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宦梦录
[book_author]黄景昉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68667
[book_dec]四卷,明黄景昉著。黄景昉是明末政治家,历仕启、祯两朝,自编修以至宰辅,几与崇祯一朝相终始。《宦梦录》是其仕宦经历的自述,作于甲申之变后,由于书中内容涉及明季史事,成书后,黄景昉不愿将之示人,以致流传不广,著录鲜稀,仅有抄本传世。崇祯朝无实录,而《宦梦录》正是黄景昉在启、祯两朝的见闻及其立朝作为的自述,因此该书对于明清之际史事的研究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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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序
余以癸未秋谢政归,逼腊抵里。越岁春,忽国变闻,意皇甚,忽忽无生。稍间收召魂魄,因追叙余平生交游,始乙卯,讫癸未,为《宦梦录》四卷。间得自同里、同朝、同籍、同官所见所闻,或以册封主试,旁采风谣;或于掌院署詹,详翻典故;以及讲幄之所赓扬,纶扉之所票拟,主恩国论,世态物情,备载其中。于壬癸之际,尤呜咽有馀悲焉。宋欧阳永叔《归田录》似矣,要多戏谑之谈。又昔贤居大位者,类有幕客门徒为之左右追随,代述其事。
余性简,坐无杂宾,即子弟辈不以自侍。记与某公同直召对,每对讫,辄修饰寄归,镂板行之,传户诵矣。余家人亦以为请,答曰:某公所对,所可知可言者也,余对其所不可知不可言者也。余意造膝之谊,昔尚秘密,温树几何,人防窥测,自谓所履之地宜尔;既复思岁月如流,时代已革,失今辍笔,后世何闻焉?噫!此《宦梦录》之所为作乎!
作去今十五六年,觉彼时投簪未几,心力方壮,每一披寻历历如睹,不然将并其人其事忘之。然其有取于梦,何也?今夫朝野,梦场也;省署,梦栖也;馀尤其梦中伴、梦中身,毫无可把捉想像者也。庄子有言:「方其梦也,不知其为梦也,觉而后知为梦也。」余曩滞公车十年,通籍仕宦者十有九年,至癸未四十八岁而梦醒矣,然则后此皆醒局乎?否否凡人,昼动夜静,觉动梦静,仕动隐静,少动老静,惟是梦中所冤,苦劳剧有百倍于觉。往往而是,吾焉知昼夜之所繇分者乎?且即隐矣,梦常及仕;老矣,梦常及少。自验鲜梦隐梦老之时,岂宦之于梦较习欤?抑魂气颠倒为之也?尚期隐愈深,老愈甚,梦或异是。异日有持《宦梦录》示之,将不审为何人之词也,而后梦境庶少清夫?
[book_title]卷之一
●闽晋江黄景昉太穉著
余初举于乡时,旧辅李文节公廷机里居,孝廉例三投手板,庭谒如属礼,余惮之,再及门罢。其后史文简公继偕亦然。余为庶吉士假归,尝一延见。授编修后屡往,辄固辞,前辈严重如此。
宗伯黄文简公凤翔与先祖尝同学,投刺称「窓生」。余幼,及望见之,身不逾中人,萧然儒素。
侍御吴公龙徵为先祖里中文酒社,过从相欢,值二家兄稚年同入泮,公制骈语为贺云:「江夏童谁证无双,双璧诧难兄难弟;东石裔其昌在五,五玄徵联甲连科」。公雅,善尺牍;余幼所裒集往还,札若大牛腰。今无存者,犹时时怀其秀句。
余外祖海盐令谢公吉卿,举万历庚辰进士第五人。宦蚤废,工诗,追和唐人韵数百首。性至孝,居丧如礼。何司空公乔远赠之诗:「七十在身犹致毁,三年食旨未尝甘」,盖纪实也。晚及见余举乡试,忆送行首,末韵云:
羡汝蚤登科,魏舒宅相多。
三春临别去,不觉醉颜酡。
词朴情真,诵之弥深寒泉之感。
冏寺谢公台卿为先外祖同气同榜,口微吃,好追叙夙昔,困陒状。余时滞公车,贫甚,公每过,语家慈曰:「未也,愈贫乃当愈佳耳。」迄今恒有味乎其言。
司寇苏公茂相初得余乡举牍,颇见奇,手柬奖藉,特治具款余。公自学宪家居久,弘奖风流,后起至大官,微有身名,俱泰之自然,在世路中犹为难得。
光禄骆公日升,于余有国士知,尝序余诗艺,期许良至。记一日以持身大概为问,公毅然曰:「年少或人情物理未谙,谊须共商耳。立身行己,自有法度,奚问为?」余极惭感其意,每往还,未尝不拜公墓下。
孝廉骆公志宾,举癸卯第二人,即光禄族子也,亦雅期。余君湛精经史,酒间偶诵其咏史绝句云:
成信非萧谋,败信非吕计。
不测之恩威,大抵自高帝。
君有韵文,兹其可读者耳。
省元李公光缙,蚤岁善举子业,邑多从游者。所居距余迩,余未一诣其门,余心念学务自得耳。摹仿先辈追随名士,均为用心于外,非实益。遂一意闭户,同二家兄诵。李公后卒,潦倒场屋间。
宫庶庄公际昌,余乡举同籍,己未与毗连寓。初得会元,报为色动,即庄亦不自意也。既以鼎元归,每过,观者如堵。尝邀余辈诣其乡,遇暑月,偏袒行酒,戏云:「古语:三世仕宦,方知着衣吃饭,明吃饭着衣之未易也。」性特开爽,以廷试牍一字偶误贻讥,无伤盛德。
司业庄公奇显,妙年登鼎甲,负才纵酒,病溃中以未获交林公胤昌及余为恨。余颇感其意,为赋哀词。
余以庚申出游湖海间,困甚。惟同年陈公烜奎有缓急谊,馀屡遭白眼。余性不修宿憾,即甚慢余,后遇之欢好如初,竟忘之矣。陈公终端州守,豪㑺好面折,人寡悦者,独与余善。尝语余,「孝友」二字,孝诚非所克当,友无愧矣。闻者亦以为实录。
司空何公乔远,邑名德长者,壬戌余始识之京师。尝夜侍,露坐论文,余狂率,颇陈所见,公喜,越日以所撰著属余评骘。手柬云:「前辈文章多因身后被后生驳坏,欧阳公所谓『不怕先生骂,怕后生笈也』。」余时以学未成,固谢不敢。公诗文有逼真古人处,余夙枕藉其中。
壬戌,蜀奢酋变作。礼部试观政进士「五月渡泸诗」有传宗伯郑公以伟诗用「布伯」二字者,何公偶问奚出,余对曰出田汝成《炎徼纪闻》,公亦喜余能记也。「布伯」犹华言主管,为西南夷相尊大之辞。
余有谒长陵、定陵诗,颇见赏作者。时何公卿光禄,余从之行,会公先出殿门,余后至,属一胥偕往,告守陵阍宦俾余一观。阍询其人安在,胥指余曰:「此是矣。」阍愕,且笑曰:「即此是乎?」余时易皂帽,被一青布直裰,短才至膝,故不欲人识之。公子九云序余诗,谓「尔时意色寒逊」,正指其事。
宫赞郑公之玄负绝代才,夙爱余。诸生文比偕计,遂与定交公文。视余异趣,顾盛相契洽。尝戏评诸人文,各加标目自赞,如人家觅失猫子,力索不可得,有时还自来,其来时亦可喜,合坐大噱。屈指同社八九人,六举制科,鼎元一,史馆三,两登铨省,信一时意气之盛也。
给谏傅公元初为余同社,郑宫赞公尝序其文云:「凡子訒文成,辄自喜。吾党见子訒文,亦复大喜。子訒见人之喜其文,又复大喜。」傅得之怒亟,裂去。闻者颇亦谓中肯之谭。子訒为傅字,其人特英爽,勇于嗜义。
选部林公胤昌、孝廉郭公炜并余姻记。一日䜩集,各言勋名所至,余徐答曰:「他日稍有补于国家,无得罪于名教,足矣。」二语故未易承,当负负良愧。
太宰郑公三俊为余督学师,乡举后,同林选部、傅给谏晋谒,色严冷,不假一辞也。其后见之京邸,乃温蔼家人。不啻闽数十年督学竞推公第一,鲜继者。
中丞陈公士奇,同榜中最善。余好论文,椅摭利病,虽得隽牍,经其目鲜弗删改者。恒对客自诵其文,乡音不甚辨,唾沫满面。尝谒座师萧山来公宗道,忽起曰:「师面色何太清减,愿保重自爱。」师笑谢之。或咎词太尽,非所宜言。公意气自若,余乡会称同榜相善者,惟公一人。
太仆姜公性,余副座师,仅于丙辰春一晤而已。约束门役严,费特省,所奖许余,亦至。师尊人廷颐公官少司马,世载清德,身后仅一犹子嗣。庚午余典楚试,为檄祀之。学宫赠官诰,亦出余手。
礼部徐公观复,余乡试房师也。令粤新会、闽仙游,著廉惠声。性峭直,尝大署枫亭道左云:「数丛烟火,一掌溪山,拄颊挹爽气朝来,笑主人真堪吏隐;撇却红尘,展开青眼,入关讶薰风乍至,问使车可是仙游?」诵之,可以知其概矣。后弃官,学道每书来,自题「独往散客」。
乙丑廷试,初拟翁公鸿业第一,以其卷有「崩析」二字,不便进读。已之夏试,庶吉士皇极殿告成诗,同乡陈公士奇才最高,内有「天子焚裘出」之语,涉忌,置不录。虽荣进数定,亦可为疏脱落笔之戒。
宗伯林文简公尧俞,长身玉立,善敷奏,余旧未识之。忽一夜,梦从外祖谢海盐公集公园亭,分韵赋牡丹诗。未几,余擢第。公时知贡举官。
甲子冬,同李给谏公焻赴公车。出南都浦口,李公忽梦诣一所,宫阙崇丽,守卫森严,内有鹦鹉声传高皇帝将临御,验有文书放入。余即出文书授之,旁或云:「则杀矣!」余不顾入,李难之,绐以文书未具。立逡巡,见一衣冠老人,如俗所画朱文公像,呼吏持一碗艾汤饮之。遂醒,不解所谓。越岁,余幸售,李至甲戌始第出。余同年朱公兆柏门,年五十艾矣。始悟梦中朱艾之说。遡梦时朱尚未第也,异哉!
都谏罗公尚忠,贵池人。余乙丑春遇之少司农郑公三俊邸中,以郑为同里姻逊,余揖,郑目余笑谓罗曰:「此闽中名士,公且入闱得此公焉,足矣!」比榜放,果出师门。师最精鉴识,所得士为一时冠。鼎元余公煌、庶吉士刘公垂宝、本春秋房孔公贞运落卷,师为搜出之,二公终身执门人礼惟谨。
罗师素善谈论,酌理揆情,援彼证此,虽昔人霏玉粲花之喻不能绝也。所诲诱余尤至。自云令平湖日,有一孝廉为人祈免徒罪,意未许。越日,忽更请移罪他姓,师答札云:「徒法不能以自行,犹可言也;徒取诸彼以与此,则决不敢闻命矣。」其人惭,亟谢罪去。
太宰崔公景荣,余观政恒肃,揖堂前,属试庶吉士,公分阅闽卷,首拔余。时少宗伯薛公三省与联坐,公以阅卷事委之,实定自薛公手。事后余偕同邑张公维机趋谒,时公以病予告行,席地坐,余辈门外,训勉之。公子胤茂,金吾,能诗,雅,与予往来。
南乐魏师广微在阁,殊不满舆论。其人寔清肃,班役辈无敢横索一钱者。颇留意人材,临庶常试,各省直知名士,密先疏记。试日,躬出巡行,过余及同乡黄公文焕几前,各驻视。少顷,会日暮,师以腹痛出,未几罢,机局倏变。于是所取士有间属意外者,若或使之。
庶常初谢恩,余与同年丘公瑜、李公觉斯、张公维机到稍迟,合疏待罪。得旨:念系新进书生,宥之。余纪误诗有云:
因思适馆初,获事熹皇帝。
同舍三四郎,大昕仍揺曳。
盖追咏是也。丘与余后先入阁,张至少宗伯,李改给事中至大司寇,余辈尚未离坊局。李官至部堂久矣,其人长才数尺,有精采,谈笑豁如。
馆师少宗伯丘公士毅、李公康先咸器赏余文,余时年甫壮,意气溢发,每阁试,未尝起草,惟诗一再推敲耳。同馆王公建极齿固逊,余从之。无何,王得孙醵金为贺,询之,则长于余几倍矣。众大笑,始从改序。
馆中颇酬应前辈笔札,如李公康先、李公国𣚴皆尝以文字委余。太常霍维华为时要人,忽介其门客同邑徐君芬来属其寿序,勉诺之,逾月再至。余柬徐云:「令师雅意,偶一为之可耳;若频频属草,则近于奉常门馆之役矣,某亦不敢任也。」霍逆案中人,余故欲以是远之,遂绝。
御史吴公裕中于余非素交,偶同乡大理王公命璇有母丧,会之丧次。时吴有疏攻丁公绍轼,余询及之,吴意甚和,答云:「疏仅据实,有欲授余事欵者,不应。同台中尚以乏风力见诮耳。」谈正洽,忽外哗动,有数旗尉直入觅吴,附耳语,趣诣朝房候旨甚急。吴尽委衣冠王公所,易服出,余送之门曰:「公好自爱。」吴回顾曰:「小疏不审,奉旨云何?即有不测,莫非圣恩也。」仓卒不乱,余大以是服之。良久,闻杖一百,革职为民,即以其夕驱出城。次日,余趋视之城外,卧篑上,伤重,语自如,但虑惊家中老母为词。越数日卒,楚人无敢临其丧者,余割俸金数钚赙之。既抵里,其子附书来谢余。庚午与楚试,过其家,萧然立壁耳。屡属余志其墓,未果。
阁师丁公绍轼为罗师同里,余尝谒见之,刚果自任,恩怨较然。夙仇熊廷弼,疑吴公裕中熊姻,疏代熊报复,遂阴中以危法。未半载,丁病,见吴为厉,欲杀之,如汉魏其武安故事。天道神明,可畏也。
罗师擢太常,余为办舆棍等物,师柬云:「真藤棍价高,用假者不妨。天下万事不可假,独此可耳。」丙寅,师奉使,过里卒。尝云为诸生时,梦乘里中刘御史光复车。刘终奉常,竟验,念之痛惋。师又云,壬子元旦祀,先族某读祝文,忽误呼师名尚忠为「尚志」。先是有罗尚志者,亦师宗人,卒诸生。太公恚,疑某有意诅之。是秋,师登贤,书报帖初题尚志,以字昼讹,故久之知误,始改。因叹造物缝凑之巧如此。
时璫焰方张,余忧愤,无仕宦意,以丙寅五月请假归。同馆请假自余始。时吴淳夫方郎兵部,过别,余问:「归见里中诸绅有见命者乎?」吴曰里中某公必大拜,某公必内召,某公必赐环。余私笑,一曹郎何妄擅部署乃尔?甫抵里,靡弗验者,始知吴线索关通久矣。
乙丑馆课,余刻独少,以假归,靡任刻赀故也。内一题为《古今名宰辅评》,见某文作胪列颇详,末独推韩魏公琦,却去一「韩」字,云:「惟魏公卓然为不可及。」馆师字字加圈批曰:「归结专重魏公,尤为卓识。」时章疏称「厂臣」、称「魏公」遍天下,不知此作者、批者有意乎?无意乎?不欲言其名,闻堪哕呕。
金坛虞学宪大复,为其邑周应秋壻。周官太宰,虞贻书祈援云:「挟泰山以超北海,小婿固有所不为;入宝山而空手回,丈人亦有所不必。」余闻之陆嗣端工部云。
方崔、魏烜赫时,省垣李鲁生、李蕃、李恒茂尤所注意,门如市。京师为之语曰:「官要起,问三李。」
同年云间袁爌以工部郎二载擢太常少卿,金绯造朝,同事或艳且骇之。袁自指其带语曰:「诸丈银带是真的,我金带是假的。」陆澄原笑曰:「不是假的,是伪的。」伪与魏音近,盖戏之也。陆字嗣端,饶才情,蚤岁负伉直声,惜后乖异,竟郁郁自放,声酒间卒。
少保黄公克缵,平生持论与时贤不合。学博才雄,精吏事,棱棱务伸其说。居官寔廉甚,抚齐十二载,家无厚赀。为余言:曩守赣郡,满考归,仅存俸金十数两而已。又云幼避倭浮海,浪高数十丈,舟中莫不颠扑呕眩者,独正襟端坐自如,长年辈异之。钜公伟度,髫龀中蚤自不凡。
少保公雅,善声律,尝同诸公䜩集,用妓得句云:「休言伐木人求友,须念提筐女有夫」,微婉近风人体。比年八十馀生子,余为诗贺之,次韵答。屡贻余短幅,细书章草,法殊遒媚多致。
侍郎林公学曾以病引年归,晋尚书衔,给三代诰命。尚书非满考不封,未有自赐归加衔得之者。闻魏南乐师与公善,故借是优之。虽云积行之报,终属异典。
御史徐公缙芳初入台,家族横里中。李文节公时正常,固寂若也。传有「九我门前霜满池,十洲家后火连天」之谣,见奏牍中。今其家倾覆尽矣。
观察陈公亮,采饶干局,所莅著声。前招抚郑帅议多出公手,书法棋品并胜。尝问余能棋乎?余以实对。公曰:「得省此累,甚善。此木野狐也。」有子兆琳,博学工文,夙善余,未成骤陨,士类惜之。
太守林公云程举嘉靖乙丑进士,及见余辈登第,称先后同年。公嗜诗,多鉴别书画,弘奖风流。当时沈嘉则、黄克晦山人咸依公,年九十七卒。泉郡相承海滨,朴鲁之气稍稍开辟,自公始。
参议蔡公一槐,生平颇详余志铭中。阅其家集,有文三桥嘉赠公绝句云:
沙塘作事太郎当,不肯清晨入太仓。
呈子不知何处去,空劳文老写千行。
词类谐谑,不知所指云何。沙塘,公别号。
光禄李公叔元家居,数与余通问好,称说李文节、郭恭定旧事,论学宗陈佥事琛。公性俭,自云与苏司寇茂相数十年,同籍姻好,折柬往来,未尝用一全楮也,简质至此。公于制举艺特佳。
得散馆报,同年削籍四人,或以梓里,或以师门内,亦有不可知者。庶吉士原以书生作养,未隶品官,何职可削?亦苛绳及之。朝议淆极,业预知其不久矣。
逆阉诛,海宇欢声雷动,余尚未萌出山意。会戊辰元旦,具章服拜庆,觉家严色微不怿。缘登极恩诏,诸同年多荣所生,庶常未授职,二尊人尚仍初服,所邑邑者此耳。久之,询知王公建极、李公建泰各赴京题授,有成命,余始黾勉为趣装计。
内阁杨公景辰、刘公鸿训同门同官,阁中例以会推先后为次。杨先推,业有定序。偶出同拜某官,以刘年长,微逊之,刘处之不疑。坐定,班皂辈竞噪于门,以非旧规,故因有隙,杨竟为所挤归。刘颇任事,性粗疏,卒用非望,遍管去法,亦称苛云。
旧辅张公瑞图自里中遗余书云:「忆初第,谒李文节,为述所闻于申文定者,曰识人多,立朝难。又谓不肖字不必写,此事到底有是非。繇今思之,文节公真圣人也。」张公以善书名,处天启丙寅、丁卯间,覆用为累。事后盖深悔之,不止韦仲将头白之恨。
