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国语注译 [book_author]左丘明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先秦,史学,完结 [book_length]290271 [book_dec]《国语》相传是春秋时期左丘明所撰的一部国别体著作。他的编纂方法是以国分类,以语为主,故名“国语”。至唐,始有人疑问,或谓之西汉刘向校书所辑,或谓多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陆续编成,近代包括康有为在内的多位学者怀疑是战国或汉后的学者托名春秋时期各国史官记录的原始材料整理编辑而成的,将存疑考证。该著作记录范围为上起周穆王十二年(公元前990年)西征犬戎(约公元前947年),下至智伯被灭(公元前453年)。《国语》中包括各国贵族间朝聘、宴飨、讽谏、辩说、应对之辞以及部分历史事件与传说。《国语》是我国第一部国别体史书。 [book_img]Z_5955.jpg [book_title]卷一 周语上 祭公谏穆王征犬戎 〔原文〕 穆王将征犬戎①,祭公谋父谏曰②:“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③:‘载櫜干戈,载櫜弓矢④。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⑤。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⑥,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⑦,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⑧,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⑨。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⑩,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增修于德而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11),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夫犬戎树惇,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 ①穆王:西周国君,名满,昭王之子。犬戎:亦称畎戎、昆夷等,当时活动于陕西泾渭流域的一支少数民族,是殷、周西部边地的劲敌。②祭(zhài)公谋父:字谋父,周公的后代,当时在朝廷中担任卿士。因封于祭(今河南荥阳东北),故称祭公。③周文公之颂:周文公指周公。此处所引诗出于《诗•周颂•时迈》,此诗相传是周公为颂扬武王伐纣而作,故称周文公之颂。④櫜(gāo):收藏弓箭的袋子。⑤后稷:上古时掌农事的官名,相传周王室的始祖曾长期担任此职。虞夏:古史传说中商以前的两个朝代名。⑥不窋:周王室先祖,曾在夏朝末年任农官。⑦武王:即周武王,名发,文王之子。他曾率诸侯灭商,是西周王朝的开国君主。⑧商王帝辛:即殷商的末代国君纣王。⑨商牧:指商都近郊的牧野(今河南淇县),商王朝军队曾与周武王率领的诸侯联军在此决战。⑩甸服:据《书•禹贡》记载,古代王畿外围的地方,以五百里为率依次分为五等,由王直辖的方圆千里区域为甸服;甸服以外五百里为侯服,由王分封给诸侯;侯服以外的五百里为绥服(此处称宾服),是介于诸侯和边疆之间的区域;宾服之外为要服、荒服,是王朝影响能及的边地。(11)大毕、伯士:据韦昭注说,他们是犬戎族的首领。 〔译文〕 周穆王将去征讨犬戎,祭公谋父劝阻说:“不能这样做。先王以道德昭示天下而不炫耀武力。平时敛藏军队而在适当的时候动用,这样它才会显示出威力,炫耀就会滥用,滥用便失去了威慑作用。所以周公的颂诗说:‘收起干戈,藏好弓箭,我只求让美德遍及全国而发扬光大,相信我王定能长保封疆。’先王对于百姓,鼓励他们端正德性和敦厚品行,广开财路以满足需求,使他们有称心的器物使用,明示利害所在,依靠礼法来教育他们,使他们能趋利避害、感怀君王的恩德而畏惧君王的威严。所以先王能使自己的基业世代相延并不断壮大。“从前我们的先王世代担任农官而尽心为虞、夏做事。到夏朝衰落时废去了农官而置农事于不顾,我们的先王不窋因此而失去官职,只好跑到与戎狄接邻的地方居住下来,但他不敢荒废祖业,常常砥砺自己的德行,继承祖先的业绩,维护他们的教导和典则,时刻勤勉有加,以敦厚自守,以忠信自奉,在立德立业上比前人做得更出色。到了武王时,继续发扬光大先人光明磊落的德行并又增以仁慈和善,敬奉神灵、保护百姓,神人无不欢欣喜悦。而商王帝辛则为民众深恶痛绝,百姓无法忍受他的残暴统治,都乐于拥戴武王,武王才出兵商郊牧野。可见先王并非崇尚武力,只是体恤百姓的忧患而除去他们的祸害。“先王的制度规定,在王畿内的是甸服,在王畿外的是侯服,侯服之外的是宾服,夷蛮地区是要服,戎狄地区是荒服。属甸服的供日祭,属侯服的供月祀,属宾服的供时享,属要服的供岁贡,属荒服的则有朝见天子的义务。这每天一次的祭、每月一次的祀、每季一次的享、每年一次的贡和一生一次的朝见天子之礼都是先王定下的规诫。如果甸服有不履行日祭义务的,天子就应内省自己的思想;侯服有不履行月祀义务的,天子就要检查自己的号令;宾服有不履行时享义务的,天子就要检查法律规章;要服有不履行岁贡义务的,天子就要检查名号尊卑;荒服有不履行朝见天子义务的,天子就要内省自己的德行,依次做了上述的内省检查后如还有不履行义务的才可以依法处置。因此,才有惩罚不祭、攻伐不祀、征讨不享、谴责不贡、告谕不朝的各种措施,才有惩罚的刑法、攻伐的军队、征讨的武备、谴责的严令、晓谕的文辞。如果颁布了法令、文告后还有不履行义务的,那就再一次内省自己的德行而不轻易劳民远征。正因为如此,近处的诸侯才没有不听从的,远处的诸王也没有不信服的。“如今,自从大毕、伯士去世以后,犬戎的君长一直按照荒服的职责来朝见,而天子却说‘我将以不享的罪名去讨伐他们’,并以此向他们炫耀武力。这难道不是废弃先王的遗训而使王业败坏吗?我听说犬戎性情敦厚纯朴,能遵守先人的德行而专一不变,他们是有能力抵御我们的。”周穆王不听劝告,去征讨犬戎,结果只得到了犬戎进贡的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荒服地区的诸侯再也不来朝见了。 密康公母论小丑备物终必亡 〔原文〕 恭王游于泾上①,密康公从②,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③。王田不取群,公行下众,王御不参一族。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不献。一年,王灭密。 〔注释〕 ①恭王:西周国君,名伊扈,穆王之子。泾:水名,源于今宁夏六盘山,东南流入古渭水,西周国都镐京即在两水交汇处附近。②密:西周诸侯国名,姬姓,地在今河南密县。③粲(càn):极其美好。 〔译文〕周恭王到泾水边游玩,密康公随从,有三个同姓的女子私自投奔密康公。康公的母亲说:“必须把她们献给天子。三只兽在一起就是群,三个人在一起就是众,三个女子在一起就是粲。天子不猎取群兽,诸侯对众人要谦下行事,天子不选三个同族的女子为妃嫔。粲是美好的事物,人们把美好的事物归之于你,你有什么德行来承受呢?天子尚且不能承受,何况你这种小人物呢?小人物得到的东西太多,一定会灭亡。”康公不肯把女子献出去。一年以后,恭王灭了密国。 邵公谏厉王弭谤 〔原文〕 厉王虐①,国人谤王②。邵公告曰③:“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④,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似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⑤,瞽献曲⑥,史献书⑦,师箴⑧,瞍赋⑨,蒙诵⑩,百工谏(11),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12),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13)。 〔注释〕 ①厉王:西周国君,名胡,周恭王的曾孙。②国人:当时对居于国都的人的通称。这些人一般是自由民,有参与议论国事的权利。③邵公:亦作“召公”。西周初召公奭的后代,名虎,当时在朝廷中担任卿士。因封于召(今陕西岐山西南),故称召公。④卫巫:卫地(今河南淇县一带)的巫师。⑤公卿:朝廷的高级官员。列士:朝廷的低级官员。⑥瞽(gǔ):乐官。⑦史:史官。⑧师:师氏的简称。《周礼》以之为教国子之官。⑨瞍(sǒu):韦昭注谓“无眸子曰瞍”。⑩矇:韦昭注谓“有眸子而无见曰蒙”。(11)百工:主管营建制造等事务的官职。(12)耆(qí)、艾:指老年人、老臣。(13)彘:地名,今山西霍县。据记载,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842年。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人都指责他。召公报告说:“民众承受不了了。”厉王很生气,找来卫地的巫师,派他监视指责天子的人,卫巫报告后便杀掉他们。从此国人没有谁敢说话,路上遇见只用眼色来示意。厉王很高兴,对召公说:“我能禁止诽谤了,这些人不敢讲了。”召公说:“这是你堵住了他们的嘴巴。堵住民众的嘴巴,比堵塞河流还要可怕。河流若被堵住而决口,伤害的人一定多,民众也是如此。因此治理河道的人要排除堵塞,让水流畅通,治理民众的人要引导百姓说话。所以,天子处理政事,要让列卿列士献呈民间诗歌,乐官献呈民间乐曲,史官献呈史书,师氏进箴言,瞍者朗诵,蒙者吟咏,百工劝谏,平民的议论上达,近臣尽心规劝,宗室姻亲补过纠偏,乐官、史官施行教诲,元老重臣劝诫监督,然后天子再斟酌取舍,因此政事才能施行而不与情理相违背。民众有嘴可以说话,好比土地上有山岭河流一样,钱财开支就从这里产生出来;好比高低起伏的大地上有平川沃野一样,衣服食物就从这里产生出来。能口出议论,政事的好与坏能借以反映,才可做好事而防止坏事,方能使财源旺盛、衣食富足。民众心里所考虑的在口头上流露出来,这是很自然的行为,怎么可以强行阻止呢?如果堵住他们的嘴巴,那末还能支撑多久呢?”厉王不听劝告,于是国都里没有人敢说话,过了三年,国人便把厉王放逐到彘地去了。 芮良夫论荣夷公专利 〔原文〕 厉王说荣夷公①,芮良夫曰②:“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或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胡可专也?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能久乎?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其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故《颂》曰③:‘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大雅》曰④:‘陈锡载周。’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既,荣公为卿士,诸侯不享,王流于彘。 〔注释〕 ①荣夷公:封地在荣(今陕西户县)的诸侯,“夷”是他死后的谥号,故称。②芮良夫:周大夫,其封地在芮(今陕西大荔)。③《颂》:下引诗句出自《诗•周颂•思文》,这是一首周人祭祀其始祖后稷的乐歌。④《大雅》:下引诗句出自《诗•大雅•文王》,这是一首颂扬周文王业绩的诗歌。 〔译文〕 周厉王喜欢荣夷公,芮良夫说:“王室将要衰落了!荣夷公只求独占财利而不知道大难。利是由万物中产生出来的,是由天地所养育而成的,假如要独占它,所带来的怨恨会很多。天地万物,人人都要取用,怎么可以独占呢?触怒的人太多而不防备大难,用这些来引导陛下,陛下能长治久安吗?治理天下的人,应该开通利途而分配给上上下下的人,使天神百姓和世间万物无不得到它应得的一份,即使这样尚且天天担忧,害怕招来怨恨。所以《颂》诗说:‘文德郁盛的后稷啊,功堪比天;使百姓得以生存,无不受到恩惠。’《大雅》说:‘广泛地施德,奠定了周朝。’这不正是布施恩惠仍怀有戒惧之心吗?所以能开创王业并延续至今。现在陛下要效法独占财利,这可以吗?普通人独占财利,尚且被称为盗贼,作为天子这样做的话,归附王室的人就少了。荣夷公若被重用,周朝一定会败亡。”不久,荣夷公当上了卿士,诸侯都不来朝见献享了,厉王被放逐到了彘地。 邵公以其子代宣王死 〔原文〕 彘之乱①,宣王在邵公之宫②。国人围之。邵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是以及此难。今杀王子,王其以我为怼而怒乎!夫事君者险而不怼,怨而不怒,况事王乎?”乃以其子代宣王。宣王长而立之。 〔注释〕 ①彘之乱:公元前842年,国人起义,周厉王逃奔到彘。②宣王:西周国君,名靖(一作静),厉王之子。厉王出逃后,他躲藏在大臣召公的家中。 〔译文〕 在周厉王逃奔彘的动乱中,他的儿子宣王在召公家避难,国人包围了召公的住处。召公说:“过去我多次劝谏厉王,厉王不听,所以罹受如此的祸难。现在假如太子被杀,厉王将以为我是因为怨愤而在发怒。事奉国君遇到危险不埋怨,有怨气不发怒,何况事奉天子呢?”于是就用自己的儿子顶替宣王去死。宣王长大后召公扶持他继承了王位。 虢文公谏宣王不籍千亩 〔原文〕 宣王即位,不籍千亩①。虢文公谏曰②:“不可。夫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③,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给于是乎在,和协辑睦于是乎兴,财用蕃殖于是乎始,敦庬纯固于是乎成,是故稷为大官④。古者,太史顺时覛土⑤,阳瘅愤盈,土气震发,农祥晨正⑥,日月底于天庙⑦,土乃脉发。“先时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⑧,阳气俱蒸,土膏其动。弗震弗渝,脉其满眚,谷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帅阳官以命我司事曰⑨:距今九日,土其俱动。王其祗祓⑩,监农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11),司空除坛于籍(12),命农大夫咸戒农用(13)。“先时五日,瞽告有协风至,王即斋宫(14),百官御事,各即其斋三日。王乃淳濯飨醴(15),及期,郁人荐鬯(16),牺人荐醴(17),王裸鬯(18),飨醴乃行,百吏、庶民毕从。及籍,后稷监之,膳夫、农正陈籍礼(19),太史赞王,王敬从之。王耕一坺,班三之,庶民终于千亩。其后稷省功,太史监之;司徒省民,太师监之(20)。毕,宰夫陈飨(21),膳宰监之(22)。膳夫赞王,王歆太牢(23),班尝之,庶人终食。“是日也,瞽帅音官以风土(24)。廪于籍东南(25),钟而藏之,而时布之于农。稷则遍诚百姓纪农协功,曰:‘阴阳分布(26),震雷出滞(27)。土不备垦,辟在司寇(28)。’乃命其旅曰:‘徇。’