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因话录
[book_author]赵璘
[book_date]唐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笔记,完结
[book_length]28452
[book_dec]轶事小说集。唐赵璘撰。全书六卷,分为宫、商、角、徵、羽五个部分。第一卷为宫部,记叙了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宪宗、文宗、武宗、宣宗诸帝王及后妃的一些生活琐事。第二、三卷为商部,记叙王公官宦之琐事。第四卷为角部,记叙没有入仕的平民众庶。第五卷为徵部,多记典故,并附有谐戏。第六卷为羽部,记见闻杂事。作者分类虽不甚严密,各部之间内容互有重复,但却大致有序。作者赵璘出身世代官宦之家,中外均为朝庭显贵,自己又做过皇帝的近侍。由于这些有利的社会条件,故能多识朝廷典故,娴于官宦旧事,他在本书中记载了较为丰富的唐人故事,是我们研究这一时期社会政治、风俗人情、文学艺术的重要参考资料。据作品记载的内容推断,此书于宣宗大中七年之后不久撰成。《新唐书》、《宋史》均著录为六卷, 《崇文总目》作二卷。今六卷本有稗海本,笔记小说大观本,丛书集成初编本,一九五八年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排印本。又重辑百川学海本、说郛本等为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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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提要
《因话录》六卷,唐赵璘撰。璘字泽章。据《唐书·宰相世系表》,称南阳赵氏,後徙平原。璘即德宗时宰相宗儒之从孙,而昭应尉伉之子也。开成三年进士及第。大中七年为左补阙,後为衢州刺史。并见本书及《唐书·艺文志》。明商濬刻此书入《稗海》,题为《员外郎》,未详所据也。其书凡分五部:一卷宫部,为君,记帝王;二卷、三卷商部,为臣,记公卿百僚;四卷角部,为人,凡不仕者咸隶之;五卷徵部,为事,多记典故,而附以谐戏。六卷羽部,为物,凡一时见闻杂事无所附丽者,亦并载焉。璘家世显贵,又为西眷柳氏之外孙,能多识朝廷典故。《东观奏记》载唐宣宗索科名记,郑颢令璘采访诸家科目记,撰成十三卷上进,是亦娴於旧事之明徵。故其书虽体近小说,而往往足与史传相参。其间如记刘禹锡徙播州刺史一条,称柳宗元请以柳易播,上不许,宰相裴度为言之,始改连州。司马光《通鉴考异》以为宗元墓志乃将拜疏而未上,非已上而不许。又禹锡除播州时,裴度未尝入相,所记皆失事实。又记大中七年诏来年正月一日御含元殿,以太阳当亏,罢之。今考《通鉴》是年文宗实以风疾不视朝,日食在二月朔,不应预罢朝贺,所载亦不免於缘饰。然其他实多可资考证者,在唐人说部之中。犹为善本焉。
[book_title]卷一宮部
玄宗柳婕妤,余母之叔曾祖姑也。生延王玢。婕妤有學問,玄宗甚重之。肅宗每見王,則語左右曰:「我與王,兄弟中更相親,外家皆關中貴族。」柳氏乃尚書右丞範之女,睦州刺史齊物之妹也。柳氏姻眷,奕葉貴盛,而人物盡高,方與公、康城公,皆《北史》有傳。睦州刺史諱齊物,尚書右丞之子。右丞諱範,國史有傳,少而俊邁,風格精異,能為江南折桂書生,詠調精絕,見媚於時。自周隋之後,家富有財。嘗因調集至京師,有名娼嬌陳者,姿藝俱美,為士子所奔走。睦州君詣之,悅焉。嬌陳曰:「第中有錦帳三十重,即奉事終身。」蓋將以斯言戲之耳。翌日,遂如數載席帳以行。嬌陳大驚,且賞其奇特,竟如約,入柳氏之家,執僕媵之禮,為中表所推。玄宗在人間,常聞嬌陳名。訪之,及召入宮,涕泣稱痼疾且老。上知其不可強也,許其歸。因語曰:「我聞柳氏多賢子女,可以稱內職者,可言之。」嬌陳以睦州君女弟對。遂納之,立婕妤,生延王及一公主焉。睦州君閨門士行,為官政績,載於家傳,此偶因嬌陳事書之。
肅宗在春宮,嘗與諸王從玄宗詣太清宮。有龍見于殿之東梁,玄宗目之,顧問諸王:「有所見乎?」皆曰:「無之。」問太子,太子俛而未對。上問:「頭在何處?」曰:「在東。」上撫之曰:「真我兒也。」
安祿山入覲,肅宗屢言其不臣之狀,玄宗無言。一日,召太子諸王擊毬,太子潛欲以鞍馬傷之。密謂太子曰:「吾非不疑,但此胡無尾,汝姑置之。」
政和公主,肅宗第三女也,降柳潭。肅宗宴于宮中,女優有弄假官戲,其綠衣秉簡者,謂之參軍樁。天寶末,蕃將阿布思伏法,其妻配掖庭,善為優,因使隸樂工。是日遂為假官之長,所為樁者,上及侍宴者笑樂,公主獨俛首嚬眉不視。上問其故,公主遂諫曰:「禁中侍女不少,何必須得此人?使阿布思真逆人也,其妻亦同刑人,不合近至尊之座。若果寃橫,又豈忍使其妻與羣優雜處為笑謔之具哉?妾雖至愚,深以為不可。」上亦憫惻,遂罷戲,而免阿布思之妻。由是賢重公主。公主即柳晟之母。
代宗獨孤妃薨,贈貞懿皇后,將葬。尚父汾陽王在邠州,以其子尚主之故,欲致祭。遍問諸從事,皆云:「自古無人臣祭皇后之儀。」汾陽曰:「此事須得柳侍御裁之。」時予外伯祖殿中侍御史,諱芳,字伯存。掌汾陽書記,奉使在京,即以書急召之。既至,汾陽迎笑曰:「有切事,須藉侍御為之。」遂說祭事。殿中君初亦對如諸人,既而曰:「禮緣人情,令公勳德不同常人,且又為國姻戚,自令公始,亦謂得宜。」汾陽曰:「正合子儀本意。」殿中君草祭文,其官銜之首稱:「駙馬都尉郭曖父。」其中敍特恩許致祭之意,辭簡禮備,汾陽覽之大喜。其文列于左:
維某年月日,駙馬都尉郭曖父,關內河東副元帥、司徒、兼中書令、汾陽郡王臣子儀,謹遣上都進奏院官傅濤,敢昭告于貞懿皇后行宮:伏惟德曜坤靈,明齊月魄,母儀萬國,化洽六宮,光輔聖人,贊成陰教,載榮史策,式播謳謠。奄違聖日,上仙靈界,遐邇痛憤,宮闈哀慕。臣幸忝諸親,男尚貴主,天人之美,鞠育所鍾,姻戚光榮,宗族咸戴。今園陵禮備,祖載及期,臣限守方鎮,不獲陪侍行宮,瞻望靈駕,不勝摧慕。伏荷皇恩,眷以國戚。許申祭禮,超越等夷,古今所絕,獨開聖造,無任惶恐銘戴之至。謹獻牲牢庶羞之奠。尚饗!
代宗以郭尚父勳高,兼連姻帝室,常呼為大臣而不名。每中使內人往來,必詢其門內休戚。尚父二愛姬,或云南陽夫人及李夫人。嘗競寵爭長,互論其公私佐助之功,忿媢不相面,尚父不能禁。上知之,賜金帛及簪鐶,命宮人載酒以和之。方飲,令選人歌以送酒。一姬怒未解,歌未發,遽引滿置觴於席前曰:「酒盡不須歌。」
郭曖嘗與昇平公主琴瑟不調,曖駡公主:「倚乃父為天子耶?我父嫌天子不作。」質詞別有所呼,不言父。公主恚啼,奔車奏之。上曰:「汝不知,他父實嫌天子不作。使不嫌,社稷豈汝家有也?」因泣下,但命公主還。尚父拘曖,自詣朝堂待罪。上召而慰之曰:「諺云:『不癡不聾,不作阿家阿翁。』小兒女子閨幃之言,大臣安用聽?」錫賚以遣之。尚父杖曖數十而已。
德宗初嗣位,深尚禮法。諒闇中,召韓王食馬齒羹,不設鹽酪。皇姨有寡居者,時節入宮,粧飾稍過,上見之極不悅。異日如禮,乃加敬焉。
德宗初登勤政樓,外無知者。望見一人衣綠乘驢戴帽至樓下,仰視久之,俛而東去。上立遣宣示京尹,令以物色求之。尹召萬年捕賊官李鎔,使促求訪。李尉佇立思之曰:「必得。」及出,召幹事所由於春明門外數里內,應有諸司舊職事伎藝人,悉搜羅之,而綠衣者果在其中。詰之,對曰:「某天寶教坊樂工也。上皇時數登此。每來,鴟必集樓上,號隨駕老鴟。某自罷居城外,更不復見。今羣鴟盛集,又覺景象宛如昔時,心知聖人在上,悲喜且欲泣下。」以此奏聞。敕盡收此輩,却係教坊。李尉亦為京尹所擢用,後至郡守。
德宗嘗暮秋獵於苑中。是日天色微寒,上謂近臣曰:「九月衣衫,二月衣袍,與時候不相稱,欲遞遷一月,何如?」左右皆拜謝。翌日,命翰林議之,而後下詔。李趙公吉甫,時為承旨,以聖人能上順天時,下盡物理,表請宣示萬方,編之於令。李相程初為學士,獨不署名。具狀奏曰:「臣謹按《月令》,十月始裘。《月令》是玄宗皇帝刪定,不可改易。」上乃止。由是與吉甫不協。
