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古事新谈 [book_author]郑振铎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9707 [book_dec]古事新谈，24则，郑振铎著。作者从《史记》中选取24则故事，用通俗的语言叙述，解说，评价。 [book_img]Z_5792.jpg [book_title]一 秦政焚书坑儒 离开现在二千一百六十年的时候，秦始皇统一了天下，心里很高兴。有一天，在咸阳宫摆了酒，有七十个博士到他前面捧着酒杯庆祝他。仆射周青臣歌颂他的功德，说是，从古以来，不曾有过像他那样有威有德的。始皇益发快乐。正在这时候，却有一个博士，山东人淳于越，向前说道：“现在政府不学古人的样子，把天下分封亲友，实在是很危险的。要是一天有了变故，便不能相救。周青臣当面恭维，实在不是个忠臣。”始皇把他的话，告诉了大家，叫大家讨论。丞相李斯说道：“你创立了从古未有的大功业，愚蠢的书生怎样会知道底细。古代的事，离今远了，不必学他们。从前列国相争，大家都抢人材。现在天下已经统一了，他们还纷纷议论些什么。不禁止他们瞎谈政府的事，皇上的权势一定要低落下去的；而且他们也要有结党集社的情形了。我以为，今后应该：历史专读秦国所记载的东西；除了官家博士官以外，谁也不许藏诗书和其他书籍，有藏书的人，都要将他们送到各处衙门里烧掉，有人胆敢聚谈诗书的，杀之；胆敢用古代的事来讥议现在的事的，杀灭他的一族人；地方官知道了不检举，也和他同罪。这道命令下来了以后，三十天内还没有把书烧掉的，那人须要把头发剪下，脸上刺着记号，送到长城边去筑城防虏。只有医药、卜筮、种树一类的书不用烧。老百姓们想学法令，可以到地方官那里去学。”始皇道：“就照你的话办。” 第二年，他又杀了读书的人四百六十多个。他以为从此再不会有反对他的人了。 不过，只过了六七年，秦的一朝代便被刘邦和项羽灭掉了。那刘邦和项羽二人却都是不读书的人。秦始皇的这种愚民政策实在是笨透了！ ——《史记》卷六 难道今天还有学他样子的人？ [book_title]二 刘邦打陈豨 刘邦做了皇帝的第十年，陈豨在代地起兵造反。刘邦听说陈豨部下的将领们都是从前做过买卖的人，便说道：“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便差人用好些金银去引诱他们。陈豨的将领们果然有好多来投降。 ——《史记》卷八 这是一个很老的老故事了，不过我们读起来不还是很新鲜么？ [book_title]三 捐谷得官 汉文帝的时候，匈奴常常来侵扰北方。中国有许多军队驻扎在那里防御他们。米粮总不够吃。文帝就下一道命令说，有商人肯捐谷和能够运米谷到北边的，可以给他官做。他的儿子景帝的时候，因为上郡以西有旱灾，也下令说，捐谷的人可以做官；价钱却更便宜了，为的是要广招徕。犯了罪的人，也可以捐谷来赎罪。 ——《史记》卷三十 这恐怕是历史上卖官鬻爵的开端了。 [book_title]四 囤积居奇 汉朝的时候，县官们往往把老百姓们的货物收买了来，差不多什么都要。这一收买，物价便都高涨起来。物价一高涨，商人们因为贪图高利，便也自己来囤货。地方官们纵容着他们。有钱的商人们便什么货都囤积了起来，不肯脱手，在那里等待更高的价钱。