农师一之,农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之(29),太师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30),王则大徇。耨获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动,恪恭于农,修其疆畔,日服其镈(31),不解于时,财用不乏,民用和同。“是时也,王事唯农是务,无有求利于其官以干农功,三时务农而一时讲武(32),故征则有威、守则有财。若是,乃能媚于神而和于民矣,则享祀时至而布施优裕也。“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绪而弃其大功,匮神乏祀而困民之财,将何以求福用民?”王不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33)。 〔注释〕 ①籍:指籍田,即古代统治者在每年春季进行象征性耕田的仪式。千亩,天子耕籍田为千亩。又地名千亩,在今山西介休南,当因周天子耕籍田得名。②虢(guó)文公:周文王弟弟虢叔的后代,因其被封于虢(今河南荥阳,一说今陕西宝鸡),死后之谥为“文”,故名。③粢盛:供祭祀的谷物。④大官,汪远孙《国语发正》谓当为“天官”。⑤太史:掌管国家典籍、星历和祭祀的官员。⑥农祥:指二十八宿中的房宿(其代表星即天蝎座π星)。晨正:指房星在正月中晨出现于南天。古人以此作为立春到来的标志。⑦天庙:指二十八宿中的室宿和壁宿,当时每到正月,日、月都出现在这一带。⑧初吉:农历每月的朔日(初一),一说指初一至初七、八。⑨阳官:指负责祭祀的官员。⑩祓(fú):除灾祈福的仪式。(11)司徒:掌管国家的土地和人民的官员。(12)司空:掌管工程营造的官员。(13)农用:农耕用具。(14)斋宫:举行祭祀仪式前斋戒的场所。(15)醴:甜酒。(16)郁人:掌管酒器的官员。鬯(chàng):祭祀用的香酒。(17)牺人:负责供应酒醴的官员。(18)裸(guàn):酌酒灌地的祭礼。(19)膳夫:负责供应王饮食的官员。(20)太师:负责军事的高级武官,一说是辅弼国君的高级官员。(21)宰夫:负责调制食品的官员。(22)膳宰:掌管膳食的长官。(23)太牢:牛、羊、猪三牲具备的祭品、宴品。(24)风土:韦昭注谓“风土,以音律省土风,风气和则土气养也。”(25)廪:粮仓。东南:古人以东南方为生长的方位,所以把粮仓建于此。(26)阴阳分布:指日夜等长,即后来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27)出滞:冬眠的动物开始活动。后来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即据此命名。(28)司寇:负责刑法的官员。(29)太保:辅弼国君的高级官员。(30)宗伯:掌管礼仪的官员。(31)镈(bó):翻土的农具。(32)三时:指春、夏、秋三季。下文的“一时”,指冬季。(33)姜氏之戎:当时活动于周西部边地的少数民族之一。 〔译文〕 周宣王即位后,不去行天子耕籍田一千亩之礼。虢文公劝谏说:“不能这样。民众的大事在于农耕,天帝的祭品靠它出产,民众的繁衍靠它生养,国事的供应靠它保障,和睦的局面由此形成,财务的增长由此奠基,强大的国力由此维持,因此稷是很重要的官职。古时候,太史按时令察看土情,当阳气积聚充足,土气开始活动,房星在中晨见于南天,日月都出现于营室,这时土地便可耕耘了。“开耕前九天,太史告诉稷说:‘从现在到月朔,阳气全部上升,土地润泽萌动。若没有动静、没有变化,那就是地脉郁结错乱,作物便不能生长。’稷据此上报天子说:‘太史带领农官通知我的下属说:开耕还有九天,土地都已润动。请陛下恭行祓仪,督促农务不致荒废。’于是天子派司徒一一告诫公卿、百吏和庶民百姓,司空在籍田上修治土台,并命令农大夫准备好农具。“开耕前五天,乐师报告有当令的和风吹来,天子莅临斋宫,百官各有其职,都一齐斋戒三天。天子还要沐浴饮醴酒,届时,郁人进献香酒,牺人进献甜酒,天子以酒灌地行礼,然后饮醴酒,众吏、庶民都随从参加。到籍田时,稷负责监察,膳夫、农正安排籍礼,太史在前引导,天子恭敬地跟在后面。天子耕一下,百官依次每人耕三下,轮到庶民就耕完了整片籍田。然后由稷检查质量,太师负责监察;司徒检查民众的耕土,太师负责监察。结束之后,宰夫陈设宴席,膳宰负责监察。膳夫在前引导,天子享用牛羊猪三牲具备的祭品,百官依次品尝,庶民最后进食。“这一天,乐师带领他的属官审听土风。粮仓建于籍田东南,作物集中收藏在里面,按时令分发作种子。稷就一一告诫百姓要协力耕耘,说:‘日夜均等,春雷惊动了蛰伏的虫豸。田地不全部翻遍,将由司寇治罪。’于是命令众人道:‘开始干。’农师第一,农正第二,后稷第三,司空第四,司徒第五,太保第六,太师第七,太史第八,宗伯第九,然后天子履行亲耕仪式。收获时也如此。农具都动用起来了,大家都勤奋地从事耕作,整治田界,天天拿着锄具,不错过农时,国家的财物因此而不缺乏,百姓因此而和睦相处。“当时,天子的事务只注重于农耕,从不要求自己的官员干别的事而妨碍农务,春、夏、秋三季务农而在冬季演习武功,因此征伐则有斗志、守备则有财力。像这样,才能取悦于神灵而得到民众拥戴,祭祀能按时供应而国家用度充裕。“现在陛下打算继承先王的事业而废弃那最重要的事情,使供神的祭品匮乏而阻塞民众的财路,以后靠什么向神祈福、役使民众呢?”宣王不听劝谏。三十九年后,在千亩发生战争,王室的军队被姜氏之戎打败。 仲山父谏宣王立戏 〔原文〕 鲁武公以括与戏见王①,王立戏,樊仲山父谏曰②:“不可立也!不顺必犯,犯王命必诛,故出令不可不顺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顺,民将弃上。夫下事上、少事长,所以为顺也。今天子立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鲁从之而诸侯效之,王命将有所壅;若不从而诛之,是自诛王命也。是事也,诛亦失,不诛亦失,天子其图之!”王卒立之。鲁侯归而卒,及鲁人杀懿公而立伯御。 〔注释〕 ①鲁武公:鲁国的国君,名敖,公元前825至前816年在位。据《史记•鲁世家》,他带括、戏朝见周王在公元前817年。括:武公的长子,亦即后文的“伯御”。据《史记》记载,他于公元前806年被鲁人拥立为君,至公元前796年被周王诛杀。戏:括的弟弟,武公去世后他继位为鲁君,即懿公(前815—前807年)。王:此指周宣王,名静,公元前827至前782年在位。②樊仲山父:周大臣,因其封地在樊(今陕西西安市东南),故以樊为氏。“父”是当时对成年男子的美称,亦作“甫”;“仲”是他的排行(次子)。 〔译文〕 鲁武公带着长子括与次子戏朝见周宣王,宣王立戏为鲁太子。樊仲山父劝谏说:“不能立戏为太子!不合情理的命令必然被违犯,违犯王命必定要治罪,所以发布命令不可以不合情理。命令得不到执行,政事就无法治理,勉强施行而不合情理,民众将抛弃统治者。位卑者事奉位高者,年少者事奉年长者,就因为这样做是合乎情理的。现在陛下立诸侯而却封少子为太子,是教人去做违反情理的事。如果鲁君服从命令立少子,而诸侯们也仿效的话,那么先王立长子的遗训将得不到执行;如果鲁君不服从命令而被治罪,这样陛下就自己破坏了先王的遗训。这件事,治罪也不恰当,不治罪也不恰当,请陛下慎重处置!”宣王还是将戏立为鲁太子。鲁武公回国后去世,到后来鲁人果然杀了懿公拥立伯御。 穆仲论鲁侯孝 〔原文〕 三十二年春①,宣王伐鲁,立孝公②,诸侯从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国子之能导训诸侯者③,樊穆仲曰④:“鲁侯孝。”王曰:“何以知之?”对曰:“肃恭明神而敬事耈老,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不干所问,不犯所咨。”王曰:“然则能训治其民矣。”乃命鲁孝公于夷宫⑤。 〔注释〕 ①三十二年:指周宣王三十二年(前796年)。②孝公:鲁国君,名称,鲁武公的儿子、括(伯御)的弟弟。公元前796至前769年在位。③国子:韦昭注云“国子,同姓诸姬也,凡王子弟谓之国子”。导训诸侯,指担任诸侯的伯主(亦称“霸”)。从有关记载来看,伯主负有督率各诸侯遵奉王室、讨伐不服从王命之诸侯的责任和权力。王室势力衰微后,伯主由力量强的诸侯自任,性质与意义都有所不同。④樊穆仲:即前一篇的樊仲山父,“穆”是他死后的谥。⑤夷宫:韦昭注云:“夷宫者,宣王祖父夷王之庙。古者,爵命必于祖庙。”〔译文〕 三十二年春天,宣王讨伐鲁国,立鲁孝公,诸侯从此与宣王不亲近了。宣王想找个能为表率的诸侯来充当伯主,樊穆仲说:“鲁君有恭顺的德行。”宣王说:“你怎么知道的呢?”樊穆仲回答说:“他诚信聪明而敬奉长老,颁令行罚必定请教先王的遗训并查询过去的成例,使它不触犯遗训,不违背成例。”宣王说:“这样他便能教导和治理自己的民众了。”于是在夷宫任命了鲁孝公。 仲山父谏宣王料民 〔原文〕 宣王既丧南国之师①,乃料民于太原②。仲山父谏曰③:“民不可料也!夫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司民协孤终④,司商协民姓⑤,司徒协旅,司寇协奸,牧协职⑥,工协革⑦,场协入⑧,廪协出⑨,是则少多、死生、出入、往来者皆可知也。于是乎又审之以事,王治农于籍,蒐于农隙⑩,耨获亦于籍,狝于既烝(11),狩于毕时(12),是皆习民数者也,又何料焉?不谓其少而大料之,是示少而恶事也。临政示少,诸侯避之;治民恶事,无以赋令。且无故而料民,天之所恶也,害于政而妨于后嗣。”王卒料之,及幽王乃废灭(13)。 〔注释〕 ①丧南国之师:据韦昭注,这是指周宣王与“姜氏之戎”作战时,被消灭了从南方(指今江、汉流域)征调来的军队。②料民:清点统计百姓户口数。其用意有不同看法,有的认为是“检查民户,以加强控制”;有的认为是改革赋税制度,增加王室收入等。太原:指今甘肃西部地区,当时是周与西北少数民族接壤的边地。③仲山父:即前面篇章中的“樊仲山父”。④司民:据韦昭注,是“掌登万民之数”的官员。⑤司商:韦昭注云“掌赐族受姓之官”。⑥牧:掌管畜牧的官员。⑦工:掌管手工业工匠的官员。⑧场:韦昭注云“场人掌场圃,委积珍物,敛而藏之也”。⑨廪:韦昭注云“廪人掌九谷出用之数也”。⑩蒐(sōu):春季田猎。(11)狝(xiǎn):秋季田猎。既烝(zhēng):指秋收。(12)狩:冬季田猎。(13)幽王:西周国君,名宫涅,宣王之子。公元前781—前771年在位。废灭:指公元前771年,西周被犬戎攻灭。 〔译文〕 周宣王丧失了南方的军队后,就在太原查点百姓。仲山父劝谏说:“百姓是不能查点的!古时候不查点就能知道百姓有多少,司民核计年老病死者,司商核计出生受姓者,司徒掌握能征调的兵员,司寇掌握受惩的罪犯,牧人管理从事畜牧的民数,百工之官管理从事手艺的人数,场人敛藏收获的谷物,廪人出纳需用的物资,因此百姓的多少、死生、出入、往来都可知道。同时又在日常政务中审察,天子在藉田上督促农耕,春闲时田猎,锄草、收割时仍去藉田督促,秋收和冬季农事完毕后都要举行大规模的狩猎,这些都是在熟悉了解百姓数目,何必还要查点呢?不说百姓少,却去大事查点,正显示了百姓减少、政事败坏。掌管国政而百姓减少,诸侯就会躲避疏远;治理民众而政事败坏,法令就无法推行。况且无故查点百姓,是上天所憎厌的,既危害政事又不利于子孙后代。”宣王最终还是查点了百姓,到幽王时西周便灭亡了。 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论周将亡 〔原文〕 幽王二年①,西周三川皆震②。伯阳父曰③:“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水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④,河竭而商亡⑤。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川竭,山必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夫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⑥。十一年,幽王乃灭,周乃东迁⑦。 〔注释〕 ①幽王二年:公元前780年。②三川:韦昭注云“三川,泾、渭、洛,出于岐山也。”这三条河流是当时关中地区的主要水道。③伯阳父:周大臣。④伊、洛:韦昭注云“伊出熊耳,洛出冢岭。禹都阳城,伊、洛所近”。这二条河流即今河南境内的洛河和伊河。⑤河:指黄河,韦昭注云“商人都卫,河水所经”。⑥岐山: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⑦东迁:西周于公元前771年被犬戎攻灭后,幽王之子宜臼在大臣和诸侯的拥立下继位(即周平王,公元前770至前720年在位),并将国都东迁洛邑(今河南洛阳),史称东周。 〔译文〕 周幽王二年,泾水、渭水、洛水域都发生地震。伯阳父说:“周朝将要灭亡了。天地之气,不能错失自己的次序,如果错乱了应有的位置,民众就会大乱。阳气滞留在内不能出来,阴气受到压制不能散发,于是便会发生地震。现在三条河流都发生了地震,就是阳气不在自己的位置而压制了阴气。阳气失位而处于阴气的位置,河流的源头一定会阻塞,水源被堵塞,国家必定灭亡。水流畅通、土地湿润才能生长万物为民取用。水流不畅、土地干枯,百姓就缺乏财用,国家不灭亡还能怎的?过去伊水、洛水枯竭而夏朝灭亡,黄河枯竭而商朝灭亡。现在周的国运如同夏、商二代的末世,而河川的源头又被堵塞,源头堵塞水流必定枯竭。立国一定要依靠山川,山崩水竭,这是败亡的征兆。河流枯竭,山岭一定会崩塌。这样的国家不超过十年便会灭亡,这是数的极限。凡是被上天厌弃的,是不会超过这个极限的。”这一年,泾水、洛水、渭水流枯竭,岐山崩塌。十一年,幽王被杀,周都因而东迁。 郑厉公与虢叔杀子颓纳惠王 〔原文〕 惠王三年①,边伯、石速、国出王而立子颓②。王处于郑三年③。王子颓饮三大夫酒,子国为客,乐及遍儛④。郑厉公见虢叔⑤,曰:“吾闻之,司寇行戮,君为之不举,而况敢乐祸乎!今吾闻子颓歌舞不息,乐祸也。夫出王而代其位,祸孰大焉!临祸忘忧,是谓乐祸。祸必及之,盍纳王乎?”虢叔许诺。郑伯将王自圉门入⑥,虢叔自北门入,杀子颓及三大夫,王乃入也。 〔注释〕 ①惠王:东周国君,名阆(一作毋凉),公元前676至前652年在位。②边伯、石速、国:周大臣。其中,国曾担任过子颓的师(辅弼国子的官员),后文的“子国”亦指他。子颓:亦作“子”,惠王的叔父。据《左传•庄公十九年》记载,惠王即位后,先后侵夺了大臣国的园圃,边伯的住宅,子禽、祝跪、詹父的土地以及石速的秩禄。惠王二年(前675年),国等人联合大夫苏氏驱逐惠王而拥戴子颓。③郑:周王室的同姓诸侯国,是春秋初年的强国。④遍儛:指黄帝、尧、舜、禹、殷、周六代的乐舞。韦昭注云“一曰诸侯、大夫遍儛。”⑤郑厉公:郑国君,名突(前700—前697年),公元前679—前673年在位。虢叔:据韦昭注,此指周大臣虢林父。⑥圉(yǔ)门:南门。 〔译文〕 周惠王三年,边伯、石速,国驱逐惠王立子颓为天子。惠王客居于郑三年。王子颓设酒宴招待边伯、石速、国三位大夫,国为上客,奏乐时遍及了黄帝、尧、舜、禹、商、周六代的舞乐。郑厉公见到虢叔说:“我听说司寇行刑,国君为之停止娱乐,更何况敢以祸为乐呢!现在我听说子颓歌舞不息,这是以祸为乐啊。驱逐君主而取代其位,还有比这更大的灾祸吗。临祸忘忧,这就叫以祸为乐。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他们头上,何不把惠王送进宫去复位呢?”虢叔同意了。郑伯送惠王从南门入城,虢叔从北门入城,杀了子颓及边伯、石速、国三个大夫,惠王于是恢复了王位。 内史过论神 〔原文〕 十五年①,有神降于莘②。王问于内史过曰③:“是何故?固有之乎?”