德宗躬親庶政,中外除授,無不留神。余伯父自監察裏行浙東觀察判官,特授高陵縣令。裴尚書武,亦自鄜坊監察宰櫟陽,二人同制。後數日,因游苑中,有執役者,上問:「何處人?」云:「是高陵百姓。」上曰:「汝是高陵人也,我近為汝揀得一好長官,知否?」伯父諱傪,貞元三年進士及第,當年制策登第。
憲宗初,徵柳宗元、劉禹錫至京,俄而以柳為柳州刺史,劉為播州刺史。柳以劉須侍親,播州最為惡處,請以柳州換。上不許。宰相對曰:「禹錫有老親。」上曰:「但要與惡郡,豈繫母在?」裴晉公進曰:「陛下方侍太后,不合發此言。」上有愧色。既而語左右曰:「裴度終愛我切。」劉遂改授連州。
憲宗知權文公甚真。後權長孺知鹽鐵福建院,贓汚盈積,有司以具獄奏。上曰:「必致極法。」崔相羣救之云:「是德輿族子。」上曰:「德輿必不合有子弟犯贓,若德輿在,自犯贓,朕且不赦,況其宗從也?」及知其母年高,乃免死,杖一百,長流康州。
文宗將有事南郊,祀前,本司進相撲人。上曰:「我方清齋,豈合觀此事?」左右曰:「舊例皆有,已在門外祗候。」上曰:「此應是要賞物,可向外撲了。」即與賞物令去。又賞觀鬭雞,優人稱歎大好雞,上曰:「雞既好,便賜汝。」
文宗賜翰林學士章服,續有待詔欲先賜本司者以名上。上曰:「賜君子小人不同日,且待別日。」
文宗欲以韋宣州溫為翰林學士。韋以先父遺命,懇辭。上後謂次對官曰:「韋溫,朕每欲用之,皆辭訴,又安用韋溫?」聲色俱厲。戶部崔侍郎蠡進曰:「韋溫稟其父遺命耳。」上曰:「溫父不令其子在翰林,是亂命也。豈謂之理乎?」崔曰:「凡人子能遵理命,已是至孝,況能稟亂命而不改者,此則尤可嘉之,陛下不可怪也。」上曰:「然。」乃止。
文宗時,有正塔僧履險若平,換塔杪一柱,傾都奔走,皆以為神。上聞之曰:「此塔固由人工所成,當時匠者,豈亦有神?」沙門後果以妖妄伏法。
文宗對翰林諸學士,因論前代文章。裴舍人數道陳拾遺名,柳舍人璟目之,裴不覺。上顧柳曰:「他字伯玉,亦應呼陳伯玉。」
武宗時,李崖州嘗面奏處士王龜,志業堪為諫官。上曰:「龜是誰子?」對曰:「王起之子。」曰:「凡言處士者,當是山野之人。王龜父大僚,安得居山野?不自合有官。」李無以對。又將賜杜悰之子無逸衣,所司條列數目,其衫色未奉進旨,上久之言曰:「我不可賜其白衫,年小未有官,又難假其服色,但賜青衣無衫可也。」
宣宗朝,兩省官對。上曰:「卿等皆朕諍臣,切須各務公道,但無私黨。所論事,必與卿行。若苟近私,雖直無益。」時予任補闕在外。
大中七年冬,詔來年正月一日,御含元殿受朝賀。璘時為左補闕,請權御宣政殿。疏曰:伏以新正大慶,萬國來朝。華夷願覩盛儀,士庶固嘗胥悅。但竊聞關輔之內,頻歲不登。自冬已來,降雪極少。尚須祈禱,方軫聖慈。伏見去歲之初,權御宣政。從宜之制,出自宸衷。事簡禮全,人心為便。伏乞且推此例,停御含元。待至豐年,却依舊典。所冀觴稱萬壽,不愆元會之期;禮酌一時,益表聖明之美。臣官忝諫列,合陳管見。疏奏之明日,聞上謂宰臣曰:「有諫官疏,來年御含元殿事如何?莫須罷否?」宰臣魏公謩奏曰:「元年大慶,正殿稱賀,亦是常儀,況當無事之時。陛下肆覲百辟,朝廷盛禮,不可廢闕。」上曰:「近華州奏,光化賊劫下邽縣。又關輔久無雨雪,皆朕之憂。豈謂之無事?須與他罷。假如權御宣政,亦何不可也?」宰臣奉詔,方欲宣下,而日官奏太陽當虧,遂罷之。其後宰相因奏對,以遺補多闕,請更除八人。上曰:「諫官但要職業修舉,亦豈在多。只如張道符、牛業、趙璘輩三數人足矣,使朕聞所未聞。」
[book_title]卷二商部上
商為臣,凡自王公至有秩已上,皆入此部。
郭汾陽在汾州,嘗奏一州縣官,而勅不下。判官張曇,言於同列,以令公勳德,而請一吏致阻,是宰相之不知體甚也。汾陽王聞之,謂寮屬曰:「自艱難以來,朝廷姑息,方鎮武臣,求無不得;以是方鎮跋扈,使朝廷疑之,以致如此。今子儀奏一屬官不下,不過是所請不當聖意。上恩親厚,不以武臣待子儀,諸公可以見賀矣!」聞者服其公忠焉。王在河中,禁無故走馬,犯者死。南陽夫人乳母之子抵禁,都虞候杖殺之。諸子泣告於王,言虞候縱橫之狀,王叱而遣之。明日,對賓僚吁歎者數四。眾皆不曉,徐問之,王曰:「某之諸子,皆奴材也。」遂告以故,曰:「伊不賞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阿嬭兒,非奴材而何?」
余外伯祖殿中侍御史柳君,諱芳,字伯存。掌汾陽書記時,有高堂之慶。王每因軍中大讌,常戒左右曰:「柳侍御太夫人就棚,可先告。」及趙夫人板輿至,君外族趙氏,事具家傳。王降階與僚屬等立俟,到棚而退。嘗謂柳君曰:「子儀早親戎事,不盡奉養而孤。今日幸忝重寄,恩寵踰分,雖為貴盛,實無侍御之榮。」因嗚咽不勝。又曰:「若太夫人許降顧子儀之家,使南陽夫人已下執爨,子儀自捧饌具供養,足矣!」而趙夫人以清素自居,終不一往。
司徒鄭真公,每在方鎮,崇樹公家,陳設器用,無不精備。至於宴犒之事,未嘗刻薄。而居常奉身,過於儉素。中外婚嫁,無日無之,凡是禮物,皆經神慮。公與其宗叔太子太傅絪,俱住招國,太傅第在南,出自南祖;司徒第在北,出自北祖。時人謂之南鄭相、北鄭相。司徒堂兄文憲公,前後相德宗。亦謂之大鄭相、小鄭相焉。其後門內居臺席多矣。
韓僕射臯為京兆尹,韋相貫之以畿尉趍事。及韋公入相,僕射為吏部尚書,每至中書,韋常異禮,以伸故吏之敬。又僕射為尹時,久旱祈雨,縣官讀祝文,一心記公之家諱,及稱官銜畢,而誤呼先相公名。公但慘然,因命重讀,亦不之罪。在夏口,嘗病小瘡,令醫傅膏藥,藥不濡,公問之,醫云:「天寒膏硬。」公笑曰:「韓臯實是硬。」竟不以為事,得大賢體矣。初,公自貶所量移錢唐,與李庶人不協。後公在鄂州,錡夢萬歲樓上掛冰,因自解曰:「冰者寒也,樓者高也,豈韓臯來代我乎?」意甚惡之。其後公果移鎮浙右焉。自黃門以來,三世傳執一笏,經祖父所執,未嘗輕授於僕人之手,歸則躬置于臥內一榻,以示敬慎。
族祖天水昭公,以舊相為吏部侍郎。考前進士杜元穎宏詞登科,鎮南又奏為從事。杜公入相,昭公復掌選。至杜出鎮西川,奏宋相申錫為從事。數年,杜以南蠻入寇,貶刺循州,遂卒。宋以宰相被誣,謫佐開州。又數年,昭公始薨。公凡八任銓衡,三領節鎮,皆帶府號,為尚書,惟不歷工部,其兵、吏、太常皆再往。年八十七薨,其間未嘗遇重疾,異數壽考,為中朝之首焉。
僕射柳元公家行,為士林儀表。居大官,奉繼親薛太夫人,盡孝敬之道,凡事不異布衣時。薛夫人左右僕使,至有連小字呼公者。性嚴重,居外下輦,常惕懼。在薛夫人之側,未嘗以毅顏待家人,恂恂如小子弟。敦睦內外,當世無比。宗族窮苦無告,因公而存立優泰者,不知其數。在方鎮,子弟有事他適,所經境內,人不知之。族子應規,為水部員外郎,求公為市宅,公不與。潛語所親曰:「柳應規以儒素進身,始入省,便坐新宅,殊不若且稅居之為善也。」及水部歿,公撫視孤幼,恩意加厚,特為置居處,諸子皆與身名。族孫立疾病,以兒女託公。及廉察夏口,嫁其孤女,雖箱篋刀尺微物,悉手自閱視以付之。公出自清河崔氏,繼外族薛氏,前後與舅能、從同時領方鎮、居省闥。又與繼舅苹同時為觀察使,妻父韓僕射同時居大僚,未嘗敢以爵位自高,減卑下之敬,其行己如此。
權文公德輿,身不由科第,掌貢舉三年。門下所出諸生,相繼為公相。得人之盛,時論居多。
趙郡李氏,三祖之後,元和初,同時各一人為相。蕃南祖,吉甫西祖,絳東祖,而皆第三。至太和、開成間,又各一人前後在相位:德裕,吉甫之子;固言,蕃再從弟,皆第九。珏亦絳之近從,諸族罕有。
李尚書益,有宗人庶子同名,俱出於姑臧公。時人謂尚書為文章李益,庶子為門戶李益,而尚書亦兼門地焉。嘗姻族間有禮會,尚書歸,笑謂家人曰:「大堪笑,今日局席兩箇坐頭,總是李益。」
大僚睦親敦舊者,前輩有司徒鄭公,中間有楊詹事憑、柳卿元公,近日李相國武都公宗閔,士大夫間罕儔。
裴尚書武,奉寡嫂,撫甥姪,為中表所稱。尚書卒後,工部夫人崔氏,語其仁,輒流涕。工部名佶,有清德,武之長兄也。兄弟皆為八座,自丞相耀卿至工部子泰章,四世入南北省,羣從居顯列者,不可勝書。泰章後亦為尚書。
靖安李少師,雖居貴位,不以威重隔物。與賓僚飲宴譚笑,曲盡布衣之歡,不記過失。善飲酒,暑月臨水,以荷為杯,滿酌密繫,持近人口,以筯刺之,不盡則重飲。燕散,有人言昨飲大歡者,公曰:「今日言歡,則明前之不歡,無論好惡,一不得言。」段相文昌,性介狹,燕席賓客,有眉睫之失,必致怪訝。在西川,有進士薛太白飲酒,稱名太多,明日遂不復召。元和已來,宰相有兩李少師,故以所居別之。永寧少師固言,性狷急,為士大夫所非。靖安少師事具國史。
