联合军的军事委员。当时东路同盟军的士兵人数已经达到一万一千人,他们攻取了希勒斯屯(Hillesdon),进兵围困了林肯郡,继而又转战于北方各郡,势力扩张的速度很快。然而国王军队在其他地方,还是屡次战胜国会军。到这一年的七月时,国会军在马斯敦(Marston)取得了大胜。第二年六月,又在耐斯佩(Naseby)获胜。于是战局的形势由此而发生了转变,东路同盟军一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评论】 “军事的胜负,取决于军队的精神。”这话最能体现治军的要领。《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及《司马兵法》等书,只是专门从权谋运用着想,只能说是枝叶而不是根本。只有专制国家的军队,以利禄作为诱铒,以刑罚来制约,所以只要能得到将帅之才,那么士兵就能效忠听命,一个军队的精神,也就可以转弱为强。而共和国的军队,则是人人都有为国家服务的信念。如果不是将帅兵士,都具有舍身卫国的认识,必定不会同甘共苦。维系他们的精神信念不失,这是克林威尔十年讲学的功劳,对于英国革命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克林威尔说“善于祈祷的人,必定善于战斗”,这虽然是站在清教徒角度的说法,但它的含义非常精到,不是有丰富阅历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作战之时,必须先统一将士的思想,使其坚定不移,才能看淡生死与利害得失。而祈祷这件事,则是把生死利害都托付于上帝,使自己的心灵有了归宿。我国军事家的论述,始于黄帝、姜太公,其他的像鬼谷子、尉缭子等人也有很多,都与道家的理念相通,这也正是因为道家善于调伏人心的原因。 旧时蜀国汉昭烈帝刘备在当阳长阪失利,张飞率领二十余名士兵断后,敌军都不敢靠近。克林威尔率领八十骑兵激战于爱智赫,也能以弱抗强,而队伍几乎没有损失。一东一西的两位名将,几乎可以媲美了。 [book_title]第八章 马斯敦之战 马斯敦一役,盖英国革命以来空前之大剧战,而亦克林威尔峥荣显头角之时也。故史家尤乐道之。先是查理士与爱尔兰旧教徒媾和,乞师助战。而国会军亦与苏格兰人缔圣约同盟,合组英苏联军,连下诺森勃兰(Northumberland)、窦汉(Durham)诸城,困王将纽卡塞于约克(York)。此一千六百四十四年四月间事也。逾月,东路同盟军总司令曼却斯德(Manchester)亦率师来会,约克城垂下。会闾巴德亲王自兰凯郡(Lancashire)驰至,遂与国会军相持于奥士河上。是为马斯敦大战前之形势,而克林威尔则东路同盟军之副司令也。 七月二日晨五时,天微雨,黑云四垂,鼓角之声呜呜,杂以雷电,马斯敦大泽中,顿现肃杀阴沉之状。是为两军合阵之始。时王师凡三万人,分三队,列阵于泽南之平原;国会军凡二万七千人,亦分三队,列阵于托克威士(Tockwith)迤长之小邱,凭高下瞰,取攻势。对阵三小时,克林威尔突以左翼马队,攻王师右翼之第一阵线,破之。未几,又破其第二阵线。当破第二阵线时,两军血肉相搏,激战甚烈。克林威尔面部中敌弹,伤其目,然仍督战勿稍退。 克林威尔既破王师右翼,则折入中权,冀与他队会合。然其时他队国会军,则方节节败退。其右翼马队,先为王将哥林(Goring)所挫,主将费法克斯(Fairfax)负重伤;曼却斯德及大本营之苏兵,亦见创于王将纽卡塞。闾巴德亲王乘胜进,追奔逐北,国会军几全部溃散。顾当此危急存亡之顷,而克林威尔已率新胜之军掩至。时王师人数倍国会军,结阵亦壁垒森严,无隙可抵。而克林威尔军人人决死志,冲锋突阵,如入无人之境,王师竟断为两截。 王师既为克林威尔冲破,国会军亦散而复聚。克林威尔进据王将哥林阵地,先与苏格兰将勒士礼(Leslie),拔苏兵于重围,旋又破王师马队,与东路同盟军偏将克劳福(Crawford),破其步兵。克林威尔按剑指挥,马首之所瞻,敌兵咸望风溃。战至午后,闾巴德亲王先败,退保约克城。未几,纽卡塞亦陷绝地,率残兵溃围去。迨日晡,马斯敦阵地,遂无敌军踪迹。 是役也,王师战死者三千人。国会军奏凯归,俘敌六百人,军需辎重无算。越二星期,纽卡塞奔日耳曼,闾巴德亲王返兰凯郡,约克城亦为国会军所得。其以一旅之师,鼓全军勇气,而戴得胜之冠者,则克林威尔也。故其威名亦出诸将上,闾巴德亲王尤深畏之,至呼其军为“铁骑”(Ironside)。由是铁骑之名闻天下。 然克林威尔不矜才,不使气,一本其平日信教之诚心,归功于上帝。其与友人书有曰: “惟英国与教会,获眷佑于上天。故我军得凭藉宠光,奏此大胜利。我军以马队当优势之步兵,剑锋所指,敌军断脰揕胸,死者相枕藉,若有所慴懾,而不敢遁者。此皆上帝之威灵也,非人力之所能为也。” 由斯以观,则克林威尔不特善战,其所以持盈保泰而萌僚佐之猜嫌者,盖亦大有功夫矣。 国会军陷约克后,寻进攻鄂斯福,克之。查理士奔纽勃来(Newbury)。克林威尔皆先登,获首功。顾其时曼却斯德忽主和议,克林威尔为所抑,郁郁不得志。始运动议院,组织模范军。 一千六百四十五年(清顺治二年,民国前二百六十七年) 四月,模范军成立。克林威尔以陆军中将,为费法克斯之副,实则其真正之领袖也。而耐斯佩之战,尤非克林威尔之力不及此。时为六月十四日,费法克斯与亲王闾巴德战。至日午,死伤已过半。及克林威尔驰至,遂大胜,其所统不过六百马队耳。 耐斯佩之战,国会军俘王师九千人,又驱其骑兵至雷塞斯德(Lecester),查理士精锐悉尽。遂于次年四月,走降苏格兰军。逾月,苏军得贿五十万镑,献查理士于国会。国会锢诸罕默佩(Holmby)。而克林威尔亦率师归伦敦,迁居于威斯闵斯德(Westminster)之王街。 【批评】 武王谓“纣有臣億兆,惟億兆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六韬》谓“用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观克林威尔之御王师,均以偏师取胜,亦以其军皆清教徒,作战于共通目的之下,而得“一”之道耳。世有以势利之结合,逞黩武之野心者,其亦知所返矣。 克林威尔以马斯敦之胜利,归功上帝,此不特善处功名,可杜妨贤害能者之口,实度其作战之前,亦必先有上帝临汝之观念,故能杀敌至果而无所于怯。然则虽谓马斯敦之胜,真出于上帝之助可也。 克林威尔见厄于曼却斯德,能运动议院,改组模范军以伸其志,此为其手腕灵敏处,亦即其涵养深到处。若不能容忍,而蹈项羽杀卿子冠军之覆辙,则内哄立起,而革命之功亦败于一旦矣。 马斯敦战役,可以说是英国革命以来空前的大激战,也正是克林威尔显露其才华的一战。所以史学家们对此常津津乐道。