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刘子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南北朝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哲学,完结
[book_length]132654
[book_dec]亦称《刘子新论》、《新论》等。初见于《隋书·经籍志》。新、旧唐书著录并题为刘勰撰。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说:“北齐刘昼、孔昭撰,唐袁孝政注。或以为刘勰,或以为刘孝标,未知孰是。”但《宋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提要》等多认为是刘昼所撰。十卷五十五篇。“泛论治国修身之要,杂以九流之说”。评论儒家,说他们“顺阴阳之性,明教化之本,游心于六艺,留情于五常,厚葬文服,重乐有命;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尊教其道。然而薄者流广文繁,难可穷究也”(《九流》)。以为九流之中,儒与道是最重要的两派。提倡诵读儒家经书,说“不游六艺,不知智之源”(《崇学》)。主张遵循儒家礼教和道德规范,提出治世之人“宜以礼教为先”(《九流》),说“忠孝仁义,德之顺也;悖傲无礼,德之逆也”(《思顺》),指出统治者必须“以仁爱为本,不以苛酷为先。宽宥刑罚,以全人命,省彻徭役,以休民力”(《爱民》),欲以儒家学说弥补道家思想之不足。有《文津阁》本等。今有上海古籍出版社《刘子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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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标点本
[book_title]清神第一
形者,生之器也;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宝也。故神静而心和,心和而形全;神躁而心荡,心荡则形伤。将全其形,先在理神。故恬和养神,则自安于内;清虚栖心,则不诱于外。神恬心清,则形无累矣;虚室生白,吉祥至矣。
人不照于烁金而照于莹镜者,以莹能明也;不鉴于流波而鉴于静水者,以静能清也。镜水以明清之性,故能形物之形。由此观之:神照则垢灭,形静则神清;垢灭则内欲永尽,神清则外累不入。今清歌奏而心乐,悲声发而心哀,神居体而遇感推移。以此而言之,则情之变动,自外至也。
夫一哀一乐,犹搴正性,况万物之众,而能拔擢以生心神哉!故万人弯弧以向一鹄,鹄能无中乎?万物眩曜以惑一生,生能无伤乎?
七窍者,精神之户牖也;志气者,五脏之使候也。耳目之于声色,鼻口之于芳昧,肌体之于安适,其情一也。七窍徇于好恶,则精神驰鹜而不守;志气縻于趣舍,则五脏滔荡而不安。嗜欲连绵于外,心腑壅塞于内,蔓衍于荒淫之波,留连于是非之境,而不败德伤生者,盖亦寡矣。
是以圣人清目而不视,静耳而不听,闭口而不言,弃心而不虑,贵身而忘贱。故尊势不能动,乐道而忘贫,故厚利不能倾,容身而处,适情而游,一气浩然,纯白于衷。故形不养而性自全,心不劳而道自至也。
[book_title]防欲第二
人之禀气,必有性情。性之肝感者,情也;性之所安者,欲也。情出于性而情违性,欲由于情而欲害情。情之伤性,性之妨情,犹烟冰之与水火也。烟生于火而烟郁火;冰出于水而冰遏水,故烟微而火盛,冰泮而水通;性贞则情销,情炽则性灭。是以珠莹则尘埃不能附,性明则情欲不能染也。
