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德谟士
[book_author]孙毓修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50027
[book_dec]《少年丛书》之一,《少年丛书》最早于1908年冬天由张元济主持的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出版,又名《中外伟人的传略》。《少年丛书》共28册,分别讲述了28位中外名人的人生故事。《德谟士》孙毓修著。德谟士即德摩斯梯尼,古希腊政治家、演说家。生于雅典,家境富裕。为了解决遗产问题,曾拜演说家伊塞乌斯为师,学习修辞,刻苦锻炼辩才。公元前354年,开始参加政治活动,成为后期雅典民主派的代表人物。此间,马其顿军队不断向希腊城邦扩张,为激发雅典人保卫祖国的热情,多次发表演说,号召希腊人团结一致,同企图奴役希腊人的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作斗争。其演讲获得广泛的支持,很快成为雅典的实际领袖,率军抗击马其顿的征服。公元前338年,因在喀罗尼亚战役中失败,被迫亡命在外。公元前323年,返回雅典,继续组织反马其顿运动,失败后自杀。今存其演说辞约40篇,为古代雄辩术的典范,对后世亦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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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绪论
国之亡也,其精神固已先亡矣。虽然,垂灭之灯,必扬其焰;已逝之水,或扬其波。无论其国之腐败何若,而当其将亡之时,精神必有表现者。精神之表现,不见之于全社会,亦必见之于一二人。然至是大率以时会不利,与夫继起乏人,颠蹶不起,元气乃消,而国遂亡矣。吾读雅典德谟士传,为之废书三叹也。
当德谟士之世,雅典之人心,腐败已极。然而众人皆浊,而彼德谟士独清;众人皆醉,而彼德谟士独醒,以是德谟士遂不为社会所容。
吾前此所作诸传中,大率皆成功之英雄,而无失败之英雄。纵失败矣,亦不过失败于一时。其失败也,同志之人,犹能曲谅其心迹。抑其失败,或由于其人之自取,而非独时会之不幸也。若夫德谟士则异于是。使命之报告,则众疑其诬,受赇之嫌疑,则身罹于法。且彼日号呼于国民之侧,而全国人士,苟安偷活,冥然罔觉。彼德谟士一生之生涯,固无一而非不幸也。虽然,于彼何害。
吾于是知,英雄者,社会之产物也。英雄之活动,社会活动之代表也。非有容英雄之社会,则亦不得有造社会之英雄。意大利人民,独立之心不强,则加里波的无以成其功;德意志人民,统一之志不固,则俾斯麦亦无以施其术。以一狼而率群羊,其羊之为羊自若也。夫英雄豪杰之士,其困踬不过以死者,自古至今,盖不可胜数。然则,英雄之成,社会之功也;英雄之不成,社会之罪也。社会不仅指现在之人而言,即过去之社会,亦与有责。然吾亦尽吾之责而已。吾若求人之尽责,其事即可能,而要非可必者也;若吾自尽其责,则固可得而必者矣。先立于可必之基,而后勉为其可能之事。如是,则吾固可以不为亡国之民矣。成败利钝,岂能逆睹哉?
读此传者,当作历史读,勿徒作传记读。作传记读,则其所注目者,但在于其人之一身;作历史读,则当并及于其时之社会。夫当时希腊社会,其对于德谟士之冷遇,果何如耶,吾人所当引以为戒者也。然彼德谟士者,虽受希腊社会之冷遇,而之死不二。殆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欤,斯又吾人所当引以为法者也。以可戒可法之事,萃于一编之中,而吾人读之,宁亦无所动耶!无所动,则将为希腊之续矣。乌夫!吾人,既自天受此聪明才力,吾幸勿负吾天;吾既自社会受此聪明才力,吾幸勿负吾社会;吾既明此理,吾幸勿负吾心。三者具,乃可以读吾德谟士传。
当一个国家灭亡时,国家的精神也早就衰亡了。即使这样,就算是快要湮灭的灯烛也仍会高扬火焰,逝去的流水有时也还会推波助澜。不论这个国家的腐败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在其即将灭亡之时,必将会有人承载国家精神;即使整个社会没有表现出国家精神,也一定能够在一两个人的身上看到国家精神。然而在这种时候,大概是因为没有天时地利的因素,后继无人,以致一蹶不振,国家元气逐渐消亡,于是国家就灭亡了。当我在阅读雅典人德谟士的传记时,经常放下书,为他的经历感慨万千。
在德谟士生活的时代,雅典人腐败不堪。众人都糊里糊涂,唯有德谟士头脑清晰;众人都迷醉于世事,只有德谟士明白事理。以至于德谟士不被当时的社会所接受。
我之前撰写的人物传记中,大都是记述一些成功的英雄人物,没有失败的英雄。即使这些英雄失败了,也只是暂时的失败。他们失败了,与他们志同道合的人还能原谅他们的思想和行为。然而他们的失败,有时是咎由自取,而并不仅仅是因为时代的不幸。至于德谟士,则不同于这些英雄人物。他的使命是报告社会上发生的事情,众人怀疑他诬陷自己,就让他涉嫌受贿,受到法律的追究。他每天在众人之中呼吁国家精神,但是,全国的人民苟且偷安,愚昧无知,不闻不问。德谟士一生的经历,固然就无一不是不幸的。即便是这样,对于德谟士来说,又能有什么坏处呢?
于是我明白了,英雄是社会的产物。英雄人物的所作所为,就是社会活动的代表。如果没有能够容纳英雄人物的社会,就不会产生成就社会的英雄。如果意大利人民渴望独立的心愿不强烈的话,那么加里波的也就不会成就他的丰功伟绩;如果德意志人民追求祖国统一的志向不坚定的话,那么俾斯麦也没有机会施展他的才华。用一条狼来看管一群羊时,那么这群羊就会表现出很镇静的样子。那些英雄豪杰人士,在窘迫的时候不过就是一死。从古至今,英雄大概不计其数。然而,英雄人物能够获得成就,是整个社会的功劳。英雄的落败,同样也是整个社会的罪责。这个“社会”一词不仅是指当下社会的人民,也是指过去社会的人民,同样负有相当的责任。然而,我也只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而已。如果我能够要求其他人也能尽到他们的责任,那么,这些英雄人物就有可能获得成功,但这并非总是可以预料到必然如此;如果我们自己能够尽到自己的职责,那么一定可以预料到必然如此。首先立足于坚实基础之上,然后努力去做可以做到的事情。像这样,我们一定不会成为亡国奴。成败得失,怎能预见得到呢?
阅读这本传记,要把它当做历史去读,不要仅仅作为人物传记去阅读。如果把这本传记当做人物传记去阅读,那么读者所关注的对象就局限在这个人物身上。把这本传记当做历史去读,还应该考虑到那时的社会状况。那个时代的希腊社会,对待德谟士的冷遇,没想到会达到如此地步,我们今天的人一定要引以为戒。德谟士虽然受到希腊社会的冷遇,然而他却誓死不二,忠心耿耿。这就是所谓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又是我们当今之人应该效法的典范。这本书汇集了这样一些引以为戒和值得效法的事情,我们当今之人读后,难道不也为之感动吗?如果没有感动,就将重蹈希腊的覆辙。啊!我们的聪明才智从上天那里获得,我就不要辜负上天;我从社会中获得聪明才智,我就不要辜负这个社会;我已经明白了为人处事的道理,我就不要辜负自己的良心。只有具备上述三条要求,才可以开始阅读德谟士的传记。
[book_title]第二章 德谟士以前之希腊大势
欲明物体之位置者,不可不察其前后左右之地域;欲明英雄之事迹者,不可不察其前后时势之大概。吾今欲传德谟士,而先叙希腊者,亦此意也。
希腊者,半岛之国也。其地突出地中海,国内多山,间隔为市府十数。其中最强者,曰斯巴达,曰雅典。二国人种殊异,气候风俗亦不同。各树势力,以争霸业,以故二国相阋者久矣。其后波斯来侵,希腊全土,乃互解宿怨,结希腊大同盟,同心御侮。波斯来侵,一破之于马拉逊,再蹙之于拉米斯,国势益盛。自是雅典常为希腊盟主,斯巴达见雅典之寖强也,积不能平,遂酿衅隙,而有悲罗彭之战。希腊列国中,或党斯巴达,或助雅典。战役亘二十年,卒为斯巴达所胜。于是斯巴达遂执希腊之牛耳。顾斯巴达施政,喜专制,往往残酷其民。有齐武者,亦希腊中列国也。见斯巴达人民咸怨其上,知机有可乘,乃起与斯巴达战,大破其军。希腊统一之业,至是遂破。
先是希腊北境坎巴尼山外,有小国一,曰马其顿,与希腊为同种。然希人摈不与齿,号之曰夷狄,使不得位于列国中。顾其国民躯体强健,盛倡尚武之风,以故国力渐盛。至王非里世,乃大扬其威力。窥希腊有隙,欲举兵乘之。虽然,希腊之人民,爱自由之人民也。不自由而生,毋宁自由而死,此希腊人之恒言也。虽其时,民气颓丧,岂无一二义士,出而抗此大难者?而果也,有德谟士生于其间。
【批评】
希腊当时,所以能存立者,在于国民之独立心。国民之独立心,希腊之精神也。夫国民既有此精神,终不至于灭没。纵有失败,亦时机未至而已。德谟士即其精神之表现者也。无如当时社会心理,逐于物质,贿赂公行,是非倒置,其结果遂至于亡国。罗马末流,亦复如是。盖国之强也,在于社会精神之充满,而最足为精神之蠧者,无过于唯物论。夫人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国亦有然。汉文之治,号称承平,而贾长沙已为之痛哭。若至事已败坏,则社会虽复觉悟,恐亦无及。观于德谟士事迹,可以知其概矣。
要想辨明一个物体在哪个方位,就不得不观察这个物体所处前后左右的地理位置;要想讲述清楚一个英雄人物的生平事迹,就不得不观察他生活时代的社会状况。我现在要撰写德谟士的传记,首先要叙述希腊的情况,就是这个用意。
希腊是一个半岛之国,其国土伸向地中海,山脉众多,几十个城邦分布在半岛之中。其中实力最强的是斯巴达和雅典。这两个城邦种族极不相同,气候和风俗习惯也不一样。为了争夺霸业,两个城邦各自发展势力,所以两个城邦相互争斗了很久。之后,波斯人入侵希腊,希腊境内所有的城邦暂时化解了长久以来的恩怨,结成希腊大同盟,同仇敌忾,共同抵御外敌入侵。波斯人入侵时,希腊在马拉逊这个地方大败敌军,不久又在拉米斯这个地方再败波斯军队,希腊国力日益强盛。从这之后,雅典就经常作为希腊的盟主。而斯巴达看到雅典逐渐强盛,内心的愤恨久久不能平息,于是找借口制造了争端,引发了悲罗彭之战。希腊各个城邦中,有的追随斯巴达,有的帮助雅典。此次战争持续了二十年之久,斯巴达最终取得了胜利。于是斯巴达顺理成章地成了希腊的盟主。回顾斯巴达的执政方式,喜好专制,往往用残酷的手段镇压人民。有一个叫齐武的城邦,是希腊众多城邦中的一个,看到斯巴达的人民对斯巴达的统治怨声载道,知道自己有机可乘,于是向斯巴达宣战,大破斯巴达的军队。希腊半岛的统一,从此被打破。
早先,在希腊国境北部的坎巴尼山之外,有一个小国,叫马其顿,和希腊是同一个种族。然而希腊人却并不愿意提到这个国家,称它为夷狄,并且不让其在希腊的城邦中占有一席之地。马其顿人民身体强壮,崇尚习武之风,所以国力日渐昌盛。在非里当国王时,马其顿的势力更加强大。非里窥探到希腊境内的城邦之间有矛盾,于是想要发兵入侵希腊。即使在这种时候,希腊的人民也是崇尚自由的。若不能自由地生活,倒不如为自由而死,这是希腊民族的格言。在那个时候,希腊人民精神虽然萎靡不振,但又怎么会没有一两个仁人志士挺身而出来挽救大难呢?确实,出生在这样时代里的德谟士就是这种人。
【评论】
当时的希腊,之所以能够独立存在,是因为希腊的国民有追求独立之心。国民的独立之心就是希腊的精神。既然国民有这样的精神,最终也都不至于亡国。纵然会有失败,也只是时机还没有到来罢了。德谟士的身上就体现着这样的希腊精神。无奈的是,当时的希腊社会的普遍心思在于追求物质利益,公然行贿受贿,颠倒是非,结果就导致亡国。罗马帝国的后期,也是如此。大概国家的强盛,就是在于这个社会有饱满的精神,而最为毒害精神的,没有什么比得上唯物论了。忧愁患害可以使人生存,而贪图享乐安逸就会使人衰亡,那么国家也是如此。汉文帝统治时期,号称太平盛世,但是贾谊却为那个社会痛哭不已。如果国事已经败坏透顶,即使社会有觉悟,恐怕也无能为力了。看看德谟士的事迹,就可以了解一个大概了啊。
[book_title]第三章 德谟士之少年修养
德谟士者,希腊雅典人也。生于纪元前三百八十一年(周安王十九年,即民国前二二九二年),父名德谟士。西人之俗,子孙多袭其祖父名,故德谟士以父之名为名焉。
德谟士之父,以制兵器为业,役奴隶数十,家称素封。母名克礼奥,世传为雅典亡命者给伦之女也。德谟士七岁丧父,财产托于亲戚,后为亲戚所没。德谟士年渐长,在法当袭遗产,而已荡然无余。其父在时,富甲全市,纳租税亦最多,而德谟士竟为贫人。忿而讼其亲戚于法庭,得直与否,史家不载,今亦无可考。
德谟士因家业尽耗,乃发愤读书,喜修辞学。其时,雅典有加里斯者,以雄辩闻于时,名声藉甚。一日,德谟士从其友往听加里斯演说,见加氏立演坛上,演论时事,滔滔如悬河,众皆拍手称善。德谟士心艳之,自是益潜心修辞之学。雅典国法,凡诉讼者,两造宜亲诣法庭,自为辩难,不得延律师。德谟士自期成年后,必讼其亲戚,恢复家产,故治修辞学益力。
希腊有哲学家,名柏拉图,以学问为举世所宗。柏拉图有弟子,曰伊塞吴斯者,亦有名之雄辩家也。德谟士往从之,学修辞。伊塞吴斯更介之于柏拉图,自是德谟士乃得为柏拉图弟子,常受柏拉图感化。而希腊前代有历史家,曰斯西知者,亦以文辞称。德谟士喜读其文,手录其著述,前后凡八次,遂尽通斯西知氏之学。
德谟士既勤治修辞之学,顾其为人躯干羸弱,举止不娴。与人言,恒讷讷不出口,呼吸至短促。一入会场,则心悸气动,失其常态。是数者,为雄辩家所最忌,凡有此者,断乎不能成名。德谟士知其资禀与所学适相戾也,则痛改之。日含沙砾于口,以正其语音;疾驰于峻坂之上,强其呼吸;又凿地为窖以居,摈绝宾客;剪去其发之半,示不出游,专以攻治其学。遇暴风起则出,赴海滨。立狂波怒涛之前,以波涛之汹涌,比群众喧嚣,对之演说。扬手挥腕,大声疾呼,自习演说之技,观者以为狂也。
德谟士修养既久,自以为可。一日,于集会时,出席演说。语未半,座间有呵者、笑者、厌倦者,继则嘘气作响,嚣于一堂。德谟士惭汗浃背,不复能语,逡巡而下。归家,以语其友,其友曰:“君尚无镇压群众喧骚之勇,今日之失败,一因于怯懦所致,是后当鼓其气,勿以呵者众而罢演也。”德谟士深自引咎,乃益磨练其术。一日复上演说台,众见德谟士至,又笑骂之。德谟士羞不可仰,以外套被面,忸怩而归。归途自思,吾学修辞已久,今其结果,乃至于是,吾志终不得达矣。因大懊丧,垂首蹒跚于道上,步不能进。忽遇其友人,因涕语之曰:“吾已竭吾精力,注吾热诚,乃竟不能动众人之听,至不足以比醉夫,吾乃至于是。”言已,唇震手栗,泪数行下。其友慰之曰:“君言良然,吾为君计,及今当亟读孛夫奥戏曲,能尽通其秘,不患不能演说也。”
德谟士闻友人之言,归家急取孛夫奥戏曲读之,模仿其言论,至废寝食。又悬大镜于室中,日对镜演说,自视姿容,辄矫正其失。如是者数年,卒以雄辩有名于时,以一身系希腊之轻重焉。
【批评】
精神一到,何事不成,信哉!德谟士性质万不能工修辞。然彼一立其志,能以毅力继之。一数再败,为世所笑,卒不顾之,竟以成功。夫以彼之受于天者,如是其不完全。顾能努力前进,以人胜天。而世之天资能力,胜彼万万者,乃独不务其美。犹自为之辞曰,吾限于天无能为也。呜乎!此所谓自暴自弃之徒也矣。
世人动谓学问才气,由于先天而定,吾始亦信之。虽然,得天固不能齐,要亦视其所用如何耳。今但就一面观察,虽若近理,而实非真理也。夫使人皆限于天,则所谓人一己十,人百己千之说,将不可信矣。所谓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之说,亦诬矣。(上智与下愚不移之说,不可误解。不过谓上智虽移,不至于下愚。下愚虽移,难几于上智而已,非真不可动也。兹附及之。)
人生境遇之幸与不幸,甚难以一概论。夫天下之事,成败常参半。见其幸,则知其与之相伴者,必有不幸存也。见其不幸时亦然。德谟士幼时境遇不可谓非不幸。然动心忍性,卒能增益其所不能。然则世人亦何忧境遇之不幸,亦自视其战胜境遇之能力何如耳!
