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春秋别典 【标点本】
[book_author]薛虞畿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历史传记,史学,完结
[book_length]120932
[book_dec]十五卷。明薛虞畿撰。书前自序称尝阅往牒,见春秋君臣往迹,不下千事,散见百家,皆三氏所未录。间或微掇其端,而未究其绪,存其半而不采其全。所以作者略仿《左传》之例,分十二公以统其世,稽三传人名以系其事。书目后跋文由虞畿之弟虞宾所作,称书未脱稿其兄不幸下世,虞宾特广阅博览参互考订,削繁补缺而成书,可见此书实系薛氏兄弟合著而成。全书十五卷,旧无刊本,《四库全书》所录系朱彝尊家藏抄本,各条之末未书明出于何书,盖明人之习使然。然此书网罗繁富,颇足以广见闻,亦有一定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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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提要
臣等谨按:
春秋别典十五卷,明薛虞畿撰。前有虞畿自序,不署年月,称尝阅注牒,见春秋君臣往迹,不下千事,散著百家,皆三氏所未录。间或微掇其端,而未究其绪;存其半,而不采其全。因不自度,略仿左例,分十二公以统其世,稽三傅人名以系其事,凡十五卷。末又其弟虞宾跋称:
「先仲氏辑春秋别典,未脱稿,而不幸下世,不无挂甲漏乙、年代倒置之病。故特广阅博搜,参互考订,世悬者更,数殊者析,删其繁复者十一,苴其阙略者十三」云云。则此书乃虞畿兄弟二人相续而成也。旧无刊板,此本为朱彝尊家所藏,有康熙辛巳十月彝尊题字。惜其抄撮,具有苦心,惟各条之末,不疏明出何书,明人之习,大都若是,所讥诚中其病。然网罗繁富,颇足以广见闻,要亦博洽之一助也。虞畿序自署曰「粤瀛」。彝、尊跋称其字里,通志不载,莫得其详。虞宾跋中称其仲字列章缝,治博士家言,盖广东诸生也。考胡恂潮州府志曰:「薛虞畿,字舜祥,海阳人。初为诸生,后弃去,隐韩山之麓,以农圃自娱。郡长吏欲致之,凿垣而遁。著有听雨蓬稿」云云,当即其人。又考潮州在梁为东阳州,后改曰瀛州,与「粤瀛」之称亦合。惟志不言其有此书,疑偶未见耳。虞畿序又称书目凡例,列在左方,令卷首有凡例七条,而无书目,则传写者佚之矣。乾隆四十三年六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总校官臣陆费墀
[book_title]春秋别典叙
昔仲尼作经,口授弟子。左丘明惧其妄意失真,乃推论本事,作内传;复采诸国名物,作外传。盖侈哉博乎,其纪事也已。观周篇尝载孔子将作春秋,与丘明乘如周,观书于周史,归而作经,丘明作传。若是乎其于二百四十年之迹,盖目睹而备言之也,恶有所谓别典哉?今考其书,或先经而始,或后经而终,辨理者依,合异者错,皆彬彬乎条分胪布,井犹伍两焉。公、谷后出,谈经不睹史记耳,而传之堇堇什一二耳。然旧史遗文,无关圣笔,左氏捐而不录者,邮众。刘知几亦谓丘明纪载当世得十之四,岂非深慨乎记事之未周欤?不佞尝阅往牒,见春秋君臣往迹,醇雅奇邪,不下千事,散著百家,皆三氏所弗录。间或微掇其端而未究其绪,存其半而不掇其全,见辄觖之。因不自度,略仿左例,分十二公以统其世,稽三传人以系其事,年不尽考而附诸人,人不尽知而援诸事,参稽互证,务极恢闳,幽章纤巨,兼收咸纪。盖庶几哉!疑于旧史遗文之犹在焉。尝僭自谓言略成乎一家,功可裨于三氏,题之曰春秋别典,殊三传也。荀悦有言曰:「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呜呼!典无当于五志,奚取于典也哉?或者曰:「拾金者汰沙,掇珠者捐蚌,三氏有作,皆镠铣也,夜光也,子何用硈硈沙蚌是营哉?且也无关于圣经,何必春秋耶?」不佞谓不然,匠石不遗轮囷,医师不弃溲勃,为取用者众也。且相梨可以充品,吹竹可以间声,前锋后距,兵之所以万全也;左验置对,狱之所以平反也。春秋既曰刑书,何厌乎具两造哉?比事属辞,岂尽无取尔耶?况镜古可以观今也,轨前可以循后也,准得可以形失也,典皆有焉。凡十五卷,书目、凡例列在左方。粤瀛后学薛虞畿识。
[book_title]辑春秋别典凡例
凡辑事尽春秋,匪春秋之年事无辑也。起隐尽哀,一如左氏,间详晋大曲沃,赵保晋阳,虽逾二百四十年之外,为晋主夏盟,宜详始卒,从左例也。
凡辑曰别典,匪别弗提。左氏内外,公谷檀弓,既列于经,家传户诵,无用取焉。诸子百氏,希于闻见,搜罗殆备,义取翼传,不妨僻左也。
凡辑主分年,年据三传。或人可年系,则随年引经;或传有其人,则因人系事。马史世家,不无同异,用列分注,以资考索。
凡霸盛桓文,烈称管、晏,自非孔氏,谁不道之?二氏有述,桓、景独备。若槩录著,斯亦繁矣。略加铭黄,唯存驯雅。
凡事取实录,不列寓言。郑圃濠梁,仅存可据耳。凡史载事辑,史例也。标仅及事,言因事见耑,言弗录也。凡辑萃百家,事多错见,此详彼略,甲工乙拙,要在参提。事必不遗,文资简要。
[book_title]春秋别典卷一
明薛虞畿撰
鲁隐公元年己未,在位十一年。周平王四十九年,
晋昭侯立。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于翼。翼,昭侯邑也。成师号为桓叔。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七年,晋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还归曲沃。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诛潘父。
鲁隐公初立,卾侯六年卒。孝侯子也。曲沃庄伯,桓叔子也。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哀侯。隐五年。见传。哀侯三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立,是为曲沃武公。哀侯八年,晋侵陉庭。桓二年。见传。陉庭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晋小子四年,曲沃武公诱晋小子杀之。周桓王使虢仲伐曲沃武公,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厘王。厘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于是始并晋地而有之。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晋武公,始都晋国。后二年卒,子献公佹诸立。晋曲沃始终详矣。春秋之世,晋霸主也,有国始自曲沃,故特详之。与左互有详略。
燕缪侯七年,鲁隐公元年也。十八年卒,子宣侯立。宣侯十三年卒,子桓侯立。桓侯七年卒,子庄公立。庄公十二年,齐桓公始霸。十六年,与宋、卫共伐周惠王,惠王出奔温,立惠王弟颓为周王。十七年,郑执燕仲父而纳惠王于周。二十七年,山戎来侵,齐桓公救燕,遂北伐山戎而还。燕公送齐桓公出境,因割燕所至地予燕,使燕共贡天子,如成周时职,使燕复修召公之法。三十三年而卒。燕事三传希见,特详之。
秦文公时,陈仓人猎得兽,若彘,不知名,牵以献之。逢二童子,童子曰:「此名为媦,常在地中食死人脑。」即欲杀之,柏捶其首。媦亦语曰:「二童子名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人乃逐二童子,化为雉,上陈仓北阪为石,秦祠之。平王东迁,封秦襄公为诸侯。襄公卒,子文公立。立四十四年,是为鲁隐公元年,穆公始见经。秦文公时,雍南山有大梓树,文公伐之,辄有大风雨,树生合不断。时有一人病,夜往山中,闻有鬼语树神曰:「秦若使人被发,以朱丝绕树伐汝,汝得不困耶?」树神无言。明日,病人语文公,如其言伐树,断,中有一青牛出,走入丰水中。其后牛出丰水中,使骑击之,不胜。有骑堕地复上,发解,牛畏之,入不出。故置旄头。
秦文公东猎岍、渭之间,卜居之而吉。文公梦黄蛇自天下属地,其口止于鄜衍。文公问史敦,史敦曰:「此上帝之征,君其祠之。」于是作鄜畤,用三牲郊祭白帝焉。作鄜畤后九年,文公获若石云,于陈仓北阪城祠之。其神或岁不至,或岁数来。来也常以夜,光辉若流星,从东南来,集于祠城,则若雄鸡,其声殷殷,野鸡夜雊。以一牢祠,命曰陈宝。
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应瑞。于是秦更命河曰德水。
秦宁公二年,徙居平阳,遣兵伐荡社。三年,与亳战,亳王奔戎,遂灭荡社。宁公,鲁隐公八年立。据史年表云:史作灵公。
宋宣公有太子与夷。十九年,宣公病,让其弟和,曰:「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通义也。我其立和。」和亦三让而受之。宣公卒,弟和立,是为穆公。隐三年经书:「宋穆公卒。」
鲁桓公元年庚午,在位十八年。周桓王九年,
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楚武王名。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早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按:左桓六年:楚伐随。八年,及随少师有宠,楚伐随。秋,随楚平。庄四年,楚武王卒。
陈厉公娶蔡女。蔡女与蔡人乱。厉公数如蔡,淫厉公所杀桓公太子免之三弟,长曰跃,中曰林,少曰杵臼。共令蔡人诱厉公以好女与蔡人,共杀厉公而立跃,是曰利公。按左桓五年,陈侯鲍卒,于是陈乱,文公子佗杀太子免而代之。公疾病而乱作,国人分散,故再赴。佗立,兵属周王,战𦈡葛,陈氏无斗心,是以败。逾年,蔡人杀佗。见经不称爵。十有二年,经书「八月壬辰,陈侯跃卒」,即厉公,与史谓佗为厉公异。
厉公佗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桓公与佗异母,及桓公病,蔡人为佗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佗,为厉公。厉公既立,娶蔡女。蔡女淫于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桓公之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林自立,是为庄公。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佗」,罪之也。庄公卒,弟杵臼立,是为宣公。宣公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奔齐。庄二十二年,完卒,谥为敬仲。仲生稚孟夷。敬仲之如齐,以陈氏为田氏。田稚孟夷生湣孟庄,田湣孟庄生文子须无。田文子事齐庄公。晋之大夫栾盈作乱于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晏婴与陈文子谏,庄公弗听。文子卒,生桓子无宇。无宇有力,事齐庄公,有宠。无宇卒,生武子开与厘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粟予民,以大斗,行阴德于民,景公弗禁。由是田氏得齐,众家益强,民思田氏。陈完始卒备此。
郭君出郭,郭即虢。○十年夏,虢叔出奔虞,谓其御者曰:「吾渴欲饮。」御者进清酒。曰:「吾饥欲食。」御者进乾脯粱糗。曰:「何备也?」御者曰:「臣储之。」曰:「奚储之?」御者曰:「为君之出亡而道饥渴也。」曰:「子知我且亡乎?」御者曰:「然。」曰:「何不以谏也?」御者曰:「君喜道谀而恶至言,臣欲进谏,恐先郭亡,是以不谏也。」郭君作色而怒曰:「吾所以亡者,诚何哉?」御转其辞曰:「君之所以亡者太贤。」曰:「夫贤者所以不存而亡者,何也?」御者曰:「天下无贤而独贤,是以亡也。」伏轼而叹曰:「嗟乎!夫贤者如此乎!」于是身倦力解,枕御膝而卧。御自易以备,疏行而去,身死中野,为虎狼所食。
公子彭生乘鲁侯胁之,公薨于车十八年。竖曼曰:「贤者死忠以振疑,百姓寓焉。智者究理而长虑,身得免焉。今彭生二于君,无尽言而谀行,以戏吾君,使吾君失亲戚之礼命,又力威吾君之祸,以搆二国之怨,彭生其得免乎?祸理属然。夫君以怒遂祸,不畏恶亲闻容昏,生无丑也,岂及彭生而能止之哉?鲁若有诛,必以彭生为说。」二月,鲁人告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旧好。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请以彭生除之。」齐人为杀彭生,以谢于鲁。
鲁庄公元年戊子,在位三十二年。周庄王三年,
楚文王伐邓,使王子革、王子灵共招菜。二子出采,见老丈载畚,乞焉,不与,抟而夺之。王闻之,令皆拘二子,将杀之。大夫辞曰:「取畚信有罪,然杀之非其罪也。君若何杀之?」言卒,丈人造军而言曰:「邓为无道,故伐之。今君公之子抟而夺吾畚,无道甚于邓。」呼天而号。君闻之,群臣恐。君见之,曰:「讨有罪而横夺,非所以禁暴也;恃力虐老,非所以教幼也;爱子弃法,非所以保国也;私二子,灭二行,非所以从政也。」丈人舍之矣。谢之军门之外。四年,楚文王立。六年,伐申过邓,邓侯享之。十六年,楚灭邓。
荆文王曰:「苋𫍻!数犯我以义,违我以礼,与处则不安,旷之而不谷得焉。不以吾身爵之,后世有圣人,将以为非不谷。」爵之五大夫。「申侯伯善养我意,吾所欲先我为之,与处则安,旷之而不谷丧焉。不以吾身远之,后世有圣人,将以非不谷。」于是送而行之。左申侯有宠于文王,文王将死,与之璧,使行曰云云。文王卒,在位十九年。
王孙厉谓楚文王曰:「徐偃王好行仁义之道,汉东诸侯三十二国尽服矣。王若不伐,楚必事徐。」王曰:「若信有道,不可伐也。」对曰:「大之伐小,强之伐弱,犹大鱼之吞小鱼也,若虎之食豚也,恶有不得?」文王遂兴师伐徐,残之。徐偃王将死,曰:「吾赖于文德,而不明武备,好行仁义之道,而不知诈人之心,以至于此。」夫古之王者,其有备乎?荆文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以畋于云梦,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葆申曰:「先王卜以臣为葆吉,今王畋三月不反,期年不听朝,王之罪当笞。」王曰:「不谷免衣襁褓而齿于诸侯,愿请更变而无笞。」申曰:「臣承先王之令,不敢废也。王不受笞,是废先王之令也。臣宁抵罪于王,毋宁抵罪于先王。」王曰:「谨诺。」引席,王伏。葆申束细荆,跽而加之背,如此者再,谓王:「起矣!」王曰:「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申曰:「臣闻君子耻之,小人痛之。耻之不变,痛之何益?」申出,自流于渊,请死罪。文王曰:「此不谷之过也。」乃变更杀茹黄之狗,折宛路之矰,放丹之姬,后兼国三十九。令荆国广大至于此者,葆申之力也,极言之功也。
上三事年无考据,特因荆文王伐邓,乃附其后。方
齐僖公桓十五年,葬齐僖公。使鲍叔傅小白,鲍叔辞。管仲、召忽往见之,曰:「何在不出?」鲍叔曰:「先人有言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今君知臣之不肖也,是以使贱臣傅小白也。贱臣知所弃矣。忽曰:「子固辞无出,吾权任子以死亡,必免子。」管仲曰:「不可。持社稷宗庙者不让,事不广闲,将有国者未可知也,子其出乎?」忽曰:「不可。吾三人者之于齐国也,譬之犹鼎之有足也,去一焉,则必不立矣。吾观小白必不为后矣。」管仲曰:「不然。国人憎恶纠之母以及纠之身,而怜小白之无母。诸儿长而贱,事未可知也。夫所以定齐国者,非此二公子者,将无已也。小白之为人也,无小智而有大虑。天不幸降祸于齐,纠虽立不济,非子定社稷,其将谁也?」忽曰:「百岁之后,吾君卜也。犯吾君命而废吾所立,夺吾纠也,虽得天下,吾不生也。」管仲曰:「夷吾之为君臣也,将承君命,奉社稷,以持宗庙,岂死一纠哉!夷吾之所以死者,社稷破,宗庙灭,祭祀绝,则夷吾死之。非此三者,则夷吾生;夷吾生,则齐国利矣。」鲍叔曰:「然则奈何?」管仲曰:「子出奉令则可。」鲍叔许诺,遂傅小白。管仲鲍叔相谓曰:「君乱甚矣,必失国。齐国之诸公子,其可辅者,非公子纠则小白也。」与子人事一人焉,先达者相收。管仲乃从公子纠,鲍叔从小白。国人果弑君,小白先入为君,鲁人拘管仲而郊之,鲍叔言而相之。见八年传。公子纠将为乱,九年经:九月,齐人杀公子纠。桓公使使者视之,使者报曰:「笑不乐,视不见,必为乱。」乃使鲁人杀之。
管子得于鲁,鲁槛而送之齐。管子恐鲁止而杀己也,谓役人曰:「我为汝唱,汝为我和。」其所唱适宜走,役人不倦而取道甚速。
管仲束缚自鲁之齐,道而饥渴,过绮鸟封人而乞食焉。封人跽而食之,甚敬。封人因窃谓仲曰:「适幸及齐不死而用齐,将何以报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贤之用,能之使,劳之论,我何以报子?」封人怨之。
鲁君束缚管仲、召忽以与齐使。管仲谓召忽曰:「子惧乎?」召忽曰:「何惧乎?吾不蚤死,将胥有所定也。今既定矣,令子相齐之左,必令忽相齐之右。虽然,杀君而用吾身,是再辱我也。子为生臣,忽为死臣。忽也知得万乘之众而死,公子纠可谓有死臣矣。子生而霸诸侯,公子纠可谓有生臣矣。死者成行,生者成名,名不两立,行不虚至。子其勉之,死生有分矣。」乃行,入齐境,自刎而死。管仲遂入。君子曰:「召忽之死也,贤其生也。管仲之生也,贤其死也。」桓公既立,发兵攻鲁,心欲杀管仲。鲍叔牙曰:「臣幸得从君,君竟以立。君之尊,臣无以增君。君将治齐,即高傒与叔牙足也。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于是桓公从之,乃佯为召管仲欲甘心,实欲用之。管仲知之,故请往。鲍叔牙迎受管仲,及堂阜而脱桎梏,齐祓而见桓公。
桓公既得管仲,与鲍叔、隰朋、高傒修齐国政,连五家之兵,设轻重鱼盐之利,以赡贫穷,禄贤能,齐人皆说。二年,灭郯,郯子奔莒。初,桓公亡过郯,郯无礼,故伐之。经十一年,伐郯。郯传作谭。
齐桓公使管仲治国,管仲对曰:「贱不能临贵。」桓公以为上卿,而国不治。桓公曰:「何故?」对曰:「贫不能使富。」桓公赐之齐国市租一年,而国不治,桓公曰:「何故?」对曰:「疏不能制亲。」桓公以为仲父,齐国大安,而遂霸天下。孔子曰:「管仲之贤,不得此三权者,亦不能使其君南面而霸矣。」桓公立仲父,致大夫曰:「善吾者入门而右,不善吾者入门而左。」东郭牙中门而立,桓公问焉,对曰:「管子之知可谋天下,其强可与取天下。」君恃其信乎,内政委焉,外事断焉,驱民而归之,是亦可夺也。桓公曰:「善。」乃谓管仲:「政则卒归于子矣,政之所不及,惟子是匡。」管仲故筑三归之台,以自伤于民。
