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六经奥论
[book_author]郑樵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经学,完结
[book_length]75115
[book_dec]六卷。旧题宋郑樵撰,清以来学者多不赞同。有人认为此书实吕祖谦撰,明中叶以后有好事者刊其书,题郑樵撰,借重其名以行其书(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有人认为题郑樵与其从兄郑厚合着为近。郑厚字景韦,生卒年月不详,绍兴五年进士,历官泉州观察推官、湘潭知县等,因着《艺圃折衷》言辞过激,被人摘书中诋毁《孟子》语言于朝,诏毁其版焚其书。后其弟子集其残余,不敢公然刊行,故改易其名为《六经雅言图辨》,所谓“雅言”,即口义、语录,“辨”即折衷。其着者独题为郑厚又恐形迹易露,且郑樵以进书得官,郑厚因着书获罪,所以以郑樵之书与之相混杂,题为“莆阳二郑先生”。所谓《六经奥论》,乃明以后学者不知其故,以为莆阳二郑即郑樵,并妄改其书名为《六经奥论》(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此书内容包括《凡例》、《六经总论》、《易经》、《书经》、《诗经》、《春秋经》、《礼经》、《乐书》、《周礼经》。其论颇有可取之处。今存有明成化书林刘氏日新堂刻本,清抄本二种,清通志堂经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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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提要
【臣】等谨按:六经奥论六卷,旧本题宋郑樵撰。朱彛尊曝书亭集有是书。跋曰:成化中旴江危邦辅藏本,黎温序而行之,云是郑渔仲所着。荆川唐氏辑稗编从之。今观其书,议论与通志畧不合。樵尝上书自述其著作,胪列名目甚悉,而是书曽未之及,非樵所着审矣。后昆山徐氏刻九经解,仍题樵名。今检书中论诗,皆主毛、郑,已与所着诗辨妄相反。又天文辨一条引及樵说,称夹漈先生,足证不出樵手。又论诗一条引晦庵说诗。考宋史,樵本传卒于绍兴三十二年,朱子诗之成在淳熙四年,而晦庵之号则始于淳熙二年,皆与樵不相及。论书一条并引朱子语録,且称朱子之諡则为宋末人所作,具有明验。不知顾湄校九经解时何未一检也。第相传旣久,所论亦颇有可采,故仍録存之,缀诸宋人之末,而樵之名则从删焉。乾隆四十五年十二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校官。【臣】陆费墀
[book_title]六经奥论凡例
一、夹漈先生所着是书,目之为六经奥论、持屋之资考论,深有本原。惜乎旧本相传,错杂纰缪,愚故以次定之,庻俾读者则无惑矣。
一、六经总论。如夫子作六经、秦人祸六经、汉儒传经之类,凡诸条目,悉列于卷首,俾开卷一览,皆知其大槩焉。
一、六经之论,总在于卷端而不离析,则为统纪。余列诸经,分为卷数,则知次第之不紊矣。
一、是书正分六卷,如易为诸经之首,故列于卷之一,其余以次相承定之。
一、易、书、诗三经旧本条目错杂甚多,愚敬収归各卷,以为一定。
一、诸经之图,悉依旧本増入各卷之内,以便观览。
一、易学举正与先天图数,旧本错在于后,今并置之于首卷之中。
一、书禹贡职方九州同异之辨及禹贡职方山川之名与九州之总图,旧本亦错附于末,今悉収归二卷之内。
一、诗之论辨,错杂尤多,愚故更考次第,始为定卷,皆归一类,观者详之。
一、是书之内,注脚随便附入,不以句读为拘,惟以便其观读。
[book_title]六经奥论总文
夫子作六经【天生夫子,正为六经设。】
【夫子修六经,明礼,习乐,删诗,定书,赞易,修春秋,未尝作六经。今谓之作者,循习先儒之言,以六经成于夫子,故谓之作。】
天不生尧、舜,百世无治功;天不生夫子,万世如长夜。尧、舜治功,显设一时;夫子六经,照耀万古。是以六经未作之前,一世生一圣人而不足;六经既作之后,千万世生一圣人而有余。人皆以夫子为不幸,而不知此正千万世之幸。使夫子而君之,不过尧、舜、禹、汤、文、武之治效而止耳;使夫子而臣之,不过稷、契、臯陶、伊、周之事业而止耳。辙必不环,六经必不作也,四教必不施也,天下之目无见也,天下之耳无闻也。是天之晦夫子者,正所以觉天下也;屈夫子者,正所以伸天下也。或问:天不生夫子,则将何如?曰:使天不生夫子,则百氏蠭起,是已所是,非己所非,天不随其时而宗之,谁敢非之?纵有非之者,果何所据而为之辞?申、韩之徒以刑名之法进,秦、仪之徒以从横之学售,诸子百家各出其术以投时君之所好,将见十年一变法,百年一改教矣。自有六经,千万世而下执之以为依据,而诸子百家之论定,故天厚夫子之徳而薄其位,纵夫子之能而沮其势,此正为六经设,虽无一身之智而有天下之义,虽无一时之利而有万世之计,故在当时贱而鄙夫得以闻道徳之防,顽而互乡得以接神明之容,在后世则心广体胖一句有终身未能行,忠恕二字有一生用不尽,五年方成一个信,七年方成一个诚,皆取夫子以为准的。呜呼,夫子一身在万世如见,其学术见于六经,其言语见于论语,其粹然与人相接之声音笑貌、动作进退见于乡党之一篇,使天下后世时君世主歆慕唐虞三代之治,经生学士日与圣人相周旋于数千载之上者,皆夫子修六经之功也。
鲁共王献古文。【此一项得于孔壁者,尽系古文,藏于秘书,至刘歆校书乃出。】古文论语二十一篇。【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为一篇,有两子张,与鲁论同。】
古文尚书十六篇。
古文孝经二十一篇【庻人分为二曽子敢问分为三又多闺门一章】古文左氏春秋
古文礼五十六篇【十七篇与高堂生所传礼同,乃仪礼,余三十九篇乃逸礼。】
河间献王献书【此一项乃献王好古,収拾藏之秘府,武帝未立学官,亦未显于世。】乐记二十四卷【与毛公及诸子言乐者作乐记。】
周礼六篇【不出屋壁,乃李氏献,五篇献王,足以考工记。】
毛诗【毛苌为河间博士,自谓子夏所传,献王虽献于朝,未立学官。】
孝经【今之孝经,是献王得顔芝本献之。】
礼记一百三十一篇。
古经礼五十六篇【出鲁淹中,即孔壁,注见鲁共王。】
刘向校中书【此一项即中秘之已藏者而校定之。】
孝经【参定古文一十八章】易【较四家惟费氏与古文同】
乐【得乐记二十三篇】礼【并乐共得二百十四篇,二戴在内。】
刘歆校秘书
左氏【见左氏古文,移书切责太常,故立官。】二经得歆之力,九经不着。仪礼周礼【得而外之,姑传于七略。】案歆传,歆欲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三十九篇。
古文尚书十六篇【皆列学官,然所见古文尚书乃张霸伪本,不知何缘得入中秘,孔传由此大失,哀帝校之。】
已上朝廷中秘所藏者,出于山岩屋壁,复入于秘府。汉世诸儒,莫得而见。歆、向校书,中秘独不列出。古文尚书
六经总论
六经未作,至治成法在乎圣人,故天必一世而生一圣人。六经既作,至治成法在乎六经,而圣人不常出矣。衣裳宫室之治不立,天必生尧舜。八卦九章之理未明,天必生禹文王。礼乐之制作未定,天必生周公。六经未作于世,天必生夫子。自羲皇而下,凡一制作之未具,一事功之未建,天必生圣人而辨之。自诗书礼乐易象春秋之既作,天所生者,仅荀扬韩栁之徒耳。故退之论道之传,至孟子而止,亦谓是也。天之初意,正欲一世而生一圣人,以治天下。又思一二世圣人不时出,无以为三纲五常之主,故生一夫子而以成就六经。举前人至治之成法,而笔之书,以为维持千万世之具。不意强暴如秦者,出而焚之,此岂天之本心哉。呜呼,先王之制,可使不行于世,不可使不传于世。不行于世,犹有待也。不传于世,虽有作者,不及见也。夫六经之书,为之非一人,成之非一世,自伏羲至于周而后大备。六经何负于秦,而秦之祸六经如此烈哉!究是祸经之由,葢原于礼之扞格于人心也。秦人七世富强,违异周者过半,欲尽索其书而弃之,遂至于六经俱被其祸;欲尽取其未泯于人心者而絶之,遂至于诸儒并蒙其惨。吁,天其愤秦乎!奋七世之业以一天下,天非不眷秦;肆一已之暴以残天下,天非实眷秦。使天更存秦祚数十年,老生尽死,屋壁頽壊,编之残者日已散,简之蠧者日已腐,吾之生民伥伥然游于鬼魅之乡,而后之人主亦将茫茫然视天下如理乱丝而莫得其绪。呜呼,天之夺秦之速也,其爱惜六经之心乎!焚坑之灰冷矣,挟书之法禁矣,黧师老儒骎骎乎沦没于世矣,山岩屋壁之藏几于废壊而无传矣,天实惧之。扶汉之兴,挤秦之亡,天意有在也矣。先王经籍之传,又将収拾于赤帝之子孙矣。吁,秦不祸六经,天未亡秦如此其亟也。秦之祸经,其自祸邪,其经祸邪!
【秦始皇三十四年焚书,三十七年始皇亡。才得二年,陈呉兵起,秦人只是私意壊经,不识六经道理,便要焚之。所以髙祖为泗上亭长,不五载而成帝业。】
汉世传经之人
鲁髙堂生传士礼一十七篇。【今仪礼是也,后又出于鲁淹中。】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后又出于孔壁,皆科斗文字。】顔芝孝经十八章。【秦焚书,孝经为芝所藏。汉初子正出之,后河间献于朝。】乐人窦公年百八十,献乐书。【乃大宗伯大司乐章,文帝时献之。后周礼出河间,武帝时献之。】
伏胜口传尚书二十八篇【秦帝时,胜于屋壁藏书,后失其传,惟口授二十八篇于晁错。】
后苍曲台杂记九篇。【后氏説数万言,号曰曲台记,小戴受之,今小戴礼是也。】女子李氏周礼五篇。【武帝时出于河间,失其冬官,求以千金不得。】博士诸生刺经作王制。【文帝时。】
孔安国古文尚书五十八篇【上之武帝,后承诏作传,巫蛊事起,不得以闻,至东晋始出。】
河内女子泰誓一篇。说卦一篇。【宣帝时河间女子得泰誓一篇于壁中,或云掘地,或云掘老子壁,皆张霸伪书,时孔壁古文遭巫蛊入中,秘不得见,故张霸伪书得行于世,说卦一篇与虞翻于宝本同异,韩康伯分为序卦杂卦二篇,亦何疑其是非。】
二戴记【宣帝时大戴礼删为八十五篇,小戴删为四十五篇,马融又益以明堂位乐记月令三篇,为四十九篇,行于世。】
费氏古文易【即今易书也。】
传经之人甚多,如诗有齐、鲁、韩,书有欧阳、大小夏侯,易则有施、孟、梁丘、京氏,春秋则有公、谷、邹、夹之学,此所以至今行于世。已上乃民间诸侯相传授者。
朝廷立五经博士
【文帝时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至武帝建元五年始罢传记,立五经而已。】
汉初,书惟有欧阳礼、后苍易、杨何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至元帝时复立京氏易。至平帝时复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皆立官,后又废。】世祖中兴,易惟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毛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顔,凡十四博士。要之,朝廷一项藏之中秘者,世莫得见,民间所传又不一,惟朝廷立之学官,天下方得肄习,以定决科射防。说曰:汉法,六经惟立学官,然后开弟子贠设射防科。今之六经,惟二戴礼于宣帝时先立学官,然后明堂位月令乐记三篇,至马融而后足其书。左氏春秋毛诗至平帝时始立,后左传又废,至和帝乃立。周礼新莽已立,中兴又废。易汉世惟施孟梁丘京氏立于学官,民间又有髙费二易。刘向以此中古易较之,惟费氏与中古易同,然不得立于学官。书惟伏生二十八篇与伪泰誓行于世,至东晋得之而后出,此西汉未知有古六经之意也。惟陈存中汉制参稽六经论得此意甚出,如曰:张霸百两篇书、后氏曲台礼、赵賔小数书、易得与孔壁所藏互相错杂,而韩婴内外传、诗又与齐鲁殊,终汉之世,不得旌别而淑慝之,而之。学官施、孟、梁丘易。【古文费氏未立学官。】公羊、谷梁春秋。【左氏至平帝立又废,至和帝乃立之。】欧阳、大小夏侯书。【孔传至东晋时始出。】安国将献,以巫蛊难,故不显。而刘向挍书,始得其所谓左氏而好之。夫子删定为百王法,汉之君臣皆不得见,又将何以讲明乎?虽表章以后,残编断简稍稍益出,而当时诸儒不能为之辨明,讹以传讹,莫或厘正,遂至朝纲不立,国史失书,而舆服有志,迄东都而后论定,岂六籍误之邪?后之君臣锐意复古,而不能详考真伪,故其所依据者皆非也。凡舆服志所载,如车舆弁冕之制,所谓采周官、礼记及尚书以为之裁酌者,皆永平以后之事,此惓惓于汉者所以不足乎其前之叹也。夫周之礼乐庶事备具,其详见于周官,而汉之博士独不肄习,虽有学者亦不甚显,则汉固未知有古六经,又安知有制度邪?故郑斯立批陈存中论云:事多意多,葢欲阐出西汉未知有古六经之意,用事不得不多读尽六经论。防何尝见此等议论?今不复重述其意,但为之图以序其后。
序曰:六经厄秦,残编断简,口授壁藏,遗文仅见。是以礼籍无传,曲台撰述;乐书沦没,河间采献;科斗古文,遭难不传;泰誓伪书,公行射防。【书】李氏五篇,幸存于世;考工有记,强足周官。【周礼】易托卜筮,爻系俱全;说卦一篇,曷传女子?【易】诗因歌颂,篇次无阙;由庚六义,岂得无辞?【诗】解经比事,体制不同;笔録口传,烦省亦异。道之与貌,制而为仪,委曲三千,古人所重。或东都而论定,或晋室而书显,或至于唐而后,篇第字义,始得其伦理。甚矣,厄于秦之易,而出于汉之难也!详而考之,汉家宗属,有功名教,献古文,采羣书,案真伪,皆宗属之懿亲也。故吾表而出之,作为汉儒传授六经图。
易象【杨何立博士。宣帝立施、孟、梁丘。元帝立京氏。光武立施、孟、梁丘、京氏四博士。费
氏易行于民间,刘向挍四家,惟费氏与古文同,未立学官。】
尚书【汉初立欧阳宣帝立大小夏侯平帝立古文尚书伪本光武立欧阳大小夏侯三
博士孔氏传至东晋始立学官,或云齐立。】
毛诗【汉文帝时齐鲁韩并立学官,毛平帝立,光武立齐鲁毛韩四博士,文帝时诸博士。
刺六经作王制,则博士立于文帝时矣。】
春秋【景武立公羊博士。宣帝立谷梁。刘向挍秘书,得左氏,好之。平帝立,左氏又废。光
武立严、顔二博士。严、顔乃公羊之学,和帝立左氏。】
礼记【后苍曲台杂记立博士,宣帝立大小戴氏,光武立大小戴二博士。】
周礼【出民间,入秘府。成帝时,刘歆挍秘府,得而好之。王莽立博士,后废。唐有周礼生徒。
而无周礼学官】
仪礼【出于髙堂,生鲁淹中,河间王献之,晋魏稍行于世。】
淮南王着淮南子行于世,又聘明易者九人,号九师说。
六经古文辨【古文之体不一,汉儒总谓之科斗,非也。】
孔子六经【孟易孔书毛诗礼周礼左氏春秋论语孝经】
龙书【太昊作】穗书【神农古文】垂云【黄帝】鸟迹【黄帝时苍颉作】鸾鳯【少昊】科斗【髙辛古文】书【尧古文】钟鼎【夏后氏】薤叶【商时务光作】鱼书【文王】象形【周六书】回鸾书虎书【文王时史佚作】塡象坟书【周媒氏作此二书】
古文之别十有三,而科斗者,特水虫也。古文之体不一,汉儒总谓之科斗。今之所谓古文者,有上古之文,科斗之类是也;有中古之文,史籕大篆是也;有古之文,孔安国以存古是也。皆谓之古文。易之兴也,有施、孟、梁丘。许慎以孟氏得古文之正考之,刘向则以三家脱去悔亡无咎之语,独取费氏得古文之正。今之易行于世,费氏易也。要之,孟氏、费氏皆中古之文,非上古之文也。【易以卜筮,故秦不焚。】书之出也,以古文。孔安国以存古,写之竹简,故曰古。至明皇不好古书,改古文之文从今之文,谓之古文尚书。要之,孔氏古文以存古,亦非上古之文也。礼经得于鲁淹中,及孔氏学七十余篇。河间王献之、刘向挍其书,着为别録,而其文不同矣。【礼杂出,故文不同。】至于诗,则毛、韩二家得古文之正,如逶迤、郁夷之类,噫嘻、緑衣之文,皆非诸家所能及也。春秋惟左氏得古文之正,如郭公之阙文,仍叔之异文,亦皆非诸家所能及也。古今之文相揉,汉世已然,不特今也。故许慎说文【和帝时。】用书为正,皆不合孔氏古文。至有以李斯苍颉篇为苍颉之书者,有以秦之时虫书为科斗之书者,况责之以六经之文乎?许慎氏亦不识古文。晋太康中,盗魏襄王塜,得防书十万余言。古文亦有数种,其一篇论楚事最为工妙,时人多好之。
六经字音辨