之前,查理士与爱尔兰的旧教徒缔结和约,请求他们出兵协助作战。而国会军也与苏格兰人缔结圣约同盟,联合组成英苏联军,接连攻下了诺森勃兰(Northumberland)、窦汉(Durhanm)等城,将国王军队大将纽卡塞围困于约克(York)。这是发生在1644年4月间的事。一个月后,东路同盟军总司令曼却斯德(Manchester)率领部队赶来会师,约克城眼看就要被攻下。正好当时闾巴德亲王的部队从兰凯郡(Lancashire)急速赶来救援,于是两军相持于奥士河上。这就是马斯敦大战之前的形势,而克林威尔当时任东路同盟军的副司令。 七月二日早晨五时,天空下着小雨,四周乌云密布,战争的鼓角齐齐鸣响,夹杂着雷电,使马斯敦空旷的大泽中顿时呈现出一片肃杀阴沉的气象。这就是两军对阵时时的景象。当时国王军共有三万人,分列为三队,列阵于沼泽南面的平原上;国会军有二万七千人,也分成了三个队,列阵于托克威士(Tockwith)连绵的小丘陵地带,居高临下,采取了主动攻击的态势。两军对阵三个小时后,克林威尔突然率领左边的马队,突袭国王军队右边的第一阵线,并攻破了这道阵线。没过多久,又攻破了其第二阵线,于是两军展开了肉搏战,战斗非常激烈。克林威尔的面部被敌军枪弹击中,伤到了眼睛,但他仍然坚持指挥战斗。 克林威尔大破国王军队的右翼后,便折返回中军地带,希望与其他队伍会合。然而当时其他的国会军,却正在节节败退。其中右翼的马队,最先被国王军的大将哥林(Goring)打败,主将费法克斯(Fairfax)负了重伤;曼却斯德以及大本营的苏格兰军队,也被国王军将领纽卡塞击败。闾巴德亲王率军乘胜追击败北的国会军,国会军几乎溃不成军。在这危急存亡之际,克林威尔率领刚刚获胜的军队冲杀了过来。当时国王军的士兵人数是国会军的几倍,他们的阵线也是壁垒森严,几乎无隙可乘。但克林威尔军中的士兵,人人都抱着决一死战的信念,冲锋突阵如入无人之境,国王军竟然被他们断为两截。 国王军队被克林威尔率领的军队冲破,国会军也由分散而重新聚集。克林威尔进攻并据守国王军将领哥林的阵地,先是与苏格兰大将勒士礼(Leslie)一起解救了陷入重重围困的苏格兰军队,随后又大破国王军的马队,与东路同盟军偏将克劳福(Crawford)打败了国王军的步兵。在克林威尔指挥下,其战刀所指之处,敌军望风而逃。激战到午后,闾巴德亲王先败逃,退到了约克城。没过多久,纽卡塞也被逼入绝境,率领残兵突围而去。到了下午,马斯敦阵地终于没有了敌军踪迹。 这次战役,国王军队战死的有三千人。国会军凯旋而归,俘虏了敌军六百人,所获军需辎重难以计数。过了两个星期,纽卡塞到了日耳曼,闾巴德亲王返回了兰凯郡,约克城也被国会军控制。以一个旅的军队,鼓舞了全军的勇气,而最终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之冠,这就是克林威尔!因此他的威名此时超过了其他将领,闾巴德亲王尤其很惧怕他,以至于称他的军队为“铁骑”(Ironside)。从此之后,“铁骑”的称号名闻天下。 然而克林威尔不自恃才高,不意气用事,坚持他平日信教的诚心,将一切成就归功于上帝。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 “只有英国与教会,得到上天的眷佑,所以我军才能够凭借这恩宠的荣光,取得了这次大胜。我军以马队抵挡敌军优良的步兵,剑锋所指之处,敌军头断血流,横尸遍野,若有所惧怕而不敢逃跑。这都是上帝的威灵造成的,而非人力所能为。” 由此可以看出,克林威尔不只是擅长打仗啊。他之所以能身居高位却平安无事,而同僚对他却没有产生之猜嫌,也是他日常下了大功夫的缘故啊。 国会军攻陷约克后,继续进攻鄂斯福,并一举攻克。查理士逃奔到了纽勃来(Newbury)。几次战争,克林威尔都是冲在最前面,获得了头等功。但当时曼却斯德却突然主张议和,克林威尔被他压制,郁郁寡欢,志愿无法实现。于是他开始动员议院,组织模范军。 1645年(清顺治二年,民国前267年)4月,模范军正式成立。克林威尔担任其陆军中将,是费法克斯的副手,其实是这支军队的真正领袖。而耐斯佩战役,如果不是克林威尔,战争也就不会取得那样的结果。当时是6月14日,费法克斯与亲王闾巴德的军队展开了激战。战到中午时分,费法克斯率领的军队已死伤过半。直到克林威尔赶来后,最终获得大胜,而他所率领的兵士不过是六百人的马队而已。 耐斯佩之战,国会军俘虏了国王军九千人,又将国王军的骑兵赶到了雷塞斯德(Lecester),查理士国王的精锐部队全部被歼。 于是在第二年的四月,查理士国王逃奔到苏格兰,向苏格兰军投降了。一个月后,苏格兰军得到了五十万英镑的贿赂,将查理士押送到了国会。国会将查理士监禁在罕默佩(Holmby)。而克林威尔也率军回到了伦敦,迁居到了威斯闵斯德(Westminster)的王街。 【评论】 武王说:“商纣有臣亿万,是亿万条心,我有臣子三千,只是一条心。”《六韬》中写道:“一切用兵的方法,无非精纯专一。军队精纯统一就能不受牵制而无往不利。”我们看克林威尔对抗国王军,他所率领的都不是主力军,却能取胜,这也是因为他的军队都是清教徒,有共同的作战目的,懂得运用众人一心的缘故。世上那些因为势力和利益而相结合、穷兵黩武的野心家,也应该知道有所收敛了吧。 克林威尔将马斯敦战役的胜利归功于上帝,这不仅说明他善于对待名利,可以杜绝小人嫉妒加害的谣言,更是考虑在作战之前,也一定先有上帝保佑自己的观念,所以能杀敌勇猛而毫不胆怯。这样看来,说马斯敦战役取得的胜利,真是因为上帝的神力相助也是可以的。 克林威尔受制于曼却斯德时,却能说服和动员议院的众多议员,争取到他们的支持,改组了模范军以实现他的理想,这是他手腕灵活的表现,也是他涵养深厚的表现。如果他不能容忍,而重蹈项羽杀上将军宋义的覆辙,那么一定会立即发生内哄,而革命的功绩也将毁于一旦。 [book_title]第九章 查理士被戮 查理士见执,英国革命,亦既告成功矣。顾其时革命军中,方以宗教问题生内哄,故查理士又得构煽其间,为复辟运动。此盖查理士致死之由,亦克林威尔武断政略之先导也。初,国会与苏格兰人合,各设委员执政,以长老宗代国教,清教徒之军队,则别树一帜,号曰独立党(Independency)。时与国会龃龉,然克林威尔力调解之,欲保存此立法机关,以免骚乱,因得相安无事。 至是,国会挟查理士为重,谋复辟甚亟。苏军助之,竟于一千六百四十七年(清顺治四年,民国前二百六十五年)下令解散独立军。于是独立军哗变,而克林威尔亦加入为谋主。其宣言曰:“以军队执最高权而无人为主,则英国必陷于无政府;反之而使长老教执最高权,则二次革命之祸亦立见。”即其加入军队方面之理由也。 克林威尔既加入军队,独立军兵变立平,是可见其威德之盛也。