座师来公宗道既得配赎旨,小舆诸淛江驿,设坐堂上,躬蒲伏阶下,叩头去驿,宰辈咸惊匿。每与余书,刺字细若蝇头,竟用民礼终身,亦可怜也。
戊辰鼎甲管公绍宁,廷试卷内一「诚」字写未完,御笔为添一撇,凑成之。管署号「诚斋」本此。以余所见,辛未状元陈于泰卷内重写二字,榜眼吴伟业卷内彍骑「彍」字误填马旁,俱御笔为涂改。以后进呈卷经,改换尤多,不复尽繇阁拟矣。
馆中以侍讲、侍读为属官,久罢不设。天启丁卯,有躐冒两京典试者,自知非例,因滥加是官。其后壬戌诸公因之,亦抵行之,戌榜止,洵称变局。
召对,或言中国兵力非匈奴敌。上曰:「傥尔,我太祖何以扫荡胡元?」记注官误书「成祖」以进,寻发下,多所涂乙,独于成祖「成」字不敢加笔,端书一「太」字于旁。上于尊祖敬宗,其天性也。孔公贞运尝叹息以是,语余。
给事韩一良疏:「科道官俗号『抹布』,只要他人净,不管自己污。臣恶此名,素不爱钱,而钱至矣,两月内所却五百馀金。」上览奏,嘉其鲠直,拟超授佥都御史,阁部臣尼之,勒令指名回奏,竟负谴去。信立言之未易也。
督师袁崇焕召至,自诩五年灭胡,举朝耸动。尝于会极门宣赐蟒衣、玉带等物,袁固辞云:「自来督臣只为贪却蟒玉误事,倘此行稍效尺寸,受未迟。」坚伏地不起。旁内璫譬晓之,即辞宜具疏,无面却理,始罢。余时偕李公建泰为俸敕官,见其人面如黄叶,昂首结喉,瞻视速,疑非成功相,私忧之。不两年,旋验。
刘公鸿训每对御,多所指陈,词或俚质,辄招呼诸同官。前卒得祸重,上意或疑为轻已耳。其后睹温公体仁于讲筵,屏气鞠躬,进止有度,觉恭谨之气浮眉目间,因之受眷独隆。礼云:严威俨恪,非所以事亲也。观温、刘得失之,殊可为事英主、冲主鉴。
曲沃李公建泰伟仪观,音吐如钟。为编修,日职宣讲,偶下直,上特遣中使即其家召入。简在有素,同馆中余最善。公及闪公仲俨、丘公瑜、浚并入阁。闪至少詹事卒,追念昔衔杯促席状,犹为神往。
佥院左公光斗赠官诰,为余视草,内云:「柴市悲扬尘之惨,如可赎兮百身;虞渊念夹日之勋,犹将宥之十世。」本宋人语,变化用之。又其父诰云:「伍奢尽节,预明胥尚之心;狐突抗辞,不改偃毛之事。」其母诰云:「读范滂诀母之语,能不悲伤?虽苏轼为儿之时,已知慨慕。」颇精切,为时传诵。余前后再司制诰,详具制词中。
同门淩公义渠,质清臒,神特渊静,望若世外人。与同馔,惟举肉边蔬菜而已。所著有《湘烟录》、《使岷诗》,殊极幽蒨。官大理卿,遇都城破,死之。时同门抗节者二人,宣抚朱公之冯死尤烈。朱有志,惟命学至孝,居丧即红皮萝卜亦撤去,余可类推。
司理滇萧公运泰以教职登第,雅自负。临庶常试,罗师偶集诸同门,有闭户谢客。肄诗文,多观前辈馆课之谕,众唯唯,萧忽起自赞曰:「门生于此道颇工。」闻者晒之。江右万公元吉笑尤剧,为萧恠恨终身。
中丞朱公之冯有二妹,长适工部金公铉,卒。次为朱尊人笃爱,临没,嘱朱必嫁一年少官人,门户相埒。朱觅久,未得。会同年唐工部公昌世丧偶,唐美风仪,甫壮,朱拟以妹许之,仗同门赵工部公光拚道意。赵时亦丧偶,忽曰:「我与唐同年同官,同议继室,曷若归我?」朱愕然。赵年业稍长,于思满面,突有毛遂之荐,共传为笑。朱姝后仍适金公。
京师酒帘好标题俗句,如刘伶、李白、星密,雷同之类。御史姜公思睿为余言,尝奉使晋中,见一联云:天堂每引贪杯客,地狱专拏戒酒人。尤为险诨。
词林冷局,非相知,鲜过从者。有某同年再过,适左怒,语门役:「汝主系翰林官,我非有求也,何为屡谒不晤乎?」余内愧,以诡寄声曰:「将来文请诰命时,不求我欤?」余公煌尝云:「词林长班呵殿,人鲜下马者;惟小史辈必下值之,辄声高气扬,盛诧为千载一遇。」亦雅谑也。
早朝当捧敕,领敕官路周道年老,出班骤蹶,词复不清。驾甫起,随传谕辅臣曰:「路周道语言蹇涩,步履蹒跚。河南虽无事之地,布政司亦要紧之官,吏部何因推用此人?著察奏。」上吐词为经,俄顷间有伦有脊,诚所云「大哉王言」。
经筵展书,例惟一展一收。是日倪公元璐讲章长,御座披不尽。既半讲,东面内官屡点头招余,仍膝行前,上微声曰:「再展过。」凡再展一收,为从来未有之事。讲章旧长十二幅,凖御座为限云。
记注携楮墨袖中,袍服为湿,犹古人荷囊簪笔遗意。立或文华殿御座旁,或平台槛外。余供事四次,同顾公锡畴、方公逢年、张公四知等。辞繁声急,呼吸倏过,仅草录一二字出,共忆所闻补就之。值己巳有警,所记尤多,五官并用,莫有盛于此时。
寇初从大安口、龙井关入,赵率教先驰援,死之。满桂死都城下。赵、满为时骁师,既败,军中气夺。上震怒,逮繋尚书三人:兵部王洽、刑部乔允升、工部张凤翔。司官杖死者数人。督师袁崇焕以谋叛论,坐极刑,自世庙庚戌以来未有也,亦一时杀运所钟。
庶吉士金声、刘之伦请对,荐申甫才任将。即召见,拜副总兵。擢刘兵部侍郎,金改御史监其军。申甫本游僧,好大言。余偕李公建泰、闪公仲俨夜访之,西字脸,举止猥陋,动称「犂庭扫穴」,业知必败。比师出,流丐戏子皆从,未至卢沟桥,战溃死。刘趋援遵化,至白草顶,矢贯脑死。金谢病归。闻二公素师事吾闽人柯仲炯,柯旧从董公应举屯田,一妄男子耳。
袁崇焕通敌事未卜有无,但其师偕贼同日到,驻城外不战,给之刍粮半委地,每夜歌吹响彻。上遣中使往视师,辄拜哭,应对不伦。缒城召入者再,竟坐诛。袁初有守宁远功,舆望赫然。闻其后自矜甚,尝对客云:「合皇帝王霸、儒道释为一者,袁自如是也。」即其骄愎可知。
枢辅孙公承宗自关宁归数载,会事急,即家召入,先遣巡阅城守。比面对,稍拂上指,趣遣守通州,竟未一莅阁任也。时贼骑充斥,公自募数十丁行,夜抵通,城闭,呼炬自缒入。未几,以筑大淩城议罢。公高阳人,丙子邑陷,阖家殉节,恩恤久稽,犹因前违忤故。
枢辅孙公初受事,气果甚;及师溃后顿沮丧。其还奏中整兵,势亦颇振。但敌新得志,我兵气夺,再招募者又未行阵,以守则有馀,以战则不足。贼素惮孙威名,屡遣骑往潼关侦候,盖防其再出,尚未敢为入关之谋也。当时若按兵守关,疆场事犹未至大坏。乃严旨屡下,趣督臣出关,督臣外怯敌,内惧法,不得已而出,不待两军相当,已有必败之形矣。大都庙堂之上,于外则讳言和,于贼则讳言守;盖战之名义甚正,而守则疑于养寇,所以决不肯担此担子,只以催战一着了当,了自家事,不顾疆臣之能战与否耳。
贼与我不两立,守亦终非久计。但当日贼势虽炽,仅盘踞汝南,陈许间我若调集各镇,共犄角之约,会师期四面并进,贼势分力薄,可一战而歼也。乃东、南、北三方并无重兵,仅使秦人以一面东制贼,贼前后无牵制虑,遂得以全力注秦。秦师再溃,贼遂入,关中陷,而晋、燕遂同破竹,天下事去矣。囯家存亡实争此一着,仅杀运之未除云乎?愚尝谓自有一事以来,兵疲粮匮,外讧内櫐,兼支良难,东本无中原志,子女玉帛饱即扬去;寇处我腹心,其势与我相为负胜,国家大计,宜纳东欵而一意办贼。乃左支右吾,茫无成画,譬治病不识缓急,而标本并治,宁有活理?卒致一败不振,社稷为墟,反示外以中国易与之形,鸣笳南牧,若摧枯拉朽。然迂儒不知权变其弊,乃至亡人国,可慨也夫!
省台中倡议,各省直分任城守,或两省共守一门,自捐赀募士,即用本仕绅巡察之。既报,允。闽、粤议共守德胜门,可否未定,宗伯何公如宠密奏罢之。识者谓城守宜肃静,法宜归一,倘任各省直来往纷纭,成何约束?仕绅既不便行法,所募士亦未审从来,万一奸宄潜踪,误事非细。是役也,何公故老成长虑,事理亦确如此,始悟倡议诸公之为儿戏。
祖大寿所统兵原隶袁督部下,袁既诛,内自惊疑,一夕径拔营去,观听骇然。旧帅马世龙新释自狱中,奋追及之,谕之还,不可,暂止关门外,朝议姑亦羁縻之。馀感事诗有「庸僧诣阙言无效,骁将拔营去不辞」之句。祖后竟叛去,屡书招吴三桂降,吴即其甥。
都城围久,有潜匿妻孥他所者,馀恒指笑之。一日过所,同记注某公为馀言:某惟一子,昨私送出城,阻兵,欲归不能,欲再入不可,忧甚。语次,忽云:「某是要求生的。」余不答。其人后简入纶扉,每见余,常有惭色。
总宪李公邦华,初协理戎政,颇振刷,为营弁积忌。罢归日,率群无赖卒于郊外诟辱之,狼狈仅免。因思刘华容、杨新都得谤晏然,犹为遭逢之幸。
协理李公罢,闵公梦得继之。受事日,上谕令用心料理,不可推诿。对不敢。上曰偏见也使不得。对不敢。遂出。余辈记注,仅记两「不敢」而已。其实京营事权在总督勋臣、提督内臣,协理即别有展布,无繇也。任事政自难。
司寇乔公允升负宿望,召对跪久,伏地不能起,同官旁掖之不动,特命锦衣卫扶出。老宜去,仍复因循。卒坐逸囚,累繋狱,可为士大夫夜行不休之戒。
司农毕公自严精心计米豆数目,能于御前屈指算,不差升合,有警劳尤倍。余楚录中有云:按臣驻通之畧,雅追王忬;农部给饷之敏,隃胜李翱。驻通按臣指方公大任,次指公也。公特造余谢,后亦逮繋。李翱寔为李士翱,世庙庚戌时户部尚书。
少司冠丁公启浚署都察院篆,时拟差某御史视北畿学业。咨吏部矣,某求改南畿,属一掌科为言。公以咨讫辞之,掌科笑曰:「咨在也,出诸袖中,盖密与太宰索回矣。」公骇然,叹言路之横至此,持不可。公性温蔼,好奖诱后进,与余善。
余隶史馆时,同邑丁公启浚、张公维枢并为侍郎,同省四衙门醵为公䜩,月数集。适楚人某御史有所憾于张公疏,以聚族而谋诋之,喻并及丁。未几,二公先后去,有一箭双雕之喻。自是公䜩例遂废,冷落久之。
御史苏琰为诸生,落落自负,司空何公乔远以所撰国史示之,直加点削,无所让。何公诗「何主谬有千秋志,苏琰为吾一字师」指是其人,躁慢鲜合者。
中丞颜公继祖在谏垣颇负风采,骤与人交好,往辄泮涣。有老明经颜孚中者,余邑人,颜与通谱,呼为兄,屡同家宴。明经业选为粤高州通判,不解事,恃宿谊,故有所嘱。颜怒,遽以上闻,夺通判职下狱,予杖配。昨固欢然兄弟也,忽至此,舆论畏之。
少师温公体仁,初以枚卜不与疏劾钱公谦益。钱既得罪去,遂蒙眷省台,数丑诋之,不动;间一推南宗伯,不用,示欲留之。寻柄国累年,门庭颇静,才亦鍊直。以始进热中,出于讼师博徒之习为公论厌薄,因之启上杀机,酿成十数年乖戾刻深之治,寔始基是。门庭颇静,未必是本末面目。既已犯众怒,不得不自刻厉以结上心也。
总宪钟公炌以给谏偕余典楚试,周慎详稳,睹余《试录》中多鲠切语,屡相婉讽,余愧谢其意,究亦不能从也。公应撰次义,反表余并代草,相与欢然。无何,公擢都礼垣,是科楚闱士得免于磨勘之罚,余幸藉手逭罪,赖公力。在阁日,每图推毂公,未果。
楚抚洪公如钟业得罪去,以余录序中有「楚兵抵司马门,寔非徒手」之辞,颇代浣雪,感甚,特贻札谢。而郧抚梁公应泽乃以「郧师后至」一语为恨,几欲出揭。余不任德,亦不任怨,聊且述所见闻而已。
楚督学蔡公官治衡文不甚洽,士论放榜后或题句嘲之,云:「案首一枝花,遗才四十八。嘉鱼四五等,桥梓一时发。」时楚士以领批得隽,仅江陵王泰徵一人,嘉鱼任弘震偕其子乔年俱劣等,赴诉蔡,仍朴责之。是科任父子同榜,楚人以为讥王泰徵,任弘震寻登进士。
闱中,余待诸房考有礼,即批驳卷,为详述所以,得自尽寡龃龉者。房考中胡公守恒、林公增志、徐公开禧至馆员,李公如灿、宋公学显,至给谏,李公一鹏、禹公好善、杨公四知、杨公一㑺、欧公起鸣至御史,为前后鲜及。
房考林公增志,精内典,戒杀,闱中例日供鸡鸭等物,林祈余为言之,直指罢给。直指事烦所司,仍循例供,林勉纳之。放榜前一日,尽数驱出,语余曰:「早出等杀耳,姑豢畜之,为暂留数日之生过,此心力尽矣。」余为悚然。林魁南宫,其邑人梦报捷旗大书「不淫不杀之报」。时令蒲圻,有惠政,尝一致甘露祥。不淫不杀,五戒之也。世人闻持戒辄叹之,未有不艳心科第者,亦知有持戒福报乎?与粗人言,只得如此。
解元谭公元春,因其弟元礼过鄂,谒余赠诗:「因友知君深梦寐,得师教弟荷穹苍」,友指王公鸣玉也。余答之,有「相思不藉弟为媒,萧槭江帆肯自开」之句。谭兄弟三人,连举子卯午三榜,颇称盛事。
任弘震既父子同举,为诗投余云:「点参有道皆宗孔,洵轼何缘得遇欧」,语亦可诵。
工部葛公大同,余旧识之南都,时过访老矣,风流未堕。记在南都僧寺中同夜粥,给谏李公焻时为孝廉,极誉其粥米之佳,云:「敝乡所产,有其大,无其长;即有其长,无如许鲜红色。」葛大笑不答。众询其故,葛曰:「诸公第思之,备斯三者,是何等物也?」为绝倒。
宪副陈公之淯旧令余邑,最奇爱伯兄澹叟文,仲兄可发及余亦蒙赏识。邑彚试,伯兄第一,余第二,仲兄第三,称知己。出闱后,余首过其家,欢宴成礼,略为区处家事去。楚人谓余有敦旧恩,实情谊应尔。
放榜次日,谒楚王,偕给谏钟公炌、直指黄公宗昌入,四拜,王下座揖,留䜩。殿毁久,未复,坐蓬席下。即三十年前所喧争「假王」也。余以汝阳眉宇验之,殊非假,不审诸公昔何缘作许葛藤。
景陵王给谏鸣玉、黄广文问余旧交,记壬戌落第,给谏别余诗「南归莫作悲秋赋,闵楚于今有二黄」。至是广史已没,给谏方谪外里居,余特迂道过存,流连累日。给谏间语余:「景陵僻邑,辛酉适宫坊罗公喻义过是。壬戌邑登第,二人同选为庶起士,嗣后寂寥者数载矣。兹幸辱车尘,庶续胜事乎?」余笑谢曰:「某蹇劣,何敢望前辈?」逾年辛未,谭元礼、龚奭果同举制科,谭即余是秋所举之士也。及选庶常,得赵公之英稽,赵寔景陵学谕,亦稍符给谏言,每书来,辄举为笑。
余自景陵过襄阳习池,便道游武当。初抵均州,礼净乐宫华表,通衢马阔类辇下。自山门入,憩。遇真宫官张邋遢像,所遗铜扇翌犹存。晚宿太子坡,淩晨繇绛霄上三天门。初坐小软舆,以机发之,高下适平。至三天门下,舆用布为絙,繋腰后,两夫前挽,手巡旁辘轳铁索行,喘甚。遂登太和绝顶,金殿光四射,旁存元人小铜殿,制不逮。五鼓道士为奏,青词淩虚。禹步良久,日出,如赬玉盘,云气溺之,众峰仅露,末列阶庭下。已从山背行,歴南岩,五龙,玉虚,诸胜莫丽,玉虚莫幽,五龙莫峻;太和绝顶,恨水少耳。道士屋若缀附壁,如蜂蛎房,或坐树杪,或大树腹为龛,经声琅琅,实阴利檀施而已。例呼进香客斋公,男女遍唱「无量寿佛」,哀音满壑。榔梅树已枯,有小栢叶可箧藏,得水青润如初,号万岁松、千年栢。或贻余红豆,亦佳。铜像大小无虑千万尊,游客各用磁石勒名,嵌道左,数如之,余后亦属。襄守唐公显悦为刻数诗其上。近此中遂为虎豺啸聚之区,往来人绝迹久矣。回首旧游,真何啻南柯一梦。
过信阳州,棹楔巍然,知何大复先生故里,为府躬式。已经定州诸学宫,观苏子瞻所咏雪浪石,和其韵。宿真定,适郡倅黄公,余里人,邀游大佛阁。佛指大如椽,项以上容一壮夫,杰阁三重围其体始尽。旁一钟屑厚尺余,以扇横量之,称是,高广可知。自谓南还数伟观也。
滹沱河春溢冬缩,余夏甫渡过,比归,业深。架木为梁,草土杂壅填其上,车行坦然,因晤孟子徒杠舆梁之说。岁十一二月始成,春仍撒去。南人罕习其制宜,不解此书指,不然既杠梁成后,那又烦岁岁议及。
先是,中书原抱奇,粤人,突跪阙请逐,首揆韩公爌侦有阴主之者。时物议并用三途,如孙元化、丘禾嘉等,屡膺节钺。余录中有云:事意而叩阍伏阙,谬出赀郎;功成则开府建牙,半非甲榜。语切中,侧目寝多。
司马梁公廷栋自边道拔任中枢,方逐寇自功,睹余《试录》有「逆冠遁北,为上威灵变化,诸臣无能发一策」等语,怒甚。温公体仁亦衔鲠刺,必欲处余。宗伯李公腾芳为楚人,都谏钟公炌为同事,持不可。钟为余言,一日谒见,温声色俱厉,云部科不肯任怨,该参的不参。时盛传温欲处南直、湖广试官,指余及姜公曰广言也。竟不行。余益知行止有命。
庚午之役,江、浙、闽、楚四省典试,三属闽人。浙黄公道周,江郑公之玄,楚则余,颇称鼎立,闽为同年闪公仲俨。先是,闽士或梦题目出《三人行》章,果协。闪姓名亦定数也。
詹事姚公希孟高持清议岳岳,少许可于余。初亦淡然耳,自楚归,遂承奖饰,深以意气相期。公文特精丽,典北闱试,全部《试录》概出其手。副考蕲水姚公明恭谨撰一后序而已,世竞推服,公亦颇以善让亮蕲水云。
逆案定,属蒲州韩公爌当国。姚公希孟、侯公恪,其门人也,经二公手,居多中,不无苛滥,惟是书以维持名教,惧后世乱臣贼子。当逆奄时,士大夫自不合仕宦,稍有牵染,总属罪过,即微枉一二人,亦何足惜?闻其时多辇金求脱,往往将称颂红本潜匿去,利半归蒲州姻戚。
《要典》一书,初议焚,孙之獬忽诣阁,免冠痛哭若风狂。然为时姗笑,孙无足责耳。乃有当日躬任笔削,仍附声议毁,致来秦灰鲁壁之讥,而又有阴倩人出脱,如姜逢元投笔一叹云云。意当姜投笔时,谁见之哉?