古人制字,非直纪事而已,亦以齐天下不齐之音。俟我于着乎而,充耳以素乎而。素乎之声,此齐人之语也,而载于国风之诗。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如之声,此山西之语也,而见于大易之书。声音之不齐,虽圣贤有所不免,而况欲以一音而尽律古今天下之言语乎。此六经音辨之所由作也。六经之言,有出于方言,古今不变者。赎刑之赎【音树,赎有两音,一犯庙讳,一音树】,北方之音也【徐逸音】,至今河朔人谓赎为树。罢【音摆,部买切】,呉之音也,至今呉人谓罢为摆。疡医之祝药云祝【音呪】,郑康成谓祝为注,齐言也,至今齐人谓祝为注。尚书,秦之官名也,今谓之尚书,以尚为常,秦音也,至今秦人谓尚为常。此声音之异,虽古今不变也。有古文无反切,而平仄皆通用者。古文字少,率多假借,音无反切,而平仄皆通用。如卿云之为庆云,咎繇之为臯陶之类,字皆平仄不同也。有古文不通,今多缘字以起义者,如公羊说防为最,暨为暨,暨及犹汲汲之类。孟子谓仁者人也。礼记谓礼者体也,义者宜也。如此类甚多。葢上世之书无文字可传,但口授而已。或以竹简写之,家藏不过几本。此文所以不通乎古也。有随方训释取舍不同者,土音不同而训诂亦异。呉楚伤于轻浅,燕赵伤于重浊,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是以熊安生本朔人,则多用北音。【孔頴达取皇熊之说为礼防。】陆徳明本呉人,则多从呉音。郑康成本齐人,则多収齐音。若夫楚音以来为黎,陆氏之音卫也,亦以来为黎。楚音以野为汝,陆氏之音卫也,亦以野为汝。则非也。故郑注经字有不安,有曰当作当为之语,有曰读作读如之语,而不敢轻改圣贤之字。扬雄作方言曰秦晋之逝,齐之徂,鲁之适,均为徃之义也。齐鲁之允,宋卫之洵,荆呉淮泗之展,均为信之义也。如此则六经之文字虽不同,音各有异,而义归于一。故曰古人制字非直纪事而已,亦以齐天下不齐之音也。
诸儒著述训释图
易【费直学。王弼注六十四卦。韩康伯注系辞。邢璹注杂卦。明彖以下乃王弼作。】书【出于孔壁。孔安国传。孔颍达作正义五经。】
诗【鲁毛公学,毛苌传,郑康成笺,汉末人。】
卫宏序【东汉人,有郑注,无郑笺。】
春秋【左氏传杜预注:晋人。】
礼记戴记【小戴】郑【司农众大夫与】郑康成集二家说为注,注下无名及元谓语,皆康成也。
周礼郑注【杜子春贾公彦作周礼仪礼正义仪礼亦郑注】
六经注防辨【郑孔之得失】
注郑康成用功于六经深矣,而后世独取周礼礼记毛诗,何也?郑尝注书矣,而为伪泰誓作注【不见古文】,此所以见废。郑尝注易矣,以重卦出于神农,而学者不之信也。大扺郑氏学长于礼而深于经制,故先注礼而后笺诗。至于训诂,又欲以一一求合于周礼,此其所以失也。如注定之方中騋牝三千,则学天子之制十有二闲。如注采芑其车三千,则举司马法兵车之数。如注甫田嵗取十千,则举井田一成之制。如注棫朴六师及之,则曰殷末之制未有周礼。如此之类,则束缚太过,不知诗人一时之言不可一一牵合也。康成长于礼,以礼言诗,过矣。若夫郑之注周官,以泾渭为二水【职方氏】,至笺公刘诗,则以芮鞫为水内【芮一作汭,禹贡有渭汭之文,渭涯也】,注礼记以维申及甫为仲山甫泮宫,谓颁教政之宫,至笺诗则以甫侯为吕侯【非仲山甫】,頖宫为学宫,出于一人而为二说。葢由注礼之时未见毛诗,笺诗之时注礼已行,不可追改。笺诗之时方悟注礼之失,安知他日不悟笺诗之失乎?【按郑之说本不同,郑氐云:尝注坊记得卢君之说,未见毛诗,及见诗而记之,注已行,不可改。】
防唐贞观中,孔頴达奉诏撰五经正义,与马嘉运等参议,【恐止于易。】于礼记、毛诗取郑,于尚书取孔传,于易取王弼,于左氏取杜预。自正义作而诸家之学始废,独疑周礼、仪礼非周公书不为义防。其后永徽中,贾公彦始作仪礼、周礼义防。本朝真宗又诏邢昺挍定周礼、仪礼、公羊、谷梁正义,于是九经之义防始备。仁宗朝,欧阳文忠公上言曰:自唐太宗诏名儒定九经正义,迩年以来,着为定论,不本正义者为异説。然所载既博,所择不精,多引防、纬之书以相杂乱,异乎正义之名。臣欲乞特赐诏诸巨儒学官,悉取九经之防,删去防、纬之文,使经义纯一,无所驳杂,其用功至多,为益最大。使欧阳删定正义,必有大可观者,惜乎其不果行也。
诗书逸篇犹存于春秋之世
僖二十三年赵衰赋河水,则春秋之世其诗犹存,今亡矣。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则春秋之世其书犹存,今亡矣。曽见洪迈【番阳人】旧日为三山教时,林少頴为书学论,讲帝厘下土数语曰知之为知之,尧典舜典之所以可言也。不知为不知,九共槀饫略之可也。林公有书解行于世,而无此语,故吾与表而出之。予亦曰知之为知之,三百篇之所以为可言也。不知为不知,由庚华黍略之可也。必欲强说,则如序诗者曰白华,孝子之洁白也。华黍,时和嵗丰,宜黍稷也。由庚,万物各由其道也。崇丘,万物得极其髙大也。三百篇之诗未尝以命篇二字取义,序诗者何以知其然乎?
读诗易法【干第一爻,关雎第一句。】
渊乎,诗易之为书也。有天下难明难象之理焉。不可以口舌求,训诂尽也。且如干之初九第一句曰,潜龙勿用,是干之初九一事物也。其在天地人虫【音虺】之内,天地人虫之外,其象如潜龙勿用,不可以千万计也。皆干之初九爻所统摄也。如必曰潜龙,然后可以象干之初九,他无预焉。未可以语易也。诗三百篇第一句曰,关关雎鸠,后妃之徳也。是作诗者一时之兴,所见在是,不谋而感于心也。凡兴者,所见在此,所得在彼,不可以事类推,不可以理义求也。兴在鸳鸯,则鸳鸯在梁,可以美后妃也。兴在鸤鸠,则鸤鸠在桑,可以美后妃也。兴在黄鸟,在桑扈,则緜蛮黄鸟,交交桑扈,皆可以美后妃也。如必曰关雎,然后可以美后妃,他无预焉。不可以语诗也。故举诗易第一句以明之。
读诗书春秋法【鲁颂秦誓】
唐陆龟蒙曰:六经之中有经有史,区而别之,礼诗易为经,书与春秋为史尔。史何假,必视孟坚子长然后谓之史。由是观之,温习者事迹彰,罕读者事迹晦,读之防数在辞之髙下,理必然也。试以秦誓鲁颂言之,有或问者曰:鲁僖公秦穆公之贤孰与齐桓晋文?彼必曰:不如也。诗有鲁颂即春秋所书之僖公也,书有秦誓即春秋所书之穆公也,二公列在春秋,仰视桓文殆不可及,至附丽于诗书,则盛徳洪业炳炳焉与禹汤文武成康宣扬其光,何邪?大扺温习者事迹彰,罕读者事迹晦,读之踈数在辞之髙下,理必然也。鲁之颂秦之誓幸而得见于诗书,学者自少小读之,入于其耳着于其心,其功烈与诗书相表里,岂非鲁僖秦穆之幸欤。
[book_title]六经奥论卷一
宋郑樵撰
易经
三易
周礼筮人及太卜并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并不指言何代之易。杜子春曰:连山伏羲,归藏黄帝。郑康成又以为夏商周之易。或者又从而释之曰:夏建寅,用人正,其书以重艮为首。曰连山者,象山出云,连连不絶也。商建丑,用地正,其书以重坤为首。曰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中也。周建子,用天正,其书以重干为首。曰周易者,周以代名,如周礼是也。郑氏释三易,既无所据之文,故孔頴达又祖杜子春之言,引世谱等书曰:神农一曰连山氏,亦曰列山氏。黄帝一曰归藏氏。于易系已有神农黄帝取益涣噬嗑之文,是知连山归藏周易并以代号,无可疑者。二説未知孰信。据今世所用,皆祖郑氏。唐志有连山十卷,司马膺注。然案隋儒林传云:隋求遗书,河间刘光伯遂伪造连山易,上送官取赏。后人讼之,坐除名。唐之连山系隋世伪书。又隋经籍志云:归藏十三卷,晋薛贞注,长孙无忌等次。其书今存者有初经、齐毋、本蓍三篇,文多阙乱,惟载卜筮之言,不似圣人之言,则归藏非古明矣。本朝元丰七年,毛渐奉使西京,得三坟之书于唐氏舍。坟书古文各有传,而传又隶书。山坟谓之连山,气坟谓之归藏,形坟谓之坤干。其辞诙诡谲怪,又非三易之比。如此则连山传已乆矣。今之所谓司马膺、刘光伯之文,连山与归藏皆不足信。尝求之易矣,尚有可传者焉。葢易之坤卦乃易之归藏之意也,所谓坤以藏之是也,全卦皆言地道。易之艮卦乃昔之连山之遗意也,所谓兼山艮是也,六爻皆列人象。其书虽不存,其意可得而推也。左传卜筮从归藏连山辞,春秋之世尚有用之者,今亡之矣。
宓羲先天之易
有先天之易,有后天之易。先天之易始于复姤,终于剥夬,此宓羲之易也。后天之易始于乾坤,终于既济未济,此文王之易也。先天之易取乾坤离坎居四正位者,取其纯乎干,纯乎坤,纯乎中虚,纯乎中满也。反对纯乎一卦也。后天之易以坎离震兊居四正位者,取其金木水火之正气,生民日用一之不可无也。尝谓先天者易之道,后天者易之书。系辞首篇便説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至变化见矣,此言天地自然之易。次言圣人说卦观象,繋辞焉而明吉凶,至刚柔者昼夜之象,此言后天已然之易。其间如説一隂一阳之谓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亦先天也。【此言八卦之所由生也。】又説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亦先天也。【此言八卦生六十四卦。】又説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无非先天之易也。【此言八卦之方位。】复姤之初爻为一隂一阳,二爻而为二隂二阳,三爻而为四隂四阳,四爻而为八隂八阳,五爻而为十六隂十六阳,六爻而为三十二隂三十二阳,【此明道先生加倍法也。】而为六十四爻尽矣。分之以天地人,躔之以二十八宿,行之以元防运世嵗日月星辰,圣人所以先天也。先天得于伏羲,歴数千载,更文王周公孔子不以语人,而其图独传于陈希夷先生,何也?盖未有此易,先有此象,未有此数,先有此理。昔者伏羲之作易,其示诸人,盖特以象云耳。而理与数皆不传焉,非秘之也。圣人以为天地之数,后世必有因象而明之者,不可以一人之见遽尽其蕴也。是以文王作卦辞以明理,周公孔子作爻彖象大传之辞以明理,而大衍五十之数,参天两地之数,五行生成之数,亦由是而间见也。而理与数之学兴,自理数之学兴,而伏羲六十四卦见其画,未晓其象。于是我朝希夷陈先生始之以示斯世,其曰:干一兊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只此一十六字。邵康节得之于希夷,将啓手足之日,又为图以示人,参之繋辞所载,则六十四卦宓羲之前已具矣。此上系必以先天之易为之首,而下繋又序十三卦之制作于其后者,此也。
先天之易出于麻衣道人,曰:伏羲始画八卦,重为六十四卦,不立文字,使天下黙观其象而已。其言葢本于繋辞,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麻衣传之希夷,希夷传之康节,康节为之图以示人。大扺孔子于传已明矣,曰:一隂一阳之谓道。又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谓两仪者,是初重一隂一阳也。两仪生四象者,是第二重二隂二阳也。四象生八卦者,是第三重四隂四阳也。明道先生见邵康节等先天之数,已悟之,曰:此乃加倍法也。
文王后天之易
或问:文王之易,必以离、坎、震、兊居四正,而处干位于西北,坤位于西南者,何也?曰:以天地之象言之,水、火、金、木,天地之正气,生民之日用,不可无,故以坎、离、震、兊居四正位。辰极居北而少西,天神之所宅也。昆崘居西而少南,地只之所舍也。故西北为干,而西南为坤也。摇荡万物莫如风,一气自东而南,故东南为巽。五岳之尊莫如泰岳,地形自北而东,故东北为艮。此皆象之大者。若以理而论之,干居西北,父道也。父道尊严,严凝之气盛于西北。西北者,万物成就肃杀之方也。坤位居西南,母道也。母道养育万物,万物之生盛于西南。西南者,万物长养茂盛之方也。坎、艮、震方位次于干者,干统三男,而长男用事也。巽、离、兊方位夹乎坤者,坤统三女,而长女代母也。若以气而论之,西北盛隂用事,而隂气盛矣。非至健莫能与争,故隂阳相薄,曰战乎干而干位焉。战胜则阳气起,故坎险以一阳统众隂而位乎北。万物于此时方以用藏受纳为劳,故曰劳乎坎。艮者,止也。东北之卦也。物来地上,将出而止,待春之谓也。此万物之所以成终成始,故曰成言乎艮。物之始生,动出乎震,絜齐乎巽,故曰出乎震,齐乎巽。至南方得明而相见,故曰相见乎离。坤者,地也。万物致养乎地,故曰致役乎坤。兊,正秋也。万物以成就为説,故曰说言乎兊。此文王后天之易次序也。夫易有体有用,有常有变,此文王后天之易所以异于先天也。
未成之卦,自上画下。
已成之卦,自下画上。
未成之卦自上画下法
已成之卦自下画上法【即加倍法,详见河图七八九六之数下。】
以阳道主变,其数以进为极。隂道主化,其数以退为极。阳以进为极,故干为父而得九,震长男而得八,坎中男而得七,艮少男而得六,凡成数皆阳主之。隂以退为极,故坤为母而得一,巽长女而得二,离中女而得三,兊少女而得四,凡生数皆隂主之。所以五数十数不同也。
乾坤纵而六子横,震兊横而八卦纵。
阳五数,三男皆竒,合父十八数。
隂四数,三女皆耦,合母十八数。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若以九数为河图,中间含多少义理。若以十数为河图,但见天地生成五十五数。于今予是理,一为阳,六为隂,一隂一阳之理存乎其间。一与六合,二与七合,四与九合,三与八合,而七八九六之蓍存乎其间。戴九履一,阳主进,隂主退,故干数九,震数八,坎数七,艮数六,坤数一,巽数二,离数三,兊数四,而八卦之位存乎其中。无十数而纵横,九一三七四六二八皆十数,七八少阳少隂皆十五数,九六为老阳老隂皆十五数,纵横皆十五数也。
九数与位皆合,河图位九而数五十有五,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之类。
河图洛书辨
易大传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凤鸟不至,河不出图。书曰:天球河图在东序。详此诗文,则河图、洛书皆天地瑞物,不可谓之无明文矣。先儒肆为怪诞之说,以为丹书、緑图者【淮南子】,以为九篇、六篇者【春秋纬】,以为洛书本文者【班固】。惟孔安国曰:河图者,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以其文画八卦。洛书者,禹治水时,神负文而列于背,有数至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刘歆曰:宓牺继天而王,受河图而画八卦是也。至本朝邵康节又曰:宓牺之世,文字未作,故但有图载其位与数。又大禹之世,既有文字,所以至五福六极,凡六十五字,皆洛书所载,以其文字,故谓之书。至刘牧之又为图以示人,但有四十五数,五十五数而已。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为主,此河图四十五数也。一与六共宗,二与七为朋,三与八成友,四与九同道,五与十相等,此洛书五十五数也。其图以为得之陈希夷,不立文字,后世言河图与洛书者,皆祖于此,其说无以加矣。或者好异,又曰:刘氏图书置之曰:数十而方者为河图,故大传有五十五数之文。加九而圆者为洛书,故洪范有天锡九畴之目。余谓以图各有文字者,非也。圣人因河图而画八卦,因洛书而叙九畴,岂拟规而画圆,模矩而作方之谓也。彼有是理,此有是事,即事以存理而已。河图洛书皆以五行为主,皆以五数居中。方伏羲据河图画卦之时,不必豫见洛书,而其数自与之合。大禹据洛书叙九畴之时,亦不必追改河图之数,而求与之合。河图之位合乎先天,【干一兊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洛书之位合乎后天。【离南坎北震东兊西,乾坤艮巽归于四维。】河图之数本于五行,而以五居中。【一六为水,二七为火,三八为术,四九为金,五十为土。】洛书之数亦本于五行,而以五居中。【自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至天九地十,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图书之位虽有先天后天之不同,而其数皆本于天地五十有五之数。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此天地生成之数寓于河图也。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此天地生成之数寓于洛书也。但河图异于洛书,不用地十之数,而十数未尝离于河图纵横之中也。六经之中言五行者,皆非天地生成之数,惟易与洪范言之。月令之记四时曰木火土金水者,此言五行相生之数,而非生成之数。【如曰其数七八九六,亦生成之数,但四时所主者五行之数。】虞书之记六府曰水火金木土谷,此言五行相尅之数,而非生成之数。生成之数惟河图洛书备之,此所以河图洛书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者此也。如大传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者,此以数言之也。葢谓河图四十五数,洛书五十五数,圣人参酌二者之间而为大衍之数五十耳。不然夫子何不曰河出图,圣人则之,必与洛书并言者何哉?