逾年,南威尔士(South Wales)及东方一部起兵勤王,克林威尔击破之。未几,苏格兰人亦为王来侵。克林威尔复破之于伯勒斯顿(Preston),追至苏境而还。 时军队与国会所相持不下之问题,则查理士之处置也。独立军方面,主废之为庶人,改建共和政体。而国会则与查理士通款,欲仍奉为共主,建君主立宪政体。故是年之冬,独立军竟以兵围院,尽驱长老宗之议员。其领兵围院者,为陆军大佐朴赖特,史称“朴赖特之洗涤”(Pride’s Purge)。 朴赖特围院以后,独立军留其党五十余人,别设国会,是为婪尾国会(Rump Parliament),言其为长期国会之尾声也。更移锢查理士于军营,以国会命,组织高等法庭讯鞫之。查理士庭辩不屈。逾年,是为一千六百四十九年(清顺治五年,民国前二百六十四年)一月三十日,乃以谋叛罪,处死刑于伦敦之白宫街。刽手取头掀之,大呼曰“反者头也”,又曰“他人有觊觎王位者,视查理士”。众莫不震慄。 查理士之处死刑,克林威尔以第三人署名于判决状。当时军官多以是举为古今奇变,避不出。克林威尔亦迟回不决者累日,最后乃毅然曰:“吾辈为此,将使后世基督教徒,传为光荣之历史;世界专制君主,永存恐怖之纪念。” 意遂定。说者谓克林威尔生平,每不恤犯众人之不韪,而独行其是,皆此类云。 【批评】 国家之事,破坏易而建设难。当破坏时,人人以对待公敌为事,故其志专,其势顺,其力强,而无权利意气之可争。至破坏之后而言建设,则公敌去而私敌生。使无调和节制之精神,未有不互相水火,为武力专制之前驱者。如英伦之宪政先进国,犹不能逃此公例。况乎于宪政素无经验者,其不可慎所处耶? 克林威尔既得政,即有逐国会长老教徒之举。以立宪政治之原则论之,实不足为训。然彼之为此,一以弥军队之哗变,一以杜复辟之阴谋,与拥兵自卫以驱除异己者,固尚有间。读者谅其志而勿蹈其迹可也。 查理士之为人,其才具正不可及,故虽日暮途穷,身为阶下囚,犹能以权术操纵一部分之人心。然卒不免在断头台上,偿二十余年专制之孽债。“曹孟德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读东坡《赤壁赋》,令人感叹无穷。 查理士之处死刑,史家有讥独立军过于操切,致起王党负嵎之反动者,而克林威尔则谓可使专制君主永留恐怖纪念。观其后查理士第二虽复辟,至其弟惹米斯第二之世,终为国民所逐,光荣革命(Glorious Revolution)成功。而专制政治,亦绝迹于英伦三岛焉。则克林威尔之言信矣。 查理士被捕了,英国革命也就算是成功了。但当时革命军中正因为宗教问题而产生了内讧,所以查理士又得以有机会在中间挑拨煽动,为复辟王位而奔走活动。这大概是查理士被处死的原因吧,也是克林威尔在政治策略上以权势独断独行的先导。起初,国会与苏格兰人合作,分别设立了委员来执政,以长老宗取代了国教,而清教徒的军队,则另立旗号,叫做独立党(Independency)。独立党当时与国会意见不合,但克林威尔极力调解,想保存这个立法机关,以免引发骚乱,因此双方得以相安无事。 这时候,国会倚仗查理士国王而抬高自己的地位,急切谋划想要复辟。苏格兰军也支持他们,竟然于1647年(清顺治四年,民国前265年)下令解散独立军。于是独立军发动了叛乱,而克林威尔也加入其中,并成为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他宣称说:“让军队执掌最高的政权而没有人做领导者,英国必定会陷入无政府状态。反之,如果让长老教执掌最高权力,那么二次革命的祸患马上就会再现。”这也是他加入军队方面的理由。 克林威尔加入军队后,独立军兵变立马平息,由此可见他的威望之高。一年后,南威尔士(SouthWales)及东方的一支军队起兵救援君王,克林威尔率军击败了他们。没多久,苏格兰人也为国王之事入侵。克林威尔在伯勒斯顿(Preston)再次击败了他们,追到了苏格兰境内才收兵返回。 当时军队与国会相持不下的问题,是如何处置查理士。独立军方面,主张废黜他为庶人,改建国家为共和制政体;而国会方面,则与查理士通和言好,仍想将他奉为共同的君主,建立君主立宪制的政治体制。所以这年冬天,独立军最终发兵围困了国会议院,驱逐了长老宗的全部议员。这次率兵围院的,是陆军大佐朴赖特,史称“朴赖特之洗涤”(Pride’s Purge)。 朴赖特围困议院之后,独立军留下自己政党中的五十多人,另外设立了国会,这就是婪尾国会(Rump Parliament),被称为是长期国会的尾声。他们将查理士转移并禁锢在军营中,又以国会名义颁发命令,组织高等法庭对其进行审讯。查理士在庭上为自己辩解,没有屈服。一年后,1649年(清顺治五年,民国前264年)1月30日,法庭以谋叛罪判处并在伦敦白宫街对查理士执行了死刑。刽子手砍下他的头后高高举起,大声说:“这是反叛者的头!”又说:“凡是觊觎王位的人,查理士就是他们的下场!”民众无不震惊恐惧。 对查理士判处死刑,克林威尔在判决书上以第三人署了名。当时的军官们大多认为处死查理士是古今奇变,纷纷避而不出。克林威尔也多日迟疑不决,最后才毅然下定决心。他说:“我们今天这么做,将会让后世的基督教徒,认为这是一段光荣的历史;让世界上专制的君主们引以为戒,心中常存恐惧之念。” 于是他的决心更加坚定。评论克林威尔生平的人,说克林威尔做事经常不顾是否冒犯众人,而是按照自己的意志独行其事,说的都是这类的事。 【评论】 国家的事,破坏容易,但建设起来却非常困难。当破坏的时候,人人都把对待公敌当作自己的事,所以他们志向专一,情势顺利,力量强大,没有权利、意气的争议。到了破坏之后谈及建设时,大家却因公敌已经除去,而开始出现了私敌。如果大家没有调和、节制的思想,那么没有不相互视同水火而成为了武力专制的先驱者。如那些和英国一样最先实现宪政的国家,都没能逃脱这个规律。更何况是对于宪政毫无经验的人,他能不谨慎对待吗? 克林威尔掌政后,就采取了驱逐国会长老教徒的措施。以立宪制政治的原则来说,这并不值得议论。然而他这么做,一方面可以消弥军队的哗变,一方面可以杜绝复辟的阴谋。这和拥兵自卫来驱除异己的人,有本质的区别。读者应当理解这种精神,却不必重蹈他的复辙。 查理士的为人,其才能无人可及,所以虽是日暮途穷,身为阶下囚,还能以权术操纵一部分人的思想为己所用。然而最终仍难免死在断头台上,以偿还二十多年专制的孽债。“曹操确实是一世枭雄,但现在他在哪呢?”读东坡《赤壁赋》,令人感叹无穷。 查理士被处以死刑,有的史学家嘲讽独立军对这件事操之过急,使得国王党负隅顽抗,但克林威尔却认为这样可以让专制君主永留恐怖的纪念。反观之后的查理士第二,虽然复辟了,但到他的弟弟惹米斯第二世时,最终还是被国民驱逐了,光荣革命(Glorious Revolution)成功。而专制政治,也绝迹于英伦三岛。