宁戚欲干齐桓公,穷无以自进,于是为商旅,将车至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赁车,执火甚盛,从者甚羡。宁戚饭牛居车下,望桓公悲,击牛角疾歌商歌。桓公闻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宁戚见,说桓公以治境内,明日说桓公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卫人也。卫之去齐未远,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而亡人之大美,此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且人固难全,权而用其长者,当举也。」遂大用之,为上卿。
春秋别典卷一
[book_title]春秋别典卷二
明薛虞畿撰鲁庄公十三年起,
齐桓公与鲁庄公为柯之盟。十三年,鲁大夫曹刿谓庄公曰:「齐之侵鲁,至于城下,城坏压境,君不图欤?」庄公曰:「嘻!寡人之生不若死。」曹刿曰:「然则君请当其君,臣请当其臣。」及会,两君就坛,两相相揖,曹刿手剑拔刃而进,迫桓公于坛上,曰:「城坏压境,君不图欤?」管仲曰:「然则君何求?」曹刿曰:「愿请汶阳田。」管仲谓桓公曰:「君其许之。」桓公许之。曹刿请盟,桓公遂与之盟。已盟,摽剑而去。左右曰:「要盟可倍,曹刿可雠,请倍盟而讨曹刿。」管仲曰:「要盟可负而君不负,曹刿可雠而君不雠,著信天下矣。」遂不倍,天下诸侯翕然而归之。略同公羊。
齐桓公伐鲁,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曹刿谓庄公曰:「君宁死而又死乎?宁生而又生乎?」公曰:「何谓也?」曰:「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而又生也。不听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公曰:「请从。」明日将盟,皆怀剑至坛上,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管、鲍进,刿按剑曰:「二君将改图,毋或进者。」公曰:「封于汶则可,不则请死。」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与之盟。归,尚欲勿予,仲曰:「不可。人劫君,君不知,不可谓智;临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与,不可谓信。有此三者,不可以立功名。予之,虽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于天下,君犹得也。」以下数十条,多载桓公委任仲父,言听计从,倦倦图霸之心,疑初年励精时事也,汇辑左方:
有司请吏于齐桓公,桓公曰:「以告仲父。」有司又请,桓公曰:「以告仲父。」如是者二。在侧者曰:「一则告仲父,二则告仲父,易哉为君!」桓公曰:「吾未得仲父则难也,得仲父曷为其不易也。」故王者劳于求人,佚于得贤。舜举众贤在位,垂衣裳,恭己无为而天下治。汤、文用伊、吕,成王用周、召,而刑措不用,兵偃而不动,用众贤也。桓公问于管仲曰:「吾欲使爵腐于酒,肉腐于豆,得无害于霸乎?」管仲对曰:「此极非其贵者耳,然亦无害于霸也。」桓公曰:「何如而害霸?」管仲对曰:「不知贤害霸;知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不信害霸;信而复使小人参之害霸。」桓公曰:「善。」
齐桓公设庭燎为士之欲造见者,期年而士不至。于是东野鄙人有以九九之术进者,桓公曰:「九九何足以见乎?」鄙人对曰:「臣非以九九为足以见也。臣闻主君设庭燎以待士,期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下之贤君也,四方之士皆以自论而不及君,故不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犹礼之,况贤于九九乎?夫泰山不辞壤石,江海不逆细流,所以成大也。诗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言博谋也。」桓公曰:「善。」乃因礼之。期月,四方之士相携而并至。
齐桓公见小臣稷,一日三至,不得见也。从者曰:「万乘之主,布衣之士,一日三至不得见,亦可以止矣。」桓公曰:「不然。士之傲爵禄者,固轻其主,其主傲霸王者,亦轻其士。纵夫子傲爵禄,吾庸敢傲霸王乎?」五往而后得见。天下闻之,皆曰:「桓公犹下布衣之士,而况国君乎?」于是相率而朝。
桓公得管仲、隰朋,辨其言,说其意。正月之朝,令具太牢,进之先祖。桓公西面而立,管子、隰朋东面而立。桓公赞曰:「自吾得听二子之言,吾目加明,耳加聪,不敢独擅,愿荐之祖考。」
桓公问治民于管子,管子对曰:「凡牧民者,必知其疾,而优之以德,勿惧以罪,勿止以力。慎此四者,足以治民也。」桓公问管仲曰:「吾欲伐大国之不服者,奈何?」管仲对曰:「先爱四封之内,然后可以恶境外之不善者;先定卿大夫之家,然后可以危邻之敌国。是故先王必有置也,然后有废也。必有利也,然后有害也。」
齐桓公问管仲曰:「吾念有而勿失,得而勿忘,为之有道乎?」对曰:「勿创勿作,时至而随。毋以私好恶害公正,察民所恶以自为戒。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贤也。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于人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建鼓于朝,而备讯唉也。汤有总街之庭,以观人诽也。武王有灵台之复,而贤者进也。此古圣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忘者也。」桓公曰:「吾欲效而为之,其名云何?」对曰:「名曰啧室之议。」曰:「法简而易行,刑审而不犯,事约而易从,求寡而易足。人有非上之所过,谓之正士,内于啧室之议,有司执事者,咸以奉厥职事而不忘焉。此啧室之事也。请以东郭牙为之。此人能以正事争于君前者也。」桓公曰:「善。」
龙斗于马请之阳,牛山之阴。管子入复于桓公曰:天使使者临君之郊,请使大夫初饬,左右玄服,天之使者乎?天下闻之曰:「神哉齐桓公!天使使者临其郊,不待举兵,而朝者八诸侯,此乘天威而动天下之道也。」故智者役使鬼神,而愚者信之。
桓公问于管仲曰:「寡人有大邪三,其犹尚可以为国乎?」对曰:「臣未得闻。」公曰:「寡人不幸而好田,晦夜而至禽侧,田莫不见禽而后反,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不幸而好酒,日夜相继,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有污行,不幸而好色,而姑姊有不嫁者。」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作色曰:「此三者且可,则恶有不可者已矣?」对曰:「人君唯优与不敏为不可,优则亡众,不敏不及事。」公曰:「善。吾子就舍,异日请与吾子图之。」对曰:「时可将与夷吾,何待异日乎?」公曰:「奈何?」对曰:「公子举为人博闻而知礼,好学而辞逊,请使为游于鲁,以结交焉。公子开方为人巧转而兑利,请使游于卫,以结交焉。曹孙宿,其为人也,小廉而苛状,足恭而辞给,正荆之则也,请使往游,以结交焉。」遂立行三使者而后退。相三月,请论百官。公曰:「诺。」管仲曰:「升降揖让,进退习闲,辨辞之刚柔,臣不如隰朋,请立为大行。」垦草入邑,辟土聚粟,多众,尽地之利,臣不如宁戚,请立为大司田。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城父,请立为大司马。决狱折中,不杀不辜,不诬无罪,臣不如宾胥无,请立为大司理。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辟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大谏之官。此五子者,夷吾一不如,然而以易夷吾,夷吾不为也。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存矣;若欲霸王,夷吾在此。桓公曰:「善。」
齐桓公问于管仲曰:「何患?」对曰:「患夫社鼠。」桓公曰:「何谓也?」对曰:「夫社束木而涂之,鼠因往托焉,薰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此鼠所以不可得杀,以社故也。夫国亦有社鼠,人主左右是也。内则蔽贤要于君上,外则卖权重于百姓,不诛之则为乱,诛之则为人主所察,按腹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人有酤酒者,为器甚洁,置表甚长,而酒酸不售。问之里人其故,里人云:公之狗猛,人挈器而入,且酤公酒,狗迎而噬之,此酒所以酸不售之故也。夫国亦有猛狗,用事者也。有道术之人,欲用万乘之主,而用事者迎而龁之,此亦国之猛狗也。」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则道术之士不得用矣。此治国者之所患也。
齐桓公谓管仲曰:「吾欲举事于国,昭然如日月,无愚夫愚妇皆曰善,可乎?」管仲曰:「可。然非圣人之道。」桓公曰:「何也?」对曰:「夫短绠不可以汲深,学鲜不可以与圣人之言。惠士可与辨物,智士可与辨无方,圣人可与辨神明。夫圣人之所为,非众人所可及也。民知十己,则当与之争,曰:不如我也。百己则疵其过;千己则诽而不信。是故民不可稍而掌也,可并而牧也;不可暴而杀也,可摩而致也;众不可户说也,可举而示也。」
桓公问管仲曰:「王者何贵?」曰:「贵天。」桓公仰而视天,管仲曰:「所谓天者,非谓苍苍莽莽之天也。人君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诗云:人而无良,相怨一方。民怨其上,不遂亡者,未之有也。」桓公曰:「金刚则折,革刚则裂,人君刚则国家灭,人臣刚则交友绝。夫刚则不和,不和则不可用。是故四马不和,取道不长;父子不和,其世破亡;兄弟不和,不能久同;夫妻不和,家室大凶。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由不刚也。」桓公之平陵,见冢人有年老而自养者,公问其故,对曰:「吾有子九人,家贫无以妻之,吾使佣而未返也。」桓公取外御者五人妻之,管仲入见曰:「公之施惠,不亦小乎?」公曰:「何也?」对曰:「公待所见而施惠焉,则齐国之有妻者少矣。」公曰:「若何?」管子曰:「令国丈夫二十而室,女子十五而嫁。」齐国好厚葬,布帛尽于衣衾,材木尽于棺椁,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尽则无以为蔽,材木尽则无以为守备,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对曰:「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椁过度者,则戮其尸,罪夫当丧者。」夫戮死无名,罪当丧者无利,人何故为之也?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贵甚,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何不试勿衣紫也?」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公曰:「诺。」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曰:「少却,吾恶紫臭。」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
桓公谓管仲曰:「吾国甚小,而财用甚少,而群臣衣服舆马甚汰,吾欲禁之,可乎?」管仲曰:「臣闻之:君尝之,臣食之;君好之,臣服之。今之食也,必桂之浆,衣练紫之衣,狐白之裘,此群臣之所奢泰也。诗曰:不躬不亲,庶民不信。君欲禁之,何不自亲乎?」桓公曰:「善。」于是更制练白之衣,大帛之冠,朝一年而齐国俭也。
桓公谓管仲曰:「官少而索者众,寡人忧之。」管仲曰:「君无听左右之请,因能而授禄,录功而与官,则莫敢索官,君何患焉?」
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于高、国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为仲父。孔子闻而非之曰:「泰侈逼上。」齐桓公之时,霖雨十旬。桓公欲伐□陵,其城之值雨也未合。管仲、隰朋以卒徒造于门。桓公曰:「徒众何以为?」管仲对曰:「臣闻之,雨则有事。夫□陵不能雨,臣请攻之。」公曰:「善。」遂兴师伐之。既至,大卒间外,士在内矣。桓公曰:「其有圣人乎?」乃还旗而去之。
齐桓公田,至于麦丘,见麦丘邑人,问之:「子何为者也?」对曰:「麦丘邑人也。」公曰:「年几何?」对曰:「八十有三矣。」公曰:「美哉寿乎!子其以寿祝寡人。」麦丘邑人曰:「祝主君,使主君甚寿。金玉是贱,人为宝。」桓公曰:「至哉!至德不孤,善言必再。吾子其复之。」麦丘邑人曰:「祝主君,使主君无羞学,无恶下问,贤者在傍,谏者得人。」桓公曰:「善哉!至德不孤,善言必三。吾子其复之。」麦丘邑人曰:「祝主君,使主君无得罪于群臣百姓。」桓公怫然作色曰:「吾闻之:子得罪于父,臣得罪于君,未闻君得罪于臣者也。此一言者,非夫子二言之匹也。子更之。」麦丘邑人坐拜而起,曰:「此一言者,夫二言之长也。子得罪于父,可以因姑姊叔父而解之,父能赦之。臣得罪于君,可以因便嬖左右而谢之,君能赦之。昔桀得罪于汤,纣得罪于武王,此则君之得罪于其臣者也,莫为谢,至今不赦。」公曰:「善。赖国家之福,社稷之灵,使寡人得吾子于此。」挟而载之,自御以师,礼之于朝,封之以麦丘而断政焉。
秦武公卒史记武公卒在庄十八年,葬雍平阳。初,以人从死,死者六十六人。有子一人,名曰白,白不立,封平阳,立其弟德公。德公元年,初居雍城大郑宫,以牺三百牢祠鄜畤。卜居雍后子孙饮马于河。梁伯、芮伯来朝。二年,初伏。以狗御蛊。晋人伐邢,齐桓公将救之。鲍叔曰:「太蚤。邢不亡,晋不敝;晋不敝,齐不重。」且夫持危之功,不如存亡之德大。君不如晚救以敝晋,齐实利;待邢亡而复存之,其名实美。桓公乃弗救。晋伐邢年不可考,似桓初年事。且狄伐邢尚在闵元年,晋伐或先耳。
楚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庄二十二年,熊恽杀兄堵敖代立,是为楚成王。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小国。」于是楚地千里。陈宣公后有嬖姬生子,疑,欲立之,乃杀其太子御寇。御寇素爱厉公子完,完惧祸及己,乃奔齐。庄二十二年传,备始末。晋献公八年,士𫇭说公曰。庄二十三、四、五年传。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十年,晋欲伐虢,士𫇭曰:「且待其乱。」
楚成王立子文,代公子元为令尹。三十年传。公子元归自伐郑,而处王宫。秋,申公斗班杀子元,子文为令尹。子文因斗班之杀子元也,缁帛之衣以朝,鹿裘以处,未明而立于朝,日晦而归食,朝不谋夕,家无盈积,自毁其家,以纾国难。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勤于社稷。尝曰:「蔽贤者不祥,专利者必害。」故其为政,度人以用人,溥惠以抚下,凡以自究厥心,不遑他恤。于时齐桓方霸,楚邦多难,子文量力而动,舍命不渝。其族有干法者,廷理拘之,闻其令尹之族也而释之。子文召廷理责之曰:「凡立廷理者,将以司犯王令而察触国法也。夫直士持法,柔而不挠,刚而不折。今弃法背令而释犯法者,是理之不端而驳于法也。执国之柄而以私闻,与吾生不以义,不若以义而死也。」廷理惧,遂刑其族人。成王闻之,不及履而至于子文之室,曰:「寡人幼少,置理失其人,以违夫子之意。」于是黜廷理而尊子文,使及内政。国人闻之,曰:「若令尹之公也,吾党何忧乎?」乃作歌曰:「子文之族,犯国法程。」廷理释之。子文不听,恤愿怨萌。方正公平。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卫,卫姬望君再拜请卫君之罪。公曰:「吾于卫无故,子曷为我请?」对曰:「妾望见君之入也,足高气强,有伐国之志;见妾而有动色,伐卫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进之。管仲曰:「君舍卫乎?」公曰:「仲父安识之?」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见臣而有惭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治内,寡人知不为诸侯笑矣。」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仲乃以容貌声音,夫人乃以行步气志,桓公虽不言,若暗夜而燎烛也。经二十八年,书伐卫。齐桓公将伐山戎,经三十年,书齐伐山戎。使人请助于鲁。鲁君进群臣而谋,皆曰:「师行数千里,入蛮夷之地,必不反矣。」于是鲁许助之而不行。齐已伐山戎、孤竹,而欲移兵于鲁。管仲曰:「不可。诸侯未亲,今又伐远而还诛近邻之国不亲,非伯王之道。君之所得山戎之宝器者,中国之所鲜也,不可以进周公之庙乎?」桓公乃分山戎之宝,献之周公之庙。明年,起兵伐莒,鲁下令丁男悉发,五尺童子皆至。孔子曰:「转祸为福,报怨以德。」此之谓也。左传言:伐山戎为病燕故也。
齐桓公北伐山戎,其道过燕,燕君迎而出境。桓公问管仲曰:「诸侯相迎,固出境乎?」管仲曰:「非天子不出境。」桓公曰:「然则燕君畏而失礼也。寡人不道而使燕君失礼。」乃割燕君所至之地以与燕君。诸侯闻之,皆朝于齐。管仲、隰朋从于桓公而伐孤竹,春往冬返,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行山中无水,隰朋曰:「蚁冬居山之阳,夏居山之阴,蚁壤寸而仞有水。」乃掘地而遂得冰。