对曰:“有之。国之将兴,其君齐明、衷正、精洁、惠和,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神飨而民听,民神无怨,故明神降之,观其政德而均布福焉。国之将亡,其君贪冒、辟邪、淫佚、荒怠、粗秽、暴虐;其政腥臊,馨香不登;其刑矫诬,百姓携贰。明神不蠲而民有远志,民神怨痛,无所依怀,故神亦往焉,观其苛慝而降之祸。是以或见神以兴,亦或以亡。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④;其亡也,回禄信于聆隧⑤。商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⑥;其亡也,夷羊在牧⑦。周之兴也,鸣于岐山⑧;其衰也,杜伯射王于鄗⑨。是皆明神之志者也。”王曰:“今是何神也?”对曰:“昔昭王娶于房⑩,曰房后,实有爽德,协于丹朱(11),丹朱凭身以仪之,生穆王焉,是实临照周之子孙而祸福之。夫神壹不远徙迁,若由是观之,其丹朱之神乎。”王曰:“其谁受之?”对曰:“在虢土。”王曰:“然则何为?”对曰:“臣闻之:道而得神,是谓逢福;淫而得神,是谓贪祸。今虢少荒,其亡乎?”王曰:“吾其若之何?”对曰:“使太宰以祝,史帅狸姓(12),奉牺牲、粢盛、玉帛往献焉,无有祈也。”王曰:“虢其几何?”对曰:“昔尧临民以五(13),今其胄见,神之见也,不过其物。若由是观之,不过五年。”王使太宰忌父帅傅氏及祝、史奉牺牲、玉鬯往献焉(14)。内史过从至虢,虢公亦使祝、史请土焉。内史过归,以告王曰:“虢必亡矣,不禋于神而求福焉,神必祸之;不亲于民而求用焉。人必违之。精意以享,禋也;慈保庶民,亲也。今虢公动匮百姓以逞其违,离民怒神而求利焉,不亦难乎!”十九年(15),普取虢。 〔注释〕 ①十五年:周惠王十五年(前662年)。②莘(shēn):在今河南陈留东北。当时在虢的境内。③内史过:韦昭注云“内史,周大夫,过,其名也,掌爵禄废置及策命诸侯、孤、卿、大夫也”。④融:祝融,相传是黄帝的后裔,与夏人同族。古人将之尊为南方的神祇。崇山:即嵩山。⑤回禄:火神。信:古时作战或田猎,临时住两宿为信,两宿以上为次,此处都是停留的意思。耹隧:地名。据《墨子•非攻下》,汤伐夏时有天火降于“夏之城间西北隅”。聆隧当在夏都附近。⑥梼杌(táowù):据韦昭注,此处的梼杌是指禹的父亲梼。但据《左传•文公十八年》,梼杌是上古颛顼氏的“不才子”,⑦⑧丕山:地名,韦昭注云“丕山在河东也”。夷羊,韦昭注云“夷羊,神兽”。(yuèzhuó):凤的⑨别名。杜伯:周大夫,其封地在杜(今陕西西安东南),故名。韦昭注云“陶唐氏之后也”。鄗(hào):即西周国都镐京(今陕西西安以西)。韦昭注云:周宣王曾错杀杜伯,据说,杜伯的鬼魂以“朱弓、朱矢”射宣王,宣王因而去世。⑩昭王:西周国君,名瑕,周康王之子。房:国名,都邑在今河南遂平。(11)丹朱:相传是上古时尧的不肖子。(12)太宰:韦昭注云“太宰,王卿也,掌祭祀之式、玉币之事”。祝:韦昭注云“太祝也,掌祈福祥”。狸姓:丹朱的后代,亦即后文的“傅氏”。(13)尧:传说中原始末期的部落联盟首领,亦称陶唐氏、唐尧。(14)忌父:周公的后代。(15)十九年:周惠王十九年(前658年)。 〔译文〕 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临在莘。惠王问内史过:“是什么原因?曾有过这类事吗?”内史过答道:“有过。国家将要兴旺,其国君明察一切、中正无邪、精诚廉洁、仁爱谦和,他的德政足以上达神灵,他的恩惠足以团结民众。神灵受礼、民众信从,民神都没有怨恨。因此神灵降临,观察他的德政而布施福祉。国家将要败亡,其国君贪图财利、邪僻不正、纵欲放荡、荒疏怠政,愚秽暴虐,他的政务腐朽败坏无法上达神灵,他的刑法纵恶惩善而使民众涣散。因此神灵不佑、民众离心,民神都怨恨厌恶,无所归依,因此神灵也要降临,观察他的暴虐邪恶而降下灾祸。所以有时出现神灵而国家兴旺,有时则国家败亡。过去夏朝兴起时,祝融降临在崇山;灭亡时,回禄出现于聆隧。商朝兴起时,梼杌降临在丕山;灭亡时,夷羊出现于牧野。周朝兴起时,凤鸟在岐山鸣叫;衰落时,杜伯在镐京射死了宣王。这都是神灵降临的记载。惠王问:“现在降临的是什么神呢?”内史过答道:“过去昭王娶了房的女子,称为房后,德行有缺,与丹朱相好,丹朱附身与她相配而生了穆王。这是降临于周室子孙而主宰他们祸福的神。神一心依附于人就不会远迁,若以此看来,大概是丹朱之神降临了吧。”惠王问:“那将由谁来承担呢?”内史过答道:“神降临在虢国的土地上。”惠王问:“那究竟是祸还是福?”内史过答道:“我听说正直而遇到神,叫做迎福;淫邪而遇到神,叫做遭祸。如今虢政逐渐荒淫,恐怕要亡了吧?”惠王说:“我将怎么办呢?”内史过答道:“命太宰率太祝、太史带领丹朱的后裔,捧着牲畜、谷物、玉帛等祭品去献给神灵,不要有所祈求。”惠王问:“虢国还能存在多久?”内史过回答说:“过去尧帝每五年到各地巡查一次,现在他的后代出现,那末神灵显现不会超过这个数字。若依此来看,虢国的灭亡不会超过五年。”惠王派太宰忌父带领丹朱的后裔傅氏和太祝、太史捧着祭品去献给神灵。内史过跟着到了虢国,虢君也派了太祝、太史去请求土地。内史过回来,把这件事告诉王说:“虢国一定要灭亡了,不诚心祭祀而向神求福,神一定会降祸;不对民亲而使用民力,民众一定会背离他。诚心诚意地祭神,是禋;仁慈和惠地佑护民众,是亲。现在虢君过度动用民力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离弃民众、激怒神灵却想祈求得利,不是太难了吗!”惠王十九年,晋吞并了虢国。 内史过论晋惠公必无后 〔原文〕 襄王使邵公过及内史过赐晋惠公命①,吕甥、郤芮相晋侯不敬②,晋侯执玉卑③,拜不稽首④。内史过归,以告王曰:“晋不亡,其君必无后,且吕、郤将不免。”王曰:“何故?”对曰:“《夏书》有之曰⑤:‘众非元后⑥’何戴?后非众,无与守邦。’在《汤誓》曰⑦:‘余一人有罪,无以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在《盘庚》曰⑧:‘国之臧,则惟女众。国之不臧,则惟余一人,是有逸罚。’如是则长众使民,不可不慎也。民之所急在大事,先王知大事之必以众济也,是故祓除其心以和惠民,考中度衷以莅之,昭明物则以训之,制义庶孚以行之。祓除其心,精也;考中度衷,忠也;昭明物则,礼也;制义庶孚,信也。然则长众使民之道,非精不和,非忠不立,非礼不顺,非信不行。今晋侯即位而背外内之赂⑨,虐其处者,弃其信也;不敬王命,弃其礼也;施其所恶,弃其忠也;以恶实心,弃其精也。四者皆弃,则远不至而近不和矣,将何以守国?“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⑩。诸侯春秋受职于王以临其民,大夫、士日恪位著以儆其官(11),庶人、工、商各守其业以共其上。犹恐其有坠失也,故为车服、旗章以旌之(12),为贽币、瑞节以镇之(13),为班爵、贵贱以列之,为令闻嘉誉以声之。犹有散、迁、懈慢而著在刑辟、流在裔土,于是乎有蛮夷之国(14),有斧钺、刀墨之民(15),而况可以淫纵其身乎?“夫晋侯非嗣也(16),而得其位,亹亹怵惕,保任戒惧,犹曰未也。若将广其心而远其邻,陵其民而卑其上,将何以固守?“夫执玉卑,替其贽也;拜不稽首,诬其王也。替贽无镇,诬王无民。夫天事恒象,任重享大者必速及。故晋侯诬王,人亦将诬之;欲替其镇,人亦将替之。大臣享其禄,弗谏而阿之,亦必及焉。”襄王三年而立晋侯,八年而陨于韩(17),十六年而晋人杀怀公(18)。怀公无胄,秦人杀子金、子公。 〔注释〕 ①襄王:东周国君,名郑,公元前651至前619年在位。邵公过:周大臣,即西周厉王时大臣邵公的后裔,名过。晋惠公:晋国君,名夷吾,公元前650至前637年在位。命:韦昭注云“命,瑞命也。诸侯即位,天子赐之命圭以为瑞节也。”②吕甥:亦作“吕省”,晋大夫。后文的“子金”亦指他,郤(xì)芮:亦作“冀芮”,晋大夫。后文的“子公”亦指他。其祖辈的封地在郤(今山西沁水下③游一带),而本人的封地在冀(今山西稷山),故名。相:此指随从晋君参加受命礼仪。执玉卑:④玉指诸候行礼时所执的玉圭。卑是低下的意思,据当时礼节,执礼器应平正适中。稽首:跪拜时头⑤触地,这是古人最尊敬的礼节。《夏书》:它与后文引述的《汤誓》、《盘庚》等都是古代的政府文书,其中一部分被后人编为《尚书》,后来列为儒家经典。此处所引的《夏书》不见于今本《尚书》。⑥后:指君王。⑦《汤誓》:商王成汤讨伐夏桀时的誓师辞。⑧《盘庚》:商王盘庚迁都时对官员、百姓的训辞。⑨晋侯即位而背外内之赂:晋献公(前676—前651年)宠爱幼子奚齐,将太子申生杀死,另外两个儿子夷吾(即晋惠公)、重耳(即晋文公)逃奔他国。献公去世后,夷吾贿赂晋大夫里克、丕郑以为内应,在秦国帮助下回国复位,继位后却背弃了原先答应给予秦国土地的诺言,并杀死了里克、丕郑(下文的“虐其处者”亦指此事)。参见本书《晋语》有关篇章。⑩朝日、夕月:早晨祭祀日,晚上祭祀月。(11)位著:韦昭注云“中廷之左右曰位,门屏之间曰著也。”(12)为车服、旗章以旌之:在车辆、服饰和旗帜上区分上下贵贱的等级。(13)贽币、瑞节:贽币是古人见面时所送礼物,瑞节是有官爵者所执的礼器,这两种东西对于不同身份等级的人各有区别。(14)蛮夷之国:泛指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和周边的邻国。古人以中央之国自居,认为边远地区的民族和国家都是“化外之地”,文明程度低于中原。(15)斧钺(yuè)、刀墨:泛指古代用以罚罪的刑罚,如大辟(斩首)、墨刑(用刀刻划皮肤涂黑)等。(16)非嗣:重耳比晋惠公年长,根据古人“无嫡立长”的原则,在献公去世、太子申生被杀后,应该由重耳继任国君。(17)八年而陨于韩:指晋惠公在公元前645年秦晋韩原之战中战败被秦军俘虏。(18)十六年而晋人杀怀公:晋惠公去世后,由其子子圉继位(即怀公),晋人杀死怀公迎纳重耳归国继位。 〔译文〕周襄王派召公过与内史过向晋惠公颁赐任命,吕甥、郤芮随从晋惠公行礼时不恭敬,晋惠公把礼器拿得很低,跪拜时头不触地。内史过回来,把这件事告诉襄王说:“若晋国不亡,他的国君一定会绝后,而且吕甥、郤芮将不能免祸。”襄王问:“为什么呢?”内史过答道:“《夏书》上说:‘民众没有好君王,拥戴谁?君王没有民众,就没有人一起保守基业。’《汤誓》中说:‘我君王有罪,不连累百姓;百姓有罪,责任在我君主。’《盘庚》则说:‘国家好,全是大家的功劳。国家不好,只是我一人的过失,罪当在我。’据此,做万民之主、役使百姓时,不能不谨慎。民众所关心的是祭祀、战争之类的大事,先王懂得这样的大事必须靠民众才能办到,因此清除心中的邪念来团结民众,将心比心地来处理政务,以明确的准则来教诲他们,施行众人拥护的事情。清除邪念,是精;将心比心,是忠;明确准则,是礼;众人拥护,是信。如此,做万民之主、役使百姓的关键在于:不清除邪念不能团结民众,不将心比心不能处理政务,准则不明确就行不通,众人不拥护就无法行事。现在晋侯刚继位就违背了对与国、大臣许下的诺言,杀害与自己共事的人,是背离了信;不尊重王命,是背离了礼;把自己所厌恶的事施加于人,是背离了忠;心中充满了邪念,是背离了精。这四条都违背了,关系远的就不来交往,关系近的也不相和睦,将凭什么来保全国家?“古时候,先王得了天下,又尊崇上帝、神灵而敬奉他们,于是有祭祀日、月这样的仪式来教导民众事奉君王。诸侯在春、秋两季受命于天子来治理百姓,大夫、士天天在自己的官位上小心供职,庶人、工、商各守其业来为君王效劳。尚且担心有所疏漏,所以制定了舆服、旗帜来区分标志,规定了贽币、瑞节来强调等级,定下了爵位、贵贱来确立秩序,设下了美名、荣誉来表彰功臣。但仍然有散慢、失职、懈怠、懒惰而受到刑法惩处、流放到边地的人,于是就有了蛮、夷这样的国家,有了受到刑罚制裁的罪民,而作为诸侯,自己又怎么可以过分放纵呢?“晋侯本不该继位而得以当上了国君,勤勉地任事、小心地供职,还怕不行呢。假如放纵自己,疏远邻国,欺压人民,不敬天子,将怎么确保基业?“礼器拿得低,是废弃执贽之礼,跪拜不稽首,是欺诓君王。废弃执贽就无法制约,欺诓君王就会失去百姓。行事往往象征了上天降下的吉凶,责任重大而贪图享受必定很快遭到报应。所以晋侯欺诓君王,别人也将欺诓他;想废弃制约,别人也将废弃他。大臣享受君王的俸禄,不劝谏反而附从,也一定会遭到报应。”周襄王三年晋侯即位,襄王八年就在韩原被俘虏,襄王十六年晋人杀了他的儿子怀公。晋怀公没有后代,秦人杀死了吕甥和郤芮。 内史兴论晋文公必霸 〔原文〕 襄王使太宰文公及内史兴赐晋文公命①,上卿逆于境,晋候郊劳②,馆诸宗庙③,馈九牢④,设庭燎⑤。及期,命于武宫⑥,设桑主⑦,布几筵,太宰莅之,晋侯端委以入⑧。太宰以王命命冕服,内史赞之,三命而后即冕服⑨。既毕,宾、飨、赠、饯如公命侯伯之礼而加之以宴好。内史兴归,以告王曰:“晋不可不善也,其君必霸。逆王命敬,奉礼义成。敬王命,顺之道也;成礼义,德之则也。则德以导诸侯,诸侯必归之。且礼所以观忠、信、仁、义也,忠所以分也,仁所以行也,信所以守也,义所以节也。忠分则均,仁行则报,信守则固,义节则度。分均无怨,行报无匮,守固不偷,节度不携。若民不怨而财不匮,令不偷而动不携,其何事不济!中能应外,忠也;施三服义,仁也;守节不淫,信也;行礼不疚,义也。臣入晋境,四者不失,臣故曰晋侯其能礼矣,王其善之。树于有礼,艾人必丰。”王从之,使于晋者道相逮也。及惠后之难⑩,王出在郑,晋侯纳之。襄王十六年立晋文公(11),二十一年以诸侯朝王于衡雍且献楚捷(12),遂为践土之盟(13),于是乎始霸。 〔注释〕 ①太宰文公:韦昭注云“王卿士王子虎也。”②郊劳:到郊外迎接慰劳。③宗庙:国君祭祀祖先的地方。韦昭注云“舍于宗庙,尊王命也。”④九牢:韦昭注云“牛羊豕为一牢,上公饔饩九牢。”⑤庭燎,厅堂上照明的大火把。这是当时表示隆重的礼节之一,《周礼•秋官•司烜氏》:“凡邦之大事,共坟烛、庭燎。”⑥武官:韦昭注云“文公之祖武公庙也。”武公亦称曲沃武公,公元前716至前677年在位,是晋献公的父亲。⑦桑主:桑木做的神主牌位,古代用于死者已葬之后的祭祀。韦昭注云:“主,献公之主也。练主用栗,虞主用桑。礼,既葬而虞,虞而作主,天子于是爵命世子,世子即位,受命服也。献公死已久,于此设之者,文公不欲继惠、怀也。故立献公之主,自以子继父之位,行未踰年之礼也。”⑧端委:玄色的礼服(端)、礼帽(委)。这是当时无爵位的士人所穿的服饰,晋文公因未受天子的任命,所以穿戴这样的服饰来接受王命。⑨三命:韦昭注云“三以王命命文公,文公三让而就也。”冕服:有爵位者的礼服。⑩惠后之难:参见下一篇“富辰谏襄王以狄伐郑及以狄女为后”。(11)襄王十六年:公元前636年。(12)二十一年,周襄王二十一年(前631年)。衡雍:在今河南原阳以西。楚捷:指晋在城濮之战中战胜楚国。(13)践土:地名,在今河南原阳西南。 〔译文〕周襄王派太宰文公与内史兴向晋文公颁赐任命,晋国的上大夫在边境上迎接,晋文公到郊外慰劳,住处安排在宗庙,用九牢的宴席来招待,厅堂上安设了照明的大火把。到了吉日,在祖庙武宫接受任命,设立了晋献公的神主,安排了筵席,由太宰主持仪式,晋文公穿戴着端委进入。太宰代表周王赐给晋文公冕服,内史兴赞唱礼仪,晋文公经三次辞让后接受了冕服。礼毕后,对太宰和内史的酬谢、飨食、馈赠、郊送等礼仪都按诸侯的等级进行,态度相当谦和融洽。内史兴回来,把这件事告诉襄王说:“晋国是不能不善待的,它的国君一定会称霸诸侯。他们接受王命恭敬,执行礼仪得当。尊敬王命,是讲究上下之分的做法;行礼得当,是具有德行的表现。以德行来作为诸侯的表率,诸侯一定会归附他。而且礼仪就是用来观察忠、信、仁、义的,忠是用于判断,仁是用于施行,信是用于维护,义是用于节制。以忠判断才公正,以仁施行才生效,以信维护才稳固,以义节制才适度。判断公正就没有怨恨,施行生效就没有困乏,维护稳固就不会走样,节制适度就不会离心。