这样的，贪官奸商互相的勾结着，用贱价来收货，等到有了高价才肯卖出，实在不是公平的办法。 ——《盐铁论》卷一 [book_title]五 钱币与粮食 汉朝的时候，国家铸了许多钱币出来，流通民间，但是老百姓们没有钱使用的还是很多；这是什么道理呢？原来许多的钱币都流到少数富人的家里去了。国家很看重农业，开发荒地，鼓励耕种，米谷的产量不会少，但是老百姓们常常有饥饿的；这是什么原因呢？还不是因为有人把米粮囤积起来的缘故么？ ——《盐铁论》卷二 [book_title]六 萧何买田宅 刘邦自己带兵去打黥布，心里却不大放心萧何。他常常派人去问萧何，在那里做什么。有一个门客对萧何说道：“你不久就要有灭族之祸了！你做了宰相，论功居第一位，没有别人比你再功高爵显了。但你自从到了关中以来，已经有十多年了，很能够得到老百姓们的欢心。老百姓们都拥护你，你还要孳孳不息买他们好。皇上所以常常派人来看你的缘故，就怕你要得到关中的老百姓们的心。现在，你应该出很低的利息去借款，多买田地，使老百姓们觉得你是个贪污的人，那末，皇上才会放心了。”萧何听了他的话，便开始强借硬买。刘邦方才高兴。他回来的时候，老百姓们拦着路，上呈文控告萧何用贱价强买他们的田地和房屋的事。他到了宫里，萧何来见他。他笑道：“宰相，你倒会替自己弄钱！”于是，把老百姓们的呈文都交给了萧何，说道：“你自己去向老百姓们谢罪吧。” ——《史记》卷五十三 专制者是不会放心一个得民心的官吏的。 [book_title]七 陈平论刘项 刘邦问陈平道：“天下那么纷纷扰扰的，什么时候才会太平呢？”陈平道：“项王做人，恭敬爱人，士人之廉节好礼的，多到他那里去。不过，他对于行赏封官，给人爵邑，便有些舍不得。因此，有人也不大跟得住他。你，大王，傲慢而没有礼貌，廉节的人不会到你这里来的。不过，你能够给人以高官厚禄，随便封人以爵邑。士人当中，凡是顽强贪利无耻的人，也都来依附着你。你如果能够保其所长，去其所短，那末，天下便可以太平了。” ——《史记》卷五十六 [book_title]八 庄周辞聘 楚威王听人说庄周有才德，派了使臣送了他一份厚礼，要迎接了他来，答应给他宰相做。庄周对楚国的使臣笑道：“千金的礼很重，卿相的位置很高。不过，你没有看见郊祭时做牺牲的牛么？养活了它好几年，到了祭祝的时候，用锦绣的绸缎披在它身上，牵它到太庙去。在那时候，它虽然想做一只小猪活着，也不能够了。你快回去吧。不要污我了。我宁愿在污水沟里快快乐乐的游戏着，实在不愿意受国君的羁束。我愿意一辈子不做官，以快适我自己的志向。” ——《史记》卷六十三 在专制者底下做事，不是像一只做牺牲的牛一般么？ [book_title]九 公皙哀不仕 山东人公皙哀不肯出来做官。孔子道：“天下没有德行的人，都做了人家的家臣，在大都市里做官。只有公皙哀生平不曾做过什么官。” ——《史记》卷六十七 [book_title]十 鲁仲连义不帝秦 新垣衍对鲁仲连说道：“我看住在这围城里的，全都是有所求于平原君的人。现在我看先生的容貌，并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为什么久居于这个围城里而不肯走呢？”鲁仲连说道：“世上的人，都以为从前鲍焦的死，只是为了不能从容的宽慰自己而死，这话完全不对。众人不明白他，他的死不是为了他自己。