桓公北征孤竹,未至卑耳溪中十里,闟然而止,瞠然而视。有顷,见人长尺而人物具焉,冠,左袪衣,走马前疾,以问左右,左右不见也。管仲曰:「事必济。此登山之神俞儿也。臣闻霸王之君兴,则登山神见。且走马前疾,导也;袪衣,示前有水也。左袪衣,示从旁方涉也。」桓公果从左渡辽水,遂得孤竹,霸天下。桓公再拜管仲马前曰:「仲父之圣至于是,寡人得罪久矣。」管仲曰:「夷吾闻之,圣人先知无形。今已有形乃知之,是夷吾善承教,非圣也。」
春秋别典卷二
[book_title]春秋别典卷三
明薛虞畿撰鲁闵公元年庚申,在位二年周惠王十六年。
卫懿公有臣曰弘演,远使未还。狄人攻卫,经二年,书其民曰:「君之所与禄位者,鹤也;所富者,宫人也。君使宫人与鹤战,予焉能战?」遂溃而去。狄人追及懿公于荥泽,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弘演至,报使于肝毕,呼天而号,尽哀而止,曰:「臣请为表。」因自刺其腹,纳懿公之肝而死。齐桓闻之,曰:「卫之亡也以无道。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于是救卫于楚丘。
卫文公是年立,以乱故奔齐,齐人入之。初,狄杀懿公也,卫人怜之,思复立宣公前太子伋之后,伋子又死,而代伋死者子寿又无子。太子伋同母弟二人,其一曰黔牟,牟尝代惠公为君,八年复去。其二曰昭伯。昭伯、黔牟皆已前死,故立昭伯子申为戴公。公卒,复立其弟毁为文公。晋献公太子之至灵台,蛇绕左轮。御曰:「太子下拜。吾闻国君之子,蛇绕左轮者,速得国。」太子遂不行,返乎舍,御人见太子。太子曰:「吾闻为人子者,尽和顺君,不行私欲;恭严承命,不逆君安。今吾得国,是君失安也。得国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闻得国而拜其蛇,非君欲也。废子道,不孝;逆君欲,不安。而使我行之,殆欲吾国之危明也。拔剑将死,御止之曰:「夫祯祥妖孽,天之道也。恭严承命,人之行也。拜祥戒孽,礼也。恭严承命,不以身恨君,孝也。今太子恨福不福,失礼;杀身恨君,失孝。从僻心,弃正行,非臣之所闻也。」太子曰:「不然。吾得国,君之孽也。拜君之孽,不可谓礼。见禨祥而忘君之安,国之贼也。怀贼心以事君,不可谓孝。挟伪意以御天下,怀贼心以事君,邪之大者也。而使我行之,是欲国之危明矣。」遂伏剑而死。君子曰:「晋太子徒御,使之拜蛇祥,犹恶之,至于自杀者,为见疑于欲国也。己之不欲国以安君,亦以明矣。为一愚御过言之故,至于身死,亏子道,绝祭祀,不可谓孝,可谓远嫌一节之士也。」晋献公之时,东郭民有祖朝者,上书献公曰:「草茅臣东郭民祖朝,愿请闻国之计。」献公使使出告之曰:「肉食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祖朝对曰:「大王独不闻古之将曰桓司马朝朝其君,举而晏。」御呼车,骖亦呼车。御肘其骖曰:「子何越云为乎?何为藉呼车?」骖谓其御曰:「当呼者呼,乃吾事也。子当御,正子之辔衔耳。」今子不正辔衔,使马率然惊,妄轹道中行人,必逢大敌,下车免剑,涉血履肝者,固吾事也。子宁能辟子之辔,下佐我乎?其祸亦及吾身。与有深忧,吾安得无呼车哉?今大王曰:肉食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设使肉食者一旦失计于庙堂之上,若臣等之藿食者,宁得无肝胆涂地于中原之野?与其祸亦及臣之身,臣与有其忧深,臣安得无与国家之计乎?献公召而见之,三日与语,无复忧者,乃立之以为师也。
晋献公欲伐郭,而惮舟之侨存。荀息曰:「周书有言:美女破舌。」乃遗之女乐,以乱其政。舟之侨谏而不听,遂去国而伐郭,遂破之。又欲伐虞,而惮宫之奇在。荀息曰:「周书有言:美男破老。」乃遗之美男,教之恶宫之奇。奇谏而不听,遂去国而伐虞,遂取之。
鲁僖公元年壬戌,在位三十二年。周惠王十八年,
齐桓公时,江国、黄国,小国也,在江、淮之间,近楚。楚,大国也,数侵伐,欲灭取之。江人、黄人患楚。齐桓公方存亡继绝,救危扶倾,尊周室,攘夷狄,为阳谷之会三年,贯泽之盟,与诸侯将伐楚。四年,江人、黄人慕桓公之义,来会盟于贯泽。管仲曰:「江、黄远齐而近楚,楚为利之国也。若伐而不能救,无以宗诸侯,不可受也。」桓公不听,遂与之盟。管仲死,楚人伐江灭黄。十二年,桓公不能救,君子闵之。是后,桓公信坏德衰,诸侯不附,遂凌夷不能复兴。
虞公不听。宫之奇出,谓其子曰:「虞将亡矣,惟忠信者能留外寇而不害。除暗以应外谓之忠;定身以行事谓之信。今君施其所恶于人,暗不除矣;以贿灭亲,身不定矣。夫国非忠不立,非信不固。既不忠信而留外寇,寇知其衅而归图焉,已自拔其本矣,何以能久?吾不去,惧及焉。」以其孥适西周。三月,虞乃亡。晋灭虞、虢,俱五年。冬,
百里奚少时,家贫,流落不偶,出游以干诸侯。尝之齐,齐不用;又之周,周不用;又转而之他,久之不返。其妻无以自给,乃西入秦为澣妇,遂与奚相失。奚遂归虞,事虞公为大夫。及晋献公伐虢,道出虞境,遂以璧马赂虞公假道,意在并虞。宫之奇语奚曰:「是不可不谏也。」奚曰:「贪赂玩寇,公盖不可与言者也。」宫之奇曰:「然则子将遂已乎?」奚曰:「子尽子心,吾行吾志耳。」奇谏,虞公果不听。晋伐虢归,遂灭虞,虏虞公及奚以归。
百里奚为秦缪公夫人媵于秦。四年,秦迎妇于晋,百里奚媵焉。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奚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谓楚曰:「吾媵臣百里奚在焉,请以五羖羊皮赎之。」楚人遂与之。时百里奚年已七十余。缪公释其囚,与语国事,谢曰:「臣亡国之臣,何足问?」缪公曰:「虞公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固问,语三日,缪公大悦,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百里奚让曰:「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贤而世莫知。臣游困于齐而乞食铚人,蹇叔收臣,臣因而欲事齐君无知,蹇叔止臣,臣得脱齐难,遂之周。周王子颓好牛,臣以养牛干之。及颓欲用臣,蹇叔止臣,去,得不诛。事虞君,蹇叔止臣,臣知虞君不用臣,臣诚私利禄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脱;一不用,及虞君难。是以知其贤。」于是缪公使人厚币迎蹇叔,以为上大夫。
秦缪公使贾人载盐征诸贾人,贾人买百里奚以五羖羊之皮,使将车之秦。穆公观盐,见百里奚牛肥,曰:「任重道远以险,而牛何以肥也?」对曰:「臣饮食以时,使之不以暴,有险先后之以身,是以肥也。」穆公知其君子也,令有司具沐浴,为衣冠与坐,公大悦。异日,与公孙支论政,公孙支大不宁,曰:「君耳目聪明,思虑审察,君其得圣人乎?」公曰:「然。吾悦夫奚之言,彼类圣人也。」公孙支遂归,取雁以贺,曰:「君得社稷之圣臣,敢贺社稷之福。」公不辞,再拜而受。明日,公孙支乃致上卿以让百里奚曰:「秦国处僻民陋,以愚无知,危亡之本也。臣自知不足以处其上,请以让之。」公不许。公孙支曰:「君不用宾相,而得社稷之圣臣,君之禄也;臣见贤而让之,臣之禄也。今君既得其禄矣,而使臣失禄,可乎?请终致之。」公不许。公孙支曰:「臣不肖而处上位,是君失伦也。不肖失伦,臣之过也;进贤而退不肖,君之明也。今臣处位,废君之德,而逆臣之行也,臣将逃。」公乃受之。故百里奚为上卿以致之,公孙支为次卿以佐之。奚为秦相,妻在秦,知之而未敢言。一日,奚坐堂上,乐作,所赁澣妇自言知音,因授琴抚弦而歌者三,其一曰:「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其二曰:「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相别时,烹牝鸡。今日富贵忘我为!」其三曰:「百里奚,百里奚,母已死,葬南溪,坟以瓦,覆以柴,舂黄藜,扼伏鸡,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捐我为!歌毕,奚愕然,问之,乃其故妻也,遂还为夫妇。奚相秦,勤励自苦,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未尝从车骑,操干戈。及其死也,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德泽流于后世,而秦卒赖焉。宋襄公兹父为桓公太子,有后妻子曰公子目夷,公爱之。兹父为公爱之也,欲立之。请于公曰:「请使目夷立,臣为之相兄以佐之。」公曰:「何故也?」对曰:「臣之舅在卫,爱臣,若终立,则不可以往,绝迹于卫,是背母也。且臣自知不足以处目夷之上。」公不许,强以请公,公许之。将立公子目夷,夷辞曰:「兄立而弟在下,是其义也。今弟立而兄在下,不义也。不义而使目夷为之,目夷将逃。」乃逃之卫,兹父从之。三年,桓公有疾,八年,事。使人召兹父,若不来,是使我以忧死也。兹父乃反,公复立之,以为太子,然后目夷归也。略见传,此尤详。
宋桓公病,太子兹父让其庶兄目夷为嗣。桓公义太子意,竟不听。桓公卒,太子兹父立,是为襄公。以其庶兄目夷为相。未葬,而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九年,
齐桓公与管仲谋伐莒,谋未发而闻于国。桓公怪之,以问管仲。仲曰:「国必有圣人也。」桓公叹曰:「歖!日之役者,有执柘杵而上视者,意其是耶?」乃令复役,无得相代。少焉,东郭垂至。管仲曰:「此必是也。」乃令傧者延而进之,分级而坐。管仲曰:「子言伐莒者也?」对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对曰:「臣闻君子善谋,小人善意。臣窃意之也。」管仲曰:「吾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也?」对曰:「臣闻君子有三色:优然喜乐者,钟鼓之色;愀然清静者,缞绖之色;勃然充满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勃然充满,此兵革之色。君呼而不吟,所言者莒也;君举臂而指,所当者莒也。臣窃虑小诸侯之未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君子曰:「凡耳之闻,以声也。今不闻其声,而以容与臂,是东郭垂不以耳听而闻也。」桓公、管仲虽善谋,不能隐。圣人之听于无声,视于无形,东郭垂有之矣。故桓公尊禄而礼之。此条年不可考。
晋初与会。献公死九年,国内乱。秦缪公僻远,不与中国会盟。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夷狄自置。惟独齐为中国会盟,而桓公能宣其德,故诸侯宾会。于是桓公称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离枝、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县车,登太行,至卑耳山而还。诸侯莫违寡人。寡人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昔三代受命,有何以异于此乎?吾欲封泰山,禅梁父。」管仲固谏,不听,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
桓公既伯,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封泰山,禅云云。宓羲封泰山,禅云云。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颛顼封泰山,禅云云;帝喾封泰山,禅云云;尧封泰山,禅云云;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皆受命然后得封禅。」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县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异乎?」于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穷以辞,因设之以事曰:「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类至,而欲封禅,无乃不可乎?」桓公乃止。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斲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何言耶?」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乎?」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者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齐桓公谓鲍叔曰:「寡人欲铸大钟,昭寡人之名焉。寡人之行,岂避尧、舜哉?」鲍叔曰:「敢问君之行。」桓公曰:「昔者,吾围谭三年,得而不自与者,仁也;吾北伐孤竹,刬令支而反者,武也;吾为葵丘之会,以偃天下之兵者,文也;诸侯抱美玉而朝者九国,寡人不受者,义也。然则文武仁、义,寡人尽有之矣。寡人之行,岂避尧、舜哉?」鲍叔曰:「君直言,臣直对。昔者,公子纠在上位而不相让,非仁也;背太公之言而侵鲁境,非义也;坛塲之上,诎于一剑,非武也;侄娣不离怀衽,非文也。凡为不善遍于物不自知者,无天祸,必有人害。天处甚高,其听甚下,除君过言,天且闻之。」桓公曰:「寡人有过乎?幸记之,社稷之福。子不幸教,几有大罪,以辱社稷。」
桓公乘马,虎望见之而伏,桓公问管仲曰:「今日寡人乘马,虎望见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对曰:「意者,君乘駮马而盘桓,迎日而驰乎?」公曰:「然。」管仲对曰:「此駮象也,駮食虎豹,故虎伏焉。」桓公外舍而不鼎馈,中妇诸子谓宫人:「盍不从乎?君将有行。」宫人皆出从,公怒曰:「孰谓我有行者?」宫人曰:「贱妾闻之中妇诸子。」公召中妇诸子曰:「女言闻吾有行也。」对曰:「妾闻之,君外舍而不鼎馈,非有内忧,必有外患。」今君外舍而不鼎馈,君非有内忧也,妾是以知君之将有行也。公曰:「善。此非吾所与及也,而言乃至焉,吾是以语女。吾欲致诸侯而不至,为之奈何?」中妇诸子曰:「自妾之身之不为人持接也,未尝得人之布织也,意者更容不审邪?」明日,管仲朝,公告之。管仲曰:「此圣人之言也,君必行之。」管仲复于桓公曰:「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无方而富者生也。公亦固情谨声,以严尊生,此谓道之荣。」桓公退,再拜请若此言。
齐桓公出猎,逐鹿而走入山谷之中,见一老父而问之曰:「是为何谷?」对曰:「为愚公之谷。」桓公曰:「何故?」对曰:「以臣名之。」桓公曰:「今观公之仪状,非愚人也,何为以公名?」对曰:「臣请陈之。臣故畜牸,生子而大,卖之买驹。少年曰:牛不能生马。遂持驹去。傍邻闻之,以臣为愚,故名此谷为愚公之谷。」桓公曰:「公诚愚矣,何为而与之?」桓公遂归。明日朝,以告管仲。管仲正衿再拜曰:「此夷吾之愚也。使尧在上,咎繇为理,安有取人之驹者乎?若有见暴如此叟者,必不与也。公知狱讼之不正,故与之耳。请退而修政。」孔子曰:「弟子记之:桓公,霸君也;管仲,贤佐也,犹有以智为愚者也,况不及桓公、管仲者乎?」
齐桓公与管仲、鲍叔、宁戚饮酒。桓公谓鲍叔:「姑为寡人祝乎?」鲍叔奉酒而起曰:「祝吾君无忘其出而在莒也,使管仲无忘其束缚而从鲁也,使宁戚无忘其饭牛于车下也。」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二大夫皆无忘夫子之言,齐之社稷必不废矣。」此言常思困隘之时,必不骄矣。齐桓公出游,遇一丈夫,裒衣应步,带著桃殳。桓公怪而问之曰:「是何名?何经所在?何篇所居?何以斥逐?何以避余?」丈夫曰:「是名二桃,桃之为言亡也。」夫曰:「慎桃,何患之有?故亡国之社稷以戒诸侯,庶人之戒,在于桃殳。」桓公说其言,与之共载,来年正月,庶人皆佩。桓公置酒,令诸大夫曰:「后者饮一经程。」管仲后,当饮一经程,饮其半而弃其半。桓公曰:「仲父当饮一经程,而弃之,何也?」管仲曰:「臣闻之,酒入口者舌出,舌出者失言,失言者弃身。与其弃身,不宁弃酒乎?」桓公曰:「善。」
齐桓公出游于野,见亡国故城郭氏之墟,问于野人曰:「是为何墟?」野人曰:「是为郭氏之墟。」桓公曰:「郭氏者曷为墟?」野人曰:「郭氏者善善而恶恶。」桓公曰:「善善而恶恶,人之善行也,其所以为墟者何也?」野人曰:「善善而不能行,恶恶而不能去,是以为墟也。」桓公归以语管仲曰:「其人为谁?」桓公不知也。管仲曰:「君亦一郭氏也。」于是桓公招野人而赏焉。
里克杀奚齐、卓子,使告公子,求入而纳之。公子以告子犯,子犯不可,曰:「夫坚树在始,始不固本,终必槁落。夫长国家者,唯知哀乐喜怒之节,是以导民。不哀丧而求国,难;因乱以入,殆。以丧得国,则必乐丧,乐丧必哀生。因乱以入,则必喜乱,喜乱必怠德。是哀乐喜怒之节易也,何以导民?」重耳曰:「非丧谁代?非乱谁纳我?」子犯曰:「偃也闻之,丧乱有大小,大丧,大乱之剡也。父母死为大丧,谗在兄弟为大乱。今适当之,是故难。」里克杀君九年事。
狐突遇申生儿,乃谣曰:「共太子更葬矣。」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十年,
鲍叔有疾,管仲为之不内水浆,曰:「马为知己者良,士为知己者死。鲍子亡,天下莫知我,安用水浆?」
鲍叔死,管仲举上衽而哭之,泣下如雨。从者曰:「非君父子也,此亦有说乎?」管仲曰:「非夫子所知也。」吾尝与鲍子负贩于南阳,吾三辱于市,鲍子不以我为怯,知我之欲有所明也。鲍子尝与我有所说王者,而三不见听,鲍子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之不遇明君也。鲍子尝与我临财分货,吾自取多者三,鲍子不以我为贪,知我之不足于财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士为知己者死,而况为之哀乎!