如果民众没有怨恨而财用不困乏,命令不走样而执行没有离心,那什么事办不成呢!表里相应,是忠;辞让受命,是仁;守节不越,是信;行礼无误,是义。臣进入晋国,这四项都不见疏漏,所以臣认为晋侯是知礼的,陛下要善待他。立了知礼者,他的报答一定丰厚。”襄王接受了建议,派往晋国的使者接连不断。到了惠后之难时,襄王出奔郑国,晋文公接纳了襄王。周襄王十六年任命了晋文公,襄王二十一年文公率诸侯在衡雍朝见周天子并呈献所得的楚国战利品,接着主持了践土的会盟,从此开始称霸诸侯。 [book_title]卷二 周语中 富辰谏襄王以狄伐郑及以狄女为后 〔原文〕 襄王十三年①,郑人伐滑②。王使游孙伯请滑③,郑人执之。王怒,将以狄伐郑④。富辰谏曰⑤:“不可。古人有言曰:‘兄弟谗阋、侮人百里。’周文公之诗曰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若是则阋乃内侮,而虽阋不败亲也。郑在天子,兄弟也⑦。郑武、庄有大勋力于平、桓⑧;我周之东迁,晋、郑是依;子颓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忿弃之,是以小怨置大德也,无乃不可乎!且夫兄弟之怨,不征于他,征于他,利乃外矣。章怨外利,不义;弃亲即狄,不祥;以怨报德,不仁。夫义所以生利也,祥所以事神也,仁所以保民也。不义则利不阜,不祥则福不降,不仁则民不至。古之明王不失此三德者,故能光有天下而和宁百姓,令闻不忘。王其不可以弃之。”王不听。十七年,王降狄师以伐郑。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夫婚姻,祸福之阶也。由之利内则福,利外则取祸。今王外利矣,其无乃阶祸乎?昔挚、畴之国也由大任⑨,杞、缯由大姒⑩,齐、许、申、吕由大姜(11),陈由大姬(12),是皆能内利亲亲者也。昔■之亡也由仲任(13),密须由伯姞(14),郐由叔妘(15),聃由郑姬(16),息由陈妫(17),邓由楚曼(18),罗由季姬(19),卢由荆妫(20),是皆外利离亲者也。”王曰:“利何如而内,何如而外?”对曰:“尊贵、明贤、庸勋、长老、爱亲、礼斩、亲旧。然则民莫不审固其心力以役上令,官不易方而财不匮竭,求无不至,动无不济。百姓兆民,夫人奉利而归诸上,是利之内也。若七德离判,民乃携贰,各以利退,上求不暨,是其外利也。夫狄无列于王室,郑伯南边(21),王而卑之,是不尊贵也。狄,豺狼之德也,郑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贤也。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而弃之,是不庸勋也。郑伯捷之齿长矣(22),王而弱之,是不长老也。狄,隗姓也,郑出自宣王,王而虐之,是不爱亲也。夫礼,新不间旧,王以狄女间姜、任(23),非礼且弃旧也。王一举而弃七德,臣故曰利外矣。《书》有之曰(24):‘必有忍也,若能有济也。’王不忍小忿而弃郑,又登叔隗以阶狄。狄,封豕豺狼也,不可厌也。”王不听。十八年(25),王黜狄后(26)。狄人来诛杀谭伯(27)。富辰曰:“昔吾骤谏王,王弗从,以及此难。若我不出,王其以我为怼乎!”乃以其属死之。初,惠后欲立王子带(28),故以其党启狄人。狄人遂入,周王乃出居于郑,晋文公纳之。 〔注释〕 ①襄王十三年:公元前639年。②滑:周同姓诸侯国,其都邑在今河南偃师之南的缑氏城。韦昭注云“先是,郑伐滑,滑人听命,师还,又叛即卫,故郑公子士、泄堵寇帅师伐滑也”。③游孙伯:周大夫。④狄:此指当时活动在陕西东北部的隗氏之狄(属赤狄别种)。晋文公重耳从晋国出奔时曾到该部族避难,参本书《晋语》有关篇章。⑤富辰:周大夫。⑥周文公之诗:以下诗句引自《诗•小雅•常棣》,相传此诗为周公所作,故云。⑦兄弟也:郑始封于周宣王时,其国君是周宣王之弟姬友,因此富辰说郑是周的兄弟之国。⑧郑武、庄指郑武公(名滑突,公元前770至前744年在位)、郑庄公(名寤生,公元前743至前701年在位)。平、桓:指周平王、周桓王(名林,公元前719至前697年在位)。韦昭注云:“幽王既灭,郑武公以卿士夹辅周室。平王东迁洛邑,桓王即位,郑庄公为之卿士,以王命讨不庭,伐宋,在鲁隐十年。”⑨挚、畴:任姓诸侯国。挚之都邑在今河南汝南,畴之都邑在今河南平顶山市西南。大任:周文王之母。⑩杞、缯:姒姓诸侯国。杞之都邑在河南杞县,缯(亦作鄫)之都邑在河南方城。大姒:周武王之母。(11)齐、许、申、吕:姜姓诸侯国。齐之都邑在今山东临淄,许之都邑在今河南许昌之东,申、吕之都邑分别在今河南南阳市之北、西。大姜:周先王王季(即周文王的父亲)之母。(12)陈:妫姓诸侯国,其都邑在今河南淮阳。大姬:周武王的长女。据记载,武王灭商后,访得舜的后裔,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并封为诸侯,即陈国。(13)■:亦作鄢,妘姓诸侯国,其都邑在今河南鄢陵西北。东周初年为郑武公所灭。仲任:■君的夫人。(14)密须:亦称密,商时姞姓诸侯国,其都邑在今甘肃灵台西南。商末为周文王所攻灭。伯姞:密须国的女子。(15)郐:妘姓诸侯国,都邑在今河南新郑西北。东周初年为郑武公所灭。叔妘:韦昭注云“同姓之女为郐夫人。”据《公羊传》,郑武公灭郐是利用了“善乎郐公者通于夫人以取其国。”(16)聃:姬姓诸侯国,都邑在今河南平舆北。春秋时为楚所灭。郑姬:韦昭注云“郑女,为聃夫人。”(17)息:姬姓诸侯国,都邑在今河南息县西。春秋时为楚所灭。陈妫:韦昭注云“陈女,为息侯夫人。”(18)邓:曼姓诸侯国,都邑在今湖北襄樊市附近。春秋时为楚所灭。楚曼:韦昭注云“邓女,为楚武王夫人,生文王。文王过邓而利其国,遂灭邓而兼之也。”(19)罗:熊姓诸侯国,都邑在今湖北宜城附近。季姬:韦昭注云“姬氏女,为罗夫人而亡其国也。”(20)卢:妫姓诸候国,都邑在今湖北襄樊市西南。荆妫:韦昭注云“卢女,为荆夫人。荆,楚也。”(21)南:韦昭注引贾侍中说云“南者,在南服之侯伯也。”(22)郑伯捷:指郑文公,公元前672至前628年在位。(23)姜、任:韦昭注云“姜氏、任氏之女世为王妃嫔也。”(24)《书》:指《尚书》,此处所引不见于今本。(25)十八年:周襄王十八年(前634年)。(26)黜狄后:韦昭注云“狄后既立而通王子带,故王废之也。”(27)谭伯:周大夫,其封地在谭(今山东历城东),故称。(28)惠后:周惠王王后,襄王的继母。王子带:惠后所生的儿子,周襄王的异母弟弟。 〔译文〕 周襄王十三年,郑国讨伐滑国。襄王派大夫游孙伯替滑国说情,被郑人扣留。襄王发怒了,准备利用狄去讨伐郑国。大夫富辰劝阻说:“不能这样做。古人有言道:‘兄弟之间虽受挑拨而争执,但仍一致抗御外侮。’周公的诗说:‘兄弟相争在家内,对外一致抗强暴。’如此说来,兄弟不和是内部的冲突,虽有争执不影响手足之情。郑君与天子有兄弟之亲。郑武公、郑庄公为平王、桓王立过大功,我们王室的东迁也依靠过晋国、郑国,子颓作乱又是郑国帮助平定的。现在由于一点忿恨就遗弃郑国,就是因小怨而忘大德,恐怕不行吧!况且,兄弟之间的纠纷不必牵扯外人插手,否则,利益就会外泄。暴露内怨而让外人得利,是不义;疏远亲族而和狄人来往,是不祥;以怨报德,是不仁。蕴生利益靠义,奉侍神祇靠祥,养护民众靠仁。不义则利不丰厚;不祥则福不降临;不仁则民不归顺。古代的英明君王没有失去这三种德行,所以能有广大的疆域,使百姓和睦安宁,美好的名声至今使人不能忘怀。您不能背弃这些德行啊!”襄王不听劝阻。十七年,襄王用狄人的军队去讨伐郑国。襄王感激狄人,打算娶狄人的女子为王后,富辰劝谏说:“不能这样。婚姻是滋生祸福的土壤。因此而有利于自己的是福,让外人得益则有祸。现在您使外人得益,这不是招引祸害吗?从前挚、畴因为大任而得福,杞、缯因为大姒而得福,齐、许、申、吕因为大姜而得福,陈因为大姬而得福,这些都是能使自己获利而和睦亲族的例子。过去■因仲任而亡,密须因伯姞而亡,郐因叔妘而亡,聃因郑姬而亡,息因陈妫而亡,邓因楚曼而亡,罗因季姬而亡,卢因荆妫而亡,这些都是使外人得益而离弃亲族的例子。”襄王问:“怎样才是使自己获利,怎样才是让外人得益呢?”富辰答道:“尊重贵族,表彰贤人,起用功臣,恭敬长者,友爱亲族,礼待宾客,亲近故旧。这样,百姓没有不齐心竭力听从上面指挥的,官府不必变更常道而财用不致匮乏,要求没有达不到的,办事没有不成功的。平民百姓人人都将利益奉献给王室,这就是使自己获利。如果以上七件事做得不好,民众就会怀有二心,大家都为自己谋利,国家的要求达不到,这就是让外人得益。狄不是王室的封侯,而郑却位在男服,陛下却瞧不起他,这是不尊重贵族。狄人的所为是豺狼之德,而郑国没有违背周室的典制,陛下却蔑视它,这是不表彰贤人。平王、桓王、庄王、惠王都受过郑国的好处,陛下却离弃它,这是不起用功臣。郑文公年纪已经大了,陛下却把他作为年轻人那样来对待,这是不恭敬长者。狄是隗姓,郑却是宣王的后裔,陛下却苛待它,这是不友爱亲族。根据礼制,新的不可以取代旧的,陛下以狄人之女取代姜氏、任氏为王后,这不仅不符合礼制,而且是抛弃故旧的行为。陛下的一个举措就使七德都丢弃,所以臣认为利为外人所得。《尚书》中说:‘有所忍耐才能有所成功。’陛下不能容忍小忿而离弃郑国,还要娶叔隗为后招引狄人。狄像野猪豺狼一样,是不会满足的。”襄王不听。十八年,襄王废黜了狄后。狄人兴师问罪,杀了大夫谭伯。富辰说:“以前我屡次劝谏,陛下不听从,所以遭此祸难。如果我不去抵御狄人,陛下可能要认为我有怨气了。”于是率领自己的部属出战而死。原先,惠后想立自己的儿子叔带为王,所以叔带让他的党羽借襄王废黜狄后之机引来了狄人。于是狄人攻入了周都,襄王逃到郑国住了下来,后来由晋文公接纳护送回国。 襄王拒晋文公请隧 〔原文〕 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①,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②。王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③,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④,外官不过九品⑤,足以供给神祇而已,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今天降祸灾于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⑥,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⑦。’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而缩取备物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旅于裔土,何辞之有与?若由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懋昭明德,物将自至,余何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文公遂不敢请,受地而还。 〔注释〕 ①郏:在今河南洛阳附近。②隧:指墓道。古代天子死后灵柩从墓道入葬,诸侯不得用此葬礼。③公侯伯子男:周代的封爵等级。④内官:宫中的女官。九御:指九嫔,指天子的妃子。⑤九品:即九卿,指少师、少傅、少保、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等官员。⑥不佞:襄王对自己的谦称。叔父:指晋文公,韦昭注云“天子称九州之长同姓曰叔父也。”⑦改玉改行:玉指当时贵族佩带的玉饰,韦昭注云“言服其服则行其礼,以言晋侯尚在臣位,不宜有隧也。” 〔译文〕 晋文公帮助周襄王在郏地复位,襄王以土地作为酬劳,文公谢辞,要求死后用隧礼安葬。襄王不同意,说:“过去我们先王拥有天下,划出方圆千里的土地作为甸服,以便供给上帝山川百神的祭品,以备百姓万民的用度,以应付变乱和不能预料的灾患。其余的土地则按规定分配给公、侯、伯、子、男,使他们各有安居的处所,以顺从天地尊卑的等级,不至于遭到灾害,先王哪里有自己的私利呢?他宫中的官只有九御,朝廷上的官只有九卿,不过足以供奉神灵、主持祭祀罢了,哪里敢尽情满足自己的声色口腹之欲而败坏法规制度呢?只是这生前死后服饰器物的色彩和纹饰,则根据地位的高低而有所区别,以表示尊卑贵贱的等级,此外天子与其他人还有什么两样呢?现在上天将灾难降临到周室,我也只能守护住王室的财产而已,又因为我的无能以致劳动了叔父,但是如果改变先王的制度来酬劳我个人所受的恩惠,那末叔父将受到人们的憎恶,因为这不是我个人的财物,否则,我哪敢吝惜呢?前人有言道:‘变换佩玉就要改变步伐。’叔父如果能光扬美德,改姓易朝 统治天下,创造新的制度来显示功业,从而采用天子的礼法来统抚百姓,我即使流放到边远荒地也没有话可说。如果仍是姓姬的掌有天下,叔父依然将作为诸侯,把恢复先王的规制作为自己的责职,那葬礼这样的体制不可更改。叔父继续努力光扬美德,那样的礼仪自然会得到,我如何敢为了私情就改变先世的体制,以至有愧于天下,那我把先王和百姓放到哪儿去了呢?又怎么制定政令呢?如若不然,叔父有土地而自行隧葬,我怎么能管得了呢?”晋文公于是不敢请求隧葬,接受赐地而回国了。 阳人不服晋侯 〔原文〕 王至自郑,以阳樊赐晋文公①。阳人不服,晋侯围之。仓葛呼曰②:“王以晋君为能德,故劳之以阳樊,阳樊怀我王德,是以未从于晋。谓君其何德之布以怀柔之,使无有远志?今将大泯其宗祊而蔑杀其民人③,宜吾不敢服也!夫三军之所寻④,将蛮、夷、戎、狄之骄逸不虔⑤,于是乎致武。此羸者阳也,未狎君政,故未承命。君若惠及之,唯官是征,其敢逆命,何足以辱师!君之武震,无乃玩而顿乎?臣闻之曰:‘武不可觌,文不可匿。觌武无烈,匿文不昭。’阳不承获甸而祇以觌武,臣是以惧。不然,其敢自爱也?且夫阳岂有裔民哉⑥,夫亦皆天子之父兄甥舅也,若之何其虐之也?”晋侯闻之,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阳民。 〔注释〕 ①阳樊:在今河南济源以南。②仓葛:人名,阳樊人。③宗祊:韦昭注云“庙门谓之祊,宗祊犹宗庙也。”④三军:指晋的上、中、下三军。⑤蛮、夷、戎、狄:古代对边远少数民族及周边邻国的称呼。⑥裔民:韦昭注云“谓凶恶之民放在荒裔者也。” 〔译文〕 周襄王从郑国回到王城,将阳樊赐给了晋文公。阳樊人不肯归附晋国,晋文公派兵包围了阳樊。仓葛大声喊道:“周王因为晋君能布施恩德,所以把阳樊作为犒赏阳樊人怀念周王的恩德,所以不肯归附晋国。大家都以为君主将布施什么德惠来感化我们,使人们不生叛离之心。现在却要折毁我们的宗庙,杀戮我们百姓,无怪乎我们不敢服从啊。三军所征讨的应是蛮、夷、戎、狄的骄情不恭行为,因而要动用武力。我们这些弱小的阳樊人,尚未驯习君主的政令,所以不敢承命称臣。君主如果施给我们恩惠,只要派遣官吏前来晓喻就可以了,谁敢违抗命令,何必调动大军!君主这般耀武扬威,难道不会滥用武力而使将士团顿吗?臣听说:‘武力不可炫耀,文德不可藏匿。炫耀武力就没有威严,藏匿文德就无法光大。’阳樊人既失去了为王室承担甸服的义务,又遇到君主炫耀武力,臣因此而寒心。否则,谁敢只顾自己而不服从呢?况且阳樊并无被放逐的恶民,都是周天子的父兄甥舅,君主对他们怎么如此苛待呢?”晋文公听了这些话,说:“这是君子所说的话啊!”于是让阳樊居民迁出。 襄王拒杀卫成公 〔原文〕 温之会①,晋人执卫成公归之于周②。晋侯请杀之,王曰:“不可。夫政自上下者也,上作政而下行之不逆,故上下无怨。今叔父作政而不行③,无乃不可乎?”夫君臣无狱,今元咺虽直,不可听也。君臣皆狱,父子将狱,是无上下也。而叔父听之,一逆矣。又为臣杀其君,其安庸刑?布刑而不庸,再逆矣。一合诸侯而有再逆政,余惧其无后。不然,余何私于卫侯?”