李太師逢吉知貢舉,牓成未放而入相,禮部王尚書播代放牓。及第人就中書見座主,時謂「好脚跡門生」,前世未有。
劉桂州栖楚為京兆尹,號令嚴明,誅罰不避權勢。先是,京城惡少,屠沽商販,多繫名諸軍,不遵府縣法令,以凌衣冠、奪貧弱為事,有罪即逃入軍中,無由追捕。劉公為尹,一皆窮治。至有匿軍中,名目自稱百姓者。旬朔內,坊市姦偷宿猾,懾氣屏跡。余嘗與友生入市,市內有一軍人,乘醉誤突友生驢。過旁諸少年噪曰:「癡男子,死日到,敢近衣冠耶?」人人似頭上各有一劉尹,慄慄惴懼,不敢為非。而與屬吏言,未曾傷氣,不叱責一官。人常謂府縣僚曰:「諸公各有自了本分公事,晴天美景,任恣意遊賞,勿致拘束。」
李司徒汧公鎮宣武,戎事之隙,以琴書為娛。自造琴,聚新舊桐材,扣之合律者,則裁而膠綴;不中者,棄之。故所蓄二琴殊絕,所謂「響泉」、「韻磬」者也。性不喜琴兼箏聲,惟二寵妓曰秀奴、七七,皆聰慧善琴,兼箏與歌,時令奏之。自撰《琴譜》。兵部員外郎約,汧公之子也。以近屬宰相子,而雅度玄機,蕭蕭沖遠,德行既優,又有山林之致。琴道、酒德、詩調皆高絕,一生不近粉黛,性喜接引人物,不好俗談。晨起草裹頭,對客蹙融,便過一日。多蓄古器,在湖州嘗得古鐵一片,擊之清越。又養一猿名「山公」,嘗以之隨逐。月夜泛江登金山,擊鐵鼓琴,猿必嘯和。傾壺達旦,不俟外賓。與璘先君同在浙西使府,居處相接,慕先君家行及詩韻,契分最深。伯父高陵府君夫人韋氏,即兵部之姨妹也。余雖不及見,每聞長屬說其風格容儀,真神仙也。又傳聞汧公徐夫人,雖生二子,中年於徐夫人琴瑟小乖,及兵部在母之後,情好加重,夫人情性益善於初。既得君於諸子之中,寶愛懸隔,天人降謫,信不誣矣。在官所得俸祿,付與從子,一不問數,惟給奉崔氏、元氏二孀姨,事事禮厚。元氏夫人有操行,祭酒弘農公既為傳,此不復書。君初至金陵,於府主庶人錡坐,屢讚招隱寺標致。一日,庶人燕于寺中。明日謂君曰:「十郎嘗誇招隱寺,昨遊宴細看,何殊州中?」君笑曰:「某所賞者,疎野耳。若遠山將翠幕遮,古松用綵物裹,腥膻涴鹿踣泉,音樂亂山鳥聲,此則實不如在叔父大廳也。」庶人大笑。約天性唯嗜茶,能自煎。謂人曰:「茶須緩火炙,活火煎。」活火謂炭火之焰者也。客至不限甌數,竟日執持茶器不倦。曾奉使行至陝州硤石縣東,愛渠水清流,旬日忘發。
張弘靖三世掌書命,在台座,前代未有。楊巨源贈公詩云:「伊陟無聞祖,韋賢不到孫。」時稱其能與張家說家門。巨源在元和中,詩韻不為新語,體律務實,功夫頗深。自旦至暮,吟詠不輟。巨源年老,頭數搖,人言吟詩多致得。
裴晉公為門下侍郎,過吏部選人官,謂同過給事中曰:「吾徒僥倖至多,此輩優與一資半級,何足問也?」一皆注定,未曾限量。公不信術數,不好服食,每語人曰:「雞猪魚蒜,逢著則吃。生老病死,時至則行。」其器抱弘達,皆此類。
沈吏部傳師,性不流不矯,待物以和。觀察三方,皆脂膏之地,去鎮無餘蓄。京城居處隘陋,不加一椽,所辟賓僚,無非名士。身沒之後,家至貧苦,二子繼業,並致時名,又以報施不妄。公先君禮部員外郎既濟撰《建中實錄》,體裁精簡,雖宋、韓、范、裴亦不能過,自此之後,無有比者。公繼世為史官,及出鎮湖南、江西,奉詔在鎮修《憲宗實錄》,當時榮之。
劉敦儒事親以孝聞。親心緒不理,每鞭人見血,則一日悅暢。敦儒嘗斂衣受杖,曾不變容。憲宗朝,旌表門閭。又趙郡李公道樞先夫人盧氏,性嚴,事亦類此。公名問已光,又在班列,往往賓客至門,值公方受杖責。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將赴府上,有神策軍小將乘馬不避,公於街中杖殺之。及因對敭,憲宗正色詰公專殺之狀。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則之地。臣初受陛下獎擢,軍中偏裨,躍馬衝過,此乃輕陛下典法,不獨侮臣。臣杖無禮之人,不知打神策軍將。」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決,不合奏。」上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將軍奏;若在坊內,則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book_title]卷三商部下
韓文公與孟東野友善。韓公文至高,孟長於五言,時號「孟詩韓筆」。元和中,後進師匠韓公,文體大變。又柳柳州宗元、李尚書翱、皇甫郎中湜、馮詹事定、祭酒楊公、余座主李公,皆以高文為諸生所宗,而韓、柳、皇甫、李公皆以引接後學為務。楊公尤深於獎善,遇得一句,終日在口,人以為癖,終不易初心。長慶以來,李封州甘為文至精,獎拔公心,亦類數公。甘出於李相國武都公門下,時以為得人。惜其命運湮厄,不得在掄鑒之地。又元和以來,詞翰兼奇者,有柳柳州宗元、劉尚書禹錫及楊公。劉、楊二人,詞翰之外,別精篇什。又張司業籍善歌行,李賀能為新樂府,當時言歌篇者,宗此二人。李相國程、王僕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張舍人仲素為場中詞賦之最,言程式者,宗此五人。伯仲昆弟,以史筆繼業,家藏書最多者,蘇少常景湚、堂弟尚書滌,諸家無比,而皆以清標雅範,為後來所重。少卿登第,與堂兄特並時,亦士林之美。
廣平程子齊昔範,未舉進士日,著《程子中謩》三卷,韓文公一見大稱歎。及赴舉,言於主司曰:「程昔範不合在諸生之下。」當時下第,大振屈聲。庾尚書承宣知貢舉,程始登第,以試正字,從事涇原軍。李太師逢吉在相位,見其書,特薦拜左拾遺。竟因李公之累,湮厄而沒。其立身貞苦,能清譚樂善,士多附之;惜其位不至耳。與堂舅李信州虞,相知最深,交契至厚,有裴公夷直,皆士林之望也。
胡尚書證,河中人。太傅天水昭公鎮河中,尚書建節赴振武,備桑梓禮入謁,持刺稱百姓。獻昭公詩云:「詩書入京國,旌斾過鄉關。」州里榮之。余宗姪櫓,應進士時,著《鄉籍》一篇,大誇河東人物之盛,皆實錄也。同鄉中,趙氏軒冕文儒最著,曾祖父、祖父世掌綸誥,櫓昆弟五人進士及第,皆歷臺省。盧少傅弘宣、盧尚書簡辭、弘正、簡求,皆其姑子也,時稱趙家出。外家敬氏先世,亦出自河中,人物名望,皆謂至盛,櫓著《鄉籍》載之。
楊僕射於陵在考功時,與李師稷及第。至其子相國嗣復知舉,門生集候僕射,而李公在座,時人謂之楊家上下門生。代有姑之壻與姪之壻,謂之上下同門,蓋以此況也。
李相公石,是庾尚書承宣門生。不數年,李任魏博軍,因奏事,特賜紫,而庾尚衣緋,人謂李侍御將紫底緋上座主。
李相國武都公知貢舉,門生多清秀俊茂,唐冲、薛庠、袁都輩,時謂之玉筍。
元和中,柳柳州書,後生多師傚,就中尤長於章草,為時所寶。湖湘以南,童稚悉學其書,頗有能者。長慶已來,柳尚書公權,又以博聞強識工書,不離近侍。柳氏言書者,近世有此二人。尚書與族孫璟,開成中,同在翰林,時稱大柳舍人、小柳舍人。自祖父郎中芳以來,奕世以文學居清列。舍人在名場淹屈,及擢第首冠諸生,當年宏詞登高科,十餘年便掌綸誥,侍翰苑。性喜汲引後進,出其門者,名流大僚至多。以誠明待物,不妄然諾,士益附之。記錄此書後二年,柳公方知舉。
開成三年,余忝列第。考官刑部員外郎紇干公,崔相國羣門生也。公及第日,於相國新昌宅小廳中,集見座主。及為考官之前,假舍於相國故第,亦於此廳見門生焉。是年科目八人,六人繼昇朝序。鄙人蹇薄,晚方通籍。勅頭孫河南穀,先於鴈門公為丞。公後自中書舍人觀察江西,又歷工部侍郎,節制南海,累贈封鴈門公。
裴晉公平淮西後,憲宗賜玉帶一條。公臨薨,却進,使門人作表,皆不如意。公令子弟執筆,口占狀曰:「內府之珍,先朝所賜。既不敢將歸地下,又不合留向人間,謹却封進。」聞者歎其簡切而不亂。
晉公貞元中作《鑄劍戟為農器賦》,其首云:「皇帝嗣位之十三載,寰海鏡清,方隅砥平。驅域中盡歸力穡,示天下不復用兵。」憲宗平蕩宿寇,數致太平,正當元和十三年,而晉公以文儒作相,竟立殊勳,為章武佐命,觀其辭賦氣概,豈得無異日之事乎?