秦穆公尝出而亡其骏马,自往求之。见人已杀其马,方共食其肉。缪公问曰:「是吾骏马也?」诸人皆惧而起。缪公曰:「吾闻食骏马肉不饮酒者,杀人。」即以次饮之酒,杀马者皆惭而去。居三年,晋攻秦,缪公围之。往时食马肉者相谓曰:「可以出死,报食马得酒之恩矣。」遂溃围。缪公卒得以解难,胜晋,获惠公以归。此德出而福反也。韩之战在十五年。齐桓公问于宁戚曰:「管子今年老矣,若弃寡人而就世,吾恐法令不行,人多失职,百姓疾怨,国多盗贼。吾何如而使奸邪不起,民衣食足乎?」宁戚对曰:「要在得贤,开其道路而任之。」桓公曰:「得贤奈何?」宁戚对曰:「开其道路,察而用之,尊其位,重其禄,显其名,则天下之士,骚然举足而至矣。」桓公曰:「既以举贤士而用之矣,微夫子幸而临之,则未有布衣崛奇之士踵门而求见寡人者。」宁戚对曰:「是君察之不明,举之不显,而用之疑,位之卑,禄之薄也。且夫国之不得士者,有五阻焉:主不好贤,谄谀在傍,一阻也;言便事者,未尝见用,二阻也;壅塞掩蔽,必因近习,然后见察,三阻也;讯狱诘穷其辞,以法遏之,四阻也;执事适欲,擅国权命,五阻也。去此五阻,则豪俊并兴,贤智求处。五阻不去,则上蔽吏民之情,下塞贤士之路。是故明王圣主之治,若夫江海无不受,故长为百川之主;明王圣君无不容,故安乐而长久。由此观之,则安主利人者,非独一士也。」桓公曰:「善。吾将著夫五阻,以为式本也。」
管仲有疾,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谓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廉洁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公又问曰:「不幸而失仲父也,二三大夫其犹能以国宁乎?」管仲对曰:「君请矍已乎!鲍叔牙之为人也好直,宾胥无之为人也好善,宁戚之为人也能事,孙在之为人也善言。」公曰:「此四子者,其孰能一人之上也?寡人并而臣之,则其不以国宁,何也?」对曰:「鲍叔之为人也好直而不能以国诎;宾胥无之为人也好善而不能以国诎;宁戚之为人也能事而不能以足息;孙在之为人也,善言而不能以口息。臣闻之,消息盈虚,与百姓诎信,然后能以国勿已者,朋其可乎?朋之为人也,动必量力,举必量技。」言终,喟然而叹曰:「天之生朋,以为夷吾舌也。其身死,舌焉得生哉?」管仲又言曰:「东郭有狗啀啀,旦夕欲啮我豭而不使也。今夫易牙,子之不能爱,将安爱?君必去之。」公曰:「诺。」管子又言曰:「北郭有狗啀啀,旦暮欲啮我豭而不使也。今夫竖刁,其身之不爱,焉能爱?君必去之!」公曰:「诺。」管子又言曰:「西郭有狗啀啀,旦暮欲啮我豭而不使也。」今夫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事君,是所愿得于君者,是将欲过其千乘也。君必去之。桓公曰:「诺。」管子遂卒。十月,隰朋亦卒。桓公去易牙、竖刁、卫公子开方,五味不至,于是乎复反易牙。宫中乱,复反竖刁。利言卑辞不在侧,复反卫公子开方。桓公内不量力,外不量交,而力伐四邻。公薨,六子皆求立。公死七日不敛,九月不葬,齐国大乱。
桓公问管仲疾,管仲曰:「臣愿君之远易牙、竖刁、堂诬、公子开方。夫易牙以调味事公,公曰唯,烝婴儿之未尝。于是蒸其首子而献之公。人情非不爱其子也,于子之不爱,将何有于公?公喜内而妒,竖刁自刑而为公治内。人情非不爱其身也,于身之不爱也,将何有于公?公子开方事公十五年,不归视其亲,齐、卫之间,不容数日之行。臣闻之,务伪不久,盖虚不长。其生不长者,其死必不终。」桓公曰:「善。」管仲死,已葬,公憎四子者,废之官,逐堂诬而苛病起兵,逐易牙而味不至,逐竖刁而宫中乱,逐公子开方而朝不治。桓公曰:「嗟!圣人固有悖乎?」乃复四子者。处期年,四子作难,围公一室,不得出,有一妇人,遂从窦入,得至公所。公曰:「吾饥而欲食,渴而欲饮,不可得,其故何也?」妇人对曰:「易牙、竖刁、堂诬、公子开方四人分其齐国,涂十日不通矣。公子开方以书社七百下卫矣,食将不得矣。」公曰:「嗟乎!兹圣人之言长乎哉!死者无知即已,若有知,吾何面目以见仲父地下!」乃援素袜以裹首而绝。死十一日,虫出户,乃知桓公之死也,葬以扬门之扇。十二年,管仲受享礼于王以后,不见经传。十七年冬,经书「齐侯小白卒。」仲卒当在十四年、十五年中。管子书记仲戒公勿用易牙、竖刁、开方,仲卒,公逐三子,未也,几复用。处期年而三子作乱,则公亦薨。是可证。
春秋别典卷三
[book_title]春秋别典卷四
明薛虞畿撰
鲁僖公十四年起
丕。郑子豹奔秦,说缪公曰:「晋君无道,百姓不亲,可伐也。」缪公曰:「百姓苟不便,何故能诛其大臣?能诛其大臣,此其调也。」不听,而阴用豹。见十年传。
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王。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二十一年事。廿二年为鹿上之盟。廿三年战于泓。次年襄公卒,
晋文公入国。二十四年晋侯夷吾卒。秦缪公纳重耳,至于河,令弃笾豆茵席,颜色黎黑,手足胼胝者在后。咎犯闻之,中夜而哭。文公曰:「吾亡也十有九年矣,今将反国,夫子不喜而哭,何也?其不欲我反国乎?」对曰:「笾豆茵席,所以安者也,而弃之;颜色黎黑,手足胼胝,所以执劳苦,而皆后之。臣闻国君蔽士,无所取忠臣;大夫蔽游,无所取忠友。今至于国,臣在所蔽之中矣,不胜其哀,故哭也。」文公曰:「祸福利害,不与外氏同之者,有如白水。」祝之,乃沉璧而盟。介子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耳。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公而何?唯二三子者以为己力,不亦诬乎?」文公即位,赏不及推,推母曰:「盍亦求之?」推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其母曰:「能如是,与若俱隐。」至死不复见。推从者怜之,乃县书宫门曰:「有龙矫矫,顷失其所,五蛇从之,周徧天下。龙既无食,一蛇割股。龙反其渊,安其壤土,四蛇入穴,皆有处所,一蛇无穴,号于中野。」文公出见书曰:「嗟!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其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表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子推田,号曰介山。
晋文公出亡,箕郑挈壶餐而从,迷而失道,与公相失,饥而道泣,寝卧而不敢食。及文公反国,举兵攻原,克而拔之。文公曰:「夫轻忍饥馁之患,而必全壶餐,是将不以原叛。」乃举以为原令。大夫浑轩闻而非之,曰:「以不动壶餐之故,知其不以原叛也,不亦无术乎!」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吾欺也,恃吾不可欺也。
晋文公亡时,陶舛狐从。文公反国,行三赏而不及陶舛狐。狐见咎犯曰:「吾从君而亡,十有三年,颜色黎黑,手足胼胝。今君反国,行三赏而不及吾也,意者君忘我欤?我有大故与?」子试为我言之君。咎犯言之文公,文公曰:「我岂忘是子哉?夫高明至贤,德行全诚,躭我以道,说我以仁,暴浣我行,昭明我名,使我为成人者,吾以为上赏;防我以礼,让我以谊,蕃援我,使我不得为非,数引我请于贤人之门,吾以为次赏;夫勇壮强御,难在前则居前,难在后则居后,免我于患难之中者,吾又以为之次。且子独不闻乎?死人者不如存人之身,亡人者不如存人之国。三行赏之后,而劳苦之士次之。夫劳苦之士,是子固为首矣,岂敢忘子哉!」周内史叔舆闻之曰:「文公其霸乎?昔圣王先德而后力,文公其当之矣。」文公出亡,周流天下,舟之侨去虞而从焉。文公反国,择可爵而爵之,择可禄而禄之,舟之侨独不与焉。文公酌诸大夫酒,酒酣,文公曰:「二三子盍为寡人赋乎?」舟之侨进曰:「君子为赋,小人请陈其辞。」辞曰:「有龙矫矫,将失其所。一蛇从之,周流天下。龙反其渊,安宁其处。一蛇脂乾,独不得其所。」文公瞿然曰:「子欲爵也,请待旦日之期;子欲禄耶?请今命廪人。」舟之侨曰:「请而得其赏,廉者不受也;言尽而名至,仁者不为也。今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草兴起,莫之与御。今为一人言施一人,犹为一块土下水也,土亦不生之矣。」遂历阶而去。文公求之不得,终身诵甫田之诗。
晋文公反国,酌士大夫酒,召咎犯,而将召艾陵而相之,授田百万。介子推无爵齿而就位,觞三行,介子推奉觞而起曰:「有龙矫矫,将失其所;有蛇从之,周流天下。龙入深渊,得其安所;蛇脂尽乾,独不得甘雨。此何谓也?」文公曰:「嘻!是寡人之过也。吾为子爵欤?待旦之朝也;吾为子田欤?河东阳之间。」介子推曰:「推闻君子之道,谒而得位,道士不居也;争而得财,廉士不受也。」文公曰:「使我得反国者,子也。吾将以成子之名。」介子推曰:「推闻君子之道,为人子而不能承其父者,不敢当其后;为人臣而不见察于其君者,则不敢立于其朝。然推亦无索于天下矣。」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使人求之不得,为之避寝三月,号呼期年。诗云:「逝将去汝,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此之谓也。文公待之,不肯出,求之不能得,以谓焚其山宜出,乃焚其山,不出而焚死。
晋文公反国,李离为大理,过杀不辜,自系曰:「臣之罪当死。」文公令之曰:「官有上下,罚有轻重,是下吏之罪也,非子之过也。」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下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过听杀无辜,委下罪死,非义也。臣之罪当死矣。」文公曰:「子必自以为有罪,则寡人亦有过矣。」李离曰:「君量能而授官,臣奉职而任事。臣受印绶之日,君命曰:必以仁义辅政,宁过于生,毋失于杀。臣受命不称,壅惠蔽恩,如臣之罪,乃当死,君何过之有?且理有法,失生即生,失杀即死。君以臣能听微决疑,故任臣以理。今离刻深,不顾仁义,信文墨,不察是非;听他词,不精事实,掠服无罪,使百姓怨,天下闻之,必议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怨积于百姓,恶扬于天下,权轻于诸侯,如臣之罪,是当重死。」文公曰:「吾闻之也,直而不枉,不可与往;方而不圆,不可与长存。愿子以此听寡人也。」李离曰:「君以所私害公法,杀无罪而生当死,二者非所以教于国也,离不敢受命。」文公曰:「子独不闻管仲之为人臣也?身辱而君肆,行污而霸成?」李离曰:「臣无管仲之贤,而有污辱之名;无霸王之功,而有射钩之累。夫无能以临官,藉污以治人,君虽不忍加之于法,臣亦不敢污官乱治以生。臣闻其命矣。」伏剑以死。
晋文公问咎犯曰:「谁可使为西河守者?」咎犯对曰:「虞子羔可也。」公曰:「非女之雠也。」对曰:「君问可为守者,非问臣之雠也。」羔见咎犯而谢之曰:「幸赦臣之过,而荐之于君,得为西河守。」咎犯曰:「荐子者,公也;怨子者,私也。吾不以私事害公义,子其去矣,顾吾射子也。」
翟人有献封狐文豹于晋文公,文公受客皮而叹曰:「此以皮之美自为罪。夫治国者,则以名号为罪,徐偃王是也。以城与地为罪,虞、虢是也。」
晋文公时,翟人有献封狐、文豹之皮者。文公喟然叹曰:「封狐、文豹何罪哉?以其皮为罪也。」大夫栾枝曰:「地广而不平,财聚而不散,独非狐、豹之罪乎?」文公曰:「善哉!说之。」栾枝曰:「地广而不平,人将平之;财聚而不散,人将争之。」于是列地以分民,散财以赈贫。
晋文公问政于舅犯。舅犯对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禄。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贫。古之所谓致师而战者,其斯之谓乎?文公举兵欲伐卫,公子锄仰天而笑。公问:「何笑?」曰:「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道见桑妇,悦而与之言。顾视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窃笑此也。」公寤其言,乃止,引师而还。未至,有伐其北鄙者。此举疑未救宋之前,信义未孚、威声未振时事。晋文公见咎季,其庙傅于西墙。公曰:「孰处而西?」对曰:「君之老臣也。」公曰:「西益而宅。」对曰:「臣之忠,不如老臣之力。其墙坏而不筑。」公曰:「何不筑?」对曰:「一日不稼,百日不食。」公出而告之仆。仆顿首。子轸曰:「吕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君之明,群臣之福也。」乃令于国曰:「毋淫宫室,以妨人宅。版筑以时,无夺农功。」
齐无道,起兵攻鲁。鲁君患之,召其相曰:「为之奈何?」对曰:「夫柳下惠,少好学,长而嘉智。主君试召使于齐。」鲁君曰:「吾千乘主也。身自使于齐,齐不听。夫柳下惠,特布衣韦带之士也,使之又何益乎?」相对曰:「臣闻之:乞火不得,不望其炮矣。今使柳下惠于齐,纵不解于齐兵,终不愈益攻于鲁矣。」鲁君乃曰:「然乎?」相即使人召柳下惠来,入门,袪衣不趋。鲁君避席而立,曰:「寡人所谓饥而求黍稷,渴而穿井者,未尝能以欢喜见子。今国事急,百姓恐惧,愿藉子使夫齐。」柳下惠曰:「诺。」乃东见齐侯。齐侯曰:「鲁君将惧乎?」柳下惠曰:「臣君不惧。」齐侯忿然怒曰:「吾望而鲁城芒若类失亡国,百姓发屋伐木以救城郭。吾视若鲁君类吾国,子曰不惧,何也?」柳下惠曰:「臣之君所以不惧者,以其先人出周,封于鲁。君之先君亦出周,封于齐。相与出周南门,刳羊而约曰:自后子孙敢有相攻者,令其罪若此刳羊矣。臣之君固以刳羊不惧矣。不然,百姓非不急也。」齐侯乃解兵三百里。柳下惠姓名不见于经,唯二十六年「齐伐吾北鄙,公使展喜犒师,受命于展禽」,微见其名于传耳。下数条皆无据,但并附柳下惠之后。齐攻鲁,求岑鼎。鲁君载岑鼎往,齐侯不信而反之,以为非也。使人告鲁君,柳下惠以为是,因请受之。鲁君请于柳下惠,下惠对之曰:「君之欲以为岑鼎也,以免国也。臣亦有国于此,破臣之国,以免君之国,此臣所难也。」鲁君乃以真岑鼎往。柳下惠可谓守信矣。非独存己之国也,又存鲁君之国。信之于人重矣,犹舆之𫐐𫐄也。故孔子曰:「大车无𫐐,小车无𫐄,其何以行之哉?」此之谓也。鲁君问柳下惠:「吾欲伐齐,何如?」柳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为至于我哉?」柳下惠三黜于鲁而不去也,其妻谓之曰:「子无乃渎乎?」吾闻之,君子有二耻:国无道而贵,耻也;国有道而贱,耻也。今当乱世,三黜而不去,亦近耻矣。惠曰:「彼为彼,我为我,虽裸裎,安能污我?」由由然与之处。柳下惠既死,门人将诔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邪?则二三子不如妾之知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屈柔从俗,而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而心不易兮。恺悌君子,永能厉兮。嗟呼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魂神泄兮。夫子之谥,宜曰惠兮。于是门人从之,以惠为诔云。城濮之战二十八年,文公谓舅犯曰:「吾卜战而龟熸,我迎岁,彼背岁;彗星见,彼操其柄,我操其标。吾又梦与荆王搏,彼在上,我在下。吾欲无战,子以为何如?」舅犯曰:「卜战龟熸,是荆人也。我迎岁,彼背岁,彼去我从之也。彗星见,彼操其柄,我操其标,以扫则彼利,以击则我利。君梦与王搏,彼在上,君在下,则君见天,而荆王伏其罪也。且吾以宋、卫为主,齐秦辅我,我合天道,独以人事,固将胜之矣。」文公从之,荆人大败。
晋文公与荆人战于城濮,君问于舅犯,舅犯对曰:「服义之君,不足于信;服战之君,不足于诈。诈之而已矣。」君问于雍季,雍季对曰:「焚林而田,得兽虽多,而明年无复也。乾泽而渔,得鱼虽多,而明年无复也。诈犹可以偷利,而后无报。」遂与荆军战,大败之,及赏,先雍季而后舅犯,侍者曰:「城濮之战,舅犯之谋也。」君曰:「雍季之言,百世之谋也;舅犯之言,一时之权也。寡人既行之矣。」
晋文公与楚战,至黄凤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皆在,是以难之也。」
晋文公与楚人战,大胜之,烧其军,火三日不灭。文公退而有忧色,侍者曰:「君大胜楚,今有忧色,何也?」文公曰:「吾闻能以战胜而安者,其唯圣人乎!若夫诈胜之徒,未尝不危也,吾是以忧。」