德谟士,是希腊雅典人,出生于公元前381年(周安王十九年即民国前2292年),他父亲的名字叫德谟士,按西方人的习俗,子孙后代大多承袭他们祖辈的名字,所以德谟士以他父亲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名字。
德谟士的父亲,以制造兵器为职业,有几十个奴隶,自称为素封(注:无官位封地而富比封君的人)。德谟士的母亲叫克礼奥,相传是雅典逃亡者给伦的女儿。在德谟士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了,遗产交给了德谟士的亲戚管理,后来他的亲戚将这些财产占为己有。德谟士长大的时候,按照法律规定应当继承他父亲的遗产,但是遗产已经所剩无几。德谟士的父亲在世时,富甲一方,所缴纳的赋税也是最多的,然而德谟士竟然沦落到如此贫苦的地步。他愤然将这些亲戚状告至法庭,最后是否得到公正的处理,史书没有记载,现在也无从考证。
因为家业耗尽,德谟士开始发奋读书,喜欢研究修辞学。那个时候,在雅典有个叫加里斯的人,他凭借雄辩而闻名于世,名声非常大。有一天,德谟士和朋友一起去听加里斯的演说,看见加里斯站在演讲台上,演说社会之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听众都鼓掌称好。德谟士心里非常羡慕,于是更加潜心地研究修辞学。根据雅典的法律,只要是参与诉讼,原告和被告必须亲自参加法庭的审理,为自己辩论,驳斥对方的观点,并且不得聘请律师。德谟士期望在自己成年后,一定要起诉他的那些亲戚,夺回家产,所以更加用功地研究修辞学。
希腊有一个哲学家,名叫柏拉图,他凭借自己的学问被世人所推崇。柏拉图有一个弟子,叫伊塞吴斯,也是一个有名的雄辩家。德谟士跟着他潜心学习修辞。伊塞吴斯向柏拉图举荐德谟士,于是德谟士成为柏拉图的弟子,经常受到柏拉图的感化。希腊前代的历史学家斯西知,也以精美的文辞著称。德谟士爱好阅读他的文章,前后一共八次亲手抄录了他的著述文章,于是全面通晓斯西知的学说。
德谟士勤奋地研究修辞的学问,但是他的身体瘦弱,一举一动不是很文雅。和别人交谈时,经常结结巴巴而说不出口,并且呼吸急促。一旦进入会场,就会感到心中悸动,有失常态。这几样是雄辩家最为忌讳的,只要有这样的缺点就绝对不会成为一个有名的雄辩家。德谟士知道他自己的天资禀赋与学习的内容恰好相矛盾,于是下定决心加以改变。每天在口中含一粒沙石,用来纠正他的发音;在陡峭的山坡上飞快地奔跑,以加强他的呼吸;居住在自己挖的地窖里,谢绝宾客的拜访;他将头发减去一半,用以表示不出去游玩,专心致志地研究学问。遇到狂风大作时,就走出去,来到海边,站在狂波怒涛的面前,把汹涌的波涛比作是人群的喧嚣声,进行演说。他高扬手臂、挥舞手腕,并且大声疾呼,自己练习演说的技巧,旁观的人以为他疯了。
德谟士练习了很长时间,自己认为可以进行演说了。有一天,在集会的时候,他出席演说。还没有说到一半,席间就有呵斥、嘲笑和厌倦演说的人,继而发出嘘声,喧哗吵闹,不绝于耳。德谟士见此情形,非常惭愧,以致汗流浃背,不能继续演说,徘徊着走下演讲台。回到家中,他将这件事告诉了朋友,朋友对他说:“你还没有具备镇住听众喧闹与骚乱的勇气,今天演说的失败,原因之一就是你胆怯懦弱,今后应当鼓励自己,为自己打气助威,不要因为呵斥你演说的人多,从而放弃演说。”德谟士听后,深深地自责,于是更加刻苦地操练演说的技巧。又一天,他走上演说台准备演说,人们见到德谟士来了,又一次嘲笑并责骂他。德谟士羞愧难耐,不敢抬头面对听众,用自己的外套遮住脸,非常羞愧地回来了。在回来的路上,他进行了一番反思:自己学习修辞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的这个结果竟然是这样,看来自己的志向终究不会达成了。想到这儿,他非常懊悔丧气,低头蹒跚地走在路上,徘徊不前。忽然遇到自己的朋友,于是声泪俱下地对朋友说:“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即使我为此注入自己的热情和诚恳,但是竟然不能打动听众,落到这样的地步还不如一个醉汉,我就是这样了。”说完,他嘴唇颤动,手臂发抖,泪如雨下。朋友安慰他说:“你说的这些也很正常,我给你提一个建议,从现在起你应当加紧阅读孛夫奥的戏曲,如果能够通晓他戏曲中的奥秘,就不怕不能很好地演说了。”
德谟士听到朋友这番话,回到家中急忙取出孛夫奥的戏曲阅读,模仿其中的言论,以至于废寝忘食。他又在房屋中悬挂一面大镜子,每天面对着镜子进行演说,自己注视演说时的姿态与面部表情,能够及时矫正不当的地方。像这样练习了数年之后,最终成为一个闻名于时的雄辩家,以其一身担负希腊的安危。
【评论】
要相信,精神一到,做什么事情不能成功呢?以德谟士的性格和才智来说,他是万万不能学习修辞学的。然而,他立下了一定要研究学习修辞的志向,并且毅力惊人。虽然一再失败,为当时的人所嘲笑,但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最终获得了成功。有人认为德谟士的成功来自于上天,如果是这样认为的话,是不全面的。看看德谟士的刻苦努力和不断前进,就知道,人能够战胜上天。但是那些天资和能力胜过德谟士千万的人,却不能与德谟士相媲美。他们还为自己找借口说,我是限于先天的不足而不能成功罢了。哎!这就是所谓的自暴自弃的人。
世人都说一个人的学问和才气是先天决定的,我一开始也是相信这一说法的。即使是这样,因为每个人从上天那里获得的才气也不会一模一样,关键还要看他如何去运用了。今天想来,仅仅是观察一个方面的话,虽然看上去好像有道理,但事实上这并不是真理。认为所有的人都受限于上天,那么我们通常所说的人一己十,人百己千就是不可相信的。所谓的最聪明的人和最愚笨的人是先天决定且不可改变的说法也是错误的。(不要误解最聪明的人和最愚笨的人不能改变的说法。只不过是说最聪明的人改变了,终不会成为最愚笨的人,最愚笨的人改变了,很难成为最聪明的人而已,并非是真的不能够改变。在此附上说明。)
人的一生幸运与不幸运的境遇,不能一概而论。天下的事情,成功与失败也经常各占一半。看到幸运的事情,就知道必有不幸的事与之相伴随。看到不幸的事情也是一样,必会存在幸运的事与之相伴存在。德谟士年幼时的境遇不能说是幸运的,然而,他培养自己坚定的心意、坚韧的性情,最终增加了他所缺少的才能。但是世人又为何忧虑自己不幸的境遇呢?也只不过是正视一下自己战胜不幸境遇的能力是怎么样罢了!
[book_title]第四章 准备时代
德谟士所处之时,实至难之时也。希腊精神,殆全销沉。自悲罗彭战争以来,希人狃于承平,咸以无为是尚,耽目前之娱乐,忘后来之忧患。其畴昔勇往之概,无复存者。人人顾其私利,不肯服役军务。国家防御之事,一委之佣兵。市民既无爱国之情,佣兵不审义务之说。世道人心,日坏一日。德谟士于希腊本为望族,虽家产中落,而尚为国人所重。彼睹此时势,孤愤慷慨之气,益不能平。知希腊政主姑息,终胎祸乱。计及今,惟有舌敝唇焦,向国人演说,冀动众听,而以群力挽回之也。
雅典法庭,常为政治论争之处。凡有政党为政治上之反对者,咸集于此,日相辩论。德谟士亦屡至法庭,发表意见。纪元前三百五十五年,德谟士在法庭,与安多罗辩论,力陈议院不公、国家财政不整之事。翌年,又与礼布低为反对辩论,斥当时课税不当,持论颇急烈,自是于政界中遂占势力。
当时有蜚语,谓波斯国王将以舟师来袭希腊。是说传播,偏于各市府。先是雅典尝庇波斯一叛将,意波斯必以是故,出兵问罪。于时雅典人心大震,因聚议抵御之法。众皆默然,莫发一语。德谟士乃上演台,纵论雅典国民责任之重。次援据历史,谓祖宗武烈,今日几于堕地。又论及现在形势,谓雅典今日民气坠落,国民前此常有非常抱负,今则委靡莫振,自甘于亡。是时德谟士演说沉痛已极,听者无不感愤,其最后乃言曰:“波斯大王,何足畏耶?彼之百万艨艟,又何足畏耶?我雅典苟能万众一心,修其兵备,自审不必赖外援而有战斗之力。则亦奚必逡巡张皇作此态耶?特患我此时兵备未振耳。为今之计,不如暂避其锋,勿激波斯之怒。得以其间、急自为谋,图自强之策。”
德谟士演说至此,更厉声而言曰:“所谓自强之策者何耶,亦在于吾人皆知有对国之义务而已。若夫议论之时,吾见众人无不引为义务,刺刺争辩无已时。迨至实行,则又互相推让,惟以逃责为事。循是以往,果有成功之一日耶!”
德谟士演说,语语沉挚,刺人心坎,众大感动,至有泣下者。于是又论及海军扩张之事,与财政计画甚详,闻者莫不称善。
时齐武弗奥克斯之战不利,斯巴达欲乘此机会,侵略齐武与国。雅典人本讐视齐武,议举兵助斯巴达。德谟士亦恶齐武暴横,然默察事势,以为齐武与国若灭,则斯巴达将复横,适为雅典之患。因盛论希腊全土不可自相残灭,若有发难者,雅典当出死力与抗。以信义号令天下,同心戮力,以御外侮。
自是之后,德谟士与亚里士多德政见亦常不合,兹不具述之。自纪元前三百五十五年至纪元前三百五十三年间,彼所发布政治上意见颇多。其所唱之论,如内政之不可不刷新,政治家之不可不重责任,不得相为党援,以营私利求空名。至于外交,则一惟雅典之利益及名分是视。纵舆论主战争,非视为必不得已时,不可轻发,且须自量己力,尤不得因而破坏希腊全土之一致。纵有弱国怂恿雅典出兵援助之事,而吾亦当自顾天职所在,不可为彼所动。其所定雅典国,是在于蓄养实力,以备外患。彼之谋国,亦可谓至矣。惜乎!国民不悟,终为败虏,岂不大可憾哉!
德谟士对雅典之政策,不得见之应用者,一为罗特斯问题。罗特斯本属雅典联邦,后以事分离,为波斯属土。纪元前三百五十一年,罗特斯王崩,其后嗣位。国内民党大起,谋脱波斯羁绊,乞援于雅典。德谟士倡议出兵,助其国民独立,以为雅典当为人类社会政治上自由而战争,当为维持希腊之光荣而战争也。其说虽不见用,然其生平抱负,于此盖可见矣!
【批评】
国民智识缺乏,尚不足患。能力缺乏,斯为患矣。夫智识缺乏,一经开濬,便如源泉之涌出矣。若夫能力薄弱,则其患不在不知,而在不行。德谟士之演说,闻者至为感泣。则是希腊人固非无智识者,乃其究也,终不能以免亡,何也?曰,无能力之故耳。语曰,巽语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若国民不思自振,则虽哓音瘏口,无如之何。韩非说难,六国终敝。屈原离忧,三户卒亡。盛衰之理,岂非人事哉?岂非人事哉?
希腊之在当时,亦不过蕞尔小邦耳。然所以能与强国久抗者,以统一故也。德谟士有见于此,所以盛倡希腊全土一致之说。然而众人不知。奇谋伟略,终不得行,岂非希腊人之自取灭亡乎?夫希腊列国并峙,而处强邻耽耽之时。德谟士犹谓当联合全土,以与敌抗。今乃有于一国之内,分为畛域,邑顾其私,人怀其产。大乱纷纷,数年不息,是患力之不杀。本之不蹶,而必欲授敌以机也。有德谟士起,当如何痛哭流涕而长太息也哉?
德谟士所处的时代,确实是最困难的时候。希腊的精神已经消失殆尽。自从悲罗彭战争以来,希腊人民习惯了太平的生活,都崇尚无为而治,沉溺于娱乐消遣,忘记了身后的忧患,以往希腊人身上拥有的勇往直前的气概也不复存在。大家都只考虑自己的私利,不愿去服兵役。希腊的国防事务,都委托给了国外的雇佣兵。人民没有爱国之情,雇佣兵也不积极履行他们的义务。世道人心,一天比一天败坏。在希腊,德谟士一族本是名门望族,虽家道中落,但仍为国人所敬重。德谟士目睹希腊社会的时势,愤慨之情久久不能平复。德谟士知道希腊的执政者姑息纵容,终究是产生祸乱的根源。考虑到当今的时势,只有费尽唇舌,向国人演说时势,寄希望于能够打动民众,依靠众人的力量来挽回希腊的颓势。
雅典的法庭经常成为政治争论的场所。凡是有政党在政治上持反对意见,都会集中在这里,每天相互辩论。德谟士也经常到法庭来发表意见。公元前355年,德谟士在法庭上与安多罗辩论,有力地陈述了议院的不公平和国家财政的不公正之事。第二年,德谟士又和礼布低辩论,斥责当时的课税不恰当,辩论颇为激烈,自此就在政界中占据了势力。
当时有流言蜚语说,波斯国王将要用海军侵袭希腊,这个流言传遍了希腊各个市府。先前雅典曾经庇护了一个波斯叛变的将领,波斯可能以此为理由,出兵问罪。于是那时的雅典人心大震,因此聚集在一起讨论抵御波斯军队的方法,但是,众人都沉默不语。德谟士于是登上演说台,广泛地谈论雅典国民责任的重要性。其次,德谟士援引历史,称希腊人的祖宗都是武烈之人,而当今却没有几个。又谈论现在的形势,说到雅典的民风士气已经堕落,以往的希腊国民都有远大抱负,而今天的国民萎靡不振,自甘堕落,乃至消亡。演说到这个时候,德谟士沉痛至极,没有听众不感到愤慨的。德谟士最后说:“波斯国王,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他有百万战船,又有什么畏惧的呢?如果我们雅典人民能够万众一心,修整武器装备,确定自己没有必要依赖外来的援助就会有战斗力。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张皇犹豫呢?只是担心我们此时的武器装备没有准备好啊。从当前的处境来看,不如暂时回避波斯的锋芒,不要激怒波斯。这样才能够赢得时间,加紧谋划,以图自强的策略。”
说到这里,德谟士更是厉声说道:“所谓自强的策略是什么,就是我们的人民都知道自己对这个国家需要履行义务。在议论的时候,我看到众人没有不说到要履行义务的,并且连续不断地进行争论,没有停止。而等到去实行的时候,就相互推诿,逃避责任。如果是遵循以往希腊人民做事的准则,难道会有成功的那一天吗?”
德谟士的演说,言语真挚沉重,深深地刺入到听众的心坎,众人大受感动,以至于有听众落下眼泪。于是德谟士又谈论扩张海军一事,与谈论财政时一样,提出了详细的计划。听众没有不拍手称好的。
当时,齐武在弗奥克斯的战争中处于不利之势,斯巴达想借此机会入侵齐武和他的盟国。雅典一直仇视齐武,商议发兵来帮助斯巴达。德谟士也憎恶齐武的专横暴行,然而他仔细观察时势,认为齐武和他的盟国如果被灭亡,那么斯巴达就将再一次横行,这正是雅典所忧患的。因此努力宣说希腊全境不能够自相残杀,如果有侵犯他国的国家,雅典必将以死相抗。凭借信义号令天下,齐心合力,抵御外族的入侵。
从此之后,德谟士与亚里士多德的政见也是常常不和,在此不再详细叙述。从公元前355年到公元前353年期间,德谟士发表的政见非常多。他所提倡的,如内政不得不革新、政治家不得不重视自己的责任、不得结党营私追求空虚的名利。至于外交,就要以雅典的利益和名誉作为唯一看重的内容。即便社会舆论倡导要发动战争,如果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率地发动战争。并且要量力而行,尤其是不能因此而破坏了希腊全境的统一。即便有弱国怂恿雅典出兵援助,我们也应当自视我们的职责所在,不能因为他们而动摇。德谟士为雅典定下的政策是蓄养国力,以防范外患。他为国家的谋略,可以说是非常好的。但很可惜的是,雅典人民没有觉悟,终究成为他国的俘虏,难道不是很遗憾吗?
德谟士为雅典谋划的政治策略,没有被采纳运用在实践中,其中之一就是罗特斯问题。罗特斯本来是属于雅典的一个城邦,后来因为某件事而从雅典分离出来,成为波斯的属地。在公元前351年时,罗特斯的国王去世,他的后代继承了王位。这个时候,罗特斯国内的民主党派势力大起,谋划脱离波斯的统治,向雅典乞求援助。德谟士倡议雅典要出兵帮助罗特斯国的人民获得独立。他认为雅典应当为了人类社会的政治自由而战争,也应当为了维持希腊的光荣而战争。虽然他的呼吁没有被采纳运用,但是他的平生抱负,大概在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评论】
国民缺乏智慧和知识,尚且不足以忧患。而缺乏能力,就是值得忧患的事。人缺乏智慧和知识,只要一经开导,就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如果他能力不行,那么不担心他没有智慧和知识,担心的是不行动。德谟士的演说,听到的人都深深地感动、哭泣。那么希腊的国民并非没有智慧知识,进一步探究,最终不能避免灭亡的悲剧,是什么原因呢?这是没有能力的原因罢了。《论语》上说,符合自己心意的话,怎么能不高兴呢?认真分析一番辨明真伪才可贵。符合礼制规矩的话,怎么能不听从呢?只有按它改正错误才可贵。如果国民不去思考自己如何振作,那么即使费尽口舌,也没有任何办法。韩非子游说各国遇到很多困难,六国终究凋敝。屈原遭遇忧愁,楚国三大户室最终灭亡。盛衰的道理,难道不是人事造成的吗?难道不是人事造成的吗?