晋人乃归卫侯。 〔注释〕 ①温:在今河南温县以西。周襄王二十年(前632年),晋在此与诸侯会盟。②卫成公:卫国君,名郑,公元前634至前600年在位。在公元前632年的晋楚城濮之战中,卫国与楚联盟,因而得罪了晋。因此,卫成公不敢参加晋人战胜楚国之后的践土会盟,只派大臣元咺奉摄君叔武出席。事后,卫成公归国,认为叔武要篡位,遂杀死了叔武,元咺因而逃奔晋国。同年冬天,晋在温召集诸侯会盟,向卫问罪,卫成公与元咺在会上各自申辩,成公败诉,晋人便将成公拘留了起来。③叔父:指晋文公。 〔译文〕 在温的盟会上,晋人扣押了卫成公送到王都。晋文公请求将卫成公杀了,周襄王说:“不行。政事的施行应从上而下,在上者制定政令,而臣下行之不违背礼义,所以君臣无怨。现在叔父主持诸侯事务却使政令不能施行,那怎么行呢?君臣之间不打官司,现在元咺虽然道理充足,但不能听取。若君臣都对簿公堂,那父子也将存诉讼,这就没有尊卑上下了。可是叔父却听取元咺的申辩,这首先违背了礼义。又要为了臣下而杀了他的国君,这那里用到了刑法?有刑法而不用,这又再次违背了礼义。刚刚与诸侯会盟却有二处违背礼义,恐怕我今后难以号令诸侯。假如不是这样的话,我又何必对卫侯特别照顾呢?”晋人于是放还了卫成公。 王孙满观秦师 〔原文〕 二十四年①,秦师将袭郑,过周北门。左右皆免胄而下拜②,超乘者三百乘③。王孙满观之④,言于王曰:“秦师必有谪。”王曰:“何故?”对曰:“师轻而骄,轻则寡谋,骄则无礼。无礼则脱,寡谋自陷。入险而脱,能无败乎?秦师无谪,是道废也。”是行也,秦师还,晋人败诸崤⑤,获其三帅丙、术、视⑥。 〔注释〕 ①二十四年:周襄王二十四年(前628年)。②左右:指车左、车右。古代兵车上的乘员共三人,除车左、车右外,还有站在中间驾车的御。免胄:脱下头盔。这是古代穿戴甲胄的武士行礼的方式。③超乘:韦昭注云“超乘,跳跃上车,无威仪。”④王孙满:韦昭注云“满,周大夫王孙之名也,”⑤崤:山名,在今河南三门峡市以东,是秦至郑的必经之路。⑥丙、术、视:指秦将白乙丙、西乞术、孟明视。 〔译文〕 周襄王二十四年,秦国的军队要去袭击郑国,经过王都北门。车上的武士都除去头盔下车行礼,然后跳跃上车,前后有三百辆之多。王孙满看到后对襄王说:“秦军肯定会吃败仗。”襄王说:“什么原因呢?”王孙满答道:“秦军轻佻而骄横,轻佻就少谋,骄横就无礼。无礼就没有纪律,少谋就将自陷险境。既入险境又无军纪,能不失败吗?秦军不吃败仗,世上就没有天理了。”这次出师,秦军在归途中被晋人在崤山打败,三员大将白乙丙、西乞术、孟明视被俘。 定王论不用全烝之故 〔原文〕 晋侯使随会聘于周①,定王享之肴烝②,原公相礼③。范子私于原公,曰:“吾闻王室之礼无毁折,今此何礼也?”王见其语,召原公而问之,原公以告。王召士季,曰:“子弗闻乎,褅郊之事则有全烝④,王公立饫则有房烝⑤,亲戚宴飨则有肴烝。今女非他也,而叔父使士季实来修旧德,以奖王室。唯是先王之宴礼,欲以贻女。余一人敢设饫褅焉,忠非亲礼,而干旧职,以乱前好?且唯戎狄则有体荐。夫戎、狄,冒没轻儳,贪而不让。其血气不治,若禽兽焉。其适来班贡,不俟馨香嘉味,故坐诸门外而使舌人体委与之⑥。女今我王室之一二兄弟,以时相见,将和协典礼,以示民训则,无亦择其柔嘉,选其馨香,洁其酒醴,品其百笾⑦,修其簠簋⑧,奉其牺象⑨,出其樽彝⑩,陈其鼎俎(11),净其巾幂(12),敬其祓除,体解节折而共饮食之。于是乎折俎加豆(13),酬币宴货,以示容合好,胡有孑然其郊戎狄也?“夫王公诸侯之有饫也,将以讲事成章,建大德、昭大物也,故立成礼烝而已。饫以显物,宴以合好,故岁饫不倦,时宴不淫,月会、旬修、日完不忘。服物昭庸,采饰显明,文章比象,周旋序顺,容貌有崇,威仪有则,五味实气,五色精心,五声昭德,五义纪宜,饮食可飨,和同可观,财用可嘉,则顺而德建。古之善礼者,将焉用全烝?”武子遂不敢对而退。归乃讲聚三代之典礼(14),于是乎修执秩以为晋法(15)。 〔注释〕 ①晋侯:指晋景公,名獳,公元前599至前581年在位。随会:即士季武子,晋大夫,因其封邑在随(今山西介休),后更受范(今河南范县东南),故亦称随会、士会、范会。②定王:东周国君,名瑜,公元前606至前586年在位。肴烝:古代的一种宴席。当时,凡将烹熟的牲肉切成两半上席者,称“房烝”;全部切成小块,称”肴烝”,牲体越完整,表示礼仪等级越高。③原公:周大臣原襄公。④禘郊:指祭祀天地祖宗的大典。全烝:指用不加烹煮的完整牲体献祭。⑤王公立饫:天子与诸侯设宴。⑥舌人:担任翻译、接待远方使者的官员。⑦笾:韦昭注云“竹器,容四升,其实枣栗糗饵之属也。”⑧簠簋:韦昭注云“黍稷之器也”。⑨牺象:韦昭注云“牺,牺樽,饰以牺牛;象,象樽,以象骨为饰也。”⑩樽彝:酒器。(11)鼎:煮牲的食器。俎:进食时切熟肉的砧板。(12)巾幂:复盖樽彝等食器的巾。(13)加豆:韦昭注:“谓既食之后所加之豆也,其实芹菹兔醢之属。”(14)三代:指东周以前的夏、商、西周。(15)执秩:韦昭注云:“晋文公蒐于被庐,作执秩之法。自灵公以来,阙两不用,故武子修之,以为晋国之法也。” 〔译文〕 晋景公派随会出使王室,周定王用肴烝宴请他,大臣原公作陪。随会私下对原公说:“我听说王室的礼宴是不毁折牲体的,现在这是什么礼节呢?”定王看到他们在交谈,便叫来原公询问,原公把随会的话告诉了定王。定王叫来随会,对他说:“您没有听说过吗,褅郊祀典有全烝,王公宴享有房烝,招待亲戚则有肴烝。今天您不是外人,是晋侯派来重申晋与王室的友好关系,辅助我们周室。所以用先王的宴饮之礼,作为对您的款待。我怎么敢设全烝、房烝呢,它虽然丰厚却不是亲戚宴享之礼,而且还违背了成例,损害了过去的友好关系。王室只有招待戎狄之人时才用全牲。戎狄之人轻率而不修边幅,贪心而不讲礼让。这种人的素质若不加调教,就像禽兽一样。他们来献纳贡赋时,不必用精致的酒食,所以让他们坐在门外而由舌人把全牲给他们食用。现在你们晋国是王室的兄弟,按规定来朝见天子,所以要用适宜的典礼来招待,以此为人们作个好榜样,因而择取了鲜美的牲肉,选用了芬香的配料,精制了甜醇的酒醴,配备了佐餐的果品,备下了簠簋,捧来了牺象,抬出了樽彝,安放了鼎俎,洗净了巾幂,恭敬地清扫了殿堂,切好了牲肉而一起来宴饮享用。于是就有了待客的礼仪,酬宾的礼物,用以表示亲近友好,怎么能像对待戎狄那样把全牲端出来呢?“宴请王公诸侯有房烝,是要解决军国大事,建立大功勋、表彰大事物,所以站着享用半牲而已。半牲表示具备礼仪,宴饮表示亲密融洽,所以每年一次聚会不觉厌倦,每季一次宴饮不觉过份,每月的统计、每旬的事务、每天的工作不致荒废。服饰可以表明功绩,色彩可以显示德行,纹饰可以比拟物象,仪节可以序次尊卑,礼容具有尊严,威仪具有法度,肴食的五味充实气志,器物的五色净化心灵,乐舞的五声昭示道德,礼仪的五义纲纪行为,饮食可口,情谊可观,酬礼可嘉,法度得以推行而道德得以建立。古代娴于礼仪的人,哪里要用全牲呢?”随会于是不敢对答而告退。回国后讲习汇编夏、殷、周三代的典礼,恢复了晋文公所制订的执秩之法作为晋国的法度。 单襄公论陈必亡 〔原文〕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①。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火朝觌矣②,道茀不可行,候不在疆③,司空不视涂,泽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积,场功未毕,道无列树,垦田若艺,膳宰不致饩,司里不授馆④,国无寄寓⑤,县无施舍,民将筑台于夏氏⑥。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⑦,留宾不见。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王曰:“何故?”对曰:“夫辰角见而雨毕⑧,天根见而水涸⑨,本见而草木节解⑩,驷见而陨霜(11),火见而清风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故《夏令》曰(12):‘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做曰:‘收而场功,■而畚梮(13),营室之中(14),土功其始。火之初见,期于司里。’此先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是废先王之教也。“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有郊牧,疆有寓望,薮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灾也。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15),野无奥草。不夺民时,不蔑民功。有优无匮,有逸无罢。国有班事,县有序民。’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周之《秩官》有之曰(16):‘敌国宾至,关尹以告(17),行理以节逆之(18),候人为导,卿出郊劳,门尹除门(19),宗祝执祀(20),司里授馆,司徒具徒,司空视涂,司寇诘奸,虞人入材(21),甸人积薪(22),火师监燎(23),水师监濯(24),膳宰致饔,廪人献饩(25),司马陈刍(26),工人展车,百官以物至,宾入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二等,益虔。至于王吏,则皆官正莅事,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无从非彝,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弃其伉俪妃嫔,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姓矣乎?陈,我大姬之后也。弃衮冕而南冠以出(27),不亦简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昔先王之教,懋帅其德也犹恐殒越。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六年,单子如楚(28)。八年,陈侯杀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陈。 〔注释〕 ①单襄公:周大夫单朝。宋:子姓诸侯国,都邑在今河南商丘南。②火:指大火星,即二十八宿中的心宿,其代表星是天蝎座d星。根据月令,大火星晨见是在立冬前后。③候:负章迎送宾客的官员。④司里:韦昭注云“里宰也,掌授客馆。”⑤寄寓:招待宾客休息的地方,下文的“施舍”意同。⑥夏氏:指夏姬。她原是郑穆公之女,嫁给了陈大夫御叔为妻,生有儿子夏征舒。御叔死后,她与陈灵公、大夫孔宁、仪行父等有私情往来,因而激怒了当时已是大夫的夏征舒。征舒伺机杀死了陈灵公,自立为陈国君,孔宁、仪行父逃奔楚国,导引楚军攻入陈国,向夏氏复仇。⑦陈灵公:陈国君,名平国,公元前613至前599年在位。南冠:楚人常戴的一种冠帽。按当时的礼仪,国君和大夫是不可以随便穿戴他方服饰的。⑧辰:此指清晨。角:指二十八宿中的角宿,其代表星是室女座α星。根据月令,角宿晨见约在寒露前后。⑨天根:指二十八宿的亢宿(代表星为室女座k星)与氐宿(代表2星为天秤座α星)之间的部位。⑩本:指二十八宿中的氐宿。(11)驷:指二十八宿中的房宿,其代表星为天蝎座π星。根据月令,它约在霜降前后晨见。(12)《夏令》:夏代的法令。一说,即月令。(13)畚梮:韦昭注云“畚,器名,土笼也;梮,举土之器。”(14)营室之中:指二十八宿的室宿(代表星为飞马座α星)和壁宿(代表星为飞马座γ星)黄昏时出现于中天。根据月令,它约在小雪时昏见。(15)耜:翻耕土地的农具。(16)《秩官》:记载典制的文献。(17)关尹:韦昭注云“关尹司关,掌四方之宾客,叩关则为之告。”(18)行理: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节:代表国君执行使命的信物。(19)门尹:看守门户的官员。(20)宗祝:宗伯的属官,主管祭祀、祈祷。(21)虞人:管理山泽的官员。(22)甸人:韦昭注云“掌薪蒸之事也。”(23)火师:负责殿堂照明的官员。(24)水师:韦昭注云“掌水,监涤濯之事也。”(25)廪人:管理粮仓的官员。(26)司马:韦昭注云“掌帅圉人养马,故陈刍。”(27)衮冕:此指礼服。(28)六年:周定王六年(前601年)。 〔译文〕 周定王派单襄公出使宋国,此后又借道陈国去访问楚国。已是清晨能见到大火星的季节了,道路上杂草丛生无法通行,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不在边境迎候,司空不巡视道路,湖泽不筑堤坝,河流不架桥梁,野外堆放着谷物,谷场还没有修整,路旁没有种植树木,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膳夫不供应食物,里宰不安排住处,都邑内没有客房,郊县里没有旅舍,百姓将去为夏氏修筑台观。到了陈国都城,陈灵公与大臣孔宁、仪行父穿戴着楚地流行的服饰到夏氏家玩乐,丢下客人不会见。单襄公回朝后告诉周定王说:“陈侯如果不遭凶灾,国家也一定要灭亡。”周定王问:“为什么呢?”单襄公答道:“角星在早晨出现时表示雨水结束,天根在早晨出现时表示河流将干枯,氐星在早晨出现时表示草木将凋落,房星在早晨出现时便要降霜了,大火星在早晨出现时表示天气已冷,该准备过冬了。所以先王的教诲说:‘雨季结束便修整道路,河流干枯便修造桥梁,草木凋谢便储藏谷物,霜降来临使备好冬衣,寒风吹起就修整城郭宫室。’所以《夏令》说:‘九月修路,十月架桥。’届时又提醒人们说:‘结束场院的农活,备好土箕和扁担,当营室之星见于中天时,营造工作就要开始。在大火星刚出现时,到司里那儿去集合。’这正是先王能够不费钱财而向民众广施恩惠的原因啊。现在陈国早晨已能见到大火星了,但是道路已被杂草堵塞,农村的谷场已被废弃,湖泊不筑堤坝,河流不备舟桥,这是荒废了先王的遗教。“周代的制度规定:‘种植树木以标明道路,郊外提供食宿以款待旅客。国家有专设的牧场,边境有接待宾客的设施,洼地里有茂盛的水草,园苑中有林木和水池,这都是用来防备灾害的。其余的地方无不是农田,百姓没有闲置的农具,田野没有丛生的杂草。农时不被耽误,劳力不被浪费。生活富裕而不穷困,百姓安逸而不疲惫。都城中各类人员职责分明,郊外的民众劳作井然有序。’如今陈国的道路无法辨认,农田埋没在杂草丛中,庄稼熟了无人收割,百姓为国君的享乐而疲于劳作,这是抛弃了先王的法度。“周的《秩官》上说:‘地位相等国家的宾客来访,关尹便向上报告,行理手持符节去迎接,候人引路,卿士到郊外表示慰问,门尹清扫门庭,宗祝陪同客人行祭礼,司里安排住处,司徒调派仆役,司空视察道路,司寇查禁奸盗,虞人供应物品,甸人运送燃料,火师照看火烛,水师料理盥洗,膳宰进送熟食,廪人献奉粮米,司马备齐草料,工人检修车辆,百官各按职责照应,客人来访如同回到了家里。因此大小宾客无不感到满意。如果大国的客人到了,接待的规格就提高一个等级,更加恭敬。至于天子派官员到来,则由各部门的长官接待,上卿加以督察。如果天子下来巡视,就由国君亲临督察。’如今臣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但还是天子的亲族,是奉了天子的使命作为宾客而途经陈国,然而主管的官员却不来照应,这是蔑视先王所制定的官职。“先王的法令中说:‘天道是奖善惩恶的,所以凡由我们周室治国,不允许违背法令,不迁就怠惰放纵,各自遵守你们的职责,以接受上天的赐福。’如今陈侯不顾念历代相承的法度,抛弃自己的夫人妃嫔,带领下属到夏氏那里去恣意淫乐,这不是亵渎了姬姓吗?