進士李為作《淚賦》,及輕、薄、暗、小四賦。李賀作樂府,多屬意花草蜂蝶之間,二子竟不遠大。文字之作,可以定相命之優劣矣。
相國令狐公楚,自河陽徵入,至閿鄉,暴風,有裨將飼官馬在逆旅,屋毀馬斃。到京,公旋大拜。時魏義通以檢校常侍,代鎮三城,裨將當還,緣馬死,懼帥之責,以狀請一字為押。公援筆判曰:「廄焚魯國,先師惟恐傷人;屋倒閿鄉,常侍豈宜問馬?」
新野庾倬,貞元初為河南府兵曹。有寡姊在家。時洛中物價翔貴,難致口腹,庾常於公堂輟己饌以餉其姊。始言所愛小男,以餉之。同官初甚鄙笑,後知之,咸嘉歎。倬生簡休。
滎陽鄭還古,少有俊才,嗜學,而天性孝友。初家青、齊間,遇李師道漸阻王命,扶侍老親歸洛。與其弟自舁肩輿,晨暮奔迫,兩肩皆瘡。妻柳氏,僕射元公之女也,婦道克備。弟齊古,好博戲賭錢,還古帑藏中物,雖妻之貲玩,恣其所用,齊古得之輒盡。還古每出行,必封管鑰付家人曰:「留待二十九郎償博,勿使別為債息,為惡人所陷誤也。」弟感其意,為之稍節。有堂弟浪跡好吹觱篥,投許昌軍為健兒,還古使使召之,自與洗沐,同榻而寢。因致書所知之為方鎮者,求補他職,姻族以此重之。而竟以剛躁,喜持論,不容於時,惜也。
劉司徒玄佐,滑州匡城人。嘗出師經其本縣,欲申桑梓之禮於令,令堅辭不敢當,玄佐歎恨久之。先是,陳金帛數筐,將遺邑僚,以其愚懦而止。玄佐貴為相,其母月織絹一疋,以示不忘本。每觀玄佐視事,見邑令走階下,退必語玄佐:「吾向見長官白事卑敬,不覺恐悚。思乃父為吏本縣,時常畏長官汗慄。今爾當廳,據案待之,其何安焉?」因喻以朝廷恩寄之重,須務捐軀,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是時鄉里姻舊,以地近,多投之,司徒不欲以私擢居將校之列,又難置於賤卒,盡署為散將判官。此職例假緋衫銀魚袋,外示榮之,實處散冗。其類漸眾,久之,有獻啟訴於公者。其一聯云:「覆盆子落地變作赤烘,羊羔兒作聲盡是沒益。」公覽之而笑,各改署他職。
太子陸文學鴻漸名羽,其先不知何許人。竟陵龍興寺僧,姓陸,於堤上得一初生兒,收育之,遂以陸為氏。及長,聰俊多能,學贍辭逸,詼諧縱辯,蓋東方曼倩之儔。與余外祖戶曹府君,外族柳氏,外祖洪府戶曹諱澹,字中庸,別有傳。交契深至。外祖有牋事狀,陸君所撰。性嗜茶,始創煎茶法,至今鬻茶之家,陶為其像,置於煬器之間,云宜茶足利。余幼年尚記識一復州老僧,是陸僧弟子。常諷其歌云:「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羨朝入省,不羨暮入臺。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又有追感陸僧詩至多。
崔吏部樞夫人,太尉西平王女也。西平生日,中堂大宴,方食,有小婢附崔氏婦耳語久之,崔氏婦頷之而去。有頃,復至,王問曰:「何事?」女對曰:「大家昨夜小不安適,使人往候。」王擲筯怒曰:「我不幸有此女,大奇事!汝為人婦,豈有阿家體候不安,不檢校湯藥,而與父作生日,吾有此女,何用作生日為?」遽遣走檐子歸,身亦續至崔氏家問疾,且拜謝教訓子女不至。姻族聞之,無不愧歎。故李夫人婦德克備,治家整肅,貴賤皆不許時世粧梳。勳臣之家,特數西平禮法。
裴澥為陝府錄事參軍。李汧公勉除長史充觀察,始至官,屬吏謁訖。令別召裴錄事,坐與之語,面約云:「少頃有燕,便請隨判官同赴。」及燕,凡三召不至。公極怒,明晨召澥讓之曰:「某忝公之官長,以素聞公名,兼朝中親友,話公美事,思接從容。故超禮分,面約赴燕,遂累召不來。何相忽之甚也?」澥正色言曰:「中丞細思之,未知誰失?必也正名,各司其局,古人所守,某敢忘之?中丞使府,自有賓僚,某走吏也,安得同之?」汧公曰:「老夫過矣,請吾子歸所止。」澥既退,汧公遽命駕訪之,拜請置在賓席。澥之子充為太常寺太祝,年甚少。時京司書考官之清高者,例得上考。充之同儕以例,皆止中考,訴於卿長,曰:「此舊例也。」充曰:「奉常職重地高,不同他寺。大卿在具瞻之地,作事當出於人。本設考課,為獎勤勞,則書豈繫於官秩。若一一以官高下為優劣,則卿合書上上考,少卿合上中考,丞合中上考,主簿合中考,協律合下考,某等合吃杖矣!」卿笑且慚,遂特書上考。澥後累遷同州刺史,所在有能名。充至湖州刺史。
崔相國羣,為華州刺史。鄭縣陸鎮以名與崔公近諱音同,請假。崔視事後,遍問官屬,怪鎮不在列,左右以迴避對。公曰:「縣尉旨授官也,不可以刺史私避,而使之罷不治事。」召之令出。鎮因陳牒,請權改名瑱。公判准狀,仍戒之曰:「公庭可以從權,簿書則當仍舊,臺省中無陸瑱名也。」其知大體如此。
柳元公善張尚書正甫。元公之子仲郢,嘗遇張於途,去蓋下馬而拜,張止之不獲。他日張言於元公曰:「壽郎則小僕射之小字也。相逢,其謙太過。」元公作色不應。久之,張起去。元公謂客曰:「張正甫與公綽往還,欲使兒於街中騎馬衝公綽耶?此人亦不足與語。」張聞之,拜謝。元公為西川從事,嘗納一姬,同院知之。或徵出其妓者,言之數四,元公曰:「士有一妻一妾,以主中饋,備灑掃。公綽買妾,非妓也。」
范陽盧仲元,家于壽之安豐。其妻清河崔氏,率更令謙姪女也。崔氏兄即,有薄田百畝,在洛城之東,守道力田以自給,未嘗干人。常躬耕得金一瓶,計百兩,不言於人,密埋于居室內。臨終,其妻李氏,以家貧子幼,身後凍餒為憂。崔屏人,語妻以埋金之事,指其記處。戒云:「慎勿言於人,他日盧郎中來,可告也。」未幾,盧赴調,經洛中,吊崔氏之孤訖。李使婢傳語曰:「新婦有哀迫之事,須面見姑夫。」盧許之。既見,乃述亡夫之意。盧悲泣久之,曰:「惟嫂之命。」李氏仍密遣所使之謹厚者,持金付之。盧遂罷選,持金鬻于揚州。時遇金貴,兩獲八千。復市南貨入洛,為崔孤置田宅,兼為剖分家事,既畢而歸。踰年方選。竟未嘗言於人,惟密親有知者。盧君生既字子嚴,清望重器,為世名臣,信陰德之報也。
有讀蕭氏集,問功曹是誰子孫,及有後否。余應之曰:「梁高祖武皇帝,父諱順之,《齊書》有傳。武帝受禪,武尊文帝。文帝第三子恢,封鄱陽王,薨諡忠烈。恢生宜豐侯循。循生唐太子太保造。造生武威大將軍夙。夙生雅州都督善義。善義生左衛錄事參軍元恭。元恭生密縣主簿旻。旻生楊府功曹諱穎士,字茂挺,門人謚曰文元先生。先生一子存,字伯誠,為金部員外郎,諒直有功曹之風。時裴延齡為戶部尚書,恃恩姦佞,與張滂不叶。金部惡延齡之為人,棄官歸廬山,以山水自娛,識者甚高之。終于檢校倉部郎中。生三子,皆無祿早世,無後。惟次子東,從事邑南,有二子,今皆流落江湖,假吏州縣。功曹以其子妻門人柳君諱澹,字中庸,即余之外王父也。韓文公少時,常受蕭金部知賞。及自袁州入為國子祭酒,途經江州,因遊廬山,過金部山居,訪知諸子凋謝,惟二女在。因賦詩曰:「中郎有女能傳業,伯道無兒可主家,今日匡山過舊隱,空將衰淚對烟霞。」留百縑以拯之。或傳功曹為李林甫所召,時在禫制中,謁見,林甫薄之,不復用。蕭遂作《伐櫻桃樹賦》以刺。此蓋不與者所誣也。功曹孝愛著於士林,李吏部華稱其冒難葬親,豈有越禮之事?此事且下蕭公數等者不為。余嘗聞外族長老說,林甫聞功曹名,欲見之,知在艱棘。後聞禫制已畢,令功曹所厚之人導意,請於蕭君所居側僧舍一見,遂許之。林甫出中書至寺,自以宰輔之尊,意謂功曹便於下馬處趨見。功曹乃於門內哭以待之,林甫不得已前吊。由此怒其恃才敢與宰相敵禮,竟不問。後余見今丞相崔公鉉,說正同。崔公外祖母柳夫人,亦余族姨,即李北海之外孫也。柳夫人聰明強記,且得於其外族,可為實錄。
余座主隴西公為臺丞,奏今孔尚書溫、丞相徐公商為監察。及孔為中丞,隴西公淹恤在外多年,除宗正少卿歸朝。而孔、徐二公並時為丞相,每讌集,時人以為盛事。亦可太息於宦途也。
唐尚書特,太和六年,尉渭南,為京兆府試進士官。杜丞相悰時為京兆尹,將託親知聞等第,時重十人,內為等第。召公從容,兼命茶酒。及語舉人,則趨而下階,俯伏不對,杜公竟不敢言而止。是年上等內近三十餘人,數年內皆及第,無缺落者,前後莫比。時余偶在等第之選。
權寔子範為殿中侍御史知巡。有小吏從市求取者,事發,笞臀十數。他日復有如此者,白於臺長,杖背十五。同列疑其罪同罰異。權對曰:「前吏所取者,名屬左軍。臺之威令不振久矣,百司尚有不稟奉者,況憑禁軍之勢耶!彼受賄於此輩,且是知抑豪強,可以末減。後吏則挾臺之威,恐嚇百姓,杖背全命,猶為至輕。」
張傑夫前自襄州從事至京,先到臺中。三院多張之親友,為求馬價,同列有或怒或嗤而不署文字者。權獨先署,謂眾曰:「某向不與張君熟,且聞其在窮喪馬,正當求祿求知之際,不可使徒行。且一緡何足為輕重,若使小生薦所不知之人,實不從眾署狀。」
刑部郎中元沛妻劉氏,全白之妹,賢而有文學。著《女儀》一篇,亦曰《直訓》。夫人既寡居,奉玄元之教,受道籙於吳筠先生,精苦壽考。長子固,早有名,官歷省郎、刺史、國子司業。次子察,進士及第,累佐使府,後高臥廬山。察之長子潾,好道不仕;次子充,進士及第,亦尚靈玄矣。
[book_title]卷四角部
角,為人凡不仕者,皆以此部。