当时,希腊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却能与其他强大的国家对抗,是因为希腊能够维持统一。德谟士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就积极倡导保持希腊全境统一的言论。但是,希腊国民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德谟士的奇谋伟略始终不能得到施展,这难道不是希腊人自取灭亡吗?希腊各个城邦相互对峙,这个时候,强大的邻国对它虎视眈眈。德谟士还倡导要联合希腊全境的城邦,与敌人对抗。现在,在一国之内,界限分明,每个城市只顾及自身利益,国民各自拥有自己的财产。战乱纷纷,多年没有停息,是担心力量不够而不平息。本来不会垮台,但是必然给了敌人乘机侵夺的机会。若有像德谟士一样的人也奋发起来,又怎么会痛哭流涕而长声叹息呢?
[book_title]第五章 马其顿的强盛
马其顿夙为希腊所轻,既如前述。然自其王非里即位,国势日强。略定塞沙里地,又进兵略沙尔卑里。是地为雅典要区。昔英武之斯巴达王,曾与波斯剧战于此。白骨沉沙,至今犹称大战场者也。非里若踰沙尔卑里,则希腊门户尽撤,敌可长驱直入,一无所忌。雅典人闻非里将侵沙尔卑里,乃谋出兵扼其南进之路。然非里兵势方张,所至无敢与抗,雅典人咸受其蹂躏。纪元前三百五十二年十一月,非里率兵入斯礼斯,雅典大震,国人皆惊惶不知所措。议遣军舰筹防御之策,旋闻非里王病死,雅典人民大喜,以为自此可以无患。遂罢兵备,已而知其讹,于是雅典坐失机会。盖若当时乘机直捣敌垒,则可占胜利,而他年屈辱之事,亦可得免。德谟士见众人苟且偷安,不知亡国之痛即在目前,愤激至不可已,乃于会日演说。世称为第一非里问题演说。
雅典会场演说之法,当局者于演说告终时,继演之人,必以年龄为序次,俾以次提出意见。时非里问题,会场中久已讨论。德谟士不能满,乃临场演说,冀以动众人之听。其言曰:“诸君乎,我雅典,曩者不尝与斯巴达争其光荣耶。乃今胡为甘屈于非里之下,而不以为羞也?夫吾国之士,苟人人能一洗其从前冷薄怠惰之积习,各思于国家有所尽力,则转败为功,事岂难哉?噫!吾雅典之人,久忍屈辱,曾无卧薪尝胆之志。敌人非里,虽起自弱小,而立志坚定,彼方数加侵害于雅典矣。顾我雅典人士,对之如何耶?以云社会,则柔懦莫振。以云国家,则兵备何在?循是以往,大事亦可知矣。纵非里之死耗为真,而世尚有第二之非里起而灭我。诸君乎,若等勿以余之提议为新奇,骇君等之闻听也,请姑忍之,以俟余言之毕。”
其下皆提议事,兹不悉举。要其大意,在使市民服军务,整兵备,早夜兢兢,如临大敌。乃足以防敌之乘虚抵瑕,且得与敌相持,而力不衰。最后又论及兵费之事,顾当时雅典臣民,咸不愿服役军务。兵役之事,悉委佣兵。而政论之士,亦复避社会忌讳,务与世合。德谟士独发其弊习,不稍顾忌。其勇于建议可见矣。
时雅典人士,专以姑息为上策。敌至则仓皇不知所为。一闻敌去,则额手相庆。其苟且求全如此。德谟士之建议,卒不为众所容。朝士中又有受非里之贿而阴为彼用者,有傲然自大,以非里为不足畏者。希腊国俗,以年事长者为尊。德谟士年方二十余,故其建议,不为社会所信任。时有党于非里者,故造波斯来侵之说,使国人对于非里不坚其敌视之意。一市之内,公德腐败,党争迭起,德谟士建议之不得行,亦时势使然也。
【批评】
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观于雅典而知之矣。抑雅典国内屡起纷争,本国朝士,至反为敌人之用。而波兰亡国,亦因国内多喜联俄。乌乎!国家将亡,必有妖孽。欲于今日世界上,占一国民位置,而不先举其国中所谓妖孽者排之,则吾恐其终不可得以幸存也。佣兵之制,粉饰太平之世始用之。欲以之与敌抗,则万无足恃者。吾人既生于世,则必有自拥护其地域内团体之利益,而吾乃得以遂其生。故当兵者,自一面而言,为吾人所不可不尽之责;自一面而言,亦吾人所不可不有之权也。若弃其权,是无异放弃其自由,弃其生命。自由生命而可弃,则吾人之处此世也,更何为哉?世俗之人,每不悟此,可谓大愚。
马其顿一直以来被希腊所轻视,这在前文中已经叙述了。然而,从国王非里即位后,马其顿的国力日渐强大。在攻克平定塞沙里这个地方之后,它又发兵进攻沙尔卑里。这个地方是雅典的要塞。古时英明神武的斯巴达国王曾经在这儿与波斯人进行过激烈的战争。一堆堆白骨埋入沙场,直到现在这里仍然被称为大战场。如果非里国王踏过沙尔卑里,那么希腊的门户都会撤退,敌军就会长驱直入,肆无忌惮。雅典人听说非里国王将要入侵沙尔卑里,于是商议发兵扼守住敌军向南边挺进的要塞。然而非里国王军队正当强大之时,所到之处没有敢于和他对抗的,雅典人都受到他的蹂躏。公元前352年11月,非里率领大军入侵斯礼斯,雅典非常震惊,国人惊慌不知所措。他们商议派遣军舰筹备防御的计策,不久听闻非里国王因病去世,雅典人民非常高兴,认为从此就没有了灾祸。于是放弃准备武器装备,等到知道被欺骗了以后,雅典已经失去了良机。如果当时乘机直捣敌军的大营,就可以获得胜利,那么以后遭受的委屈和耻辱就可以避免。德谟士看到众人苟且偷安,不知亡国灭种的悲痛,就在眼前,内心的激愤不能抑制,于是在集会那天上台演说。历史上称为第一非里问题的演说。
在雅典会场演说的规则是,演说的人在演说结束时,接下来演说的人必须以年龄为顺序,依次提出意见。当时针对非里的问题,在会场中已经讨论了很久。但是德谟士不满足这样的讨论,于是就临场演说,希望能够打动众人。他说道:“诸位,我们雅典人过去不曾与斯巴达争夺光荣。但是现在为什么要甘心屈居非里之下,并且不以此为羞辱呢?我们雅典的国民,如果每个人都能改掉以前冷漠、懈怠和懒惰的恶习,考虑为国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那么就会转败为胜。做到这样的事情,难道很困难吗?唉!我们雅典人民,长久地忍受着屈辱,没有卧薪尝胆的意志。而我们的敌人非里,虽然一开始很弱小,但是志向坚定,已经多次对我们雅典施加侵害。看看我们雅典的人民,又是怎么应对的呢?谈论社会之事,则优柔懦弱,精神不振奋。谈论国家之事,则不知兵备在哪儿。如此下去的话,在大事方面也就知道他们的应对能力了。即便非里的死讯是真实的,然而这个世上还会有第二个非里,一样想要消灭我们啊。诸位,你们不要认为我的提议是新奇的,如果有骇人听闻的内容,请诸位暂且忍耐,等我演说完毕。”
接下来,德谟士都提到了国家的事务,在此不再详细列举。大概的意思是,国家得要求人民服兵役,整理武器装备,早晚兢兢业业,好像面临强大的敌人一样。这样才能足以抵抗敌人乘虚攻击,并且能够和敌人相抗衡,保持实力不衰退。最后又谈论了军费一事,当时雅典的官民,都不愿意服兵役。服兵役的事情,都委托给了雇佣兵。而政客们,也都回避社会的忌讳,希求迎合世俗。唯独德谟士指出他们这种坏习气,没有任何的顾虑。德谟士敢于提出建议的勇气可见一斑。
当时的雅典人士,只以姑息纵容为上策。敌人侵犯时就仓皇不知所措。一听到敌人离去,就将双手放在额头上,以示庆幸。他们就是像这样的苟且偷安。德谟士的建议最终没有被众人所接受。议会中又有人接受了非里的贿赂暗地里被他所用,也有狂妄自大的人,认为非里不足以畏惧。希腊国家有个风俗,就是认为年龄大的人更尊贵。德谟士当时才二十几岁,所以他的建议不被社会信任。当时有帮助非里的人,造谣说波斯侵犯希腊,这使得国人对于非里没有坚持他们的敌视之意。在一个国家内部,社会公德败坏,党争不断,德谟士的建议得不到采纳和运用,也是社会时势所造成的。
【评论】
一个国家必先种下了被讨伐的恶因,然后才会有别人来讨伐的结果。看看雅典就知道了。雅典国内多次引发纷争,国内的一些官员竟然为敌人所用。波兰之所以亡国,也是因为国内有官员与俄国联系紧密。唉!国家灭亡,必有邪恶之人。现在要想在这个世界上占据一席之地,如果首先不找出国内的所谓邪恶之人并将它们排除在外,恐怕这个国家最终不会幸免于难。雇佣兵的制度,从那些粉饰太平的朝代就开始运用了。想要用雇佣兵跟敌兵对抗,那么就一点儿可以倚仗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既然降生到这个世上,就一定要拥护自己所属地域里整个团体的利益,这样我们才能够生存下来。所以,那些当兵的人,一方面,替我们履行我们不可不尽到的义务;一方面,也拥有我们不得不享有的权利。如果放弃这样的权利,无异于放弃了自由、放弃了生命。放弃了生命和自由,那么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又能做什么呢?那些庸俗的人,却不能感悟到这样的道路,可以说是非常愚昧的了。
[book_title]第六章 雅典与马其顿之冲突
德谟士屡建议于国中,议皆不行。是时非里益横,希腊诸邦,亦渐恶之。奥林沙士者,前曾受非里土地之赠,阴与非里同盟,贰于雅典。至是乃弃其旧怨,复欲与雅典合。非里怒其反覆,欲举兵击之。会以疾,不克出师。疾愈,乃袭奥林沙士。奥林沙士危急,乃遣使乞援于雅典。德谟士以为奥林沙士前此虽贰雅典,今既欲求合,则吾得此新同盟,正足以厚其国力,因盛论雅典当援奥林沙士,与非里相抗。德谟士之主持此议,其意非欲救奥林沙士,亦非虑非里得胜之后,将转其锋以向雅典。盖德谟士之意,谓如不援奥林沙士,则彼将再与非里同盟,永为雅典之患。故今之援奥林沙士,非为彼而战,实雅典自为战也。因演说其旨于众曰:“余固非欲屡扬非里威力,以促诸君竭奉公之义务者。果其如是,则视非里过重,视诸君过轻矣,余何敢尔?夫彼非里之得有今日,若皆出于正义之行为,则余不能不以彼为可虑。
愿诸君思之,彼之强也,一则由于诸君之怠慢与浅虑,一则由于彼辄以不正手段,收我雅典党人,引为己用。更欺奥林沙士诸国,使之从彼。今日天诱其衷,诸国咸察其伪,既不彼协矣。彼非里之势,自是当顿衰矣。即马其顿之人,亦渐厌苦军役,群生离贰。而统兵将帅,率皆凡庸。非里知其国情,辄思自掩。内藏其支绌之态,外示其夸大之威。彼之成业,可云天幸。虽然,雅典人士,倘于此时能各竭其股肱之力,则雅典之得天,宁不更厚于彼耶!
希腊弩床
“今诸君坐视国难,日习于偷惰,无奋发大有为之心。见国家陵夷至此,非委之运命,则祈之于天与神明。乌乎!天与神明,于我何有焉。夫比年以来,彼非里者,非无与我以可乘之机,第吾人坐失之而已。终日喋喋,作无益之议论,而无一措之于行事者。则非里之日逞其野心,固无足怪耳。
“乌乎!雅典人不尝与斯巴达竞争,为希腊之自由而战耶。不尝掷其生命财产,以与野心家抗耶。当年意气,今果沉销于何所。人人避奉公之义务,吝其自卫之费,是诚何心哉?昔者以保存全希腊为己任,义声满天下。今乃于切肤之痛,视之若忘。日任群盗胠箧,而曾不为恤。然则雅典之所以有今日者,吾不得不咎诸君。诸君若不及今改其行为,奋其志气,国家将终至于不可救。余窃不解诸君何以一无所顾虑也。
“今夫追复已失之物,与保存固有之物,其难易相较,殆不可以道里计。吾国前此不知保存其固有,遂令所损失之地日见其多。及今倘不勉为其难,力图恢复,则后之悲今,当甚于今之悲昔矣。顾欲图恢复,则必不可无服役之人,必不可无供给之费。而当此巨任,非吾人其谁耶?夫军人不尽其职,则战功终不可得而成。而望之于避兵役吝费用之国民,是犹不用饵而欲获鱼也。故吾人今日,当竭忠尽诚,各奉生命财产,以分任国家之务。”
德谟士此论,至为明晰痛快。顾雅典国俗,重老轻少。是时德谟士年仅三十一,人咸以为年少之言也,卒莫为动。于是德谟士之策,遂不得行。
雅典既与奥林沙士立约同盟,不遣军救其急。非里乃为反间之言,以煽动奥林沙士,且增兵围攻之。奥林沙士形势日蹙,国中素党马其顿者,益愤雅典不信,咸谋通款非里。奥林沙士执政,更遣使至雅典求援,使者相望于道不绝。德谟士见其情势,益不能忍,乃更为演说于众,冀促国民猛省。其言曰:“呜呼!今日之事急矣,幸速决救奥林沙士之议。派遣二军,以一军捣非里所据之地,以一军救奥林沙士。先遣使者驰告奥林沙士,谓援军将到,以安其民心,且宜屯兵其地,徐察其变。今若计不出此,非里必将用其威力与诈谋,诱胁奥林沙士。奥林沙士降服,旦暮间事耳。夫非里亦何厌之有?既服奥林沙士,必自斯礼斯进攻雅典,此必然之势,可于今日决者也。然则今日者,宁非雅典赴难之秋耶!奥林沙士战争者,天之所命。雅典存亡荣辱,在此一举。茍目前之安,而遗远大之计者,决不足以处今日之变也。”
德谟士最后更厉声而言曰:“以一军赴奥林沙士之难,以一军直捣非里所据,此为今日唯一之规画。两者缺一,则事终于无效。若夫费用,则雅典之富,甲于全市,足以给此战争而有余。至于筹费之道,余以为可节祭神之费,以供军用。顾其道正多,非必限于是也。军队当克期召集,费用当即日筹措,要当乘此机会,迅速处断而已。”
德谟士所论,语语皆深中雅典人之病。至其主张节省祭神之费一节,尤为当时人士所不敢言。盖雅典国俗视祭祀一事,最为重大也。
雅典人闻德谟士之言,乃议遣军援奥林沙士,所遣仅外国佣兵。既而其军与非里合战获胜,捷报至雅典,雅典人人狂喜,以为非里不足患。德谟士忧国民苟安之习,将以益深,乃更为演说曰:“近者闻有欲乘胜惩膺非里之说,此说大谬,不合于今日事实之真相。诸君不可不一辨之也。吾国异日,固必有征伐非里之机会,然其时去今尚远。故吾人今日所宜努力者,在于保我同盟,以固势力。势力既固,然后徐图惩膺,未为晚也。窃谓今日时势,实有大可虑者。吾雅典幸勿再蹈三年以前之失策。当时非里之在斯礼斯也,诸君不尝议决出征讨之师耶,乃一闻非里死耗,遽寝出师之议,以为大憝已死,雅典人可以高枕无忧。嗣以死耗不确,则欲再为出师之谋,而事机已坐失矣。夫诸君当日,苟能断行其计,则非里之祸,固已早平,何至尚有今日乎?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余及今而犹哓哓置辩者,则以目前事势,甚类曩昔也,余固欲诸君勿再蹈前辙者。然使诸君不尽其全力以援奥林沙士,则深恐授非里以间,而坐失机会,亦适如三年以前也。
“诸君苟欲与奥林沙士共戮力以抗非里,今正其时。能乘此时抗非里,则非里败,而雅典存。吾国安危,实系于此。如迟徊审顾,使非里得逞,所欲于奥林沙士,彼目中宁复有雅典耶?吾人今既决议援助奥林沙士矣,顾必先自问其能力如何,而后乃能达援助之目的,吾今欲答此问,诸君必以为怪,虽然吾愿诸君静听我言。盖吾以为雅典今日,宜急命立法者。不必更定新法,但于旧有法律中,视其有与时势不适者,悉取而废弃之。吾以为法律中有宜立废者,无过于祭典费用,及不服役军务二事。前者糜巨费于无用,非使诸君无余力以供给军事耶?后者不惩逃役,非奖励国民以轻武之习耶?今宜及早改正,俾国家可以集巨费,以充军需。使国民可以勇公战,而赴国难。此吾所甚愿于闻,吾议之诸君。及前此创定法律诸君,咸赞斯议也。夫诸君前此制定法律,不过以迎合国民之欢心而已。今既知其有害,而尚以迎合为务,保存弊俗,而不知革,是决不得谓合于正义也。欲废此等法律,要当出以公意。若依违,不置可否。而以是劳怨之事,悉归之于提议者之一身,则亦不得谓为光明正大也。诸君今日欲废此旧律,不可望之于苟求自免之士,而亦非仅望之不避嫌怨之人,要当全体一致耳。”
世称为第三奥林沙士问题演说者,即为此篇,盖德谟士演说中有名之一也。然雅典人士听其言者,竟无所动。自此演说之后,未几,而有优卑亚之乱。先是优卑亚久与雅典深相结,至非里势力渐张,优卑亚国民,多倾心欲附非里。而非里更遣人煽动其众,使为内乱。纪元前三百四十九年春,内乱遂起。国中有党雅典者,名卜尔太,遣使至雅典乞援兵。德谟士疑其伪,且虑生他祸,以为干与一区域之事,非谋国至计。顾朝士中党于卜尔太者甚多,遂出师援之。其后虽得胜利,而糜费不赀,库藏为空,优卑亚亦不以雅典为德,雅典转失势力焉。
自此战役告终,雅典国内,党争益烈。时战后经营之议,颇有主德谟士政策,欲节祭典资金以充军备。而尤卜拉诸党,哗然反对其事,更议设法律,不许人再言节祭典资金事,违者科以谋叛之罪。党争既剧,党人咸为暴乱之举。于时希腊人大举祭典,适得优卑亚胜报,咸归功于神贶,故其祭典较往年尤隆。德谟士随其族人赴祭坛,礼未终,有反对党人,曰米低亚者,突出击之,意欲辱德谟士于稠人中。德谟士乃诉其事于众,众咸道米低亚无礼,攻击甚力。会有人出为调停其事,德谟士遂亦不复深究。
优卑亚问题,雅典既遭失败。奥林沙士虽得雅典助,而非里兵势方张。雅典兵因易视非里之故,迭遭败北。非里乃举兵屠诸城,直迫奥林沙士都下。使人谓之曰,若等将开城降耶,抑将自绝于马其顿耶,惟君所择。奥林沙士市民闻之大怒,誓以死拒。非里攻击益烈,市民守御亦甚坚,数击却非里军。会城中有为内应者,城乃陷。
奥林沙士城陷之日,惨不可状,全市悉为非里所毁。国民尽失其财产珍宝,男女老幼,咸为奴虏。自是之后,永不得复。其后三年,德谟士行过其地,铜驼荆棘,极目平芜,无复有断片零屑留作遗址者。德谟士见之怅然不能去,呜呼!孰知其时之奥林沙士,莽莽平原中,若隐告彼以他年雅典亡国之状,无异于此。天殆命德谟士先睹其后日之状耳。
【批评】
天下事之败坏,多由于逞感情,而不顾道理。观雅典援奥林沙士而不力,而于优卑亚问题,独尽其全力者。以朝士党于卜尔太者多,遂不惜以一己之私情而牺牲国家之公益。故吾人作事时,当先自审其心中,含有感情与否,而后可以得真真权衡。不然,则方寸无主,全凭外物用事。亡国败家相随属者,皆以此也,可不鉴哉!