晋文公问箕郑曰:「救饥奈何?」对曰:「信。」公曰:「安信?」曰:「信名则群臣守职,善恶不逾,百事不怠;信事则不失天时,百姓不逾;信义,则近亲劝勉,而远者归之。」
晋文公将伐邺,赵衰言所以胜邺,文公用之而胜邺。将赏赵衰,衰曰:「君将赏其末乎?赏其本乎?赏其末,则骑乘者存;赏其本,则臣闻之郤虎。」公召郤虎,郤虎曰:「言之易,行之难,臣言之者也。」公曰:「子无辞。虎非亲言之者也,而赏及之,此疏远者之所以尽能竭智者也。」
晋文公合诸侯而盟曰:「吾闻国之昏,不由声色,必由奸利。好乐声色者,淫也;贪奸者,惑也。夫淫惑者之国不必残。自今以来,无以美妾疑妻,无以声乐妨正,无以奸情害公,无以货利示下。其有之者,是谓伐其根素,流于华叶。若此者,有患无忧,有寇勿弭。不如言者,盟示之。」于是君子闻之曰:「文公其知道乎!其不王者,由无佐也。」疑践土盟辞。
晋文公田于虢,遇一老夫而问曰:「虢之为虢久矣,子处此故矣,虢亡,其有说乎?」对曰:「断则不能,谏则无与也。不能断,又不能用之,此虢之所以亡。」文公辍田而归,遇赵衰而告,赵衰曰:「今其人安在?」君曰:「吾不与之来也。」赵衰曰:「古之君子,听其言而用其人;今之君子,听其言而弃其身,哀哉!晋国之忧也。」文公乃召赏之。于是晋国乐纳善言,文公卒以霸。晋文公逐麋而失之,问农夫老古曰:「吾麋何在?」老古以足指曰:「如是往。」公曰:「寡人问子以足指,何也?」老古振衣而起曰:「一不意人君如此也。虎豹之居也,厌闲而近人,故得;鱼鳖之居也,厌深而之浅,故得;诸侯,厌众而亡其国。诗云: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君放不归,人将君之。」于是文公恐,归,道遇栾武子,武子曰:「猎得兽乎?而有悦色。」文公曰:「寡人逐麋而失之,得善言,故有悦色。」栾武子曰:「其人安在乎?」曰:「吾未与来也。」栾武子曰:「居上位而不恤其下,骄也;缓令急诛,暴也;取人之言,而弃其身,盗也。」文公曰:「善。」还载老古与俱归。
晋文公出田逐兽,砀入大泽,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渔者,文公问曰:「我若君也,道安从出?我且厚赐若。」渔者曰:「臣愿有献。」公曰:「出泽而受之。」于是遂出泽,公令曰:「子之所以教寡人者何等也?愿受之。」渔者曰:「鸿鹄保河海之中,厌而欲移徙之小泽,则必有九缯之忧;鼋鼍保深渊,厌而出之浅渚,则必有罗网钓射之忧。今君逐兽,砀入至此,何行之太远也?」文公曰:「善哉!」谓从者记渔者名,曰:「君何以名为君?其尊天事地,敬社稷,固四国,慈爱万民,薄赋敛,轻租税者,臣亦与焉。」君不敬社稷,不固四海,失礼于诸侯,内逆民心,一国流亡,渔者虽得厚赐,不能保也。遂辞不受,曰:「君亟归国,臣亦反吾渔所。」
晋文公出猎,前驱曰:「前有大蛇,高如隄,阻道竟之。」文公曰:「寡人闻之,诸侯梦恶则修德,大夫梦恶则修官,士梦恶则修身,如是而祸不至矣。今寡人有过,天以戒寡人。」还车而返。前驱曰:「臣闻之,喜者无赏,怒者无刑。今祸福已在前矣,不可变,何不遂驱之?」公曰:「不然。夫神不胜道,而妖亦不胜德,祸福未发,犹可化也。」还车反,宿斋三日,请于庙曰:「孤少,牺不肥,币不厚,罪一也;孤好弋猎,无度数,罪二也;孤多赋敛,重刑罚,罪三也。请自今以来者,关市无征,泽梁无赋敛,赦罪人,旧田半税,新田不税。」行此令未半旬,吏梦大帝杀蛇,曰:「何故当圣之道为而罪当死。」发梦视蛇,臭腐矣,谓文公曰:「然。夫神果不胜道,而妖亦不胜德,奈何其究理而任天也,应之以德而已。」晋文公好苴服,当文公之时,晋国之士,大布之衣,羔羊之裘,练帛之冠,且苴之履,入见文公,出以践之朝。故苴服为其难为也。然为而文公说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
晋文公行地登遂,大夫皆扶之,随会不扶,文公曰:「会,夫为人臣而忍其君者,其罪奚如?」对曰:「其罪重死。」文公曰:「何为重死?」对曰:「身死,妻子为戮焉。」随会曰:「君奚独问为人臣而忍其君者,而不问为人君而忍其臣者耶?」文公曰:「为人君而忍其臣者,其罪奚如?」随会对曰:「为人君而忍其臣者,智士不为谋,辨士不为言,仁士不为行,勇士不为死。」文公授绥下车,辞大夫曰:「寡人有腰痹之病,愿诸大夫勿罪也。」以上诸条,年次无证据,姑附文公城濮图霸之后。三十二年冬,文公卒。次年败秦师于殽。
先轸欲要功获名利,以秦不假道之故。秦伐郑,弦高以十二牛犒师,即此年请要秦师。襄公曰:「不可。夫秦伯与吾先君有结,先君一日薨,而以师击之,是孤之负吾先君,败邻国之交,而失孝子之行也。」先轸曰:「先君薨而不吊赠,是无哀吾丧也。兴师经吾地,不假道,是弱吾孤也。且柩毕尚薄屋,无哀吾丧也。」兴师卜曰:大国师将至,请击之,则听先轸兴师要殽击之,匹马只轮无脱者,大结怨搆祸于秦,接刃流血,伏尸暴骸,糜烂国家十有余年,卒丧其师。详见三十三年传。
春秋别典卷四
[book_title]春秋别典卷五
明薛虞畿撰
鲁文公元年乙未,在位十八年周襄王二十六年,
晋襄公使人于周曰:「敝邑寡君寝疾,卜以守龟,曰:三涂为祟,使下臣愿藉途而祈福焉。」天子许之。苌弘谓刘康公曰:「夫祈福于三涂,而受礼于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愿公备之。」晋果袭聊、阮、梁、蛮氏。
戎王使由余于秦。由余,其先晋人也,亡入戎,能晋言。闻缪公贤,故使由余观秦。缪公示以宫室、积聚,由余曰:「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缪公怪之,问曰:「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治,然尚时乱。今戎夷无此,何以为治?不亦难乎?」由余叹曰:「此乃中国所以乱也。夫自上圣黄帝作为礼乐法度,身以先之,仅以小治。及其后世,日以骄淫,阻法度之威,以督责于下,下罢极则以仁义怨望于上,上下交争怨而相篡弑,至于灭宗,皆以此类也。夫戎夷不然,上居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不知所以治,此真圣人之治也。」于是缪公退而问内史廖曰:「孤闻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由余贤,寡人之害,将奈之何?」内史廖曰:「戎王处僻区,未闻中国之声。君诚遗其女乐,以夺其志,为由余请,以疏其间,留而莫遣,以失其期,戎王怪之,必疑由余。君臣有间,乃可虏也。且戎王好乐,必怠于政。」缪公曰:「善。」因与由余曲席而坐,传器而食,问其地形与其兵势尽詧,而后令内史廖以女乐二八遗戎王。戎王受而说之,终年不还。于是秦乃归由余。由余数谏不听,缪公又数使人间要由余,由余遂去降秦,缪公客礼待之。左传秦战彭衙在二年。按史记,秦诱由余在战彭衙之后。
秦缪公问于由余曰:「古者明王圣帝,得国失国,当何以也?」由余曰:「臣闻之,当以俭得之,以奢失之。」缪公曰:「愿闻奢俭之节。」由余曰:「臣闻尧有天下,饭于土簋,啜于土瓶,其地南至交阯,北至幽都,东西至日所出入,莫不宾服。尧释天下,舜受之,作为食器,斩木而裁之,销铜銕,修其刃,犹漆黑之以为器,诸侯侈,国之不服者,十有三。舜释天下而禹受之,为祭器,漆其外而朱画其内,缯帛为茵褥,觞勺有彩,为饰弥侈,而国之不服者,三十有二。夏后氏以没,殷周受之,作为大器,而建九傲,食器雕琢,觞勺刻镂,四壁四帷,茵席雕文,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五十有二。」君好文章,而服者弥侈。故曰俭其道也。缪公说,拜由余为上卿,问其兵势与其地利。既以得矣,举兵而伐戎,兼国十二,开地千里。缪公奢主,能听贤纳谏,故霸。西戎淫于乐,诱于利,以亡其国,由离质朴也。
缪公益厚孟明视等,使将兵伐晋,渡河焚船,大败晋人,取王官及鄗,以报殽之役。三年事。晋人皆城守不敢出。于是缪公乃自茅津渡河,封殽中尸,为发丧,哭之三日。乃誓于军曰:「嗟!士卒,听无哗,余誓告汝。古之人谋黄发番番,则无所过。以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奚之谋,故作此誓,令后世以记余过。」君子闻之,皆为流涕,曰:「嗟乎!秦缪公之与人周也,卒得孟明之庆。」天子使召公过贺缪公以金鼓。
秦缪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以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对曰:「良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马者,若灭若失,若亡其一。若此马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材也,可告以良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马。臣有所与供儋缠采薪者九方堙,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缪公见之,使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缪公曰:「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缪公不悦,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喟然太息曰:「一至此乎!此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亡其粗,在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彼之所相者,乃有遗乎马者。」马至,而果千里之马。此条年无考证。按传,六年,秦缪公卒。此宜附之缪公未卒之年,云:
秦康公筑台三年,荆人起兵,将欲以兵攻齐。任妄曰:「饥召兵,疾召兵,劳召兵,乱召兵。君筑台三年,今荆人起兵将攻齐,臣恐其攻齐为声,而袭秦为实也。不如备之。」戍东边,荆人辍行。康公六年立,十八年卒,事希见。
楚庄王立为君十四年。立三年不听朝,乃令于国曰:「寡人恶为臣而遽谏其君者。今寡人有国家,主社稷,有谏则死无赦。」苏从曰:「处君之高爵,食君之厚禄,爱其死而不谏其君,则非忠臣也。」乃入谏。庄王立钟鼓之间,左伏杨姬,右拥越姬,左禂衽,右朝服,曰:「吾钟鼓之不暇,何谏之听?」苏从曰:「臣闻之,好道者多资,好乐者多迷,好道者多粮,好乐者多亡。荆国亡而无日矣,死臣敢以告王。」王曰:「善。」左执苏从手,右抽阴刀,刎钟鼓之县,明日,授苏从为相。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社稷危,国将亡。士庆问左右群臣曰:「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社稷危,国将亡,胡不入谏?」左右曰:「子其入矣。」士庆入,再拜而进曰:「隐有大鸟,来止南山之阳,三年不蜚不鸣,不审其故何也?」王曰:「子其去矣,寡人知之矣。」士庆曰:「臣言亦死,不言亦死,愿闻其说。」王曰:「此鸟不蜚,以长羽翼;不鸣,以观群臣之慝。是鸟虽不蜚,蜚必冲天;虽不鸣,鸣必惊人。」士庆稽首曰:「所愿闻已。」王大悦士庆之问,而拜之以为令尹,授之相印。士庆喜,出门顾左右笑曰:「吾王,成王也。」中庶子闻之,跽而泣曰:「臣尚衣冠御节三年矣,前为豪矢,而后为藩蔽。王赐士庆相印,而不赐臣,臣将死有日矣。」王曰:「寡人居涂泥中,子所与寡人言者,内不及国家,外不及诸侯,如子者,可富而不可贵也。」于是乃出其国宝璧玉以赐之,曰:「忠信者,士之行也;言语者,士之道路也。道路不修治,士无所行矣。」
楚庄王听朝罢晏,樊姬下堂而迎之,曰:「何罢之晏也?得无饥倦乎?」庄王曰:「今日听忠贤之言,不知饥倦也。」樊姬曰:「王之所谓忠贤者,诸侯之客欤?中国之士欤?」庄王曰:「则沈令尹也。」樊姬掩口而笑。王曰:「姬之所笑者何也?」姬曰:「妾得于王,尚汤沐,执巾栉,振衽席,十有一年矣。然妾未尝不遣人之梁、郑之间,求美人而进之于王也。与妾同列者十人,贤于妾者二人。妾岂不欲擅王之宠哉?不敢私愿蔽众美,欲王之多见则娱。今沈令尹相楚数年矣,未尝见进贤而退不肖也,又焉得为忠贤乎?」庄王旦朝,以樊姬之言告沈令尹,令尹避席而进孙叔敖。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国霸。楚史援笔而书之于策曰:「楚之霸,樊姬之力也。」楚沈令尹,一作虞丘子。左宣十一年,令尹𫇭艾城沂,即叔敖。叔敖始见传。楚庄王见天不见妖,而地不出孽,则祷于山川曰:「天其忘予欤?」此能求过于天,必不逆谏矣。孙叔敖为婴儿出游,见两头蛇,杀而埋之,归而泣。其母问其故,叔敖以告,曰:「闻见两头之蛇者死。向者吾见之,恐其去母而死也。」其母曰:「蛇今安在?」曰:「恐他人又见,杀而埋之矣。」其母曰:「吾闻有阴德者,天报之福,汝则不死也。」及长,为楚令尹,未治而国人信其仁也。
孙叔敖、沈尹董相与友。叔敖游于郢三年,声问不知,修行不闻。沈尹董谓叔敖曰:「能令人主上至于王,下至于霸,我不若子;耦世接俗,以适主心,子不如我。子何不归耕乎?吾将为子游。」沈尹董游于郢,荆王欲以为令尹,辞曰:「有孙叔敖者,圣人也,王必用之,臣不若也。」荆王于是迎叔敖以为令尹,十二年而霸,此沈尹董之力也。楚令尹虞丘子复于庄王曰:「臣闻奉公行法,可以得荣,能浅行薄,无望上位,不名仁智,无求显荣,才之所不著,无当其处。臣为令尹十年矣,国不加治,讼狱不息,处士不升,淫祸不讨,久践高位,妨群贤路,尸禄素餐,贪禄无餍,臣之罪当稽于理。臣窃选国俊下里之士曰孙叔敖,秀羸多能,其性无欲,君举而授之政,则国可使治,而士民可使附。」庄王曰:「子辅寡人,寡人得以长于中国,令行于绝域,遂霸诸侯,非子而何?」虞丘子曰:「久固禄位者,贪也;不进贤达能者,诬也;不让以位者,不廉也;不能三者,不忠也。为人臣而不忠,王又何以为忠臣愿固辞。」庄王从之,赐虞丘子莱地三百,号曰「国老」,以孙叔敖为令尹。少焉,虞丘子家干法,孙叔敖执而戮之。虞丘子喜,入见于王曰:「臣言孙叔敖果可使持国政,奉国法而不党,施刑戮而不骫,可谓公平。」庄王曰:「夫子之赐也已。」
孙叔敖为楚令尹,一国士民皆来贺,有一老父衣粗衣,冠白冠,后来吊,孙叔敖正衣冠而出见之,谓老父曰:「楚王不知臣不肖,使臣受吏民之垢,人尽来贺,子独后来吊,岂有说乎?」父曰:「有说。身已贵而骄人者,民亡之;位已高而擅权者,君恶之;禄已厚而不知足者,患处之。」叔敖再拜曰:「敬受命,愿闻余教。」父曰:「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禄已厚而慎不敢取,君谨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孙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仆闻之,有三利必有三患,子知之乎?」叔敖蹴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闻何谓三利,何谓三患?」狐丘丈人曰:「夫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归之。此之谓也。」叔敖曰:「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于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尧、舜其犹病诸。」一作𬤤。丘封人。
孙叔敖相楚三月,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信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相曰:「如此几何顷乎?」市令曰:「三月顷。」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臣请遂令复如故。」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楚民俗好庳车,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梱,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王许之,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楚庄王问于孙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为国是也。」孙叔敖曰:「国之有是,而以非之所恶也,臣恐王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独在君乎?亦在臣乎?」孙叔敖曰:「国君骄士曰:士非我无道富贵。士骄君曰:国非士无道安强。人君几至失国而不悟,士几至饥寒而不进,君臣不合,国是无道定矣。夏桀、殷纣不定国是,而以合其取舍者为是,以不合其取舍者为非,故致亡而不知。」庄王曰:「善哉!愿相国与诸侯士大夫共定国是,寡人岂敢以褊国骄士民哉!」