宜兴周公延儒于同榜中善余邑庄公奇显,庄为郑公之玄儿女姻,因亦善郑。是科江右试题「女为君子儒」,郑本无心或挑构之,云题寓意明,以下文「小人儒」为讥词适凑。郑难自明,致周怒,遂不可解。
周公延儒在阁日,雅以文事,知余躬求余诰命,余闻讣归,特赐吊。归后阅给谏吴公执御疏云:「以楚录砭切异同,欲逐词臣黄某。」周辨揭云:「词臣何仇而至欲逐之?」余愕然。当时下石,余属乌程,非属宜兴,虽默感给谏意,而亦以其言为失实也。
桐城何公如宠,辛未出闱,忽邀余至其邸,手同馆某丈所拟表属改撰。余曰,表具矣,奚改?公详言不可状,因代草。今刻《试录》中,公贤倩。宫詹方公拱乾,余素交,自戊辰来,阁臣出处竟当以公为正。
庶常张公溥,初廷试有巍峨望。余时掌试卷,或为言卷送宗伯,徐公光启所从之。适卷有茶湿痕透累叶,叹科名之有定分如此,仅擢首三甲。
少詹金公秉乾好谑,为史馆。假归,闻某同年过之,戏赠句云:「君王若问金元甫,正在家中养宝丞。」元甫,其字。旧例,阁臣得荫子为尚宝司丞,金意盖自负也。在讲筵日,上骤问三物六德云何,不能对。旋卒官,一嗣子得入监读书,竟孤夙志。
祭酒陈公仁锡,余尝见其邸壁大书云:「不通私牍,亦不预公书;不赴一席,亦不留一饭。」介静可想。公嗜书,恒对客谈乾、坤二卦。余尝轮侍殿班,偶忘持笏,趣号班役得之,公迎笑曰:「笏所以备遗忘,正谓是耶?」
同乡林文穆公釬好雅谈,余过之,偶及贺公逢圣,公曰:「贺极高明而道中庸」;次及钱公士升,公曰:「钱致广大而尽精微」。余不觉失笑,曰:「如老先生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也。」公默然。少年狂率,念之迄今汗愧。
方戊辰选起士,余见李公明睿疏请增江右额数名,引国初「翰林多吉水」为词,气甚锐。无何江右选二人,李国球遽卒,朱统师以宗室改授中翰,究不得一人。始信天下事不可著意,鬼神将弗福。朱久之始仍改史馆,终祭酒。其年北畿以增额疏,侍讲张士范、进士张星至有革职,祸可为烟殷鉴。
宗伯顾公锡畴体弱不胜衣,执持挺然,与余同记注。适冢臣王公永光于御前有所挑激,公疏词云:「至于铨衷之未化,盖徵圣恐之不迁。」余心服其剀亮。
太宰王公永光初负贤名,晚乖辣性特深刻。省中当例转,吏都谏陈公良训以李公觉斯名开送,公不可。陈坚不肯,易曰:「不尔,即以某充数可也?」公怒,即外转。陈吏都谏久无例转矣。其特起御史高捷、史𡎊,至不用选司案呈,选郎徐大相以不得其职去,公亦不顾。
给谏刘公斯(土来)名,从「来」从「土」,上初呼「来」音,旋改呼「己」音。众茫然,查灰韵,实无「(土来)」字,始深服圣学之博。闪仲俨尝语余,凡韵本,十四寒内无完字,音即为俗本。
汰兵议始陶给谏崇道,裁驿递议始刘给谏懋,皆谩言之耳。贼已入口,顺抚王元雅犹汰墩台南兵,驿递裁,诸驿夫无所得食,往往散为盗。有「言之娓娓可听,实窒碍难行」,此类是也。闻邮亭中多画刘懋像射之。
华亭钱公龙锡以预闻袁崇焕杀毛文龙议逮繋,几论斩,赖宜兴周公力救,得编戍去。毛在东江,名牵制,实多虚冒要胁。袁此举,犹有古人入其军、诛其帅举动,即阁中密加参决,亦不失大臣谋国之义。遽惧重谴,自兹益相戒,藏身容头过足,无复任天下事者矣。
尚书王公洽得罪,繇余同年项公煜,面对痛切言之。王伟干修髯,既下狱,会狱囚夜逸,为首盗貌颇类王。喧传大司马持刀破狱门遁去矣,久始知非是,竟死狱中。
召对,着锦衣卫拏人。自拏章允儒,都谏始仍谕锦衣卫,拏人何不遵旧例,着回话。或疑上安从睹旧例?有云:当神祖末年拏刘光复御史,时太子、诸皇孙俱旁侍。疑幼尝睹此,亦可谓作法于凉也。
有警时,宗伯徐公光启请自将精兵五千人出战。遇降人,验其头髪系新旧剃,以网痕为辨,词亦落落。命协理城守复命,编修李公建泰副之。李尊人旧守辽安乐州,幼从宦,颇习边情,要之席中国广大气奋而已。
北畿密迩帝座,呼吸易通。以馀所睹,凡馆员,鲜弗大拜者。甲辰孙公承宗、黄公立极、魏公广微,丁未成公基命、李公标,癸丑李公国𣚴、冯公铨,至己未后始寥落矣。中边多警,亦始是。昔人《雒阳名园记》语自可思。
己未春,四路溃师报至,一朝贵予人书云:「杜将军已覆师,北骑且抵山海矣。」时辽阳、广宁见在,岂山海容易蹴至?比壬戌辽陷,则计偕士纷纷南下,有甫入都旋幞被出城者。缙绅多遣眷归,公用邮符。同乡蔡公复一为易州道,檄北至邮符概罢给。蔡得谤,坐是士大夫无特操,乃尔可叹也。
宁远用炮击退,实袁崇焕功。馀见飞卒持红旗入城,阖都欢动,稍迟数日者,无人色矣。时罗师宿兵垣,连上十疏,咸凿凿中窾,内有「兵守城,非城蔽兵」等语,尤曲尽边将蓄朒状,为时啧啧。
满桂既战死,麻登云、黑云龙二将各降。黑夜自拔归,仍旧职,冀以招徕降人,卒鲜至者,知汉法尚宽。
一省垣谈兵疏云「鸡鸣狗盗之剑客,红须黑面之神兵」,余不知所指何物。兵垣常某劾某督臣纵敌罪云「如华容之挡曹乎?而听其冉冉以去」,其后御史蒋某疏亦有「张良用三杰,赵普调四将」之语,竟是戏耳。
同馆杨公观光所著书,如《论诸葛武侯》云:「草芦三顾,出师二表,似矣;忽以周瑜三气,祁山六出配之,余为怅绝。」杨雅自负,岂陈寿《三国志》未寓目乎?抑偶误欤?
御史郁公成治疏有竹兜之请。时禁乘肩舆,庶僚皆骑马,请以竹兜代之,坐谪外。上召对尝云:「郁某欺朕幼冲,辄请竹兜也。」郁颇开爽,余旧识之江右旅中。
同馆杨公汝成每述其尊甫言,谕公辄称「老官人」。性广交游,姬侍多,不甚谈文字。或为口号嘲之云:「馆元能事最通神,夜拥如花画迓宾。开卷便呼怎么子,传家赖有老官人。」闻者胡卢。
▸以上一百三十条 选七十五
[book_title]卷之二
皇太子生己巳春,拟以庚午春册立,会是冬有警,不果,改他期。殆班固所云「生长于兵,与之终始」之兆。
宗伯罗公喻义好谈,易谈兵。有警,数疏陈战车之利,有旨令造成进览。公以造车非词林事,疑阁中故困之,怒不应。其后以讲章戆直为温公体仁涂改,不胜忿,直诣阁大声诟谇之,坐闲住去。温故忮害,其实讲官无诟谇阁臣体,亦自非德举。
辛未春,久旱。五月朔,上躬出南郊,步祷史馆,充导驾官余与焉。先一夕宿右掖门外,候黎明驾出,忽遍体狂热,神惊肉战,终夜不成寐。晨遂队,踉跄几仆,不揣何故。是夕为先严大故之期,罪大寡,深合尔尔。
余以辛未夏奔父讣归,家居二载,不复问人世事。值癸酉秋,伯兄可文举于乡,始出与应酬。伯兄安贫力学,自余通籍十载,郡邑未一知姓名有开列及者,至疑为非。久困竟伸,遂连第,允称福善佑怙之报。
选部林公胤昌开讲社,笋江坛侧孝、秀多从者。余为题堂联云:泉山群拱紫襟江,带海斯文重遇在。兹时闽学首尊朱,穷理致知,吾党更观未发处,稽闽学始杨龟山,以静观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为宗至紫阳,微属转解。今人率遵朱遗杨,有沿流忘源之弊,故联语及之。同社布衣黄公文照辑有《道南一脉》,书甚佳。
兵宪曾公樱尝于讲社极言士大夫宜安贫,余曰:「以愚所见,祇安富足矣。」曾骇问何故,余曰:「公试观海内仕绅,那个是真贫的?自通籍后,谁无数畆之田、数椽之屋?但肯安心于此,勿复生事旁求,即以称贤士大夫可也。」坐颇称善,谓余言阴中世情。
甲戌春暮,忽报李公焻廷试鼎元,满城欢动。竖旗日,有司俱造宅拜余,以居尔趋陪,贺客喧嗔。既二十日后,方知其误。先是,李试卷实拟第一,临期,上忽易刘理顺,而以李首二甲卷,经御墨。比部秦公钟震诗:
南村红杏浪飞蹄,躔雄文星自紫泥。
点尔何如三子后,犹荣御笔注亲题。
传者异之。
本朝状元经会试十科,惟文公震孟、刘公理顺二人。刘性恭逊,馆中执后辈礼特谨。遇国难,阖门殉节,卓然能行所志,称完品。余原给三世恩纶,出公手。
礼部颜公茂猷,乡试以五经得隽,至甲戌会试复然。榜出,初弗录,特疏请,奉旨准名列会元前,真异数也。自颜首开此格,嗣后揭重熙、谭贞良辈继之,彬彬多宏博之士。颜好谈修炼学,奉使归。上尝记及之,手录姓名,询阁拟大用,会其卒,不果。
嘉善钱公士升初登庸,众疑出乡衮,乌程援引,实不然。尝撰为四箴以献,多规切语,失上意。旋复有所陈奏,上手报云:「倘欲沽名,前四箴已足致之,无劳汲汲。」钱皇恐,得致仕去。余趋别,及门,垂登车矣,无他语。第以世道人心为嘱,意惓惓可念。
同邑蒋公德璟以癸酉南闱事回奏,时主考丁进业革职,势垂剧,余诣钱公士升邸力言之。既得旨,钱贻余札云:「令亲事已奉处分,及于宽政,皆圣恩也。先此奉慰。」蒋得降级,照旧,实钱公偕何公吾驺力。时温公体仁病,王公应熊被纠,同不入直,不然事正难测耳。
吴门文公震孟在讲筵,专讲《春秋》,上每倾听,亦以其神采英毅,异恒人故。入阁甫逾月,会太宰谢公升疏攻许都谏誉卿,阁拟重谴,公力救不能得,微悒云:「谏官获革职为民,是极荣事!」温公体仁怒,遽以上闻,谓「股肱心膂之臣,作此违礼蔑法之语」,得旨闲住去。余辈送之郊,雪中乘骡舆行,为阁臣去囯未有故事。
文公震孟数为余道其师叶文忠公遗事,云师好诙谐,当国日恒以谈笑解纷。御史周公宗达尝疏诋魏璫不识一丁,璫恨甚,会于工所,自叙述数百语,欲重处。周师笑曰:「公如是,虽读书万卷,亦何远过妄言,何足介意?」璫为意释。一日有文书官传旨到阁,拟罪某言官,云某疏诬上好龙阳,应罪。师佯为不省,曰:「『龙阳』义何解?易以龙比君,德如阳刚、阳明类,皆佳语,殊不见可罪。」文书官谓公宁有不解理?师曰:「某衰病善忘,诚不解此。」再三言之,其人少方俊笑,面赬辞去。
又云,一日谒叶师,言朝端有异事,师曰:「岂非王司寇纪落职事乎?已公具阁揭救。」颇言事恐非公揭可了,师连声曰:「汝言是,良启我意。」其夜方对客坐,忽外传到阁函,发之,即师所自草救王揭,相与叹。前辈从善之圆、转机之敏如此,恨余不及见其人也。
香山何公吾驺亦坐吴门,累罢归。行夕,称余在讲筵风度有异,将来当大用,祝余自爱。时甫共事旬月,局局蹐甚,不审公何自见赏,恒愧谢其意。
淄川张公至发以少司寇入阁,为上兼用别衙门。之始先是召各部侍郎卿寺,偕词林诸臣,集廷中,给笔札,人予一疏,面拟旨进览,余与焉。越日发下,查履历者九人,竟特用张。其人宽然长者,非梦想及。或云官光禄卿,曰群阉善之;或云出乌程密荐,欲为姻。某公地迹秘难明,余感事诗云「相事遂烦司寇摄」,指是。
侍郎张公元佐旧为孝廉,能诗,如《山居》云「朋旧宽无赖,山林养不材」;《渡易水》云「寒风吹易水,落日吊刹轲」,并佳句,为余叹赏。后稍伤善宦,性躁诞,其乡人王公铎至目为穷奇梼杌,都无复昔年韵致。
司业马公之骥素持凖提咒,晚长斋。自云初奉命典闽试,坐前镜忽露一「吽」字,紫色如金。后值国雍丁祭,例省牲,心动辄累。夜梦牛头人缠扰,无何,卒。识者谓其镜中异睹已寓着魔之兆。居官特清素,没无馀赀。家伯兄可文为所取士,亦尝与召对九人列。
淮海杨公一鹏,以凤阳陷论死。杨初为成都司理,游峨眉,遇一道人,约三十年后当于淮阳相见。既开府其地,日暮,外传鼓投家书,启之,非是,乃昔所遇某道人书。杨迟疑,俟质明,呼见索之,已去矣,莫知所之。书内数绝句,劝杨急弃官归隐,不自决,卒及于祸。时都下盛传某道人诗,寺院中往往粘题为诫。
孟津王公铎自余偕计即定交,每见惟极论诗文,罕及他事。躯干伟,饮啖兼人,车后衣箱遍藏食具。善书,用两人张缣素于前,笔如风雨,诗草真妙绝一时。大宗伯林公素轻王,每云王,觉曰:「只是写字,别无他长。」
进贤傅公冠卧恒晚起,客谒,非亭午弗通。在阁日尝分票,疏章忘之,误视为各衙门投揭,大署其上,既觉惧,引罪。上遣小黄门诣阁询故,先是阁房惟四窗南向,内四房洞墨,白昼张灯自照。入阁者以先后为序,号「繇暗入明」,傅政处暗中。上闻,命改拓。迄今阁中存六窗南向,后进免灯熏苦,自傅始。
南昌姜公曰广每进讲,貌庄词峻,俨若老师宿儒,余辈旁侍为踧踖。上意寝,不悦,坐南迁去。其后谕首揆周公延儒曰:「初枚卜,吏部廷推曰广,有清任和合而为一之,目朕嫌部过誉,奈何以孔圣加人?命再察核。次日曰广进辞,声色俱厉,知其意不慊朕也,朕亦姑容之。」越数日,进讲复然,周为叩头谢,闻者战栗。圣意默窥人言动间,汉景帝曰:「此非不足君所乎?」正同。
侍郎陈公子壮亦同余辈讲筵,美须眉,音节可听。每讲毕,归班喘息,若弗属然。余与联班立,熟闻之。时尚书黄公士俊、状元左侍郎孔公贞运、榜眼、公、探花同官礼部,稍盛事。上方笃念宗藩,公疏诤,坐以讪诅间亲罪,落职去。
尚书黄公锦,粤人,操乡音,不论何语必以「这等样」发端,旁伺之,十得四五。适詹府鼎新书库,祀先师,公用「文不在兹」四字题其额,重为观者姗笑。
余草编修卫公胤文敕命,内云:「秦声能夏,敷畅迥异寻常;汉礼为客,周旋不失尺寸。」卫陕人,大声音,微带西气,余阴以是规之,卒坐讲音太宏,更换去。日讲视经筵不同,天颜咫尺,自无取发扬蹈厉。记同事惟丘公瑜最善,神静气肃,安安直若固然。
初余题日讲官,窘甚,念平日捧敕御前,手犹微战,兹保无陨越羞。既未繇辞免,祗得黾勉供事。盘辟前,牙签在手,直信口讲去,毫无惧意,缘争急,并兢惧,亦所不遑。始知苏子瞻所云「乐事可慕,苦争可畏,此未至时心耳。及苦乐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初不可得」数语妙甚,明乎畏慕之犹属第二念也。
癸酉南闱,墨有用「奢闾嫫刀」为御笔涂乙者,询及,悯然。颜公茂猷为余言,出《荀子》。阅之,篇名《佹诗》,其辞曰:「闾娵子奢,莫之媒也;嫫母刀父,是之喜也。」又,《荀子·与春申君书后赋》亦有此语。学不厌博,信然。
部科磨勘闱墨,或用「今古如一丘之貉」句,或用「地过日月之表」,自并拟参罚。余曰一出《汉书·杨恽传》,一出《春秋纬》云神农,「地过日月之表」见《杨升菴集》。为觅二书示之,得免,究莫知何人。士大夫不读书,辄谬訾摘人文字。后语犹小奥,岂有《汉书》未经目理?