强大之邦,狃于小胜者,未有不败,而况其为小弱者耶!故夫以成败论是非者,犹非真是非也。雅典之救奥林沙士而胜,征优卑亚而胜,骄心益萌。旋遭颠蹶,使其当日蒙一小挫,国民容有觉悟之念,不至于亡国,未可知也。鄢陵一捷,而士燮祈死。世之人士,幸勿以小得自矜,致招大害也。
士无诤友,则其身必亡。国无诤臣,则其社必杌。然将亡之国,大率以防民之口为事,此古今所同慨也。如雅典之立法律,科提议节省祭金者以罪,则岂特拒谏不纳而已哉!夫人而自是,则知识永无进步之时。国而自是,则国政永无更新之日。抑天下之事,不进则退。彼既无进步之可望,则必日趋于腐败,而至于不可救。固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也已。
德谟士过奥林沙士之墟,而潸然出涕。岂知彼他年亡国之惨,固与奥林沙士同哉?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不引以为鉴,则使后人复哀后人耳。蛾之赴火,死者何算。然前者捐躯,来者犹接踵也。人类号称万物之灵,而史传中又固明明语我以兴亡成败之故者。乃读史之人,亦终不悟,驯致败亡。乌乎!奈何以人而类于蛾也?哀哉!
德谟士在议会上多次提出建议,但是都没有被采纳实行。那个时候,非里更加专横,希腊的各个城邦也渐渐地厌恶非里。奥林沙士曾经从非里那里得到过土地,私下里与非里结成同盟,对雅典有二心。此时他摒弃过去的恩怨,又想和雅典结合。非里对于奥林沙士的反复无常很震怒,将要发兵攻击奥林沙士。恰巧非里生病,不能发兵进攻。等到病好了以后,就准备袭击奥林沙士。奥林沙士感到形势危急,于是派遣使者向雅典请求援助。德谟士认为,虽然先前奥林沙士对雅典有二心,但是现在既然想要谋求联合,那么我们雅典就应该抓住这个新的同盟,正好能够充实国力,因此积极主张雅典应当援助奥林沙士,和非里对抗。德谟士主持这个会议,本意不是想要援助奥林沙士,也不是考虑非里战胜之后把战争的锋芒指向雅典。德谟士的考虑是,如果现在不救援奥林沙士的话,那么他将会再和非里结成同盟,永远成为雅典的忧患。所以现在救援奥林沙士,不是为了他而战,实际是为了雅典而战。因此在众人面前演说他的意图,他说道:“我固然没有想要多次宣扬非里的威力,从而来督促诸位都能奉公守法,履行义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过于重视非里,而过于轻视诸位了,这怎么敢呢?非里能有今天的成就,如果都是出于正义所为,那么我就不得不忧虑。希望诸位能够好好考虑,非里的强盛,一方面是由于诸位的怠慢和考虑不足,一方面是由于他使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收买了我们雅典人,为他所用。此外,更是欺负奥林沙士等国家,使他们服从。现在上天开导了他们的心意,各国都察觉到非里的虚伪,已经不协助他了。非里的势力,从此一下子就衰落下去。即使是马其顿的人民,也会逐渐厌恶劳苦的兵役,有了叛离的心意。而带领军队的将领,都资质平庸。非里知道他本国的国情,于是考虑掩盖这种情况。对内掩盖其财力支配不足的事实,对外夸大他的威力。他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可以说是上天给予他的荣幸。即使这样,我们雅典人,如果这时能够竭尽全力,那么雅典得到上天的护佑,难道不比非里更坚实吗?
“现在诸位对于国难漠不关心,每天习惯了偷懒堕落,没有奋发图强之心。见到国家衰落到这个地步,不是委托于自己的命运,而是向上天和神明祈祷。唉!上天和神明,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连年以来,非里不是没有给我们可乘之机,但是我们坐失良机。整天喋喋不休,发表没有用处的议论,却没有一件事付诸实际行动。那么非里每天放纵他的野心,这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唉!雅典人不曾和斯巴达竞争,是为了希腊的自由而战。不曾抛弃自己的生命财产,来和野心家相对抗。当年的意志气概,今天不知道沉寂消失到哪里了。人人回避奉公的义务,吝啬自我防卫的费用,这是什么诚心呢?以往雅典人以保全希腊为己任,正义的名声响满天下。而今天看到自己亲身经历的痛苦,好像都忘记了。每天任由盗贼打开自己的箱子,却一点儿也不担心。然而,雅典之所以有今天,我不得不责怪诸位。如果诸位现在不改正自己的行为,振奋自己的志气,那么国家最终会不可救药。我不理解诸位为什么没有一点顾虑呢?
“追回已经失去的东西,与保护已经拥有的东西,两者进行难易比较,大概不能用路程的远近来计算。我们国家先前不知道保护固有的领土,于是导致每天损失的土地越来越多。倘若现在不去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力图恢复国力,那么未来对于今天的悲伤将甚于今天对于以前的悲伤。要想恢复国力,那么不可没有服兵役的人,不可没有供给的费用。而能够担当这个重任的人,不是我们还会有谁呢?如果军人不尽到他们的职责,那么战功终究不会得到。而那些希望避免兵役并且吝啬费用的国民,是不想用鱼饵就期待能够抓到鱼。所以我们今天应当竭尽忠诚,奉献生命和财产,来分担国家的事务。”
德谟士的这番言论,非常明白清晰和畅快。由于雅典的风俗重老轻少,德谟士当时只有三十一岁,众人都认为这是年轻人的言论,大家最终没有被感动。于是德谟士的建议还是没有得到采纳实行。
雅典和奥林沙士订立同盟之约以后,但又不派遣军队去救援。于是非里发表反间的言论,来煽动奥林沙士,并且增兵围攻。奥林沙士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迫,国内向来帮助马其顿的人,对于雅典的不诚信更加愤恨,都在谋划和非里通和言好。奥林沙士执政时,再次派遣使者前往雅典请求援助。使者在道路上可以相互看见,络绎不绝。德谟士见到这种情形,更加不能忍受,于是再次发表演说,希望能够促使国民幡然醒悟。他说道:“唉!今天这个事情非常紧急,希望能够赶快作出决断来救援奥林沙士。派遣两支军队,一支军队直捣非里所占据的地方,一支军队去救援奥林沙士。首先派出使者疾驰告知奥林沙士援军即将赶到,来安定他们的民心,并且应该在那里屯兵驻扎,观察形势的变化。如果今天不作这样的计划,非里必将用他的威力和诈谋,引诱威胁奥林沙士。奥林沙士投降屈服,只是旦夕之间的事情。非里哪有什么满足的?降服奥林沙士后,一定会从斯礼斯进攻雅典,这是必然的趋势,今天一定要作出决断。然而今天,难道不是雅典多难的时期吗?奥林沙士的战争,这是上天安排的命运。雅典存亡与荣辱就在此一举。如果贪图眼前的安逸,放弃远大的计谋,绝对不能够处理今天的变故。”
德谟士最后再次严厉地说道:“用一支军队援助奥林沙士解决他的困难,用一支军队直捣非里占据的地方,这是今天唯一的计划。两者缺少一个,那么就不会有什么效果。关于军费,雅典的富庶,在希腊全境是第一,足以供给战争所需并且还有富余。关于筹备军费的方法,我认为可以节省祭祀神明的费用,用来供给军用所需。考虑到方法很多,没有必要限定这种方法。军队应当在规定的时间内召集,军费应当立即筹措,要趁现在的机会,迅速做出决断。”
德谟士的论述,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戳中了雅典人的要害。至于他主张节省祭祀神明费用的事,尤其是当时的人所不敢谈论的。大概是因为雅典风俗中把祭祀看成是最为重大的事情。
雅典人听到德谟士的言论,于是商议派遣军队援助奥林沙士,所派遣的仅仅是雇佣兵。这支军队与非里军队相战,获得了胜利。胜利的消息传到雅典,雅典人非常高兴,认为非里不足以害怕。德谟士担心国民苟且偷安的恶习会加深,于是再次演说道:
“近来我听到有要乘胜讨伐非里的说法,这种说法非常荒谬,不符合现在的事实真相,诸位不可不一一进行辨别。我国从前固然有讨伐非里的机会,但是那个时候已经离今天很远了。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努力保全我们的同盟,来稳固我们的势力。势力稳固了,然后慢慢谋划讨伐一事,为时不晚。我认为现在的时势,确实需要慎重考虑,希望我们雅典不要再重蹈三年以前失败的策略。当时非里在斯礼斯,诸位不曾作出决断去讨伐他,而是一听到非里的死讯,于是停止了出兵讨伐的决议,认为这个大恶人已经死了,雅典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后来非里的死讯不确切,想要再次谋划出兵一事,但是已经坐失良机了。当时诸位如果能够果断执行计划,那么非里的祸乱早就被平息了,哪里会有今天呢?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现在仍不断地唠叨,是因为目前的形势,和过去非常相类似,我确实想让诸位不要重蹈覆辙。然而假如诸位没有尽全力去援助奥林沙士,我特别担心的是受到了非里的反间,坐失良机,就像三年之前一样。
“如果诸位想要和奥林沙士通力合作对抗非里,那么现在正是良好的时机。若能趁现在对抗非里,那么非里会失败,雅典就会生存下来。我们国家的安危,确实与这息息相关。如果迟疑徘徊、瞻前顾后,使非里得逞,他将先征服奥林沙士。那么他眼中还会有雅典的存在吗?我们现在既然已经决定援助奥林沙士,那么就必须先要问问自己的能力怎么样,然后才能达到援助的目的。我今天就要回答这个问题,诸位必定会认为很奇怪,即使这样,我希望诸位能够安静地听我说。我认为现在的雅典,应该立即下令制定法律。没有必要再次制定新的法律,但是在现行的法律中,对于那些与现在时势不符合的内容,都要废弃。我认为法律中应该立即废弃的就是关于祭祀的费用和不服兵役这两件事情。前者耗费巨额费用而毫无用处,难道不是让诸位没有余力去供给军费吗?后者不惩罚那些逃避服兵役的人,难道不是鼓励国民轻视尚武的习俗吗?现在应该趁早改正,使国家可以集聚巨额的费用,来充实军事所需,使国民可以勇于为保卫国家而战斗,解除国家的危难,为国献身。这就是我特别希望听到的,我非常希望能和诸位讨论。先前制定法律的人都赞同这样的观点。诸位先前制定这样的法律,不过是为了迎合国民的欢心罢了。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样的害处,还是以迎合为主要任务,保存鄙陋的习俗,不知道变革,这绝不能说的上是符合正义的。要废除这样的法律,应当根据公共的意志。如果犹豫不决,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同意。让这种劳苦和怨恨都归于提议的人,那么不能称得上是光明正大。诸位现在要废除这些陈旧的法律,不能指望那些贪求自保的人,也不能指望那些不逃避嫌疑和怨恨的人,应当要全体人员取得一致。”
被人称为第三奥林沙士问题演说的,就是这一篇,大概是德谟士演说中最著名的其中一个。然而雅典人听了他的言论后,竟然无动于衷。在这次演说之后,没有多长时间,就发生了优卑亚暴乱。早先优卑亚和雅典交情很深,而且时间很长,等到非里势力逐渐扩张后,优卑亚的国民大多想要依附于非里。非里更是派人煽动优卑亚的国民,使他们发生内乱。公元前三百四十九年的春天,优卑亚发生了内乱。国内有支持雅典的人,叫卜尔太,派遣使者到雅典请求援助。德谟士怀疑这是假的,并且担心发生其他的祸乱,认为干预一个区域的事情,并非为国家谋划的最好的计策。然而国内官员中支持卜尔太的人很多,于是出兵援助他。之后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耗费的军费不可计量,国库空虚,优卑亚也不认为雅典有道德,于是雅典失去了这股势力。
自从这场战争结束后,雅典国内,党派斗争更加激烈。那时关于战后经营的议论,有不少主张德谟士提议的政策,要节省祭典的资金来充实军备。然而尤其是卜拉几个党派,吵吵嚷嚷反对这件事情,更是要商议设定法律,不允许有人再说节省祭典资金的事,违法者将被处以谋叛的罪名。党派斗争逐渐剧烈,政党的成员都发动暴乱。那时雅典人举行大规模的祭典仪式,正好得到了优卑亚胜利的消息,都将胜利归功于神明的恩赐,所以祭典较往年更加隆重。德谟士伴随他的族人来到祭坛,行礼还没有结束,有一个反对党的人,叫米低亚,突然出现,殴打德谟士,想要在人群中羞辱德谟士。德谟士于是将这件事告诉众人,众人都认为米低亚很没有礼貌,对他进行了很有力地攻击。恰在这个时候,有人出面进行调停,德谟士于是不再深究。
关于优卑亚的问题,雅典已经失败了。奥林沙士虽然得到雅典的援助,但是非里的军队日益强大。雅典军队因为轻视非里,多次遭到失败。非里于是发兵屠杀多个城市,一直逼迫到奥林沙士的都城之下。派人对他们说,要么你们打开城门投降,要么自行灭绝在马其顿军队之下,希望你们能够做出选择。奥林沙士市民听到后,发誓要以死相抗。非里军队的攻击更加猛烈,市民的防守也是更加坚强,多次击退了非里军队。这时城内有人暗中为非里策应,都城于是被攻陷。
奥林沙士都城被攻陷之日,现场惨不忍睹,整个城市都被非里毁坏殆尽。奥林沙士国民失去了他们全部的财产珍宝,男女老少都沦为奴役俘虏。从此之后,城邦永远没有恢复。在这之后的第三年,德谟士从这里经过,铜驼荆棘,放眼望去,辽阔的原野上草木丛生,没有一点残留的断片零屑留作遗址。德谟士看到后,心中惆怅失意不愿离去。唉!谁知道那个时候在茫茫平原中的奥林沙士,隐隐约约地告诉德谟士未来雅典亡国后的惨状,和这里没有什么差异啊。大概上天想让德谟士先看看日后雅典的状况罢了。
【评论】
天下事情的败坏,大多是由于放任感情,而不顾及事情本身的道理。看看雅典援助奥林沙士没有竭尽全力,而在优卑亚的问题上,唯独竭尽全力。因为官员中支持卜尔太的人多,于是不惜以个人的私情来牺牲国家公共的利益。所以我们在做事情时,首先要自己思考,在心里是否含有个人的感情,然后才可以认真地进行权衡。不然的话,就会六神无主,方寸大乱,全凭外部的事物做事。亡国败家随之而来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如此,难道不应该引以为鉴吗?