元和初,南嶽道士田良逸、蔣含弘,皆道業絕高,遠近欽敬,時號田蔣。田以虛無為心,和煦待物,不事浮飾,而天格清峻,人見者褊恡盡去。呂侍郎渭、楊侍郎憑,相繼廉問湖南,皆北面師事。潭州大旱,祈禱不獲,或請邀致先生。楊公曰:「田先生豈為人祈雨者耶?」不得已迎之。先生蓬髮弊衣,欣然就輦到郡,亦終無言,即日降雨。所居嶽觀,內建黃籙壇場,法具已陳,而天陰晦。弟子請先生祈晴,先生亦無言,岸幘垂髮而坐。及行齋,左右代整冠履,扶而昇壇,天即開霽。嘗有村姥,持一碧絹襦來奉先生,先生對眾便著之,在坐者竊笑,先生不以介意。楊公嘗迎先生至潭州,先生方洗足,使到,乘小舟便行,侍者以履襪追及于衙門,先生即于門外坐甎階著襪,旁若無人。楊再拜,亦不止之。喜飲酒,而言不及吉凶是非。及楊自京尹謫臨駕尉,使使候先生,兼遺銀器,先生受之,便悉付門人,作法會。使還,先生曰:「報汝阿本郎,不久即歸,勿憂也。」未幾,楊果移杭州長史。良逸未嘗干人,人至亦不逆,不記人官位姓名第。與呂渭分最深。後郎中呂溫刺衡州,因來候之,左右先告以使君是侍郎之子。及溫入,下牀撫其背曰:「爾是呂渭兒子耶?」溫泫然降階,田亦不止,其真樸如此。良逸母為喜王寺尼,尼眾皆呼先生為小師。嘗日負薪兩束奉母,或有故不及往,即弟子代送之。或傳寺尼晨起見一虎在田媼門外,走以告,媼曰:「此應是小師使送柴來,不足畏也。」蔣君混元之氣,雖不及田,而修持趣尚亦相類。兄事於田,號為莫逆。蔣始善符術,自晦其道,人莫知之。後居九貞觀,曾命弟子至縣市齋物,不及期還,語其故云:「於山口見一猛獸當路,良久不去,以故遲滯。」蔣曰:「我在此庇伊已多時,何敢如此。」即以一符置所見處,明日獸踣符下。蔣聞之曰:「我本以符却之,使其不來,豈知不能自脫。既以害物,安用術為?」取符焚之,自此絕不復留意。有歐陽平者,行業亦高,又兄事蔣君,於田君即鄰于入室。歐陽曾一夕夢三金爐自天而下,若有所召。既寤,潛告人曰:「二先生不久去矣,我繼之。」俄而田君蛻去,蔣次之,歐陽亦逝。桐柏山陳寡言、徐靈府、馮雲翼三人,皆田之弟子也。衡山周混沌,蔣之門人也。陳徐在東南,品第比田蔣,而馮在歐陽之列。周自幼入道,科法清嚴,今為南嶽首冠。
道士陶天活者,安南人。居瀕海,海溢,家人悉驚走避水。天活始生,其母挈去不得,舉族悲念。洎水退而歸,其嬰兒在桑之交枝,無恙,抱之啼乳如常,遂以「天活」為名。及長,聰慧簡率,真氣內充。自元和至大和,為供奉道士,朝野歸嚮。
江南多名僧。貞元、元和以來,越州有清江、清晝,婺州有乾俊、乾輔,時謂之會稽二清,東陽二乾。
吳興僧晝,字皎然,工律詩。嘗謁韋蘇州,恐詩體不合,乃于舟中抒思,作古體十數篇為贄。韋公全不稱賞,晝極失望。明日寫其舊製獻之,韋公吟諷,大加歎咏。因語晝云:「師幾失聲名,何不但以所工見投,而猥希老夫之意。人名有所得,非卒能致。」晝大伏其鑒別之精。
元和以來,京城諸僧及道士,尤多大德之號。偶因勢進,則得補署,遂以為頭銜。各因所業談論,取本教所業,以符大德之目,此猶近于理,至有號文章大德者。夫文章之稱,豈為緇徒設耶?訛亦甚矣!有似昔歲,德宗搜訪懷才抱器不求聞達者,有人於昭應縣逢一書生,奔馳入京,問求何事。答云:「將應不求聞達科。」此科亦豈可應耶?號欺聾俗,皆此類也。
昔北齊封陽休之為王,休之曰:「我非奴非獠,何故封我為王?」使林遠及陶隱居之徒,當必為休之恥矣。
有文淑僧者,公為聚眾譚說,假託經論所言,無非氵㸒穢鄙褻之事。不逞之徒,轉相鼓扇扶樹。愚夫冶婦,樂聞其說,聽者填咽。寺舍瞻禮崇奉,呼為和尚。教坊效其聲調,以為歌曲。其甿庶易誘,釋徒苟知真理,及文義稍精,亦甚嗤鄙之。近日庸僧以名繫功德使,不懼臺省府縣,以士流好窺其所為,視衣冠過於仇讎,而淑僧最甚,前後杖背,流在邊地數矣。
元和中,僧鑒虛本為不知肉味,作僧素無道行。及有罪伏誅,後人遂作「鑒虛煮肉法」,大行於世。不妨他僧為之,置于鑒虛耳。亦猶《才命論》稱張燕公,《革華傳》稱韓文公,《老牛歌》稱白樂天,《佛骨詩》稱鄭司徒,皆後人所誣也。故其辭多鄙淺。
盧子嚴說,早年隨其懿親鄭常侍東之,同遊宣州當塗,隱居山巖,即陶貞白煉丹所也。罏跡猶在,後為佛舍。有僧甚高潔,好事因說其先師,名彥範,姓劉,雖為沙門,早究儒學,邑人呼為劉九經。顏魯公、韓晉公、劉忠州、穆監寧、獨孤常州皆與之善,各執經受業者數十人。年八十,猶精強,僧行不虧。性頗嗜酒,飲亦未嘗及亂。學徒有攜壺至者,欣然而受之。每進三數盃,則講說方銳。所居有小圃,自植茶,為鹿所損,人勸以垣隔之,諸名士悉樂為運石共成。穆兵部贄,事之最謹。嘗得美酒,密以小瓷壺置于懷中。累石之際,因白師曰:「有少好酒,和尚飲否?」彥範笑而傾飲。滿似酣,則語穆曰:「不用般石,且來聽書。」遂與剖析微奧,至多不倦。鄭君更徵其遺事,僧歎息久之曰:「近日尊儒重道,都無前輩之風。」因出一紙,穆兵部與書,傾寒暄之儀極卑敬。其略曰:「某偶忝名宦,皆因善誘。自居班列,終日塵屑。却思昔歲臨清澗,蔭長松,接侍座下,獲聞微言。未知何時復遂此事?遙瞻水中月,嶺上雲,但馳攀想而已。和尚薄於滋味,深於酒德,所食僅同嬰兒,所飲或如少壯。常恐尊體有所不安,中夜思之,實懷憂戀。」其誠切如此。月日之下,但云門人姓名,狀上和尚法座前,不言官位,當時嗜學事師,可謂至矣。又云,有耆宿僧總持,彥範之友也。為人清苦,一生未曾干人。惟自墾山,種田數畝給衣食。或遇豐歲多麥,傍有滯穗,度知其主必不收者,拾之以歸。若可惜者,則求而積之,召主以付,不至則置于路口,其獨行如此。
角部之次
元和十五年,淮南裨將譚可則,因防邊為吐蕃所掠。初到蕃中,蕃人未知憲宗棄天下,日夜懼王師復河湟,不安寢食。可則既至,械繫之置地牢中,絕其飲食,考問累至。可則具告以大行昇遐,蕃人尚未之信。其傍有知書者,可則因略記遺詔示之,乃信焉。蕃法刻木為印,每有急事,則使人馳馬赴贊府牙帳,日行數百里,使者上馬如飛,號為馬使。報得可則審憲皇崩問之狀。先是,每得華人,其無所能者,便充所在役使,輒黥其面。麤有文藝者,則湼其臂,以候贊普之命。得華人補為吏者,則呼為舍人。可則以曉文字,將以為知漢書舍人,可則不願。其舊舍人有姓崔者,本華人,可則嘗于靈武相識。其人大為蕃帥所信,為言之,得免。可則前後數逃歸,輒為候者所得。蕃帥雖不殺,以皮鞭榜之,凡數百,竟得脫。凡在蕃六年,及歸,詣闕自陳,敕付神策軍前馳使。未及進用,為軍中沙汰,因配在浙東,止得散將而已,竟無官。開成四年,余于越州遇之,見其步履不快,云于蕃中走時凍損足。視其臂,一字尚存。譯云:「天子家臣。」可則亦細言河湟可復之狀。聽其語,猶微染戎音。
諧戲附
玄宗問黃幡綽:「是勿兒得人憐?」是勿兒,猶言何兒也。對曰:「自家兒得人憐。」時楊貴妃寵極中宮,號祿山為子。肅宗在春宮,常危懼。上聞幡綽言,俛首久之。上又嘗登苑北樓,望渭水,見一醉人臨水臥。問左右:「是何人?」左右不知,將遣使問之。幡綽曰:「是年滿令史。」上問曰:「汝何以知?」對曰:「更一轉入流。」上笑而止。上又與諸王會食,寧王對御坐噴一口飯,直及龍顏。上曰:「寧哥何故錯喉?」幡綽曰:「此非錯喉,是噴嚏。」幡綽優人,假戲謔之言警悟時主,解紛救禍之事甚眾,真滑稽之雄。
周愿常奉使魏州,節度使田季安引之連轡。路周一驢極肥,季安指示愿曰:「此物大王世充。」應聲答曰:「總是小竇建德。」李尚書選,性嚴毅,不好戲笑。時愿知江西鹽鐵留後事,將至。李公戒從事曰:「周生好諧謔,忝僭無禮,幸諸賢稍莊以待之。」及愿至,數燕。李公寒溫外,不與之言,周亦無由得發。一日,饌親賓,愿亦預焉。李公有故人子弟來投,落拓不事。李公遍問舊時別墅,及家童有技者,圖書有名者,悉云賣却。李責曰:「郎君未官家貧,產業從賣,何至賣及書籍古畫?」惆悵久之。復問曰:「有一本虞永興手寫《尚書》,此猶在否?」其人慚懼,不敢言賣,云:「暫將典錢。」愿忽言曰:「《尚書》大屯。」李公忘却先拒其談諧之事,遂問曰:「《尚書》何屯?」愿曰:「已遭《堯典》《舜典》,又被此兒郎典。」李公興怒之意大開,自此更不拒周。一日後,洪之屬邑民產一子,有三首,李公覽狀惡之,久不懌。愿曰:「留待長大,令試幞頭。」
李紓侍郎好諧戲,又服用華鮮。嘗朝回,以同列入坊門,有負販者呵不避。李罵云:「頭錢價奴兵,輒衝官長。」負者顧而言曰:「八錢價措大,漫作威風。」紓樂採異語,使僕者誘之至家,為設酒饌,徐問八錢之義。負者答曰:「只是衣短七耳。」同列以為破的,紓甚慚。下人呼舉不正,故云短也。
京兆龐尹及第後,從事壽春。有江淮舉人,姓嚴,是《登科記》誤本,倒書龐、嚴姓名,遂賃舟丐食。就謁時,郡中止有一判官,亦更不問其氏,便詣門投刺,稱從姪。龐之族人甚少,覽刺極喜,延納殷勤,便留款曲,兼命對舉匕筯。久之,語及族人,都非龐氏之事,龐方訝之。因問止竟:「郎君何姓?」曰:「某姓嚴。」龐撫掌大笑曰:「君誤矣!余自姓龐,預君何事?」揖之令去。其人尚拜謝叔父,從容而退。
姚峴有文學,而好滑稽,遇機即發。姚僕射南仲,廉察陝郊。峴初釋艱服候見,以宗從之舊,延於中堂。吊訖,未語及他事。陝當兩京之路,賓客謁無時。門外忽有投刺者云:「李過庭。」僕射曰:「過庭之名甚新,未知誰家子弟?」客將左右,皆稱不知,又問峴:「知之否?」峴初猶俛首嚬眉,頃之自不可忍,斂手言曰:「恐是李趨兒。」僕射久方悟而大笑。