孙叔敖相楚,栈车牝马,粝饼菜羹,枯鱼之膳,冬羔裘,夏葛衣,而有饥色。
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云梦之野,庄王知其可为令尹也,乘马三年,而不知其牝牡。孙叔敖妻不衣帛,马不食粟,乘栈车牝马,披羖羊之裘,从者曰:「车新则安,马肥则疾,狐裘则温,何不为也?」叔敖曰:「吾闻君子服美益恭,小人服美益倨,吾无德以堪之矣。」
楚有善相人者,所言无遗策,闻于国。庄王召见而问焉,对曰:「臣非能相人,能观人之交也。观布衣者,其交皆孝悌,笃谨畏令,如此者,家必日益,而身益安,此所谓吉人者也。观事君者,其交皆诚信有行好善,如此者,措事日益,官职日进,此所谓吉臣者也。人主朝臣皆多贤,左右皆忠,主有失,皆敢分争正谏,如此者,国日安,主日尊,名声日显,此所谓吉主者也。臣非能相人,能观人之交也。」庄王曰:「善。」于是乃招聘四方之士,遂得孙叔敖、将军子重之属,以备卿相,遂成霸功。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詹何对曰:「臣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也。」王曰:「寡人得奉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何对曰:「臣未闻身治而国乱者也,又未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对以末。庄王曰:「善。」
楚庄王有茅门者,法曰:「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蹂霤者,斩其辀而戮其御。」太子入朝,马蹄蹂霤,廷理斩其辀,戮其御。太子大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为立法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安可以加诛?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是臣弃君,下陵上也。臣弃君则主失威;下陵上则上危位,社稷不守,何以遗子?」太子乃还走避舍,再拜请死。楚庄王之时,太子车立于茅门之内,少师庆逐之,太子怒,入谒王曰:「少师庆逐臣车。」王曰:「舍之。老君在前而不逾,少君在后而不豫,是国之宝臣也。」
楚庄王筑层台,延石千里,延壤百里,士有欠三月之粮者,大臣谏者七十二人,皆死矣。有诸御己者,违楚百里而耕,谓其耦曰:「吾将入见于王。」其耦曰:「以身乎?我闻之,说人主者,皆闲暇之人也,然且至而死矣。今子特草茅之人耳。」诸御己曰:「若与予同耕,则比力也,至于说人主,不与子比贤矣。」遂入见庄王。庄王谓之曰:「诸御已来,汝将谏也。」诸御己曰:「君有义之用,有法之行。」且已闻之,土负水者平,木负绳者直,君受谏者圣。君筑层台,延石千里,延壤百里,民之衅咎,血成于通涂,然且未敢谏也已,何谏乎?顾臣愚窃闻昔者虞不用宫之奇而晋并之,陈不用子家羁而楚并之,曹不用僖负羁而宋并之,莱不用子猛而齐并之,吴不用子胥而越并之。时吴未有子胥事,恐后人增入之。秦人不用蹇叔之言而秦国危,桀杀关龙逢而汤得之,纣杀王子比干而武王得之,宣王杀杜伯而周室卑。此三天子、六诸侯,皆不能尊贤,用辩士之言,故身死而国亡。遂趋而出。楚王遽而追之,曰:「已,子反矣!吾将用子之谏。先曰说寡人者,其说也不足以动寡人之心,又危一作色。加诸寡人,故皆至于死。今子之说,足以动寡人之心,又不危加诸寡人,故将用子之谏。」明日,令曰:「有能入谏者,吾将与为兄弟。」遂解层台罢民。楚人歌之曰:「薪乎菜乎!无诸御己,讫无子乎!菜乎薪乎!无诸御已,讫无人乎!」
令尹子佩请饮庄王,庄王许诺不往。子佩北面立于殿下曰:「昔者君王许,今不果往,意者臣有罪乎?」庄王曰:「吾闻子具于强台。强台者,南望料山,以临方皇,左江而右淮,其乐亡死。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当此乐也,恐留而不能反。」
楚庄王之弟春申君有爱妾曰余,春申君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示君,而泣曰:「得为君之妾,幸甚。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适二主,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妾以赐死,若复幸于左右,愿君必察之,无为人笑。」君因信妾唋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子为后,因自裂其亲身衣之里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不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肖,莫大于此矣。」君怒而杀甲也。楚庄王赐其群臣酒,日暮酒酣,左右皆醉,殿上烛灭,有牵王后衣者,后扢冠缨而绝之,言于王曰:「今烛灭,有牵妾衣者,妾扢其缨而绝之,愿趣火视绝缨者。」王曰:「止。」立出令曰:「与寡人饮,不绝缨者,不为乐也。」于是缨绝无完者,不知王后绝缨者谁。于是王遂与群臣欢饮,乃罢。后吴兴师攻楚,有人常为应行,五合战,五陷阵却敌,遂取大军之首而献之。王怪而问之曰:「寡人未尝有异于子,何为于寡人厚耶?」对曰:「臣先殿上绝缨者也,当时宜以肝胆涂地。负日久矣,未有所效。今幸得用于臣之义,尚可为王破吴而强楚。」
楚庄王好猎,大夫谏曰:「晋、楚,敌国也。楚不谋晋,晋必谋楚。今王无乃耽于乐乎?」王曰:「吾猎将以求士也。其榛丛刺虎豹者,吾是以知其勇也;其撄犀搏兕者,吾是以知其劲有力也;罢田而分所得,吾是以知其仁也。」因是道也,而得三士焉,楚因以安。故曰苟有志则无非事者,此之谓也。楚庄王猎于云梦,射随兕,中之。随兕一作科雉。申公子培劫而夺之,王命诛。左右进谏曰:「子培贤者,此必有故,愿察之。」不出三月,子培病而死。邲之战,楚大胜晋,赏有功者。培之弟进曰:「臣兄有功于车下,臣之兄尝读故记曰:杀随兕者,不出三月。是以惊惧而争得之,伏其罪而死。」王令人发而视之,于故记果有,乃厚赏之。
楚庄王所爱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下令有敢谏者死。优孟入哭曰:「马者,王之所爱也。楚国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葬之?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于是以马属太官。
楚人有献鱼楚王者,曰:「今日渔获,食之不尽,卖之不售,弃之又惜,故来献也。」左右曰:「鄙哉辞也!」楚王曰:「子不知渔者仁人也。盖闻囷仓粟有余者,下民多饥;后宫多幽女者,下民多旷夫;余衍之蓄聚于府库者,境内多贫困之民,皆失君人之道。故厨庖有肥鱼,廐有肥马,民有饥色。是以亡国之君,藏于府库。寡人闻之久矣,未能行也。渔人者知之,其以此谕寡人也,且令行之。」于是乃遣使恤鳏寡而存孤独,出仓粟,发币帛而振不足,罢去后宫不御者,出而妻鳏夫。楚民欣欣大悦,邻国归之。故渔者一献余鱼,而楚国赖之,可谓仁智矣。
鲁宣公者,鲁文公之弟也。文公薨十八年,文公之子赤立为鲁侯。宣公杀子赤而夺之国。按传:十八年,公薨,襄仲杀恶及视而立宣公。书曰「子卒」,讳之也。恶,文公太子;视,其弟也。宣公,文公妃敬嬴子接立为鲁侯。公子肸者,宣公之同母弟也。宣公杀子赤而肸非之。宣公与之禄,则曰:「我足矣,何以兄之食为哉?」织屦而食,终身不食宣公之食。其仁恩厚矣,其守节固矣,故春秋美而贵之。宣十七年,经特书「冬十有一月壬午,公弟叔肸卒」。庶弟称公弟,予之也。
晋灵公造九层之台,费用千金,谓左右曰:「敢有谏者,斩!」荀息闻之,上书求见。灵公张弩持矢见之,曰:「臣不敢谏也。臣能累十二博棋,加九鸡子其上。」公曰:「子为寡人作之。」荀息定颜色,定志意,以棋子置下,加九鸡子其上。左右惧慴息,灵公气息不续。公曰:「危哉!危哉!」荀息曰:「不危也,复有危于此者。」公曰:「愿见之。」荀息曰:「九层之台,三年不成。男不耕,女不织,国用空虚,邻国谋议将兴,社稷亡灭,君欲何望?」灵公曰:「寡人之过也,乃至于此!」即坏九层台也。按:左传,荀息死奚齐、卓子之难,灵公时而称荀息,恐非是。灵公文六年立,宣二年弑。
春秋别典卷五
[book_title]春秋别典卷六
明薛虞畿撰
鲁宣公元年癸丑,在位十八年。周匡王五年。
赵宣孟见骫桑之饿人,为之下食而𫗦之,与脯一朐,拜受而不敢食,曰:「臣有老母,将以遗之。」宣孟曰:「食之,吾更与汝。」乃复赐之脯二束与钱百,而遂去之。晋灵公欲杀宣孟,伏士以待,因发酒宣孟。宣孟知之,中饮而出。灵公令房中士疾追杀之。一人追先及,曰:「君𬛼,吾请为君反死。」宣孟曰:「而知为谁?」曰:「何以名为?」「臣,骫桑之饿人也。」还阃而死。宣孟遂活。经二年。书盾弑君。
陈灵公行僻而言失。泄冶曰:「陈其亡矣!吾骤谏君,君不吾听,而愈失威仪。夫上之化下,犹风靡草。东风则草靡而西,西风则草靡而东,在风所由,而草为之靡。是故人君之动,不可不慎也。夫树曲木者,恶得直景?人君不宜其行,不敬其言,未有能保帝王之号,垂显令之名者也。易曰:夫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言可不慎乎!天地动而万物变化。诗曰: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今君不是之慎,而纵恣焉,不亡则弑。」灵公闻之,以泄冶为妖言而杀之。后果弑于夏征舒。九年,陈杀泄冶。楚庄王欲伐陈,使人视之。使者曰:「陈不可伐也。」庄王曰:「何故?」对曰:「其城郭高,沟壑深,蓄积多,其国宁也。」王曰:「陈可伐也。夫陈,小国也,而蓄积多;蓄积多,则赋敛重;赋敛重,则民怨上矣。城郭高,沟壑深,则民力罢矣。」兴兵伐之,遂取陈。十一年,楚庄王伐陈,吴救之。雨十日夜,晴。左史倚相曰:「吴必夜至。甲裂垒坏,彼必薄我。」行不成列,鼓出待之。吴师至楚,见成阵而还。左史倚相曰:「追之。」吴行六十里而无功。王罢卒寝,趋击之,大败吴师。按左传,倚相,楚灵王时人。庄王时而称倚相,恐非是。楚庄王将县陈,听申叔时之谏,曰:「善。」乃迎陈灵公太子午于晋而立之,复为陈君如故,是为成公。孔子读史记至楚复陈,曰:「贤哉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十一年,楚王将兴师伐晋,曰:「敢谏者死。」孙叔敖曰:「臣闻畏鞭箠之严而不敢谏其父,非孝子也;惧斧钺之诛而不敢谏其君,非忠臣也。」于是遂谏曰:「君今贪彼之土,所谓知前之利而不顾后害者也。正犹螳螂欲攫蝉,而不知黄雀之在后,而黄雀不知放弹者方将窥而毙之也。臣敢爱死,不以告王哉!」遂不伐晋。
庄王欲伐晋,使豚尹观焉,反曰:「不可伐也。其忧在上,其乐在下。且贤臣在焉,曰沈驹。」明年,又使豚尹观,反曰:「可矣。初之贤人死矣,谄谀多在君之庐者,其君好乐而无礼,其臣危处以怨上,上下离心,兴师伐之,其民必先反。」庄王从之,果如其言。
晋人伐楚,三舍不止。大夫曰:「请击之。」庄王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孤之身而晋伐楚,是寡人之过也。如何其辱诸大夫也?」大夫曰:「先君之时,晋不伐楚,及臣之身而晋伐楚,是臣之罪也。请击之。」庄王俯泣而起,拜诸大夫。晋人闻之曰:「君臣争以过为在己,且君下其臣犹如此,亦谓上下一心。三军同力,未可攻也。」乃夜还师。楚庄王既与晋战胜之,惧诸侯之畏己也,乃筑为五仞之台,台成而觞诸侯。诸侯请约。庄王曰:「我薄德之人也。」诸侯请为觞,乃仰而歌曰:「将将之台,窅窅其谋。我言而不当,诸侯伐之。」于是远者来朝,近者入宾。
庄王既服郑,败晋师,将军子重三言而不当。庄王归,过申侯之邑,申侯进饭,日中而王不食。申侯请罪,王喟然叹曰:「吾闻之,其君贤者也,而又有师者王;其君中君也,而又有师者霸;其君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君者亡。今我下君也,而群臣又莫若不谷,不谷恐亡。且世不绝圣,国不绝贤,而我独不得,若我生者,何以食为?」故战服大国,义从诸侯,戚然忧恐,圣智不在乎身,自惜不肖,思得贤佐,日中忘饭,可谓明君矣。俱邲之战,
庄王使使赍金百斤,聘于北郭先生。先生曰:「臣有箕帚之使,愿入计之。」即谓妇曰:「楚欲以我为相,今日相,即结驷列骑,食方丈于前,如何?」妇曰:「夫子以织屦为食,食粥□履,无怵惕之忧者,何哉?与物无治也。今如结驷列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殉楚国之忧,其可乎?」于是遂不应聘,与妇去之。
庄王欲伐越,杜子谏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乱兵弱。」杜子曰:「臣患王之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庄𫏋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乱也。王之弱乱,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庄王欲伐杨夏,师久而不罢,群臣欲谏而莫敢。王猎于云梦,椒举进谏曰:「王所以多得兽者马也,而王国亡,王之马岂可有哉?」庄王曰:「善。不谷知诎强国之可以长诸侯也,知得地之可以为富也,而忘吾民之不用也。」明日,饮诸大夫酒,以椒举为上客,罢杨夏之师。
庄王既胜晋于河雍,归而封孙叔敖,不受,病疽将死,谓其子曰:「吾则死矣,王必封汝,汝必让肥饶之地,而受沙石之间。有寝丘者,其地确石之丑,荆人鬼,越人禨,人莫之利也。」敖死,王果封其子以肥饶之地,其子辞而不受,请有寝之丘。楚邦之法,禄臣再世而收地,唯孙叔敖独在,不以其邦为收者瘠也。故九世而祀不绝。
孙叔敖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死而必贫困,若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其子困穷,负薪过优孟,与言曰:「我孙叔敖之子也。父且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岁余,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之,三日而为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谓何?」孟曰:「妇言慎无为,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今妻子困穷,负薪而食,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田四百户,以奉其祀。十八年,庄王卒。
晋国苦盗,有郄雍者,能视盗之貌,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晋侯使视盗,千百无遗一焉。晋侯喜,告赵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国盗为尽矣,奚用多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盗,盗不尽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群盗谋曰:「吾所穷者,郄雍也。」遂共盗而残之。晋侯闻而大骇,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盗何方?」文子曰:「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且君欲无盗,莫若举贤而任之。使教明于上,化行于下,民有耻心,则何盗之为?」于是用随会知政,而群盗奔秦焉。按左氏宣十六年,士会为政。十七年请老,乃晋景公之八年也。至成八年,赵氏方有下宫之难,赵文子时未之生也,安能荐士会为政哉?此事见列子。列多寓言,即非寓言,而记事亦欠核矣。左十六年,士会将中军,为太傅,晋之盗逃奔于秦。