现在那秦国，是一个弃绝礼义而看重功利的国家，用权术来驾御武士们，看待老百姓们就像奴才似的。如果秦王称心称意的做了皇帝，把他的虐政普遍的施行于天下，那末，我鲁仲连只有跳到东海里自杀而已，我实在不忍做他的老百姓！” ——《史记》卷八十三 [book_title]十一 奇货可居 吕不韦是河南地方的一个大商人，他往来各地，买了贱的东西，贩到别的地方，用高价卖了出去，挣的钱很不少。有一次，吕不韦到了赵国的邯郸做买卖，遇到了秦国的王子子楚。子楚是秦昭王的孙子，祖父和父亲都不大喜欢他，把他送到赵国做“质”。他困居在邯郸城里，很不得意，穷苦无聊。吕不韦很可怜他，心里变动了一个念头，说道：“他倒是一件希奇的货物，可以囤积起来得厚利的。”便去和他交好，游说他，给他钱用，叫他结交宾客，又自己到了秦国，替他在他父亲所爱的华阳夫人那里送了一份厚礼。后来，他逃了回去，他父亲果然以他为太子。他便是秦庄襄王。即位后，以吕不韦为宰相，封做文信侯。 ——《史记》卷八十五 做买卖的人，像吕不韦那样，眼光好不利害。他看见什么事都当作生意做；把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作为货物看待。他这笔投机买卖居然做着了。把做生意人抬上了政治上，还有什么好事做出来？——除了利己之外。 [book_title]十二 张耳陈余 张耳和陈余都是魏国的大梁人。他们非常的要好。在地方上名气很大。刘邦做老百姓的时候，也曾在张耳家里住了好几个月。秦把魏国灭了后，晓得他们两人是魏国的名士，便出赏格要捕捉他们，捕得张耳的赏千金，捕得陈余的赏五百金。他们两人都变改了姓名，逃到了陈国地方，替里正做守卫的人，来养活自己。有一次，里正因为一件小过失，发了怒，拿鞭子来打陈余。陈余愤极，要发作起来。张耳连忙用足暗地里踢他，叫他受打，不要反抗。里正走了后，张耳把陈余拉到一株桑树底下，数说他道：“我起初和你怎么说的？怎么现在受到了小小的折辱，便要和一个小吏拼命么？”陈余觉得他的话很对。秦的赏格传到了陈地，要捉他们两人。他们两人却反以守卫人的资格，把这道命令传布到“里”里去。 ——《史记》卷八十九 专制者的赏格有什么用处呢？ [book_title]十三 叔孙通谀秦二世 叔孙通是山东薛县人，秦时，到了京城，待补博士缺。陈胜在山东起兵，二世皇帝召博士和诸儒生们问计。博士和诸生们三十多人都走向前去，对道：“做人臣的人不能带兵，擅自带兵就是反叛。这是犯了死罪，不能赦免的。请你皇帝赶快发兵去打他。”二世很生气，脸色都变了。叔孙通连忙向前说道：“诸生说的话全不对。现在天下已经是合为一家了，各郡县的城墙都毁弃掉，兵器也都毁作农具了；以示天下再不会有什么战争的事。况且上有圣明的天子统治着，政府的法令又是那末具备，每个人都会得奉公守法，四方做买卖的人也都车辆往来不绝，哪里还会有人敢谋反。这不过是一群强盗，像鼠窃狗盗似的，何足以在齿牙间讨论着呢。只要郡守尉们去捕捉他们就够了，不用发什么愁的。”二世很高兴，说道“对”。便赐叔孙通布二十匹，衣服一套，且补上他做博士。 ——《史记》卷九十九 [book_title]十四 叔孙通定朝仪 汉刘邦攻下了彭城，叔孙通投降了刘邦。邦打了败仗，向西方退却，叔孙通便跟从了一同走。叔孙通穿着儒士的衣服，刘邦很讨厌他。他便改了服装，穿上了楚地式样的短衣。邦才高兴起来。