盧尚書弘宣,與弟盧衢州簡辭同在京。一日衢州早出,尚書問:「有何除改?」答曰:「無大除改,惟皮遐叔蜀中刺史。」尚書不知皮是遐叔姓,謂是宗人,低頭久之曰:「我弭當家,沒處得盧皮遐來。」衢州為辯之,皆大笑。
有人說李寰建節晉州,表兄武恭,性誕妄,又稱好道,及蓄古物。遇寰生日,無餉遣,乃箱擎一故皂襖子與寰云:「此是李令公收復京師時所服,願尚書功業一似西平。」寰以書謝。後聞知恭生日,箱擎一破膩脂幞頭餉恭曰:「知兄深慕高貞,求得一洪崖先生初得仙時幞頭,願兄得道,一如洪崖。」賓僚無不大笑。余嘗讀謝綽宗《拾遺錄》云:「江夏王義恭,性愛古物,常遍就朝士求之。侍中何勖已有所送,而王徵索不已,何甚不平。嘗出行於道,遇狗枷敗犢鼻,乃命左右取之還,以箱擎送之。牋曰:『承復須古物,今奉李斯狗枷,相如犢鼻。』此頗與寰、恭相類耳。
衢州視事際,有婦人姓翁,陳牒論田產,稱阿公阿翁在日,下阿翁兩字,言其大父也。坐客笑之。因徵其類。余嘗目覩者,王屋有梓人女曰阿家,京中有阿輔,洪州有阿姑,蜀中有阿母,洛中有阿伯、阿郎,皆因其姓,亦堪笑也。
[book_title]卷五徵部
徵為事,凡不為其人與物而汎說者,皆入此部。
尚書省東南隅通衢有小橋,相承目為「拗項橋」,言侍御史及殿中諸郎久次者,至此必拗項而望南宮也。
都堂南門東道,有古槐垂陰至廣。相傳夜深聞絲竹之音,省中即有人入相者,俗謂之「音聲樹」。祠部呼為冰去聲廳,言其清且冷也。
尚書省二十四司印,故事:悉納直廳,每郎官交直時,吏人懸之于臂以相授,頗覺為煩。楊虔州虞卿任吏部員外郎,始置櫃加鐍以貯之,人以為便,至今不改。櫃初成,周戎時為吏部郎中,大書其上,戲作考詞狀:「當有千有萬,忍俊不禁考上下。」
秘書省內有落星石,薛少保畫鶴,賀監草書,郎餘令畫鳳,相傳號為四絕。元和中,韓公武為秘書郎,挾彈中鶴一眼,時謂之五絕。又省之東,即右威衛,荒穢摧毀,其大廳逼校書院,南對御史臺,有人嘲之曰:「門緣御史塞,廟被校書侵。」
御史臺三院,一曰臺院。其僚曰侍御史,眾呼為端公。見宰相及臺長,則曰某姓侍御。知雜事,謂之雜端。見臺長,則曰知雜侍御。雖他官高秩兼之,其侍御號不改。見宰相,則曰知雜某姓某官。臺院非知雜者,乃俗號散端。二曰殿院,其僚曰殿中侍御史,眾呼為侍御。見宰相及臺長雜端,則曰某姓殿中。最新入,知右巡,已次知左巡,號兩巡使,所主繁劇。及遷向上,則又入推,益為勞屑,惟其中間,則入清閑。故臺中諺曰:「免巡未推,只得自知。」言其暢適也。廳有壁畫小山水甚工,云是吳道玄真跡。三曰察院,其僚曰監察御史,眾呼亦曰侍御。見宰相及臺長雜端,則曰某姓監察。若三院同見臺長,則通曰三院侍御,而主簿紀其所行之事。每公堂食會,雜事不至,則無所檢轄,惟相揖而已。雜事至,則盡用憲府之禮,雜端在南榻,主簿在北榻,兩院則分坐,雖舉匕筯,皆絕談笑。食畢,則主簿持黃卷揖曰:「請舉事。」于是臺院白雜端曰:「舉事。」欲上堂,三院長各於會堂南廊下,先白雜端云:「合舉事」。則舉曰:「某姓侍御更有姓同者,則以第行別之。有某過,請准條。」主簿書之。其兩院皆如此。若舉時差錯,則最小殿中舉院長,最小侍御史舉殿院長。又錯,則向上人迺舉。若雜端失笑,則三院皆笑,謂之烘堂,悉免罰矣。凡見黃卷罰直遇赦悉免,臺長到諸院,凡官吏所罰,亦悉免。御史歷三院雖至美,而月滿殿中推鞠之勞,憚於轉兩院。以向下侍御史,便領推也,多不願為,以此臺中以殿中轉兩院為戲謔之辭。每出入行步,侍御史在柱裏,殿察兩院在柱外。有時殿中入柱裏,則共咍之曰:「著直略反去也。」三院御史主簿有事白端公,就其廳。若有中路白事,謂之「篸端」。篸端有罰。殿中已免巡,遇正知巡者假故,則向上人又權知,謂之「蘸巡」。臺官有親愛除拜喜慶之事,則謁院長、雜端、臺長,謂之「取賀」。凡此皆因胥徒走卒之言,遂成故事。院長每上堂了各報,諸御史皆立於南廊,便服靸鞋以俟院長。立定,院長方出。相揖而序行,至殿院門,揖殿中。又序行,至食堂門,揖侍御史。凡入門至食,凡數揖。大抵揖者,古之肅拜也。臺中無不揖其酒,無起謝之禮,但云揖酒而已,酒最合敬,以恐煩却損。往往自臺拜他官執事,亦誤作臺揖,人皆笑之。每赴朝,序行至待漏院偃息,則有臥揖。上門有馬揖。凡院長在廳院內,御史欲往他院,必先白。決罰又必先白。察院有都廳,院長在本廳,諸人皆會話于都廳,亦曰御史初上,後遇雜端上堂,則舉三愆九失儀,意緣是新人,欲併罰出,未遇雜端上堂,其犯舊條並不罰。察院南院,會昌初,監察御史鄭路所葺。禮察廳謂之「松廳」,南有古松也。刑察廳謂之「魘廳」,寢于此多魘。兵察常主院中茶,茶必市蜀之佳者,貯于陶器,以防暑濕。御史躬親緘啟,故謂之「茶缾廳」。吏察主院中入朝人次第名籍,謂之「朝簿廳」。吏察之上,則館驛使。館驛使之上,則監察使。監察使,同僚之冠也,謂之院長。臺中敬長,三院皆有長。察院風彩尤峻。凡三院御史初拜,未朝謝,先謁院長。院長辭疾不見,則不得謝及上矣。諸家《御史臺記》,多載當時御史事跡,戲笑之言,故事甚略。堂中有《儀註》,近漸遺闕,雖有版牓,亦但錄一時要節,自此轉恐磨滅矣。因與親友話及此,遂粗疏之。
北省班諫議,在給事中上。中書舍人,在給事中下。裴尚書休為諫議大夫,形質短小。諸舍人戲之曰:「如此短,何得向上立?」裴對曰:「若怪即曳向下着。」眾皆大笑。後除舍人。
或問東津先生曰:「昔人立法,將以利人邪?」曰:「利之。」曰:「何以後世反為害也?」曰:「因其利而奸生,則反害也。燧人鑽木,致民火食,以熟百物,安知後世有咸陽焚燒宮室,三月不絕之毒?伏羲畫八卦,造書契,安知後世有假鬻文字,以市道欺誑時俗之弊?后稷播百穀,安知後世有榷酤閉糴茶鹽求利之苦?軒轅制車服戎器,安知後世有華澤靡麗相尚,及窮兵黷武之弊?制宮室,安知後世有甲第別館,凌雲耀日?唐虞建官列爵,安知後世有入金納粟,冒取公侯?禹平水土,別九州,安知後世有山林川澤之稅,開津堰埭之難?周公制嫁娶之禮,安知後世以依衒姻援,而求富貴?孔子刪《詩》《書》,定禮樂,垂五常之教,安知後世有掠儒之名,而盜聲華,叨尊顯?凡此觸類澆訛,流蕩紀綱,大壞其本,豈聖人之過耶?其由聖人啟之耶?其後世為治者,引而熾之耶?嗚呼!馬肝之說,余不忍言。所可歎者,伊、周初以公忠,放主操政,以全國家,安社稷。而莽、卓、操、懿以降,行滔天之心,援此為法,尤可悲也。桀、紂、幽、厲,身遭放弑,常與萬世之君,必為龜鏡。則伊、周一時公忠,反誤後世亂臣賊子;桀、紂、幽、厲一時氵㸒虐,而有益萬世明君矣。善為政者,有才必用,用必當才。任之而不私之,非才則不任。故使人無棄無濫,天下無一人嘆不遇而懷過望之事者。臯陶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傳》曰:『及其使人也器之。』臧僖伯云:『國家之敗,由官邪也。』班固稱宣帝:『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者也。』光武不許館陶公主子為郎。前代明哲之主,及霸業之君,國朝列聖,躬親庶政,用才使器,著在史籍者多矣。以君上之尊,深居高視,猶于小官小吏,一賞一罰,重慎如此。況輔弼之臣,豈得容易苟且哉?苻秦入寇,謝安石用其兄子玄為帥以拒之,郗超雖素與不善,聞而歎曰:『安為重舉親,明也。玄心不負舉,才也。』人皆以為不然。超曰:『吾嘗與玄共府,見其使才,雖履屐間亦得其任。是以知之。』玄果立功於淮淝,破苻秦百萬之眾。郗嘉賓之言,亦可謂至公矣。今之人徒私于所親,無安石之明;徒憎所不善,無嘉賓之論,可悲矣!李林甫姦邪陰賊,妬嫉賢能,至于善守章程,深得宰相之體。當時雖正直有名之士,多被搆害;而守尋常仕進者,名獲其分。至今人有以右座呼之,而不名也。非其在下有感之者乎?韓晉公節制三吳,多歷年所,取賓佐僚屬,隨其所長,無不得人。嘗有故舊子弟,投之與語,更無能解。召之與讌而觀之,畢席端坐不旁視,不與比坐交言。數日,署以隨軍,令監庫門。使人視之,每早入,惟端坐至夕,警察吏卒之徒,無敢濫出入者,竟獲其力。」
裴光德垍在中書。有故人,官亦不卑,自遠相訪。裴公給恤優厚,從容款狎,在其第無所不為。乘間求京府判司。裴公曰:「公誠佳士,但此官與公不相當,不敢以故人之私,而隳朝廷綱紀。他日有瞎眼宰相憐公者,不妨却得,某必不可。」其執守如此。嗚呼,上不慎名器,是以廝養待賢也;下不慎名器,是以嬰孩奉君,而削弱朝廷也。遂致猥濫訛弊,流蕩可憂,不知誰之咎也。已上二章,偶曾論及,坐有相知者,因附於此。
王并州璠,自河南尹拜右丞相。除目纔到,少尹侯繼有宴,以書邀之。王判書後云:「新命雖聞,舊銜尚在。遽為招命,堪入笑林。」洛中以為話柄。故事:少尹與大尹遊宴禮隔,雖除官,亦須候正敕也。
有人撰集《怪異記》傳云:「玄宗令道士葉靜能書符,不見國史。」不知葉靜能,中宗朝坐妖妄伏法。玄宗時,有道術者,乃法善也。談話之誤差尚可,若著于文字,其誤甚矣。
又有人檢陸法言《切韻》,見其音字,遂云:「此吳兒,真是翻字太僻。」不知法言是河南陸,非吳郡也。