故林之性静,所以动者,风摇之也;水之性清,所以浊者,土浑之也;人之性贞,所以邪者,欲眩之也。身之有欲,如树之有蝎:树抱蝎则还自凿,身抱欲而返自害。故蝎盛则木折,欲炽则身亡。将收情欲,先敛五关。五关者,情欲之路,嗜好之府也。
目爱彩色,命曰伐性之斤;耳乐淫声,命曰攻心之鼓;口贪滋味,命曰腐肠之药;鼻悦芳馨,命曰熏喉之烟;身安舆驷,命曰召蹶之机。此五者,所以养生,亦以伤生。耳目之于声色,鼻口之于芳味,肌体之于安适,其情一也。然亦以之死,亦以之生,或之贤智,或为庸愚,由于处之异也。譬由愚者之养鱼鸟也,见天之寒,则内鱼于温汤之中,而栖鸟于火林之上。水木者,所以养鱼鸟也;养之失理,必至焦烂。声色芳味,所以悦人;悦之过理,还以害生。故明者刳情以遣累,约欲以守贞,食足以充虚接气,衣足以盖形御寒;靡丽之华,不以滑性;哀乐之感,不以乱神。处于止足之泉,立于无害之岸,此全性之道也。
夫蜂虿螫指,则穷日烦扰;蚊虫咬肤,则通宵失寐。蚊蜂小害,指肤外疾,人入山则避蜂虿,入室则驱蚊虻。何者?以其害于体也。嗜欲攻心,正性颠倒,嗜欲大害,攻心内疾,丌于指肤,亦以多也。外疾之害,轻于秋毫,人知避之;内疾之害,重于泰山,而莫之避,是弃轻患而负重害,不亦倒乎?人有牛马放逸不归,必知收之;情欲放逸而不知收之,不亦惑乎,
将收情欲,必在危微。情欲之萌,如木之将蘖,火之始荧,手可掣而断,露可滴而灭。及其炽也,结条凌云,煽熛章华,虽穷力运斤,竭池灌火,而不能禁,其势盛也。嗜欲之萌,耳目可关,而心意可钥;至于炽也,虽襞情卷欲而不能收,其性败也。如能塞先于未形,禁欲于危微,虽求悔吝,其可得乎?
[book_title]去情第三
情者,是非之主,而利害之根。有是必有非,能利亦能害;是非利害存于衷,而彼此还相疑。故无情以接物,在遇而恒通;有情以接人,触应而成碍。由此观之,则情之所处,物之所疑也。
是以媒扬誉人,而受誉者不以为德;身肤强饭,而蒙饱者不以为惠。婴儿伤人,而被伤者不以为怨;侏儒嘲人,而获嘲者不以为辱。何者?挟利以为已。有情于誉饱,虽蒙惠而非德;无情于伤辱,虽获毁而无憾。龟不畏网而晨鹈,复仇者不怨镆铘而怨其人,网无心而鸟有情,剑无情而人有心也。使信士分财,不如投策探钩;使廉士守藏,不如闲局全封。何者?有心之于平,不若无心之不平也;有欲之于廉,不若无欲之不廉也。今人目若骊珠,心如权衡,评人好丑,虽言得其实,彼必嫌怨;及其自照明镜,摹倒其容,丑状既露,则内惭而不怨。向之评者,与镜无殊,然而向怨;今之惭者,以镜无情,而人有心也。三人居室,二人交争,必取信于不争者,以辨彼此之得失。夫不争者未必平,而交争者未必偏,而信于不争者何也?以争者之心,并挟胜情故也。
飘瓦击人,虚心触己。是以圣人弃智以全真,遣情以接物,不为名尸,不为谋府,混然无际,而俗莫能累矣。
[book_title]韬光第四
物之寓世,未尝不韬形灭影、隐质遐外以全性栖命者也。夫含奇佩美、炫异露才者,未有不以伤性毁命者也。
故翠以羽自残,龟以智自害,丹以含色磨肌,石以抱玉碎质。此四者,生于异俗,与人非不隔也;托性于山林,寄情于物外,非有求于人也。然而自贻伊患者,未能隐其形也。若使翠敛翮于明丘之林,则解羽之患永脱;龟曳尾于旸谷之泥,刚钻灼之患不至;丹伏光于舂山之底,则磨肌之患永绝;石亢体于玄圃之岩,则剖琢之忧不及。
故穷岩由岫之梓杰,生于积石,颖贯青天,根凿黄泉,分条布叶,轮菌磥硊,骐麟戏其下,鹓鸾游其颠,浮云栖其侧,清风激其间,终岁无毫厘之忧,免刀斧之入者,非与人有德也;能韬隐其质,故致全性也,路侧之榆,樵人采其条,匠者伐其柯,余有尺蘖,而为行人所折者,非与人有仇也;然而致寇者,形不隐也。
周鸡断尾,获免牺牲;山狙见巧,终必招害。由此言之,刚出处之理,亦可知矣。是以古之有德者,韬迹隐智,以密萁外;澄心封情,以定其内。内定则神腑不乱;处密则形骸不扰。以此处身,不亦全乎?