祭酒孙公从度语余,甲戌分闱,每闻三声:某笑声,某吟哦声,某落棋子声。噫!闱中方日夜阅卷,寝食不遑,何暇作许闲事?昔李文节读书史馆,同年拟奕于孔目,廨舍且不可,况闱中乎?前后辈不相及乃尔。
给谏陈启新本淮安漕运,理刑胥役冒登武举,流落长安中。值广言路,倩其漕,稍知书者为疏,席槁跪阙门累日。内璫为持入,上激赏,授吏科给事中,朝论骇然。自是草泽求上书者踵至,甚或舆榇题诗,猥亵万状。陈每建白,多谬误可笑。冬寒赐貂,独裹一布帽自异,希动观听,中枵,实无有也。上久亦厌之。
时都下喧传,上宫中启一秘室,得画图。有僧冠进贤,兆为「有官无法」;有鬔鬙髪连顶数冠,兆为「官多法乱」;又作隔河无数人马,一主者傍徨不能渡,披髪狂走,语莫测。从来草泽上疏,至有指及之者。先是,上登极即有谣言,偶为「天启七、崇祯八」之说,殆妖谶也。
丙子秋,寇自陵后溃墙入,破昌平州,杀掠甚惨,总兵巢丕昌降,巡关御史王肇坤死之。迤逦南下,陷雄县,阻白沟河,返时逼诸生乡试期议暂改。侦既出口,始以九月二十九日阖闱试,亦异事。
闱中例房考呈卷,主考阅定去取,落卷从无经目者,意省烦,亦避形迹。余不可,悉取易、书二房皿字型大小落卷翻阅,易拔张罗俊、王龙贯,书拔叶永华。初,房考微有难色,余为详加开譬,各欣然。榜放,三生俱名士,张、王同举癸未榜,叶尤负奇厄于渡卒,为痛惋久之。其不能遍及他经者,职也。即一经落卷,仅能阅皿字型大小,而不能遇及于贝字型大小者,势也。仅此三生,已费余多方曲折矣。王为同郡人,亦无疑者,大都心事皦然。
叶永华,松阳人,即逊国御史叶希贤后。卷有「南陔白华,深衣投壶」等语,余虑为不知己者,诟厉批曰「过用六经」。属礼科一给谏覆阅,驳云:「仲尼好学,何至读此等怪书?」乃以《诗》、《礼》为怪书,异哉!非圣无法,其真胸无点墨乎?先文简在史馆时,有一大老问「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出何典,君意谓若以实告,必愧恨无以自容,仅以偶忘答之。先文简在史馆时,有一大老问「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出何典。君意谓若以实告,必愧恨无以自容,仅以偶忘答之。
宗伯姜公逢元,余出闱偕闪公仲俨谒之,明言其二弟及某姻戚卷佳不蒙收录。余业讶其不伦磨勘之役,遂一意吹索。尝于朝语余云:「闱卷有『草者草之』四字,何解?」余私念卷俱熟阅,无于许纰谬理,查为刘砥中二场论释题内「蕴」字,云:「蕴,从草,从糸,从昷。草者,草之微生者也。」余原批云:「说文字,说遗意,勿哂其支。」始知刘一句八字成文,姜故中断之,不惟文理不通,并句读亦不识矣。大宗伯舛陋至此,将无令天下学子笑人。
姜公曰广尝语其门人丘公瑜,曰讲筵遇午节,忽大璫馈遗丰甚,怪安从致此?辞之。其人谓送礼容或不受,此答礼耳,无不受理。姜谕无之,其人惊自咎云:「错,错,本送礼部尚书姜逢元,以姓同日讲同误。」抵是耳,足见其通内有素也。在礼部纳贿无算,屡与枚卜,摈不用。每廷推,上笑曰:「驼背子又来矣!」以姜背微伛故。其后因考选滥圈多人,御批:「何广知若此!」着闲住去。舆论快之。
陈启新疏摘《北闱元卷自有公论事》,缘大理少卿史𡎊为北畿要人,其姻亲靡入彀者憾甚。陈即史武举门生,史与政府厚,部科惴惴,百计求悦其意。闻上于宫中悬金募发科场弊,厂卫久无所得,仅以一胡维孚应命,复于余无涉。会史忽丁艰去,风波始息。史后竟以贪横论罪,死狱中,家资没入。
余既以北闱事积,忤温公体仁,分无究理。一日温忽诣余,求为撰三代诰。此公终识文字,每制词中甫自觉一二字未安,随点出。柄国累年,于所憎无弗毒螫者,余犹佹全,因为撰数语云:「凝尘蔽席,人莫敢干;积案如山,判可立尽」,亦不尽没其实也。
余先后所撰阁臣诰命:周公延儒、成公基命、何公如宠、钱公象坤、温公体仁、孔公贞运。词有云:温公作相,时逢雒蜀之互争;晏子论和,道取盐梅之既济。时乌程当国,孔惧语致忌,阴祈删润,余笑为解之。
绵竹刘公宇亮于余无深交,莫窥涯际。览余所草谢公升、郑公三俊制词,浮深加赏叹,要余重录送,从之。词林久无复文事相商,即如刘公,比已称寥阔。
戚畹田公弘遇为皇贵妃父,喜结客贵游,罔弗造请者。席半,出家姬佐酒,夜或留髡,诸少年恒趋之,举国若狂。余始终不一撇裾其门,颇自谓分谊应尔。
蓟督吴公阿衡疏,自称取田弘遇女为妾。曩当壮年,善酒,善御女,近已疲敝,每服食求强健方,语淫亵,无复人理。其首及田氏者,欲上知为皇贵妃妹也。举朝愤叹,谓人臣无礼于君,未有甚此者。未几,虏骤入,尚在酣䣱中,惨被屠劙,蚤已天夺其鉴矣。
中州士大夫豪富,仆妾多,仆以数十计,妾以数十计,直谓固然,各省直未有也。小民积愤不堪,逞于一决,如褚泰初、曹文衡之祸,可为炯鉴。闻北三郡俗朴重,士大夫尚知自好,迥异中州习气。
参政江公鼎镇蚤登词林,清伉,待乡人礼简。其父家居,为郡守杨呈秀所侮,江怒,诉之政府。杨旧令长山,故与刘公鸿训左。刘曰:「信尔,宜疏参。」江从之。杨革职提问,竟坐乡绅参本管官,得过,舆论例转,后仍计处,可为少年不自含忍之戒。然使江不遇刘,刘不柄政,不夙恨杨,事未决裂至此。亦其冤业之适凑也。
乙丑内计,词林拟李公明睿。李为姜公曰广同乡,姜惮之。计典幸全,乃被台省拾遗,疏罗及,备列丑状。李疑姜阴移之,台省也怪恨终身,屡疏攻揭辨,姜亦备受其累。江右人婉为调停,曲荐李,俾召见复官,始罢。是年程公正揆坐浮躁免,程才佳,小轻脱耳。
时温公体仁、王公应熊定议处项公煜,院长姜公曰广不可。王曰项某衣冠言动多不循理,姜以颇读书为解,王曰渠读得几句书?项所繇竟免者,姜力也。词林守身严如处子,稍有异同论,即伤玷缺矣。项生平屡涊人笔舌间,其乡人尤嗛怪之。
甲戌会元李青出项公煜门,初疑杨解元廷枢,拆卷始知误。吴人为语云:「侥幸李青,岂有文章惊海内;糊涂项黑,更何面目见江东。」项貌微黔,旧号「项黑子」。
祭酒陈公仁锡登鼎甲,计歴会试九科,尝见其祭李宗伯腾芳文云:「闻某每落第,先生辄为废餐三日,奈何以小子故累先生二十七日不举火乎?」传者笑之。李公建泰每举是嘲庶常何公九云,何歴十一科始第,尤为前后榜稀有。
枚卜推孙公慎行、林公釬、刘公宗周,俱在籍,趣来京陛见。孙公道病,抵都门卒。林公、刘公同入对,刘引苏子瞻「求治太急、听言太广、用人太锐」语为规,上不悦,以刘官工部侍郎用林。入阁逾月,林病卒,刘亦旋龃龉去。初廷推三公,颇极一时选,并弗竟所志。刘最伉直,屡起屡踬,舆论尤共惜之。
巴县王公应熊乡举,出杨公一鹏门。凤阳陷,先奉有「抚臣不必移镇」之旨,属王笔。杨既逮繋,众遂力攻王,上亦未有谴王意。适给谏何公楷疏入未下,王遽录疏中语辨,何得以是枝柱之,用漏旨为词,家人坐罪戍,王寻罢归。自来未有辅臣在事,遽刑戍其纪纲之仆者,称异事。或谓陷陵祸大,漏旨罪微,未免舍大绳细。然时亦弩在弦上,不得不发也。
上最重窥探、招摇、漏泄罪,防内阁、中书官尤严。数年所见,王陛彦诛,黄应恩绞,周国兴、杨馀洪杖死。周、杨起白丁,窟穴东西房二十年,罪诚多端,然以历事久,颇习典故。既毙,后进茫然,缘薛公国观毒鸷,莫敢言者。薛后勒自尽,闻二家亲属多就道揶揄之。
自坊局五六品得列枚卜,各部院三四品得与纶扉,各部属得改授科道,各推官、知县得选入词林,于是内外大小衙门咸嚣然,有逾涯越幅、希荣竞进之心,因之厌弃职业,窥伺径窦,弊有不可胜道者。乱国多制,往哲诚有味乎其言。
东宫讲官既定,项公煜、杨公廷麟各疏让黄公道周,旨以饰让诋之,廷论颇归咎阁中。贺公逢圣具揭辨,有「世之治也,君子自谓不足;其衰也,自谓有馀」之语,微寓箴砭,闻者因不满贺。或云揭为林公增志属草,或云出黄应恩手,莫能明者。公揭,贺特引自居,亦朴甚。
北闱考试官出东长安门,乘舆诣顺天府,宴罢入闱,比撤棘,仍骑马归。次日宴,往返亦如之。闱中略仿会试体,用中书官写白纸题,卷入大竹筒,加小铜锁,外黄绢装裹,具香案拜,府丞鼓乐接出进呈,始阖闱试。填榜夕,先画格填号,呼「草榜」。余纪事诗「乌丝画榜驰为帖,黄袱装题锁入筒」,指是。
闱中东壁,有张公孚敬辞场诗,为其庚辰会试日赋。己丑主会试日,刻石落句云:「至公堂上焚香坐,有力谁能繋纪纲」,时一老举子耳,殊积峥有气。
丁丑会榜,北畿士连第者十三人,正魁二人,楚诸生亦登五人,颇称快意。廷试王追骏卷甚佳,在进呈列,因法字依古体写作「灋」,内阁黄公士俊指为讶,抑置二甲。王为余最赏识士,官真定守,遽没,余痛惜之。
中翰陈公龙正笃学,善谈论闱中所拔如黄国掎、朱充鲰辈才已穷,姑取胡维孚殿后。胡行稍不简,物论籍籍,陈呼到训饬之,答复不逊;陈怒,作《醒迷记》一篇自讼。辞渐流传,至上达圣听,回奏再三,大行胡公麒生竟坐累逮拟。胡实于陈无涉,第以胡维孚同姓同经,颇曾来往,不无瓜李之嫌,上微闻之,特宽陈罪。胡事牵连逾年始息,亦其数也。
蕲水姚公明恭初抑于廷论,掌院篆,日值会推,故摈不与更优列。其同乡后辈丘公瑜示意余私忧之事不宜激,且有变。无何,姚果与政府合,不一岁,裒然首推矣。诸少年意气用壮苦,逼人入胜地,往往如此。
上元程公国祥负清望,官大司农,待郎吏多不以礼,众怨之。亦间涉诡激,尝元旦大朝会,着绯袍,用蓝绣补盖其上,朝仪未有也。虽贫,何至不能具一补子?会武陵杨公嗣昌入阁,得连缀进,未几坐闲住去。
北畿连用二太宰,为田公唯嘉、傅公永淳,颇不协舆论。田尤有通贿声,尝有馈珠衣者,群妾喧争,至形白简。二公进亦骤,大都北人善宦,诸大璫多其邑里,互致游扬。以余所见,直皭然尘壒之外,惟朱公之冯、金公铉二人耳,卒并以殉难抗节闻,信挟持有素。
编修黄公文焕初以山阳令考选。值推择馆员,同乡多欲得之者。给谏何公楷过询,余曰属黄是,如某某俱亲谊,望亦佳。若论馆员材料,非黄不可。何曰:「君何言之决也?」余曰:「某生平不能作游移语。」事遂定。是年,各省以推敲馆员屡致嚷闹,独闽中终始靡间言者。
余既以经筵面对成公勇、朱公天麟,不宜先转部曹,上著阁臣传吏部察奏。时阁传偶误,以余奏为编修杨公廷麟奏。冢宰田公唯嘉恨杨甚,遂摭江右考选某事诬杨,经杨疏辨明,田始知误,不便再改口攻余。恒思兹误,若或使之,使当日阁传非误,田必直攻余,必亦摭闽考选事为诬,黄公文焕将受累非浅。黄每谈及,辄叹为弩下避箭。信功名之有定分云。
御史成公勇先被推为南铨部,改南台。在事数月,弊绝风清,南中颂先后仅见。以救黄公道周疏逮繋累年,困中节愈厉,真铁汉也。余于公同年,仅一识面耳,若朱公天麟并面未识。时因余奏得自部属,改馆员科道者十数人,上亦自是罢馆员议。
戊寅考选,同乡有用匿名帖夜投省台门,祈阴中诸同事者,迹绝丑。己卯枚卜,复踵行之,余身受其谤,所投帖后为余收得,焚之,谤沮不行。害人者竟亦何益?
旧例,讲筵礼隆重,鲜与册封差,惟江右傅公冠尝一行之。余援为请,傅自去某座师。钱公龙锡调之曰:「君离讲筵,得封差,何异巨鱼之纵大壑耶?」
御史卢公世㴶有恬退风,初授户部,辞疾家居累年;勉起改台班,仍趣归隐。余过德州,与欢饮,剧谈别去。卢笃嗜杜诗,即家为亭祀之,署「杜亭」。所咏有「将书抵塞三间屋,用酒消融为古愁」之句,余深赏之。
闽缺督学,太宰谢公升偶过余询及,余逊辞谢。强余言之,余以翁公鸿业、侯公峒曾、冯公元扬、郭公之奇对谢,面加评品,决用冯。退语人,以余言为当。时颜公继祖为吏都谏,意有他属,怪余挠其议,阴驰信吴抚疏留冯,嘱部即覆允。时谢业罢归矣,余服谢能知人,私叹都谏器宇之非俗也。所举四公,后翁、侯、郭各为督学,冯至巡抚。
学宪翁公鸿业举浙解元,会试冠经房,廷试胪传首二甲。礼部序应典中州试,宗伯李公腾芳颇意属庄公应会,翁不平曰:「某与庄同胪传科,名忝窃过之,公舍某用庄,何也?」李徐答曰:「吾意欲正文体耳。」翁默然。翁制举艺诡奥,别为一体,同年宋公玫亦然。时有翁、宋之目,故李举为讥。翁后陷济南难,死之。
司寇郑公三俊以屯豆、钱局二端忤旨,下狱。甫就繋,风霾陡作,道路谘嗟。上旋采余奏,赦出阁。拟谕稍迟二日始传到部,时政府孔公贞运,其里人也,繇是憾。孔察刑部尚书相继繋狱者,乔公允升、冯公英、郑公三俊、刘公之凤、甄公淑,凡五人,刘、甄竟死狱中。时政方锲急,严刑峻法,祸先中于执法之吏,若或崇之。嗣后刘公泽深骤卒,李公觉斯落职去,无一免者。中惟胡公应台得赐告,乘传归,啧啧称前后稀遘矣。刘平恕,甄执险,得祸乃同,天道何繇可问?甄本天资刻薄人,鉴刘以宽败,益文深自喜,福堂诸公皆恨之。及下狱,户外日有诟詈声。
宫庶余公煌因经筵进讲,内及时事,云「有加派不能无催科,有催科不能无鞭朴」,语自平正。上怒,于召对毕特呼出责让之,且曰:「凡言,须可行,如前讲臣姚希孟言『漕粮可改折一年』,岂是可行的?」众闻失色。时姚已去位多年,犹嫌其讲语不少置。英主难事,信然。
宫谕项公煜以召对面讦,首揆张公至发奉旨议处,部未覆,属经筵。项出供事,既分班立,忽内传项煜见在议处,不准入班,项踧踖退,寻外谪。余赠之诗云:「席前讲草暮犹删,新散文华殿外班」,盖指是也。初,张与项并跪辨御前,项厉声叱之,上曰:「辅弼大臣,何得轻诋?」因之积嫌。项、张亦旋罢政归。
简讨王公邵,山西保德州人,貌寝,气谊挺然,最服膺黄公道周,亦与余善。轮对,颇为上属目。典楚试,中湿病,归卒。志业未就,为同人而共嗟惋。
编修吴公伟业登会元,鼎甲日尚未娶。余为制词云:「尔齿似尔乡,文贞科名似文肃」,指华亭、太仓二公也。又云:「陆机词赋,妙龄独步;江东苏轼,文章一日」,喧传天下,颇极郑重。初,周公延儒以会状归,娶年最少;吴为周举士,复如之,共传为衣钵盛事。
御史金公声值有警,以庶起士入对,改官。余视草,用刘大夏力求补外,赵贞吉自请视师,况之庶常未散馆授台省,亦固然耳。迨其后,编修杨公廷麟坐殿上疏条陈,改兵部主事,监督师卢象升军,则明置之死地矣。时内阁杨公嗣昌恨甚,巧中之,俾杨难解免,亦以并怵诸词林。杨佹不死者,幸耳,视汉张汤、狄山事何异?
中书黄应恩述以岁贡夤缘入,性狡狠,招揺纳贿,遍交游缙绅。间凡闽中黄姓,皆与通谱,独馀否,且待之无加礼,为所积憾。值张公至发在阁才钝,票拟茫然,稍延访之,益藉此夸吓人。尝以子夜逼余代撰某讲章,不可。晨遇直房,微数之,遽作色谩駡:「从来无阁中赀郎詈五品讲官理!」余戏语诸同事曰:「某生平幸无得过于人,惟为陈启新参黄应恩骂其不善者恶之,差存本色耳。」拏问论罪,绞如法。
颜公继组为余述黄应恩之言曰:「上御讲筵,渠服沉香带侍,香气酷烈,上数拂龙鼻,莫测所从来。久之,渠趋过,上悟曰:『香乃从卿带发乎?』」闻之笑绝。凡应恩所为诡诞不经,皆此数也。此讵可欺三尺童子?