又辨
或曰:天不授宓羲以河图,则八卦不可画乎?不锡禹以洛书,则九畴不可叙乎?曰:要之,河图、洛书当如刘牧之引大传曰,以为二者皆出于宓羲之世,不必言授羲畀姒。使后世不见系辞十三卦之文,必以六十四卦重于文王;使不见洪范天锡之文,必以九畴叙于箕子。岂知取豫、取夬已具于文王未作卦辞之前,而司徒、司马、司空亦已见于舜命九官之际,是知图、书皆上世所有,但使羲则而画之,禹法而陈之耳。河图,七、八、九、六之数。【此即已成之卦,自下画上,即加倍法。】
河图八卦大衍之数
天地之数五十有五,而河图四十有五,虚十而不用,何也?葢十数虽不用,然一与九为十,二与八为十,三与七为十,合居中之五数,纵横皆十五,是知十数不用之中,有至用者存焉。河图之数四十五,而八卦之数三十六,虚九数而不用,何也?葢九数虽不用,然干之与坤,其数则九【干三坤六】;震之与巽,其数则九【震五巽四】;坎之与离,其数则九【坎五离四】;艮之与兊,其数则九【艮五兊四】。是知九数不用之中,有至用者存焉。天地之数五十有五,而大衍之数五十,虚五数而不用,何也?葢五数虽不用,然天一生水,加五数为六,故曰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加五数为七,故曰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加五数为八,故曰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加五数为九,故曰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加五数为十,故曰地十成之。是知五数不用之中,有至用者存焉。易之为数,无徃而不合,何疑九数之不可为河图,十数之不可为洛书哉?
蓍用七八九六之辨
河图以五为主,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纵横皆十五数也。总四十五数,其数已见于系辞。三五十五,参伍以变,错综其数,此其河图之注释也。七八者,少隂少阳也。九六者,老隂老阳也。河图纵横皆七八【十五】,九六【十五】已有隂阳老少之别矣,故着用七八九六者,此也。或问:乾坤必用九六,何也?注曰:一二三四五,天地之生数。六七八九十,天地之成数也。繋辞又分明曰:参天两地而倚数。【用九用六,此说尽之。】九,参天也。【天一天三天五为九。】六,两地也。【地二地四为六。】七八九六虽出天地之成数,而乾坤又兼备天地之生数。参其天,两其地,不与七八同爻,亦用九,何也?曰:老阳数九,老隂数六,是老隂老阳皆变。周易以变为占,故爻亦称九六也。蓍不用十数,而用七八九六,何也?曰:一得五而生六,二得五而生七,三得五而生八,四得五而生九,五得五而生十。五居中而不用,以十数亦不用也。九与一,二与八,三与七,四与六,皆十数。纵横之间,无非十数,故虚十数而不用。此所以蓍用七八九六也。朱子曰:蓍用九,卦用八。其言不经甚矣。东坡曰:七八九六,姑以为识耳,非其义之所在,无乃亦未当焉。
揲蓍法
三揲皆少,干之象也。九【少,少少。五,四四。】是为老阳,老阳之数三十六。【三少凡十三数,以四十九防中除十三,余三十六,即四九之数,四九三十六,是为老阳。】
三揲皆多,坤之象也。六【多多多九八八】是为老隂。老隂之数二十四。【三多凡二十五数,以四十九防除二十五,余二十四,即四六之数。四六二十四,是为老隂。】
三揲【一少二多】震之象也。七【少多多五八八】是为少阳,少阳之数二十八。【二多一少,凡二十一,以四十九防除二十一,余二十八,即四七之数,四七二十八,是为少阳。】
三揲【一多一少一多】坎之象也。七【多少多九四八】是为少阳,少阳之数二十八。【注。震象同。】
三揲【二多一少】艮之象也。七【多多少九八四】是为少阳,少阳之数二十八。【注。震象同。】
三揲【一多二少】巽之象也。八【多少少九四四】是为少隂,少隂之数三十二。【一多二少凡十有七,以四十九防中除十七数,余三十二,即四八之数,四八三十二,是为少隂。】
三揲【一少一多一少】离之象也。八【少多少五八四】是为少隂。少隂之数三十二。【注同巽象。】
三揲【二少一多】兊之象也。八【少少多五四八】是为少隂。少隂之数三十二。【注同巽象。】
凡揲蓍之法,三揲为爻,一揲不五则九,二揲、三揲不四则八。八、九为多,五、四为少,如此三揲而成一爻,十有八变而成卦矣。
旧约卦法【此三钱掷分隂阳,一掷继三揲而为一爻,全无是理。】
两背由来拆□,双眉本自单。□□浑眉交定位,□□□□,总背是重安□。
今约法【本之先天】
其法以八钱书【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字】合于两掌之间,摇动而混杂之,即以一钱上布于牀上,为内体。既定,又以八钱摇动而混杂之,即以一钱布于牀上,为外体。如第一钱得三,第二钱得六,即为离下坎上,为既济。如第一钱得六,第二钱得三,即为坎下离上,为未济。准此为法,只用二钱卜成一卦,然未有变。既画为卦体如得复卦,仍以八钱分隂阳而为二。一四六七,四阳卦也。【文王后天易】二三五八,四隂卦也。初爻遇阳,则以四阳卦卜之。初爻遇隂,则以四隂卦卜之。如此六次,则六爻之变尽矣。一为老阳,八为老隂。看四钱之中,一八钱在甚爻上,则为变。一八俱出,则有六变。俱不出,则无变。六爻之中,有一二出者,即有一二变矣。其法尤简且妙,其数且合先天。
内外体
口占六三,与纸上六三不同,口占先六而后三,先者为下,后者为上,即坎下离上为未济,揲蓍之法亦然,如纸所书六三,六在上而三在下,上六之体已定,即六在上,三在下,为既济,与口占约法不同,此亦出于易法,未成之卦,自上画下,已成之卦,自下画上,可子细辨认。
易经总论
易之为道,何道也?一隂一阳之谓道。隂阳之大者莫如日月,故圣人取日月二字而为易,而其义则取变易之易也。孔頴达曰:易一名而含三义。易者,变易也,不易也,简易也。孔取易纬之言以为防。胡安定辨其非曰:易者,专变易之义。葢变易之道,天人之理也。程伊川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二公有取于变易之义,吾夫子已于大传而发明之矣。既曰刚柔相推而生变化,又曰一阖一辟谓之变,又曰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又曰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惟变所适。易不可以形拘,不可以迹求,与隂阳相为变化,消息无有终穷,故取日月之名、变易之义谓之易。
上下经辨【正卦。反卦】
孟喜易本分上下经,是孟喜以前已题经字。或谓文王易卦本分上下经,前汉艺文志只曰作上下篇,经字为后人所加,非因孟喜而然也。上经首于乾坤,葢天道也,父母之道也。下经始于咸恒,葢人道也,夫妇之义也。天道莫大于日月,故以坎离终焉。人道莫贵于水火相济,而终以既济未济。上经以乾坤坎离包始末,下经以震艮巽兊间于其中,非他也,以所受而推之也。见于序卦,上经三十而下经三十四者,非他也,以反对推之也。上经三十卦之正者有六,如干,如坤,如大过,如颐,如坎,如离
皆一定而不易也。卦之反者二十有四,如屯反而蒙,需反而讼,实以十二卦反而为二十有四也。正者六,反者十二,共十八卦。下经三十四卦之正者有二,如中孚,如小过,二卦皆一定不易。卦之反者三十有二,如咸反而恒,遯反大壮,实十六卦反而为三十二卦也。正者二,而反者十六,亦十八卦。以十八卦之反正而论,则上下经实无多少之别矣。上下经各十八卦,共三十六卦,正合八卦之数也。大扺六十四卦之中,一隂一阳者,其卦十有二。二隂二阳者,其卦二十有四。三隂三阳者,其卦二十。是为反对变卦五十有六。干阳,坤隂,离二隂,坎二阳,颐二阳,中孚二隂,小过二阳,大过二隂,是为反对不变者,凡八卦耳。
卦辞作于文王。
陆徳明曰:宓羲因河图而画八卦,因而重之为六十四卦。文王作卦辞,周公作爻辞,孔子作十翼。三圣不数周公,以父统子业也。【横渠曰:父统子业故也。】宓羲初画八卦之时,一卦虽有隂阳之象,未必三画以象三才。写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之象,乃谓之卦。初有三画,犹以为未足以尽万物变通之理,必重为六画,而后天下之能事毕矣。故曰六爻成卦。易纬曰:卦者,挂也。言垂挂物象以示人,故谓之卦。卦辞亦谓之繋辞,言文王系属其文辞于逐卦之下。亦谓之繇辞,繇者,抽也。言抽出易中吉凶悔吝之事,谓之繇。易系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未世,周之盛徳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葢谓文王遭□里之拘而作卦耳。此卦辞文王之明验也。
爻辞作于周公。
周公被流言之变而作爻辞,故于三百八十四爻各有辞效。天地、隂阳、君臣、人事、万物变化之理尽矣。爻辞之中,如入于穴,不速之客来。如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如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如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搜隐其辞,使世人观之,其言若出于无心者。实皆至理之所寓,特圣人不能遽以告人耳。此非周公不能作也。爻辞亦谓之系辞,大传言系辞者五,皆指爻辞为系辞,谓周公系属其辞于逐爻之下,故亦谓之繋辞。惟爻辞为周公作,故多文王已后事。升之六四,王用亨于岐山。明夷之六五,箕子之明夷彖文曰,以蒙大难,文王以之。既济之九五,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小过之六五,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详此诸文,爻辞作于周公无疑矣。
十、翼出于夫子
先儒以上彖下彖上下二篇【彖】上象下象【大小二象】上系下系【文多分为二】文言说卦序卦杂卦为十翼先后之序,后人反先儒之言,以上系下系不繋十翼之数,而取繇象大小象说卦序卦杂卦分乾坤文言为二,加每卦无咎悔吝之辞为十翼,亦非也。余谓古易系辞为一简,彖辞大小象文言系辞说卦序卦杂卦各为一简,未可知。每卦无咎悔吝之辞又为一简,汉易祖于田何,田氏之易有上下二篇,又有彖象系辞文言说卦等十三篇,前汉人易传无章句,徒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不言说卦】,至刘向校书,又以田何施孟梁丘诸易亦脱去无咎悔亡,惟费氏经与古文同,则知无咎悔亡等语别为一简,若以为脱误,惟一二卦而已,不应六十四卦皆误,当是别为一简,失其简故也。自郑传易,始以易象彖辞分系诸卦。至王弼注经,复以文言乾坤。今观诸卦,繇而后彖,彖而后象,象而后爻,爻而后小象。此汉儒以彖象系其繇,以小象系其爻之序。惟于干之一卦,存古之意。繇而后爻,爻而彖象文言,此夫子十翼之序也。如是则古易十二篇,繇辞爻辞合为上下经,谓之周易。其余十一篇,如彖如大小象文言上下繋说卦序卦杂卦与无咎悔亡之辞,谓之十翼明矣。其间文言非孔子自作,繋辞乃七十二子传易之大传,皆出于夫子。说卦与序卦杂卦初为一篇,汉儒分别之以足十翼之数者如此。【秦焚书,易以卜筮得存,惟失说卦一篇。河内女子献之韩康伯注,乃别为序卦杂卦三篇。】先儒分彖上下为十翼,可见无义理所以啓后人之论,不可不辨。
彖辞
彖者,统也。统论一卦之义,或陈卦之徳,或论卦之象,或说卦之名。褚氏云:彖者,断也。庄子曰:断一卦之义。左氏又以彖辞谓之系辞,则夫子彖辞亦谓之繋辞。
象辞
宓羲之始画八卦也,特示人以象而已,而理与数皆不系焉。故系辞十三卦之制作,无非观象于易而为之。即离之象而为网罟,即涣之象而为舟楫,即乾坤之象而为衣裳,即大壮之象而为宫室可也。至夫子又以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者,尽六十四卦之象。夫子取名不一,有以气言者,泰否也。有以理言者,损益也。有以物者,井鼎。有以形者,噬嗑。有取名于画者,刚浸长为二阳之临,柔浸长为二隂之遯。有取名于字者,咸,感也。无心以感天下谓之咸。兊,悦也。说民之道不以言,故谓之兊。有取爻之动者,柔进而履刚,故谓之履。刚反动于下,故谓之复。有取二卦之象者,如水上火下为既济,水上山下为蹇。卦之名不一,夫子必欲以八者之象而尽之,使皆明出地上,晋。地中生木,升。山下出泉,蒙。火在天上,大有可也。而震坎为屯为解,则曰云雷屯,雷雨作,解。震离为雷电,丰。亦为雷电,噬嗑。盖为云为雨者,屯解也。欲明屯者,难之未解,故谓之云雷。欲明解者,难之已解,故易为雷雨。丰取象于明以动,噬嗑取义在于颐中有物,皆不在于雷电,故均谓之雷电,不以上下别也。以至坎下兊上而为困,分明取于泽中有水。今曰泽无水,困。葢非旡水,不足见困之义。虽以有为无,亦可也。圣人之言象,如斯而已矣。何尝泥于一象,而不知变哉。故颐中有物,谓之噬嗑。而日中为市,亦取之噬嗑。飞鸟之象,谓之小过。而杵臼之制,亦取诸小过。干为龙,而震亦谓之龙。坤为马,而干亦为马。是知不可以一端求,一节取也。大抵易具万象,不特如繋辞所述十三卦制作而已。如井田之法,取于师。封建之法,取于比。禘祫之礼,取于观。作乐,取于豫。宗庙,取于涣。触而长之,易具万象。则一卦不止于一象,如此可以类推矣。
文言【非孔子自作】
欧阳永叔曰:文言果夫子自作,不应自称子曰。其文作于一时,又有次第,何假子曰以发之?则文言非夫子全篇也明矣。葢汉之易师择取其文以解卦体,至其有所不取,又断而不属,故以子曰起矣。其先言何谓而后言子曰,乃易师自问答之言,幸而所引得载之于篇,其不及引者岂不多邪?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亨者嘉之防数句,左传成公十六年穆姜之筮已有之,夫子于是时犹未生,文言奚自而作?乃知文言非夫子自作明矣。
左传载易之辞不足信,且如崇徳辨惑,此必古语,故子张问之。本仁祖义,此亦古语,东方朔及武帝皆以三王五帝言之。元者善之长,此夫子未生之前有此语也,故文言亦引之。
繋辞【孔门传易之大传】
系者,有所系之谓也。言其为辞各联属于卦爻之下也。易大传言系辞者五,皆指爻辞曰系辞,如上系曰系辞焉而明吉凶,系辞以断其吉凶有二,曰系辞焉而命之。孔子专指爻辞以为繋辞,而今孔子赞易之文为上下系辞也明矣。案晋宋以来方有繋辞二卷,别为注解义防者甚多。【刘药李荀之萧子叔韩康伯】今行于世者,惟韩康伯一家之学耳。则繋辞之名旧矣。汉世诸儒不应何从而失之。余谓今称繋辞者,葢乾坤之文言,六十四卦之彖象,三百八十四爻之小象,与今系辞说卦是也。【在易十二篇,费直始以文言彖象系辞卦上下经,见干翼】不专指文辞而言。要之周公未作爻辞之前,以卦辞为系辞。夫子未作十翼之前,以爻辞为系辞。费直郑王弼未传易之前,皆以彖象文言为系辞。故夫子所谓系辞者,指周公之爻辞而言。后人所谓系辞者,指夫子十翼而言也。汉儒释经以彖象系其辞,文言系四徳,小象系逐爻之下,空遗夫子赞易之辞,别为上下系二篇,实非以爻辞为系辞也。何以知之?王弼注六十四卦不及康伯之系辞而知之也。天禧中范谔昌传希夷学,作周易证坠简,亦如此说。但以文言彖象为周公作,则非也。今之系辞乃孔门七十二子传易于夫子之言,为大传之文,则系辞者其古传易之大传欤。
说卦
说卦者,陈说八卦之由及变化所为之象也,故曰说卦。案隋经籍志,秦焚书,易以卜筮得存,惟失说卦一篇,后河内女子得之。今韩康伯说卦乃上一篇,别为序卦杂卦。然杜预之注左传,乃以震为东。韦昭之注国语,又以坎为泉为顺。荀爽之集解,干有为圆为衣之象,坤有为方为裳之象。【荀爽九家集解,又以干之后有四,坤之后有八,震之后有二,巽之后有二,离之后有一,艮之后有三,兊之后有二。震为龙,与干同。又干寳,虞翻作骊,音龙。】今之说卦皆无其文,则知简编遗者多矣,可胜叹哉。今之言象者,例取必于说卦。至说卦之所无,则求之变,飞伏世应,升降反对,互体约束之象,附防牵合,靡所不至。不知爻之所言,有说卦之所无者,泥沙之类是也。至于爻之所不言,说卦之所不列,圣人有取其象而制器者,凡十三卦之制作是也。大抵卦无非象,象无非卦,使一卦专一象,则皆如井鼎可也。六十四象果可以尽天下之变乎?故说卦以干为马而卦称龙,以坤为牛而卦称马。或者求其说而不可得,不知易有小成之象,有大成之象。说卦以干为马,以坤为牛,小成之象也。因以重之,稚者壮,弱者强,干安得而不称龙,坤安得而不称马乎?此大成之象也。知此则可以论说卦之防矣。
序卦
序卦之文葢不协矣,有义之苟合者,有义之不苟合者,是岂圣人之言邪?自韩康伯已明其非易之蕴,而未明其所以非也,不可强为之说。
无咎,悔亡。
易画而后有卦,重而后有爻,动而后有变。变者,得失之机,吉凶之先见者也。是以君子贵乎善用。六经皆载圣人之道,而易着圣人之用。何谓用?处治处乱,宜进宜退,处晦处明,宜刚宜柔,处上处下,宜为宜否,夫是之谓用。自易之始作而观之,有吉有凶,有悔有吝,有可为而不可为。自易之既作而观之,则六十四卦未有一卦不可为也,三百八十四爻未有一爻之不吉也。易之爻辞有所谓无咎者,夕惕若厉,无咎之类是也。所以有咎,为不惕也,夕惕则无咎矣。所谓悔者,亢龙有悔之类是也。所以有悔,为其亢也,不亢则无悔,无悔则吉也。有所谓吝者,即鹿无虞,徃吝之类是也。所以有吝,为其徃也,不徃则无吝矣。有所谓凶者,师出以律,否臧凶之类是也。所以有凶,为其不律也,以律则无凶,旡凶则吉矣。是谓事虽非吉,能从圣人之训,则反为吉矣。故曰:六十四卦未尝一卦不可为也,三百八十四爻未有一爻用之不吉也。是故君子于易贵乎善用。将欲养身,则颐不可不知;将欲正家,则家人不可不知;将欲用兵,则师不可不知;将欲决狱,则噬嗑不可不知。每事常取法于易,则无徃不吉,焉有凶咎悔吝也哉?