强大的国家,拘泥于很小的胜利,没有不失败的,更何况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呢!所以以成功或失败来评论是非,并不是真的是非。雅典救援奥林沙士胜利了,帮助优卑亚胜利了,骄傲之心日益萌发。如果随后遭到失败,让雅典当时蒙受一点小小的挫折,国民还有觉悟的思想,也不至于亡国,这也很难说。在鄢陵大捷时,范文子(士燮)就求死。世上的人,不要以小小的满足就自我炫耀,这会招致祸害的。
一个人要是没有诤友,那么他必定会丢掉他的性命。一个国家要是没有诤臣的话,那么这个国家必会倾覆。然而一个国家将要灭亡时,大概都会防范人民的言论自由,这是古今同样的感慨。例如,雅典制定的法律,对提议节省祭典资金的人科处罪罚,这何止是拒绝谏言而不采纳呢!一个人自以为是,那么他的知识永远不会有进步。一个国家自以为是,那么这个国家的政策永远不会更新。大概天下的事情,不进则退。如果没有进步的希望,那么必定会越来越腐败,以至于不可救药。原本事情是必然要发生的,道理本来就该这样。
德谟士经过奥林沙士的废墟,潸然泪下。难道他知道以后亡国的惨状和奥林沙士一样吗?秦朝统治者没有空闲为自己的衰亡哀叹,只有后世的人为他们哀叹;如果后世的人只是哀叹而不引为戒,那么他们后世的人又会为他们哀叹了。飞蛾扑火,死了又算什么呢。前面的人捐躯而死,后来的人会接踵而上。人类号称万物之灵,然而史册上又清楚地说道我们人类以兴亡成败论事。阅读历史的人,也终究不会醒悟,逐渐招致灭亡。唉!为什么把人比作飞蛾呢?真是让人悲哀啊!
[book_title]第七章 和议
雅典援奥林沙士,与非里抗。奥林沙士既陷,从军国民,尽为敌虏,送致马其顿。国内人心惶惶,议论蜂起。尤布拉、挨斯克等声言非里为希腊公敌,游说诸邦,将联希腊大同盟,以敌非里。然应者殊少,而国中人民,亦厌兵事。挨氏等见事势如此,乃主和议。德谟士亦以敌锋方锐,不如姑为结和息兵之计。雅典因使挨氏等十人赴马其顿议和,德谟士亦在行中。
希腊立法,国事皆由议会制定。即外交谈判,亦当于集会时,请两国使者相见。雅典使者至马其顿国都,非里大集名士以招待之。使者十人,以年龄为序次,相继吐其意见。德谟士年最少,次为挨斯克。及莅会,八人演说既毕,挨氏及德谟士乃继之。其演说要旨,史无所传,但当时有记其事者云:德谟士之名,夙为非里所重,演说之际,非里特注意听其言论也。
演说既终,非里待雅典使者殷勤特甚,独于德谟士不奏厚意,德谟士亦轻非里之为人,谓其非王者之器也。翌年纪元前三百四十八年春三月,使者归雅典。非里付以国书一通,书中辞意诚恳,欲与雅典为同盟。寻马其顿使者继至,谈判久之,乃约两国是后不得无故相侵。雅典欲要非里宣誓以为信,更遣使者十人至马其顿。
和议既成,雅典于马其顿虽无所犯,而非里乘其战胜之威,犹侵掠不止,连战连胜,势力益张。德谟士愤甚,欲赴马其顿诘问非里。时非里在斯礼斯,雅典地距斯礼斯仅六百余里。德谟士意不如径赴斯礼斯谒非里,而同行九人,必欲至马其顿都。及至,则相待五十余日,乃得与非里相会。
德谟士意气慷慨,纵论时事,誓与马其顿拼命。同行者忮其能,咸生怨恨,途次常与避面。德谟士始不欲至马其顿,此行盖出于勉强者。使者挨斯克,私与非里结密约,德谟士觉之,因驰书本国,告发其事,书反为挨氏所得。挨氏自知事败,乃更为伪报,以欺国人。德谟士欲驰归国,发其阴谋,具舟将行,为非里所抑留,不得归。
时非里既整军,南向沙尔磨前进。沙尔磨者,马其顿侵希腊之要道也。非里既进军,沙尔磨人严守以拒,雅典以水师援之。非里不得进,乃扬言马其顿欲援弗奥克斯讨齐武,非有利于沙尔磨也。是时雅典使者犹在道,及返国,非里军距沙尔磨,仅三日程矣。
德谟士归国后,即日集会报告一切,并举发同行之阴谋,且谓非里不日南下,雅典宜速以兵扼沙尔磨。议员闻德谟士言,颇有所动,乃提议遣军队以援沙尔磨。
越一日,公会既开,议员等正欲提议,而使者挨斯克起为演说,众以挨氏狡诈,不欲听其言。而挨氏逞其雄辩,冀惑众听,于德谟士所发之事,不加争辨,但论非里发兵踰沙尔磨之事曰:“非里之来,雅典之朋友也,雅典之同盟也,弗奥克斯之保护者也,卑奢诸国之恢复者也。其所欲敌者,惟齐武耳。余此行盖以齐武之暴状具告于非里,以是之故,齐武衔我,至悬重金欲购余头颅。诸君,齐武夙为我雅典憾。今雅典乃不折一矢,而使彼立致灭亡。我雅典市民之心,宁不快耶?不宁惟是,诸君且将因是而大受其福。盖齐武灭,则雅典安,而诸君举安矣,此即余与非里所约。今姑为诸君述其梗概耳,顾余尚有所陈,今不欲明言之。因余同行僚辈中,有虚伪之朋友在也(意指德谟士)。”
雅典人闻非里之来,初颇惶遽,及闻挨氏诡辩,众乃释然,若得捷报。德谟士起为驳论,顾挨氏之言,已为众所信,其说遂不得入。挨氏党叱之使下,其党员胡伊罗厉声言曰:“诸君当知德谟士所计画,乃与余辈大异,此固不足怪。以彼实阴郁饮水之人,而余辈乃好酒之人也。”(意谓德士阴险而彼正直。)
雅典人民,既惑于挨氏之说,乃不复为发兵计。非里此时方欲长驱其兵,为席卷之谋。而雅典又辄失联合诸国欢好,先是弗奥克斯侵底尔非神庙,与安非克昌联合国结怨,安非克昌在希腊列国中,同奉底尔非神教者也。雅典见弗奥克斯侵底尔非,乃宣言曰:“弗奥克斯若不还底尔非神庙地,雅典当以兵力胁之。”及非里兵至,弗奥克斯知雅典不足恃,乃以其地迎降。
沙尔磨及弗奥克斯诸邑,既全为非里所有。非里乃与齐武合兵,割让弗奥克斯诸邑,以与齐武。雅典闻报大震,然至是事已无及。
非里既与齐武合兵,其势益横,因组织安非克昌联合,自为盟主。从前希腊全土斥马其顿为夷狄,至是咸望风输诚,而非里遂得干与希腊之事。德谟士见时事至此,虽痛哭流涕,而亦无补,则亦姑从众议,是实彼一生最伤心之时也。
【批评】
为天下之贼者,无过于倚赖之性质。独坐深山,引虎自卫,其自取灭亡也宜哉。岂独虎而已,纵其所引者麟也,亦复何裨?故凡为人者,不可无独立之志,当其依人之念一萌时,而所谓自由,所谓人格,固已扫地以去。惟国亦然,苟不能独立,而思今日联甲,明日联乙,以偷一日之安,其究也无以自存。此征之历史,固昭昭然也。雅典人士,始终以非里为可亲,后乃欲假手于彼,而灭齐武,则其心迹尤劣矣。当时齐武虽灭,雅典亦不过取快一时,现非里转与齐武合兵,以攻雅典也。
世之乱也,社会之人,常恶闻正言,故与彼顺者,彼虽疑其奸,而不能去,与彼逆者,彼虽知其善,而不能从也。夫善善恶恶,由于人类之天性,即一时迷误,亦未必无清明之日。所患者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耳。故觇国者,不必入其朝也,但观其人民之性质,而可以知之矣。其人民自是之心与苟安之念强者,其国必不可救。观雅典会议时,议员信挨氏之言,而拒德谟士之谏,遂致卒为非里所灭。世之好闻甘言者,能无用以自警耳。
雅典援助奥林沙士,一起和非里相对抗,奥林沙士沦陷之后,军人和国民都被敌人俘虏,非里把他们押到了马其顿。雅典人开始惊恐不安,议论的声音不断出现。尤布拉、挨斯克等人宣称非里是希腊的公敌,并到各个城邦进行游说,各个城邦要联合起来成立希腊大同盟,来对抗非里。但是响应的人非常少,然而国内的人民也很厌恶打仗。于是挨氏等人也看清了时势发展状况,便主张和非里议和。德谟士也认为敌人现在正士气高涨,还不如暂且采取议和停战的计谋。雅典便派挨斯克等十个人去马其顿议和,德谟士也在随行人员之中。
希腊的法律规定,国家大事都要开会商议来决定。即使是外交谈判,也要在举行会议时,请两个国家的使者见面。雅典的使者到了马其顿的首都,非里广泛地召集了许多知名人士来接待他们。雅典的这十个使者,按照年龄大小的顺序,依次发表自己的意见。德谟士年龄最小,其次就是挨斯克。到了集会场所,排在前面的八个人演说结束之后,挨斯克和德谟士便先后上台演说。这次演说的主要内容,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记载。但是当时记录会议内容的人说,以德谟士的名气,非里向来都很敬重,在他演讲的时候,非里特别注意听他的论述。
雅典使者的演说结束之后,非里特别周到地款待了他们,但是唯独对德谟士不是十分周到。德谟士也很鄙视非里和跟人交往的态度,说非里没有国王的风度。第二年(公元前348年)春天三月的时候,使者们回到了雅典。非里向雅典递交了一封书信,信中文辞很有诚意,想要与雅典结为同盟。不久,马其顿的使者来到了雅典,双方谈判了很久,最后约定,从此以后,两国不得无故侵略对方。雅典想要非里通过宣誓来作为凭证,再次派出十个使者去了马其顿。
双方达成和议之后,雅典并没有侵犯马其顿。但是非里却凭着自己打了胜仗的气势,依然没有停止对雅典的侵略,并且节节胜利,气焰更加嚣张。德谟士非常愤怒,想去马其顿责问非里。当时非里正在斯礼斯,雅典距离斯礼斯只有六百余里的路程。德谟士认为不如直接去斯礼斯责问非里,但是同行的其他九个人,一定要去马其顿的都城。于是到了马其顿,等了五十多天才见到了非里。
德谟士情绪非常激动地谈论国家大事,发誓要与马其顿斗争到底。同行的使者嫉妒他的才能,心里都充满了怨恨,在路上和旅馆里经常躲开他。德谟士开始是不想去马其顿的,这次访问大概也不是心甘情愿的。使者挨斯克私下与非里秘密达成协议,被德谟士发现了。因此德谟士写了一封密信让人带到国内,来告发挨斯克密谋一事,但这封密信被挨斯克截获。挨斯克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于是便把它更改了其中内容来欺骗百姓。德谟士想要赶紧回到雅典,揭发他的阴谋,准备好了一条小船将要出发,却被非里扣留了,无法回到雅典。
当时非里已经整顿好了军队,向南面的沙尔磨进军。沙尔磨是马其顿侵犯希腊的重要通道。非里进军到沙尔磨时,沙尔磨百姓死死把守城门来抵抗,雅典派水师来援助沙尔磨。非里不能够继续前进,于是扬言马其顿想要援助弗奥克斯去讨伐齐武,这对沙尔磨非常不利。而这时候,雅典的使者还在回国的半路上,等到他们回到国内时,非里的军队距离沙尔磨仅仅只有三天的路程了。
德谟士回到雅典之后,当天便开会向人们汇报了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并且检举揭发了同行使者挨斯克的阴谋,还说非里的军队马上就要向南进军了,雅典应该快速派兵守住沙尔磨。议员们听了德谟士的话,都很受感动,于是便建议派遣军队去援助沙尔磨。
过了一天,雅典举行了公会,议员们正想要提议派遣军队的事,然而使者挨斯克便起身演讲,大家都觉得挨斯克狡猾奸诈,不想听他说话。但是挨斯克却发挥了他的辩论能力,想要以假象迷惑大家,他对德谟士揭发他的事情,没有进行辩解,只谈论到非里发兵越过沙尔磨这件事。他说:“非里这次到这里来,是作为雅典人的朋友,雅典的同盟,弗奥克斯的保护者,一些小国的重建者。他想要攻打的,只有齐武罢了。我这次去马其顿就是想把齐武的残暴行为一一告诉非里,因为这个原因,齐武的百姓才怨恨我,以至于悬赏重金想要购买我的人头。各位,齐武那个地方一直都是我们雅典的耻辱。现在雅典不需要浪费一支箭矢,就可以让齐武灭亡。这对我们雅典百姓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吗?不只是这样,各位还能因此而获得很多利益。只要齐武灭亡了,那么雅典就保全了,而且各位也都安全了,这就是我和非里的协议。现在暂且为大家简单说说这件事的大概情况,尽管我还有一些要说的话,但现在我不想明说了。因为我们的使者中,有虚伪的人在这里(意指德谟士)。”
雅典人听说非里要来,开始很害怕。等到听了埃斯克颠倒是非的议论后,大家都放松下来了,好像听到胜利的消息一样。德谟士起身进行反驳,但是埃斯克的话已经得到了大家的信服,他的说法就没有人能听得进去了。埃斯克的同伙斥责他退下,胡伊罗高声说道:“各位应该知道德谟士的想法,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这本来就是不值得感到奇怪的。像他那样实际上就是一个闷闷不乐只会喝水的人,而我们却都是喜欢喝酒的人。”(这话的意思是说德谟士阴险,而他们正直。)
雅典人民受到了埃斯克演讲的迷惑,于是不再考虑发兵的计策。非里这时候正想迅速地向远方进军,实行迅猛进攻的计谋。然而,雅典又失去了与其他国家的同盟关系。首先是因为弗奥克斯侵占底尔非神庙,因此与安非克昌联合国结下了仇恨。安非克昌是希腊的一个城邦,同样是信奉底尔非神教。雅典看到弗奥克斯侵略底尔非,于是便宣称:“弗奥克斯如果还不归还底尔非神庙,雅典就要派兵攻打他们了。”等到非里的军队到了,弗奥克斯知道雅典不值得害怕了,于是把他的土地作为投降礼物献给了非里。
沙尔磨和弗奥克斯等城邦,不久都为非里所占有。非里于是把军队和齐武军队联合在一起,并把弗奥克斯等城邦割让给了齐武。雅典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震惊,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
非里和齐武军队联合在一起后,他的气焰更加嚣张了,便安排与安非克昌结盟,自己任命自己为盟主。从前希腊各个城邦都骂马其顿是野蛮国家,现在都顺应形势臣服他了,于是非里也因此能够干预希腊半岛的事务了。德谟士眼见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虽然痛哭流涕,但是于事无补,暂且也只能听从众人的建议。这是他一辈子最伤心的时候。
【评论】
能够成为危害天下的人,不过于依赖他的禀性和气质。独自坐在深山之中,让老虎来保护自己,自己招致灭亡,这大概是他应该得到的结果吧。难道只是老虎吗,就算他依靠的是麒麟,又能有什么帮助呢?因此,作为一个人,不能没有独立的意志,当他产生依赖别人的念头时,他所说的自由、人格都已经全部丢光了。作为一个国家也是这样,如果不能够独立,还想着靠今天和甲联和,明天和乙联合来获取短暂的安全,那么它最终还是无法长久存在的。通过历史事件验证,就会非常明白了。雅典的那些人,自始至终都以为非里是可以亲近的,后来便想要借助非里的军队来灭掉齐武,他们的思想真是太恶毒了。那时齐武虽然被灭掉了,雅典也只不过获得了短暂的安逸,现在非里与齐武联合转过来攻打雅典了。
世道混乱,社会上的人常常会不喜欢听正直的言论,因此顺从他的人,他虽然怀疑那个人有狡诈心思,但却不能离开他,说话都逆着他的那个人,他虽然知道那个人心地善良,却不能听从他。喜欢善良,讨厌丑恶,这来源于人类的本性,即使一时受到迷惑而犯了错误,也不一定就没有清醒的那一天。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喜欢善良却不能听从,讨厌丑恶却不能丢弃。因此观察一个国家,不一定要去看它的政府,只看看这个国家人民的秉性,就可以知道了。国民有强烈的自以为是的想法和苟且偷安的心思,那么这个国家一定是无药可救了。看看雅典举行会议时,正是因为议员们相信埃斯克的话,拒绝了德谟士的忠告,才导致雅典最后被非里灭了。世上那些喜欢听好话的人,难道可以不用这个例子来警示自己吗?