可见克林威尔的话说得没错。 [book_title]第十章 共和成立 一千六百四十九年二月,婪尾国会决议,废元老院,除君主世袭制。五月,布建国令,改英伦为共和国,以国会为最高机关,由国民代表组织之;国会之下,设行政会议,以谋人民之安宁幸福,仍受国会裁制。是为英伦共和国(Commonwealth of England)之组织法。而克林威尔则以婪尾国会之议员,兼任行政会员。会爱尔兰王党复起,乃受征爱总司令之职,率师讨之。 克林威尔膺征爱之命,以八月抵杜伯林(Dublin)。阅月,战王党于特洛基达(Drogheda);又阅月,战于威克斯福(Wexford),均大胜。当时戮降甚惨,诛夷旧教徒,几无噍类,至有“日色暗无光,平野如白纸”之谣。惟克林威尔则以为除恶务尽,上帝之威灵,实式凭之。 一千六百五十年(清顺治六年,民国二百六十三年),苏格兰亚吉尔侯(Arquill)起兵,将军莽得罗斯(Montrose)助之,迎查理士第二(查理士第一之子)为嗣君,复辟之势复炽。时独立军统帅费法克斯已辞职归田,克林威尔又拜共和国陆海军大元帅,率师征苏。 是年七月,克林威尔抵苏。九月,败苏人于敦巴(Dunbar)。苏兵死者四千人,俘虏万余,莽得罗斯死之。 逾年,查理士第二入英伦之北境。克林威尔复以九月败之于窝识特(Worcester),查理士第二微服走荷兰。于是英伦三岛之王党悉平,而克林威尔亦以是月奏凯返伦敦。克林威尔返伦敦,国会议酬庸之典,年予勋金四千镑,并给汉北登离宫(Hampton Court)为私邸。“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此诚大丈夫得志于时之所为也。虽然,克林威尔军人也,且清教主义之军人也。前此寄阃专征,其责虽重,盖犹军人之力所能了。至于处治平之世而当政治之冲,则与军人之素养,及单纯质直之清教主义,皆非所宜,抑亦克林威尔始愿所不及此也。不意天不肯逸英雄之躬,至克林威尔战胜归来,而英国政界,已老成彫谢,后起无人,非克林威尔不能膺国家之重任。而国会诸君子,复不善运用职权,使克林威尔不得不以治军之手段,解决立法行政之难题。此则君子读英伦保国主时代之历史,所深为共和政治悲,且为克林威尔之盛名惜者也。 【批评】 昔白起阬赵降卒四十余万,何晏讥其“要一朝之功而坚诸侯之守”。克林威尔之戮爱尔兰旧教徒,亦何独不然?彼之立意,讵不欲假兵戈之威,使爱人叛弃旧宗,皈依新教。不知威抑愈强,则反动亦愈烈。先民慷慨就义之痛史,适足以鼓其子孙复仇卫道之热情。今者世阅二纪,而爱人犹笃守旧教,至英政府不能不许自治案之成立,又何莫非克林威尔戮降之举种其因乎?而武力万能之说之不足尚,亦可知矣。 居马上得天下,不能以马上治之。故军民分治,实近世立宪国之天经地义。而功成身退,尤开国英雄保全令名之上策。若欲以貔貅、兕虎之材,膺社稷人民之寄,未有不操刀伤手,自误误人者。以克林威尔宅心之公正,禀赋之伟奇,犹不能逃此公例,况乎道德材器之不及克林威尔者耶?其可不知所戒耶? 1649年2月,英国婪尾国会决议,撤销英国元老院,废除君主世袭制。5月,颁布建国令,改英国为共和国,以国会为全国最高权力机关,由国民代表组成。国会之下,设行政会议,来为人民谋求安宁幸福,但行政会议仍受国会约束,这就是英伦共和国(Commonwealth of England)的组织法。而克林威尔则以婪尾国会议员的身份,兼任行政会员。当时正逢爱尔兰的国王党重新得势,于是克林威尔接受任命,担任征伐爱尔兰总司令一职,率军讨伐爱尔兰。 克林威尔接受这一任务后,8月份抵达了杜伯林(Dublin)。一个月后,他所率军队与国王党军在特洛基达(Drogheda)发生激战;又过了一个月,双方在威克斯福(Wexford)再次交战。两次战役,克林威尔所率军队都取得了大胜。当时他对投降的敌军进行了惨烈的屠杀,旧教徒几乎被全部诛杀,以至于出现了“日色暗无光,平野如白纸”的民谣。只有克林威尔认为,除恶务尽,这些全是上帝威灵和意志的显现。 1650年(清顺治六年,民国263年),苏格兰的亚吉尔侯(Arquill)起兵叛乱,将军莽得罗斯(Montrose)协助响应,拥立查理士第二(查理士第一之子)继位,复辟的势头死灰复燃。当时独立军统帅费法克斯已辞职归隐,于是克林威尔又被任命为共和国陆海军大元帅,率军队征战苏格兰。 这年七月,克林威尔抵达苏格兰。9月,在敦巴(Dunbar)大败苏军,苏军战死者达四千人,被俘虏的达一万多人,莽得罗斯也战死。第二年,查理士第二逃到了英伦的北部边境。克林威尔于9月份又再次于窝识特(Worcester)大败叛军,查理士第二乔装改扮逃亡荷兰。于是,英伦三岛的王党全部被剿灭,而克林威尔也于当月胜利返回伦敦。回到伦敦,国会为他举行了庆功大典,并决定每年给予他勋金四千镑,且将汉北登离宫(Hampton Court)作为私邸奖励给他。“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这确实是大丈夫实现志向后应该得到的啊。即使如此,克林威尔还是一名军人,并且是信奉清教主义的军人。在此之前,作为统兵的将军在外作战,责任虽然重大,但仍在军人的职责范围;到了太平盛世,身处治理国政的要害部门,则与军人的素养,以及单纯质直的清教主义不是一回事,这大概也是克林威尔之前所没有想到的吧。不料上天不肯让英雄过上安逸的生活,当克林威尔战胜归来时,英国政界大多年事已高或已辞世,后继无人,除了克林威尔无人可以担当起国家的重任。而国会中的各位议员,又都是不善于运用职权的人,使得克林威尔不得不以治军的手段,来解决立法行政的难题。这也是君子读英伦保国主时代历史时,深为共和政治悲哀的地方,也是为克林威尔盛名后感到惋惜的地方。 【评论】 昔日,白起活埋赵国投降的兵士四十多万,何晏讥笑他“以一时邀功的行为而使诸侯们更加坚守抗敌”。克林威尔屠杀爱尔兰旧教徒,与白起又有什么不同呢?他本是想借助兵戈的威力,而使爱尔兰人放弃原来的宗教,而皈依新教。却不知施加的威力压制越强,那么反抗也就会更加强烈。先祖慷慨就义的苦痛历史,足以鼓舞他们的子孙复仇、卫道的热情。现在已过去了两个朝代,而爱尔兰人仍然坚信旧教,使得英国政府不得不允许自治案成立,这又何尝不是克林威尔屠杀举动而种下的因果呢?而武力万能的说法是不足取的,由此也就能得到答案了。 可以从马背上取得天下,却不能在马背上治理天下。所以军民分治,实在是近代立宪国家天经地义的做法。而功成身退,更是开国英雄保全性命和名誉的上策。如果想以貔貅、兕虎的才能,来承担国家与人民托付的责任,没有不因操刀而伤手,自误而误人的。以克林威尔心地的公正、天赋的伟奇,也不能逃脱这个规律,更何况道德材器都不如克林威尔的人呢?他们又怎么能不在这方面小心呢? [book_title]第十一章 保国主 克林威尔以百战余生,为开国元老。