鲁成公元年辛未。在位十八年。周定王十七年,吴寿梦立,而吴始益大,称王。自太伯作吴,五世而武王克殷,封其后为二:其一虞,在中国;其一吴,在蛮夷。十二世而晋灭中国之虞。中国之虞灭二世,而蛮夷之吴兴。大凡从太伯至寿梦,一十九世。按春秋成七年,始书「吴伐郯」。
吴寿梦元年,朝周适楚,观诸侯礼乐。鲁成公会于钟离,不见经,深问周公礼乐。成公悉为陈前王之礼乐,因为咏歌三代之风。寿梦曰:「孤在夷蛮,徒以椎髻为俗,岂有斯之服哉?」因叹而去,曰:「大乎哉,礼也。」史年表寿梦元年,即成公六年,以是不见经史。
晋赵盾荐韩厥,晋君以为中军尉。赵盾死,子朔为卿。至景公三年,赵朔为晋将。朔取成公姊为夫人。初,盾在时,梦见叔带持盾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吉兆绝而后好。赵史援占曰:「此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也。」至于朔,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至景公时,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徧告诸将曰:「赵穿弑灵公,盾虽不知,犹为贼首。贼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复妄诛,妄诛谓之贼。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贾不听。厥告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且不恨。」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八年事。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公孙杵臼、程婴者,皆朔客也。公孙杵臼谓程婴:「胡不死?」婴曰:「朔之妻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无何而朔妻免,生男。贾闻之,索于宫。朔妻置儿袴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乎,即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之,奈何?」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婴曰:「立孤亦难耳。」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吾请先死。」而二人谋取他婴儿,负以文褓,匿山中。婴谓诸将曰:「婴不肖,不能立孤。谁能与吾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婴攻杵臼。杵臼曰:「小人哉程婴!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之。纵不能立孤,忍卖之乎?抱而呼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也。」诸将不许,遂并杀杵臼与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晋景公病,卜之,大业之胄者为祟。景公问韩厥,韩厥知赵孤存,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行衍,皆嬴姓也。中行衍人面鸟噣,降佐帝太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成功,未尝绝祀。今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唯见图。」景公问:「赵尚有后乎?」韩厥具以实告。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病,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儿,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命,群臣固将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愿之。」于是召赵武、程婴徧拜诸将,遂俱与程婴、赵氏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氏田邑如故。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辟大夫,谓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思立赵氏后。今子既立,为成人,赵宗复故,我将下报赵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号泣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弃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肯先我死。今我不下报之,是以我为不成也。」遂自杀。赵武服衰三年,为祭邑,春秋祠之,世不绝。君子曰:「程婴、公孙杵臼可谓信友厚士矣。婴之自杀下报,亦过矣。」
楚共王战于鄢陵,十六年事。潘𡯁、养由基、黄衰微、公孙丙相与篡之。共王惧而失体,黄衰微举足蹴其体,共王乃觉。怒其失礼,奋体而起,四大夫载而行。
楚共王出猎而遗其弓,左右请求之。共王曰:「止。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仲尼闻之曰:「惜乎其不大,亦曰人遗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仲尼所谓大公者也。养由基善射,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左右皆曰:「善。」有一人过曰:「善射可教也矣。」养由基曰:「人皆善,子乃曰可教射,何不代我射之也?」客曰:「我不能教子支左屈右。」夫射柳叶者,百发百中,而不以善息,少焉气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前功尽矣。
养由基、尹儒,皆六艺之人也。荆廷尝有神白猿,荆之善射者莫之能中。荆王请养由基射之。养由基矫弓操矢而往,未之射而括中之矣。发之则猿应矢而下。则养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尹儒学御三年而不得,苦痛之。夜梦受秋驾于其师。明日往朝,其师望而谓之曰:「吾非爱道也,恐子之未可与也。今日将教子以秋驾。」尹儒反走,北面再拜曰:「今夕臣梦受之。」先为其师言所梦,所梦固秋驾矣。二士者,可谓学矣。
晋厉公南伐楚,东伐齐,西伐秦,北伐燕。兵横行天下而无所倦,威行四方而无所绌,遂合诸侯于嘉陵。气充志骄,淫侈无度,暴虐万民。内无辅拂之臣,外无诸侯之助,戮杀大臣,亲近导谀。明年出游匠骊氏,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十八年事。范文子喜直言,武子击之以杖。夫直议者,不为人所容,无所容则危身,非徒危身,又将危父。详晋语。
鲁襄公元年己丑,在位三十一年。周简王十四年,
士尹池为荆使于宋,司城子罕止而觞之。南家之墙,拥于前而不宜;西家之潦,经其宫而不止。士尹池问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为鞔者也。吾将徙之,其父曰:吾恃为鞔,已食三世矣。今徙,是宋邦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吾将不食。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为是故,吾不徙。西家高,吾宫卑,潦之经吾宫也利。为是故不禁也。」士尹池归荆,适兴兵欲攻宋,尹池谏于王曰:「宋不可攻也。其主贤,其相仁。贤者得民,仁者能用人。攻之无功,为天下笑。」楚释宋而攻郑。孔子问之,曰:「夫修之堂庙之内,而折冲于千里之外者,司城子罕之谓也。」六年,子罕见传。即乐喜。宋司城子罕之贵子韦也,入则同食,出则同衣。司城子罕亡,子韦不从。子罕来,复召子韦而贵之。左右曰:「君之善子韦也,君亡不从,来又复贵之,君独不愧于君之忠臣乎?」子罕曰:「吾唯不能用子韦,故至于亡。今吾之得复也,尚是子韦之遗德余教也,吾固贵之。日吾之亡也,吾臣之削迹扳树以从我者,奚益于吾亡哉?」
子产者,子国之子也。子产忠于郑君,子国怒之曰:「夫介异于人臣而独忠于主。主明贤能听汝;不明,将不汝听。听与不听,未可必知,而汝已离于群臣。」离于群臣,则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二年,子国为司马。五年,来聘。八年,子产始见传。子国责子产以不喜侵秦。
周灵王太子晋,幼有盛德,聪明博达。师旷与之言,弗能尚也。晋年十五,顾而问曰:「吾闻太师能知人之短长也。」师旷对曰:「汝色赤白,汝声清,汝色不寿。」晋曰:「然。吾后三年将上宾于天,汝慎无言,祸将及汝。」其后太子果死。按国语灵王二十一年,谷、洛斗,将毁王宫,王将壅之,太子晋谏之。注:灵王二十二年,鲁襄公之二十四年也。是岁,齐人城郏。
楚共王多宠子,而世子之位不定。按左氏十三年,楚共王卒。屈建曰:「楚必多乱。夫一兔走于街,万人追之。一人得之,万人不复走。分未定,则一兔走使万人扰。分已定,则虽贪夫知止。今楚国多宠子,而嫡位无主,乱自是生矣。夫世子者,国之基也,而百姓之望也。国既无基,又使百姓失望,绝其本矣。本绝则挠乱,犹兔走也。」共王闻之,立康王为太子。其后犹有令尹围、公子弃疾之乱。
郈成子为鲁聘于晋,过卫,右宰谷臣止而觞之,陈乐而不乐,酒酣而送之以璧。顾反,过而不辞。其仆曰:「向者谷臣之觞吾子也甚欢,今侯渫过而不辞。」郈成子曰:夫止而觞我,与我欢也。陈乐而不乐,告我忧也。酒酣而送之以璧,寄之我也。由是观之,卫其有乱乎!宁喜之难作,谷臣死之。使人迎其妻子,分禄而食之,长而反其璧。孔子闻之曰:「知可以谋微,仁可以托财者,其郈成子之谓乎!」宁喜弑君剽而入卫献公,在二十六年。右宰谷臣实为宁喜伐孙氏。二十七年,
齐、晋相与战平阿。平阿,经、传俱无据,疑是平阴之余子。亡戟得矛,不自快,谓路之人曰:「亡戟得矛,可以归乎?」人曰:「戟亦兵也。亡兵得兵,何为不可以归?」心犹不自快,遇高唐叔之孤叔无孙,曰:「亡戟得矛,可以归乎?」叔无孙曰:「矛非戟也,戟非矛。亡戟得矛,岂亢责也哉?」平阿之余子曰:「嘻!还反战,趋尚及之。」遂战而死。叔无孙曰:「吾闻之,君子济人于患,必罹其难。」疾驰而从之,亦死而不反。十八年,中行偃伐齐,齐御诸平阴。十九年,偃死。二十三年,齐侯伐卫,遂伐晋,报平阴之役。
晋逐栾盈之族。二十一年,盈出奔,命其家臣有敢从者死。其臣曰辛俞从之,吏得而将杀之,君曰:「命汝无得从,敢从何也?」辛俞对曰:「臣闻三世仕于家者君之,二世者,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为其赐之多也。今臣三世于栾氏,受其赐多,臣敢畏死而忘三世之恩哉?」晋君释之。
齐庄公且伐莒,为车五乘之宾,而杞梁、华舟独不与焉。二十三年,伐晋,报平阴,还袭莒,故归而不食。其母曰:「汝生而无义,死而无名,则虽非五乘,孰不汝笑也?汝生而有义,死而有名,则五乘之宾尽汝下也。趣食!」乃行。杞梁、华舟同车侍于庄公而行,至莒,莒人逆之,杞梁、华舟傅作杞殖、华周。下斗,获甲首三百。庄公止之曰:「子止,与子同齐国。」杞梁、华舟曰:「君为五乘之宾,而舟梁不与焉,是少吾勇也。临敌涉难,止我以利,是污我行也。深入多杀者,臣之事也。齐国之利,非我所知也。」遂进斗,坏军陷阵,三军弗敢当。至莒城下,莒人以炭置地,二人立有间,不能入。隰侯重为右,曰:「吾闻古之士犯患涉难者,其去遂于物也,来我逾子。」隰侯重仗楯伏炭,二子乘而入,顾而哭之。华舟后息,杞梁曰:「汝无勇乎?何哭之久也?」华舟曰:「我岂无勇哉?是其勇与我同也,而先我死,是以哀之。」莒人曰:「子毋死,与子同莒国。」杞梁、华舟曰:「去国归敌,非忠臣也;去长受赐,非正行也。且鸡鸣而期,日中而忘之,非信也。深入多杀,臣之事也。莒国之利,非吾所知也。」遂进斗,杀二十七人而死。其妻闻之而哭,城为之弛而隅西崩。
齐庄公之时,有士曰宾卑聚,梦有壮子,白缟之冠,丹绩之绚,束布之衣,新素履,墨剑室,从而叱之,唾其面。惕然而寤,徒梦也,终夜坐不自快。明日,召其友而告之曰:「吾少好勇,年六十而无所挫辱。今夜辱吾,将索其形,期得之,不得,将死之。」与其友俱立于衢,三日不得,却而自殁。谓此当务则末也。虽然,其心之不辱也,有可以加乎?中牟无令。晋平公问赵武曰:「中牟,三国之股肱,邯郸之肩髀。寡人欲得其良令也,谁使而可?」武曰:「邢伯子可。」公曰:「非子之雠也?」曰:「私雠不入公门。」公又问曰:「中府之令,谁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举不避雠,内举不避子。」赵武所荐四十六人,及武死,各就宾位,其无私德若此。解狐荐其雠于简主以为相,其雠以为且幸释己也,乃因往拜谢。狐乃引弓逆而射之,曰:「夫荐汝,公也,以汝能当之也。夫雠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拥汝于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门。解狐,晋悼公时祁奚所荐者。此必有误。
韩武子兽已聚矣,田车合矣。传来告曰:晋公薨,武子谓栾怀子曰:子亦知好田猎也。兽已聚矣,田车合矣,吾可以卒猎而后吊乎?怀子对曰:范氏之亡也,多辅而少拂。今臣于君辅也,畾于君拂也,君胡不问于畾也?武子曰:「盈而拂我乎?而拂我矣,何必畾哉?」遂辍田。
齐庄公出猎,有螳螂举足将持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也?」御者曰:「此螳螂也。其为虫,知进而不知退,不量力而轻敌。」庄公曰:「以为人,必为天下勇士矣。」于是回车避之,而勇士归之。
春秋别典卷六
[book_title]春秋别典卷七
明薛虞畿撰
鲁襄公二十五年起,
齐崔杼弑庄公也。有陈不占者,闻君难,将赴之。比去,餐则失匙,上车失辙。御者曰:「怯如是,去有益乎?」不占曰:「死君,义也;无勇,私也。」遂往。闻战斗之声,恐骇而死。人曰:「不占可谓仁者之勇也。」二十五年,齐人弑君,鲁襄公援戈而起曰:「孰臣而敢弑其君乎?」师惧曰:「夫齐君治之不能,任之不肖,纵一人之欲,以虐万夫之性,非所以立君也。其身死,自取之也。今君不爱万夫之命,而伤一人之死,奚其过也?其臣已无道矣,其君亦不足惜也。」
崔杼弑君,邢蒯瞆使晋而反,其仆曰:「崔杼弑庄公,子将奚如?」邢蒯瞆曰:「驱之,将入死而报君。」其仆曰:「君之无道也,四邻诸侯莫不闻也。以夫子而死之,不亦难乎?」邢蒯瞆曰:「善能言也,然亦晚矣。子早言我,我能谏之。谏不听,我能去。余既不谏,又不去。吾闻食其禄者死其事,吾既食乱君之禄矣,又安得从治君而死之?」遂驱车入死。其仆曰:「人有乱君,人能死之;我有治长,可无死乎?」乃结辔自刎于车上。君子曰:「邢蒯瞆可谓守节死义矣。仆夫则无为死也,犹饮食而遇毒也。」
崔杼弑庄公,令士大夫盟者,皆脱剑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杀十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杯血,仰天而叹曰:「恶乎!崔子将为无道,杀其君。」盟者皆视之。崔子谓晏子曰:「子与我,我与子分国;子不我与,我将杀子。直兵将推之,曲兵将勾之,唯子图之。」晏子曰:「婴闻回以利而背其君,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诗云: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婴可谓不回矣。直兵推之,曲兵勾之,婴不之回也。」崔子舍之,晏子趋出,授绥而垂。其仆将驰,晏子抚其手曰:「虎豹在山林,其命在庖厨。驰不益生,缓不益死。」按之成节,然后去之。晏子十七年始见传。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晏子曰:「不与公孙氏者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子不说,直兵造胸,勾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齐国与子共之;不变子言,则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闻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崔杼曰:「此贤者,不可杀也。」罢之而去。