[book_title]第八章 雅典与马其顿第二次之冲突
非里为希腊盟主后凡六年,雅典与马其顿虽貌示亲暱,而各敌意。非里蚕食希腊诸国,诸国无与抗者,顾独患雅典。德谟士忧希腊全土将悉为马其顿所并,乃于纪元前三百四十四年,躬赴诸国,说非里暴状,谓希腊诸国,当共起兵抗之。其年某国遣使来报,德谟士乃于会场中演说非里野心,以希腊全土灭亡,指日可见,其言辞极抗烈,所谓第二非里问题演说是也。雅典国民犹不以为意,非里闻德谟士欲煽希腊全土叛己,大惊,遣使来辩其事。
有克尔孛地者,希腊之一州也,其地出米谷甚多,希腊全土仰其供给。非里既蚕食诸州,欲乘势领有其地。于是雅典遣军保护其地之居留国民,更以书责让非里。非里悍然不顾,两军遂起冲突。非里遣使者来责雅典,雅典朝士党于非里,建议召还在克尔孛之兵。德谟士大愤,起而讨论此问题,所谓第三非里问题演说是也。其演说语极壮烈,千载之下,犹有生气,其言曰:“吾国民宜及今使在克尔孛军队,无复后顾之忧,得以从容与非里战也。诸君不观彼非里者,常口称平和,而旋自食其前说乎?今雅典正宜师其所为,徇平和之虚名,而勿忘战争之实际可也。且克尔孛之地,希腊祖宗所遗,以传之子孙者也。今乃弃而委敌,欲冀餍非里之欲,而不吾噬,是委肉于饿虎,肉尽虎将及人,吾雅典宁有幸耶?夫欲维持领土,不外于奖励在外之军队,使得自由为祖国战,且吾料非里攻击巴衣奢,必亦非远。巴国前此固与我有憾,然今以雅典利益故,不得不出而保护之,使巴国勿落非里之手,盖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外侮当前,兄弟不为萧墙之阋,其理至明显矣。今希腊全土,咸濒危难。外则非里之军势日张;内则诸国之党争尚烈。方今之时,举维持希腊全土独立之任务,加于我雅典国民之肩,而吾之能遂此任务与否,又专赖于战斗。吾人宜以一腔热血,尽全力以任兹事,庶乎其可也。”
方是时,雅典民心,渐归德谟士。于是德谟士提议,遣使赴优卑亚,寻驻屯军队于其地,以压马其顿之势。德谟士自秉使节,赴克尔孛及巴衣奢等处。
德谟士既至克尔孛,励雅典士卒,语至沉痛。士卒皆感泣,人人愿为祖国效死。继至巴衣奢,巴国故与雅典结怨,德谟士一至其地,谕以利害。乃尽释前怨,与雅典结同盟。论者谓德谟士此行,不惟可以杀非里之势,而雅典民气国力,亦将自是加强焉。
非里先与安非克昌联合,至是更结其援,声言欲讨亚母非。自沙尔磨进兵,达于挨拉特亚,筑城壁而守之,并遣使齐武,约与共击雅典。且谓齐武若不欲联军,亦当假道于非里王,王当为齐武攻雅典也。此时非里既据挨拉特亚,若由齐武至雅典,行程仅三日耳。齐武若允非里之请,则雅典危亡,可以立见。
是报达雅典,时已及夜,议员等咸在官邸,将具食,得报大惊,相视不复能出语。议员中有趋出命吹喇叭召集公会者,有驰入市街燬商肆设窖将为防御者,仓皇至不可以状。天曙晓雾蒙潼,群众毕至。议场中几无立锥,议员咸列席,有一人起而报告其事,众皆错愕,不知所措。传令者循例宣言,问谁欲为演说者,满场默然,无一人应之。继又促之数次,仍无人起立。沈默久之,忽有人起立台上,众视之,则德谟士也。时众声咸寂,倾听德谟士演说,彼乃言曰:“呜呼!吾雅典诸君,以君等今日之仓皇,反观之畴昔,则何其暇豫也。事前则空论者空论,大言者大言,犹豫狐疑者犹豫狐疑。及警报一至,则相与瞠目结舌,手足无措,斯何为者耶?顾今事势虽至于是,而余犹以为有不足忧者。盖彼非里久留挨拉特亚,不即进军者,固因齐武国中有党于非里之人,亦有党于雅典之人。党雅典之人,自欲与雅典相结合,非里宁不惧之?今诸君若犹念齐武旧怨,则非里之党,将以益多,齐武之军,可以立至我境。为今日计,惟有捐其夙嫌,急与齐武相合,以为齐武国中党我者声援,更遣使者十人,与以全权,使游说于齐武。齐武与我合,则我之势力厚,而非里孤矣,齐武即不吾应,而曲固在彼,吾雅典之名誉,亦无伤也。”
德谟士之论方终,群众争附和其说。于是议决遣使者往齐武,而命德谟士率之而行,同时又派遣军队,驻屯边境以为备。
时非里所遣使者,亦在齐武。德谟士至,谒其朝士,痛论齐武与雅典相仇之非计,当始终相结,以御外侮。而齐武宿怨未释,非里使者又从而煽之,德谟士之说不得入。乃日谒其执政,反覆陈利害,久之,齐武卒从德谟士之请,捐弃前怨,与雅典结约,共抗非里。优卑亚诸国,亦加盟其中,雅典声势大振,乃命德谟士为军务大臣,时纪元前三百三十八年也。
德谟士率兵与非里开战,屡奏奇捷。非里乞援于悲罗彭诸国,诸国无应之者。顾德谟士本不知兵,而雅典之兵又不强。德谟士见此情势,惟怀必死之志,以报国而已。
最后乃有克罗捏亚之战,非里亲率一军,以当雅典,又遣其子亚历山大,别领一军当齐武。战良久,胜败未决,尘沙蔽天,尸如山积,雅典兵殊死战,非里渐不能支。雅典将校大呼曰:“我勇猛军士,今宜乘此机会,长驱入马其顿。”会亚历山大大破齐武军,非里军望见之,兵气复振,奋斗益力,雅典军遂溃,德谟士仅以身免。
【批评】
希腊末造,热心国事者,惟德谟士一人而已。其余朝士,无有助彼者。岂惟无助,如挨斯克等,且从而妨沮其事业。夫以雅典当日,风俗颓靡,人怀私利,政主姑息,而其所产人才,遂有如挨斯克者,亦何足怪。然则社会之人望得英雄,不如各自修养,而使社会日趋于改良。社会良,未闻有以无英雄而亡者也。社会不良,虽有英雄,亦将不能效其用,观于德谟士可以知矣。
世俗之士,往往以成败论英雄,吾非欲为之辩护。盖甚恶乎社会有似是而非之判断,其有害于人世不浅也。世人多责望于英雄者甚深,而责社会独恕。陈寿之评诸葛亮,谓其长于治国,短于治兵。欧洲史家亦谓德谟士非督师之才。然亦思彼当时所处之境何若乎?社会不从其言,至使非里屠奥林沙士,降弗奥克斯,扰及希腊列国。于时藩篱外撤,党争内讧,而彼以一新进少年,任军国重事,不辞艰阻,誓以身殉。人始则疑之,坐失事机。至于事急,则悉举至难至困之事,以属之彼,责其补救。然而已无及矣,而及其败也,又从而尤之。由此而言,则是难乎为英雄之士,而人固不可不为庸人也,不得事实之真相,好议人非,俗人往往有此,少年人不可不知。
非里当了六年的希腊盟主,在此期间,雅典与马其顿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亲密,但实际上他们很敌视对方。非里侵占希腊的城邦,各个城邦都没有能力与他抗衡,所以非里唯独担心的就是雅典。德谟士担心希腊国土将会全部被马其顿侵占,于是在公元前344年时,亲自到各个邦国控告非里的残暴行为,告诉希腊各个城邦,应当共同发兵来反抗非里。这一年,有个国家派遣使者来雅典报告,德谟士于是在集会场中发表演说,宣称非里很有野心,希腊全部的领土,不久就都会被非里侵占。德谟士的言辞高亢激烈,这就是所谓的第二次非里问题的演讲。雅典人民仍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非里听说德谟士想要煽动希腊各个邦国反抗自己,十分震惊,派遣使者来解释这件事。
有个地方叫克尔孛,是希腊的一个州,那里生产的大米和谷子非常多,希腊各个邦国都依靠这里供应粮食。非里侵占希腊的很多地方后,想要乘机再占领克尔孛。在这时,雅典派遣军队来保护居住在克尔孛的人民,还发文谴责非里。非里蛮横无所顾忌,两国的军队便产生了冲突。非里派遣使者来质问雅典,雅典的一些大臣是非里的党羽,他们建议召回在克尔孛的军队。德谟士十分生气,起身争论这件事,这就是所说的第三次非里问题的演说。他的演说,用语十分豪壮激烈,千百年后仍然富有激情。他说:“我们国家的人民应该从现在开始就要让在克尔孛的军队没有后顾之忧,让他们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与非里的战争中。大家难道看不出非里平时高喊和平口号,转而又违背诺言吗?现在雅典所做的都是正义的行动,顺从对外和平的口号,也不要忘了战争的现实情况啊。况且克尔孛的领土,是希腊祖先留下来的,是用来传给后代子孙的。现在放弃克尔孛,拱手送给敌人,希望能够满足非里的贪婪欲望,让他不要再来侵犯我们,这就像是把肉丢给饥饿的老虎,老虎把肉吃完了就要吃人了,我们雅典难道会有幸躲过去吗?想要保护好领土,就要奖励在外打仗的军队,让他们能够自由地为祖国去战斗,况且我猜测非里进攻巴衣奢,一定不是想得到这个偏远的地方。在这以前,巴衣奢与雅典存在一些矛盾,但是现在为了雅典的利益,我们不能不出兵去保护它,一定不能让巴衣奢落在非里的手中,因为我们两国互为依存,利害相关,唇亡则齿寒。外敌侵犯,兄弟国家不能发生内部祸乱,这个道理是十分明显的。现在希腊全国,都处于危难之中。在国外,非里军队气焰越来越嚣张;在国内,各个邦国的党派斗争越来越激烈。此时此刻,共同维护希腊全部领土独立的任务,已经落在了我们每个雅典国民的肩上,而我们能否完成这个任务,关键又在于战斗。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一腔热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这件事,这样的话差不多就可以了。”
在这个时候,雅典的民心慢慢地都回到了德谟士的身上。于是德谟士建议,派遣使者去优卑亚,寻找驻扎军队的地方,来压制马其顿的嚣张气势。德谟士亲自作为使节,去克尔孛和巴衣奢等地方。
德谟士到了克尔孛,鼓励雅典的将士们,语气十分悲痛。将士们都感动得哭了,每个人都愿意为祖国去战斗。接着,他又到了巴衣奢,巴衣奢曾经和雅典结下过仇恨,德谟士一到那里就讲清楚了事情的利害关系。于是两国把以前的怨恨化解,结成同盟。谈论的人说德谟士此次出行,不仅可以压制非里的嚣张气焰,而且雅典人民的战斗意志和国家的实力从此也加强了。
非里先前和安非克昌联合,现在还要进一步联合同盟,声称要讨伐亚母非。从沙尔磨开始进军,到达挨拉特亚,修筑城墙堡垒来防守,并且派遣使者去齐武,商议一起进攻雅典。况且,如果齐武不想和非里联合,那么也应当给非里让路,非里应当帮齐武去攻打雅典。这时候非里已经占领了挨拉特亚,如果从齐武到雅典,只需要三天的路程。齐武如果同意非里的请求,那么雅典的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就到了。
这个情报到达雅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雅典的议员们都在官邸那里准备吃饭,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震惊,大家互相看着对方都说不出话。议员中有的人飞快地跑出去让人吹喇叭来集合大家召开公会,有的人则跑到街市砸毁商店把它改造成防御窑洞,匆促、慌张到无法形容。到天亮雾散的时候,雅典的人民都到了这里。集会场中挤满了人,议员们也都坐在了位子上,有一个人站起来报告了这件事,大家都很惊讶,不知道该怎么办。主持会议的人按照以往的惯例,问有谁想对这件事发表演说的,在场的人都不说话,没有一个人回应的。接着主持人又问了几次,仍然没有人起来发言。大家都沉默了很久,忽然有一个人从台子上站了起来,大家一看,原来是德谟士。当时大家都不说话,仔细听德谟士的演说。他说:“唉!雅典的每一个人啊,现在你们这样地慌乱忙碌,反过来看看你们的过去,又是多么地悠闲自在啊。出事之前都是空谈之人在那儿说空话,喜欢说大话的人在那儿说大话,犹豫不决的人在那迟疑不决。等到危急信号一出现,就互相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慌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这又是为什么呢?照现在的形势来看,我认为仍然不值得我们忧虑。非里一直呆在挨拉特亚,军队也不前进,这是因为齐武国中有非里的拥护者,也有雅典的拥护者。拥护雅典的人,自然想和雅典结盟,非里哪里能不担心呢?现在大家如果还想着雅典与齐武之间存在的怨恨,那么非里的拥护者将会越来越多,齐武的军队,可以立刻攻打到雅典的边境了。现在的办法只有放下以前的仇恨,抓紧时间与齐武结盟,得到齐武国中拥护雅典人的支持,还要派遣十个使者,授予他们全权处理事务的权利,让他们去说服齐武。如果齐武和我们结盟,那么我们的实力就更加雄厚了,而非里就会被孤立了,即使齐武不答应,那么错误也都在他们,而我们雅典的名誉也不会受到损害。”
德谟士的演说刚刚结束,大家便争着去附和他。于是雅典决定派遣使者去齐武,而让德谟士带着使者一同出发,同时又派遣军队驻扎在边境以防止意外发生。
这时非里派遣的使者也在齐武。德谟士到了齐武,拜见了齐武的官员,十分痛心地讲述了齐武与雅典之间互相仇恨并不是长远打算,两国应该自始至终相互团结,共同抵抗外来侵略。但是齐武人民的怨恨并没有消除,非里的使者又挑拨离间,德谟士的建议并没有被齐武人采纳。于是德谟士每天都去拜见齐武掌权的官员,不断地讲述这件事中间的利害关系,过了很久,齐武人最终听从了德谟士的建议,抛开以前的恩怨,和雅典结盟,共同抵抗非里。优卑亚等一些小国,也加入到了这个联盟之中,雅典的气势得到了大大地提高,于是便下令让德谟士做军务大臣,这一年是公元前338年。
德谟士带领军队和非里展开战斗,不断地传来胜利的消息。非里乞求悲罗彭等一些国家的帮助,但那几个国家都没有答应他。然而德谟士本来就不太懂带兵打仗的事,并且雅典军队的战斗力又不是很强。德谟士眼见这种情形,只有带着必死的决心来报答祖国了。
最后便有了克罗捏亚战争,非里亲自带领一支军队抵抗雅典的进攻,又派遣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带领另一支军队抵抗齐武军队的进攻。战争持续了很久,一直都分不出谁胜谁负,灰尘和沙子遮住了天空,士兵的尸体堆得像山一样,雅典的士兵拼死搏斗,非里的军队渐渐地不能够再支撑下去了。雅典的将校大声叫道:“雅典勇猛的将士们,现在应该趁着这个机会,一直打到马其顿去。”恰逢亚历山大击败了齐武军队,非里的军队看见了这一情景,士气又振作了起来,更加充满斗志,雅典军队于是便被击败了,只有德谟士一个人幸存。
【评论】
希腊晚期,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只有德谟士一个人。其余的官员,没有一个帮助他的。不仅仅是不帮助,像挨斯克这些人还处处妨碍德谟士的活动。当时的雅典风气败坏,每个人心中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官员纵容迁就坏人,在这种环境下产生的人才,比如说挨斯克等人,这也不足以感到奇怪了。人们希望能够出现英雄,还不如每个人都完善自己的品格素质,来让社会风气渐渐地好转。社会风气好转了,没有听说因为没有英雄而导致国家灭亡的。社会风气不好,即使有英雄,也不会发挥他的功用,通过观察德谟士就可以知道这个道理了。
世上的普通人,大多都会根据一个人是成功还是失败来评价他是不是英雄,我并不是想要为这种评价方式进行辩解。社会上的一些人,他们评价和判断看着好像是对的,其实却是错误的,这真是太可恶了,这种评价和判断害人不浅啊。人们往往对英雄的人物要求很高,而对社会普通人的要求却很低。陈寿评价诸葛亮,说他擅长治理国家,而不擅长带兵打仗。欧洲的历史学家也说德谟士不是带兵打仗的人才。然而我们考虑到他们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是怎么样的了吗?社会上的人们不听从他的建议,导致非里侵占奥林沙士,击败弗奥克斯,连累希腊一些邦国。那个时候外面的敌军撤退了,国内的党派斗争和内部冲突不断,而德谟士作为一个刚刚进入政坛的年轻人,管理着国家的各种大事,不辞劳苦,发誓为国家努力工作,不惜贡献出生命。人们开始都怀疑他,白白失去了良好的时机。等到事情紧急了,就把这些困难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德谟士,让他来挽救局面。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了,等到失败的时候,人们又一起来责备他。由此来看,做一个英雄真的是太难了。然而人们本来就很平庸,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就喜欢议论别人的是非,庸俗的人往往都是这样,青少年们不可以不知道这一点啊!