当叔孙通投降的时候，跟随他一同投降的有儒生弟子一百多人。但叔孙通一个也不肯引荐他们，他所引荐的全都是从前的强盗和壮健勇敢的少年们。他的弟子们在背后骂他道：“跟随了先生好几年，幸得一同投降了汉王。现在全不引荐我们，专门在引荐大奸巨猾们，这是什么道理呢？”叔孙通听见了他们的话，便告诉他们道：“汉王现在正在冒着箭头石块，和人家争天下，你们书生们能够上阵打仗么？所以，我先引荐些能够上阵斩将夺旗的人物。你们且等待一时吧。我不会忘记了你们的。”汉王叫叔孙通做博士，号称他为稷嗣君。后来，刘邦灭了项羽，统一了天下，做了皇帝。但他已经把秦时的种种苛刻的法令和礼仪全都废去了，一切的仪式都很简单。臣子们，每个喝了酒便争论功劳；喝醉了，有的便胡乱的大叫着，拔出剑来斫殿柱，刘邦觉得很讨厌，但没法镇压得下去。叔孙通知道刘邦厌恶这种无秩序，无礼貌的情形，便告诉他道：“读书的人不能上阵打仗，争城夺地，不过，却可以做建设的事业。我愿意去征聘山东地方的诸儒生和我的弟子们共定朝廷的礼仪。”刘邦道：“不难办么？”叔孙通道：“五帝的时代，音乐各各不同，三王的时代，礼仪也代代相异。礼仪这东西本来要斟酌时世和人情规定下来的。所以，夏、殷、周三代的礼仪，有的增加于前，有的删改于后，都是不甚相同的。我愿意采取古代的旧礼和秦时的朝仪，混合起来，订立一种新的礼仪出来。”刘邦道：“你可以试试看。要容易明白的；还要酌量我能够做的做着。”于是，叔孙通到山东去征聘儒生们三十多人。有两个儒生不肯就聘，说道：“你差不多侍候了十个主子了，全都是因为当面阿谀他们，才求得到好官做，和他们亲近。现在天下刚刚平定了下来，死的人还没有埋葬，受伤的人还没有医治好，你却又要定什么礼乐了。礼乐所以能够兴盛，须要积功德百年才可以。我不忍像你那末做。你所做的事，全不合古法。我不去！你走了吧，不要污辱我了！”叔孙通笑了起来，说道：“你们真是腐败的儒生，全不知道时代的变迁。”便不再去找他们，只同了肯就聘的三十个人一齐西去。到了京城，他叫诸儒生和他的弟子们一百多人先在野外，置设了绵索来练习。练习了一个多月，叔孙通对刘邦说道：“你可以去看看。”刘邦便到了那里去看，叫他们行礼，说道：“我能够那末做。”于是，叫朝廷里的大小臣子们都去练习。汉七年的十月，长乐宫建筑完工，诸侯群臣都来朝见刘邦。从诸侯王以下，全都振恐肃敬。礼毕，又摆了宴席一同喝酒。没有一个人胆敢喧哗失礼的。于是，刘邦说道：“我今天才知道做皇帝的尊贵了。”便拜叔孙通做太常，赏赐他金子五百斤。叔孙通趁此向前说道：“那些弟子儒生们跟随我已经许久了。和我一同订定了这朝仪。希望你能够给他们官做。”刘邦便都叫他们做了官。叔孙通从朝中退出来，把金子五百斤分给了诸生。诸生便都很高兴的说道：“叔孙通真是个圣人，知道现在时代的要紧的事务。” ——《史记》卷九十九 [book_title]十五 张释之执法 汉文帝的时候，张释之做司法官。文帝有一天出行，经过中渭桥。有一个人从桥下走出来，皇帝的马惊跳了起来。他叫骑士们捉住了这个人，交给了法官办罪。张释之审问他，他说道：“我走到桥边，听见禁跸的声音，便躲到桥底下去。经过了好久，总以为皇帝已经走过去了，便跑出来，一看见乘舆车骑，心一慌，便跑了。”张释之便向文帝说道：“这个人惊了你，照法律应该罚款。”文帝很生气的说道：“这个人亲自惊吓了我的马。还亏得我的马柔和，假使是别的一匹马，我不会受伤么？