[book_title]崇学第五
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大象无形,非立象无以测其奥。道象之妙,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学不传。未有不因学而鉴道,不假学以光身者也。
夫茧缫以为丝,织为缣纨,缋以黼黻,则王侯服之;人学为礼仪,雕以文藻,而世人荣之。茧之不缫,则素丝蠹于筐笼;人之不学,则才智腐于心胸。海蚌未剖,则明珠不显;昆竹未断,_刚凤音不彰;性情未炼,则神明不发。譬诸金木,金性苞水,木性藏火,故炼金则水出,钻木而火生。人能务学,钻炼其性,则才慧发矣。青出于蓝,而青于蓝,染使然也;冰生于水,而冷于水,寒使然也。镜出于金,而明于金,莹使然也;戎夷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语,教使然也。山抱玉而草木润焉,川贮珠而岸不枯焉,口纳滋味而百节肥焉,心受典诰而五性通焉。故不登峻岭,不知天之高;不瞰深谷,不知地之厚;不游六艺,不知智之探。远而光华者,饰也;近而愈明者,学也。故吴竿质劲,非筶羽而不美;越剑性利,非淬砺而不铦;人性怀慧,非积学而不成。沿浅以及深,披暗而睹明,不可以传闻称,非得以泛滥善也。
夫还乡者心务见家,不可以一步至也;慕学者情缠典素,不可以一读能也。故为山者,基于一篑之土,以成千丈之峭;凿井者,起于三寸之坎,以就万仞之深。灵珠如豆,不见其长,叠岁而大;铎舌如指,不觉其损,累时而折。悬岩滴溜,终能穿石;规车牵索,卒至断轴。水非石之钻,绳非木之锯,然而断穿者,积渐之所成也。耳形完而听不闻者,聋也;目形全而视不见者,盲也;人性美而不鉴道者,不学也。耳之初窒,目之始昧,必不吝百金逆医千里,人不涉学,犹心之聋盲,不知远祈明师以攻心术,性之蔽也。故宣尼临没,手不释卷;仲舒垂卒,口不辍诵;有于恶卧,自碎其掌;苏生患睡,亲锥其股。以圣贤之性,犹好学无倦,矧庸人可怠哉!
[book_title]专学第六
学者出于心。心为身之主,耳目候于心。若心不在学,则听诵不闻,视简不见。如欲炼业,必先正心,而后理义入焉。
夫两叶掩目,则冥默无睹;双珠填耳,必寂寞无闻。叶作目蔽,珠为耳鲠,二关外拥,视听内隔,固其宜也。而离娄察秋毫之末,不闻雷霆之声,季子听清角之韵,不见嵩岱之形。视不关耳,而耳不见;听不关目,而目不闻者,何也?心溺秋毫,意入清角故也。
是以心驻于目,必忘其耳,则听不闻;心驻于耳,必遗其目,则视不见也。使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令一时俱成,虽执规矩之心,回剟劂之手,而不能者,由心不两用。则手不并运也。
弈秋,通国之善弈也,当弈之时,有吹笙过者,倾心听之,将围未围之际,问以弈道,则不知也。非弈道暴深,情有暂暗,笙猾之也。隶首,天下之善算也,当算之际,有鸣鸿过者,弯弧拟之,将发未发之间,问以三五,刚水知也。非三五难算,意有暴昧,鸿乱之也。弈秋之弈,隶首之算,穷微尽数,非有差也,然而心在笙鸿而弈败算挠者,是心不专一,游情外务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察,专于听也;聋无耳而目不可以闻,专于视也。以瞽聋之微,而听察聪视明审者,用心一也。
夫蝉难取,而粘之知掇;卷耳易采,而不盈倾筐。是故学者必精勤专心以入于神。若心不在学而强讽诵,虽入于耳而不谛于心,譬若聋者之歌,效人为之,无以自乐,虽出于口,则越散矣。
[book_title]辩乐第七