陈侯是我们大姬的后裔,却丢弃正式的礼服而穿戴楚地的服饰外出,这不是简慢了礼制吗?这又违背了先王的政令。“过去先王的教诲,即使认真遵行还恐怕有所差池。像这样荒废先王的遗教、抛弃先王的法度、蔑视先王的分职、违背先王的政令,那凭什么来保守国家呢?地处大国的中间而不仰仗先王的遗教、法度、分职、政令,能够支持长久吗?”周定王六年,单襄公到楚国。定王八年,陈灵公被夏征舒杀害。定王九年,楚庄王攻入陈国。 刘康公论鲁大夫俭与侈 〔原文〕 定王八年①,使刘康公聘于鲁②,发币于大夫。季文子、孟献子皆俭③,叔孙宣子、东门子家皆侈④。归,王问鲁大夫孰贤,对曰:“季、孟其长处鲁乎!叔孙、东门其亡乎!若家不亡,身必不免。”王曰:“何故?”对曰:“臣闻之:为臣必臣,为君必君。宽肃宣惠,君也;敬恪恭俭,臣也。宽所以保本也,肃所以济时也,宣所以教施也,惠所以和民也。本有保则必固,时动而济则无败功,教施而宣则遍,惠以和民则阜。若本固而功成,施遍而民阜,乃可以长保民矣,其何事不彻?敬所以承命也,恪所以守业也,恭所以给事也,俭所以足用也。以敬承命则不违,以恪守业则不懈,以恭给事则宽于死,以俭足用则远于忧。若承命不违,守业不懈,宽于死而远于忧,则可以上下无隙矣,其何任不堪?上任事而彻,下能堪其任,所以为令闻长世也。今夫二子者俭,其能足用矣,用足则族可以庇。二子者侈,侈则不恤匮,匮而不恤,忧必及之,若是则必广其身。且夫人臣而侈,国家弗堪,亡之道也。”王曰:“几何?”对曰:“东门之位不若叔孙而泰侈焉,不可以事二君,叔孙之位不若季、孟而亦泰侈焉,不可以事三君。若皆蚤世犹可,若登年以载其毒,必亡。”十六年⑤,鲁宣公卒⑥。赴者未及,东门氏来告乱,子家奔齐。简王十一年⑦,鲁叔孙宣伯亦奔齐,成公未殁二年⑧。 〔注释〕 ①定王八年:公元前599年。②刘康公:周大夫,因其封邑在刘(今河南偃师以南),死后之谥为康,故名。③季文子:韦昭注云“季友之孙,齐仲无佚之子季孙行父。”孟献子:韦昭注云“仲庆父之曾孙。公孙敖之孙、孟文伯歇之子仲孙蔑。”④叔孙宣子:韦昭注云“叔牙之曾孙、庄叔得臣之子叔孙侨如也。”后文的“叔孙宣伯”亦指他。东门子家:韦昭注云“庄公之孙、东门襄仲之子公孙归父也。”⑤十六年:周定王十六年(前591年)。⑥鲁宣公:鲁国君,名俀,公元前608至前591年在位。⑦简王十一年:周简王十一年(前575年)。⑧成公:指鲁成公,名黑肱,公元前590至前573年在位。 〔译文〕 周定王八年,派刘康公出使鲁国,向鲁国的大夫分送礼物。季文子、孟献子都俭朴,而叔孙宣子、东门子家却很奢侈。回来后,定王询问鲁国的大夫哪位贤德,刘康公答道:“季孙、仲孙可以在鲁国长期保持地位,叔孙、东门可能会败亡。即使家族不亡,本人必不能免祸。”定王说:“那是什么原因呢?”刘康公答道:“我听说,为臣必须遵行臣道,为君必须恪守君道。宽厚、严整、公正、仁爱,是君道;忠敬、谨慎、谦恭、俭朴,是臣道。宽厚用以维护基业,严整用以完成政务,公正用以施行教化,仁爱用以团结民众。基业得到维护就必然稳固,按时机而行动而政务完成就没有荒废的事情,教化施行而公正就流布周遍,用仁爱来团结民众就上下富足。如果基业稳固而政务成就,教化周遍而民众富足,才能够长久地保有百姓,还有什么事做不到呢?忠敬用以承受君命,谨慎用以守护家业,谦恭用以执行公务,俭朴用以丰足财用。以忠敬来承受君命就不会违抗,以谨慎来守护家业就不会荒怠,以谦恭来执行公务就不会犯法,以俭朴来丰足财用就不会担忧。如果承受君命不违抗,守护家业不懈怠,不触犯刑法而又远离忧愁,君臣上下就能够没有嫌隙了,还有什么事胜任不了呢?在上者要施行的政务能办到,在下者能胜任交办的公务,因此国家才能长治久安。现在季孙、仲孙俭朴,他们将财用丰足,因而家族能得到荫护。叔孙、东门奢侈,奢侈就不会体恤贫困,贫困者得不到体恤,忧患必然会降临,这样必然会危及自身。况且作为人臣而奢侈,国家不堪负担,这是在走向败亡。”定王问:“他们能维持多久呢?”刘康公答道:“东门子家的地位不如叔孙宣子但比叔孙宣子奢侈,所以不可能连续两朝享有俸禄;叔孙宣子的地位不如季孙、仲孙,但也比他们奢侈,所以不可能连续三朝享有俸禄。如果他们死得早倒还罢了,假若他们有长久的年寿来多干坏事,一定会败亡。”周定王十六年,鲁宣公去世。告丧的使者还没有抵达王都,东门家的人已来报告发生变乱,东门子家逃往齐国。周简王十一年,叔孙宣子也逃奔齐国,这正好是鲁成公去世的前二年。 王孙说请勿赐叔孙侨如 〔原文〕 简王八年①,鲁成公来朝,使叔孙侨如先聘且告②。见王孙说③,与之语。说言于王曰:“鲁叔孙之来也,必有异焉。其享觐之币薄而言谄,殆请之也;若请之,必欲赐也。鲁执政唯强,故不欢焉而后遣之;且其状方上而锐下,宜触冒人。王其勿赐。若贪陵之人来而盈其愿,是不赏善也,且财不给。故圣人之施舍也议之,其喜怒取与亦议之。是以不主宽惠,亦不主猛毅,主德义而已。”王曰:“诺。”使私问诸鲁,请之也。王遂不赐,礼如行人④。及鲁侯至,仲孙蔑为介⑤,王孙说与之语,说让。说以语王,王厚贿之。 〔注释〕 ①简王八年:公元前578年。②叔孙侨如:即上一篇中的叔孙宣子。③王孙说:周大夫。④行人:负责朝觐聘问的官员。⑤仲孙蔑:即上一篇中的季文子。〔译文〕周简王八年,鲁成公将要朝见周王,派叔孙宣子失去访问并向简王报告这个消息。叔孙宣子会见了王孙说,和他进行了交谈。王孙说对简王说:“鲁国的叔孙宣子这次来,一定另有企图。他进献的聘礼菲薄而言谈阿谀奉承,恐怕是他自己要求来的吧。如是他自己要求来,一定是想得到赏赐。鲁国的当政者惟有他强横,所以尽管不乐意也只得派他前来,再说他的相貌上宽下尖,很容易触犯他人。陛下不要赏赐他。如果贪婪强横的人来朝见却达到了他的愿望,这不是鼓励善行,而且财物也满足不了他的欲望。所以圣人在是否给予的问题上是要考虑的,在喜怒取予上也是要考虑的。因此不主张宽惠,也不主张苛严,只主张赏罚得当而已。”简王说:“好吧!”便派人私下向鲁国打听,果然是叔孙宣子自己要求来的。简王便不给他赏赐,如同一般使节那样接待了他。到了鲁成公来朝时,由季文子陪同,王孙说与他交谈,他很谦和。王孙说将此告诉简王,简王赐给了季文子厚礼。 单襄公论郤至佻天之功 〔原文〕 晋既克楚于鄢①,使郤至告庆于周②。未将事,王叔简公饮之酒③,交酬好货皆厚,饮酒宴语相说也。明日,王叔子誉诸朝。郤至见邵桓公④,与之语。邵公以告单襄公曰:“王叔子誉温季,以为必相晋国,相晋国必大得诸侯,劝二三君子必先导焉,可以树。今夫子见我,以晋国之克也,为己实谋之,曰:‘微我,晋不战矣!楚有五败,晋不知乘,我则强之。背宋之盟⑤,一也;德薄而以地赂诸侯⑥,二也;弃壮之良而用幼弱,三也;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⑦,四也;夷、郑从之⑧,三陈而不整,五也。罪不由晋,晋得其民,四军之帅⑨,旅力方刚,卒伍治整,诸侯与之。是有五胜也:有辞,一也,得民,二也;军帅强御,三也;行列治整,四也;诸侯辑睦,五也。有一胜犹足用也,有五胜以伐五败,而避之者,非人也。不可以不战。栾、范不欲⑩,我则强之。战而胜,是吾力也。且夫战也微谋,吾有三伐;勇而有礼,反之以仁。吾三逐楚军之卒,勇也;见其君必下而趋,礼也;能获郑伯而赦之,仁也。若是而知晋国之政,楚、越必朝。’“吾曰:‘子则贤矣。抑晋国之举也,不失其次,吾惧政之未及子也。’谓我曰:‘夫何次之有?昔先大夫荀伯自下军之佐以政(11),赵宣子未有军行而以政(12),今栾伯自下军往(13)。是三子也,吾又过于四之无不及。若佐新军而升为政,不亦可乎?将必求之。’是其言也,君以为奚若?”襄公曰:“人有言曰‘兵在其颈’,其郤至之谓乎!君子不自称也,非以让也,恶其盖人也。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盖也。求盖人,其抑下滋甚,故圣人贵让。且谚曰:‘兽恶其网,民恶其上。’《书》曰(14):‘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诗》曰(15):‘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在礼,敌必三让,是则圣人知民之不可加也。故王天下者必先诸民,然后庇焉,则能长利。今郤至在七人之下而欲上之(16),是求盖七人也,其亦有七怨。怨在小丑,犹不可堪,而况在侈卿乎?其何以待之?“晋之克也,天有恶于楚也,故儆之以晋。而郤至佻天之功以为已力,不亦难乎?佻天不祥,乘人不义,不祥则天弃之,不义则民叛之。且郤至何三伐之有?夫仁、礼、勇,皆民之为也。以义死用谓之勇,奉义顺则谓之礼,畜义丰功谓之仁。奸仁为佻,奸礼为羞,奸勇为贼。夫战,尽敌为上,守和同顺义为上。故制戎以果毅,制朝以序成。叛战而擅舍郑君,贼也;弃毅行容,羞也;叛国即仇,佻也。有三奸以求替其上,远于得政矣。以吾观之,兵在其颈,不可久也,虽吾王叔未能违难。在《太誓》曰(17):‘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王叔欲郤至,能勿从乎?”郤至归,明年死难(18)。及伯舆之狱(19),王叔陈生奔晋。 〔注释〕 ①克楚于鄢:指周简王十一年(前575年)晋在鄢陵(今河南鄢陵西南)击败楚军。②郤至:晋大夫,在鄢陵之战中是晋新军的副统帅。后文的“温季”亦指他,③王叔简公:韦昭注云“周大夫王叔陈生也。”④邵桓公:周大夫,可能就是西周末大夫邵公的后裔。⑤背宋之盟:鲁成公十二年(前579年)宋、晋、楚会盟和好,鲁成公十六年(前575年)楚联合郑国背盟伐宋。⑥以地赂诸侯:韦昭注云“楚王德薄,郑人不从,楚以汝阴之田赂郑,郑叛晋从楚也。”⑦不用其言:指交战之前,楚内部的主和派曾劝阻楚背盟行为,楚王没有采纳。⑧夷:指楚方参战的少数民族军队,《左传》称“蛮军”。⑨四军:晋当时有上、中、下三军与新军,每军设将(统帅)、佐(副统帅)。⑩栾、范不欲:在决战前,中军统帅栾书、副统帅士燮曾对作战方案提出过不同看法。(11)荀伯自下军之佐以政:指荀林父从下军副帅升任中军统帅。(12)赵宣子:即赵盾,他在晋襄公七年(前621年)任中军统帅。(13)栾伯自下军往:指栾书从下军副师累升为中军统帅。(14)《书》:此处引文不见今本《尚书》。(15)《诗》:此处所引见《诗•大雅•旱麓》。(16)七人之下:晋四军的次序是中、上、下、新,每军有将、佐。郤至是新军佐,位居最末,所以说他“在七人之下”。(17)《太誓》:《尚书》篇名,相传是周武王伐商在孟津向诸侯发布的誓词。(18)死难:指郤至被晋厉公(公元前580至前573年在位)所杀。(19)伯舆之狱:周灵王(名泄心,公元前571至前545年在位)九年,王叔陈生与周大夫伯舆争政,灵王偏向伯舆,王叔陈生因而逃奔晋国。 〔译文〕 晋在鄢陵打败楚国后,派郤至向周王告捷。在朝见周王之前,王叔简公设酒宴招待郤至,宾主互赠了厚礼,席间谈笑甚欢。第二天,王叔简公在朝堂上称赞郤至。郤至会见了邵桓公,与他交谈。邵桓公把谈话的内容告诉单襄公说:“王叔简公称赞郤至,认为他一定能在晋国掌权,而且掌权后定能得到诸侯的拥护,因此王叔简公劝我们各位大臣为郤至多说好话,以便今后在晋国能有所照应。现在郤至来见我,认为晋国这次打败楚国,实际是由于他的谋划,他说:‘如果不是我,晋国就不会打这场战争了。楚有五个失败的因素,晋却不知道利用它,是我坚持主张开战的。楚国违背与宋的盟约,这是一;楚王德行欠缺却以土地贿赂诸侯,这是二,抛弃强壮优秀的将领而用司马子反那样幼稚懦弱的人,这是三;设置了辅臣谋士却不采纳他们的意见,这是四;纠集了蛮夷、郑国参战,三方面的军阵却又不整肃,这是五。首开战端的责任不在晋国,晋得到民众拥护,四支军队的将帅气盛势强,军容严整,诸侯都站在晋国这一边。因此,晋有五个取胜的因素:与楚开战有正当的理由,这是一;得民心,这是二;将帅精悍,这是三;部队号令严明,这是四;与诸侯关系和睦,这是五。晋有一个取胜因素就足以胜楚,以五胜去攻伐五败却还要躲躲闪闪,那不是有作为的人。这一仗非打不可。栾书、士燮不愿开战,是我强使他们下达作战命令的。结果打胜了,这是我的功劳啊!他们在战斗中没有谋略,我有三大功劳:勇而有礼,并以仁爱为本。我三次追逐楚军,这是勇;遇上楚君必定下车快步上前,这是礼;俘获了郑伯又放了他,这是仁。如果让我主持晋国政事的话,楚、越等国一定会称臣来朝。’“我对郤至说:‘你确实有才干。然而晋国提拔官员不会不论位次,所以我以为晋国的政务恐怕还轮不到你来主持。’他对我说:‘有什么位次?已经去世的荀伯是从下军之佐升任主政的,赵宣子没有军功也主持了政事,如今栾伯又从下军之佐升为中军主帅。就这三个人来说,我的才能只有超过他们而没有不及的。我以新军之副将升为正卿而主持政事,有什么不行的呢?我一定想法达到目的。’这里他说的话,您以为如何?”单襄公说:“俗话说‘刀架在脖子上,’恐怕就是指郤至这种人吧。君子不自我吹嘘,并非为了谦让,而是厌恶这种行为凌驾于他人之上。人的本性,都想超过在己之上的人,所以是无法凌驾的。要想凌驾他人,反而会被排斥得更厉害,所以圣人崇尚礼让。谚语说:‘野兽厌恶捕捉它们的罗网,百姓仇视高高在上的官员。’《尚书》说:‘百姓可以亲近,却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诗》说:‘温文尔雅的君子,以礼求得万福。’按照礼仪,地位相等应再三谦让,这正因为圣人知道百姓是不可凌驾其上的。所以统治天下的人必须先得到民心,然后方能安稳,因而能长保福禄。如今郤至位在七人之下而想超过他们,这是要凌驾于七人之上,那也就会有七人的怨恨。被小百姓所怨恨,已经难以忍受,更何况那都是有地位的大臣呢?郤至将凭什么来应付呢?“晋国的这次胜利,是上天憎恶楚国,因此让晋国来警诫他。然而部至却贪天之功据为已有,这不是太危险了吗?贪天之功不祥,凌驾他人不义,不祥将被上天遗弃,不义会遭百姓叛离。况且郤至哪里有三件功劳呢?他所说的仁、礼、勇,都是百姓所为。为正义而舍身称为勇,遵奉道义而守法称为礼,积累义举而立功称为仁。玷污了仁是佻,玷污了礼是羞,玷污了勇是贼。作战以消灭敌人为准则,以不战而使敌人顺从正义为上策。所以要用刚毅勇敢来治军,要用位爵尊卑来治政。违背作战的准则而擅自释放郑君,这是贼;放弃奋勇的机会而去对楚君行礼,这是羞;背叛了国家的利益而去亲近仇敌,这是佻。郤至有这三种耻辱的行为却想替代在他之上的大臣,离掌权还远着呢。据我看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不会长久了,恐怕我们的王叔简公也难以免难。《泰誓》上说:‘百姓所希求的,上天必定依从。’王叔简公要连结郤至,能不跟着遭难吗?”郤至回国后,第二年就被晋厉公杀掉了。后来王叔简公与伯舆争权夺利,因失败而逃奔晋国。 [book_title]卷三 周语下 单襄公论晋将有乱 〔原文〕 柯陵之会①,单襄公见晋厉公视远步高,晋郤锜②,见其语犯;郤犨③,见其语迂;郤至,见其语伐;齐国佐④,见其语尽。鲁成公见,言及晋难及郤犨之谮⑤。单子曰:“君何患焉!晋将有乱,其君与三郤其当之乎!”鲁侯曰:“寡人惧不免于晋,今君曰‘将有乱’,敢问天道乎,抑人故也?”对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见晋君之容而听三郤之语矣,殆必祸者也。夫君子目以定体,足以从之,是以观其容而知其心矣。目以处义,足以步目,今晋侯视远而足高,目不在体而足不步目,其心必异矣。目体不相从,何以能久?夫合诸侯,民之大事也,于是乎观存亡。故国将无咎,其君在会,步言视听,必皆无谪,则可以知德矣。视远,日绝其义;足高,日弃其德;言爽,日反其信,听淫,日离其名。夫目以处义,足以践德,口以庇信,耳以听名者也,故不可不慎也。偏丧有咎,既丧则国从之。晋侯爽二,吾是以云。“夫郤氏,晋之宠人也,三卿而五大夫,可以戎惧矣。高位实疾颠,厚味实腊毒。今郤伯之语犯,叔迂、季伐。犯则陵人,迂则诬人,伐则掩人,有是宠也而益之以三怨,其谁能忍之!虽齐国子亦将与焉。立于淫乱之国,而好尽言,以招人过,怨之本也。