占筮
苏子曰:挟防布卦,以分隂阳而明吉凶,此日者之事,非圣人之道也。吁,周礼有筮人,太卜掌三易之法,而洪范亦有稽疑,是占筮之学,其来尚矣。特用之者,有善未善者耳。夫卦之与爻,有体本吉者,有反而后吉者,其相为倚伏,而占验不可不知。卦之本吉,丰泰既济之类是也。反之而后吉者,否屯未济之类是也。爻之本吉者,干之飞龙,坤之黄裳之类是也。反之而后吉者,上九亢龙,上六龙战于野之类是也。知此而后可以言卜筮矣。葢尝论之,世人颠倒于利欲之场,终日戴天履地,行不祥之事而无所惮,至丘社则敛衽而过之。终日言动拟议,不出于易而不知畏,至露蓍而得繇辞,则敬而信之。吁,以此用心,宜乎蓍之不验也。至哉,横渠之言曰: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此言尽之矣。然则将如之何?曰:今之占验者,当察其所占之人,当究其所主之事。昔者穆姜之得比之随,自知其必死于辱,卦非不吉也,元亨利贞,穆姜不足以称之也。南蒯得坤之比,君子知其不免于咎,爻非不吉也,黄裳元吉,南蒯不足以当之也。此其所谓观其所占之人。泰之为卦,天地气交之卦也,而占父者忧之,父入土也。归妹之卦,男女室家之别也,而占母者忧之,女之终也。此所谓当究其所主之事。如吉者遽谓之吉,凶者便谓之凶,此其挟防布卦为日者之事,非善明理之君子也。
易举正
唐苏州司马郭京曰:有周易举正三卷,曽得王辅嗣、韩康伯手写注定传授真本,比校今世流行本,颠倒错谬者凡一百有三节,今举其要云。坤初六象曰履霜隂始凝也无坚氷二字。屯六三象曰即鹿旡虞何以从禽也増一何字。师六五曰田有禽利执之旡咎今本之作言字。比九五象曰失前禽舍逆取顺也今本误倒其句。贲亨不利有攸徃今本添一小字。刚柔交错天文也今本无刚柔交错一句。坎习坎今本习坎上脱一坎字。姤九四包失鱼今本作旡鱼。蹇九三徃蹇来正今本正作反字。困初六象曰入于幽谷不明也今本谷字下多幽字。鼎象曰圣人烹以享上帝以养圣贤今本多而大烹三字。震彖曰不丧匕鬯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今本脱匕鬯一句。渐象曰君子以居贤徳善风俗今本无风字。丰九四象曰遇其夷主吉志行也今本脱志字。中孚彖曰豚鱼吉信及也今本及字下多豚鱼二字。小过彖曰柔得中是以可小事也今本脱可字而事下误増吉字。六五象曰密云不雨已止也今本止作上字。既济彖曰既济亨小小者亨也今本脱一小字。繋辞二多誉四多惧注惧近也今本误以近字为正文而注中文脱惧字。杂卦曰蒙稚而着今本稚作杂字。福州道藏中有此本,后见晁公武所进易解多引用之,世罕见其书也。
易之遗书
差若毫厘,缪以千里。经解以为易,【司马、东方朔并云。】而易则无之。同复于父,敬如君所。左氏以为易,而易则无之。正其本,万事理。杜钦以为易,【东方朔亦云。】而易则无之。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武帝以为易,而易则无之。案顔师古注司马迁传差若毫厘之言,引裴骃曰:今易经及彖、象、系辞并无此语,所谓易纬者有之。然则诸儒所言无,乃亦犹是也。汉儒明经,即易纬以为经,岂不谬哉?尝观左氏所载占筮之辞,此类甚多。窃意其谓易者,曰:特卜筮之流,决其所占者。否则,连山、归藏与今不同,故槩以为经。汉焦延夀作易林,如干之九三,则曰:道陟多阪,胡言连蹇?亦犹是也。
六经奥论卷一
[book_title]六经奥论卷二
宋郑樵撰
书经
书脱于秦火,又有大不幸之幸。
六经脱于秦火,可谓不幸之幸,如书又有大不幸之幸。六经脱于秦火,而六经存,可谓幸矣。惟书脱于秦火,复遭巫蛊之难,沈没六百七十余载,至于隋之开皇,然后五十八篇之书始备,又可谓大不幸之幸。今六经如诗、如易、如礼乐、如春秋,皆遭于秦火,及汉兴,其书渐出,未数世而书大备,传授浸广,独书一经惟口授二十八篇,又有伪书得错杂其间,更汉歴晋宋齐梁陈至隋唐,今之书始得传于世。且如诗,汉兴始萌芽,至毛苌诗便足,葢武帝时人。礼本出于后苍,至二戴出,礼便定,二戴葢宣帝时人。乐献于窦公,至河间献王与诸子作乐记,乐便定,献王亦武帝时人。易不经于秦火,虽有施孟梁丘京氏之易,而民间所知已有费直之易。春秋惟公谷独盛,左氏传惟刘歆独好之,至移书切责太常,乞立乐官,此二书又定于成哀平之世。五经皆出于先汉,书五十八篇不得其传,汉之射防与学官子弟之所讲肄,独伏生口传二十八篇,伪泰誓一篇,后汉杜林贾逵马融郑皆为伪书训释,而孔氏五十八篇至东晋始出,至齐始立学官,至隋而后二典之篇第遂定,至唐始改古文从今文,而今五十八篇之书始得传于世。吁!书既脱于秦火,可谓幸矣,又有大不幸之幸,于此见之。
今文尚书序
孔子观书周室,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乃删而取其善者,着为百篇。及秦焚书,其九世孙孔惠与济南伏生【名胜,济南人,为秦博士。】各藏其本于家。秦楚之乱,伏生遂失所藏,但以口授。文帝诏晁错徃受之,时伏生年已九十余,不能正言,使其女传言教晁错。齐人言语多与颍川异,所以不知者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属读而已。得二十八篇,写以汉世文字,号为今文尚书。案伏生二十八篇,以舜典合于尧典,益稷合于皋陶谟,盘庚三篇合为一,康王之诰合于顾命,是为三十二篇。伏生所传二十八篇,初无泰誓三篇,或云宣帝时河内女子有掘老子壁古文泰誓三篇,孔頴逹曰张霸之徒伪造泰誓以藏壁中,合伏生二十八篇为二十九篇,其年月不与序符,又与左氏传国语孟子荀卿所引不同,汉世相传二十九篇而已。伏生之学有欧阳大小夏侯氏章句,相传至数万言,迄晋永嘉中其学遂絶,而孔传始出,尚与郑学并行。至隋而郑氏微,唐贞观诏孔頴达承诏作正义,宗孔传,而孔传独行。
伏生口授二十八篇。
尧典舜典【合为一】臯陶谟益稷【合为一】大禹谟【二篇为一序虞书四篇】禹贡甘誓【夏书二】汤誓盘庚【三篇合为一同一序见古文】髙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商书七篇】牧誓洪范金縢大诰康诰酒诰梓
材【三篇同一序见古文胡五峰呉才老晦庵并云武王书】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顾命合康王之诰【合为一篇同一序见古文】吕刑文侯之命费誓秦誓【已上所传之书难晓】
古文尚书序
案:司马迁【史记】、刘歆【校书】、班固【汉制】、马融【训诗】、贾逵【为训】、郑康成【作注】、王肃【注】、赵岐【注孟子】、杜预【注左传】、韦昭【注国语】诸儒,皆未尝见孔传古文之书所传训。
释,皆伏生二十八篇及伪泰誓一篇而已。孔传至东晋始列学官,所以诸儒皆未尝见。古文左传、国语、孟子、荀子、礼记所引,谓之古文泰誓,今无其辞。古文尚书出于屋壁,乃孔子九世孙孔惠藏其书。鲁共王壊孔子旧宅,得其书,皆科斗文字,百篇皆在,而半已磨灭。虞书亡十一篇,商书亡二十二篇,周书亡九篇,皆科斗书。其书时废已乆,无能识者。孔惠之孙定其可攷者二十五篇,校以伏生之书二十八篇,则出舜典、益稷、盘庚、康王之诰,増多为三十二篇,得五十八篇,十三卷,三万五千七百字,以古写之竹简,【其文以存古,并序一篇,为五十九篇。孔安国以序一篇冠篇首,故曰五十八篇。】上于武帝,藏于秘府。又承诏作传,既毕,时征和二年,防巫蛊事起,不得以闻。汉儒相传,号为古文尚书。后世传书,惟伏生二十八篇。凡学官子弟之所讲肄,皆伏生之本也。安国虽释古文,而未尝献,故不立学官。汉儒所传孔説者,传其与伏生同者三十二篇,以应射防而已。其古文二十五篇,有司未尝问,则学者不习,不习则亡矣。汉儒闻孔氏书有五十八篇,遂以张霸之徒造伪书二十四篇为古文尚书。两汉诸儒所传,皆张霸伪本,未见真古文尚书。东莱云:张霸闻孔氏有古文,世不传,乃折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篇,又探左氏传为作序之尾,凡百二十篇,皆短简,文意浅陋。泰誓一篇,其年月不与序相符。王肃曰:今文与古文相类。又曰:泰誓后得,非真本经。马融书序曰:泰誓后得,案其文若浅露。又曰:吾见书传多矣,所引泰誓,其不在泰誓者尚多。据二子亦疑泰誓非真,然未有以证之。案郑氏书纬曰:孔子求书,得黄帝孙帝魁之书,迄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断逺取近,定其可法者百二十为简书,十八篇为中。此防纬之言。张霸乃拟百两篇,葢取诸此。乃拟汨作九共等篇,而郑贾逵都不能别。今据孔安国传云:成帝求能古文者,张霸以能为百两篇,召至中书挍之,非是,乃黜其书。平当劝上存之,后复黜其书。是张霸伪本已不传于世矣。东汉儒林传:杜林传古文,同郡贾逵为之训,马融作传,郑注解,由是古文尚书遂显于世。岂非张霸伪本既黜而复显邪?
以司马迁之搜求遗书,尚不及见其全,而史记一篇,案之古文,徃徃不合。以刘歆博洽,移书切责太常,欲以古文立之学官,犹不辨张霸之伪本,是以先其筭命。又曰立功立事,可以永年,见于班史之志。白鱼入于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周公曰复哉复哉,见于董生之防。【伪泰誓】八百诸侯不召自来,不期同时,不谋同辞,见于马融之序。【马融作今文书序】今书皆无其辞。虞书之夔夔斋栗,夏书之地平天成,商书之朕载自亳,周书之皇天无亲,惟徳是辅,黍稷非馨,书文具存。而韦昭之注国语,未有事实。赵岐之注孟子,杜预之注左传,乃指为逸篇。【赵岐注孟子以为逸书者十有二,杜预之注于左传以为逸书者二十有一,韦昭之注国语者二十有四。】以至贾逵、马融、郑、王肃辈为伪书作训诂传释,凡二十八篇,见于经典者,诸儒皆谓逸书,未见其真古文也。古文自后汉已絶,至晋中兴,江左郑训然后取以教授,豫章内史梅赜始得孔传奏之,又缺舜典一篇,乃取王肃所注伏生尧典,从慎徽五典以下。【见古文杂以今文,分为舜典以足之。】案孔丛子载孔臧与孔安国从弟书曰:说者以为尧舜同道,弟素常以为杂尧舜典,今果如所论,梁武帝亦知之矣,然未有以质之。据孟子言三载四海遏密八音谓之尧典,乃今舜典之文,则今之所谓舜典者,皆昔之尧典而已。说者谓梅赜古文谓之汲冢,案汲冢乃魏襄王冢,魏即梁也,襄王与孟子同时,谓之古文尚书可也,谓之得孔传,孔传作于汉武之世,不知何以得之?若以汲冢只有古文,则百篇皆全,不应又只有五十八篇。案隋经籍志云:晋太康元年,郡人发魏襄王冢,得古所谓竹简书,皆科斗,其书散乱,帝命荀朂和峤撰五十部八十七卷,多杂碎怪妄,不可训知。如周易上下经记多语,师春一卷鲁晋春秋皆有之,无有所谓古文孔传者,必后世驾言汲冢以取信于后世,所谓掘之地中得之老子壁,皆未可信。今于梅赜下不曰得之汲冢,俟有见于方来。一作梅赜奏孔传始立学官,亦未可信。至齐明帝建武中,呉人姚方兴于大桁市得其书以奏,比马郑所注多二十八字,于是始列学官。举朝集议,咸以为非。及江宁板荡文入中原,学者异之。隋开皇二年求遗书,学士刘光伯遂取此篇列之本防。【今愈谓尧典出于姚氏。】至唐贞观中,孔頴达承诏撰五经正义,于书取孔传,而马郑王贾诸文字尽废。至明皇不喜古文,天宝三载诏卫包改古文从今文,凡尚书古体旧字勒依今文,其旧本藏之秘府。呜呼,古文遭秦而失其半,其半存者又隐而不见。自汉武征和二年巫蛊事起,至隋开皇二年,凡六百七十余年,然后五十八篇得传于学者而大备。古文既出自开皇二年,至唐天宝三载,又百六十余载,始改古而从今文。今之所传五十八篇,乃明皇天宝三载所定之本也。今学者得见古文之全,究其本末,岂不幸欤。孔壁续出二十五篇。【十九篇分为二十五篇。】
大禹谟【虞一】五子之歌征【夏二】仲虺之诰汤诰伊训太甲三篇咸有一徳说命三篇【商十】泰誓三篇【合为一有伪书】武成【有伪书】旅獒微子之
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冏命【避讳作景】已上皆孔壁之书,其文易晓。书之得其传者,皆孔氏之力。定其书者,孔子也。藏其书者,孔惠也。为书之传者,孔安国也。为书防者,孔頴达也。
今文古文尚书辨
有伏生所传之书二十八篇,有孔壁续出之书五十八篇,皆圣人己定之书。有坦然而易晓者,有艰深聱牙而难晓者。如汤誓、如汤诰,皆成汤时号令。如说命、髙宗肜日,均商时语。蔡仲【孔】、康诰【伏】、周公诰命,然后难易显晦判然不同者。葢有伏生之书,其文难晓;有孔壁之书,其文易晓。如大禹谟、征、五子之歌、仲虺之诰、汤诰、伊尹、太甲三、咸有一徳、说命、泰誓三、武成、旅獒、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牙、冏命二十五篇,皆孔壁续出之文,易晓。余乃伏生之书,多艰深聱牙,不可通。伏生之书所以艰深不可通者,伏生,齐人也。齐人之语多艰深难晓,如公羊,齐人也。故春秋语亦艰深,如昉于此乎?登来之者,何休注云:齐人语。以是知齐语多艰深难晓者。或者又云:盘诰聱牙,自是书之本体。典、谟、训、贡、范、汤誓、牧誓等书,同出于伏生,而明白坦亮如彼,岂齐音使然?详二说皆是,然未有的论。后见朱文公语録云:典谟之书,必是经史官润色来。尚书诰命皆分晓,亦是当时制诰,是朝廷做的文字。如盘庚、酒诰等篇,皆是当时与民说话,正如今之榜文晓谕,方言俚语,随时各自不同。后来追録而成此言,实为的论。
禹贡地理辨
验星躔,考分野,足以知地理乎?曰:州郡大小,沿革不同,不足以知地理也。探河源,穷禹穴,足以知地理乎?曰:疆场广邈,足迹难穷,不足以知地理也。曰:穷山经,求海志,足以知地理乎?曰:传闻之事,常多失实,不足以知地理也。然则地理终不得而知也。曰:歴代舆图所述,先儒多论及之,皆不足以为据。所可据者,禹贡一书耳。然禹贡之书,实作于虞夏之际,而欲尽后世之地理,亦难乎参稽矣。何者?大贤如孟子,尝言地理之误矣,惟禹贡足以明之。博洽如史迁,尝言地理之误矣,惟禹贡足以辨之。扬雄、班固皆相忘于误者也,亦惟证之以禹贡而已。况汉而下诸儒之议论乎?何以知之?孟子曰: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是江有通淮之道矣。及考之禹贡,则曰:沿于江海,达于淮泗。是江未尝有达淮之理。葢呉王夫差掘沟以通于晋,而江始有达淮之道。孟子葢指夫差所掘之沟以为禹迹也,明矣。史迁之作河渠书,曰:厮为二渠,复禹旧迹。是以二渠出于禹者也。及考之禹迹,河自龙门至于大陆,皆为一流。至秦河决魏都,始有二流。子长之论,其误指秦时所决之渠以为禹迹也,明矣。扬雄生于蜀,而作蜀记,上记蚕丛、鱼凫,以为秦之前未通中国,故李白谓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嵗,不与秦塞通人烟,而不知禹贡梁州之域【如岷嶓沱潜蔡之类】,皆蜀地之山川,则雄之言前此未通中国,非也。【禹贡已开蜀道,及秦人用金牛复开】班固述河源之经防,逺穷葱岭蒲类海,以为潜行地中,而出为中国河,而不知禹贡止曰导河至积石,唐人刘元鼎使吐蕃,乃得其源,在国中深境,而固之言亦非也。吁,禹贡一书不过数千言尔,古今言地理之抵牾,莫不于此取质焉,则后之言地理者,其可舍之而不为依据乎?禹贡一书所以不可及者,何邪?得道之言与材智之言异,禹贡之言其深于道乎?书出于道,非后世地理家比也。故州不系于方域,而系之山川,至后世则有四至八到之说矣。山川小者系其州,大者条而出之,至后世为一山跨数州,一水而见数郡矣。冀州不言四方所距,至后世则京兆扶风与郡县同体矣。禹迹所及,东至莱牧,西至和夷,以至皮卉之服,无不为之绩叙而已,至后世则羁縻州郡皆入中国图籍矣。四者之意既已周知,而复于终篇不过百言,遂能尽九州之田赋,土地之所宜,道路山川之逺近,非深于道能之乎?