江淮草木知张万福之威名(唐德宗以张万福为濠州刺史,谓之曰:“朕闻江淮草木,亦知尔之威名。”);西夏小儿,闻刘都护而止哭(宋刘锜为陇右都护,与夏人战屡胜,夏人儿啼辄怖之曰:“刘都护来。”),其功名声望,在英伦三岛中,固已无与抗衡矣,然克林威尔尚不敢忘其共和国民之本分。故战胜归来,仍以国会议员,尽力政治宗教之改革,乃不二年而风波激荡,全局尽翻,卒以成保国政府之新形势。此则克林威尔戆直之性情,纯单之思想,其不适于共和政治者固多,抑亦国会之不孚人望有以致之也。 初,英国之宣布共和国也,其时戎马倥偬,国基飘荡,盖未暇为长治久安计。故婪尾国会,遂以五十余任期久满之议员,握立法行政之大权。国民方以抵御王党为事,无如之何也。至是,议员益专横,国民及军队两方面均恶之,屡有解散国会之请。而克林威尔则以议员一分子,运动国会之更选。盖据克林威尔之意,若新国会成立,则旧议员依法退职,而行政立法诸权限,自可迎刃而解,初不必借助于武力也。 婪尾国会以克林威尔之请求,因于一千六百五十三年(清顺治九年,民国前二百四十九年)四月,提出新选举案。 顾其内容,则出人意外。凡旧议员均不须更选,继续任职,而新议员资格,则须旧员承认。于是克林威尔知国会终无悔祸之心,解散之意遂决。是月二十日,新选举案方付三读会,克林威尔率卫士守院门。逾时,议长宣告议案成立,卫士入议场,尽驱诸议员出,而二十余年之长期国会,至此遂宣告闭幕。 克林威尔于议员退席时,大呼曰:“余尝日夜祷上帝,宁杀吾身而不愿出此。而今终不得不出此者,则君等之迫我为之也。” 言时,容度沉毅,不胜悲愤,盖其积怒于国会者深矣。 婪尾国会解散,英国陷于无政府状态者数月。时克林威尔望重功高,军符在握,实际上已无异君主。因有议以克林威尔之女,与查理士第二联姻,使其以元舅之名,复建君统者。然克林威尔拒之,语人曰:“吾辈之解散国会,盖将以同心卫国之诚,昭示世人非藉武力以攘权利也。何得有此不名誉之举?” 盖是时,克林威尔犹不愿以手造之共和,及身而破坏之也。是年七月,行政会议召集新国会。是会议员百四十人,史称雏形国会(Little Parliament),言其仅具国会之形式也。越六月,雏形国会内哄,自辞职。克林威尔乃以行政会议之建议,称共和国保国主(Lord Protector)。至是而英苏爱三邦之统治权,集于克林威尔一身,而共和政体仅存其名义矣。时为一千六百五十三年十二月,克林威尔年五十四岁。 克林威尔为保国主者五年。此五年中,又解散国会二次,其手段亦日趋专制,世颇以是议之。惟政教修明,改订民刑律,提倡大学教育,均卓然有成效。其于整顿风化,尤极注意,凡斗鸡、赛马、赌博及无益之游戏,均有禁,欲以造成清教醇朴节俭之风。论者谓英国承斯跳脱朝之末流,骄奢淫佚,纲纪荡然。克林威尔此等政策,其裨益人心实多云。 【批评】 克林威尔以共和党起,而以保国主终,实为其生平缺憾。然当其苦心孤诣,以调停于国会军队间时,保存共和之心,何尝不切!至国会垄断政权,深闭固拒,于是两方面之意见,背道而驰,而专制之局成矣。此所以共和国民,既须有保持权利之能力,尤贵有调和互让之精神,非专恃气矜之雄,所能济也。 以克林威尔与查理士第二联姻之说,几与王莽为安汉公事相同。盖人当声势隆赫之时,必有左右近习,出其种种手段,为献媚邀功计。克林威尔人格高尚,幸不为其所惑。然古今之堕其术中而据炉火上者众矣。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可不慎诸。 国奢示之以俭。克林威尔整顿风化诸政,非特英国当时之良药,抑亦我国今日借镜之资也。振人心,挽末俗,少年有志之士,与有责矣。 克林威尔以身经百战的劫后余生,成为开国元老。就如同江淮的草木,都知道张万福的威名(唐德宗以张万福为濠州刺史,并说:“朕听说江淮的草木也知道你的威名。”),西夏国的小孩,听到刘都护的名字后就都不敢再哭(宋刘锜为陇右都护,与西夏战,屡屡得胜。西夏人听到儿童啼哭,就会吓唬他们说:“刘都护来了。”)一样,克林威尔的功名声望,在英伦三岛中,固然已经没有可以与他抗衡的人了,但克林威尔还是不敢忘记自己是共和国国民的身份。所以战胜归来后,他仍以国会议员的身份,全力推行政治与宗教的改革,但不到二年就风波激荡,局面全部翻盘,最终形成了保国政府的新形势。这就是克林威尔戆直的性情、单纯的思想,不适应共和政治的方面固然很多,但也是国会不孚人望而导致的结果吧! 当初,英国宣布为共和国时,国家军务繁忙,整个国家动荡不安,那是因为没有时间来考虑长治久安的策略。所以婪尾国会,就以五十多位长期担任议员的人,掌握了立法行政的大权。国民这时主要精力在抵御国王党,所以面对国会,却没有任何办法。这样一来,议员更加专横,民众与军队两方面均厌恶他们,经常有解散国会的请求。而克林威尔则以议员中的一员,在策划着如何进行国会的重新选举。按照克林威尔的意图,如果新国会成立,旧议员就要依法退职,而行政立法的诸多权限,自然就可迎刃而解了,这样一开始也就不需要借助武力了。 婪尾国会也因克林威尔的请求,于是在1653年(清顺治九年,民国前249年)4月,提出了新的选举方案。但新方案的内容,却出人意外。新方案规定,凡是旧议员都不需要重新选举,继续留任,但新议员的资格,却需要须旧议员的承认。于是克林威尔明白,国会始终没有悔悟之心,解散国会的心意便更加决绝。当月二十日,新选举案刚刚交付三读会,克林威尔便率卫士守住了议会院门。不多时,当议长宣告议案成立时,卫士进入议场,驱逐了所有议员,而二十余年的长期国会,至此宣告闭幕。 克林威尔在议员退席时,大声说道:“我曾经日夜祈祷上帝,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想这样做。但现在却不得不这样做,实在是各位逼我的呀。” 说这些话时,他表情沉着坚毅,异常悲愤,这是因为他长久以来对国会的怨气已很深了。 婪尾国会解散后,英国长达几个月陷于无政府状态。当时克林威尔威望高,功劳大,又军权在握,实际上和君王已没什么差别。所以,有人因为克林威尔的女儿与查理士二世有婚姻关系,提议让他以元舅的名义,重新建立君主统治国家,但是克林威尔不同意。他对别人说:“我们之所以解散国会,是本着大家共同保卫国家的诚意,告诉世人,并非是借助武力夺取权利。又怎么会再做这样有损我们名誉的事情呢?” 这个时候,克林威尔还是不愿亲眼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共和国被破坏。这年七月,行政会议召集了新国会。此次会议,共有一百四十名议员,史称雏形国会(Little Parliament),是说它仅仅具有了国会的形式而已。过了六个月,雏形国会发生了内讧,议员自动辞职。