余过郯城,令王某,华州人,为翰林王公庭撰子。投余杂记,内载王在馆中,适曾公朝节服新衣,称「鸡皮绢」,或属对云:鱼头参政鸡皮绢。冯公琦应声答:燕颔编修豹子班。以王有燕颔相,面麻,又俗嘲陕人为豹,用是戏之。其后周公延儒语余,昔郑公以伟偶集诸同年,席间有云:三甲原称同进士。盖以同为「铜」也。众莫对;许公獬笑曰:得之矣,五更最怕铁夫人。以郑公夫人姓铁故。又余邑旧令戈公简尝云,蒙阴公公鼐与临朐冯公琦至交,冯主会试,公始第。出其门,书小楷请曰:事之云乎,友之云乎?冯立书其旁复之: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三事颇相类,录此存前辈雅谑。
舟过镇江,睹余姻周公廷鑨主祠巍然。时周适以铨部郎左官,为题柱云:地胜控金焦,此郡犹存三代直;碑豊嗣渤颖,如君岂藉一官高。又安仁有二儒童,吴姓,迓郊外,不审谓何,聊题其手版勖之云:此地曾产桂文襄,谁继百年相业。二子倘如吴季札请观六代,工歌。
淮藩册封礼竣,䜩殿上。具太牢,用乐,馒头大如车轮。王坐立南向,揖必三。越日为曲宴,宣劝甚勤,始终不出一语,疑藏拙。然淮故贫藩,宴办自所封郡王手,馀趣辞去,仅留二日,领瓷器数种而已。
经万年县,得杨公嗣昌、程公国祥、蔡公国用、范公复粹入阁报,为怅惘累日。数公实非辅弼器,蔡、范在台班平平,免例转为幸;程耄,杨愎。缘上疑深,决意简六曹参大政,为厌薄词林之举。仅礼部方公逢年在列,不久闲住去。杨恃蒙眷,卒用加派练饷乱天下。
初,太宰商公周祚枚卜,先后推词林二十一人,新资末品,靡弗与者,得旨汰其半,犹存冒滥。馀亦叨列名,启上疑始此。商旋逐去,本吾辈自酿成之过。
词林封差,旧倍于六垣。值薛公国观为政,尽夺予垣中,仅差吴公伟业一人。闻掌院王公铎偶失辞,以「敝衙门」为言,致薛怪怒。即馀在籍,转假疏为例所宜得请者亦票驳,乖戾可知。自是词林渐改心事薛,有入幕者,此蕲水费县之所为首简也。薛尤忌王甚,序应转少宰,屡阻王南行。后黄公锦遂俄顷得之,轩轾显然。
余己卯家居,秋忽病。病中屡呓语云:魏文帝丕索太后册文甚急,不测何解。愈后为家人所强,姑谬草数语焚之。携药饵行,中途始全平复,以逼腊入都。
敌破济南,压高唐州垂陷。州守某窘,急适他省,解到银鞘无数,贮城中。某遣诸生数人入营与讲,以银十万两杂彩缯遗之,喜去,城赖无虞。初议事平后,即地畆起科加赋,补还前鞘。至是诸矜绅持未肯,某竟坐逮繋,论斩。余过高唐,伤之,题其邸壁云:
十万全城计已穷,衿绅纷诉亦非公。
庙堂不主仲淹议,空泣西风白露中。
时上怒甚,自东抚颜公继祖、保抗张公其平而下,所诛三十馀人。士大夫进死敌,退死法,惴惴有莫必旦夕之惧,觉范文正公当时议论犹宽。
任丘称近畿岩邑,列炮为御,点放不如法,炮内击,城隳蚁登。火器为大利害所关,诫诸。
庚辰,薛公国观、蔡公国用主会试。连日大风,闱前虞门坊吹到棋盘街,东弘文华表复焚,观者恶之。出闱未几,蔡骤病卒。薛逐归,寻有追回勒缢之祸。自来考试官不利,无过是者。信文场大柄之未易暗奸乎?
余乙丑同馆,辛未应以编简入闱。值周公延儒欲多用宫坊,仅华公琪芳一人与焉。其后庚辰为宫坊,应入闱,复值薛公国观欲多用编简,前后俱舛。余尝讼言之姚公明恭所,姚嘻曰:「此好少好老之喻也。」色不怿。缘姚最畏伏薛,奉若神人,即薛议论,强半出姚手。
余辈方出郊送姚公明恭行,是日适闻薛公国观有府部看议之举,偶便道过金鱼池,余句云:沉李浮瓜看过鸟,知他秦楚几行归。意为二公发。又余前赋百舌鸟诗,起云:物化悲何始,三生靳尚魂。亦阴有所指。时政值乌程、虞山喧诟事,读鲜知者。
井研陈公演、德州谢公升入阁,初传李公建泰亦蒙点用,三家得报同,李竟寂然。先是蕲水费县大拜时,上即欲用李,为韩城显沮,云「李某偏锋不可用」,至是复然。虽行止有命,可为小人媚嫉之鉴。李旋丁艰去,迟三年,至癸未冬始真拜。虽欲不归之命,不可得也。
谢公升再起太宰,过余。适敝郡缺守,众思得旧守孙公朝议,余以告,许诺随启事,即家伯兄仪部亦推自公手。余于孙无交,采自舆议耳。孙后治状稍逊,前为惜,谢最落落难合,不揣何自投分谴归,余特赆送之如礼。
余以少詹事署理府事,内计詹府应考察属员,久不举行矣。余时廉其最无行者,赵某开送部列不谨。赵某为茗溪私人,交通贵游,尝见缉于厂卫,逃归,黜之去。一巨蠹,颇亦捉兔费狮子力。
辛巳词林考察,属院长李公建泰为政,被处者陈美发、鲁元宠、王用予。陈韶年俊雅,苦为暴于乡,其邑人比之同时丁进,且过之。初拟闲住,奉旨改为民,旋邑邑卒。鲁后仍以外计重处。
薛公国观既追到,寄郭外寺中。半夜,上遣锦衣卫偕巡城御史就寺勒自尽。其后周公延儒亦然。屈指十七年间,辅臣缢死者二人,韩城、宜兴;遣戍者三人,长山、华亭、兴化;馀为民,闲住尤多。他若逆案中追拟徒赎,诸人尚未概论。盘水氂缨,莫有峻于此时。
庶起士郑鄤,余旧识之邸中,以救文公震孟谪归,名重一时。魏璫诛,复官,久不赴补。丙子始来京,为温公体仁劾,下诏狱。郑家居实不谨,内行乱,乡人切齿。其舅吴公宗达尤恶之。温疏明据吴,但疏谓郑不合,唆父挟箕仙杖其母,以为郑父谬杖妻,罪在不谏止耳。旨直以杖母加郑,未免如律文所云增减紧关情节。狱具坐极刑,考先,后淩迟死。袁崇焕、郑鄤并负不忠不孝罪,馀者以其事体大,佐证多,莫敢及者。黄公道周与郑交,屡暴为无罪,诚不无要。与袁同直一死,足矣。
黄县范公复粹以大理少卿入阁,不一载跻极品,阴怀退志。忽于趋阁顷中道,颠仆,气息裁属,出谵语。上闻,遣内璫赍药视,佯不醒,用门板舁出,得致政归。余辈送之郊,忽下舆,肃衣冠,揖如常,乃知其伪。
宫詹钱公受益晨起趋朝,稍后钟声已动,宾士进,为众拥挤仆地。门璫亟曳出,莫辨何人。退朝,众共视之,已中风败面,不能语,扶归卒。钱素冲和无竞,好内典,家贫儿幼,余首捐三十金赙之用。
东宫讲读恩赠礼部侍郎,予祭葬。失朝,罪止罚俸耳。稍后即不宜入命,实尼之。
司农李公待问在事久,以风疾告,上尝召验之,勉扶入,艰步履,罢,特予驰驿去。亦颇有疑为托疾者。李初令余邑,晚刻深,倡练饷,害民议实自李始。
江抚解公学龙升任,例荐属僚,黄公道周以降谪藩幕官与焉。阁粘疏进览,上怒,遣缇绮逮二公未到,复严催,众知有廷杖之举矣。甫到,各杖八十,下刑部。余趋视之,黄公以亏体辱亲为言,疮重,神气自如,医言可调理。是日风沙大作,天色惨澹异常。
濮州叶公廷秀,余同年,官户部主事。疏救黄公业,为必死计。卫较至,不入内,即与偕行,小立待杖,进酒饭若平时,寻杖一百。余省之郭外,为言每午后魂气瓢荡,九死一生耳。太学生涂仲吉复疏救,亦杖一百。时上怒甚,谓刑部故延狱待救,司官吴文炽杖六十,尚书李公觉斯坐为民去。举朝惴恐,相视无人色。台省林立,而如此义举仅出一郎署,可异也。台省林立,而如此伟人仅得一郎,又可异也。
复自刑部移黄公、解公等,下诏狱。叶公已归里,仍逮到。时有密诏谕问刑官乔可用,逼供党与,诸公五毒备尝,号呼彻晨。夜昏溃中有录姓名授之者,莫审谓何。旨下,逮编修黄文焕、吏部陈天定、工部董养河、中书文震亨。四人实于黄无涉,各疏辨至剧诋黄。无何,黄复自北司移西曹,文震亨几欲拳殴之,余各出怨望语。流谤喧腾,更谓编修、吏部二君姓偶同耳,黄属余,陈属同乡陈要参瑸,要吓百端,词多不可闻。
通政马公思理坐发保涂仲吉,革职下诏狱。马前以草场事蒙祸,至是复然。生平凡再践西曹,坐北司,备歴若乙之为甚可再乎?亦蹇遭也。
黄公既繋狱久,屡谳屡驳,旨严峻。余偕同乡蒋公德璟、王公家彦趋谒政府,谢公升太息曰:「死矣,得迟秋后为幸。」闻之失色。时督辅杨公嗣昌、司马陈公新甲最蒙眷,俱以夺情事被劾,恨甚。有讽杨希文潞公故事者,弗应。张公四知、陈公演虽与黄同年,情谊悠悠,莫肯出一语;魏公照乘且下石矣。厂卫四缉,或造为蜚语,谓蒋抵死周旋。余抱头痛哭,欲并中余二人,势危甚,莫知所出。会周公延儒即家召到,诸门生故人力从臾之,颇自任,始窃窃有更生望。
周公延偶耳起元揆,得上意,笔舌松妙,差宛转关生,揭救甚婉。谳上,黄公等得免死,各远戍,黄加永远,坐赃五百;馀诸同志阴醵金输纳,不使黄知也。叶公廷秀橐如洗,余为鸠诸同年,复虑伤烈士之志,不务多人,敛二金,得四十馀金充赠,为诗送之行,局始粗结。
自上登极,所廷杖靡一全者,给谏傅公朝佑杖六十,死矣。及是,黄、解、叶、涂诸公俱保全无恙,疑有神灵拥护力。叶有志性命学,声色穆如,尤非徒气节取胜。
滑县魏公照乘自协理戎政侍郎,与大璫比,得辅政。魏为钱公龙锡门人,钱屡贻书为黄公道周地,竟视漠如,且若有深仇宿憾。然每拟旨,多不可了。周公延儒恒叹,如此才,谬入纶扉,诚为衣冠之玷。
少司寇惠公世扬久经摧折,乍到,衣冠古朴,举止生疏,具有先辈典刑。初为黄公解网计甚力,值其门人陈公新甲在中枢,必欲坐赃,必注定辰州戍,亦弗能移也。惠自云:「曩崔、魏时,繋北司榜,掠无算,尝于刑部堂受杖几毙者数矣。卒临履其地,异哉。」
太常王公都在谏垣颇著声,数趣余上章言事,比余差回,更转趣之不动矣。日杜门著书,值同里谢公升在阁,益自远,图避权势。即事应,公正发愤,亦屡谢却,稍伤畏慎之过。所辑有《相衡法戒录》诸篇,多可观。
少司空宋公政登卿贰日,年甫三十馀,最警敏,历官稳练,诗亦饶佳句。席间偶云:「少好读书,不幸作外吏,弗竟所业。」余笑曰:「不愁丈作外吏,倒愁丈作大老矣。」以枚卜列名谴归,值莱阳陷,死惨甚,言之于色。
都谏冯公可宾工画石,其父起震为写竹,父子自以笔墨相欢。所作石形颇圆苞,司寇张公忻尝云:「冯公画石,一何似猪肚子?」闻者皆笑。
余叨掌院篆,念前后辈废谪多与太宰李公日宣密商,自罗公喻义而下,得九人,各详开履历予之。先为项公煜,刘公同升、赵公士春疏请复官,仍移文催诸里居未到者,如杨公士聪、李公世奇等。杨原以纠邪放归,不得旨谘趣不便出山,余所为苦心在此。
余疏末附言《起居注》体宜正,庶起士官宜复。旬月,忽得旨允行,蒙御笔字字加圈。时考选诸推知鳞集,渴望馆员,怒甚,即前自推知改入者亦不便。余言楚廖公国遴首造,余诘何主意,且欲率同考诸公俱见过,意示要胁。余正色答之,不为动。是岁竟罢馆员议,因有癸未庶起士之选。此官废十二年矣,始自余复。
宫谕闪公仲俨初偕余典畿试,同降二级。闪复以胡维孚累,再降二级。余时请同处分,疏云:「先哲有言,与同功,宜与同过。贞臣自矢不负友,斯不负君。」旨不许。至是余首为闪题开复,并及马公世奇、郭公之祥、赖公垓等,得并免镌级。又林公增志以他误,自编修降补待诏有年为请,亦复原官,稍酬宿志,兼存衙门体。
上丁遣祭启圣祠,值驾幸国学,赐羊酒。得白羊一头,不忍杀,畜之院中。每朔望,依依鸣齕树下,殊有致。
同少宗伯王公锡衮遣,诣金山,题主便道。过榖豊寺,晚归,即摩诃菴小憩,院宇洁净,僧徒愿恪,班役俱果腹去。越日,僧忽来言礼部拘提,谓昨失接待故,骇然。询始知礼曹班役久溪壑,诸寺僧即榖豊寺亦非便道,直若辈藉为索诈资耳。小人之未易防诘如此。
壬午元旦,上御殿受朝贺毕,忽宣传阁臣来。上下御坐,东面立,命阁臣西面立,揖之。诸公惶恐跪退,具疏谢。余辈入揖阁,睹周公延儒有忧色,曰此非佳事,上责备将益深矣。识者谓元日降帝座,有东西易向之形,兆非吉。阁臣有「先生」称,亦始是日。以君揖臣,非也。大臣非罪在不赦而遽勒自尽,亦非也。其过之也,有溢恩故;其遣之也,亦有溢罚。上意固自谓鼓舞驾驭,曲尽其方,初不知亵主尊,伤国体,胥失之矣。宜兴之死,即死于下御座之日,「责备益深」一语,似略窥破机关,所当救过不遑,终日如刃在颈。而察其行事,乃无复忧勤惕砺意,岂天夺其鉴而益之疾耶?
讲筵阁臣环跪力辞「先生」之称,以君尊臣卑,且祖训定制为言。上曰,或成祖以后制度耳,太祖时不尔。诸公伏地不敢起。因谕以后大班召对称卿,独对称先生,著为令。上隆儒重道之美,千秋仅见。
旧例,江、浙、楚三省试官同日题。壬午应典试,某公资颇浅,周公延儒难之,意有所待,属余先题。楚省迟,编修吴公国华、杨公昌祚至,始另题,亦破格事。
庶子何公瑞徵久应转詹,周公故迟之,欲留典南畿试。余为言升转便,周云:「昔叶文忠当国,坊局中有资深应转者,留待试差。其人以为言,叶嘲曰:何功名之心急,桃李之念轻乎?事类此。」何竟南行,寻致物议腾沸。
同馆某公营升三品甚急,若旦夕难俟者,余疑怪之。升后数日,即以家讳闻,计其期久,应得报矣。仍迁延不去,以候覆疏为词。日会客,谈笑自如。行日,其门生有用酒席饯送者,不欲言其名。洵为世衰道丧之感。
余题院中堂柱云:
累朝恩礼兼隆,人重官非官重人,能忘稀光依日月
先辈典型在望,德胜才毋才胜德,好思砺节凛冰霜
今不知尚存否?恐当荒灭荆棘中。
▸以上一百二十条 选六十六
[book_title]卷之三
雒阳陷,上常宁涕泗,自伤以天下之大,不能庇一亲叔。遣内臣、戚臣偕礼科臣趋视,赙恤良厚。先是,徐州获豆如人面,守臣封进。同年丘公瑜私语余曰:「菽,大豆也,面形具有授首之象,应在亲藩。」旋验。
郑世子素不靖,王老,政在世子,至是薨。颇籍籍,传有异,故遣使趋验,有迹,缢世子以闻。时礼都谏徐公耀实奉命行,还擢太常,寻晋佥都御史。
皇五子薨,皇贵妃田氏出也,为上锺爱。幼奇异,薨时颇有所见。追赠悼灵王,命阁臣拟号,加「通玄妙应真君」。礼部难之,上悟,为罢「真君」号。初欲正孝定、孝纯二太后「菩萨」之称,因亦中辍。使知明主可以理夺,则「通玄妙应」之号亦可无拟矣。然阁中每将顺而以匡救委部臣,幸而转圜,则阁臣阴居回天之功;不幸而逆耳,则部臣独当撄鳞之祸。所以为阁臣易,为部臣难;为堂官难,而为司官尤难。为当日署祠司者,闻正郎有人狂喜,如释重负,盖进恐得罪君父,退恐怨及朋友。闻之李唐谷云,时省台诸公共耽耽于祠司,仪注一上,则必以他事蔑之,不坠之深渊不止。噫!亦危矣。
孝定皇太后外家李氏富,擅都下。初神祖孝,奉长乐,待之厚,至是以有警用诎,索捐助十万金,不应;上怒,几没入田宅。会皇五子病笃,云九莲菩萨形见,以为言。九莲菩萨,故孝定宫中道号也。旋复其家,予袭封武清侯爵。陟降左右之灵,盖真有也。
上追念孝纯皇太后笃生恩,欲布衣蔬食终身,示报宫庶。王公廷垣疏谏,上手谕阁臣:「朕以布素一事为王廷垣所讥,中微言孝纯崩异状,有繋帛痕,亦出自悼灵王口中。」宫闱事秘难明,上骤闻,痛悼,不便宣传,仅以之密谕阁臣,鲜知者。余后翻阅起居注,为所亲见。布素事难行,兆亦非吉,圣孝则千古为烈矣。
绘孝纯尊像,遣工诣新乐候刘文炳宅,受瀛国太夫人指示,上外祖母也。绘成,迎入禁中,文武官列班侍,仍择吉同贞皇帝后尊像恭藏内殿。临期,上中夜趣兴,余幸偕祠部伯兄趋到,百僚多后至者,门阖不得入,内阁谢公升亦然,至自请削职繋狱待罪。旨慰存之,馀夺俸一二月有差,视闲朝例。
张真人,朝班旧站二品末,忽越次挤,都察院下之众骇然。时斋醮频兴,上注意,屡呼大真人,不名。赐礼部宴,部议准蕃僧灌顶,法王例宴设灵济宫,用内臣陪从之。本礼侍王公锡衮、蒋公德璟议也,时谓得体。寻命工部为真人造狮子府,恩大优渥。
诏宋儒周、程、张、邵、朱六子,有功圣学,宜改称先贤,且命辑全书进览。按庙记,惟十哲称先贤,余世代为序,称先儒。众议仍先儒便,不可。隆儒重道自美事,惟六子遂岿然,处及门左丘明辈,上觉亦未安耳。属圣意所向,莫能坚持,亦祗行之。国雍止,诸郡国罕有改者,辑书事终落落。信昔人汗青头白之恨。
孝陵龙脉所经,多为民间开挖灰窑,或附葬。事闻,遣成国公朱纯臣、新乐侯刘文炳、礼部尚书林欲揖趋视,赐宴中极殿,给路费行。时成国督京营,欲选营兵千人护从,且携营篆往。礼侍王公、蒋公诤,不可,得旨裁其半,篆留别委。成国意恨恨,抵南都颇有烦扰,复为台省摘及,卒赖林公委曲调停。阅岁,还绘图呈览,上谓礼臣深明于形家之学,嘉奖良至。同时各部正卿惟林公最蒙眷,进退如礼,有盛平耆旧风。
侍郎李公绍贤自詹事改理户部,钱法意不怿。尝即署中新治一轩榜,曰「饮冰」,询即属「知吾名轩意乎」,或以「受命饮冰」对,李曰:「不然,吾若不获还词林旧席,当服脑子死是耳。」传者哄然。未几,叙还原职。
周公延儒每语人,宰相不答钱谷之问,词林改计部非,是惟兵机宜暗晓,备帷幄筹。议改一员为少司马兼学士,初拟余,辞;再拟同里蒋公,亦辞。周公意咈,然逼于众议,乃即家起倪公元璐为之,余辈所为力辞者。固以枢贰储督抚,选封疆,重寄未易担承。时大司马陈公新甲势方横,亦不乐与共事故也。周公前佐礼部,尝躬请督师,不允;以是得上意,颇示自嘉。其后繇元辅骤出视师,甫移足,谤议嚣然矣。天下事谈何容易!