禹贡职方九州同异辨【尔雅吕氏春秋附舜十二州,见于禹贡职方。】冀州
禹贡冀州不言分域,先儒以兖、豫、雍推之,雍之河在冀之西,豫之河在冀之南,兖之河在冀之东,豫曰南河,雍曰西河,则兖当曰东河矣。冀之不言分域者,以八州之既辨,分域可知,谓其在东河之西、南河之北、西河之东,故周职方曰河内曰冀州,尔雅、吕氏春秋皆云河间曰冀州,言其在西河、东河之间尔。
兖州
禹贡兖州之域,东南至济,西北至河,故曰济河惟兖州。尔雅、春秋、吕氏春秋皆云济河之间曰兖州,言间则特泥起东西之间耳。周职方曰河东曰兖州者,葢周无徐州,若徐州之岳,周以为兖州之镇,徐州之大野,周以为兖州之薮,则周之兖州出于济之东南矣,故独于河言之,其文不得不异也。
青州
禹贡青州之域。东北至海,南与徐以岱为界,西与兖以济为界,故曰海、岱惟青州。不言济者,以兖州见之也。尔雅曰济东曰徐州者,尔雅不言青州,先儒以为商制,商无青州,并青于徐故也。周礼云正东曰青州者,周无徐州,则青州之南境当至于淮。
徐州
禹贡徐州之域,东至于海,北境之接于青州则以岱,南境之接于扬州则以淮,故曰海、岱及淮惟徐州。徐州之西以济为界,故尔雅云:济东曰徐州。而经之不言济者,尔雅无青州,青兼于徐故也。青兼于徐,则凡济之东皆徐州也。禹贡兼有青、徐,则岱山之阳,济东为徐,岱山以北,济东为青,则言济不足以辨,故略之也。吕氏春秋曰:泗上曰徐州者,泗水出陪尾山,至下邳入于淮。地理志谓其源有四,因以为名焉。泗之源委皆在徐州,非若淮之与扬共,济之与兖共也,故不韦亦得以为说焉。
扬州
禹贡扬州之域,北至淮,东南至海,于方为东南,故曰淮海惟扬州,禹制其域矣。周职方曰东南曰扬州,周辨其方矣。其实一也。尔雅曰江南曰扬州,则扬州之域北不至淮,与禹贡异矣。殆商因于夏而致损益者于此与?
荆州
禹贡荆州之域,北至南荆【南郡临淮之东北】,南及衡山之阳,于方为南。故经曰:荆及衡阳惟荆州。职方云:正南曰荆州。吕氏春秋曰:南方曰荆。尔雅:汉南曰荆州。则荆州之域,出于荆山之北矣。
豫州
禹贡豫州之域。在南河之南,南荆之北,故曰荆河惟豫州。而尔雅曰:河南曰豫州。志豫州之北境而已。吕氏春秋曰:河、汉之间曰豫州。则豫之东南止乎汉东,而不及荆山矣。
梁州
禹贡梁州之域。东据华山之南,西距黒水,故曰华阳。黒水惟梁州,尔雅、职方皆无梁州,并梁于雍故也。
雍州
禹贡雍州之域,西至黒水,东至于西河。于中国为西方,故曰黒水、西河惟雍州。周职方曰:正西曰雍州。吕氏春秋曰:西方曰雍州。辞虽少异,其实一也。周都丰镐,王畿不九州,故雍州道适当正西。若都河南,都亳,则雍州于方为西北,不得为正西。秦都咸阳,亦西周故畿也,故周官曰正西。吕覧以西方为雍州,亦因其都之所在也。
有尧之九州,舜之十有二州,何以起之?曰:冀北割并部之名,燕、齐起幽、营之号。
有禹贡之九州,有职方之九州,何以起之?曰:徐、梁入于青、雍,冀野析于幽、并,此其要诀也。
辨禹贡职方山川地名【先儒考究未至详辨于后】
山
岱山【东岳曰岱畎,今兖州。】
华山【西岳曰太华华阳华隂职方豫】
衡山【南岳曰衡阳】
恒山【今真定府,北岳,职方并。】
外方【中岳今西京曰嵩髙出郑毛诗上应井栁星张之精】
太行【怀安等州】
太岳【坡曰:太岳曰岳阳,今潞州西,太原南,东近上党之北。】
朱圉【今秦州。】
熊耳【今西京。】
桐栢【今唐州。】
陪尾【信阳军罗山县】
西倾【今洮州。】
鸟鼠同穴【今通逺军秦渭之间】
终南【古文太乙毛苌云周名山终南也。今京兆府。】
惇物【古云华山,今京兆府。】
三危【今沙州。】
积石【今鄯州龙门县南。】
龙门【今河中府】
昆崘【在吐蕃之西。或云在金城临羌县南,非也。】
雷首【今陜州。】
厎柱【今陜州陜县。】
析城【今泽州。】
王屋【今孟州。】
嶓冢【今陇之三泉等州。】
碣石【今棣平间。】
敷浅原【今江州汉豫章歴陵县亦有博阳山】
内方【今安、复二州。】
大别【今夀州霍丘县】
大伾【今孟州。】
陶丘【今曹州。】
壷口【今潞州】
蔡【今蔡州】
岷山【今茂州。】
岍【今陇之呉岳是也。即职方岳山。秦都咸阳,以为西岳。】
梁【今同州】
岐【今凤翔。】
蒙【一东一西,沂、淮二州。】
荆【一南一北襄同二州】
峄阳【今兖州阳南也。如岳阳、衡阳之类。】
羽畎【如岱畎类。】
职方山镇
防稽【今越阳之山镇。】
沂山【今沂州沂水所出青之山镇】
岳山【即禹贡之岍】
医无闾【在辽东,汉曰无虑。】
常山【即禹贡之北岳。】
霍山【冀之山镇。坡曰:太岳是也。即太岳山,非汉南岳之霍山,在庐江潜县。禹贡太岳。】
水
雷夏【今濮州泽。】
大野【今济之钜野,职方同。】
彭蠡【今南康西涯。】
荥阳【今郑之荥陂。】
菏泽【今曹州。】
震泽【今苏州,即太湖是也。周曰具区,自太湖入于海。】
孟猪【今南京职方曰望诸。】
云梦【今安州职方曰云梦,唐太宗改为云土梦。】
猪野【今凉州。】
大陆【近九河】
三江【今江州】
九江【今江州,别有辨。】
九河【沧灜之间】
黒水【出隂液入海南】
弱水【今甘州。】
合黎【今江州。】
流沙【今沙州。】
逆河【今沧灜】
渤海【今濵州】
沧浪【在鼎州、汉阳间,乃汉水也。汉出荆山,东南流为沧浪之水。】
南海【西南之海】
衡漳【冀州二水名。】
泗濵【今泗州】
海濵
渭汭【今渭州】
南河西河【即河之南河之西】
三澨【今复州景陵县。】
卫【今真定。】
恒【今真定。】
漾【今武都之三泉。】
灉沮【濮耀二水防同雷泽之间】
沮【一东一西。今濮耀。】
济【今绛州。】
漯【今博州。】
潍【今沂州。】
淄【今淄州】
汶【今密州。】
淮【今唐州。】
沂【今沂州】
沇【今出河东垣曲县王屋山。】
汉【今汉州】
泾【今泾州】
沱【江陵蜀汉中自江出】
濳【自汉出。】
伊【今西京】
洛【今西京,出商州。】
瀍【今西京。】
沔【今汉阳军。】
漆【今耀州。】
澧【今澧州,音里】
洚【今冀州。】
丰【今长安县,音风。】
职方薮泽
具区【即禹贡震泽】
圃田【今东京中牟。】
望猪【即禹贡孟猪。】
云梦【即禹贡云梦泽。】
蒲【今龙州。或作汧。】
杨纡【坡曰:未闻。】
貕养【在长广。太平御覧曰棠州。】
大野【见禹贡。】
昭余祁【今太原府。】
川
三江【注见前。】
江汉【荆】
荥雒【豫】
淮泗【青】
河泲【兖幽】
泾汭【乃一水。汭者,涯也。郑以为二水,及笺诗又以汭鞫为水内。】
漳【即禹贡衡漳。】
虖池【今代礼记作恶池】
呕夷【今蔚州,出乎舒。】
浸
五湖【扬】
颍湛【坡曰:未闻。】
波溠【音播诈】
沂沭【沂,今沂州。沭,音述,乃密州,出东莞。】
渭洛【渭乃渭水,洛出怀徳。】
卢维【当为雷灉。禹贡之雷夏灉沮。】
菑时【菑出莱芜,时出般阳。】
涞易【涞出广昌,易出故安肃军。】
汾潞【汾今汾晋潞州汾水出分阳潞出归徳】
地名及四夷附
孟津【今绛州垣曲县南。】
太原【今平定军,非今太原府】
覃懐【今怀州】
东陵【今江州。】
东原岛夷【冀】
嵎夷【青】
莱夷【徐】
和夷【梁】
三苗【雍】
西戎【雍】
织皮
昆崘
析支【汉曰阳支。】
渠搜【夏州。】
禹贡洪范相为用【禹顺五行治水】
洪范之数有九,而初一曰五行,五行之序一曰水。且鲧之所治者水也,天何以知其汨陈五行而不畀洪范九畴?禹之所治者水也,天何以遽锡之洪范九畴?彞伦攸叙,而不曰五行之何如?葢九畴之纲领在于五行,五行之纲领在于水,请以禹贡明之。五行之序一曰水,禹之治水自冀州始,冀为帝都,在北方,属水,故冀在先。冀州之水既治,水生木,木属东方,故次兖,次青,次徐,皆东方也。兖、青、徐之水既治,木生火,火属南方,故次扬,次荆,皆南方也。扬、荆之水既治,火生土,土属中央,故次豫,豫居天下之中也。豫州之水既治,土生金,金属西方,故终之以梁、雍焉。今以天下之势观之,豫立天下之中,与徐兖接境,自兖徐既治之后,何不先次豫而必先次扬次荆何也?葢禹顺五行相生之序如此。观禹治水之先后,五行已得其序,则九畴可知,故天锡之者以此。鲧之治水不依五行次第,故箕子于鲧湮洪水之下先占一句,汨陈五行,五行汨陈则九畴可知,天之不畀以此可见。禹贡洪范之书相为用者,或曰九畴之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非水木火土金也。曰九畴乃天地生成之数,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此乃五行相生之数。生成之数其体也,相生之数其用也,体用兼备,此禹所以善用五行也。正如大易言天地之数五十五,至于用则为五十,虚一为大衍以揲蓍也。
洪范与禹贡尧典相类
洪范之序九畴,正如尧典之记四时,禹贡之记九州。洪范居中,不言所施之目,以八畴环八方而图之,则皇极隐然而居中矣。尧典于三方皆曰旸、曰昧、曰幽都,而南方独不言者,取圣人南面向明之意,不可与三方同也。禹贡八州所言皆距,而冀州为帝都,独不言者,以京师不可与州郡同体,环八方所距,而知冀州之域居中矣。尧典、禹贡、洪范之书,同出于虞、夏之
世书之体意亦相类。后世则不然。月令之记四时,职方氏之记九州,混为一体,都无区别。岂惟月令之记四时不如尧典,至记日夜分亦不及尧典。尧典以日中宵中四字记之,自有春秋之别。月令则两言日夜分,而不知孰为春,孰为秋。岂惟职方氏之记不如禹贡,至记里数亦不如禹贡。禹贡以一面记之,职方以四面记之,则知古人之志不可及,古人之文亦非后世所可及。
洪范之数,出于洛书。
或曰:先儒相传,以洪范出于洛书。洛书之为物,果如后世所谓一六画北、二七画南者乎?则其数有位而无文,禹安知一为五行、二为五事也?果如先儒所传,自五行至向用五福、威用六极者乎?则其书有记而无目,禹安知五事为听视言貌思、八政为食货祀、司徒司空司寇賔师也?若以终篇出于洛书,则上天之言不应如是繁悉也。今九畴之中,所谓卜筮者,伏羲已兆之;所谓厯数者,黄帝已推之;所谓司徒司空者,尧舜已官之。无待洛书而后禹知之,则洪范不本于洛书者审矣。予谓不然,洛书之示人如数尔,圣人用其数分为九类,故曰天锡洪范九畴者以此。何谓数?天地之数五十五数,着之洛书,圣人因而叙之为九畴,亦五十五数。五行五事,十数也;八政五纪,二十三数也;皇极三徳,二十有七数也;稽疑卜用五、占用二,三十有四数也;庻徴休验五、咎验五,四十有四数也;五福六极,五十有五数也。圣人知其数而不知其纪目,惟禹能知之,此所以因洛书而叙九畴,不可谓无是事也。若以为无,则并与河图而画八卦,皆谓之无可乎?