克林威尔于是根据行政会议的提议,出任共和国保国主(Lord Protector)的职位。从此,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的统治权,都集中到了克林威尔一人身上,而共和政体也仅仅只在名义上存在。当时为1653年12月,克林威尔五十四岁。 克林威尔担任保国主五年。在这五年中,他又两次解散国会,他的手段也越来越专制,世人对此也是议论纷纷。但是在他执政期间,政治清明,修订了民刑律,提倡大学教育,这些举措都非常有成效。他尤其注意社会公德和民风习俗的整顿,凡是像斗鸡、赛马、赌博等无益于身心健康的游戏,都在禁止之列,想要通过这些措施来形成清教醇朴、节俭的风气。有评论者说,英国继承了斯跳脱王朝的末代之风,生活放纵奢侈,荒淫无度;法律纲纪,荡然无存。克林威尔推行这些政策,对人们的精神健康实在是益处很多。 【评论】 克林威尔的政治生涯从共和党起家,以保国主结束,实在是他生平的缺憾。然而当他苦心孤诣,在调停国会与军队之间不和的时候,他极力保存共和体制的主张,又如何会不急切呢!到国会垄断政权后,又坚决不接受别人的意见,于是两方面的意见背道而驰,而专制局面也由此形成。所以共和国国民,既要有保持权利的能力,特别是又需具备可贵的具有调和互让的精神,而不是单凭意气用事、骄慢自大所能做到的。 而克林威尔与查理士第二联姻的说法,几乎和王莽成为安汉公一事相同。因为当人声势隆赫的时候,身边那些受宠的小人就会通过种种手段,献媚邀功。克林威尔人格高尚,所幸没有被这些人迷惑。然而古往今来,被谗言所惑而陷于不义的人太多了。建立邦国,继承封邑,千万不可任用小人,这不得不谨慎啊。 一个国家盛行奢侈之风时,那么领导者就必须带头力行俭约。克林威尔整顿风化诸等举措,不单单是英国当时的良药,同样是我们现在也应该借鉴的。振奋人心,改良风俗,年轻有志的人士,都有责任。 [book_title]第十二章 外交 克林威尔所以功盖寰区,英民到今受其赐者,外交之胜利,其尤著者也。计其在位五年间,胜荷兰,联法兰西,败西班牙,凡英国旗之所至,欧洲诸国,无与抗颜行者。自非有过人之才,成竹在胸,谋定后动,又安足以语此? 英荷之战,始于一千六百五十二年,盖英国海上霸权之嚆矢也。先是荷人擅航业,欧洲诸国及英人之商于外者,皆托荷船运载。会英使森约翰(St. John),为荷人所侮。归言于克林威尔,定“海上条例”(Navigation Act),颁诸列国。凡亚、非、美三洲物,非用英船,不得入英境,惟欧货之用本国船者听之。意实以夺荷人航海之利也。故英荷遂开衅。 荷人命万德朗(Von Tromp)统水师侵英,旋又命雷德尔(Ruyter)继之。舰队纵横,缚帚桅竿上,示扫平海面,英师迎战大挫。会水师提督勃雷克(Blake)力破之,得其商船三十,兵船十一,荷军乃退。明年,万德朗败英将猛格(Monk),荷军稍振。而勃雷克宵战于海口,复大破之。遂进兵荷兰洋,斩万德朗,荷兵大溃。于是荷人遣使乞和,愿奉海上条例,如英国命。此一千六百五十三年事也。英人既败荷师,丹麦、瑞典诸国,亦相继通款,遵海上条例。英之海权,遂甲于天下。克林威尔复命勃雷克率师往地中海,诛捕海盗。勃雷克善治军,约束严明,士卒用命,威名震于列国,人以为克林威尔知人善任之效。 一千六百五十五年(清顺治十一年,民国前二百四十七年),法兰西与西班牙构兵,各遣使来求援。克林威尔以西班牙多旧教徒,恶之。遂遣水师将边恩(Penn),往西印度海,取其属地牙买架(Jamaica)岛。牙买架岛在古巴之南,溪涧纵横,足资灌溉,盖膏腴之地也。时英师又在加斯的海,获西之商船,取其赀装二百万,国用因以大饶。 一千六百五十七年(清顺治十三年,民国前二百四十五年),法相马撒伦(Mazarin)以法之北方海口腾格(Dunkirk),为西班牙所据,乞师于英,谓英若取腾格以归法者,则英之嗣君及其党在法者,愿为英逐之。克林威尔允其请,遂发精兵攻西,取腾格。英法本世仇,以克林威尔是举,有大功于法,故法亦奉为盟主。 是年,克林威尔复遣兵援辟门(Piedmont)。辟门者,居意大利万山中,不与外人通。外人多奉旧教,惟辟门人则宗新教,故撒洼(Savoy)人攻之,焚其邑。克林威尔闻之,遣吏往理其事,又使水师至地中海备之。辟门人得返故土,奉新教,克林威尔之力也。 综上所述,一则植海上之霸权,一则绝复辟之外援,一则为新教之保障,皆当日英国之根本大计,亦其后称雄于天下之基础也。克林威尔虽享国未永,日不暇给,顾其成就者已如此,夫亦可谓踌躇满志矣。故诗人华留民(Waller)颂之曰: 猗欤吾英海之王,万国琛赆来梯航。 楼船翼翼垂桅樯,式礼英旗礼敢荒。 海若之神御风游,尔力隆伟能相讐。 气吞八荒大九州,与国家同无疆休。 盖纪实也。 【批评】 专制君主每喜用兵域外,冀国民以敌忾同仇之义,化其反对内政之心。如我国之秦始皇、隋炀帝,及查理士当年之战法兰西,皆此意也。不知其用兵之目的,既在崇殖私利,则国民亦断不能激发忠勇,为之效力,甚且因战事之失利,而促成革命之机焉。必如克林威尔之以国权正义为前提,然后师出有名,能受人民之爱护耳。 弱国无外交。外交者,黑铁耳,赤血耳。使克林威尔无虎将雄师以为外交之后盾,则其植海权、杜复辟、保新教之三大目的,亦徒托空言而已。闻鼓鼙之声而思将帅,我少年军国民,其有意乎? 克林威尔之所以功盖世间,让英国人民到今天还享受着他当时施政带来的好处,在外交方面的功劳,尤为突出。算起来他在位的五年间,战胜荷兰,联合法兰西,击败西班牙,只要英国国旗所到之处,欧洲各国,都不敢与之对抗。如果不是他有过人之才,成竹在胸,智勇双全,又怎么能这样说呢? 英荷之战,开始于1652年,这是英国建立海上霸权的开端。此前荷兰人擅长航运,欧洲各国及英国人,凡是在海外做生意的,都得依靠荷兰的船只运载。当时英国的使节森约翰(St. John),被荷兰人羞侮,归国后,他向克林威尔汇报了这些情况,于是英国制定了“海上条例”(Navigation Act),公告给欧洲各国。条例规定,凡是亚、非、美洲的货物,如果不是用英船航运的,不得进入英国境内,只有用本国船只运输的欧洲货物,才可以自由航行。条例的意图就是要夺取荷兰人航海的霸权。英、荷两国之间的战争也因此而起。 当时,荷兰人任命万德朗(Von Tromp)统领海军侵犯英国,接着又命令雷德尔(Ruyter)紧随其后入侵英国海域。荷兰舰队纵横海上,在桅杆绑上扫帚,意示他们要扫平海面。英国海军迎战,遭受大败。当水师提督勃雷克(Blake)全力反击,大破荷兰海军后,缴获了荷兰商船三十艘,兵船十一艘,荷军这才撤退。第二年,万德朗打败了英将猛格(Monk),荷兰海军士气稍稍有所提振。而勃雷克又与荷兰海军在港口连夜激战,并击败了荷兰海军。于是进兵荷兰海域,擒杀了万德朗,荷兰海军大败。