庚辰廷试,上就中选四十人入对,自鼎甲外优补科道吏。兵部属有进士某,试牍偶忘提头,旋追改,涂注满纸,亦与选中,得御史。时方急材,不复以区区帖括为意矣。同邑蔡公肱明胪传首二甲,应授礼曹,竟从新例改兵曹,亦称异事。
会试后,举人乞恩就教,忽有旨,概授部属推知。其廷试贡士亦选百馀人,一体擢用。阁臣陈公演揭请,上手报数百言,有「赞襄在卿,威福惟僻」之语。诸人辄自称「庚辰特用」,请释褐竖碑。穷乡俚传或呼「御进士」,至有给假家居,公用进士冠服者,尤可怪也。余后在阁,见江右一举子疏,自许「荣均及第」,驳之。比旨下,已从删削,知圣意不欲人议及。
经筵,余叨讲《尚书》「帝慎乃在位」章,末以审几为祝,愿上「廓大公之道以应无穷,敛神武之威而归不杀,及举错合万方公论」云云。时黄公道周繋未释,故微及之。司寇刘公泽深出,遇余,举手曰:「知公讲苦心,言言规讽。」余亟逊谢之。空言济得甚事?先帝雅,不能受直言。闻此讲而无忤色,想必有动于天怀者。后来镇海得生,即权舆此,宜兴特迎机而导耳。谁谓空言不济事耶?
余戊寅以封差行,所撰讲章已及「托六尺之孤」章。比还朝再补日讲,越两年,仍以「弘毅」章接讲,岂两年间多从罢辍耶?旧例,或边警,或祈祷,或圣躬微不豫,讲暂停固。时事多艰,益追想初年缉熙之学。
新考选省台谒政府谢公升,忽与深谈朝事,微有谤讪语,为诸少年交攻,落职去。谢城府素深,阻即只字未易,窥探忽至此,若魔祟使然。既归后,有遇其易服骑驴来往畿甸间者,不解何故。
佥都御史一官,夙号雄剧,迩年稍不利。以余所见,陈公乾阳、宋公鸣梧、徐公耀、张公玮俱卒官,岂害气偏中于执法乎?宋父子并官佥院,亦世家盛事。
吏都谏阮公震亨起掌计,关防颇疏纵,有通贿声。逮繋累年,所株连缙绅甚众。阮非全不自爱者,缘䁥信旧役丁某言,丁因藉为奸利小人,真不可作缘,可为后鉴。阮旧官大行,余素交,省垣后始渐落落。
御史骆公振飞按部偶檄余邑,取二纱充馈送。邑令戈公简疑有他端,具盈箱进,路恚甚,几欲指参,余辈为力解,始罢。路犹矫自振刷。继是如光州慈溪某公,每巡歴,索缎纱犀晶等物,动累什百,下吏疲于奔命,日新月盛,不复知其不可矣。
考试官撤棘后,简点试录,间赴抚按宴,留旬日,亦恒事耳。未有偕直指宴累日,夜选胜征歌,解衣堕帻,并日徒诸房考饮,如丙子某公所为者。先是,癸酉,余同年冯公之骥同给谏刘公安行,试闽,放榜甫三日即行,遍谢赠遗。两公清德,闽至今犹艳道之。
参政曾公樱在闽,雅负清矫,忽为厂卫阴缉,称有人来京行贿营升,见获赃五百馀。舆论骇然。鞫实,云繇郑帅芝龙素德,曾阴代打点,原非出曾意。抚按交章暴其枉,郑亦具疏引罪。事达禁中,曾逮到刑部,甫一夕蒙宽释复任,郑仅镌级自赎,远迩咸喧传圣鉴云。时士民为曾伏阙者颇多,御史刘公光斗偶询余:「贵乡曷昌感曾乃尔?」余以实对,刘笑曰:「奸民当更感也。」曾旧守昆陵,意主抑强扶弱,伤偏执,即在闽亦然。斗栳一案,遂为余郡数十年祸端。
同时宦闽有施公邦曜、徐公世荫与曾公樱,称鼎立。施至副都御史,都城陷,抗节死之。曾至少司空,以登抚失事,仍逮繋脱归。徐精吏事,屡举廉吏第一,或云课实在施。曾右擢抚安庆,时值兵连祸结,苦难措手,未几罢用。违其才,或不无廉,颇赵人之感耳。
中丞熊公文灿抚闽,用招抚著声;既移官总督,仍欲兼用之。楚献贼狡,阳抚阴叛,熊日堕笼络中。时楚杨公嗣昌、姚公明恭居中,主熊议甚力,事败亦不能救也。熊竟伏法,蕲水破家,铁尽。今其子侨寓闽中。
总制傅公宗龙以「大司马颂」繋,得释用。余旧识之,濒行见过,语谆谆。师旋败,创甚,不屈死。忆傅语余,此际洪公丞畴当最危,丁公启睿当危次之,己又次之。噫!讵知傅败之在二公前耶?又讵料二公之终不死耶?
督师卢公象升师溃,力战死。恩恤久稽,诸臣多为讼言者,上终怒不省。闻卢与监枪大璫左,初几没。其死敌状赖监军杨公廷麟为裒,遗骨还报,事始白。大都督抚与镇弁争,弁胜;与监璫争,璫胜,习为固然。同时顺抚赵公光拚罪编戍,颇亦坐是。
同年袁公继咸初视学晋中,忤某直指,被劾,逮入都,诸孝、秀多白其枉者,得赦出。驯抚郧阳,会襄阳陷,祸及襄藩,法应从坐,复蒙宽释,时实以才见原获徼。上屈法怜才,恩仅东抚王公永吉暨袁二人耳。当某璫总理户、工二部时,欲用部堂体,见袁时疏纠之,负磊落声。与余旧,文酒相得,后累官少司马督师。
孝廉卜三奇,获嘉人,能诗画,谈兵娓娓可听,以计偕到。偶给谏周公而淳出阅视河间,城守挟偕行,遇河间陷没,空以性命殉人,可叹也。又,汝甯守傅汝为困危郡久,城陷,投濠卒。二公并余畿楚举士,其畿南诸生先后没尤多。乱世功名,真去之惟恐不速。
给谏胡公周鼒疏请加懿安皇后徽号,逮下狱。上素事嫂尽礼,后父张国纪见自太康伯,晋封徽号称自可缓。属少年喜事之过,疑有阴误之者。
江夏贺公逢圣得请致政归,上心念之,濒行,召入宴中极殿。适余辈以枚卜召对,候殿门外,见贺宴毕拜辞,放声哭,上连呼住,不为止,哭拜无数。从来无人臣哭殿上礼,且于形非雅,兆非吉,众咸怪之。同时费县张公四知亦罢归,亦独宴饯贺,见圣度权衡之审。贺归未几,值武昌破,没水卒,亦其应也。
召对,余幸偕蒋公德璟、吴公甡蒙点用。自词林外,同列名廷推者六七人,宋公玫、房公可壮、张公三谟。对入,辞晢,忽奉旨严驳不堪,著吏部回话,且旨即附见于余辈点用疏中,尤属异事。余再疏辞云:「茅欣拔茹,适当师济同升之期;堂泣向隅,终有恩威异用之感。」盖阴指是,寓讽。闻蜚语流传为山东人自相排挤致然,或疑出宋公之普手,无确据,未知信否。
越上,尚青袍御中左门,皇太子、二王旁侍立。召吏部、都察院,切责滥狥状。太宰李公日宣、吏都谏章公正宸、掌道御史张公煊,同前推宋公、房公、张公俱下狱,圣怒赫然。时召帖无詹翰名,仅蒋公、吴公以部侍趋赴出班救,弗解。首揆周公延儒日偶病,在直,自己巳枚卜喧呶后兹再见云。
余辈以季夏月杪上阁任私。念昔人举大事,多避晦朔,晦日月皆终,疑非吉属。首揆周公频来催,且云即日孟秋朔,上享太庙,阁臣无弗出陪祀理。勉诺之,意终怦怦。后果致参差,同事中有冒重谴去者,周公亦终不免。孤虚避忌之谈所从来远。
初召对,行面恩礼,因环跪,为冢宰李公、都谏章公等祈宽。首揆周公以恐伤圣度为言,弗允。狱具,直批从戍遣出。独断李公宽和有度,人咸乐亲己微,不无委狥之过。上尝面责其瞻顾情面,多绳之有素。朝更夕改,旨自出而自忘之,先帝用人行政往往如此。上无道揆,下无法守,真莫甚于斯时。
处分李公,旨明谕此后枚卜照旧推词林,惟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准陪推,馀概罢寝。海内欣传,庶几睹升平旧事。乃甫逾年,而再为特简者仍见告矣。煌煌明纶不能保其金石之信,孰为为之?
早朝以圣躬偶患呕吐传免,阁臣具揭候安,因劝葆精啬神,节宵旰劳。奉旨:「辅臣忠爱之心,匡正之意,溢于言表,传詹翰官拟谕褒嘉。」众惊出意外,固辞,弗允。于是詹翰官拟进,比敕,颂上亲洒宸翰数百言,龙翔凤翥,极云汉昭回之观。共诧稀进遘云。
少宰王公锡衮循例候安,亦蒙褒嘉,晋服俸一级。先是,王公与枚卜召对,上固欲用之,弗果。适雷公跃龙起,少宰未至,时令王公代兼摄部篆,而以雷改南京用,未旬日,远跻二品,称异数。王公旋复归,倘稍久于其任,大用何疑?益信行止之有命也。
兴化吴公甡协理京营,为首揆周公荐入阁。初,陈公演意弗善也,事难显沮,特具揭以整顿京营为词,上是之,几辍吴入阁,赖周公力请始定。陈公机最深,即于余亦加萋菲,周公尝微及之。既同事,余执后辈礼惟谨,顾气味不投,毕竟为所阴中。
方枚卜,有倡为「二十四气」之说,遍帖都下,凡时流稍负才名者咸罗入其中,余偕吴公甡与焉,莫测所自。后省台屡有及之者,姜公埰至蒙重谴。余尝于御前同吴公叩头详白其故,议始息。
总宪刘公宗周初以少司空抗疏,革职归,即家起少宰,未赴,连拜疏劝上勿溺情。二氏学多规切语,圣意不悦。晚御中左门召对,问曾见刘宗周疏否?周公对见过。复问何如?周公揣知微旨,对:「其人素著清执,议论略迂。」上曰:「清执须为朝廷做事,若徒寻好题目,博自己声名,便是假的。朕记昔人有言:甯为真士夫,毋为假道学。」周公对:「却非假的。其人苦节已数十年,实是真品。」上曰:「如此,尚做得些事乎?」周公对:「尽做得。」天颜渐霁。周公善奏对,数言尤中肯綮。余按:「宁为真士夫」二语,出我朝邵文庄宝,不审何自达御览?博综今古之学,即是可推。
司马陈公新甲起家乙榜,繇边道夺情骤擢,最蒙眷,言路屡攻之不动。每召对,虚恹辨给,首揆周公亦喜之,同乡陈公演右之尤力。或余辈拟旨稍严,辄为祈改。至是逮下狱,论斩。阁为揭救,乞暂缓须臾,俟秋后决,不听。是日值讲期,周公私向余叹云:「朝端杀一大司马,漠若寻常。」上神威不测至是欤?
内璫刘元斌统禁旅剿李青山寇,颇有功。师还,或言其纵兵淫杀状,南御史王公孙蕃疏劾之,验实。上蚤朝,面奖赏御史,立逮司礼太监王裕民,并元斌下诏狱。裕民久侍左右,见秉笔司礼亲重视外廷首揆等,元斌其名下也。上以其狡饰,屡询不实对,怒甚。周公难显诤,第用「因物付物,以人治人」之说进。未几,刘、王竟死西市。时每召对,阁臣、内璫辄屏数丈许,语毕,呼司礼监官来,始应声进,既莫测何语。至裕民事,益怪恨,谓阁中阴有意杀之,将来周公祸始是。
初考选概收,台省苦猥滥,议汰数人,南御史王孙蕃几在汰中,缘是疏免。及都察院再考,有被汰御史张希奎,楚人,愤甚,直疏攻总宪王公道直,坐为民去。时谓王福至心灵,张祸来神昧,相传为笑。
上召对偶及魏忠贤事,云:「朕为信王,于皇兄非能数见也,请见多为忠贤辞阻。有丞奉徐应元疏请赡田,忠贤怒抵之地,以疏无『厂臣』字。承奉悟,再易疏进,始得请退,以疏稿呈朕,祈熟观。朕问何意,旁一老承奉云:『殿下何必问,今世界大都如此矣。』」语毕,因云:「旧辅臣黄立极谓『皇上也曾称颂过来』,盖指是也。」抚掌大粲。又云:「忠贤目不知书,何能为直?皇兄过忠厚,为所欺耳。然忠贤每见朕,辄有惧色。」众顿首贺,信英武慑伏有素。
王裕民既诛,诸勋戚多请所籍没第宅者,弗许。怀远侯常延龄疏入,上以开平王开国功,后裔零落可念,特批予之,惊出非望。知圣意所风厉深远。
张真人应京,亦疏请王璫宅业,奉批给属同官蒋公拟旨,意难之,以工部见为真人造狮子府,恩太优滥,宜罢给。首揆周公云:「小事耳,姑将顺是。」蒋公持不可。比旨下,果如所驳。明主可以理夺,故非虚语。
勇卫营原招纳降丁三千人,久横辇下。佥议夷性犷悍,久留虑生变,请撤赴蓟镇,听该督抚约束,从之。濒行,诸夷丁彀弓勒马,偶语汹汹,猝以情形叵测闻。是夕为往复图维,至丙夜始罢。降丁实骁健,但难畜耳。当有警时,倘留此三千人营中,祸甯易弭?
都尉巩公永固疏请复建文庙号,偶召对及之。上有难色,余进曰:「此大典礼,海内属望久矣。在成祖形迹间,似有所疑,若以太祖大公至正之心视之,则圣子神孙俱属一体,何疑之有?圣明在上,诚千载一时,愿以太祖之心为心,即赐举行。」同官多助余言者,上终以事体重大,踌躇不果。
召对,周公为张采、张溥祈宽,云二人肯读书,博通经史,为东南士子所宗。诸言官离书生未久,夙慕其名,致随声附和,非他有所党比。因言即如黄道周,亦以多读书得海内士大夫心,与张采、张溥同。蒋公因称其博学清修状。余进曰:「道周见蒙永戍,凡永戍之苦,视死刑尤甚。死刑罪止其身耳,永戍且及子孙。闽楚隔远,道周子幼家贫,流离可悯,倘可改充附近戍,徼恩非浅。」周公旁扬言曰:「也不争近戍、永戍,皇上倘怜其才,倒不如索性用他。」上不答,微笑退。随奉御批:黄某准赦罪复职。阁中惊喜相贺,朝野欢传,竞颂圣天子如天赐,有泣下者。
黄公道周既复官少詹事,余因召对,为同年叶公廷秀极言其清苦力学,且衔恩负咎图报状,上亦有转圜意。会省台连章称赞,并荐及解公学龙等,疑窦开,机会遂塞。上恩威自出,恶臣下矫之为名,诸台省非可遍谕,往往以急性激成滞局,事非一端。当叶公廷杖时,省台何无一言?窥机有可乘,又急于让之为名,而反以阻其向用,非可以言而不言,则不可以言而言。恶在其为言路也。
上于乌程、武陵二公也,台终注意,尝谕云:故辅辟仁何罪?直口益谦,益科场重,致犯众怨耳。使鄙仁老在,朕尚要用佗。又曰:弃阳陷嗣昌,犹知愧惧以死。朕一夜梦嗣昌衣冠来见,若平时翔,人称科道官设论不公。朕云:昨见兵科都给事中张谮彦一疏,持论稍平,嗣昌揺首也不见得。朕既醒,异之,因命予谕祭一坛。诸臣不敢对,语渐传,咸谓武陵负何宁爽,至动明王之梦。余后南归,过广陵,口私语都谏姚公思孝。姚曰:武陵生为奸人,即其死亦奸鬼。屯稽大臣没后,通梦于帝,唐惟虞世南及我朝世庙时熊聊不多见,事称怪特。
上于乌程、武陵二公始终注意,尝谕云:「故辅体仁何罪?直以参益谦科场一事,致犯众怨耳。使体仁若在,朕尚要用他。」又曰:「襄阳陷,嗣昌犹知愧惧以死。朕一夜梦嗣昌衣冠来见,若平时,诉称科道官议论不公。朕云昨见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一疏,持论稍平,嗣昌摇首云『也不见得』。朕既醒,异之,因命予谕祭一坛。」诸臣不敢对。语渐传,咸谓武陵负何宁爽,至动明王之梦。余后南归,过广陵,以私语都谏姚公思孝。姚曰:「武陵生为奸人,即其死亦奸鬼也。」稽大臣没后,通梦于帝,唐惟虞世南,及我朝世庙时熊翀,不多见,事称怪特。
皇贵妃田氏薨,先皇五子悼灵王殇,无何皇七子继之,追赠悼良王,皆妃出也。余为撰赠册云「魂依恭淑,痛并悼灵」,恭淑为妃諡,二语叙王母子兄弟间颇称简切。每岁节,妃及悼灵王前并用祝文。
赐游西苑,先命锦衣卫备马候,许骑行禁中。同游自阁臣外,合勋臣、部臣十三骑,出西安门,历圆殿,逾金鳌、王蝀二桥,小憩。顷之,上御明德殿,入行礼,赐宴廷,坐席棚下,左右分列。宴用金葵花杯,注酒奉馔俱光禄寺官。上亦即殿上宴。酒毕起谢,召同成国公、恭顺侯暨吏、兵、工三部署篆侍郎,商略久之。寻命放火箭、火枪,势若龙蛇,所及数百步外。晚辞出,经紫光阁,阁前即太液池,时为壬午季秋七日,荷柳未残,鸥鹭群飞,依依有江南意。因复上马,沿堤观水磨、水碓等物。归抵阁,已薄瞑矣。惜当日不及详记,岁久依稀忆录,遗漏已多。私诩为蓬壶琼岳之观,亦何远过?
司马冯公元飙对客喜漫谈,在御前亦尔;虽其家人猥琐语,亦以上闻。如云「臣兄津抚元扬顷中风疾,遇广东会试举人,购得牛黄丸,始渐苏醒」,诸如此类,难更仆数。每遇冯公奏事,剌剌不休,诸同官为脚痹终日,上恒倾耳听,不为忤。所谓鱼水之缘者乎?