又有書生,讀經書甚精熟,不知近代事。因說駱賓王,遂云:「某識其孫李少府者,兄弟太多。」意謂駱賓是諸王封號也。今人往往說舊云:「準皇太子教。」不知皇太子合稱令。稱教,乃王公也。此皆不知根本之誤也。
人道尚右,以右為尊。禮先賓客,故西讓客,主人在東,蓋自卑也。今之人,或以東讓客,非禮也。蓋緣所任在地,所主在東,俗有東行南頭之戲,此乃貴其為一方一境之主也。記曰:「天子無客禮,莫敢為主焉。故君適其臣,升自阼階,不敢有其室也。」注云:「明饗君非禮也。」今之方鎮刺史入本部,於令長以下,禮絕賓主,猶近君臣。至于藩鎮,經管內支郡,則俱是古南面諸侯,但以使職監臨,如臺省之官至外地耳。既通讌饗,則異君臣。而用古天子升阼階之儀,昧于《禮經》,遂同僭擬,是不講貫所致。又小人姑息訛謬相承,亦可笑且歎也。近見會補闕,實引《禮記·鄉飲酒義》。言東方仁,仁者主人之位;西方義,義者賓之位。此理亦至當矣。
古者三公開閣,郡守比古之侯伯,亦有閣,所以世之書題有閣下之稱。前輩呼刺史太守,亦曰節下。與宰相大僚書,往往呼執事,言閣下之執事人耳。劉子玄為史官,《與監修宰相書》呼足下,韓文公《與使主張僕射書》呼執事,即其例也。其記室本繫王侯賓佐之稱,他人亦非所宜。執事則指斥其左右之人,尊卑皆可通稱。侍者,士庶可用之。近日官至使府御史及畿令,悉呼閣下。至于初命賓佐,猶呼記室。今則一例閣下,亦謂上下無別矣。其執事纔施於舉人,侍者止行于釋子而已。今又布衣相呼,盡曰閣下。雖出于浮薄相戲,亦是名分大壞矣。又中表疎遠卑行,多有座前之目,尤可懲怪。夫閣下去殿下一階,座前降几前一等,此之乖僭,其可行耶?宗從叔姑及姨舅之行,施之可也。近見房州刺史李使君所著《資暇集》,亦與此說相符耳。
《漢書》載張騫窮河源,言其奉使之遠,實無天河之說。惟張茂先《博物志》,說近世有人居海上,每年八月,見海槎來不違時。齎一年糧,乘之到天河,見婦人織,丈夫飲牛。遣問嚴君平,云:某年某月某日,客星犯牛斗,即此人也。後人相傳云:得織女支機石,持以問君平。都是憑虛之說。今成都嚴真觀有一石,俗呼為支機石,皆目云當時君平留之。寶曆中,余下第還家,于京洛途中,逢官差遞夫舁張騫槎。先在東都禁中,今准詔索有司取進,不知是何物也。前輩詩往往有用張騫槎者,相襲謬誤矣。縱出雜書,亦不足據。
高宗朝,改門下省為東臺,中書省為西臺,尚書省為文昌臺,故御史臺呼為南臺。南朝同也。武后朝,御史臺有左右肅政之號,當時亦謂之左臺、右臺,則憲府未曾有東西臺之稱。惟俗間呼在京為西臺,東都為東臺。李栖筠為御史大夫,後人不名者,呼為西臺,又不知出何故事。豈以其名上栖字,遂呼之耶?又呼杜門下黃裳。(下有缺文)
(上原缺)為當致敬,安得輒廢?若妖神氵㸒祀,無名而設。苟有識者,固當遠之。雖嶽海鎮瀆,名山大川,帝王先賢,不當所立之處,不在典籍,則氵㸒祀也。昔之為人,生無功德可稱,死無節行可獎,則氵㸒祀也。當斧之火之,以示愚俗,又何謁而祀之哉?神飯在禮宜拜受,其他則以巫覡之餉,可揮而去也。為吏宜鑒之。
有士人退朝,詣其友生,見衲衣道人在坐,不懌而去。他日,謂友生曰:「公好衣毳褐之夫,何也?吾不知其賢愚,且覺其臭。」友生應曰:「毳褐之臭,外也。豈甚銅乳?銅乳之臭,並肩而立,接跡而趨。公處其間,曾不嫌恥,反譏余與山野有道之士遊。南朝高人,以蛙鳴蒿萊勝皷吹。吾視毳褐,愈于今之朱紫遠矣!」
下輩不通義理者,使之寫文字,甚誤。悉同一本,若宦字,仕宦,合著臣妾之臣。多作官。職官,合著{官去上宀}也。滎字,滎水在滎陽,合著水也。多作榮,榮枯,合著木。或多誤著熒。熒,合著火。髭鬚,合著須,多著賓。鬢髮。合著賓。又偏旁只較一點一畫,而義全不通,若棹、棹船,從木。掉,掉尾,從扌。楊、楊柳,從木。揚,揚州,從扌。棒、棒枝,從木。捧,捧字,從扌。傳、經傳,無點。傅,師傅及人姓,有點。沐、無點者,沐浴也。沭,有點者,音述,古沭陽縣。氏、無點者,姓氏。氐,有點者,古彌氐縣字。惟悵、上思惟,下惆悵,並從心。帷帳,此並從巾。賜惕,並無橫畫。又錫、鉛錫之字,無橫畫,音先檗反。鍚、《毛詩》鏤鍚,《左傳》鍚鸞字,有橫畫,皆音楊。埸,堰埸字,音易。若此者眾矣。辨文字者,勿以為小事而不留意也。
武宗皇帝廟諱炎,改兩火相重。其偏旁言,談字已改為譚,淡改為澹。其噉字,俗多不定,舊或書餤。餤音譚,《爾雅》訓進,本非飯食名。世重餅噉,庖人以意相傳。及下俚,凡關食物,偏旁盡從食。又啗字聲不同,索前史及諸家并佛經,多作口邊敢,其音與著兩火同徒敢反。又《玉篇》、《切韻》,噉字是正也,著兩火俗也,並徒敢反,正合作噉不疑矣。啗馬即合用啗字,音徒濫反。以義言之,以物自食,謂之噉。以物餧人,謂之啗。又案《漢書·高帝紀》云:「使酈食其、陸賈往說,將啗以利。」顏監注曰:「啗者本謂食啗耳,音徒敢反,以食餧人,令其啗食,則改變為徒濫反。今以利誘之,取實為辭也。」顏監講啗字雖未分明,亦無口傍兩火之說。則明是字俗相傳,而後人為姓,亦因俗耳。近日書餅噉字,至有食邊口邊作覃,及口邊作詹者,率意而為,其誤甚矣。《切韻》是尋常文書,何不置之几案旋看也。
[book_title]卷六羽部
南人長林中大樹謂之有神,云近此伐木,則必神怒致禍。□□乃斧他人之樹,為主所訴,官捕而鞫之,當以盜論。其家質田以賂獄吏,鬻衣以備囚糧,卒不免笞背,皆被瘡而歸,此乃避禍而速禍也。
又有里人為鄰巫所惑,而當有災,宜謝神,乃殺家犢,釀酒,聲鼓以祀。時官禁屠牛私釀,法甚峻。又當國忌,不合動樂。併犯三罪,為吏所擒。家長鄰保,皆抵重罪,連及數十人,此乃禳災適所以致災也,其愚如此。
洪州優胡曹贊者,長近八尺,知書而多慧。凡諸諧戲,曲盡其能。又善為水嬉,百尺檣上不解衣,投身而下,正坐水面,若在茵席。又于水上鞾而浮。或令人以囊盛之,繫其囊口,浮于江上,自解其繫。至于回旋出沒,變易千狀,見者目駭神竦,莫能測之。恐有他術致之,不爾真輕生也。
軍中有透劍門伎。大燕日,庭中設幄數十步,若廊宇者,而編劍刃為榱棟之狀。其人乘小馬,至門審度,馬調道端,下鞭而進,錚焉聞劍動之聲。既過,而人馬無傷。宣武軍有小將,善此伎,每饗軍則為之,所獲賞止於三數疋帛而已。一日,主者誤漏其名,此將忿恨,訴于所管大將,得復以名入。至呈伎之際,極為調審,入數步,忽風起,馬驚,觸劍失序,人馬皆斃於刃下。
有士鬻產於外,得錢數百緡,懼川途之難賷也,祈所知納于公藏,而持牒以歸,世所謂便換者,寘之衣囊。一日,醉,指囊示人曰:「莫輕此囊,大有好物。」盜在側聞之。其夜,殺而取其囊,意其有金也。既開無獲,投牒于水。盜為吏所捕,得其狀。樞機之發,豈容易哉?此所謂不密而致害也。
進士鄭翬說,家在高郵,有親表盧氏,莊近水。有鄰人數家,共殺一白蛇。未久,忽大震雷電雨,發洪,數家皆陷溺無遺,惟盧氏當中一家無恙。
竇相易直,幼時名秘。家貧,受業村學,教授叟有道術,而人不知。一日近暮,風雨暴至。學童悉歸家不得,而宿于漏屋之下。寒,爭附火。惟竇公寢于榻,夜深方覺。叟撫公令起,曰:「竇秘君後為人臣,貴壽之極,勉力自愛也。」及德宗幸奉天日,公方舉進士,亦隨駕而西。乘一蹇驢,至開遠門,人稠路隘,其扉將闔,公懼勢不可進。聞一人叱驢,兼捶其後,得疾馳而入。顧見一黑衣卒,呼公曰:「秀才,已後莫忘此情。」及升朝,訪得其子,提挈累至大官,吏中榮達。
盧賓客貞白父,曰老彭,有道術,兼號知人。元和初,宗人弘宣、簡辭、弘正、簡求,俱候焉。留坐目之甚久,命貞亦序坐。又目之曰:「一行五節度使,可謂盛矣!」卒如其言。又族子鍇,初舉進士,就安邑所居謁之。謂鍇曰:「爾求名,大是美事。但此後十餘年方得,勿以遲晚為恨。登朝亦得大美官。」鍇至長慶元年,始擢第。大中十年,終庶子。簡辭已下三人,親昆弟也。弘宣又簡辭之姨兄弟,皆至八座擁旄。
張曇為汾陽王從事,家嘗有怪。召術者問之,言以大禍將至,惟休退則免,曇不之信。又方燕賓,席上見血,有巫者聞之,勸其杜門不納賓客,屏遊宴,曇怒杖之。其後曇言語乖度,公頗銜之。又屢言同列間事,每獨候見,多值公方燕寵姬所。不令白事,必抑門者令通。公謂其以武臣輕忽,益不平之。後因請公去所任吏,遂發怒,囚之以聞,竟斃于杖。
柳員外宗元,自永州司馬徵至京,意望錄用。一日,詣卜者問命,且告以夢曰:「余柳姓也,昨夢柳樹仆地,其不吉乎?」卜者曰:「無苦,但憂為遠官耳。」徵其意,曰:「夫生則柳樹,仆則柳木,木者,牧也。君其牧柳州乎?」卒如其言。或傳是陳子諒。
李涼公逢吉,未掌綸誥前,家有老婢好言夢,後多有應。李公久望除官,因訪于婢。一日,婢晨至,慘然。公問其故,曰:「昨夜與郎君作夢,不是好意,不欲說。」公強之。婢曰:「夢有一人,舁一棺至堂後云:『且置在此。』不久,即移入堂中。此夢恐非佳也。」公聞竊喜。俄爾除中書舍人。後知貢舉,未畢而入相。
都水使者崔綽,少年豪俠,不拘小節,天寶中,有方士過其家,崔傾財奉之,亦無所望。方士臨去,留藥一丸為別,崔殊不之重,埋于牀下。燕薊之亂,家人避賊,崔在後未去。忽見牀下有菌,甚肥鮮,因煮而食之,雜以葷味,自此體腹輕健,至老更無疾病,月中視小字,夜食生彘。元和初猶在,年九十餘卒。蘇州刺史韋公余之祖舅。集中所《贈崔都水詩》者是也。向得靈藥,便能正爾服之,當已輕舉矣。 其次,食所化靈芝,不雜葷茹,又應反顏住世,壽不可量,蓋玄中但以有壽無疾,酬好施之功而已。崔即蘇州之堂妹壻也。