于是荷兰派遣使者乞求议和,愿遵守英国“海上条例”,听从英国的命令。这是发生在1653年的事。英国人打败了荷兰,丹麦、瑞典等国,也相继表达了友好,愿遵守英国“海上条例”。英国的海权,从此称霸天下。克林威尔又命令勃雷克率海军前往地中海,剿灭海盗。勃雷克善于治军,约束纪律严明,士卒都非常听命,其军队的威名散播于周边列国,人们都认为这是克林威尔知人善任的结果。 1655年(清顺治十一年,民国前247年),法兰西与西班牙交战,分别派遣使者向英国求援。克林威尔因厌恶西班牙人大多是信奉旧教的教徒,所以派遣海军大将边恩(Penn),前往西印度海,攻占了西班牙的属地牙买架(Jamaica)岛。牙买架岛在古巴南面,河水众多,灌溉十分便利,是一个土地肥沃的地方。当时英军又在加斯的海,截获了西班牙的商船,得到了其二百万的货物财产,英国的国库因此而大大充实。 1657年(清顺治十三年,民国前245年),法国首相马撒伦(Mazarin)因法国北方的港口腾格(Dunkirk)被西班牙占据,而向英国请求出兵相助,并许诺英国,如果能将腾格夺回,使其重归法国,那么,英国流亡法国的继任君主以及他的党羽,都将被驱逐出法国。克林威尔答应了法国的请求,于是派出精兵攻打西班牙,夺取了腾格。英、法两国本来一直是敌对关系,而克林威尔因为这个壮举,而对法国有大的功劳,所以法国也尊奉英国为盟主。 这年,克林威尔又派部队支援辟门(Piedmont)。辟门,在意大利的群山中,与外界不相通。山外面的人多信奉旧教,惟独辟门人信仰的是新教,因此撒洼(Savoy)人攻击了他们,放火焚烧了他们的城市。克林威尔听说后,派遣官员前往辟门处理这件事,又命令海军抵达地中海待命。辟门人因此得以回到故土,信奉新教,这都是克林威尔的功劳。 综上所述,克林威尔一是树立起了英国的海上霸权,一是从根本上杜绝了国王党复辟的外援,一是为新教提供了保障。这些都是当时英国的根本大计,也是英国后来称雄天下的基础。克林威尔虽然在位时间不长,每天为繁杂的事务所困,但他却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也可以说是踌躇满志了。所以诗人华留民(Waller)写诗歌颂他: 啊!我大英帝国乃海上之王!万国跋山涉水,前来朝贡。 战舰严整,齐列海疆;敬礼国旗,高高飘扬。 海上之神,驾风徜徉;如此神勇,谁能相抗? 气吞八荒,威震九州;国运不庥,万代无疆! 这说的都是实话啊。 【评论】 专制的君主常喜欢征战国外,希望国民能以一致对敌的气概,化解他们对内政不满的心念。例如我国的秦始皇、隋炀帝,以及查理士当年征战法兰西,都是这样的意图。不知道他们用兵的真正目的,是在培殖人们自私自利的思想,所以肯定也激发不出国民的忠勇之心,为他们效力,甚至会因为战事的失利而促成革命的机缘。一定要像克林威尔那样,以保卫国权、弘扬正义为前提,然后师出有名,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 弱国无外交。外交,只能靠武力与鲜血,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克林威尔没有雄厚的军力和勇猛的将士作为外交的后盾,那么他确立海上霸权、根绝国王党复辟、保全新教这三大目标,也只是空话罢了。听到鼓角的声音而思念将帅,我们年轻的将士和国民,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吗? [book_title]第十三章 轶事 克林威尔者,天性真挚人也。故不特其功名事业,皆一一自真性情中流出。即其言论丰采,与夫宴居si处时之遗闻轶事,亦足以表著伟大人格,而供吾人取法之资。此亦崇拜英雄者所不可不知者也。 克林威尔长六尺,丰颅隆准,口哆而发修,目作深赤色,奕奕有神,望而知为血性男子。 克林威尔左目上有一黑子。尝令画工写象,工以不适观阙去之,克林威尔呵之曰:“画我当画似我者。”人谓克林威尔生平做事,磊落光明,从不欲有一毫假饰,可于此语征之。 克林威尔善决断。筹策既定,人不能移,故能力排反对党而独伸其志。然亦勇于改过。当时虽争论激烈,盛气陵人,及至事过境迁,自知失策,则立表其悔悟歉仄之忱。 克林威尔拙于谈论。友朋晤叙,每喜作粗豪语,无温文尔雅之风。其演说书札亦然,往往任情所之,不修章采,里巷委鄙之言,时出于字里行间,然仍有一种真挚气,动人观感。嗣后卡赉尔尝裒其遗文为一集,称之为“真人”,人谓其品题恰当。 克林威尔不修边幅。当其为议员时,服御朴素不合度,饮食亦极俭啬。及晚岁执国政,乃稍稍尚威仪。其侍卫四十人,尤衣装熣灿,于是共和党又以有变更国体之意疑之。然克林威尔不为动,以为是足以表示英国之光荣。 克林威尔事母至孝。母年九十四终,非其子不欢,故克林威尔虽军国事冗,而定省无或间。性尤喜乡居,臂鹰射猎,皆所擅长。当窝塞斯脱凯旋后,尝再四乞休,顾终不得遂其归田之志者,则责任心督促之也。 克林威尔爱蓄马。凡地中海沿岸诸国之驻使,每年必购亚剌伯巴拨诸马以献,厩中名骏甚富。 克林威尔虽武人,然颇礼重文士,如弥儿顿(Milton)、马佛尔(Marvell)辈,多延聘为秘书。又如哲学家霍布斯(Hobbes)、诗人考雷(Cowley),当时皆以王党被放。克林爱其才,遂获赐环。 克林威尔嗜音乐,引商刻羽,审律甚精。有鄂斯福大学生圭音(Quin)者,以隶耶稣会被黜,尝为克林威尔作歌。克林威尔赏其喉佳,立为复其学籍。 克林威尔虽为保国主,仍自谓不背共和政治之原则。尝曰:“共和政治者,为人民利益而设者也,然亦不必由民为政。诚以事之有益于民者,未必尽悦于民心也。”此殆其所以崇尚专制之理由也。 一千六百五十八年(清顺治十四年,民国前二百五十四年)八月,克林威尔罹热症,势剧甚。病中祈祷甚勤,谆谆以国民同心协力为念,无一语及其私。越月,是为九月三日,遂卒,得年五十九。前一日,欧洲飓风大作,舟舶漂没,坏屋拔木,人以为其生非偶然也。 克林威尔既殂,英民葬之威斯闵斯德,丧仪甚隆。旋奉其子李郤特(Richard)为保国主。李郤特无干略,阅八月辞职。王将猛格遂迎查理士第二返国,复建王政。查理士第二,立诛共和党首领十人,又发克林威尔墓,弃其尸于野。人讥其暴。时有传克林威尔曾传遗命,潜易其尸者。史家以是说与其人格不类,多不信之。 【批评】 天下惟真性情,始能有真事业。克林威尔之为人,虽百孔千疮,瑕瑜互见,然能以真性情含盖之,弥觉醇朴可爱。 其粗豪处,正其心口若合一处;其专辄处,正其肯负担当处。所谓浑金璞玉,无待于人工之雕琢也。卡赉尔评之为真人,可谓一语破的,无愧知言之选者矣。 克林威尔多过,然能勇于改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其所以不失为君子也。