你怎么只判他罚款了事？”释之道：“法律这东西是天子和天下的人共同要遵守着的。现在，法律规定得如此罚法，如果更重了罚他，那末，是叫法律不能给人民相信了。当时，你如果立刻杀了他，倒也没有什么话说，现在，你既然交给法官判罪，法官只知道依据了法律来判决，使天下人都知道法律的公平一律。如果一不公平，天下的官用法有轻有重，那末，老百姓们将怎样能够遵守法律而不至手忙足乱起来呢？”过了好一会，文帝才说道：“你的判决不错。” ——《史记》卷一百二 [book_title]十六 周仁的缄默 周仁做了好多年的官，和皇帝很亲近。始终不曾开口说什么话。皇帝常向他问某人好不好，某人怎么样，他总是说道：“请你自己察看着他吧。”也从来不曾说过别人的坏话。因此，景帝常常到他家里去，赏赐给他很多东西，他都谦让着不肯领受。诸侯诸臣们也常常赠送给他许多礼物，他也始终不曾收下来过。武帝的时候，他因生病免了官，还食着二千石的俸禄，归老于家。子孙们都做了大官。 ——《史记》卷一百三 像这样的一个谨慎小心的人物，才可以在专制者底下保持得住他的禄位和生命吧。 [book_title]十七 公孙弘善做官 公孙弘是齐国薛县人，汉武帝的时候做博士。他常说，皇帝的毛病是见解不广大；人臣的毛病是不肯俭节。他自己便盖着布被，饭菜不吃两样肉。每次朝廷开会议，他总是开陈其端绪，令皇帝自己去决定，不肯当面争执。于是皇帝觉得他行为敦厚，辩论有才，懂得文法吏事，却又能以儒家的学术来装点附会他们，便很喜欢他。二年之内，做到了左内吏，一天天的亲信贵重起来。他常和公卿约好，和皇帝说什么话。到了皇帝跟前，他便依顺了皇帝的意思而违背了原约。汲黠当皇帝的面诘问他道：“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开头他和我们一同建议这事，现在却都违反了原议，他是个不忠心的人。”皇帝问公孙弘，弘谢罪道：“知道我的人总以我为忠心的，不知道我的人便以我为不忠心。”皇帝觉得他的话不差，益发待他好。元朔三年，他做了御史大夫。汲黯说道：“公孙弘做了三公，俸禄很多，他却盖着布被，这是假诈的。”皇帝问公孙弘有无此事。他谢罪道：“有这事。在九卿里和我相厚的人莫过汲黯。然他今天在朝廷上当面诘责我，实在说中了我的毛病。我做了三公，还盖着布被，实在是虚饰假诈，要想钓名沽誉。况且没有汲黯的忠心耿耿，皇帝怎么会听到这种话呢？”皇帝觉得他很谦让，待他更厚了，终于以他为丞相，封平津侯。他为人其实很妒忌；外面看来很厚道，其实城府很深。平常和他有不对付的人，他虽表面上和他们敷衍，显得很要好，却暗地里去害他们。主父偃的被杀，董仲舒的被徙于胶西，都是他捣的鬼。 ——《史记》卷一百二十 这种外厚内深的人好不可怕！ [book_title]十八 主父偃倒行逆施 主父偃是齐国临淄人，以上书皇帝得官。一年里连升了四次官。大臣们都怕他的嘴快，都贿赂他，送他不少钱。有人告诉他道：“你太横霸了。”主父偃道：“我少年时起，便游学在外；总有四十多年了，不曾得意过。父母不当我是儿子，兄弟们不肯收留我，宾客们都排挤着我。我穷困得实在太久了。大丈夫生在世上，如果不食用五鼎，死的时候也要在五鼎里烹死耳。我日暮途穷，所以要如此的倒行逆施的做着。”后来，皇帝拜他为齐相。他到了齐国，遍招了兄弟宾客们来，散了五百金给他们，数说他们一顿道：“起初我穷的时候，兄弟们不肯给我衣食，宾客们不纳我进门。