唯善人能受尽言,齐其有乎?吾闻之,国德而邻于不修,必受其福。今君逼于晋而邻于齐,齐、晋有祸,可以取伯,无德之患,何忧于晋?且夫长翟之人利而不义⑥,其利淫矣,流之若何?”鲁侯归,乃逐叔孙侨如。简王十一年,诸侯会于柯陵。十二年,晋杀三郤。十三年,晋侯弑,于翼东门葬⑦,以车一乘⑧。齐人杀国武子。 〔注释〕 ①柯陵之会:周简王十一年(前575年)诸侯在柯陵(今河南新郑以西)盟会。②郤锜:晋大夫,韦昭注云“郤克之子驹伯也。”他与下文提及的郤犨、郤至是晋国有名的“三郤。”③郤犨:晋大夫,韦昭注云“郤锜之族父。”④国佐:齐大夫国武子。下文的“齐国子”亦指他。⑤晋难及郤犫之谮:在盟会之前,晋曾纠集诸侯伐郑,鲁国因内政纠纷未能按期与诸侯会师,遭到晋君的责备。郤犫又接受鲁大夫叔孙宣子的贿赂,在晋侯面前说鲁成公的坏话。⑥长翟主人:指鲁大夫叔孙侨如(亦称叔孙宣子)。他的父亲曾战败狄人(翟,通“狄”),俘虏了长翟侨如,于是就为儿子取名“侨如”。⑦翼:在今山西沁水以西,是晋的别都。葬于别都是指不能和先君同葬。⑧车一乘:指没有按诸侯的等级(车七乘)下葬。 〔译文〕 在柯陵盟会上,单襄公看到晋厉公走路时眼望远处,脚步抬得很高。又见到晋国的郤锜语多冒犯,郤犫谈吐善绕弯子,郤至则自吹自擂,齐国的大臣国佐说话毫无忌讳。鲁成公会见单襄公时,谈到晋对鲁的责备以及郤犨在晋侯面前诬陷自己的事。单襄公说:“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晋国很快就要发生内乱,国君和三郤恐怕都要大难临头了。”鲁成公说:“我担心躲不过晋的问罪,如今你说‘晋将有内乱’,请问这是从占卜得知的天意呢,还是根据人事推测的呢?”单襄公答道:“我不是盲乐师和太史,怎么会知道天意呢?我看到晋君的神态,听到三郤的言谈,觉得他们必将惹来灾祸。君子以目光确定行动的方向,脚步随之配合,所以观察他的神态就可以知道他的内心。用目光来观察怎样行动合适,以脚步与之配合,如今晋侯眼望远处而脚步抬得很高,目光不支配自己的行动而脚步又不与之配合,他的内心一定在想别的。目光和举止不相配合,怎么能长久呢?与诸侯会盟,是国家的大事情,由此可以观察兴亡。所以,国家没有灾祸,它的国君在盟会上的一举一动必定都无可指责,由此可以知道他的德行。眼望远处,常常看不到合适的地方;脚步抬高,常常会失去应有的德行;言谈反覆常常会丧失信用;胡乱纳言,常常会削弱自己的名声。眼光用来关注礼仪,行为用来履行道德,言谈用来恪守信用,耳朵用来明辨是非,所以不能不小心啊。这四者疏忽了一个就会带来灾祸,国家也跟着遭殃。晋侯疏失了两个方面,所以我说他将有祸。“郤氏是晋国的宠臣,有三人为卿、五人为大夫,应该自我警惕了。地位高容易垮台,享禄重容易遭祸。如今郤锜言语冒犯,郤犨言谈不直率而郑至则自我吹嘘。言语冒犯会伤害别人,谈吐绕弯子会诬妄别人,自我吹嘘则会掠人之美,郤氏有如此的宠信而加上这三者结怨于人,还有谁能容忍他们呢?即使是齐国的国佐也将受到牵累。他处在淫乱的国家,却喜欢毫无顾忌地言谈,指出他人的过失,这是引来怨恨的根源。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接受别人的随意指责,齐国有这种人吗?我听说,修德的国家和无德的国家为邻,一定能得到好处。现在你的国家迫近晋国而与齐国为邻,齐、晋一旦有难,你就可以称霸了,问题在于有无德行,对于晋国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叔孙侨如好利而不施仁义,喜好骄奢淫逸,把他放逐出去如何?”鲁成公回国后,就放逐了叔孙侨如。周简王十一年,诸侯在柯陵会盟。十二年,晋厉公杀了三郤。十三年,晋厉公被栾书等人所杀,葬于翼城东门,葬礼只用一车四马。同年,齐灵公杀了国佐。 单襄公论晋周将得晋国 〔原文〕 晋孙谈之子周适周①,事单襄公②,立无跛,视无还,听无耸,言无远;言敬必及天,言忠必及意,言信必及身,言仁必及人,言义必及利,言智必及事,言勇必及制,言教必及辩,言孝必及神,言惠必及和,言让必及敌;晋国有忧未尝不戚,有庆未尝不怡。襄公有疾,召顷公而告之③曰:“必善晋周,将得晋国。其行也文,能文则得天地。天地所胙,小而后国。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实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爱也;义,文之制也;智,文之舆也;勇,文之帅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让,文之材也。象天能敬,帅意能忠思身能信,爱人能仁,利制能义,事建能智,帅义能勇,施辩能教,昭神能孝,慈和能惠,推敌能让。此十一者,夫子皆有焉。“天六地五,数之常也。经之以天,纬之以地,经纬不爽,文之象也。文王质文,故天胙之以天下。夫子被之矣,其昭穆又近④,可以得国。且夫立无跛,正也,视无还,端也;听无耸,成也;言无远,慎也。夫正,德之道也;端,德之信也;成,德之终也;慎,德之守也。守终纯固,道正事信,明令德矣。慎成端正,德之相也。为晋休戚,不背本也。被文相德,非国何取!“成公之归也⑤,吾闻晋之筮之也⑥,遇《乾》之《否》⑦,曰:‘配而不终,君三出焉。’一既往矣,后之不知,其次必此。且吾闻成公之生也,其母梦神规其臀以墨,曰:‘使有晋国,三而畀驩之孙⑧。’故名之曰‘黑臀’,于今再矣⑨。襄公曰驩,此其孙也。而令德孝恭,非此其谁?且其梦曰:‘必驩之孙,实有晋国。’其卦曰:‘必三取君于周。’其德又可以君国,三袭焉。吾闻之《大誓》,故曰:‘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以三裘也。晋仍无道而鲜胄,其将失之矣。必早善晋子,其当之也。”顷公许诺。及厉公之乱,召周子而立之,是为悼公。 〔注释〕 ①晋孙谈:晋襄公的孙子,名谈。周:亦称公子周、公子纠。他在晋厉公死后,被晋大臣拥戴为君,即晋悼公,公元前572至前558年在位。②事单襄公:韦昭注云“晋自献公用骊姬之谗诅,不畜群公子,故孙周适周事单襄公。”③顷公:单襄公的儿子。④昭穆:古代宗庙中的血缘位序名称,韦昭注云“父昭子穆,孙复为昭”。⑤成公之归:晋灵公去世后,晋大臣从周迎还襄公的弟弟黑臀为君,即晋成公,公元前606至前600年在位。⑥筮:用蓍草占卦。⑦遇《乾》之《否》:得《乾》卦,变卦为《否》卦。《乾》卦的上、下卦都是乾(三),《否》卦的上卦为乾,下卦为坤(三)。在占筮中,变卦反映事物发展、演变的趋向。乾代表天、君,变卦《否》的上卦亦为乾,表示成公是能当上国君的;而《否》的下卦变成了代表臣的坤,说明他的子孙不一定仍是国君,所以卜辞说“配而不终”。又因为《否》与《乾》相比变动了下卦的三卦,而晋的制度又是不当国君的公子不能留在国内,所以卜辞说“君三出焉”。⑧驩:晋襄公(晋文公的儿子)的名字。⑨于今再矣:晋成公去世后由其儿子据继位为景公,景公去世后由其子寿曼继位为厉公。即成公的子孙已二次继承国君之位,连成公本人已满三世。 〔译文〕 晋国孙谈的儿子公子周来到周室,侍奉单襄公。他站不歪身,目不斜视,听不侧耳,言不高声;谈到敬必定连及上天,谈到忠必定连及心意,谈到信必定连及自身,谈到仁必定连及他人,谈到义必定连及利益,谈到智必定连及处事,谈到勇必定连及制约,谈到教必定连及明辨,谈到孝必定连及神灵,谈到惠必定连及和睦,谈到让必定连及同僚;晋国有忧患他总是为之悲戚,有喜庆他总是为之高兴。单襄公病重,叫来儿子顷公告诉他说:“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公子周,他将来会成为晋国的国君。他的品行可称得上‘文’,具有文德就会得到天地的保佑。有了天地的赐福,至少可成为国君。敬,是恭谦的美德;忠,是诚实的美德;信,是信用的美德;仁,是慈爱的美德;义,是节制的美德;智,是德行的寄托;勇,是德行的表率;教,是德行的教化;孝,是德行的源泉;惠,是德行的恩惠;让,是德行的运用。效法上天才能敬,遵循心意才能忠,反躬自省才能信,爱护他人才能仁,处处利人才能义,善于处事才能智,循义而行才能勇,明辨事非才能教,尊奉神灵才能孝,慈爱和睦才能惠,谦待同僚才能让。这十一个方面的优点,公子周都具备了。“这十一正合天六、地五的常数。以天之六为经,以地之五为纬,十一与之毫不相差,这正是具备文德的表现啊。周文王具有文德,所以上天赐予他整个天下。公子周也具备了这样的德行,而且他与晋君的亲缘又接近,所以能继承君位。他站不歪身,是正;目不斜视,是端;听不侧耳,是成;言不高声,是慎。正,是德行的根本;端,是德行的凭据;成,是德行的归宿;慎,是德行的守护。守护牢固而归宿不偏,根本端正而行事有据,是阴于美德的表现。慎、成、端、正,是德的辅助。为晋国高兴和悲戚,是不忘祖国。具备了美德又有善行辅助,不继承君位还得什么呢?“晋成公回国继位时,我听说晋国占了一卦,得《乾》卦而变卦为《否》卦,卦辞说:‘德虽配天而不能长久保有,将有三个国君从周归国继位。’第一个是成公,已经当了国君,第三个是谁还不知道,第二个一定是公子周。我听说晋成公出生时,他的母亲梦见神在他的臀上画了个黑痣,说:‘让他成为晋君,三传之后把君位给予驩的曾孙。’所以给他取名为‘黑臀’,成公传下的君位已经历了两代。晋襄公名为驩,公子周就是他的曾孙。而且他具有谦恭孝敬的美德,不是他又是谁呢?况且那梦中说:‘必定是驩的曾孙,才能得到晋国。’那个卦辞说:‘一定三次从周迎还国君。’公子周的德行又能够君临国家,梦、卦、德三者都契合了。我听说周武王伐商誓词中说:‘我的梦与我的卦相符,又和吉祥的预兆相合,讨伐殷商必定能取胜。’也是因为梦、卦、兆三者相契合。晋厉公屡行不道而子孙稀少,将要失去君位了。你一定要趁早善待公子周,他将应验预言。”单顷公应承了他父亲的告诫。到晋厉公被弑时,晋人迎回公子周立为国君,就是晋悼公。 太子晋谏灵王壅谷水 〔原文〕 灵王二十二年①,谷、洛斗②,将毁王宫。王欲壅之,太子晋谏曰③:“不可。晋闻古之长民者,不堕山,不崇薮,不防川,不窦泽。夫山,土之聚也;薮,物之归也;川,气之导也;泽,水之钟也。夫天地成而聚于高,归物于下,疏为川谷以导其气,陂塘汙库以钟其美。是故聚不阤崩而物有所归,气不沉滞而亦不散越,是以民生有财用而死有所葬。然则无夭、昏、札、瘥之忧,而无饥、寒、乏、匮之患,故上下能相固,以待不虞,古之圣王唯此之慎。“昔共工弃此道也④,虞于湛乐,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其在有虞⑤,有崇伯鮌播其淫心⑥。称遂共工之过,尧用殛之于羽山⑦。其后伯禹念前之非度⑧,厘改制量,象物天地,比类百则,仪之于民而度之于群生。共之从孙四岳佐之⑨,高高下下,疏川导滞,钟水丰物,封崇九山,决汩九川,陂鄣九泽,丰殖九薮,汨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故天无伏阴,地无散阳,水无沉气,火无灾燀,神无间行,民无淫心,时无逆数,物无害生。帅象禹之功,度之于轨仪,莫非嘉绩,克厌帝心。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赐姓曰姒,氏曰有夏,谓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祚四岳国,命以侯伯,赐姓曰姜,氏曰有吕,谓其能为禹股肱心膂,以养物丰民人也。“此一王四伯岂繄多宠⑩?皆亡王之后也。唯能厘举嘉义,以有胤在下,守祀不替其典。有夏虽衰,杞、鄫犹在;申、吕虽衰,齐、许犹在。唯有嘉功,以命姓受祀,迄于天下。及其失之也,必有慆淫之心间之。故亡其氏姓,踣毙不振;绝后无主,湮替隶圉。夫亡者岂繄无宠?皆黄、炎之后也。唯不帅天地之度,不顺四时之序,不度民神之义,不仪生物之则,以殄灭无胤,至于今不祀。及其得之也,必有忠信之心间之。度于天地而顺于时动,和于民神而仪于物则,故高朗令终,显融昭明,命姓受氏,而附之以令名。若启先王之遗训,省其典图刑法而观其废兴者,皆可知也,其兴者,必有夏、吕之功焉;其废者,必有共、鮌之败焉。今吾执政无乃实有所避,而滑夫二川之神,使至于争明,以妨王宫,王而饰之,无乃不可乎!“人有言曰:‘无过乱人之门。”又曰:‘佐■者尝焉,佐斗者伤焉。’又曰:‘祸不好,不能为祸。’《诗》曰(11):‘四牡骙骙,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又曰:‘民之贪乱,宁为荼毒。’夫见乱而不惕,所残必多,其饰弥章。民有怨乱,犹不可遏,而况神乎?王将防斗川以饰宫,是饰乱而佐斗也,其无乃章祸且遇伤乎?自我先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至于今未弭。我又章之,惧长及子孙,王室其愈卑乎?其若之何?“自后稷以来宁乱,及文、武、成、康而仅克安民(12)。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13),十八王而康克安之,其难也如是。厉始革典,十四王矣。基德十五而始平,基祸十五其不济乎!吾朝夕儆惧,曰:“其何德之修,而少光王室,以逆天休?’王又章辅祸乱,将何以堪之?王无亦鉴于黎、苗之王(14),下及夏、商之季,上不象天而下不仪地,中不和民而方不顺时,不共神祇而蔑弃五则。是以人夷其宗庙而火焚其彝器,子孙为隶,下夷于民,而亦未观夫前哲令德之则。则此五者而受天之丰福,飨民之勋力,子孙丰厚,令闻不忘,是皆天子之所知也。“天所崇之子孙或在畎亩,由欲乱民也;畎亩之人或在社稷,由欲靖民也,无有异焉!《诗》云(15):‘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将焉用饰宫?其以徼乱也。度之天神则非祥也,比之地物则非义也,类之民则则非仁也,方之时动则非顺也,咨之前训则非正也,观之《诗》《书》与民之宪言则皆亡王之为也。上下议之,无所比度,王其图之!夫事大不从象,小不从文,上非天刑,下非地德,中非民则,方非时动而作之者,必不节矣。作又不节,害之道也。”王卒壅之。及景王多宠人(16),乱于是乎始生。景王崩,王室大乱。及定王(17),王室遂卑。 〔注释〕 ①灵王二十二年:周灵王(名泄心,公元前571至前545年在位)二十二年(前550年)。②谷、洛:在今河南境内的二条古河流。谷水经今河南渑池、新安东流,洛水经今河南宜阳东北流,在王都(今河南洛阳市)附近汇合东流,汇合伊水后逐渐转向东北,流入黄河。③晋:周灵王的儿子。④共工:古史传说人物。据说他是炎帝的后裔,后来被黄帝的后裔颛顼所战胜。⑤有虞:即虞,传说中夏以前的朝代。据说舜即是该朝代的开创者。⑥鮌:传说中上古时代的诸侯,因封地在崇(约在今河南嵩县一带),故称“崇伯鮌”。⑦尧:传说中的古代帝王,晚年选定舜为继承人,因而他死后由舜继位。羽山:相传在今山东郯城东北。⑧伯禹:即大禹,相传他是鮌的儿子。⑨四岳:传说中尧舜时的四方部落首领,尧时曾推荐舜为继承人,舜时又推举禹为继承人。⑩一王四伯:指禹与四岳。(11)《诗》:此处所引出于《诗;大雅•桑柔》。(12)文、武、成、康:指周文王姬昌、武王姬发、成王姬诵、康王姬钊。文王、武王是西周的开国君王,成王是武王之子、康王是成王之子,他们的统治被称为”成康之治”。(13)文始平之:指文王姬昌开创了伐纣定天下的事业。(14)黎、苗:指九黎、三苗,他们都是传说中乱政的诸侯。(15)《诗》:此处所引出于《诗•大雅•荡》。(16)景王:东周国君,名贵,周灵王之子、太子晋的弟弟,公元前544至前520年在位。(17)定王:亦称“贞王”,东周国君,名介,公元前468至前441年在位。 〔译文〕 周灵王二十二年,谷水与洛水争流,水位暴涨,将要淹毁王宫。灵王打算堵截水流,太子晋劝谏说:“不能。我听说古代的执政者,不毁坏山丘,不填平沼泽,不堵塞江河,不决开湖泊。