冯公元飙忽诣阁请见,有喜色,云汴围解,周藩及巡抚各官已渡河。询之,徐及河决事,余骇然,奈何以百万生灵易数十人命?当有他故。久始知诸臣困围中,援绝计穷,藉决河自救,冀乘涨浮筏出,即满城鱼鳖,不遑顾矣。冯公时以侍郎视篆,惟虑失周藩为罪。骤闻之喜,未细思耳。后有旨升赏巡抚各官,益属乖滥。是役也,巡抚严云京及河北道杨千古实围城中,诸公谙通机关,故决河流以溃汴,百万生灵不能获济者百一。贼据高阜避水,实无所伤。总督侯公盛言贼淹没已十之七,且云初出都时,祈签关庙,有「不用干戈盗贼」之语,今果然。闻者哂之。然人心喁喁,谓朝中清议自在,即在事诸人亦惴惴。及得旨升赏,舆情怅然。赏罚无章,何以为国?
颁敕戒谕诸臣,有「科道官替人保留、保升」等语。给谏姜公埰疏辨,内云「陛下何所见云然?」上大怒,谓埰「敢诘问朕!」廷拏,下诏狱,楚毒备尝。少司寇徐公石麟至,因是去国。姜自率笔语耳,不图得祸之重。
考选召对诸推知,阁臣并冢、宪二臣入侍,赐坐,给笔札,几前命录所对语。冢臣郑公三俊、宪臣刘公宗周竟辍笔,惟余辈草草登记耳。对讫,二公另出班奏,考选属部院事,兵部不宜预题十馀人,夺臣职掌。且言诸臣或以军功、城功减俸,行取近速化,虑启幸端。上用他语谕慰之,意色不悦,实御前考选非体,易致赝售。二公侃侃执争,亦自是老成举动也。
上仍将考选姓名发阁臣看拟,事属首揆为政。余见周公所拟定,前列谏垣,信铮铮极一时。选逾年,公罢政归,所倡先发难,丑诋不遗馀力。即曩前列数公中,有绝可怪诧者。余别公诗:伤人可但防荆棘,桃李栽成也碍衣。要世态从来如此,无足深叹。
旧总河刘公荣嗣坐赃二十余万,追比法穷,尽从豁免。闽陈志广计部,其门人也,榷浒关,以岁荒缺额七万属余票拟,亦免追补。余途遇三山某同年,谓陈实以馈周千金致然。余笑曰:「以千金而免七万,所得不已多乎?」事往往类此。
时郑公三俊、刘公宗周、惠公世扬,并以旧德布列大僚。黄公道周、倪公元璐召未至,起废赐环。疏间下,上朝讲频仍,阁臣晨夕造膝。自崇祯十二年以前逋饷概蠲豁,刑部镇抚司罪囚清出三千馀人,厂卫敛手,经年罢榜掠声,士大夫免罗织株连,时事差亦可观。喁喁望治,独宵壬恨刺骨耳。群阉佐之,潜媒孽其间。无何寇骤入,圣意中移,自是机局遂一变矣。
召候考县令王爕、苏京、王汉入对,并授御史,遣监军。汉,山东掖县人,余丙子畿闱举士也。令河内,治声冠一时,旋改巡按河南,甫三月,超擢巡抚。汉负才略胆决,屡剿寇,躬冒矢石,自视在韩襄毅、王威宁之间,中州人尤盛赞之。每书来,余辄举,惧谋为祝。
周藩既避水北渡,泊河干。上遣都尉刘公有福、中允卫公胤文赍玺书劳问,仍发十万金,命御史黄公澍前往赈济诸被难宗民。黄旧官汴司李,困围城,备尝危苦,既受命,颇迟回,不即赴,上特呵趣之。竣事还,复命按楚,所莅俱险途,其人颇不为冢、宪二公所喜,烦言日至。临发,过余辞曰:「疾不仁,已甚乱也。某纵真不肖,亦不宜见逼至此。」余蹙然,用好语慰勉之去。
御史寗承勋疏有所谕劾,或云属某代草,非寗笔。上闻,召面对,命诵前疏,寗懵然不能尽举其词,坐降谪。时台省机锋闪烁间不可方物,如御史卫某出巡关,有传其留印信本纸,某同年所随缮写入奏者,踪迹尤异。抑上安从闻寗事,或别有侦报耶?
同年丘公瑜,自宫坊即与杖卜,屡裒列。是年颇不誉众口,诸省台苦聊萧之,或以善武陵杨公为辞。值其乡钱天锡、廖国遴交通事,益滋葛藤,余力解之首揆周公所。丘时有家难,杜门乞归,即余亦代拟旨允放。宸眷终谕留,驯至大用,要其冲襟达识,自非浮言所能间也。当日仍允归,为福省后一著。
屯抚袁公继咸业经点用,阁循例填衔,忽改票,莫测何繇。徐思袁公甫释自戍中,或圣意隐示郑重,因改加「赦罪图功」等语,末云「如不效,前罪并论」。票上,随得请。共叹衮钺一字不轻假如此。
给谏熊公汝霖疏有「二祖列宗之灵饮泣地下」语,御笔涂抹,坐谪外。理宜称天上,不应地下,然亦小遇耳。熊先有疏规,首揆周公洗心涤虑,周即其座师,怒疑下石事,无确据,总揆地一疏不得。
讲筵例寒暑暂辍。是岁仲冬辍讲后,上忽精勤,每日轮讲官二员,讲《大学衍义》及《宝训》、《大明律》诸书。一夕御德政殿,讲《西铭》,谕阁臣曰:「宋儒程子有言,人主一日之间,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自然君德清明,君身强固。语最有味,朕恒熟诵之。」于时边报纷纭,讲自若,以其馀裁决机务,夜分始罢,或隆古未卜何如耳。汉唐以来,良所稀见。
诏大小臣,许面陈朝政,投进职名即召见,有敢阻滞者斩。于是庶僚末品竞叩阍求对无虚日,如中书舍人吕兆龙连对三次,奏称「三日不见皇上,即坐卧不安」,甚至田皇亲仆黄凤、周皇亲掌家董承宪,咸伪冒弁流入见,渎亵已极,因有熊公开元事。
行人熊公开元自谏垣谪补,负才名,尝于文昭阁面对,颇称旨,因再求见。己奏事毕,请间,上为移御内殿,屏左右,惟阁臣侍。熊请更屏阁臣,意效范睢说秦昭王事,首揆周公请趋出避之,不许。熊稍失措,遂面讦周公短,周亦奏辨,请罢斥。上以熊小臣犯分,且诡称密奏非是,叱出,命补疏。越日疏下,余为拟,姑不究。内批镇抚司拏问,逼供同谋,寻同姜公埰各廷杖一百。案驳经年,朝端脊脊多事,自兹始。
姜公埰、熊公开元繋久,遇召对九卿科道,各以恩宥请。左都御史刘公宗周请尤力,且援黄公道周事为比。上曰:「黄道周系特恩,何得妄援?」刘益抗陈,不少挫,云:「皇上即加臣斧钺之罪,亦不敢辞。」上怒,声色俱厉。佥院金公光辰复从旁代述刘意,并叱出候旨。诸臣为引罪求宽,不允,驾暂起。良久,上亲批:「刘宗周革了职,刑部拟罪具奏。金光辰降三级调外。」遣文书官赍示阁臣讫,即发下。余心念刘累朝老成,所争执事正,倘令身就牢狱,谓朝论何?谓主德何?亟语首揆周公,宜留批面奏。周虑文书官不肯授,难之。余躬请之文书官曰:「旨漫抄发,暂留此。少顷再召,阁中尚有所陈。」适其人年少和雅,答云:「容询敝堂翁可否。」嗣闻司礼王公意亦缓。于是上张灯再御,周公两手恭奉批,余辈同入,跪案前奏:「刘某罪自难辞,念已老,律有『七十以上收赎』之条,伏望圣恩免其刑部拟罪。」言再三,上徐曰:「果已七十乎?」对:「诚然。」上略起,俯手接批,思移时,改云:「姑念辅臣申救,奏其已老,着革了职为民。」众叩头出。噫!当日亦殊费苦心,有封还奏书遗意,谁知之者?
方诸臣之为刘请也,同邑蒋公以「唐太宗能客魏征」为言,上怒曰:「他安得比魏征?」久之,曰:「唐太宗才,朕万分不如;若论德行,亦不让似他。」既退,周公颇咎蒋失辞,余不解何故。周公云:「前有以汉文帝方上者,蒙驳『何得用汉唐中主比朕乎?』意盖在唐虞三代间也。」上取法于隆,诚美事,要躬励其实焉可矣。苏辙称引汉武,哲宗亦怒,其实哲宗能及武帝万一乎?人苦不自知,往往类此。
左通政卫公景瑗出抚大同,自意资序高,不宜外擢。先尝劾宜兴周公,疑周故厄之,实不然。其后赵公维岳且以通政使抚顺天矣,京卿膺节钺,寄自正理,不犹愈于少参佥事之躐跻者乎?各抚如马成名、潘永图、李鉴、何谦并自废籍骤迁,即督师范志完亦伤速化,卒倾覆,无一全者。疾行多颠踬,信然。太常、光禄、太仆三卿寺及京府尹皆三品也,累朝多以节钺出者。左通政四品耳,何谓不宜外擢?
司马张公国维自总河尚书召入,疏称离家久,乞四十日假归省母,旋即赴任,许之。嗣因时事警急,不敢归,星驰入都。上喜为大臣先公后私,谊嘉奖再三。后得罪逮到,徼生还,大都得力此举。
司农傅公淑训值有警,外解稀到,饥军嗷嗷无所出,面奏愿以身为质与皇上,当出帑金五十万,候解到补还。上曰:「卿是何言也?宫中、府中均属一体,朕内帑若赢,馀岂有不为军国用之理?」朝退,随发二十万。约略军兴以来,所发户、工部暨督抚逾数百万金,不为少,但用之未必一一如法耳。「补还」说更属画饼。
御史魏景琦家居,与总兵刘超交恶,超杀魏一家,据永城反。城中仕绅如丁魁楚、练国事等,皆被拘禁。诏移师讨之,巡抚王汉师抵城下,超不出。诸绅密通,约内应,五鼓启北门,纳师直攻。超势垂穷蹙。会暴雨,汉营城外,自步入登城楼,手持免死票,大呼「勿混杀我百姓」,忽超弟越率百馀骑来,汉意我兵,即越骑亦不知为巡抚,挥刃立伤汉。事闻,上当宁泣下,中州人并痛踊失声,谓汉死事无可为者矣。汉善拊循吏卒,意气英发,感动人。方拟屯田扼险,招徕各山寨豪杰,两河回应,不意死,全域遂坏。朝议益发兵,超、越就擒俘献,磔都下。诏赠汉兵部尚书,荫一子锦衣世袭。今汉不死,勋业当别有可观,亦稍伤轻敌过,惜哉!一子甫襁褓,未知后成立何如。
蓟督赵公光拚自戍罪释用,未受事,寇已大入。率各总兵逐寇,过都门,言诸将愿一望清光,求赐对,假之颜色。上悦,如所请。召见,命光禄寺备宴,阁臣陪具,仪卫以待。逾午不至,忽疏称:「总兵白广恩赴召,垂入城,有密言于马首,云召非佳意,疑即席擒之。广恩惧奔还,虑他变,臣立驰诣其营慰安之。」召未能赴,举朝愕然,不得已改谕:边报急,诸将免召见,筵席牛酒等物仍赍赐。缘广恩职镇蓟门,有失汛地,罪方自危,憸弁得乘机要吓,顾所伤国体多矣。上所为深憾,赵卒置之法,坐是。非外廷耳目所知。
白广恩本流寇部曲,或云即「过天星」,为洪公承畴招抚,携至边,家属从焉。至是有违召罪,惧诛,拥兵自卫。驻邯郸,匝月索饷,与邯人哄,疏词悖慢,众愤然。同官蒋公德璟偕宗伯林公欲楫,数誉广恩才,微护之,询故,以洪公所荐为词。余曰:「当此事势,即洪公不能自必,何况所荐用之人乎?」一日阁部同议御前,迟回久,余进曰:「此两言决耳。在兵部宜声其罪,示法;在皇上宜怜其才,示恩。」上称善,究亦不能从也。特遣内臣抵广恩营,厚赐银币,仍沿途给饷,送诣督师孙传庭军前。孙战败,广恩遂从贼叛,卒符余言。伊雒间有李际遇者,剧盗也。以受抚为名而剽掠如故,蒋公亦亟称之愚,至中州方知其无当。乃知当轴大臣谘诹宜广,不可狥一二耳食之见,辄轻誉人。
鲁藩国故贫,出纳亦吝。寇垂攻兖郡,督师范志完分兵遣将,李辅明代防守,不纳,贻札辞,城中守御已固,请移师,无劳驻止,仅捐十二金为犒师去。未几城遂陷,范将原札缴呈御览。信然可为后鉴。
宣督江公禹绪入援,师疲敝,间犯抢掠,得罪去。上自择大理卿孙公晋代之。孙美风仪,旧谏垣著声,顾于兵事非习,窘甚,疑政府陷之危地。其实在圣明鉴赏中,非可以口舌与也。孙与佥院金公光辰齐名,同为吴公甡榆里友善,旁睹忌不乏,兹惧特出意外。后莅阳和任,称病屡乞休,上嫌一事不做,并疑阁臣代卸责。余邑蒋公至,以是奉严伦,详自记中。
督师孙公传庭,初以他罪拟辟,颂繋得赦用。其人有气魄,师律严,总兵贺人龙屡倡逃,至陷。前督臣汪公乔年、傅公宗龙阵没,盛拥兵入见,孙立数其罪,缚斩之,莫敢动,以是著名。所料理秦中兵马器械颇精锐,两度出关,捷屡闻,并以功垂成骤溃,真堪惋诧,岂杀运之未除乎?或传孙后入终南山为僧,未知然否?
贼中伪曹操,初与闯角立不相下,孙督阴遣招之,有归附意,事觉,为闯诱。同时有「革里眼」、「小袁营」者,亦没贼手,咸谓闯自剪羽翼,无能为,不知乃益张其势,忧方大耳。闻闯稍惮左镇兵,然每遇事急时,左辄引去。
上屡目阁臣,称昔大臣有自请视师者,缘吴公甡自协戎,擢用,有知兵名,意默然有所属,吴佯不省。至是楚承天陷,上特御文华殿,嘉赞吴公,属以剿寇复仇之任,无所辞。时同邑蒋公屡请行,弗许。
吴公甡既受命,议繇晋入秦,偕秦督出襄邓恢楚。咸云西北事见有秦督在,贼方南下,不若开府金陵、沂、浔阳、武昌,规复丞郢,便因议调边镇唐通兵,议挑选京营兵三千护行,议移袁公继咸为江督,通往来路。时寇未出口,道梗,留有所待。上于唐弁、袁督议未允,周公代请尚在次,且间余意吴公宜速行,嫌难出口。一日,当领敕置案上,坐语自如,不一视。余私语蒋公曰:「出自币颁敕,大事也。受命而惰,吴公其终不前乎?」不幸言中。
冢宰郑公三俊既以奏对失上意,所拟起废、赐环事皆中格即推升,亦屡驳,换疑阁中有参差形。实斗杓之地,默自转移,非拔山力所能助也。老人于后进才品,势难周知,亦稍伤偏听。至议调仪郎吴昌时选司,余力言不可。初许诺,旋改,知右有阴误之者。疏上,余太息曰:郑公祸始是矣。吴素佻狡诡,自附名流,遂一疏外转省台十馀人,复破例不用陪推。语籍籍,憾者益众。
上览调吴昌时疏,召问阁臣:选郎每用资深司官,或起家居。遍翻旧牍,无调自仪郎例,因询吴昌时何如人?周公对,冢臣疏调必有见,愿召质之。意亦惮代人任过故也。随独召郑公入,郑难他诿,不得不誉吴。且举世庙时,尝一调为词事,始定。其后诋周公罪,辄指是。余为辨云:「周某原不承当。上不记召冢臣语乎?」上曰:「当朕召冢臣时,再加诘问,即郑某已不敢坚承。」天鉴召昭然。盖繇时局装罩成,郑公虽悔之,亦无从自脱耳。
总宪刘公宗周得罪去,推李公邦华代,舆论翕然,属副院张公玮,卒难其继。郑公面奏起惠公世扬。惠自少司寇闲住未久,上难之,阁臣为代请,姑勉从辞。疏久不下,会郑公罢,立擢方公岳贡。副院示意吏部请别用惠,旨以郑朦荐为罪,惠革职为民。郑议处,余思惠素清鲠,起废籍,蒙恩非梦想,及朦荐,罪不在惠,且原罪止闲住耳。骤革职太重,为具揭救,不允。
初,郑公议用旧铨郎孙公昌龄、林公胤昌典选,旨不许,仅就近起刘廷谏一人。刘盗虚浮望,非端品,苦无得力司官。至议调吴,余后询郑公调吴何意,答云:吴与首揆周公厚,欲借吴用周,然亦太委曲矣。时同事二少宰王公锡衮荷上眷,沈公维炳夙负謇谔声,以郑公一语不谘及,亦恚,积忤已深,犹得从容成礼,驰驿归。赖周公力,乃更谓周有意逐,已非余所知也。借吴用周,自所文过饰非。用选郎何事,而可使左右侍郎不与闻乎?偏愎自用,视参佐若赘疣,想亦自知比之匪人,恐同事或衲凿其间耳。
选郎林公胤昌,余同社姻好,交最深。部疏上,亟从臾周公推毂,阁揭亦多美词,忽奉旨,有「朦升降十五级之官」等语,出御笔,「十五」二字注其旁,捧读骇然。上万几烦,何精察至此?想林在事日,杜绝请托,内璫辈衔之,致是耳。愧不能进一相知贤者,真称缺事。
召对兵部司属,拟边道、腹道数人,稍不堪者改别衙门用。内惟蜀张公经对最详,意气壮往,旋擢定州道,城陷死之,果不负所言。时霸州道赵公辉死尤烈,范公淑泰、张公焜芳亦以骂贼著节。
登抚缺,拟曾公化龙。蒋公有姻,谊避形迹嫌,余力赞之。时议调闽水师赴登,用郑弁将,曾即家统押前往,势最便,况其才实佳。余公车时曾见遇,颇有不足。余谓用人,国大事也,从公家起见,讵容参私意其间。
闽水师三千赴登,计费安家行粮七万金,闽抚张公肯堂面对,虑难猝办。余进曰:水师惟郑芝龙颇精,郑镇漳、潮间,闽、粤共之,费宜两省分办为是。旨允行。其后兵部议各省闻警入援,闽、粤、滇、黔稍远,许折输援兵银若干,免调发,闽应折三万五千金。余谓闽既调水师行,即同入援,视他省之全无调发者迥殊,票从豁免。二事所省桑梓费不赀,差尽寸心耳。为德于乡,乃尔知先生后福未艾也。
御史李公嗣京按闽还,为佥院。毛公士龙特纠疏列多款,时方严饬台省,有不职,议行大罚。余召对奏云:「李某在地方诚不见有所振刷,亦无显过,正是庸才耳。各省巡方类此者尚多,恐不胜处。」李后竟免罪。吴公甡为李邑人,闻言亟谢余,顾余何所私于李公。道厚谊,似适宜是,若其他,有宜从指摘者,余亦弗敢避也。
召对武英殿,余先同冢宰李公遇知有所商。是日,李面举钟公炌、王公志道、程公注、贺公世寿四人。上问钟炌以何事去,余对为邓希诏事。复问王志道得罪繇,对为王坤事。二人并旧大璫语,触忌弗顾。上终以钟、王前革职,程、贺仅属闲住决用,程、贺所推挽未全售,群情觖望。余原约冢宰以李公觉斯并荐,未果。