崔相國羣之鎮徐州,嘗以崔氏《易林》自筮。遇《乾》之《大畜》,其繇曰:「典策法書,藏在蘭臺。雖遭亂瀆,獨不遇災。」及經王智興之變,果除秘書監也。
長慶中,鄂州里巷間人,每語,輒以牛字助之。又有一僧,自號牛師,乍愚乍智,人有忤之者,必云:「我兄即到,豈奈我何?」未幾,而相國奇章公帶平章事節度武昌軍,其語乃絕。而牛師尚存。僧者,乃牛公之名也。方知將相之位,豈偶然耶?先是,元和初,韓尚書臯在夏口,就加節度使,自後復為觀察使。長慶三年,崔相國植,從刑部尚書除觀察。明年冬,牛公實來。宰臣建節鎮夏口,自牛公始也。
博陵崔子年,出書一通示余曰:「劉逸淮在汴時,韓弘為右廂,虞候王某為左廂。虞候與弘相善,或譖二人取軍情,將不利於劉。劉大怒,俱召詰之。弘即劉之甥,因控地碎首,大言數百,劉意稍解。王某年老股戰,不能自辯。劉叱令拉坐,杖三十。時新造赤棒,頭徑數寸,固以筋漆,立之不仆,數五六當死矣。韓意其必死,及昏,造其家,怪無哭聲。又謂其懼不敢哭,訪其門卒,即言大使無恙。弘素與某熟,遂至臥內問之。王曰:『我讀《金剛經》四十年矣,今方得力。記初被坐時,見巨手如簸箕,吸然遮背。』因袒示韓,都無撻痕。韓舊不好釋氏,由此始與僧往來,日自寫十紙。及貴,計數百軸矣。後在中書,盛暑時,有諫官因事謁見,韓方洽汗寫經。諫官怪問之,韓乃具道王某事。予職在集仙,常侍柳公常為予說。」已上並本錄,崔公名壽。
王智興在徐州,法令甚嚴。有防秋官健交代歸,其妹壻於家中設饌以賀。自於廚中磨刀,將就生割羊脚。磨訖,持之疾行,妻兄自堂走入廚,倉卒相值,鋒正中妻兄心,即死。所在擒之以告,智興訊問,但稱過誤,本無惡意。智興不之信,命斬之。刀輒自刑者手中躍出,徑投於地,三換皆然。智興異之,乃不殺。余按《廣陵烈士傳》曰:「劉雋,字幼節。遷宛朐令。到官二年,政治清平,為吏民所親。時縣有友人相過者,主人歡喜為具,捕犬,因誤中客。客死,平法者云: 『主人本有殺心,應當伏辜。』雋曰:『聞許太子至孝,誤不嘗藥,史官書弑君,曰:「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今主人與客,本無讎恨,但歡喜為供,有親愛飲食之意,無傷害之心,不幸而死,當以《周禮》過誤平之,奈何欲用法律所失,一時兩殺不辜。』平法者,拘有常例不聽。雋曰:『界有失禮之民,皆令之罪也。』解印綬去。」蓋與此事相近。而徐州者,神為之辯耳。
漢州開元寺,有菩薩像。自頂及焰光坐趺,都是一段青石。潔膩可愛,雕琢極工,高數尺。會昌毀寺時,佛像多遭摧折刓缺,惟此不傷絲毫。及再立寺,僧振古寶而置放西廊。余與京大德知玄法事西川從事楊仁贍同謁,楊深于釋氏,好古之士也。瞻敬彌日,而玄心精識多聞,話其本末云:「先是匠人得此石異之,虔心鐫刻,殆忘飡寢。有美女常器食給之,其人運思在像,都無邪思。久之,怠而妄心生,女乃不至。饑渴既逼,兼毒厲匝體,遂悟是天女。因焚香叩首,悔謝切至,女復來,其病立愈,而像即成。亦嘗有記錄,因毀寺失其傳焉。寺今再立矣。」
元和、長慶中,兩京閭巷間相見,多云:「合是阿舅。」及太和以來,文宗欲崇樹外戚,而詐稱國舅者數輩,竟不得其真。合是之說,果有驗矣。
余年小,在江漢,嘗與羣兒戲。以竹苇為鎗,鳥翎飾其上,裂紙為旌旗,作戰鬭之像,相向云殺。俄爾立定,又云再殺。不數年,憲宗剪除羣寇,蔡、齊二巨猾,相次夷滅,再殺之應也。
太和初,京師有輕薄徒,取貢士姓名,以義理編飾為詞,號為「舉人露布」。九年冬,就戮者,多出自文儒。
太和初,王潛為荊南節度使。無故有白馬馳入府門而斃,僵臥塞塗。是歲潛卒。此近馬禍也。
進士陳存能為古歌詩,而命蹇。主司每欲與第,臨時皆有故,不果。許尚書孟容舊相知,知舉日,萬方欲為申屈。將試前夕,宿宗人家。宗人為具入試食物,兼備晨食,請存偃息以候時。五更後,怪不起,就寢呼之,不應。前眎之,已中風不能言也。
進士鄭滂,在名場歲久,流輩多已崇達,常有後時之歎。一夕忽夢及第,而與韋周方同年。當時韋氏先期舉人,無周方之名者,益悶悶。太和元年秋,移舉洛中,時韋景方居守,尚書族弟也。赴舉過陝。尚書時廉察陝郊,詰景方曰:「我名弘景,汝兄弘方,汝名景方,兄弟各分吾名一字名之,殊無義也。」遂更名周方。滂聞之,極喜曰:「吾及第有望矣。」四年,周方果同年焉。滂登朝,至殿中侍御史。前宣成觀察大夫鄭常說此事。大夫,即滂之再從弟也。子溥又自說應舉時,曾夢看及第榜,榜上但見大書「鳳」字。大中元年冬,求解鳳翔,偶看本府鄉貢士紙之首,便是「鳳」字。至東都試《緱山月聞王子晉吹笙》詩,坐側諸詩,悉有「鳳」字。明年,果登第焉。子溥,鄭公之子。
大中九年,沈詢侍郎以中書舍人知舉。其登第門生李彬父叢為萬年令。同年有起居者之會,倉部李郎中蠙時在座,因戲諸進士曰:「今日極盛,蠙與賢座主同年。」時右司李郎中從晦,又在座戲蠙曰:「殊未耳!小生與賢座主同年,如何?」謂郴州柳侍郎也。眾皆以為異。是日,數公皆詣賓客。馮尚書審,則又柳公座主楊相國之同年,與坐嗟嘆。侍讀諫議漳說。
河南孔尹溫裕任補闕日,諫討党項事,貶郴州司馬。久之得堂兄尚書溫業書,報云:「憲府欲取爾作侍御史。」日望勅下。忽又得書云:「宰相以右史處之。」皆無音耗。一日,有鵲喜於庭,直若語狀,孫稚拜且祝云:「願早得官。」鵲既飛去,墜下方寸紙,有「補闕」二字,極異之。無幾,却除此官。
鄭又自說,早承相國武都公知獎。當時為大理司直,常嘆滯淹。會張謩欲除太常博士,李公云:「鄭司直久屈,必請舉自代。」旋遇蕭儹服闋,且要與官,諸坐遂以蕭為博士。前此,有大雲寺僧寶銳者,知人休咎,因問之。銳曰:「司直朝官終得,中間且合為數郡,如何便得?」既而以侍御史歷作河陽、浙西、淮南,累至檢校郎中,方除比部員外郎。銳師說事,亦不常中,此又極驗者。以陰騭要顯,前定之事耳。
王蒙者,與趙門下憬,布衣之舊,常知其吏才。及公入相,蒙自前吉州新淦令來謁。公見喜極,給卹甚厚,將擢為御史。時憲僚數至少,德宗甚難於除授。而趙公秉政,其言多行,蒙坐待繡衣之拜矣。一日,偶詣慈恩僧寺占色者,忘其名。蒙問早晚得官,僧曰:「觀君之色,殊未見喜兆,此後若干年,當得一邊上御史。」蒙大笑而歸。數日,宰臣對,趙公乘間奏曰:「御史府闕人太多,就中監察尤為要者,臣欲選擇三數人。」德宗曰:「非不欲補其闕員,此官須得孤直茂實者充選,料卿祗應取輕薄後生朝中子弟耳。此不如不置。」趙公曰:「臣之愚見,正如聖慮,欲於錄事參軍縣令中求之。」上大喜曰:「如此即朕之意,卿有人未?」公因薦二人,其一即蒙也。上曰:「且將狀來。」公既出,逢裴延齡,時以度支次對。問公曰:「相公奏何事稱意,喜色充溢?」公不之對。延齡慍駡而去,云:「看此老兵,所請得行否?」既見上,奏事畢,因問曰:「趙憬向論請何事?」上曰:「趙憬極公心。」因說御史事。延齡曰:「此大不可,陛下何故信之?且趙憬身為宰相,豈諳州縣官績効?向二人又不為人所稱說,憬何由自知之?必私也。復至,陛下但詰其所自即知矣。」他日上閣,問云:「卿何心知此二人?」公曰:「一是故人,一與臣微親,諳熟之。」上無言。他日,延齡又入。上曰:「趙憬所請,果如卿料。」遂寢不行。蒙却歸故林,而趙公薨於相位。後數年,邊帥奏為從事,得假御史焉。
相國崔公慎由廉察浙西。左目眥生贅,如息肉,欲蔽瞳人,視物極礙,諸醫方無驗。一日,淮南判官楊員外牧,自吳中越職,饌召于中堂。因話揚州有穆中善醫眼,來為白府主,請遺書崔相國鉉,令致之。崔公許諾。後數日,得書云:「穆生性麤疎,恐不可信。有譚簡者,用心精審,勝穆甚遠。」遂致以來。既見,白崔公曰:「此立可去。但能安神不撓,獨斷於中,則必効矣。」崔公曰:「如約,雖妻子必不使知。」譚簡又曰:「須用九日晴明,亭午於靜處療之,若其日果能遂心,更無憂矣。」是時月初也。至六七日間,忽陰雨甚,譚生極有憂色。至八九大開霽。問崔公:「飲酒多少?」崔公曰:「戶雖至小,亦可引滿。」譚生大喜。初,公將決意用譚之醫,惟語大將中善醫者沈師象,師象贊成其事。是日引譚生於使宅北樓,惟師象與一小豎隨行,左右更無人知者。譚生請公飲酒數杯,端坐無思,俄而譚生以手微捫所患曰:「殊小事耳。」初覺似拔之,雖痛亦忍。又聞動剪刀聲。白公曰:「此地稍暗,請移往中庭。」象與小豎扶公而至於庭。坐既定,聞櫛焉有聲。先是,譚生請好綿數兩染絳。至是,以絳綿拭病處,兼傅以藥,遂不甚痛。譚生請公開眼,看所贅肉,大如小指,堅如乾筋,遂命投之江中。方遣報夫人及子弟。譚生立以狀報淮南,崔相國復書云:「自發醫後,憂疑頗甚。及聞痊癒,神思方安。」後數日,而徵詔至金陵。嗟夫!向若楊君不遇,譚生不至,公心不斷,九日不晴,徵詔遽來,歸期是切,礙其目疾,位當廢矣,安得秉鈞入輔,為帝股肱?此數事足驗玄助。而公作相之後,譚生已逝,又何命之太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