洛书之文
天地之数五十五,河图不用十数者,九与一,三与七,二与八,四与六,皆十数。纵横之间,无非十数,所以虚十数而不用。以四隅四正之十,合乎中央之土,所以纵横皆十五数。四正皆竒,四隅皆耦者,所谓独隂不生,独阳不成,必一竒一耦而造化生也。
五十立数,其说虽似牵强,然亦可用。
书序
书序出于史官之所题,正如诗之上序出于当时太史所题。诗书之序同出一处,不与本篇相联,故逸书之名可得而见者。若各冠其篇首,则亡矣。书序之体不一,百篇之不可作者三,禹贡以发首,言禹未言贡,故不言作禹贡。防子作诰,故不言作防子之诰。仲虺之诰,故不言作仲虺之诰。百篇无序者四,咎单作明居,伊尹作咸有一徳,周公作立政,作无逸,无可序述,故云作而不序。其所由三篇合为一序者六,若太甲、盘庚、说命、泰誓、大禹谟、皋陶谟、益稷三篇,康诰、酒诰、梓材三篇,皆一序,皆不可不知也。若扬雄曰:昔之书序以百篇,而酒诰之篇俄空焉,今亡矣。由是观之,酒诰之序不空也。扬雄之言失之矣。学者不可不知也。
书疑
六经之书有亡失于夫子之先,有亡失于秦火之后者。夏五郭公甲戌己丑,此春秋之阙文也。南陔以下诗亡其六,此诗之阙文也。此其亡失于夫子之前也。周礼六典失于冬官,尚书百篇止存其半,此其亡失于秦火之后也。礼之失于冬官,汉儒已足之,考工记未甚害也。书不惟失其二十四篇,而五十八篇之中多有讹舛遗逸不能无疑者。详而考之,有脱简者,有脱文者,有错文者,有传写而误者,有口传之讹者,有经序异文者,有篇第误称者,有伪书之误真者,有逸书之间见者,又有出于后人之轻改者,诸如此类,不可殚举。刘向以中古文挍欧阳夏侯经文,酒诰【伏】脱简一,召诰脱简二,【伏】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有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脱亦二十二字,此脱简也。夔曰于予击石之辞在益稷之末,而重见于舜典命官之际。康诰三篇有孟侯朕其弟小子封之言,实武王之书,而云周公作诰以封康叔,【胡五峰呉才老晦庵并云】又曰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林少頴云】此断简也。舜典【伏】一篇古文犹阙,此阙文也。武成一篇先后失次,此错文也。汉王嘉曰亡敖逸欲有国,今文转写敖作教。恤刑惟恤,【尧典】今文曰口传以恤为谧,【司马贞曰今作谧也】恤谧相近,伏生口传之讹,此传冩口传之讹也。泰誓序述武王伐殷在于十有一年,正经则曰十有三年。孟子以四海遏密八音为尧典之文,今其书出于舜典。左传以大禹谟皋陶谟益稷皆谓之夏书,今其书为虞书。若以尧典为虞氏所修谓之虞书,则舜典以下皆当为夏书,不若先秦古书孟氏左氏之文可信。此经序之异文,篇第之误称者。张霸伪书立之学官,以之射防。左氏述子鱼之言有康诰,又有唐诰,今独无唐诰。此伪书之乱真,逸书之间见者。其他如髙宗享国五十九年无逸,蔡邕石本为百年无偏无僻,明皇以不叶韵改为陂。禹贡云梦,太宗得古文改云土梦。此皆出后人之轻改者。六经之文惟书出于口传孔壁,其亡失者几半,而半存者又如此讹戾,何也?葢当文帝使晁错徃受之时,伏生已老,不能正言,乃使其女传言教晁错。齐人语多与颍川异,所不知者凡十二三,略以其意属读而已。而孔传之书至东晋始出,不无残阙讹谬者错杂其间。学者当玩其辞,取其意,阙其疑可也。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史之有阙,书之不可信,在夫子孟子之时已然矣,况后世乎?酒诰一篇扬雄叹其俄空,禹谟等作杜预称其遗逸,此又不当疑而疑者也。葢百篇无序者四,康诰酒诰梓材同为一序,则酒诰之序不俄空也。晋世古文之书未显,杜预所及见者张霸伪本,安得不以二十五篇之书谓之逸乎?凡此又皆不必疑者。
武成辨【乃杂识武王政事之书。】
汉律厯志引武成篇,自翼日癸巳以下有二月既死魄,越五日甲子咸刘商,四月既旁死魄,越六日庚戌燎于周庙,翼日辛亥祀天于位,越五日乙夘乃以庻邦祀于周庙,与今武成全篇不同。孔頴逹谓焚书之后,有人伪书云武成之际又亡其篇,故郑康成亦云武成逸书也。孟子尝曰吾于武成取二三防而已,当孟子时,武成亦不可尽信,况后之伪书者乎?本朝王安石疑伏生昬耄,乱其伦次,因而删正之。林少頴又谓此不必疑,乃古书之体尔。仲虺之诰全载仲虺之言,汤诰全载汤之训,伊训全载伊尹之语,至如太甲盘庚之类,皆出一人之防,此其大凡也。若尧典则杂记尧用人之言,至于称尧之徳,自乃命羲和以下,葢史官之辞耳。舜典是史官述舜之为政及命官等事,禹贡顾命并是史官记当时之制,此又自一体也。武成者,武王伐纣之功已成,识其政事之书,皆史官记武王征伐及其归商所行之事,此与尧典舜典顾命之书体同。世儒疑之者,以所记之日有差故也。翼日癸巳,武王自周伐商,不当即继以四月哉生魄。既曰生魄为四月之十六日,不当继以既戊午,反是正月二十八日。既先偃武修文,不宜始记祷神与受防于牧野。既云祀于周庙,命庻邦冢君,不宜始记式闾封墓,散财发粟。所以颠倒断絶。予谓不然。武王既胜商归丰,史官杂记其事,首曰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此则记其始徃伐商之时也。继以四月哉生明,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以下,此则记其克商还周之时也。既述其徃,又记其归,此则记其政事之总目也。即其载命冢君百官之辞,告皇天后土所过山川之言,至无作神羞,此则述武王征伐之时有此言尔。述武王之言已尽,乃曰既戊午,师逾孟津,此史官卒言其胜商之事耳。至下封墓式闾,散财发粟,皆谓天下已定行之。虽若不相伦续,葢皆杂记其政事,无害作史之体。武王伐纣之书有五,泰誓三,牧誓一,皆全载武王誓众之辞。至武成,乃史官杂识其征伐及其归周所行之政事耳。此与尧典舜典顾命之书体同,先儒疑其错简,非也。君牙伯冏吕刑【后世不可信韩愈一碑之失】
夫子定书,自周成康后,独存穆王,作君牙、伯冏、吕刑三书,欲知穆王用人与其训刑之意,如是明审,可知穆王之为人,不坠文武成康之风烈矣。韩退之作徐偃王庙碑,乃曰:偃王君国子民,待四方,一出于仁义。时穆王无道,意不在天下,得八龙骑之,西宴王母于瑶池,忘归,诸侯贽于徐庭者三十六国。如退之说,则夫子所取三篇,可以无传。夫乘八骏,觞王母,出于列御,冦谓西极之僊人,与穆王同游,以至于瑶池,此特御冦驾言,以神僊人之术,大槩诡怪如此。后左氏不之察,因曰:穆王周行天下,将皆有车辙马迹焉。妄者又作穆天子传,以广孟浪之说,此退之取以为据也。退之名为信吾道,排异端者也,而反溺于异端,不已陋乎?信一怪诞之说,而戾夫定书之防,致徐偃之伪名,诬周王之大恶,退之一碑之失,万世不能赎也。今观穆王三篇,其命君牙为大司徒,则自谓守文武成康之遗绪,其心忧危,若蹈虎尾,涉春氷,必頼股肱心膂而为之辅翼也。其命伯冏为太仆正,则自谓怵惕惟厉,中夜以兴,思免厥愆,至有仆臣谀,厥后自圣之言,非惟见任君牙伯冏之得人,且知其饬躬畏咎也。其命吕侯以刑也,则歴告以谨刑罚,恤非辜,虽当耆年,而其心未尝不在民,反谓之不在天下,何邪?使穆王作三书,皆无实之言,所任之人亦不当,则夫子不取之也。今世儒于命伯冏为太仆正,则曰穆王好马故也。读吕刑穆王享国百年耄荒,则曰王老而荒怠好游故也。故列子之说传于左氏,以及于韩子,信韩子之说必至此也。据书曰王享国百年耄,言时已老矣,而犹荒度,作吕刑以诘四方,正知王之不忘也。荒度之义与荒度土功同,若果耄且荒,何暇训夏赎刑乎?
秦誓【知悔过而不能改过。】
有过而能知之,知过而能改之,圣人之徒也。秦穆公丧师而自誓,吾见其能知过矣,未见其能改过也。殽之败,全师而没,以辱其三帅,穆公知过之在已,悔而作誓,诚有悔过之言矣,而非诚有改过之心也。殽败之后【僖三十二】,不逾年而三帅还,自三帅既还之后,逾二年而复举伐晋之师,又败于彭衙【文二】,如是可以已矣。自彭衙之败,逾年而又伐晋,以至济河焚舟,幸王官一防,想其愤愤之心,未尝不在于殽之一役,前日自誓之言何如哉?圣人序书,録其言于典诰之末,所以讥穆公不能改过,以示戒于来世也。且春秋焚舟之举,直书曰秦人伐晋,贬而称人,以称人之意,则知圣人所以定书也。
读书当观其意
典谟训诰誓命,孔安国以为书之六体。由今观之,有一篇备数篇之体,如大禹谟曰禹乃防羣后誓师,则是谟亦有誓也。说命曰王庸作书以诰,则是命亦有诰也。以至益稷洪范本谟而不言谟,旅獒无逸本训而不言训,盘庚梓材本诰不言诰也。征不言誓,君陈君牙不言命。【如诗之风雅颂】然此可以论书之文,不可论书之防。大扺五十八篇之中,圣人取予之意,各有所主。有取于治乱兴废之所由者,如典谟训诰汤誓之类是也。有世不得以为治,君不足以为贤,而有取其言以传逺者,如五子之歌君牙冏命之类是也。有取其事者,征是也。有取其意者,吕刑是也。有特记其时者,文侯之命是也。有以示戒劝者,费秦誓是也。大扺上古之世,风俗淳厚,初未有竒杰可録之事,故史官所存,不过君臣之间忠言嘉谟,与夫国家兴亡大致而已。其他世次年月官秩名氏,以为无益于治,皆所不取焉。使后世之君,读其书,想其人,有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则为尧舜禹汤文武矣。有学而知之,利而行之,则为啓中宗髙宗成康矣。有困而知之,勉强而行之,则为太甲穆王矣。困而不知,反以极于危亡,则为太康桀纣矣。其所示劝谕告戒之言,与三百篇之美刺,二百四十二年之襃贬者,无以异也。唐李翺曰:其读春秋也,若未尝有诗。其读诗也,若未尝有易。其读易也,若未尝有书。其知六经也哉。
六经奥论卷二
[book_title]六经奥论卷三
宋郑樵撰。
诗经
今惟毛公传【出于齐者曰辕固,出于鲁者曰申公,出于燕者曰韩婴,出于赵者曰毛公。】毛公作训【释也。】传【注也。】传注二字见三礼。毛公之注谓之传,故曰毛氏传、孔氏传、易大传是也。
四家之诗,出于齐、鲁、燕、赵。出于齐者曰辕固,出于鲁者曰申公,出于燕者曰韩婴,出于赵者曰毛公。土音不同,训诂亦异。故孔颖达曰:三家之诗,字与毛公异者,动以百数。及证之他书,三家之学,非徒字异,亦并与文义俱异矣。以关雎为讽康王之诗,以燕燕于飞为定姜送归妇之诗,以硕人为傅母戒哀姜之诗,以采采芣苢为蔡女不弃恶夫之诗。诸如此类,不可殚举。至武帝时,毛诗始出。自以源流出于子夏,其书贯穿先秦古书。惟河间献王好古,博见异书,深知其精。时齐、鲁、韩三家皆列于学官,独毛氏不得立。中兴后,谢曼卿、卫宏、贾逵、马融、郑众、康成之徒,皆宗毛公,学者翕然称之。今观其书,所释鸱鸮与金縢合,释北山、烝民与孟子合,释昊天有成命与国语合,释硕人、清人、皇矣、黄鸟与左氏合,而序由庚六篇与仪礼合。当毛公之时,左氏传未出,孟子、国语、仪礼未甚行,而毛氏之説先与之合,不谓之源流子夏可乎?汉兴,三家盛行,毛最后出,世人未知毛氏之宻,其説多从齐、鲁、韩氏。迨至魏、晋,有左氏、国语、孟子诸书证之,然后学者舍三家而从毛氏,故齐诗亡于魏,鲁诗亡于西晋,韩诗虽存,无传之者。【五十篇,今但存其外传十篇而已。】从韩氏之説,则二南、商颂皆非治世音。【以二南作于周衰,以商颂作于宋襄公之世。】从毛氏之説,则礼记、左氏无往而不合,此所以毛诗独存于世也。
二南辨
二南六州汉志扶风雍县东北有周城,西南有召城。二南之诗得于周南,系之周南;得于召南,系之召南。本于所得之地而系之耳。盖歌则从二南之声,二南皆出于文王之化,言王者之化自北而南,【东北一区尚染时恶,惟西南皆从文王之化。】周召二公未尝与其间。二南之诗,后世取于乐章,用之为燕乐、为郷乐、为射乐、为房中之乐,所以彰文王之德美也。故曰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南之为义,盖如是也。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周召南之为义,盖如是也。周世未有乐名南者,维鼓钟之诗曰以雅以南,【陆希声、刘炫释鼓钟,亦知雅南之南为二南,微出已意,曰南如周南之南。】以籥不僭。左氏载季札观乐,见舞象箾南籥者,【杜预释左氏,亦知南籥为文王之乐,不敢正指为南箾者。】详而考之,南籥,二南之籥也,雅也。象舞,颂之维清也。箾之舞象,籥之奏南,其在当时见古乐如此。而文王世子又有所谓胥鼓南,【郑注谓南夷之乐,岂有教世子而用夷之乐。】则南之为乐古矣。二南之诗,虽大槩美诗,亦有刺诗,不徒西周之时,而东周亦然,与十三国风无异也。若以周衰之时,此齐鲁韩之学也。而周之盛时,无一篇可取,所谓尽周衰之文耳。此三家之学,不如毛氏之宻也。
关雎辨【为作之义,皆乐之声。】
齐、鲁、韩三家之诗,皆以关雎为康王政衰之诗。扬雄曰:周康之时,关雎作于上。杨赐曰:康王晏起,关雎见几而作。太史公曰:周道阙,诗人本之衽席,而关雎作。范晔有曰:康后晚朝,关雎作讽。薛氏章句谓:关雎咏淑女以刺时。详诸上文,皆谓作于周衰之文,而不知麟趾乃关雎之应也。序亦言:衰世之公子季札观歌小雅,曰:其周德之衰乎?太史公曰:仁义陵迟,鹿鸣刺焉。如此,则麟趾、小雅、鹿鸣诸诗,皆非治世音无疑矣。曰:非也。盖诗者,乐也。古人以声诗奏之乐,后世有不能法祖,怠于政者,则取是诗而奏之,以申警讽,故曰作。作之为义,如始作、翕如之作,非谓其诗始作于衰世也。孔子言诗,皆取诗之声,不曾説诗之义如何。如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夫子喜鲁太师之乐,音节中度,故曰:乐矣而不及于淫,哀矣而不及于伤。皆从乐奏中言之,非以序别其关雎之文义。】又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皆乐之声也。非谓关雎之义如此。序诗者取以为关雎之义,则非矣。大抵古人学诗,最要理防诗之声。夫子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为之为义,亦作之意。既谓之作,则翕纯皦绎,有声有器,非但歌咏而为周南、召南之为。正如三年不为乐,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之为,谓之为,谓之作者,皆乐之声也。
国风辨【歌诗则各从其国之声。】
诗者,声诗也,出于情性。古者三百篇之诗皆可歌,歌则各从其国之声。周、召、王、豳之诗同出于周,而分为四国之声。邶、、卫之诗同出于卫,而分为三国之声。盖采诗之时,得之周南者系之周南,得之召南者系之召南,得之王城与豳者系之王城与豳,得之邶、、卫者系之邶、、卫,盖歌则各从其国之声。何彼秾矣之诗何以不列于王风?盖为诗之时则东周也,采诗之地则召南也,故列之召南。黍离之诗何以不列之于二南?盖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之地,闵其坏而思其旧,其诗虽作于西周,其人则东周也,故列之王风。平王何以不曰雅?以其地则东周也。幽、厉何以不曰风?以其地则成周也。如此,则木虽美齐而在卫,猗嗟虽刺鲁而在齐,泉水、载驰等诗皆卫诗而在邶、,召穆之民劳、卫武之宾之初筵不附其国而在二雅,皆以声别也。夫风之诗出于土风,而雅之诗则出于朝廷大夫尔。文王之诗见于风者,二南是也。成王之诗见于风者,豳风是也。平王之诗见于风者,王风是也。雅颂之音与天下同,列国之音随风土而异。若谓降黍离而为国风,则豳诗亦可降邪。大抵诗有三百篇,皆以声别。古人采诗之时,随其国而系之,圣人无容心于其间也。至于称其国之名号亦然。如三监之地,自康叔得国已统于卫,今其诗之在顷襄文武者,亦分而为三,不专曰卫。唐叔封唐,在燮父时已为晋矣,至春秋时实有其诗,今其目乃为唐。七月以后多为周公作,刺朝廷之不知,今其诗乃皆为豳。【豳大夫为之。】在盘庚时商已为殷,故颂其殷武,今其颂乃皆为商。得于其地,系于其国云耳,圣人何容心哉。尝观夫子之论诗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夫谓雅颂各得其所可也,而谓乐正者何哉。盖乐者郷乐也,郷乐即风诗也。十五国风之中,惟邶卫其国相近,其声相似,不比周召王豳犹有隔絶也。夫子平时见鲁太师所传三国之声,时有异同。及其环辙之时,见卫人所歌之声,从而正之。故郷乐曰正,而雅颂但曰得所。其意如此,所以诗有十五,此国风之别也。
风有正变辨
风有正、变,仲尼未尝言,而他经不载焉,独出于诗序。若以美者为正,刺者为变,则邶、、卫之诗谓之变风可也。缁衣之美武公,驷铁、小戎之美襄公,亦可谓之变乎?必不得已,从先儒正、变之説,则当如谷梁之书,所谓变之正也。谷梁之春秋书筑王姬之馆于外,书春秋盟于首戴,皆曰变之正也,盖言事虽变常而终合乎正也。河广之诗曰谁谓河广,一苇杭之,其欲徃之心如是其鋭也,然有舍之而不往者。大车之诗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其男女之情如是其至也,然有畏之而不敢者。氓之诗曰以尔车来,以我贿迁,其淫泆之行如是其丑也,然有反之而自悔者。此所谓变之正也。序谓变风出乎情性,止乎礼义,此言得之。然诗之必存变风,何也?见夫王泽虽衰,人犹能以礼义自防也;见中人之性能以礼义自闲,虽有时而不善,终蹈乎善也;见其用心之谬,行已之乖,倘返而为善,则圣人亦録之而不弃也。先儒所谓风之正、变,如是而已;雅之正、变,如是而已。
雅非有正变辨【有小大无正变】