[book_title]第九章 第二和议
克罗捏亚既败,希腊全土日就危殆。德谟士敌党挨克斯辈,弹劾其失,雅典人深谅德谟士,不以为罪,仍从其言。国人谋葬克罗捏亚之战死者,推德谟士董葬役。德谟士临葬时,演说极沉痛,大为战死遗族所敬慕。其时雅典方筑城壁,德谟士自捐私金济工事,以是益得国人之欢。
未几,德谟士得密报,知非里已被刺死,而雅典人犹未知。德谟士欲藉此为激动人民之计。乃临会场,欣然告于众曰:“余梦上天降福于我国,度不久当有喜报令诸君知也。”俄而,非里死耗至,雅典人大喜,以为德谟士梦兆已见,因置酒相贺,颂暗杀党波尼亚功德。时德谟士方丧其爱女,亦勉强临场,与众为欢而散。
非里既死,德谟士欲与希腊诸国结大同盟,顾犹不敢。乃先遗书于波斯,说以亚历山大无能,怂恿波斯共起兵伐马其顿。波斯固与希腊同利害者,且夙闻德谟士之名,倾心已久,乃屡以巨金助雅典,使速为军备。
亚力山大像
是时希腊全土,尽欲起与马其顿抗。齐武首发难,举兵袭马其顿守备队,杀戮甚众。德谟士以波斯所赠金充军实,加同盟于齐武,将与合兵。亚历山大知希腊全土将图大举,乃先平定内乱。国乃既定,急引兵趣卑池亚。雅典闻亚历山大已至卑池亚,气大沮,迟迟不肯出兵。于是齐武尽失同盟,独力与亚历山大抗,率为所败。马其顿乃灭齐武,国夷为县。
雅典见齐武既灭,人心大震,不知计所从出,乃遗德谟士使马其顿乞和。德谟士素为马其顿人所恨,亚历山大衔之尤深,去则必无全理,因道亡归。亚历山大遣使至雅典,求德谟士。德谟士言于众曰:“君等欲遣吾使马其顿,殆欲自坏万里长城耶,若然则吾当委敌矣。”国民闻其言大感动,有底麻底斯者,乃自请至马其顿说亚历山大乞免德谟士之罪。众遂决议使之秉节而往,底麻底斯至马其顿,再三陈请,亚历山大乃允。
亚历山大既平希腊,又远征亚细亚,是时雅典国事,悉取决于底麻底斯,德谟士不过参与其间而已。斯巴达王亚克斯,欲乘亚历山大远征,大举兵伐马其顿。德谟士闻其事,倡议援之。顾雅典人慑亚历山大之威,不敢动。斯巴达以孤军深入马其顿,屡得大捷。然卒以无援故,全军遂没。德谟士见时局日蹙,乃不愿与政事,特以人心依附,故迟迟未能决耳。
先是挨克斯与德谟士不相能,屡伺其隙。会德谟士有戴冠冕事,挨氏以为违法弹劾之,历六年未审议。至是两造咸诣法庭,辩论甚烈。挨克斯于德谟士生平一言一行,攻击不遗余力,而德谟士能一一为辩论,世所称为冠冕论者是也。其语至痛快明畅,古今罕有。辩论既终,众咸左袒德谟士,赞挨氏之说者,不过五分之一。是会也,四方之人来旁听者极多。德谟士所论,不仅关于法律,且举其生平阅历抱负,无不一一倾吐。众议定德谟士无罪,而挨克斯当罚巨额金。挨氏家无财产,乃遁去外国。德谟士十数年之政敌,至是乃为社会所摈。然事势日非,希腊之亡,固已不可救矣。
【批评】
德谟士之着眼大局处,非浅见者可比。按希腊当日情势,甚类吾国六国时。马其顿始为希腊所摈,如秦孝公伏处西陲时也。及其始伸势于希腊,蚕食诸小国,如秦之吞并韩魏也。其离间齐武雅典之交,如秦之离间齐楚也。其与雅典交欢,而雅典亦卒后亡,如秦之独厚于齐也。其贿赂朝士,利用党争,诈谋百出,因利乘便,皆与秦所以处六国者相类。一言以蔽之曰:“破其统一而已。”夫使六国而长成合纵之势,则秦无以逞其威。希腊而常存统一之形,则马其顿亦无以施其术。德谟士始终主统一,虽至情势危殆。然于齐武之将破也,则倡议援之,而雅典人不力也。于斯巴达之兴师也,则倡议援之,而雅典人不从也。德谟士之意见,殆与苏秦相类。苏秦合纵之策破,而六国亡。德谟士统一之说沮,而雅典覆。古今中外,同出一辙,有国者亦可借以为鉴矣。
德谟士当非里在斯礼斯卧病时,主兴师攻之,而于非里被刺,乃不乘机报复,何哉?以其时未可也。夫非里在斯礼斯时,雅典元气方盛,故可以用其锋。至于非里被刺之际,雅典新败,元气大挫,不如联合波斯,徐图再振,此诚谋国之至计也。然而雅典人旋夺其权,彼之规画,遂不得展,惜哉!彼当非里之死,临会欢宴,不违众人之意,此亦是彼能达权处。盖挫败之气,累世不复,彼所以假梦以为言者,欲图振其民气耳。不然,彼岂不知非里虽死,而第二非里,方足为雅典患哉?
克罗捏亚被打败之后,希腊各个城邦就越来越危险了。德谟士的死对头挨克斯等人,攻击他的过失,雅典人民都很理解德谟士,不认为他有罪,仍然相信他的话。雅典人民商议埋葬克罗捏亚战争中的死者,推荐德谟士来主持葬礼。德谟士在葬礼快要开始的时候,发表了非常沉痛的演说,这些死难者的亲人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仰之情。那个时候,雅典正在修筑城墙,德谟士捐出钱财来帮助修城,因为这样的举动,更加赢得了人民的欢迎。
没多久,德谟士得到秘密情报,知道非里已经被刺杀身亡了,但雅典人民还不知道这一消息。德谟士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一个惊喜。于是他来到集会现场,兴奋地对大家说:“我梦到了上天将福报降到了我们国家。估计不要多久,就会有喜讯传来让大家知道了。”过了一会儿,非里被刺杀的消息便传来了,雅典人民都非常高兴,认为德谟士的梦已经成真了,于是大家摆酒相互庆祝,歌颂暗杀党波尼亚的功德。那时侯德谟士心爱的女儿刚刚去世,但他勉强地到了那里参加这场庆祝活动,和大家一起庆祝直到活动结束。
非里死了之后,德谟士想和希腊各个城邦联合成为一个大同盟,考虑之后还是不敢这么做。于是他先送信到波斯,说亚历山大愚蠢无能,怂恿波斯和希腊一起发兵讨伐马其顿。波斯一直都和希腊有着共同的利益,而且很早就听说过德谟士的名声,向往很久了,于是多次提供大量金钱来帮助雅典,让雅典能够快速地整顿好军事装备。
在这个时候,希腊各个城邦都起兵对抗马其顿。齐武首先发动进攻,发兵袭击了马其顿的守备军队,杀死了很多人。德谟士利用波斯赠送的金钱来加强军队装备,加入了和齐武同盟的队伍之中,将要和齐武组成联合军队。亚历山大知道希腊各个城邦将要大举进攻,便首先平定了国内的叛乱。国内安定之后,急忙带领军队赶往卑池亚。雅典听说亚历山大已经到了卑池亚,军队的气势很低落,迟迟不愿意出兵。于是齐武失去了全部的同盟,独自与亚历山大对抗,军队全部都被击败了。马其顿便灭掉了齐武,齐武国变成了马其顿的一个县。
雅典看到齐武被灭,国人心中都十分震惊,不知道应该想什么办法,于是便让德谟士去马其顿请求议和。马其顿人向来就憎恨德谟士,亚历山大对他尤其深恶痛绝,如果去了,那么一定不会有十全的胜算,因此在半路上就逃回来了。亚历山大派遣使者到雅典,要求雅典交出德谟士。德谟士对大家说:“你们想让我出使马其顿,恐怕是要自己削弱自己的力量吧,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去出使敌国。”雅典人民听了他的话都深受感动,有个人叫底麻底斯,便请求派自己去马其顿说服亚历山大,让他赦免德谟士的罪过。大家便同意派他出使,底麻底斯到了马其顿,一次又一次地向亚历山大陈述情况,恳求原谅,于是亚历山大便答应了。
亚历山大平定希腊之后,又攻打了远方的亚细亚,这个时候雅典的国家大事,都由底麻底斯决定,德谟士只不过参与其中罢了。斯巴达王亚克斯想趁亚历山大远征的机会,派出大军征讨马其顿。德谟士听了这件事,建议雅典援助他。但是雅典人很害怕亚历山大的气势,不敢有所行动。斯巴达便凭借自己的军队攻打到了马其顿,不断取得胜利。然而最终因为没有援助,全部军队都被消灭了。德谟士眼看着社会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便不愿意再参与国家政事了,只是因为有人还在支持他,所以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先前挨克斯与德谟士不能相容,屡次查找他的过失。恰逢德谟士戴冠冕主持辩论,挨克斯便以德谟士违法为由来弹劾他,历经六年都没有审议。到了现在,双方都到了法庭,争论得更加激烈了。挨克斯对德谟士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毫无保留地进行攻击,而德谟士都能一一做出辩解,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冠冕辨论的人。他的讲话非常流畅明了,古往今来都很难见到。辩论结束后,大家都维护德谟士,赞同挨克斯的人不超过五分之一。这次集会,四面八方来旁听的人非常多。德谟士说的话,不仅是关于法律的内容,还列举了他生平的见闻和自己的志向,没有什么不说给大家听的。最后,大家决定判德谟士无罪,而挨克斯则被罚了很多钱。挨克斯没有财产,便逃到其他国家去了。德谟士十几年的死对头,到现在终于被大家所抛弃了。然而事态形势越来越差,希腊的灭亡,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
【评论】
德谟士处处从大局出发,这不是浅陋之人能比的。按照希腊当时的形势来看,与我国六国时期非常相似。马其顿当初被希腊抛弃时,就像秦孝公在西部边境时一样。到马其顿开始侵略希腊,占领一些小国家时,就如同秦侵占韩、魏一样。马其顿挑拨齐武和雅典的关系,就如秦离间齐、楚一样。马其顿与雅典和好,最后雅典又被灭亡,就如秦厚爱齐一样。马其顿贿赂别国官员,利用他们的党派斗争,奸计一次又一次得逞,凭借有利形势,这些都与秦国对待六国相类似。一句话概括起来就是:破坏他们的统一罢了。如果让六国达成合纵的形势,那么秦国也没办法得逞。如果希腊能够维持长久统一的现状,那么马其顿也无法施展其策略。德谟士始终主张统一,即使到形势很危急的时候也是如此。然而在齐武将要被击破的时候,建议援助齐武,但是雅典人却不同意。在斯巴达发兵攻打马其顿时,也建议援助斯巴达,但是雅典人却不听从。德谟士的意见大概和苏秦相类似吧。苏秦合纵的计策失败后,六国就灭亡了。德谟士统一的观点遭到抛弃,雅典就覆灭了。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统治国家的人都可以以此作为借鉴啊!
非里在斯礼斯病倒的时候,德谟士便主张发兵攻打,但在非里被刺杀的时候,却没有趁机报复,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时机还没有到。非里在斯礼斯的时候,雅典实力很强,所以可以发动军队。而在非里被刺杀的时候,雅典刚刚才打了败仗,国家受到很大的破坏,不如联合波斯,慢慢想办法重新振作,这才是为国家谋划的好计策啊。然而雅典人民很快又夺取了他的权力,他的设想便不能够实现了,真是可惜啊!德谟士在非里死的时候,到会场庆祝,不破坏大家的兴致,这也是他能顾全大局的地方。大概失败的心情,很长时间都难以平复,他之所以借着梦来说非里之死,是想要振奋大家的士气啊。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哪里不知道非里虽然死了,还有第二个非里,还会成为雅典的祸患呢?
[book_title]第十章 德谟士之晚年
亚历山大之远征也,其守将哈尔巴为不法,亚历山大欲诛之。哈尔巴巡至雅典,所率从者数百,携财宝巨万以求庇。雅典人犹豫不敢遽留,而哈氏激劝雅典人出敌亚历山大,且以财货赂诸执政。执政纳之,德谟士独以为忧,且谓:“若容哈尔巴,必触亚历山大之怒,不如拒之。今雅典兵力,不足与亚历山大战,奈何结怨于敌,以自取祸?”朝士既收哈氏赂金,反以德谟士为媚敌,谓其变节,于是不听。
未几,亚历山大果遣使至雅典,索哈尔巴甚急,雅典却之。亚历山大大愤,声言欲兴问罪之师。雅典惧祸,议捕哈尔巴置狱中,尽没其财宝,发议者德谟士也。朝士既收哈氏之赂,忽有此举,深负哈氏。雅不愿从德谟士言,顾此议竟通过。于是益愤德谟士,哈尔巴逃亡至克礼托岛,为其下所杀。
哈尔巴下狱时,德谟士召集议会,宣告于众,谓哈氏财宝凡七百二十他莲托。后检其数,只余三百五十他莲托,此事未尝明言,众犹以为七百二十他莲托也。久之,知其数不符德谟士所放言,众乃大怪,以为必有人侵蚀,议穷诘其事。
德谟士请高等法院审问,发现犯罪者,加以刑罚。事延六月,德谟士辄促法院穷治,乃搜索有名诸演说家,得嫌疑者数人,德谟士亦在内。德谟士大骇,力辩其诬,高等法院不听,遂宣告有罪,科五十他莲托罚金。顾德谟士家贫,无力受罚,自计不纳罚金,当禁锢,乃出奔。
先是德谟士宣告于众,谓哈氏财产有七百二十他莲托者,盖指其所携全额而言。哈氏至雅典后,以其财产徧贿雅典朝士,已耗其半,此德谟士所不知者也。顾当时哈氏未尝明言,而受贿诸人,又憾德谟士不容哈氏,因图报复。故谓哈氏财产为德谟士所干没,以此中伤之。德谟士竟坐是科罚,无以自白。
德谟士既出奔,有政敌数人,追之于路。德谟士见追急,欲图避匿。不得,追者呼其名谓:“欲助以旅费,无他意。”德谟士泫然语曰:“吾今者欲适他乡求朋友,然吾国人素与我为敌,今犹肯以旅费相赠,吾岂忍轻去吾国耶。”
德谟士既去雅典,故国之思,未尝去怀,常引领旧乡,仰天呼曰:“嗟夫!雅典之神亚特那乎,尔何独近枭獍,而远凤麟耶?”因感慨呜咽,悲不自胜云。
【批评】
挑战舆论,其难百倍于攫君主之逆鳞。雅典为民主之国,凡事皆诉于舆论,故卑劣之政治家,皆以迎合人民欢心为务。而彼始终主持正义,始也与马其顿战,继也与马其顿反对党亦战,卒至为党人所构陷,蒙不白之冤以去。人之云亡,邦国殄瘁,雅典自彼去后,无几而社遂杌,岂不悲哉?
德谟士所志,在于统一希腊,而加里波的所志,在于统一罗马,其志气雄伟同,其规画远大亦同。然而成败不同者,则以其所处时会异也。意大利之人,几无一而非爱国之人;雅典之人,几无一而为爱国之人。德谟士虽哓音瘏口,而对此等不痛不痒之国民,将如之何?
德谟士爱国之心,希腊人亦渐信任。至于出奔时,反对党犹肯以旅费相赠。由是观之,人患不自修而已,岂患人之不己知哉。夫末世之人心,亦未有不辨善恶者,不过善善而不能用而已。观于德谟士,而知其信然。
亚历山大在远征的时候,他的守将哈尔巴做了违法的事,亚历山大想要杀了他。哈尔巴带领了几百人逃到了雅典,携带大量的财宝来求得雅典的保护。雅典人拿不定主意,也不敢收留他,而哈尔巴煽动雅典人去攻打亚历山大,并且用金钱来贿赂雅典的执政官员。执政官员收了礼物,德谟士非常担心,于是对他们说:“如果收留哈尔巴,一定会触怒亚历山大,不如拒绝他吧。现在雅典的兵力,还没有能力和亚历山大开战,为什么要和敌人结仇,自己招惹祸害呢?”官员们已经收了哈尔巴的金钱,反而认为德谟士奉承敌人,说他改变了气节,于是便不听他的建议了。
没过多久,亚历山大果然派遣使者到了雅典,非常急切地向雅典索要哈尔巴,雅典拒绝了。亚历山大非常生气,扬言要向雅典发动军队。雅典害怕灾祸,建议逮捕哈尔巴,将他关进监狱,没收他的全部财宝,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德谟士。官员们已经收了哈尔巴的钱财,突然采取这种做法,是很对不起哈尔巴的。他们都不愿意听从德谟士的建议,但这个决议竟然通过了。于是他们更加讨厌德谟士,哈尔巴逃到了克礼托岛,被他的手下杀害了。
哈尔巴被抓进监狱的时候,德谟士集合大家召开议会,将这件事报告给大家,说哈尔巴的财宝一共是七百二十他莲托。后来检查财宝数目的时候,只剩下了三百五十他莲托,这件事并没有和大家说,大家还以为是七百二十他莲托。很久以后,大家知道财宝的数目和德谟士所说的不一致,大家都非常诧异,认为一定有人私吞了财宝,商议要将这件事查个清清楚楚。
德谟士请高等法院对这件事进行审查询问,如果发现了那个犯罪的人,就对他处以刑罚。事情过去了六个月后,德谟士便督促法院抓紧办案,于是法院搜查了一些有名气的演说家,确定了几个犯罪嫌疑人,德谟士也在其中。德谟士非常吃惊,极力辩说自己遭到诬蔑,高等法院没有听他的辩解,便宣告德谟士有罪,要他交出五十他莲托的罚金。因为德谟士家里很穷,没有办法承担罚金,他考虑到自己交不出罚金,就会被送进监狱,于是便逃到国外去了。
先前德谟士向大家公布,说哈尔巴的财产有七百二十他莲托,那是指他携带的所有财产。哈尔巴到了雅典之后,用他的财产逐一贿赂了雅典官员,已经用掉了一半的财产,这是德谟士不知道的。因为当时哈尔巴并没有说这件事,而那些受贿的人,又很遗憾德谟士不能容纳哈尔巴,因此便借此机会进行报复。所以污蔑德谟士侵吞了哈尔巴的财产,借此来攻击德谟士。德谟士最后因此而受到惩罚,无法进行自我辩解。
德谟士逃到国外之后,他的几个政敌在路上追他。德谟士看见他们追得很急,想要躲避起来,却没有地方可以躲避。追他的人叫着他的名字说:“想要给你一些路费,并没有其他意思。”德谟士哭着说:“我现在想要去其他国家寻求朋友的帮助,然而我自己国家的人却和我成了敌人,现在你们还愿意赠送我路费,我怎么能够忍心轻易地就离开我的祖国呢?”