现在我做了齐相，你们有的人却到了千里外来迎接我。我和你们自此断绝关系，你们不要再进我的门上来了。” 后来，齐王受他的逼自杀，主父偃也因此被族诛。 ——《史记》卷一百十二 小人一旦得志，怎能不倒行逆施呢？ [book_title]十九 公仪休不受鱼 公仪休做鲁相，命令做官的人不得与人臣争利，做买卖。有人送鱼给他，他不收。他的门客问道：“听说你爱吃鱼。人家送鱼给你，为什么不收下呢？”他答道：“正因为爱吃鱼，所以不收下他的。我现在做了宰相，自己能够买鱼吃。现在收了他的，还会自己再去买鱼么？所以不收下他的。” ——《史记》卷一百十九 今日有不与民争利的官么？ [book_title]二十 李离自杀 李离是晋文公的理狱官。有一次，他断错了案子，误杀一人。他自己拘禁起来，以为应死。文公道：“官有贵贱，罚有轻重。这是下吏的过失，并不是你的罪。”李离道：“我做了长官，并没有让高位给下吏们；我受了厚禄，也并没有分利给下吏们。如今断错了案子，误杀了人，倒要把罪过推到下吏身上去，实在不敢这末做。”因此，辞谢而不受文公的命令。文公遂道：“你便自己以为有罪，那末，我也是有罪的么？”李离道：“做理狱官的人有成法在那里；错刑了人，则当受刑；错杀了人，则当受死。你以我能够听察微理，以决疑狱，故叫我做了理狱官。如今我断错了案子，以致误杀了人，罪当死！”遂不受文公的命令，拿剑自杀而死。 ——《史记》卷一百十九 这样明白法律责任的人，勇于引咎自责的人，历史上能有几个？今日还有么？ [book_title]二十一 汲黯论张汤 汲黯是一个很严正的人。汉武帝见卫青，常踞坐在床边旁；见公孙弘，有时不戴冠；至如见汲黯，却非戴上了冠不可；不冠，总不见他。有一次，他坐在武帐里，汲黯向前奏事；他没有戴冠，望见黯走来，连忙躲避到帐中去，叫人代为答应了他的奏。张汤这时以更定律令，做了廷尉。汲黯常常在武帝面前，责难张汤，说道：“你做了正卿，上不能发扬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止天下之邪心，使国家平定，百姓富庶，使监狱里空虚，没有犯罪的人。二者你都不做，为什么倒把高祖皇帝的约束拿来纷纷更动？你将因此绝后代了。”他又时常和张汤辩论，不能屈伏汤，便忿怒起来，骂道：“天下人说，刀笔吏不能做公卿，果然不错。你叫天下人重足而立，侧目而视了。”武帝那时尊重儒术，把公孙弘看得很重；又事益多，吏民们每巧文弄法。武帝因此也注意到法律条格。张汤等便迎合其意，常常把判决的狱事奏上，以邀宠幸。汲黯常诋毁儒生，当面骂公孙弘等心里怀着奸诈之意，却会饰着智辩，阿附人主之心以取富贵；而刀笔吏又专门深文巧诋，陷人于罪，叫人不能够申辩真情，总以辩胜了罪人，而自以为功。武帝越发尊贵公孙弘和张汤。弘、汤二人心里也深切的恨着汲黯。 ——《史记》卷一百二十 像公孙弘、张汤那样的人，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汲黯怎么能够和他们争斗得过呢？ [book_title]二十二 辕固生论汤武 山东人辕固生，汉景帝时候做博士。他和黄生在景帝面前争论着。黄生道：“成汤和武王二人，不是受命而王，乃是弑君。”辕固生道：“这话不对！桀与纣二人虐待老百姓们，与天下人捣乱；天下人的心都归向于成汤与武王。