二雅之作,皆纪朝廷之事,无有区别。而所谓大小者,序者曰:政有大小,故谓之大雅小雅。然则小雅以蓼萧为泽及四海,以湛露为燕诸侯,以六月采芑为北伐南征,皆谓政之小者如此,不知常武之征伐何以大于六月,卷阿之求贤何以大于鹿鸣乎?或者又曰:小雅犹言其诗典正,未至浑厚大醇者也。此言犹未是。盖小雅大雅者,特随其音而写之律耳。律有小吕大吕,则歌大雅小雅宜其有别也。春秋襄公二十九年,吴季札观周乐,歌大雅小雅。是雅有小大,已见于夫子未删之前,无可疑者。然无所谓正变者,正变之言不出于夫子而出于序,未可信也。小雅节南山之刺,大雅民劳之刺,谓之变雅可也。鸿鴈庭燎之美,宣王也。崧髙烝民之美,宣王亦可谓之变乎?盖诗之次第皆以后先为序,文武成康其诗最在前,故二雅首之。厉王继成王之后,宣王继厉王之后,幽王继宣王之后,故二雅皆顺其序。国风亦然,则无有正变之説,断断乎不可易也。诗之风雅颂亦然。诗之六义未尝有先后之别,
豳风辨【邠风诗备论风雅之体】
周、召、邶、、卫、王、郑、【洛邑。】齐、豳、秦、魏、唐、陈、桧、曹。【此夫子未删之前季札观乐之次第。】周、召、邶、、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此今诗之次第。】自周、召至桧、曹,此夫子未删之前季札观周乐国风之次第也。自周、召至于邠,此今诗国风之次第。十五国风初无增损或谓夫子离卫降王,进郑退齐,入魏与秦,以一己之私揣摩圣人之意,无是理也。然圣人必以豳之风置之桧、曹之下者,何也?盖习乱者必思治,伤今者必思古。桧终于匪风,思周道也;曹终于下泉,思治也。天下后世苟有下泉之思治,匪风之思周道,则陈淫桧乱之治,一变而复见豳风之正。圣人序诗,所以寓其变于十五国风之末者,此也。邠风、邠雅、邠颂,圣人以邠诗列于风、雅之间,谓其不纯风而可以雅,骎骎乎移风而即于雅也。所以系风之末,居雅之前者,此也。或谓七月、鸱鸮之诗,其言则雅,其体则风,虽非妇人女子之言,实妇人女子之体也,故列之风、雅、颂之间,圣人有深意也。【齐、鲁、韩三家之诗皆无七月篇。或谓邠风七篇,自鸱鸮以下六篇皆非邠事,独七月一篇岂足以当一国之事?周礼有邠雅、颂,岂不为有邠诗而今亡之乎?故齐、鲁、韩三家之诗皆无七月篇。然则邠诗有亡者,不可得而知之也。周、召、王、邠之风,同出于周而分于东西。】
风雅颂辨【风雅颂兼备六义】
风雅颂,诗之体也。赋兴比,诗之言也。六义之序,一曰风,二曰雅,三曰颂。其后先次第,圣人初无加损也。三者之体,正如今人作诗,有律有吕有歌行是也。风者,出于土风,大槩小夫贱妇人女子之言,其意虽逺,其言浅近重复,故谓之风。雅出于朝廷士大夫,其言纯厚典则,其体抑扬顿挫,非复小夫贱妇人女子能道者,故曰雅。颂者,初无讽诵,惟以铺张勲德而已。其辞严,其声有节,不敢琐语防言,以示有所尊,故曰颂。唐之平淮夷颂,汉之圣主得贤臣颂,效其体也。然所谓风雅颂者,不必自关雎以下方谓之风,不必自鹿鸣以下方谓之小雅,不必自文王以下方谓之大雅,不必自清庙以下方谓之颂。程氏曰:诗之六体,随篇求之,有兼备者,有偏得其三者。风之为言,有讽谕之意。三百篇之中,如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之类,皆可谓之风。雅者,正言其事。三百篇之中,如忧心悄悄,愠于羣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之类,皆可谓之雅。颂者,称美之辞,如于嗟麟兮,于嗟乎驺虞之类,皆可谓之颂。故不必泥风雅颂之名,以求其义也。亦犹赋诗而备比兴之义焉。
颂辨【颂者,上下通用,以美其君之功德。】
陈休齐云:颂者,序其事,美其形容,以告于神明。是其诗专用于郊庙。盖鬼神之事,战国以下失之矣。管仲有国颂,屈原有橘颂,秦人刻石颂功德,汉有圣主得贤臣颂,唐有磨崖中兴颂,以鬼神之事加之生人,其弊如此。余谓此説不然。盖颂者,美其君之功德而已,何以告神明乎?既以敬之为戒,成王小毖为求助,与夫振鹭、臣工、闵予小子,皆非告神明而作也。不惟天子用之诸侯,而臣子祝颂其君者亦得用,故僖公亦有颂。后世扬雄之颂充国,陆机之颂汉功臣,韩愈之颂伯夷,郑颂子产之不毁郷校,盖有是焉。礼记载美哉轮焉,美哉奂焉,君子称其善颂善祷,亦犹是也。凭诗之言而疑后世作颂之过,非的论也。
商鲁颂辨
鲁颂是僖公已殁之后,序中明言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颂。颂有四篇,皆史克作明矣。閟宫曰:新庙奕奕,奚斯所作。盖奚斯作新庙耳,非作颂也。而汉班固【西都赋序,其误自孟坚始。】王延寿等【灵光殿赋云:奚斯颂僖,歌其路寝。】反谓鲁颂是奚斯所作。商颂明言正考父得商颂十二篇于周之太师,而太史公曰:宋襄脩行仁义,其大夫正考父美之,而作商颂。此盖出于韩诗,以商颂出于春秋之世,故为是説尔。【史记宋世家】当汉之时,诗之序未出,宜乎言诗者之抵牾也。二颂之作,当以序为正。
逸诗辨【诗有笙奏、金奏、丝奏。】
貍首【礼记射礼诸侯以貍首为节,其下文云:曾孙侯氏,四正具举。大夫君子,凡以庶士。小大莫处,御子君所。以燕以射,则燕则誉。郑氏以为貍首之诗,驺虞、貍首、采蘩、采苹,古之乐节也,日用之间不可阙。今貍首亡逸,诗自逸,非夫子逸之也。观貍首诗可见矣。】
骊驹【前汉王式传曰:客歌骊驹,注以爲逸诗,见大戴礼记。客欲去,歌之。】
祈招【昭十二年楚灵王盘于游畋之乐,子革托于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其诗曰:祈招之
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玊,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麦秀【史记箕子过故殷墟而伤之,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兮。彼狡童
兮,不与我好兮。】
河水【僖二十三年,晋文公在秦,秦伯享之,公赋河水。杜注以为逸诗,义取河水朝宗于海,则春秋之
世,其诗犹存,今无之矣。】
新宫【燕礼升歌鹿鸣,下管新宫商。汾水曰:管与笙类也,先皆有声而已,故新宫辞亦亡。昭二十五年,宋公享昭子,赋新宫,谓之赋,则有辞矣。后汉明帝亦取焉,必见其辞,故得之以播歌咏,盖未有有诗而无辞者。周礼祈年吹豳雅于管籥之类,必得有辞。】
采齐【古之人君行以肆夏,步以采齐。汉制,宗庙乐入庙门奏永至,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齐肆夏也。】肆夏【左传金奏肆夏之三,谓三章。国语云:一名樊君出入奏。】
王夏【王出入奏王夏亦金奏】
三夏【国语云:樊、遏、渠,谓之三夏。盖击钟而奏此三曲,为金奏,故诗亦亡。】
九夏【周礼钟师之职奏九夏。】王夏【王出入奏。】肆夏【尸出入奏,亦名樊。】昭夏【牲出入奏,一名遏。】纳夏【一名渠。】章夏、齐夏、族夏、祴夏、骜夏【皆金奏。】
【郑康成谓九夏皆诗篇名,颂之类今亡,是以颂不能具焉。】
诸儒逸诗辨
论语云:素以为绚兮,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逺而。举硕人之诗而素以为绚兮之句不存,阅唐棣之诗而偏其反而之语不载,则诗之章句逸者多矣。如韩诗雨无其极,伤我稼穑,今亦不见于诗。雨无正篇无其辞,齐鲁韩诗并无七月篇。
亡。诗六篇。
鱼丽之后亡其三,南陔、白华、华黍也。南山有台、南有嘉鱼之后亡其三,由庚、崇丘、由仪也。六篇之诗同在一处,不应中闲南有嘉鱼、南山有台二诗独能存也。案仪礼郷饮酒及燕礼,笙入于县【音】中,奏南陔、白华、华黍。又曰,闲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丘。歌南山有台,笙由仪。此六诗皆主于笙奏之。商份曰,所谓亡其辞者,今论语亡字皆读为无字。谓此六诗以笙奏之,虽有其声,举无辞句,不若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于歌奏之。歌,人声也,故有辞尔。此歌与笙之异也。【或曰,三歌,上乃文武诗,下三笙诗乃成王诗,未可知。】辨曰,古者有堂下堂上之乐。歌主人声,堂上乐也。笙镛以间,堂下乐也。谓之笙镛,乃间歌之声。皆有义而无其辞。束广微之补亡六诗,皮日休补肆夏,不知六亡诗乃笙诗,肆夏乃金奏,初无辞之可传也。
乐章图
歌诗鱼丽【闲】、南有嘉鱼【闲】、南山有台【闲】,此三诗郷饮酒礼、燕礼皆用之。郷饮酒礼工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燕礼则升歌鹿鸣。已上六诗皆小雅。
合乐诗:关雎、葛覃、卷耳、鹊巢、采苹,已上皆二南为合乐诗,夫子所谓人而不为周南、召南者以此。
射乐即乐节。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射,必先行郷饮酒礼。驺虞【王】貍首【侯】,采苹【大夫】采蘩【士】。周礼乐师:凡射,王以驺虞、侯以貍首为节,大夫以采苹、士以采蘩为节。今召南诗中有采蘩、采苹、驺虞三诗,而貍首独亡。已上三诗,皆召南
笙诗。郷饮酒、燕射用之。又云:升歌三终,笙入三终,间歌三终,合乐三终。南陔【笙】、由庚【间笙】、崇丘【间笙】、由仪【间笙】,皆小雅逸诗,为六笙歌。
管奏,管与笙一类,皆竹吹之,独燕礼升歌取鹿鸣下管。新宫自春秋至后汉犹存,今亡,注见逸诗。
金奏肆夏、三夏、王夏、九夏,【皆金奏,即颂诗之类,见逸诗。】丝奏三百篇中之诗,皆可被之弦歌,故琴中有鹊巢操、驺虞伐檀操、白驹操,皆今诗文。又古人谓之雅琴、颂琴,古之雅、颂,即今之琴操。琴【古,禁也。】将以禁人之邪心,故以歌乎诗,如文中子归而援琴,鼓荡荡之什,乃知声至隋末犹存。
房中之乐,二南诗用之为房中之乐。周有房中乐,汉有房中祠乐。唐山夫人作髙祖乐,用楚声,故房中乐楚声也。
两君相见之乐。左氏传。襄公四年:文王大明。
緜。
辨曰:春秋、战国以来,诸侯、卿、大夫、士赋诗道志者,凡诗、雅杂取无择。至考其入乐,则自邶、至豳,无一诗在数。或曰:周礼篇章吹豳诗、豳雅、豳颂,则豳疑于入乐矣。然听吹雅、颂而无豳风,非今七月等语,此欧阳文忠公疑其别有豳诗,于今不存也。
删诗辨【夫子未尝删诗】
司马迁云:古者诗三千余篇,夫子取其可施于礼义者三百篇。孔颖达曰:案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夫子所録不容十分去九。夫诗上自商颂祀成汤,下至株林刺陈灵公,上下千余年而诗才三百五篇,有更十君而取一篇者,皆商周人所作,夫子并得之于鲁太师,编而録之,非有意于删也。夫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如斯等语亦不俚也,胡为而删之乎?墙有茨、桑中等语至俚,又胡为而不删之乎?则知删诗之説与春秋始隠终获麟之事,皆汉儒倡之也。大抵得其郷声则存,不得其声则不存也。周之列国如滕薛、如许蔡、如邾莒等国,夫岂无诗?但鲁人不识其音则不得其详。季札聘鲁,鲁人以雅颂之外所得十五国风尽歌之,及观今三百篇,于季札所观与鲁人所存无加损也。若夫夫子有意删诗,则当环辙之时必大搜而备索之,奚止十五国乎?然圣人不欲强备者,何也?盖以天下情性美刺讽咏亦不过是也。删诗之説非夫子本意,汉儒孔安国倡之,文中子极笔载之。善乎邵康节诗曰:自从删后更无诗。康节之诗非谓夫子果删诗也,盖谓天下情性不出乎此,求之三百篇之中足矣,不必外有所求也。
诗序辨【序作于卫宏。】
汉兴,四家之诗,毛诗未有序,惟韩诗以序传于世。齐诗无序,鲁诗之序有无未可知。诗之序大槩与今序异,韩诗得序而益明,汉儒多宗之,如司马迁、扬雄、范晔之徒,皆以二南作于周衰之时,此韩学也。毛诗至卫宏为之序,郑为之注,而毛氏之学盛行,又非韩所敢望也。或者谓大序【即关雎序】作于子夏【王肃、郑、萧统皆云】,小序作于毛公,此説非也。序有郑注而无郑笺,其不作于子夏明矣。毛公于诗第为之传,其不作序又明矣。又谓大序作于圣人,小序作于卫宏,谓小序作于卫宏是也,谓大序作于圣人非也。命篇大序盖出于当时采诗太史之所题,而题下之序则卫宏从谢曼卿受师説而为之也。案后汉儒林传云:卫宏字敬仲,从谢曼卿学毛诗,因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防,于今传于世。盖尝谓诗之大序非一世一人之所能为,采诗之官本其得于何地,审其出于何人,究其主于何事,且有实状,然后致之太师,上之国史,是以取发端之二字以命题,故谓大序是当时采诗太史之所题。诗之下序,序所作为之意。其辞显者,其序简;其辞隠者,其序备;其善恶之微者,序必明着其迹;而不可以言殚者,则亦阙其目而已。故谓下序是宏诵师説而为之。或者又曰:序之之辞,委曲明白,非宏所能为。曰:使宏凿空为之,虽孔子亦不能;使宏诵师説为之,则虽宏有余矣。意者毛氏之诗,歴代讲师之説,至宏而悉加诠次焉。今观宏之序,有专取诸书之文至数句者,有杂取诸家之説而辞不坚决者,有委曲宛转附经以成其义者,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其文全出于乐记。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为诗以遗王,其文全出于金縢。自微子至于戴公,其间礼乐废坏,其文全出于国语。古者长民,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齐其民,其文全出于公孙尼子。则诗序之作,实在于数书既传之后明矣。此所谓取诸书之文有至数句者,此也。关雎之序既曰: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意亦足矣。又曰:风,风也,风以动之,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又曰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载驰之诗既曰许穆夫人闵其宗国顚覆而作,又曰卫懿公为狄所灭。丝衣之诗既曰绎賔尸矣,又曰灵星之尸也。此盖众説并传,卫氏得有美辞美意,并録而不忍弃之。此所谓杂诸家之説而辞不坚决者也。驺虞之诗先言人伦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纯被文王之化,而后继之搜田以时,仁如驺虞,则王道成。行苇之诗先言国家忠厚,仁及草木,然后继之以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耉,养老乞言。此所谓委曲宛转,附经以成其义者,此也。惟宏序作于东汉,故汉世文字未有引诗序者。惟黄初四年有曹共公逺君子近小人之语,盖魏后于汉,而宏之序至是而始行也。使其果知诗序出于卫宏,则风雅正变之説,二南分系之説,羔羊蟋蟀之説,或郁而不畅,或巧而不合。如荡以荡荡上帝发语,而曰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召旻以旻天疾威发语,而曰闵天下无如召公之为臣。雨无正乃大夫刺幽王也,而曰众多如雨,非所以为正也。牵合为文而取讥于世,此不可不辨也。
诗笺辨【笺中改毛诗字皆有据,永叔未之知。】
张华博物志云:圣人制作谓之经,贤者著述谓之传。【孔毛左氏】郑氏注毛诗而曰笺,不解此意。孔頴达云:笺,表也,识也。郑氏以毛诗悉备,遵畅厥防,所以表明毛意,纪识其事,故特称笺。余注无所遵奉,故谓之注。欧阳永叔深排郑学,以为多喜改字,永叔未深考耳。汉时四诗并作,文字各有不同,虽三家不如毛诗之宻,然不可谓无所长也。郑氏笺诗,传意有不同者,以已説易之。经文有不安者,以三家易之。证之他书,则可知矣。吉蠲为饎,郑氏以蠲为圭,吉圭为饎,则韩诗之言也。素衣朱襮,郑氏以襮为绡,素衣朱绡,则齐诗之言也。其畊泽泽,郑氏以泽为释,其畊释释,亦尔雅之言也。舟人之子,郑氏以舟为当作周,周人之子,则朱育集字之言也。艳妻扇方处,郑氏以艳为阎,阎妻扇方处,则汉杜钦之传之言也。当郑氏笺诗,三家俱存,故郑氏虽解释经文,不明言改字之由,亦以学者既习诗,则三家之诗不容不知也。后世三家既亡,学者惟见其改字,而不见诗学之所由异,此郑氏之所以获讥也。则郑于经不谓之注,而谓之笺。笺之为言,魏晋间所以致辞于皇太子诸王者也。郑尝以君师之礼待毛公,而不擅改圣人之经明矣。观其注礼记、玉藻、杂记,顚倒不伦之处,郑虽理之使条贯,亦不敢易其先后,姑于注下发明而已。则其改字不出臆见,愈可信矣。古诗云:读书不到康成处,不敢髙声论圣贤。吾于郑氏诗笺见之矣。
读诗法
诗三百篇,皆可歌、可诵、可舞、可。太师世传其业,以教国子。自成童至既冠,皆往习焉。诵之则习其文,歌之则识其声,舞之则见其容,之则寓其意。春秋以下,列国君臣朝聘燕享,赋诗见志,微寓规讽,鲜有不能答者,以诗之学素明也。后之歌与舞者皆废,直诵其文而已,且不能言其义,故论者多失诗之意。夫文章之体有二:有史传之文,有歌咏之文。史传之文以实録为主,秋豪之善不私假人;歌咏之文扬其善而隠其恶,大其美而张其功。后世欲求歌咏之文太过,直以史视之,则非矣。孝经十八章,其及于诗者十。中庸、孟子所以善言诗者,以其无汉儒之説乱之也。盖尝论之:善观诗者,当推诗外之意,如孔子、子思;善论诗者,当达诗中之理,如子贡、子夏;善学诗者,当取一二言为立身之本,如南容、子路;善引诗者,不必分别所作之人、所采之诗,如诸经所举之诗可也。緜蛮黄鸟,止于丘隅,緜蛮不过喻小臣之择,卿大夫有仁者依之。夫子推而至于为人君,止于仁;与国人交,止于信。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旱麓不过喻恶人逺去,而民之喜得其所。子思推之,上察乎天,下察乎地。观诗如此,尚何疑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淇澳】而子贡能达之于贫富之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而子夏能悟于礼。后之説论诗若此,尚何尤乎?南容三复,不过白圭。【抑】子路终身所诵,不过不忮不求。【雄雉】学诗至此,奚以多为?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崧髙】宣王诗也,夫子以为文武之德。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仲山甫诗也,左氏以为孟明之功。小宛幽之诗也,祭父以为文王。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僖公诗也,孟子以为周公。矢其文德,洽此四国。【江汉】记礼者以为天王之事。明明天子,令闻不已。【江汉】记礼者【同上孔子闲居】以为三代之君。引诗若此,奚必分别所作之人,所采之诗乎?达是诗,然后可以言诗也。不然,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其为孑遗矣。崧髙维岳,峻极于天,信其为极矣。必欲以实迹验之,则不可以言诗。善乎孟子之言诗,可谓长于诗者。诗曰:民之秉彛,好是懿德。孟子从而释之曰:民之秉彛也,故好是懿德而已。未尝费辞而理自明。故横渠有诗曰:置心平易始知诗。杨中立见之曰:知此诗者,可以读三百篇矣。信哉言乎。