山丘是土壤的聚合,沼泽是生物的家园,江河是地气的宣导,湖泊是水流的汇集。天地演化,高处成为山丘,低处形成沼泽,开通出江河、谷地来宣导地气,蓄聚为湖泊、洼地来滋润生长。所以土壤聚合不离散而生物有所归宿,地气不沉滞郁积而水流也不散乱,因此百姓活着有万物可资取用而死了有地方可以安葬。既没有夭折、疾病之忧,也没有饥寒、匮乏之虑,所以君民能互相团结,以备不测,古代的圣明君王惟有对此是很谨慎小心的。“过去共工背弃了这种做法,沉湎于享乐,在肆意胡为中葬送了自身,还准备堵塞百川,坠毁山陵,填塞池泽,为害天下。皇天不赐福给他,百姓不帮助他,祸乱一起发作,共工因此而灭亡。在有虞氏时,崇地的诸侯鲧肆意胡为,重蹈共工的覆辙,尧在羽山惩治了他。他的儿子禹知道过去的做法不对,改弦易辙,效法天地,类比万物,取则于民众,顺应于群生。共工的后裔四岳帮助他,顺应地形的高低,疏通河道,去除淤塞,蓄积流水繁殖生物,保全了九州的高山,畅通了九州的河流,围住了九州的湖泊,丰满了九州的沼泽,平整了九州的原野,安居了九州的民众,沟通了四海之内的交往。因此,无无反常之候,地无失时之物,水无郁积之气,火无烈焰之灾,鬼神不作乱,百姓不放纵,四季不混乱,万物不受害。按照大禹的做法,顺应自然的法则,才能建功立业,使天帝满意。上天嘉奖他,让他统治天下,赐姓为姒,称有夏氏,表彰他能作福保民、生育万物。同时分封给四岳土地,让他们督率诸侯,赐姓为姜,称有吕氏,表彰他们能像手足心腹一样帮助大禹,使百物生长、人民丰足。“大禹和四岳的成功,难道是由于上天的眷宠吗?他们都是亡国之君的后裔,只是因他们能行大义,所以能遗泽于后代,使家族的香火不被革除而世代沿续。夏的统治虽然衰微了,但杞、鄫二国仍然存在;申、吕的四岳虽然衰落了,但齐、许二国仍然存在。只有立下大功,才能受封土传祭祀,以至于领有天下。至于后来又失去天下,必定是过度享乐之心取代了建功立业,所以失掉了姓氏,一蹶不振,祖先无人祭奠,子孙沦为奴仆。这些家族的衰亡难道是由于上天不眷宠他们吗?他们都是黄帝、炎帝的后裔,只是因为他们不遵循天地的法度,不顺应四季的时序,不度量民神的需求,不取法生物的规则,所以绝灭无后,至今连主持祀祖的人都没有了。至于后来又得到天下,必定是以忠信之心取代了邪乱之行,效法天地而顺应时序,契合民神需求而取则于生物,因而能显贵有后,光耀祖宗,赐姓受氏,并随以好的名声。只要遵循先王的遗训,考查典礼刑法,并了解兴盛、衰亡者的业绩,完全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兴盛者必有夏禹、四岳那样的功绩,衰亡者必有共工、伯鲧那样的过失。现在我们的施政恐怕有违背天理之处,从而扰动了谷、洛二水的神灵,使它们争流相斗,以致为害王宫,陛下要堵塞掩饰,恐怕是不行的。“俗话说:‘不要经过昏乱者的家门。’又说:‘帮厨者得食,助斗者受伤。’还说:‘不生贪心不惹祸。’《诗》上说:‘四马战车不停跑,五彩军旗空中飘,战乱发生不太平,没有哪国不纷扰。”又说:‘民不堪命起祸乱,怎能束手遭荼毒。’看见祸乱而不知戒惧,所受伤害必定多,掩饰终究会暴露。民众的怨恨与乱行尚且无法遏止,更何况神灵呢?陛下为了应付河流激斗而修葺加固王宫,犹如掩饰祸乱而帮人争斗,这不是扩大祸乱并伤害自身吗?自从我们的先祖厉王、宣王、幽王、平王四代不知自惕商惹怒了上天,天降之灾至今不断。如今我们又要去扩大这些祸害,恐怕将连及子孙,王室会更加衰落,这如何是好呢?“自从先公后稷消除祸乱以来。到了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才基本安定了百姓。从后稷开始安民,经过十五王到了文王时才平定天下,到了第十八代康王时终于安抚了百姓,可见它有多么艰难。从厉王开始变更先王的法度,已经历了十四王。修德平天下要十五王才能成功,招祸乱天下有十五王还不够吗?我日夜戒惧担忧,总是说‘不知如何修德,才能光扬王室,以此迎纳上天的福祉。’陛下还要助长祸乱,那怎么得了?陛下也应对照一下九黎、三苗的君王,乃至夏、商的末世,他们上不效法于天,下不取则于地,中不安和百姓,不顺应时节,不尊奉神灵,完全抛弃了这五个准则。因而被他人毁掉了宗庙,焚烧了祭器,子孙沦为奴仆,连在下边的百姓也遭祸害。陛下再看看前贤们行事的法度,他们都做到了这五个方面而得到了天赐的大福,受到民众的拥戴,子孙延续繁衍,美名传之久远,这些都是做天子的应该知道的。“祖先门第显赫的子孙有的沦为农夫,是祸害了百姓的缘故;而农夫平民有的担当了治国的重任,则是安抚了百姓的缘故,这没有例外。《诗》上说:‘殷商的教训并不遥远,就在夏代的末年。’何必去修葺加固王宫呢!那样做会招致祸乱的。对于天神来说是不祥,对于地物来说是不义,对于民情来说是不仁,对于时令来说是不顺,对于古训来说是不正,比照一下《诗》、《书》和百姓的舆论则都是亡国之君的行为。上上下下衡量下来,没有理由这样做,陛下请好好考虑一下!任何事情,若大的方面不遵从天象,小的方面不遵从典籍,上不合天道,下不合地利,中不合民众的愿望,不顺应四季的时序行事,必然没有法度。既要办事而又没有法度,这是致害之道啊。”周灵王终于堵塞了水流。到了周景王时朝内多宠臣,祸乱由此开始萌生。景王去世后,王室大乱。到了周定王时,王室就衰微了。 晋羊舌肸聘周论单靖公敬俭让咨 〔原文〕 晋羊舌肸聘于周①,发币于大夫及单靖公②。靖公享之,俭而敬;宾礼赠饯,视其上而从之;燕无私,送不过郊;语说《昊天有成命》③。单之老送叔向④,叔向告之曰:“异哉!吾闻之曰:‘一姓不再兴。’今周其兴乎!其有单子也。昔史佚有言曰⑤:‘动莫若敬,居莫若俭,德莫若让,事莫若咨。’单子之贶我,礼也,皆有焉。夫宫室不崇,器无彤镂,俭也;身耸除洁,外内齐给,敬也;宴好享赐,不逾其上,让也;宾之礼事,放上而动,咨也。如是而加之以无私,重之以不淆,能避怨矣。居俭动敬,德让事咨,而能避怨,以为卿佐,其有不兴乎!“且其语说《昊天有成命》,《颂》之盛德也。其诗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⑥,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缉熙!亶厥心肆其靖之。’是道成王之德也。成王能明文昭,能定武烈者也。夫道成命者而称昊天,翼其上也。二后受之,让于德也。成王不敢康,敬百姓也。夙夜,恭也。基,始也。命,信也。宥,宽也。密,宁也。缉,明也。熙,广也。亶,厚也。肆,固也。靖,和也。其始也,翼上德让,而敬百姓;其中也,恭俭信宽。帅归于宁;其终也,广厚其心,以固和之。始于德让,中于信宽,终于固和,故曰成。单子俭敬让咨,以应成德。单若不兴,子孙必蕃,后世不忘。“《诗》曰⑦:‘其类维何?室家之壶⑧。君子万年,永锡祚胤。’类也者,不忝前哲之谓也。壶也者,广裕民人之谓也。万年也者,令闻不忘之谓也。胤也者,子孙蕃育之谓也。单子朝夕不忘成王之德,可谓不忝前哲矣。膺保明德,以佐王室,可谓广裕民人矣。若能类善物,以混厚民人者,必有章誉蕃育之祚,则单子必当之矣,单若有阙,必兹君之子孙实续之,不出于他矣。” 〔注释〕 ①羊舌肸:晋大夫叔向。羊舌是他的氏,肸是名。因其封地在杨(今山西洪洞),故亦称杨肸。②单靖公:周大夫,单襄公之孙、单顷公之子。③《昊天有成命》:《诗•周颂》篇名,相传是成王时郊祀天地的乐歌。韦昭注云“昊天,天大号也”。④单之老:单氏的家臣。⑤史佚:西周初年的大史尹佚。⑥二后:指周文王、周武王。⑦《诗》:此处诗句出自《诗•大雅•既醉》,意为:他的族类如何啊,像宫中道路那样绵长,君子留芳万年,永赐后代幸福。⑧壶(kǔn):指宫室之内。 〔译文〕 晋国的叔向出使周室,向朝廷的大夫分送礼物,单靖公也收到一份。单靖公宴请叔向,俭朴而恭敬;捂待餽赠的规格,都按自己的长官所为而仿行;宴席上不拉私人交情,送行不出城郊;席间只谈论《昊天有成命》这首诗。单氏的家臣送叔向时,叔向对他说:“奇怪啊!我听人说:‘一姓的统治不会兴盛第二次。’如今周大概要兴盛了!因为有单公这样的人。过去史官尹佚曾说过:“举动以恭敬为最,治家以俭朴为最,品德以谦让为最,处事以多问为最。’单公待我以礼,这些都做到了。他的房屋不高大,器物不华丽,是俭朴;行为谨慎小心,内外整洁齐备,是恭敬;宴饮和餽赠都不超过上官的规格,是谦让;宴请的礼仪都仿照上官所为而施行,是多问。像这样,再加上不拉私人交情,不附和众人送出城郊,就能避免招致怨恨。治家俭朴而举动恭敬,品德谦让而处事多问,并能避免招致怨恨,用这样的大夫来辅佐朝政,还能不兴盛吗!“他所谈论的《昊天有成命》,是弘扬德行的《颂》诗。诗中说: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亶厥心肆其靖之。这是闸述成就主业的德行。所谓成就王业,就是能发扬文德、奠定武功。阐述成命而尊称上天为昊天,是尊敬它至高无上。文、武两王能接受天命,是向有德行者谦让的缘故。既成就王业而不敢享乐,是示敬于百姓。夙夜,表示谦恭。基,表示始。命,表示信。宥,是宽的意思。密,是宁的意思。缉,是明。熙,是厂。亶,是厚。肆,是固。靖,是和。诗的开始是说先王尊敬上天、谦让有德,并敬百姓;中间说他们谦恭俭朴,诚信宽厚,归根到底是为了安抚民众;结尾说他们加深自己的德行,来维护安靖的局面。全诗从谦让有德开始,中间讲到诚信宽厚,最后归结为维护安定,所以称为成。单公俭朴恭敬、谦让多问,与先王的美德相当。单公这一代若不兴盛,其子孙必定蕃衍,后世不会忘记。“《诗经》上说:‘其类维何?室家之壶。君子万年,永锡祚胤。’所谓类,是说不辱前贤。所谓壶,是比喻德行广被民众。所谓万年,是说美名永远传扬。所谓胤,是指子孙生息繁衍。单公朝夕不忘成就王业的美德,可算是不辱前贤了;保有正大的德行,用以辅佐王室,可算是厂被民众了。像这样能学习前人的嘉言懿行,使民众敦厚淳朴,必定有声名显赫、子孙昌盛的福祉,单公一定会得到的。即使单公得不到,那他的子孙后代必定会得到,而不会是他人。” 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钱 〔原文〕 景王二十一年①,将铸大钱②。单穆公曰③:“不可。古者,天灾降戾,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民。民患轻,则为作重币以行之,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废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小大利之。“今王废轻而作重,民失其资,能无匮乎?若匮,王用将有所乏,乏则将厚取于民。民不给,将有远志,是离民也。且夫备有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后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怠;可后而先之,谓之召灾。周固羸国也,天未厌祸焉,而又离民以佐灾,无乃不可乎?将民之与处而离之,将灾是备御而召之,则何以经国?国无经,何以出令?令之不从,上之患也,故圣人树德于民以除之。“《夏书》有之曰④:‘关石和钧⑤,王府则有。’《诗》亦有之曰⑥:‘瞻彼旱麓,榛楛济济⑦。恺悌君子,干禄恺悌。’夫旱麓之榛楛殖,故君子得以易乐干禄焉。若夫山林匮竭,林麓散亡,薮泽肆既,民力雕尽,田畴荒芜,资用乏匮,君子将险哀之不暇,而何易乐之有焉?“且绝民用以实王府,犹塞川原而为潢汙也,其竭也无日矣。若民离而财匮,灾至而备亡,王其若之何?吾周官之于灾备也,其所怠弃者多矣,而又夺之资,以益其灾,是去其藏而翳其人也。王其图之!”王弗听,卒铸大钱。 〔注释〕 ①景王二十一年:周景王二十一年(前524年)。②大钱:面值大的铸币。③单穆公:周大夫,单靖公的曾孙。④《夏书》:此处所引不见于今本《尚书》。⑤关石:指称量的衡器。韦昭注云“言征赋调钧,则王之府藏常有也。”⑥《诗》:此处所引出于《诗•大雅•旱麓》。⑦榛楛:韦昭注云“榛,似栗而小。楛,木名。” 〔译文〕 周景王二十一年,准备铸造大钱。单穆公说:“不能这样做。古时候,天灾降临,于是才统计财货,权衡钱币的轻重,以便赈济百姓。若百姓嫌钱轻物重,就铸造大钱来行用,于是有大钱辅佐小钱流通,百姓都有得益。若百姓嫌钱重物轻,就多铸小钱来行用,同时也不废止大钱,于是有小钱铺佐大钱流通。这样,无论是小钱、大钱,百姓都不感到吃亏。“如今陛下废除小钱而铸造大钱,百姓手头的小钱成了无用之物,能不感到困窘吗?如果百姓困窘,陛下的财用将因此而缺乏,财用缺乏了就会设法重敛于民。民众无法负担,将会萌生逃亡之心,这是在离散民众啊。国家有防灾的措施,也有救灾的措施,互相不能替代。可以预加防范而不事先准备,这是疏忽;用于事后应急的措施却在灾害前采用了,这是招灾。周王朝已经是弱国了,上天接连不断地降灾,而陛下又要离散民众来助长灾难,这样做恐怕不行吧?应该与民众和睦相处却要离散他们,可以预防的灾害却要把它招来,这样还怎么治国?治国无方,凭什么下达政令?政令不被听从,是君主的忧患,所以圣人施予百姓恩德以消除不服从政令的隐患。“《夏书》中说:‘赋税均平,王室的库藏才会充盈。’《诗》上也说:‘看那旱山的脚下,长满了茂盛的林木。平和欢愉的君子,平和欢愉地收获。’旱山脚下的林木茂盛,所以君子能平和欢愉地得到禄米。如果山林匮竭,林麓散亡,湖泊干涸,民力凋蔽,农田荒芜,财用缺乏,君子连忧虑危亡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安祥欢乐可言呢?“用搜刮民众的财产来充实王室,如同堵塞河流的源头来蓄积水池,很快就会导致干涸。如果百姓离散而财用匮乏,灾害降临又无防备,陛下将怎样办呢?我们周室的官员对于预防灾害,所疏漏的地方已经很多了,现在又要侵夺民众的资财来助长灾祸,这是抛弃善政而置民于死地啊。君王可要仔细酌酙啊!”周景王不听劝阻,结果还是铸了大钱。 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钟 〔原文〕 二十三年①,王将铸无射而为之大林②。单穆公曰:“不可。作重币以绝民资,又铸大钟以鲜其继。若积聚既丧,又鲜其继,生何以殖?且夫钟不过以动声,若无射有林,耳弗及也。夫钟声以为耳也,耳所不及,非钟声也。犹目所不见,不可以为目也。夫目之察度也,不过步武尺寸之间③;其察色也,不过墨丈寻常之间④。耳之察和也,在清浊之间⑤;其察清浊也,不过一人之所胜。是故先王之制钟也,大不出钧⑥,重不过石⑦。律度量衡于是乎生⑧,小大器用于是乎出,故圣人慎之。今王作钟也,听之弗及,比之不度,钟声不可以知和,制度不可以出节,无益于乐而鲜民财,将焉用之!“夫乐不过以听耳,而美不过以观目。若听乐而震,观美而眩,患莫甚焉。夫耳目,心之枢机也,故必听和而视正。听和则聪,视正则明。聪则言听,明则德昭。听言昭德,则能思虑纯固。以言德于民,民歆而德之,则归心焉。上得民心以殖义方,是以作无不济,求无不获。然则能乐。夫耳内和声,而口出美言,以为宪令,而布诸民,正之以度量,民以心力,从之不倦,成事不贰,乐之至也。口内味而耳内声,声味生气。气在口为言,在目为明。言以信名,明以时动。名以成政,动以殖生。政成生殖,乐之至也。若视听不和,而有震眩,则味入不精,不精则气佚,气佚则不和。于是乎有狂悖之言,有眩惑之明,有转易之名,有过慝之度。出令不信,刑政放纷,动不顺时,民无据依,不知所力,各有离心。上失其民,作则不济,求则不获,其何以能乐?三年之中,而有离民之器二焉,国其危哉!”王弗听,问之伶州鸠⑨。对曰:“臣之守官弗及也。臣闻之,琴瑟尚宫⑩,钟尚羽,石尚角(11),匏竹利制,大不逾宫,细不过羽。夫宫,音之主也,第以及羽。圣人保乐而爱财,财以备器,乐以殖财,故乐器重者从细,轻者从大。是以金尚羽,石尚角,瓦丝尚宫,匏竹尚议,革木一声。“夫政象乐,乐从和,和从平。声以和乐,律以平声。金石以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