德谟士离开雅典之后,思念祖国的感情,很长时间都不能释怀,常常望着祖国的方向,仰起头大声说:“唉!雅典的亚特那神啊,你为什么要亲近那些坏人,而远离好人?”因此唉声叹气,伤心流泪,心中的悲伤自己都承受不住。
【评论】
挑战公众的言论,这比违背君主意愿的一百倍还要难。雅典是一个民主的国家,什么事情都要靠大众来共同决定,因此一些卑鄙的政治家都把讨大众欢心作为他们的第一要务。那些一直主张正义的人,开始就和马其顿作战,后来又和马其顿的反对党抗争,最后却被一些小人陷害,蒙受冤屈而离开祖国。贤人忠臣都逃走了,国家也就要灭亡了,雅典自从德谟士离开之后,没过多久也就灭亡了,这难道不悲哀吗?
德谟士的志向,是想要统一希腊,然而加里波的志向,则是想要统一罗马,他们的志向和气魄都很高远,他们的构想和谋划也都很有远见。然而他们的成败却不同,这是因为他们身处的时代和环境不一样。意大利人中,没有几个人是不爱国的;而雅典人中,没有几个是爱国的。德谟士即使费尽口舌,又能对这些麻木不仁的国民怎么办呢?
德谟士的爱国之心,也慢慢地获得了希腊人的信任。在他逃去国外的时候,反对党的人还愿意送给他路费。从这一点来看,人的忧患在于不加强自身修养,怎么能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呢?虽然末世,人民还是有辨别好坏能力的,只不过在那时人们虽然喜欢善人而善人却难以被任用罢了。看看德谟士的结局,就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了。
[book_title]第十一章 德谟士之末路
德谟士虽去雅典,而惓怀故国之心,未尝一日已也。有卑西亚斯者,以马其顿王安低巴意,游说希腊诸国,谓不宜与马其顿绝,且劝诸国勿与雅典相结。德谟士闻之,乃亦游说诸国,谓当共起义兵,与马其顿抗,以雪前耻。在亚尔克亚地,与卑西亚斯相会,二人共列公会,各陈所见,斗于演台上。德谟士慷慨激烈,语语动人听。雅典人士闻之,咸以德谟士逋臣,犹惓念祖国,亟称其忠。乃许其归国,以舟迎之于河口。德谟士既上陆,迎者络绎于道不绝,欢声如涌。德谟士久与故国别,至是得归乡里,亦感泣不胜。顾以哈氏案当科罚金,力不能偿。众乃使之司祭祀之事,以其所入,偿罚金焉。
德谟士既得雅典人之欢,乃渐居重要之位,将纠合同盟,图与马其顿一战。以骁将礼奥斯总军事,礼奥斯用兵如神,屡与安低巴战,皆大捷,同盟军势颇张。会礼奥斯被伤死,同盟军再不振,卒为安低巴所败。雅典遂降马其顿,德谟士与同辈数人,遁走四方。
安低巴既降雅典,恐德谟士为己患,使使者追索之。雅典爱国之士,悉已被捕,骈首就戮。德谟士穷蹙无所归,乃投身于卡罗里亚岛神祠内。捕者侦知之,乘舟至其岛,使兵围神祠。使者入见德谟士,传安低巴之意,谓:“安低巴欲见君,实无他意,君宜即行。”使者名亚尔克,俳优中人也,德谟士素识之,前一夕方梦与亚尔克为演剧竞技,卒为亚尔克所压。于是德谟士乃端坐熟视亚尔克而语曰:“亚尔克,尔非俳优者耶?尔于剧场奏技,犹不能动余心,今所语亦复如是,尔技止此耶。”亚尔克大怒,径前挽其袖使行。德谟士从容答曰:“请尔少假,吾将裁一书,付吾朋友,而后就缚。”乃退入神殿,倚一小几上,展纸濡墨,频频以口尝笔端,沉然若有所思者,既而自书德谟士、安低巴数字毕。忽以外套被首,枕腕而俯。门外兵士、观者咸以德谟士惧诛,笑其胆怯,而亚尔克更进为说谕,且言君第行,安低巴决不祸君者,语娓娓不绝。
德谟士频频以口尝笔端者,盖饮毒也。彼恐不得脱,预储毒药以待。至是知终当就擒,乃以笔濡毒药而吮之。少顷,毒渐发,德谟士揭其外套,睨亚尔克厉声骂曰:“咄!汝今可为尔所欲为,速以余遗骸投饿狗。嗟夫!安低巴及尔马其顿奴辈,汝之暴行污汝神殿,神虽听汝,然余殊不欲见汝之暴也。幸及余生时去此,毋以余死污汝之神圣。”言已,颜色忽变,呼吸益促,伸腕强自支拄,手战不能举,足亦不能步。兵士乃拥彼过神坛前,但闻呻吟一声,躯已仆地,盖德谟士逝矣。史家论之曰:“古来希腊之濒于危机者不止一次,当拉米斯之战,马拉逊之役,波斯大军撼天卷地而来,旌旗蔽日,艨艟横海,而希腊乃能以寡弱之众,支强大之师。非城壁之坚固,兵器之精锐也,盖由于国民有义勇壮烈之气,足以制敌而有余耳,乃不意其后卒为马其顿所灭。夫马其顿之军非强于波斯、非里之势,非优于节尔克也,而成败异势,功业相反者,盖进取之气萎,而爱国之情息也。
德谟士知其然也,故以维持此精神,保存此气象,为彼之天职,竭其忠诚,以遂兹事。其不能于国家有所裨者,盖风会使然,非彼之罪也。然而希腊以彼之力,尚未全坠高尚之理想。至于今日,欧洲之文化无一不本于希腊,而希腊亦于十八世纪间复告独立矣。世之论希腊人士者,或慕卑里克等政治上之伟勋;或感伊克低等美术上之杰作;或称诵苏格拉底柏拉图等思想上之玄妙。是数子者,要皆各有所长,然其见解所及,恒限于一区域之内,故或为雅典,或为斯巴达,或为齐武。若夫德谟士,则其眼光所射,常在希腊全土,其所发挥,常在希腊全土之精神。希腊末造,人士思想狭隘,不能远瞩高瞻,而当时之能大声疾呼,使希腊精神放最后之光彩。至于今日,希腊于历史上犹有炯炯之价值者,其功固不可不属之德谟士也。
德谟士之雄辩,至今已隔二千有余年,固未足窥其当日之气概矣。然一读其演说集,犹如见其当年忠勇侠烈之情。其间或叱咤懦弱之人心而奋起名誉之感情,或骂倒贪欲之凡辈而激动献身之义勇,或棒喝优游不断之积习以使赴最后之决心,或振作销沉之元气而使怀将来之希望。其真挚之情,浩瀚之气,溢于言表,无一语不使读者拍案叫绝,仰天而呼也。是岂以口御人者,所可同日而语哉?
然而彼之抱负虽复如是,而大厦将倾,一木何裨?遭时不偶,赍志以殁,岂不悲哉?后世之士,追怀彼一生之事业,而不能不太息痛恨于雅典之人也。
德谟士既逝后,世人慕之甚深,为之碑铭,其文曰:“德谟士乎,尔若有与尔心力相均之体力,则彼马其顿暴王者,亦安得肆其志而制希腊之命乎?”
【批评】
德谟士至死不屈,叱睹逮捕之吏而无所悚,何其勇也。从容就义,不落敌手,何其智也。彼所以能如是者,以其心之纯而已。希腊人当时不能脱市府气象,如彼之高瞻远瞩者,几人哉。大凡人处境遇,而不为境遇所限者,必有非常之毅力,乃克当之。然非常毅力,原皆在于决心而已。吾人苟自甘为庸俗之人则已,不然,则既有所志矣。终当以热诚与勇气,冲破万千难关。记有之曰:“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然则处无道之世,而徒扼腕嗟叹,遽灰其心者,非志行薄弱之人,必利欲薰心之人也,好男儿不当如是。
德谟士碑铭中有云:“尔不能有与尔心力相均之体力。”盖谓当时之无人也。夫心力所及,可以举天下之任而加之于双肩,而究非一人体力所足以集事。故社会者,由众人之心理而结合也。靡特心理而已,于众人体力,亦不能无所需,所谓群策群力是也。今人一遇困难之事,便曰:“以待能者。”乌乎!纵彼能者肯任君等之事矣,亦安得有许多体力为君办之?君等请有以答吾言。殉国之事若以为分固宜尔,而实无救于国之亡。然以殉国而救亡,固不可必之事,而以之警醒国民,而使不至于坠落,亦未始非英雄对国最终之义务也。德谟士之死,于今二千有余年,其间希腊蹂躏于蛮族马蹄之下者久矣。然而国民自由独立之心不死,故于今日尚能为一国,得谓非彼之赐乎!
德谟士虽然离开了雅典,但是恳切诚挚怀念故国的心,没有一天停止过。有一个叫卑西亚斯的人,按照马其顿国王安低巴的旨意,对希腊各个城邦进行游说,称不应该和马其顿断绝关系,并且劝告他们不要和雅典联合。德谟士听到这件事后,于是也对各个城邦进行游说,称应该共同发兵,和马其顿对抗,来洗雪之前的耻辱。德谟士在亚尔克亚这个地方地和卑西亚斯相见,两个人一起参加了公会,各自陈述自己的看法,在演说台上进行争论。德谟士慷慨陈词,言辞激烈,大家听得十分感动。雅典人民听了之后,都认为德谟士虽然是一个逃亡在外的罪人,但仍然心想着祖国,人们一直不停地表扬他的忠诚。于是同意让他回国,在河口用船来迎接他。德谟士上岸之后,来迎接他的人非常多,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德谟士离开祖国已经很久了,现在终于能回到故乡了,他感动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哈尔巴的案子需要德谟士缴纳罚金,他没有能力赔偿。众人便让他来主管祭祀的事,用工资收入来偿还罚金。
德谟士得到雅典人民的信赖之后,便慢慢地在国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他想集合同盟军队,与马其顿开战。他任命猛将礼奥斯统领军队事务,礼奥斯非常善于指挥作战,在和安低巴的多次战斗中,都取得了胜利,同盟军的气势开始大振。后来礼奥斯被杀死,同盟军士气从此开始低落,最后都被安低巴击败了。雅典便向马其顿投降,德谟士和同辈的几个人,只好流亡四方。
安低巴击败雅典之后,担心德谟士成为自己的祸患,派出使者去追捕他。雅典的一些爱国人士,都已经被逮捕杀头了。德谟士穷困潦倒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便来到了卡罗里亚岛的神庙里。抓捕他的人得知了这一消息,乘着小船来到了这个岛,让士兵围住神庙。使者进去见到了德谟士,传达了安低巴的旨意,说:“安低巴想要见你,并没有其他的恶意,你应该现在就出发。”使者名叫亚尔克,是俳优人,德谟士以前就认识他,前一天晚上还梦到和亚尔克一起表演杂剧呢,最后却被亚尔克逮捕。于是德谟士便坐了起来,仔细看着亚尔克,说:“亚尔克,你不是俳优人吗?你在剧场的表演,都不能打动我的心,现在你说的话依然不能打动我,你的技术也就这样啊。”亚尔克非常生气,走到德谟士跟前拉着他的袖子让他走。德谟士不慌不忙地说:“请你稍微等一下,我想写一封信给我的朋友,然后就跟你们走。”于是德谟士回到了神庙内,他靠在一个小桌子上,铺开纸,蘸了墨水,不断地用嘴去舔笔头,沉默着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书写了德谟士、安低巴这几个字。忽然用外套盖上头,俯下身子,趴在胳膊上。门外的士兵和围观的人都以为德谟士害怕被杀,都嘲笑他胆小,而亚尔克又进去劝说德谟士,并且说你只管跟我们走,安低巴决不会杀你的,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
德谟士不断地用嘴舔笔头,原来是在吃毒药。他担心自己不能逃脱罪名,提前准备了毒药。现在知道终于被抓获了,于是便把笔头蘸上毒药用嘴去舔。过了一会儿,毒性慢慢发作了,德谟士揭开他的外套,斜看着亚尔克大声骂道:“呸!你现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快点把我的尸体拿去喂狗。唉!安低巴和你们这些马其顿的奴才们,你们的罪行侮辱了你们的神殿,神灵虽然不管你们,但我非常讨厌看见你们的罪行。幸亏在我活着的时候就离开了这里,不要因为我的死而污染了神的圣洁。”说完,脸色突然变了,呼吸越来越急促,伸开胳膊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立,手抖得不能举起来,脚也不能走路。士兵于是扶着他从神坛前面走过去,只听他叫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原来德谟士已经死了。史学家评论说:“自古以来,希腊遇到的危机不少于一次,面对着拉米斯战役,马拉逊战役,波斯大军浩浩荡荡地冲来,军旗都遮住了日光,战船布满了大海,但希腊仍然能够以薄弱的军队实力,来抵抗强大的敌军。这并不是因为城墙坚固,兵器锋利,而是因为人民有奋勇豪壮的士气,这足够来对抗敌人而且还能留有余力,却没有想到最后会被马其顿灭了。马其顿的军队并不比波斯、非里的实力强,并不比节尔克有优势,然而他们的成败却是不同的,获得的功勋与事业也是相反的,原来是因为他们的进取心衰退了,而且爱国之情也平息了。
德谟士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此他便把维护好人民的精神,保持好国内的稳定,作为他的职责义务,竭尽他的忠诚,来完成这个任务。他不能对国家有所帮助,是因为社会环境造成的,这并不是他的过错。然而希腊凭借自己的力量,还没有完全丧失他们高尚的理想。到了今天,欧洲没有哪一个地方的文化不是来源于希腊的,然而希腊也在十八世纪的时候再次宣布独立。世人评论希腊人,有的人仰慕卑里克等在政治上取得伟大功勋;有的人赞叹伊克低等在美术上拥有杰出作品;有的人称赞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在思想上有独特认识。这些人,凭借他们各自的特长,但他们见解所到达的范围,永远只局限在一个区域内,因此有的局限在雅典,有的局限在斯巴达,有的局限在齐武。至于德谟士,他的眼光所看到的地方,常常在希腊全境,他阐述的内容,往往都是希腊全境的精神。希腊晚期,人们的思想狭隘,不能做到高瞻远瞩,而在当时能够大力倡导,让希腊精神发挥出最后的光彩。到了今天,希腊历史上仍然还会有一些非常有才能和价值的人,这些功劳都不能不归功于德谟士。
德谟士有力的辩论,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二千多年,本来也不能看到那时候的情形了。然而一读到他的演说文章,仍然像看见了他当年忠义勇敢、豪壮激烈的演说一样。他在演说时,有时会怒斥别人的懦弱而激发他们去追求名誉,有时会责骂别人的贪婪欲望而去激起他们勇于献身的精神,有时会斥责别人无所事事的坏毛病来让他们拥有坚定的决心,有时会鼓励别人不要消沉来让他们对将来充满希望。他这种真挚感情、博大的气势,都通过他的言谈流露出来,没有一句话不让读者拍手叫好、仰天大呼的。这哪里是那些只靠能言善辩来役使人的人,可以与之同日而语?
然而他的志向,虽然这样高远,但是大楼快要倒塌了,一根木头又有什么帮助呢?他生活的时代和他的志向不相符合,胸怀志向而死去,难道不让人悲伤吗?后来的人,追求怀念他这一辈子的事业,没有不感伤痛恨雅典人的啊。
德谟士死后,人们非常怀念和仰慕他,给他写了碑铭,碑铭上说:“德谟士啊,你如果有与你志向一样的体力,那么马其顿的暴君,又怎么能够得逞而灭了希腊呢?”
【评论】
德谟士到死都不屈服,大骂逮捕他的士兵,一点都不害怕,这是多么勇敢啊!悠闲地面对死亡,不愿落到敌人手里,这是多么聪明啊!他之所以能够这样,因为他的心地纯洁。当时的希腊人不能摆脱俗人的气息,像他一样目光远大的人,没有几个。面对自己所处的境遇而又不被这种境遇所束缚的人,必定有非同寻常的毅力,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做到。然而这非同一般的毅力,原来都只是决心罢了。我们如果自愿成为庸俗的人那就算了,不然,就应该确定志向,就应该带着热诚和勇气,冲破各种各样的困难。《礼记》上说:“国家政治黑暗时,坚持操守到死都不改变,这才是真的刚强啊。”虽然这样,生活在黑暗的社会中,而只是叹息痛恨,很快就丧失信心的人,不是意志薄弱的人,就是贪欲迷住了心窍的人,好男儿不应该是这样的。
德谟士碑铭上写道:“你没有与你意志相适应的体力。”大概是因为当时社会没有像他这样的人。意志和体力所能做的,可以担负起天下的重任,而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体力能够完成的大事。因此,社会是由大家的意志和理性而组合起来的。并不只是意志和理性,还有大家的努力,这也是不能缺少的,这就是所说的大家共同决策,大家一起执行。现在人们一旦遇到困难的事,便说:“等有能力的人来解决吧。”唉!即使那个有能力的人愿意为你们做事,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完成呢?请你们回答我的话。如果认为为国而死是他本来就有的责任和义务,实际上却没有把国家从危亡之中解救出来。然而以为国而死的方式去挽救国家危亡,这本来就是不一定会奏效的事,而用它来唤醒人民,让他们不再堕落,这也不是英雄人物要为国家尽的最终义务。德谟士的死,到今天已经有二千多年了,在这段时间里,希腊长久以来都遭受着其他民族的侵略。然而人民追求自由独立的精神并没有消失,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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