巴县王公应熊召未到,省台有发其家居私事者。上面谕曰:「朕洞破机关,此乃不沮之沮也,着议处。」仍拟旨敦趋。时眷殊隆,怪后来顿尔扯淡。或云巴县起本周公密揭荐,周败,因与俱罢,亦属揣摩。
江南北省台自相水火,遇周、吴二公同籍同事,故相欢,坚欲离异之。吴昌时尤挑构其间,至谓吴公出督师繇周公密挤。及周公身自请行,复谓即日出国门,有意明以速形吴之迟。噫,岂有是哉!忆某给谏语余,各省议论,合皆归江北,即贵乡亦然,余不答。
阁揭例出元揆手,周公笔舌松敏,雅善是,尝诮余辈曰:「诸公票词何太板?吾从来不下一呆实字,要使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耳。」余辈亦私乙太虚圆,多情寡执病之。一日拟候安圣躬揭,周公小恙,属井研陈公具草,偶用《易》颐卦「养正则吉」语,即日奉御批甚长,内云:「朕宫中自览章疏外,惟琴、射二项颇通,他无所好。」众惶恐谢。上意或疑有所讥故也。陈笔稍拙滞,每措词,几不可了。
南榜,周公一子一弟并得隽,后召对,上忽及科场事云:「闻近来主司多取势家子弟,明岁会试,各房考官先生每还慎加选择。」周公俯首。因再举钱公谦益前事,云:「钱某行如是,即真学贯天人,亦复何用?」莫敢对,罢。钱公闻之,乃谓上深知己,特阁中忌之,洵负不白之疑。
上冬春间恒朝,尝谕朝参宜夙观太祖时某臣诗,有「四鼓鼕鼕起着衣」之句,谨凛可知。癸未元旦,上中夜趣兴,御殿内久,群臣始集。余竭蹷趋至,佹入班,甚愧。周公云:「旧须阁臣到齐,驾始出。」想自有据。
阁中西房牡丹盛开,䜩集,偶得李文达公《玉堂赏花诗》一本,限韵,同时和者多,稍仿为之。余得八首,因即用其韵。送吴公行,亦八首。入阁后,苦无暇晷,久未遑作诗,仅见是耳,亦可谓忙里偷闲也。
送悼灵王葬出郊,便道过慈慧寺。主僧与周公有旧,盛谈本师愚菴和尚饭后步蜘蛛塔,观黄慎轩前辈碑,匆匆遄还。共追诵竹舍逢僧之咏,以为叹息。
西关旁相传精微,科直房三间为词林候朝憩息所。周公特疏:「闻属工部改建,加充拓,号内直房。无冬夜阁臣轮宿,供应不时。」传宣大署其柱云:
王道荡荡平平,无党无偏,风动四方归敛福
臣邻师师济济,有冯有翼,日严六德是和表
规制差可观,惟同署诸公以「夺我凤池」为憾。余前掌院篆,尝病之,既在事,亦不能改也。周公举动轻任意,当日宜另辟数间,还词林旧观为是。
陈公偶具盒小坐,隶供役不如法,微呵之。周公戏占云:「雷霆怒震,睁眼骂火房几声;溪壑欲奔,放手摆水盒二个。」按,此俗传嘲广文语也,改用之,众为烘堂。
蒋公述其尊人作令日,同僚即事属句云:兄短弟长,骤见翻疑长者长。久莫酬者。周公为即席对:我唱子和,细听转觉和而和。周公仍举「林木森森」四字,「望日望月月偏明」七字,俱难对。其所诵昔人五字平侧诗,如「屋角鹿独宿,溪西鸡齐啼」之类,亦佳句也。
▸以上一百二条 选七十七
[book_title]卷之四
上召对阁部大臣,间命皇太子侍立。诸臣致词云:「臣等恭叩皇太子殿下。」叩头毕,面答:「先生每辛苦。」一日,勋戚、科道各官同在列,皇太子意有所疑,跪请旨。久之,上曰照例传。因起,答如前语。宫闱礼法严,每起居辄行跪拜,兹举尤见其权度之精。
日讲例先进讲章,临期手牙签指本文讲。壬午冬,上始命案前铺设讲章,如经筵体,遇疑义多所辨析。记讲「狂而不直」章,谕云:「此圣人思『狂狷』之意。」;讲「吾有知乎哉」章,谕云:「惟无知,故无不知,如明镜空无一物,妍媸毕照。」天语屡出人意表。他如「罕言利」章,「颜渊喟然叹」章,以讲官辞未畅,命阁臣面加训解。首揆周公至另撰讲章进览,蒸蒸向学,莫有盛于此时。
《尚书》「金縢篇」议讲非便,罢之。上不可,谕云:「讲此见上世君臣一献之谊。」其后劾首揆罪,指是。谓特令讲「金縢」,屡举周公以自尊大,并訾讲官为阴有所媚,初不知出自上意也。枉诬人不浅。
司业韩四维先以保举受赂事觉,被降调,缘周公师生谊,叙复旧职,旋题补日讲官。无论神情诡陋,学识肤疏,为所共见。每诣御前,辄茫然不忆何语,始遗落数行,后并全篇失记,哑立移时,俯躬退。阁臣代请罪,以病解。上曰:「韩某精神不足,值嗫嚅时,朕为微引其端,几是矣。竟讲不出。」其犹得更换,仍还司业,属圣度宽容之美,然众为惶悚甚矣。周公好私庇,及门事非一端,最破绽无如此者。
皇太子讲读,亦时问难。讲《尚书》「敷在宽」章,问:「尧舜之世,还有五品不逊的百姓么?」;讲《大学》「见贤不能举」章,问:「贤不贤至为难知,操何术以辨之?」此余侍班日所亲闻,他尚多。既讲官对讫,徐答曰:「本宫知道了。」举止端凝,音亦亮,但睿体差短小耳。
懿安皇后既移宫入,上命即所居赐皇太子,改名端本宫。余辈获趋视,宫如常第,连房曲室多耳,殿列方镜屏二,高可数尺。时业定吉期,选择伴读长随,诸璫拟即举行。偶召对,吴公甡言:「冬寒,得稍迟,明春为便。」从之。圣情之毫无系著如此。迄逾春辍举,亦复请及者,不解何故。宫即在文华殿旁,离东华门非远。
襄城伯李公国桢疏请选练官舍,面对,词指激壮。骤蒙眷,屡承独召,语秘莫闻,凡所请,靡弗应者。忽请御笔为书其堂额曰「共武堂」,余拟旨着中书官写给,嗣闻已亲洒宸翰畀之矣。未几遂改督京营,旧督恭顺候吴公惟英至愤懑卒。吴儒雅,值有警,颇亦著劳。
旧司空张公凤翔自戍所蒙召陛见,以佥举知兵故,非上意。途梗,到稍迟,缘家居久,年渐高。入对,所聆天语不甚真,辞多参错。上怒,意为饰病负恩有所避,著部院看议。部代委曲求宽,得改少司马用。越年,复以张寂寂不闻,自劾革任拟罪,竟为民去。总机缘不投,为张计,蚤宜销声匿迹,顾无奈廷议翕推,何所苦遭上下异意?真进退维谷也。
寇百折思遯,久屯驻三河、武清间,诸援兵莫敢击。周公慨具揭,身请视师。上悦,即召见,谕本日酉时出东方吉,褒奖良至。周公退,趣装不复过家,抵城门夜深,已上钥矣。坐门勋臣特疏闻,启钥验出,留郊外二日,遂行。事起仓卒,暂携文渊阁印往,用为题识,阁中权用翰林院印代之,称二百年未有异事。
周公视师,以兵科方士亮、职方郎尹民兴从行,属诸将骄蹇,各互观望,屡檄不前。尹愤甚,突手剑拉总兵王定诣周公前,欲与俱死,周公为慰解之。疏闻,颇嫌尹轻率,即上意亦然。顾行间自是少知惕息,王定随有斩获功,竟赖尹一激力。尹楚人,俱有才气。
上素待镇将厚,每疑督抚文臣作意淩压之。偶塘报称左良玉师律严,禆将王允成犯抢掠罪,立行正法,喜甚,趣具敕遣内臣赍银币即军中赐示劝,阁请姑留,俟验实,不听。后察知王允成见在,前报果讹传。复有称左尝斩江中夺舟卒数人者,复如前驰赐。旬日,凡再遣使颁敕,再赏银币,究无一实闻。使至,左慢不为礼,损威极,上亦无怒意。将将之道,信英主所宜留心。
西协总兵唐通忽疏侵蓟督赵光拚,语不伦,余拟旨下部,察奏发改。奉御批:「公平出自政本,朕知识寡昧,惟辅臣是赖。镇臣非万分屈抑,安敢上疏?仍改拟。」余具揭谢,因言:「文武一体,情意固贵流通;上下相维,纪网尤宜严肃。不便以镇将单词,遽罪督臣。」并及近旨太优假镇臣状。诸同官沮余,谓批严切,姑引罪足矣,余不可。上师览奏不怿,意亦微悔。及周公还自军中,独召对,犹语及之,余所为失上意始是。后唐通遂封定西伯,寇至,卒叛降,与白广恩同。文臣淩压武臣,承平时则然。兵兴以来,武臣寝骄蹇,非复向时卑靡矣。上意偏右镇将,终是矫枉过正。然非弼直如先生,亦何敢犯颜苦诤乎?
戎政侍即缺,推张公凤翔、张公忻、王公家彦、周公堪零四人,即召见三公,娓上条陈。王公为余闽人,据寔对,上决意用王协戎,号美官。先是,魏公照柔、吴公牲并大拜,李公日宣示晋冢宰,时贤多欲得之者。比旨下,咸惊服。王公最清勤,谁恪简在,故有素耶?
戎政侍即缺,推张公凤翔、张公忻、王公家彦、周公堪赓四人。即召见三公,娓娓条陈。王公为余闽人,据实对,上决意用王协戎,号美官。先是,魏公照乘、吴公甡并大拜,李公日宣亦晋冢宰,时贤多欲得之者。比旨下,咸惊服。王公最清勤谨恪,简在故有素耶?
尚书倪公元璐初以枢貮召,连上疏请旨,特改大司农。旧制,浙人无官户部者,辞不许。既受命,因言:「臣以儒臣讲官司邦,计当尧舜之道、孔孟之学事皇上。一切头会箕敛之术,耻不屑为。」嗣陈三策:曰大做,曰实做,曰急做。词意廓落,冀一举可生财,节财以数十万计,若在旦夕焉者,究亦不能践也。
给谏陈公燕翼疏攻黄御史澍,颇极丑诋。上怒,著议处。部未覆,陈忽题某差行,旨并究部科掌印官,陈遂降调。自愧不能留一同乡贤者。顾其时风波大作,陈原拟罚俸,不准,即吏、户科二都谏且几累及,所处光景有岌岌不可再留之势,非事外人所知。
御史黄公澍之按楚也,上疑都察院故挤之,命取原注差簿进览。特召佥院毛公士龙诘问:「据簿,尚有杨若桥,何故用黄澍?」众未对,余不觉率尔云:「杨若桥通州人,或其才宜于北,不宜于南乎?」上怒,变色曰:「宜北不宜南,出何典制?」同官蒋公对:「有之。旧制,南人不差三边,北人不差两广。」既出,自思台差与阁中无涉。且余于杨道长非素识,何苦代对,致犯转喉触讳之讥?余先为唐通事,业怀去志,至是遂谋去益决。推用巡抚由乡绅主持,万历以前未有也。以乡绅力得巡抚,则法必不得行于乡绅,乡绅力能抗之,亦能坠之,安得不听其穿鼻乎?记熊公文灿抚闽,由乡绅某公力。及受事,某公日通请谒,受赇无算。搃百,凡秘政皆自万历末年始,上恭默不辅,臣无鱼水之交。台省咆哮,把持朝政,巡抚、督学等官非预谋之其乡,要人必不能得。至考选一途,纯是同乡一手拿定,无穷溪壑只在笔下,几圈点间,推知营台垣费几以万计。前人作俑,后人效尤,薪火相传,攸灼弗绝,其势非怀襄洪流不能扑灭,而兵革之祸遂滔天矣。
少司马彭公汝楠家居卒,抚按循例疏报,阁拟旨下部核,亦平常事。吴公甡坚欲批驳,余争之,不可,几动色。稽吴公原与彭来往,初闽抚缺,吴公意欲得之,众咸许诺,独彭与沈公犹龙交熟,竟推沈,致吴移推晋抚,坐是恨恨。余因叹士大夫能平心克己之难,动以自己功名酿成嫌怨,身后犹尔齗齗,虽贤者不免抑。余岂以同年谊私彭哉?部核听诸公论道,自宜是耳。
余夜偕吴公甡宿直,有涿州守疏陈城守事,内及州绅某公,称为硕辅。吴议应驳,余即从之,票特严。录此见于票拟事,无分毫私意夹杂,惟义所在。余谢恩原疏云:「处枢机之地,众莫睹闻;游衡凖之中,意难轻重。」政谓此也。当日情事亦寥寥,寡可告语者,任之而已。
仓场白公贻清有耳疾,召对,天语殊不闻。姑就所职掌量应,竟成礼出,上亦弗觉也。寻晋尚书。时张公凤翔以非聋获罪,白乃以真聋蒙恩,功名定分,信然。前孙公传庭亦尝因佯聋致疑,几蹈不测去。
少司寇朱公世守自南通政入贺,召见拜跪佹如仪。朱公举制科,垂五十年,老病,亦缘神庙时素不习朝参礼故也。出陪祀太庙,跪仆,头触地有声,得致仕去。忆同馆杨公汝成尝戏云:「士大夫暮年愈爱作官,精力衰,既非姬侍所悦;旧友多凋谢,鲜所来往。夜又难熟眠,未五鼓即醒,正好入朝耳。」语虽谑,可为后诫。
周公自视师还,吴公正图促装,忽有旨:吴某仍在阁办事,不必行。吴惶惧伏罪,着闲住去。先是,吴屡请就道,辄谕留,候寇退道通,候边兵调集,候举行遣大将宴礼,咸谓圣眷优渥,不知实窥觇吴行止何如。吴临去亦自踌躇,虑有后命,料知祸之未遽己也。
方吴公之甫受命也,冢宰郑公拟为请一品官衔,诸省台疏日以方召仲山为况。余私忧之,不虑有阿比疑乎?既议改袁公继咸江督,剌剌不休,即周公亦劝止之,云迹类要君。吴怒,谓周故被之不韪,名其究。积此数端,总成罪案。此语自他人出之为忌谤。余叨同事久,粗道其实,且以志消长之几焉尔。一品官衔,将以威将士乎?抑以威寇贼乎?以威将士,则阁部已足;以威寇贼,则莱阳宋公翼明有言曰:「贼只怕长枪大剑,不怕高官显爵。督抚崇衔,虽加至『玉皇大帝』亦无用也。」
周公未身出国门,谗间潜生。初,环城上下数腾谤帖,有「终日召,召出一个大曹操;终日对,对出一个大秦桧」之语,莫测所自,概群璫为之。上犹外示优礼,甫还朝,随独召对,谘询良久。越日,宴中左门,上亲为举觞,周公伏地固辞,始命光禄寺官排设,即余辈欣陪醉饱。未几,遂有府部看议之举。
涿州冯公铨为周公同籍,缔姻,雅相善。屡议复冠带示酬,惮众论,未果。吴公尤力持之,以余有阁师谊,前票涿守疏不稍假借,恨并刺骨。其人负敌国富,通神手,逆案徒党,时为前茅,并东南诸浮慕名流亦阴归之。余辈祸胎是即。通州暴致亨融,抑或其力察厂卫狱词,有「为涿州所笑」等语。后通州面对,亦直举冯某守城输饷劳为词,微指可知。
通州魏公藻德前同熊开元、吕兆龙面对,颇称旨。疏留中,半载不下,忽召入文华殿独对。退诣阁,述其故,微露上意,周公尚未悟,曰:「得无以钱粮、兵马事相烦乎?」余曰:「非也,上或举行先朝商文毅、彭文宪故事耳。」余辈晚出阁,及金水桥,得旨魏某以礼部侍郎入阁矣,周公始服余先见。经其邸,貂璫满坐。
词林旧无三载入阁者,即商、彭二公,祗以本官加侍读,无骤晋卿貮例。魏再辞阁,为改少詹事衔,以嘉靖中吕文安本亦自祭酒加少詹入阁故也。少詹秩四品,乘马。魏难之,以谘余邑蒋公,蒋其教习师云乘马便,殊拂其意;姑勉骑二日,旋改肩舆。阁臣出乘马,百僚避道,未为不佳,不审文安当日礼若何?
余杜门候旨,三日出廷谢,始知昨晚周公奉府部看议事。询故,云昨朝罢召对,司马冯公元飙力言袁继咸不任江督状,上面命推换咸,举吕公大器。上顾周公,问吕大器何如,不答,因致怒,有「玩误推诿」之批。周公所为不答者,虑吕难独任;又袁督为吴公甡力荐,吴得罪冯公,略窥测微指,因以为逢耳。要圣怒特借端发,意别有在。
府部看议疏闻,上犹若恻然不忍竟其事者,命寝之,仍赐银币,驰驿如恒仪。不数日,章满公车,争摘抉夙昔纰漏状,余为拟旨云:「奏内事欵多端,是否有据,从前何无指及?若因去后信口讥弹,岂言官入告之体?」时机局已全变,堤溃河决,故非区区木石所能支耳。
东抚王公永吉以追寇入见,改督蓟辽,发帑金二十万充犒。时东省失陷州县六十馀处,且祸及鲁藩。昔颜公继祖以济南陷,德藩蒙难,逮正法。王公所失十倍之翻,被殊恩。上微惜其才,且念受事浅,不深罪也。当日法官宜申请论如法,诏特释之为是。
司农倪公元璐疏荐保举生员蒋臣,精心计裕理财资。召见,以儒生巾服入对中极殿,上倾听久之。既罢,余笑谓诸公:「此何异苏秦说秦王时乎?」蒋盛谈屯盐、钱钞诸法,谓富强立致,特授户部司务。首议钞为开局,画格制造,需桑穰数百万斤。事室碍难行,卒无所济。
御史黄耳鼎,余门人。疏首攻吴昌时,亦微规旧太宰郑公。阁中周公、吴公并怒余,曰人各有见,科道官安能一一箝其口?周公曰:「渠欲为傅櫆乎?」余曰:「事未可知,但不识吴昌时堪比邹维琏否耳。」其后吴被劾,穷极丑态,觉黄疏犹殊浑厚。邹、傅事见熹庙录中。
召对魏公藻德,奏数十年来畿辅人才屡被摧折,历举冯铨、史𡎊辈。陈公演遂言:「臣蜀亦然。初从王应熊起见,蜀人仕宦几无一全者,如近日李鉴、赵维岳等,数挂弹章。」余进曰:「此似有缘故,不知所以然而然。如吕大器,蜀人也,亦参王应熊;杨尔铭,蜀人也,亦参李鉴。」陈无以应,恨甚。大都蜀人相传有一种议论,前赵公往岳面对,亦云「臣为杨嗣昌门人,王应熊乡,同年」,致朝论交攻。即陈公之于武陵,亦素执门生礼,阴秘之,外鲜知者。
上召对,叹「周某负朕」,涕下,因言其佻巧状。余出语同官曰:「诸公如为周公地,宜为上一处分,或闲住革职,庶将来免意外祸矣。」莫有应者。后果致缇骑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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