若怙过不悛,甚或援古人之已事,以自文其过,则“孔子出妻,不疑盗嫂”,记载中不足为训之事多矣。吾辈尚友古人,当于此等处加以辨别。 克林威尔论治,颇与开明专制之说相近。此在国家民智蹇浅纲纪陵夷之际,诚亦有时奏效。然天下无绝对之良政治。所谓良政治者,不过在一时代中,合大多数人之心理耳。而欲合大多数人之心理,则少数人之代谋,不如多数人之自为谋,而立宪政治胜矣。况夫国民经立宪政治之陶范,则其智德亦可从实地练习,而自进于优良耶。克林威尔于此一层,似未见到,遂至人亡政熄,不能及身建法治之隆轨,殆不免贤智之过矣。 易尸事近诈谖,克林威尔立品甚高,何至出此。然当时既盛传此说,则必有不忍见英雄之暴骨原野,而以此为无聊之慰藉者。此可见克林威尔盛德感人之深,不得与魏武疑塚事,相提并论也。 克林威尔,是个天性真挚的人。所以不仅仅是他的功名、事业,生活中的许多事都是他真性情一一流露的反映。即便是他的言论和神采,以及他闲居在家时生活中的种种遗闻轶事,也足以表现他的伟大人格,可以成为我们效法的榜样。这也是崇拜英雄的人所不可不知道的。 克林威尔身长六尺,大头,高鼻梁,方口,长发,瞳孔深红色,奕奕有神,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个血性男子。 克林威尔左眼上有一颗黑痣。他曾让一个画工为他画像,画工觉得不好看,于是在画时把它去掉了。克林威尔因此斥责他说:“画我应当要画得像我。”有人说克林威尔生平做事磊落光明,从不愿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伪装,从这句话里便可得到证明。 克林威尔善于决断。谋划确定后,便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所以他能够独力排除反对党的抗议,从而实现自己的想法。而且,他勇于改过。当时,他虽然争论得异常激烈,盛气凌人,但事过境迁后,如果发现是自己错了,他便会立即表现出自己悔悟、抱歉的诚意。 克林威尔不善于谈论。与朋友聚会叙旧时,他常常喜欢说些粗豪的话,没有一点温文尔雅的风格。他的演说书札也一样,往往是有感而发,不注重修辞文采,字里行间常有村言俚语,然而不失真挚之气,令人感动。后来卡赉尔曾将他的遗文收集汇编成一册书,称之为“真人”,读者都说这个命名十分恰当。 克林威尔平时不修边幅。他在做议员时,衣服和用具都很朴素且略显不适宜,饮食上也非常节约简单。到晚年执掌国政后,他才稍稍注重威仪。他的侍卫有四十人,个个都衣装光彩鲜艳,于是共和党就怀疑他想要变更国体。然而克林威尔不为所动,他认为这样完全可以体现出英国的光荣。 克林威尔特别孝顺母亲。他的母亲终年九十四岁,不见到他就会不开心。所以克林威尔虽然国事、军机都很繁重,但每天对母亲的问候和探望从没有间断。他很喜欢居住在乡下的生活,驯鹰打猎,都非常擅长。当年从窝塞斯脱凯旋之后,他曾经多次提出辞职回家休养,但最终也没有实现回归乡野的心愿,这是他的责任心督促他忠于职守的缘故。 克林威尔爱养马。地中海沿岸各国的驻英国使节,每年都会购买亚剌伯巴拨的马献给他,他马圈中的名马非常多。 克林威尔虽然是军人,却非常尊重文人,就如弥儿顿(Milton)、马佛尔(Marvell)等人,大多被他聘用为秘书。又如哲学家霍布斯(Hobbes)、诗人考雷(Cowley),当时都因为属于国王党而被流放。克林威尔喜爱他们的才华,于是后来他们被赦免了。 克林威尔爱好音乐,讲究声律,对音律很有研究。有个鄂斯福大学的学生圭音(Quin),因为参加了耶稣会而被开除了,他曾经为克林威尔演唱过。克林威尔欣赏他的歌声,因此马上恢复了他的学籍。 克林威尔虽然身为保国主,仍常说自己不会背叛共和政治的原则。他曾说:“共和政治是为人民利益而设立的,但也不必全由民众来执政。只要做的事是有益于人民,未必需要处处取悦民心。”这大概也是他之所以崇尚专制的理由吧。 1658年(清顺治十四年,民国前254年)8月,克林威尔患热症,病情很危急。病中他经常不停地祈祷,很是勤快,总是诚恳地盼望着国民能够同心协力为国出力,没有一句话是为自己考虑的。一个月后,也就是九月三日这一天,克林威尔逝世,终年五十九岁。他去世前一天,欧洲飓风大作,船舶被海浪冲走,房毁树倒,人们都说这不是偶然发生的。 克林威尔死后,英国民众将他安葬在威斯闵斯德,丧礼极为隆重。随后英国人尊奉他的儿子李郤特(Richard)为保国主。李郤特没有才干谋略,过了八个月后便辞职了。国王军的大将猛格于是迎接查理士第二回国,恢复了王权政府。查理士第二重掌政权后,立即下令诛杀了共和党的首领十人,又掘开了克林威尔墓葬,将他的遗骨弃于荒野。人们都讥讽查理士第二的残暴。当时有传说克林威尔曾传有遗命,让人悄悄换掉了他的尸体。史学家认为这个说法和克林威尔的性格不符,大多不相信这个说法。 【评论】 天下只有真性情的人,才能成就真正的事业。克林威尔的为人,虽不完美,优点和缺点并存,但都能以真性情来涵盖,这样更加让人觉得他为人的醇朴可爱。他粗犷豪迈的地方,正是他心口合一的表现;他独断专行的地方,也正是他肯担当责任的表现,就好比天然的黄金、玉石,不需要人工的雕琢。卡赉尔评论他是真人,可谓是一语破的,无愧是了解克林威尔的人。 克林威尔多过失,然而他能勇于改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也正是他不失为君子的理由。如果是他坚持错误不改,甚至是援引古人的往事,来掩盖自己的过错,那么“孔子出妻,不疑盗嫂”,这些记载中不足为训之事就更多了。我们以古人为良友,应该在这些地方加以辨别。 克林威尔议论治国的方法,与开明专制的言论很是相近。这在国家民智粗浅、法律道德沦丧的时候,有时确实会很有效果。然而天下没有绝对好的政治。所谓好的政治,不过是在某个时代,符合大多数人的心理罢了。而想要符合大多数人的心理,那么由少数人来代为谋划行事,不如让大众自己来决断,因此立宪政治就成功了。何况国民经过立宪政治的陶冶,规范,民智、品德也就可经过实地练习而自行进步到优良。克林威尔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一层,以至于人亡政息,不能亲手建立法治的重要规则,这不免成为了他贤德才智的不足之处。 替换遗体的事,几乎就是谣传,克林威尔品德高尚,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然而当时却盛传这个说法,一定是有人不忍看到英雄暴骨于荒野,因而以此聊表慰藉吧。由此可见,克林威尔的高尚品德感人至深,是不能与曹操的七十二疑冢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