延陵季子游于晋二十九年,入其境,曰:「𫍻!暴哉国乎!」入其都,曰:「𫍻!力绌哉国乎!」立其朝,曰:「𫍻!乱哉国乎!」从者曰:「夫子之入晋境未久也,何其名之不疑也?」季子曰:「然。吾入其境,田亩荒秽而不休,杂增崇高,吾是以知其国之暴也。入其都,新室恶而故室美,新墙卑而故墙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绌也。吾立其朝,其君能视而不下问,其臣伐善而不上谏,吾是以知其国之乱也。」
延陵季子将西聘晋,带宝剑以遇徐君。徐君观剑,不言而色欲之。延陵季子以有上国之使,未献也,然其心许之矣。致使于晋,故反,则徐君死于楚,于是脱剑致之嗣君,从者止之曰:「此吴国之宝,非所以赠之也。」延陵季子曰:「吾非赠之也,先日吾来,徐君观吾剑,不言而色欲之,吾为有上国之使,未献也。虽然,吾心许之矣。今死而不进,是欺心也。爱剑伪心,廉者不为也。」遂脱剑致之嗣君,嗣君曰:「先君无命,孤不敢受剑。」于是季子以剑带徐君墓树而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秋墓。」
延陵季子游于齐,见遗金,呼牧者取之。牧者曰:「子居之高,视之小,貌之君子,而言之野也。吾有君不君,有友不友,当暑衣裘,君疑取金者乎?」延陵季子知其为贤者,请问姓名,牧者曰:「子乃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哉!」遂去。延陵季子立而望之,不见乃止。
卫有五丈夫,俱负缶而入井灌韭,终日一区。邓析过,下车为教之曰:「为机,重其后,轻其前,命曰槔。」终日灌韭百区不倦。五丈夫曰:「吾师言曰:有机智之功,必有机智之则。我非不知也,不欲为也。子其往矣,我一心溉之,不知改已。」邓析去,行数十里,颜色不悦怿,自耻。弟子曰:「是何人也,而恨我君,请为君杀之。」邓析曰:「释之,是所谓真仁者也,可令守国。」
郑之富人有溺洧水者,人得其死者,其子请赎之。其人求金甚多,金愈益,求愈甚。其子患,以问邓析,曰:「置之,彼必无所更卖矣。」子产治郑三十年,子皮授子产政。昭二十年,卒,邓析务难之,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民献衣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郑国大乱,民日𬤰哗。子产患之,于是杀邓析而民心乃服,法律大行。按:左氏定八年,驷𤟮嗣大叔为政,杀邓析,傅非之。诸书多作子产杀邓析,何也?姑存之。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恶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
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内政毋出,外政毋入。夫衣裳之不美,车马之不饰,子女不洁,寡人之丑也;国家之不治,封疆之不正,夫子之丑也。」子产相郑,终简公之身,内无国中之乱,外无诸侯之患。简公襄七年立。
郑昭公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和,太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班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郑昭公在鲁桓公年,非子产时君也,疑简公。
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甲兵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殁简公之身无患。
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也。国人不定,朝廷之不治,与诸侯交不得志,子之事也。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荫于街者,莫有援也。锥刀遗道,三日可反。三年不登,民无饥也。
晋人欲攻郑,令叔向视其有人与无人。子产为之诗曰:「子惠思我,牵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叔向即曰:「子产在焉,不可攻也。秦、荆近,其诗有异心,不可攻也。」晋乃辍攻郑。
赵文子问于叔向曰:「晋六将军孰先亡乎?」对曰:「其中行氏乎!」文子曰:「何故先亡?」对曰:「夫中行氏之为政也,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为志,以计多为善,以聚敛为良。譬之其犹鞟革者也,大则大矣,裂之道也,当先亡。」
晋平公问于师矌曰:「人君之道何如?」对曰:「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不固溺于流俗,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屡省考绩,以临臣下,此人君之操也。」平公曰:「善。」襄十五年,晋平公立,至昭十年,平公卒。在位历年多而事甚众,难一一以年考也。尽系于襄之末年。
晋平公问于师矌曰:「舅犯与赵衰孰贤?」对曰:「阳处父欲臣文公,因舅犯三年不达,因赵衰三日而达。」智不知其士众,不智也;知而不言,不忠也;欲言之而不敢,无勇也;言之而不听,不贤也。
晋平公问于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识其君之力乎?其臣之力乎?」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隰朋善削缝,宾胥无善纯缘。桓公知衣而已,亦其臣之力也。」师旷侍,曰:「臣请譬之以五味:管仲善割断之,隰朋善煎熬之,宾胥无善齐和之。羹以熟矣,奉而荐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亦君之力也。」晋悼公命叔向传太子彪,即平公,故叔向事独多。晋平公为驰逐之车,龙旌众色,挂之以犀象,错之以羽芝。车成,题金千镒,立之于殿下,令群臣得观焉。田差三过而不一顾,公作色大怒,问曰:「田差三过而不一顾,何为也?」田差对曰:「臣闻说天子者以天下,说诸侯者以国,说大夫者以官,说士者以事,说农夫者以食,说妇姑者以织。桀以奢亡,纣以淫败,是以不敢顾也。」平公曰:「善。」晋平公过九原而叹曰:「嗟乎!此地之蕴吾良臣多矣,若使死者起也,吾将谁与归乎?」叔向对曰:「其赵武乎?」公曰:「子党于子之师也。」对曰:「臣敢言赵武之为人也,立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然其身举士于白屋下者四十六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及文子之死也,四十六人皆就宾位,是其无私德也。臣故以为贤也。」平公曰:「善夫赵武之为贤臣也,相晋,天下无兵革者九年。」春秋曰:「晋赵武之力,尽得人也。」
晋平公问叔向曰:「岁饥疾疫,翟人攻我,我将若何?」对曰:「岁饥,来年而反矣;疾疫,将止矣。翟人不足患也。」公曰:「患有大于此者乎?」对曰:「夫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罪而不敢言,左右顾宠于小官而君不知,此诚患之大者也。」公曰:「善。」于是令国中曰:「欲有谏者,无隐左右,言及国无罪。」昭元年,败狄于大卤。
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曰:「何不炳烛乎?」公曰:「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师旷曰:「盲臣安敢戏其君乎?臣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公曰:「善哉!」
晋平公出言而不当,师旷举瑟而撞之,跌衽宫壁,左右欲涂之,平公曰:「舍之,以为寡人失。」孔子闻之曰:「平公非不痛其体也,欲来谏者也。」
晋平公之时,宝藏之台烧,士大夫闻,皆趋车驰马救火,三日三夜乃胜之。公子晏子独束帛而贺,曰:「甚善矣!」平公勃然作色曰:「珠玉之所藏也,国之重宝也,而天火之,士大夫趋车走马而救之,子独束帛而贺,何也?有说则生,无说则死。」公子晏子曰:「何敢无说?臣闻之,王者藏于天下,诸侯藏于百姓,商贾藏于箧匮。今百姓之于外,裋褐不蔽形,糟糠不充口,虚而赋敛无已,收大半而藏之台,是以天火之。且臣闻之,昔者桀残贼海内,赋敛无度,万民甚苦,是故汤诛之,为天下戮笑。今皇天降灾于藏台,是君之福也,而不自知变悟,亦恐君之为邻国笑矣。」公曰:「善。自今以往,请藏于百姓之间。」
晋平公春筑台,叔向曰:「不可。古者圣王贵德而务施,缓刑辟而趋民时。今春筑台,是夺民时也。夫德不施则民不归,刑不缓则百姓愁。使不归之民,役愁怨之百姓,而又夺其时,是竭也。夫拘百姓而养育之,而又重竭之,岂所以定命安存,而称为人君于后世哉?」平公曰:「善。」乃罢台役。
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慕叔向者,国之锤矣。
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晋平公铸大钟,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矌曰:「不调,请更铸之。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师涓至,果知钟之不调也。
晋平公泛西河,中流,乐而叹曰:「嗟乎!安得贤士与之乐此也!」船人盍胥一作固桑。跽而对曰:「主君亦不好士耳。夫珠出于江海,玉出于昆山,无足而至者,由主君之好也。君苟好士,则贤士至矣。」平公曰:「吾食客二千人,朝食不足,夕收市租;暮食不足,朝收市租,尚可谓不好士乎?」盍胥对曰:「夫鸿鹄一举千里,所恃者六翮耳。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益一把,飞不为加高;损一把,飞不为加下。不知君之食臣六翮也,将腹背之毛也?」平公默然不应。
蔡侯、宋公、郑伯朝于晋。蔡侯谓叔向曰:「子亦奚以语我?」对曰:「蔡侯土地计众,不若宋、郑,其车马衣裘侈于二国。诸侯其有图蔡者乎?」处期年,楚伐蔡而残之。
晋平公使范昭观齐国之政,景公赐之宴,晏子在前,范昭趋曰:「愿君之倅樽以为寿。」景公顾左右曰:「酌寡人之樽,献之客。」晏子对曰:「彻去樽。」范昭不悦,起舞,顾太师曰:「子为我奏成周之乐,愿舞。」太师曰:「盲臣不习。」范昭起,出门。景公谓晏子曰:「夫晋,天下大国也,使范昭来观齐国之政。今子怒大国之使者,将奈何?」晏子曰:「范昭之为人,非陋而不知礼也,是欲试吾君,婴故不从。」于是景公召太师而问之曰:「范昭使子奏成周之乐,何故不调?」对如晏子。于是范昭归报平公曰:「齐未可并也,吾试其君,晏子知之;吾犯其乐,太师知之。」孔子闻之曰:「善乎晏子,不出俎豆之间,折冲千里,而太师其与焉。」
晋平公使叔向聘于吴,吴人拭舟以逆之,左五百人,右五百人,有绣衣而豹裘者,有锦衣而狐裘者。叔向归以告平公,平公曰:「吴其亡矣,奚以敬舟?奚以敬民?」叔向对曰:「君为驰底之台,上可以发千兵,下可以陈钟鼓,诸侯闻君者,亦曰奚以敬其台?奚以敬民?所敬各异也。」于是平公乃罢台。
晋平公好乐,多其赋敛,不治城郭,曰:「敢有谏者死。」国人忧之,有咎犯,非狐偃也,见门大夫曰:「臣闻主君好乐,故以乐见。」门大夫入言曰:「晋人咎犯也,欲以乐见。」平公曰:「内之。」止坐殿上,则出钟、磬、竽、瑟。坐有顷,平公曰:「客子为乐?」咎犯对曰:「臣不能为乐,臣善隐。」平公召隐士十二人。咎犯曰:「隐臣窃愿昧死御。」平公曰:「诺。」咎犯申其左臂而诎五指。平公问于隐官曰:「占之为何?」隐官皆曰:「不知。」平公曰:「归之。」咎犯则申其一指,曰:「是一也。便游赭尽,而峻城关;二也。柱梁衣绣,士民无褐;三也。侏儒有余酒,而使士民渴;四也,民有饥色,马有粟秩;五也。近臣不敢谏,远臣不得达。」平公曰:「善。」乃屏钟、鼓,除竽、瑟,遂与咎犯参治国。惠公多宠姬,公欲去诸大夫而立宠姬宋。诸大夫共诛姬宋。惠公惧,奔齐。九年,高偃如晋,请兵伐燕,入其君。晋平公许与齐伐燕,入惠公。惠公至燕而死。按史年表在昭公七年。见传。传曰:燕简公、
晋平公闲居,师矌侍坐。平公曰:「子生无目眹,甚矣,子之墨墨也!」师矌对曰:「天下有五墨墨,而臣不得与一焉。」平公曰:「何谓也?」师矌曰:「群臣行赂以求名誉,百姓侵冤,无所告诉,而君不悟,此一墨墨也。忠臣不用,用臣不忠,下才处高,不肖临贤,而君不悟,此二墨墨也。奸臣欺诈,空虚府库,以其少才,覆塞其恶,贤人逐,奸邪贵,而君不悟,此三墨墨也。」国贫民罢,上下不和,而好财用兵,嗜欲无厌,谄谀之人,衮衮在傍,而君不悟,此四墨墨也。至道不明,法令不行,吏民不正,百姓不安,而君不悟,此五墨墨也。国有五墨墨而不危者,未之有也。臣之墨墨,小墨墨耳,何害于国家哉!
晋平公出畋,见乳虎伏而不动,顾谓师矌曰:「吾闻之:霸王之主出,则猛兽伏不敢起。今者寡人出,见乳虎伏而不动,此其猛兽乎!」师矌曰:「鹊食猬,猬食鵔鸃,鵔鸃食豹,豹食駮,駮食虎。夫駮之状,有似駮焉。今者君之出,必骖駮马而出畋乎?」公曰:「然。」师矌曰:「臣闻之,一自诬者穷,再自诬者辱,三自诬者死。今夫虎所以不动者,为駮马也,固非主君之德义也。君奈何一自诬乎?」平公异日出朝,有鸟环平公不去。平公顾谓师矌曰:「吾闻之也,霸王之主凤下之。今者出朝,有鸟环寡人,终朝不去,是其凤鸟乎?」师矌曰:「东方有鸟名谏珂,其为鸟也,文身而朱足,憎鸟而爱狐。今者君必衣狐裘以出朝乎?」平公曰:「然。」师矌曰:「臣已尝言之矣,一自诬者穷,再自诬者辱,三自诬者死。今鸟为狐裘之故,非为君之德义也,君奈何而再自诬乎?」平公不说。异日,置酒虒祁之台,使郎中马章布蒺蔾于阶上,令人召师矌。师矌至,履而上堂。平公曰:「安有人臣履而上人主堂者乎?」师矌解履刺足,伏刺膝,仰天而叹。公起引之曰:「今者日与叟戏,叟遽忧乎?」对曰:「忧。夫肉自生虫,而还自食也;木自生蠹,而还自刻也;人自兴妖,而还自贼也。五鼎之具,不当生藜藿;人主堂庙,不当生蒺蔾。」平公曰:「今为之奈何?」师矌曰:「妖已在前,无可奈何。入来月八日,修百官,立太子,君将死矣。」至来月八日平旦,谓师矌曰:「叟以今日为期,寡人如何?」师矌不乐,谒归。归未几而平公死,乃知师矌神明矣。
叔向之杀苌弘也,数见苌弘于周,因佯遗书曰:「苌弘谓叔向曰:子起晋国之兵以攻周,吾废刘氏而立单氏。」刘氏请之,君曰:此苌弘也。乃杀之。左氏哀三年:周人杀苌弘。赵鞅恶范氏及周之刘氏,苌弘事刘文公,故周人杀苌弘。此曰叔向杀弘,非也。
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中射之士曰:「资臣百金,臣能出之。」因载百金之晋,见叔向,曰:
「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请以百金委叔向。」叔向受金,而以之见晋平公,曰:「可以城壶丘矣。」平公曰:「何也?」对曰:
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是秦恶荆也,必不敢禁我城壶丘。若禁之,我曰:「为我出荆王之弟,吾不城。」彼如出之,可以城之。秦因出之。荆王大悦,以金百镒遗晋。此条类战国策士之谋,疑非羊舌肸之为也。且云以百金见叔向,叔向受金,益知其非是矣。肸亲数鲋之贿而己以贿污乎?决不然矣。
韩平子问于叔向曰:「刚与柔孰坚?」对曰:「臣年八十矣,齿再隳而舌尚存。老聃有言曰:天下之至柔,驰骋乎天下之至坚。又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因此观之,柔弱者生之徒也,刚强者死之徒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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