成汤与武王顺应着老百姓们的心理而诛杀了桀纣；桀纣的人民们，不为他们所利用，而投归于汤武这一边来。汤武是不得已而立为天下王的，岂不是受命而王么？”黄生道：“冠虽然敝坏了，到底是戴在头上的，鞋履虽然是崭新的，终是要穿在足上的。为什么如此呢，还不因为有上下之分么。如此说来，桀纣虽然无道，却是君上；汤武虽然圣明，却是臣下。君上有不好的行为，臣下不能用正言好语去劝告改正他，反因他的过失而杀了他，代他做了皇帝，不是弑君是什么？”辕固生道：“你如果一定要这末说，那末，高祖皇帝代秦做了天子，也是不正当的了。”于是景帝调停的说道：“吃肉不吃马肝，也不算是不知味道；做学问的人不谈汤武革命的事，也不算是愚笨。”他们便息了争。 ——《史记》卷一百二十一 [book_title]二十三 董仲舒论灾异 董仲舒在汉景帝的时候，以研究春秋，官为博士。他专心研究，闭上了帘帷，不与弟子们见面。弟子们自己以久暂的次序，自相传授着。如此者三年，他连园舍也不去一看。他是这末专心一志的精研着。汉武帝的时候，他做了江都相。以春秋灾异的变故，推测阴阳之所以错乱颠倒的轨行；所以，求雨，他便要闭住诸阳，放出诸阴；至于止雨，则反其道而行之。阙中行之，都有应验。后来，退做中大夫。在家里，写着一部灾异之记的书。这时候，辽东高祖的庙宇被火烧掉，主父偃妒忌他，便把他这部书送到皇帝那里去。皇帝召了诸儒生来，把这部书给他们看，有刺讽讥嘲的话。恰好董仲舒的弟子吕步舒，不晓得是他先生写的东西，以为这部书是下愚之作。于是皇帝很生气，把董仲舒提来，关到监狱里去。审判者判他死刑，皇帝下诏赦免了他。董仲舒从此不敢再说什么灾异的话。 ——《史记》卷一百二十一 以弟子而不知道他先生的判断灾异，可见这一套话全不过是鬼话连篇而已。 [book_title]二十四 张汤的阴险 张汤做人，心里多虚诈，喜欢用他的聪明才智来驾御别人。其初，做小吏的时候，每每吞没别人的财产，和长安有钱的商人贾田甲，渔翁叔一辈人勾结交好。当他做了九卿的时候，接待收容天下的名士大夫。他自己心里虽然和他们不合，然而面子上都是假装着很仰慕他们似的。这时候，皇帝很尊重文学。张汤审判大狱，总要引用古代的文义，便请了博士弟子们研究《尚书》《春秋》的，补上了廷尉史，来评判疑狱。他奏上审判的疑狱时，一定预先向皇帝说明，分别其原由。皇帝觉得对的，他便受命而著为法令，说是皇帝的明达如此。他奏事时，如受了皇帝责备，他便谢罪道：“正监掾史本来和我说是如此如此的。我没有听他们的话，实在是太愚笨了。”皇帝常常原谅他的罪。要是他奏事时，皇帝觉得对的话，他便说道：“我本来不知道这末办的，这是正监掾史某某人办的。”他能够那末样的扬人之善，蔽人之过。这样的，他所判罪的人，便是皇帝意思里所要判罪的人；他所释放及判决得很轻的人，便是皇帝意思里所欲释放的人。他虽做了大官，行为很谨慎小心。常常接待宾客，大开宴会。对于故交的子弟们做吏的及穷苦的同族弟兄们，调护之尤为厚道。又常常不怕冷，不怕热的去拜谒各位大臣。所以张汤虽然酷刻，妒忌，名誉很好，而刻毒的吏们多给他使用，作为他的爪牙，文学之士们也很恭维他。丞相公孙弘常常称赞他的好处。 ——《史记》卷一百二十二 这样的酷刻妒忌的人，倒偏会迎合主人的意思。还会敷衍接待人，自然容易固位揽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