诗有美刺
诗有美刺美诗作于文、武、成、康之世,歌咏太平而不显作者之名,而况刺诗当王室衰微,诸侯横恣,讥诃丑乱之迹,暴扬帷幄之私,则隠晦姓名宜愈甚矣。是以作诗者不明着其人,亦不直指其事,惟节南山刺幽王也,则曰家父作诵,以究王讻;巷伯寺人伤谗而作也,则曰寺人孟子作为此诗;祈父诗曰祈父予王之爪牙,烝民诗曰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如此则明着其所作之人。其他诸诗有美刺者,不可以言语求,必将观其意可矣。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服饰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是也;其颂美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善,而言其冠佩之华,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见其无媿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后世惟孟子言齐王鼓乐田猎,深识此意,观其言曰:百姓闻王钟鼓管籥之音,车马羽毛之美,其讥之则曰: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其美之则曰: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田猎也?正得此意。孟子长于诗,故其言自与诗合。
毛郑之失
何彼秾矣之诗,平王以后之诗也。注以为武王之诗,而谓平王为平正之王,齐侯为齐一之侯。案春秋庄公元年书王姬归于齐,乃桓王女,平王孙,下嫁于齐襄公,故诗曰齐侯之子,平王之孙,断无疑。周颂作于康王、成王之世,故称成王、成、康。今毛、郑以颂皆成王时作,不应得称成王、康王,故于昊天有成命云成王不敢康,为成此王功,不自安逸;执竞之不显成、康,谓成大功而安之;噫嘻之成王,谓成是王事。惟以召南为文、武之诗,故不得不以平王为平正之王;惟以周颂为成王时作,故不得不以成王为成此王功也。殊不知诗中此类甚多,召南中有康王以后之诗,有平王以后之诗,不特文、武时也。甘棠、行露之美,召公既没之后,在康王世也。何彼秾矣作于平王已后,亦犹是也,不必谓武王诗。大雅中大明之维此文王,思齐之文王之母,皇矣之比于文王,灵台之王在灵沼,緜之文王蹶厥生,皆后世诗人追咏之辞,何尝作于文王之世!周颂之美成王,亦犹是也,不必谓成王时作也。郑解经不能无失,孰有大于此者!故特举一二言之。
诗亡然后春秋作。
胡文定公曰:邶、以下多春秋诗,而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何也?黍离降而为国风,天子无复有雅,而王者之诗亡矣。春秋始隐公,适当诗亡之后,谓诗亡者,雅诗亡也。予谓不然。春秋作于获麟之时,乃哀公十四年矣;诗亡于陈灵公,乃孔子未生之前。故曰诗亡然后春秋作,谓美刺之诗亡,而襃贬之书作矣,非有定义也。
秦以诗废而亡
陈君举曰:春秋之衰以礼废,秦之亡以诗废。尝观之诗,刑政之苛,赋役之重,天子诸侯朝廷之严,而后妃夫妇衽席之秘。圣人为诗,而使天下匹夫匹妇之微,皆得以言其上,宜若啓天下轻君之心。然亟谏而不悟,显戮而不戾,相与携持去之而不忍。是故汤、武之兴,其民急而不敢去;周之衰,其民哀而不敢叛。盖其抑郁之气纾,而无聊之意不蓄也。呜呼!诗不敢作,天下之怨极矣。卒不能胜,共起而亡秦。秦亡而后快,于是始有匹夫匹妇存亡天下之权。呜呼!春秋之衰以礼废,秦之亡以诗废。吾固知公卿大夫之祸速而小,民之祸迟而大。而诗者,正所以维持君臣之道,其功用深矣。
解经不可牵强
横渠张先生曰:置心平易始知诗。余谓读六经之书皆然。如书曰:刑故无小,宥过无大。诸家解用十数句解不尽。曾见作者説曰:刑故无刑小,宥过无宥大。只添二字而辞意明白,不用解经而理自明。孟子谓民之秉彛句亦如此。【见读诗法】
六经奥论卷三
[book_title]六经奥论卷四
宋郑樵撰
春秋经
春秋总辨【有已经未经夫子笔削之春秋】
春秋者,鲁史记之名也。有未经夫子笔削之春秋,【西周四百年事。】有已经夫子笔削之春秋。【东迁后二百四十二年事。】孔颖达曰:春秋之名,无所经见,惟昭二年韩起来聘,见鲁春秋。晋语:司马侯对悼公云:羊舌习于春秋,【以其善行,以其恶戒。】悼公使之傅其太子。【此一句出琐语。】楚语:申叔时论傅太子之法,亦云教之以春秋。由此观之,是周之典礼不存,惟鲁春秋为列国所重,皆在夫子未脩之前。旧有春秋之目,则韩起之所见,与叔向、叔时之所学者,乃周公、伯禽以来,上自天子,下至列国,礼乐征伐等事,无不备载,皆周之盛时,为王之典章,此杜预所谓周之旧典礼经是也。今汲冢琐语亦有鲁春秋,记鲁献公十七年事。诸如此类,皆夫子未生之前,未经笔削之春秋也。【西东周六百年事。】孟子云: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又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诸如此类,皆鲁史记东迁已后事,已经夫子笔削之春秋也。【自平王四十九年始。】或谓春秋之名,取赏以春夏,刑以秋冬;或谓一襃一贬,若春若秋;或谓春获麟,秋成书,【公羊正义解获麟云】谓之春秋。皆非也。惟杜预所谓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此説得之。汲冢琐语记夫子时事,自为夏殷春秋。【见史通】墨子曰:吾见百国春秋,以至晏子、虞卿、吕不韦、陆贾著书,皆曰春秋。盖当时述作之流,于正史外各记其书,皆取春秋以名之。然观其篇第,本无年月,与错举春秋以为所记之名则异矣。或曰:春秋之名如此,而圣人作经之意则何如?曰:圣人之意其有忧乎?古者诸侯之国各自有史,书成而献于王,王命内史掌之,以别其同异,考其虚实,而知其美恶。周自东迁以来,威令不振,诸侯无所禀畏,而史官有虚美隐恶者。百世之下,众史并作,予夺不同。如董狐书赵盾之罪,出于史臣之私。郑史书薫隧之盟,屈于权臣之势。善善恶恶,不足以惩劝。圣人因鲁史记以闲见其事,笔而为经。二百四十二年之事,约于一万八千言之间。使后世因列国之史,断以圣人之经,则史之不实者,即经以传其实;经之所不载者,即史以知其详。此则圣人之意,而左氏取之以为传也。吁,春秋一经,造端乎鲁,及其至也,为周;造端乎一国,及其至也,为天下;造端乎一时,及其至也,为万世。吾于此见之。
始隐辨【始隐实为东周四百始年。】
案平王在位五十一年,东迁之初乃为鲁孝公末年,越明年而惠公立,立四十七年而隐公立【歳在已未】,时平王在位已四十九年矣。是平王东迁,王道絶者四十九年,春秋何不始孝惠而始隠公?此夫子不忍遽絶之意也。不忍遽絶之,则有所待也。东迁之初,流风善政犹有存者,郑武公入为司徒,善于其职,则犹用贤也。晋侯扞王于艰,锡之秬鬯,则犹有诰命也。王曰其归视尔师,则诸侯犹来朝也。义和諡为文侯,则列国犹有请也。及平王在位日久,不能自强于政治,弃其九族,葛藟有终逺兄弟之刺,不抚其民,周人有束薪蒲楚之讥。至其末年,失道滋甚,乃以天子之尊下赗诸侯之妾,于是三纲沦,九法斁,人望絶矣。春秋于此有不得已而始于隐也。或曰始于平王者,以平王之不君;始于隐公者,以隐公之不臣。隐公以庶篡桓,桓又以弟弑兄,天子不能诛,方伯不能讨,天下岂复有君臣之道乎?或曰春秋始隐,贤其逊国,果如是説,则隐不当称公矣。且隐公生不复辟,死不成摄,况贤其逊国乎。然则春秋始隐之意果何如哉。尝即春秋之始年而观之,夫子名虽始隐而意在周。昔扬子云作太,张平子曰:汉其后得二百岁乎,作者见之矣。其后果二百岁而魏兴。春秋始隐亦犹是也。文武都丰镐为西周,平王都洛为东周。西周之政,书有诰命存,诗有雅颂作,盛德大业炳如也。惟东周以来,赏罚纪纲荡不可考,圣人欲为之书,则东迁周事也。夫子陪臣,有不当为,乃托鲁以名其书耳。案武王克商,岁在己夘,隐公即位,岁在己未,其相去盖四百一年也。周家之兴,歴年八百,夫子以西周以前四百年事托之诗书,东周以后四百年事托之春秋,而隐公元年实为后四百年始事,此春秋所以不得不始隐也。名虽始隐而意在周,故虽未尝尽録平王之事,而实承平王末年,虽未尝起东迁之始,而实具东迁之本末,则亦圣人以此示其期耳。然则春秋始隠之意在周而不在鲁明矣。史记以隐善逊,故始隐其作。史记以太伯为世家之首,伯夷为列传之首,取其善逊则失矣。
终获麟辨【春秋不害为感麟而作。】
终获麟者,服虔曰:麟,中央土之兽,土为信,信乃孔子之史,脩其母,致其子。何休又本之公羊曰:孔子案图録,知康圣刘季当代周薪,薪乃庶人燃火之象,火为赤帝,故麟为薪者所获。【左氏无心于刘氏,为尧后,引之却是。】西狩者,从东至西,东卯西金,为汉姓。其言诡谲如此,固不足信。或谓春秋成而麟至,鲁胡安国以为文成而麟至,不可谓妖妄。而进评金縢之书啓而天反风,罪已之言发而星退舍,箫韶九成,凤仪于庭,鲁史成经,麟出于野,此理之常,不可谓无。然其言亦未尽。或者又谓春秋感麟而作,以问于伊川,伊川以为夫子之意盖亦有素,因此一事而作,故亦因此一事而终其书。春秋不害为获麟而作,然麟不世出,春秋岂不作?因图书而画卦,使图书不出,八卦亦须作。惟此言得之。或者又曰:春秋絶笔于获麟,谓仲尼伤已之不遇而絶笔也。不知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夫子之叹久矣,岂至是而后知之邪?左氏谓圣人之意初不在此,故续经至夫子卒,使夫子果因获麟而絶笔,为一经之主意。左氏于三家闻见最优,岂不知此,况敢续经乎?大抵终于获麟,此史家之常事,圣人初无意也。麟获于哀公十四年,春秋成于是年之九月,越二年而孔子卒。凡史家纪録时事,必阙其近数年,俟他日裒集所未闻而载之,非如后世日厯之所记也。不幸夫子遽卒,而以麟为春秋之祥,以获麟为夫子之衰,可乎?大抵汉世经师推寻圣人太过,适以啓天下之疑,不知圣人初无意于此也。或者又强为之説曰:不书地,不使麟以地得也;不书公,不使麟以公得也。呜呼,以是而论春秋,岂真知春秋也哉?如史记谓终于获麟,则非矣。
正朔总论
或问:三代之建子丑寅,何也?曰:古今之厯皆建寅,其朔建子丑者,商周二代耳。然则汤武何以独异之也?曰:殷周之所以异其建者,上以明厯数之归已,下以示诸侯之从违也。汤武革命而有天下,三千国之多,八百国之众,其从我也,吾不得而知之;其违我也,吾不得而知之。独以正朔之异,尚以承天命之归己,以示人心之从违。是故服则纉禹,政则反商,独于正朔微有更易尔,初非各出其术以求异也。然则何以谓古之厯皆建寅也?曰:三皇之事,吾不得而详。五帝以来,岂无可传之政?孟春正月朔旦立春,防于天厯之营室,是颛帝之厯已建寅矣。析因夷隩,始以仲春,终以仲冬,是尧帝之厯又建寅矣。舜之正月元日,禹之正月朔旦,则无非建寅矣。尝观豳风七月之诗,述公刘后稷之事,实当虞夏之际,其劝相农事,亦准七月流火之候,此古厯建寅之明騐也。至汤建丑以首事,复建子以起数,而厯元亦不以立春为节,更以十一月朔旦冬至为元。周人因之,而正朔与厯若与夏异矣。然商书曰元祀十有二月,周礼曰正岁十有一月,虽建子丑以命月,而占星、定厯、修祠、举事,仍案夏时,皆不自用其制。秦汉之建亥,亦犹是也。朝贺典礼,皆首十月,至于太初,首用夏正,迄于今而不能易也。新莽尝建丑矣,曹魏明帝亦尝建丑矣,未几而复建寅,唐肃宗亦尝建子矣,未几而复建寅,岂汤武能易之,后人独不可得而易之邪?以汤武易之为是邪,胡为不能以传逺?以汤武易之为非邪,胡为亦可行之一代而遂止也?盖尝论之,编年始于春秋,改元始于秦惠文君,纪年始于汉之武帝,自武帝立年号以纪元,改秦正而用夏,吾知千万世而下,汤武复兴,不能易也。何者?汉非用夏也,盖用古厯也。殷周未有改元之法,此子丑之所由建,武帝易之而为年号,有年号以明厯数之归己,以示天下之从违,虽易代之法,不过如此,又何必复建子、建丑以为赘乎?此新莽、曹魏、唐肃宗所以随改而随废也。吁,孰谓武帝之智,犹有殷周之所不逮者哉?【此正武帝改年号之意,汤武用之不甚明白,却创造子丑。】
六经正朔图
夏正寅正月【尧舜禹皆以建寅为正】
周易兊,正秋也。临【二阳】至于八月有凶,七日来。
复【一阳】
书:以殷仲春,以正仲夏。【尧】正月上日,【舜】正月。
朔旦【禹】
诗: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十月涤场。【七月诗】四月维夏,六月徂暑。【大东诗】六月北伐。【六月诗】十月之交,正月繁霜。【注以夏四月、八月,非也。二诗同出小雅,何以独用周正?】
春秋以夏正纪月,廵守烝享用夏正。传曰:其九
月、十月之交乎?秋,大熟,未获。
礼记月令:季秋【九月】,待来岁之宜。
周礼:凌人,正岁十有二月斩氷。正岁简稼器,修稼政。上春献种,中春始蚕。仲春以木铎修火禁。【司烜氏以为周正,则不合时。】仲冬斩阳木,仲夏斩隂木。【山虞】夏颁,秋刷。【凌人】春搜,秋狝。【大司马皆夏正。】人,筮人。【经文曰上春,郑司农注亦曰夏正,何他职皆用夏正,而此职用周正乎?】
汉武帝太初元年,始用夏正。
殷正丑十二月
书: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三祀十有二月朔。新莽初始元年十一月,改汉正以其年。
十二月朔为始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候,则改寅用丑矣,至光武复建寅。三国魏明帝以黄龙见为得地统,正当建丑,遂以青龙五年三月为景初元年四月,是又改寅用丑矣,至正始复改建寅。魏文帝亦欲改正朔,以辛毗谏而止。
周正子十一月。
孟子:七八月之间旱。【注:为周正。】十一月、十二月亦
可为夏正。
书:一月【子。】戊午。【泰誓。】一月壬辰。【武成。】四月哉生明。
【武成】惟十有三年春。【建子为春。】
春秋春无水,秋无麦,十月陨霜杀菽,皆周正也。以周正纪事,以夏时冠周月。【先书春,后书王正月。】秋大熟,未获。【夏正。】廵守烝享用夏正。【传云:十月之交。】
诗一之日【子】,二之日【丑】,阳生于日,故曰日。此取七日来复之义也。曰为改岁,入此室处。【用周正。】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乃夏正。】
周礼周礼孟春、季春、中夏、中秋、中冬,如山虞仲冬斩阳木,皆周正也。一作夏正。有辨以为春夏秋冬皆一夏正,而四时未尝改,岂有周礼不改四时,夫子作春秋从而改之乎?正月之吉始和,【太宰。】岁终。【十月亥。】正岁。【小宰、内宰。】
【岁终十二月丑】唐肃宗上元二年十一月,以建子月为岁首,不以数纪月。至明年建正月,复称四月。
秦正亥冬十月【月令季秋为来岁受朔日。】
汉书秦自始皇二十六年迄汉髙文景武之元年,朝贺典礼皆首十月。汉仍秦建亥,至太初元年始用夏正,首书正月。凡史书冬十月为岁首,后九月为归余者,皆秦法也。
月令有二来岁之文,季秋【九月】为来岁【亥十月】受朔日,则举秦建亥为岁首。季冬待来岁之宜,则明夏岁得四时之正。
七月诗有改岁、卒岁之语。七月于一之日、二之日之下曰: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则用夏正也矣。又于九月、十月蟋蟀之下曰:曰为改岁,入此室处。又用周正也。【周礼既记子以为正月,复杓寅为正岁。】七月作于周,虽述夏正,终不忘周。月令作于秦,虽言夏正,终不忘秦。亦文人著述之大意也。
左氏左氏记春秋,犹班固之记汉。周本建子,廵守烝享皆用夏,与前代无异,但首事以建子之月。左氏以春秋书春王正月,以为周正建子之月,则非也。汉用秦正朔,朝贺典礼皆首冬十月,班固误记秦七月五星聚东井,以为夏十月,则非矣。
晦庵取孟子、尚书之文以为据,又疑诗中月数不改,曰:某向者疑其并行,若尚有疑,则不若阙之为愈。不必强为之説,可知胷中亦无的论矣。观当时必有两等语,一等以夏月记之,一等从当时便称。如七月周人之诗,纯用夏正,又十月下云曰为改岁入此室处【亥月也】,乃周正。秦人月令之书,纯用夏正,又云季秋为来岁受朔日,乃秦正。
春秋用夏正辨【春秋书时日月皆用夏正】
春秋书元年春王正月,用夏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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