乐者,天地之声,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人心喜则笑,笑则乐,乐则口欲歌之,手欲鼓之,足欲舞之。歌之舞之,容发于声音,形发于动静,而入于至遭。音声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故人不能无乐,乐则不能无形,形则不能无道,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乐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淫,使其音调和而不诡,使其曲繁省而廉均。是以感人之善恶,不使放心邪气,是先王立乐之情也。
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各像动德应时之变。故黄帝乐曰《云门》,颛顼曰《五茎》,喾曰《六英》,尧曰《咸池》,舜曰《箫韶》,禹曰《大夏》,汤曰《大濩》,武曰《大武》,此八乐之所以异名也。先王闻五声、播八音,非苟欲愉心娱耳,听其铿锵而已。将顺天地之体,成万物之性,协律吕之情,和阴阳之气,调八风之韵,通九歌之分。奏之环丘,则神明降;用之方泽,则幽祗升;击拊球石,则百兽率舞;乐终九成,则瑞禽翔。上能感动天地,下则移风易俗,此德音之音,雅乐之情,盛德之乐也。
明王既泯,风俗凌迟,雅乐残废,而溺音竞兴。故夏甲作《破斧》之歌,始为东音;殷辛作靡靡之乐,始为北声。部卫之俗好淫,故有《溱洧》、《桑中》之曲;楚越之俗好勇,则有《赴汤》、《蹈火》之歌。各咏其所好,歌其所欲,作之者哀,听之音泣。由心之所感,则形于声;声之所感,必流于心。故哀乐之心感,则焦杀啴缓之声应;濮上之音作,则淫泆邪放之志生。故延年造倾城之歌,汉武思靡嫚之色;雍门作松柏之声,齐泯愿未寒之服。荆轲入秦,宋意击筑歌于易水之上,闻者瞋目,发直穿冠;赵王迁于房陵,心怀故乡,作山水之讴,听者呜咽,泣涕流连。此皆淫泆凄怆、愤厉哀思之声,非理性和情德音之乐也。桓帝听楚琴,慷慨叹息,悲酸伤心,曰:“善哉!为琴若此,岂非乐乎?”夫乐者,声乐而心和,所以和为乐也。今则声哀而心悲,流泪而歔欷,是以悲为乐也。若以悲为乐,亦何乐之有哉!今悲思之声,施于管弦,听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辩,悲则感怨思之声,岂所谓乐哉!
故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乐不和顺,则气有蓄滞,气有蓄滞,则有悖逆诈伪之心、淫泆妄作之事。是以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使人心和而不乱者,雅乐之情也。故为诗颂以宣其志,钟鼓以节其耳,羽旄以制其目,听之者不倾,视之者不邪。耳目不倾不邪,则邪音不入,邪音不入,则情性内和,情性内和,然后乃为乐也。
[book_title]履信第八
信者行之基,行昔人之本。人非行无以成,行非信之无以立。故信之行于人,譬济之须舟也;信之于行,犹舟之待楫也。将涉大川,非舟何以济之?欲泛方舟,非楫何以行之?今人虽欲为善而不知立行,犹无舟而济川也;虽欲立行而不知立信,犹无楫而行舟也;是适郢土而首冥山,背道愈远矣。
自古皆有死,人非信不立。故豚鱼著信之所及也,允哉斯言。非信不成。齐桓不背曹刿之盟,晋文不弃伐原之誓,吴起不亏移辕之赏,魏侯不乖虞人之期,用能德光于宇宙,名流于古今,不朽者也。
故春之得风,风不信则花萼不茂;花萼不茂则发生之德废,夏之得炎,炎不信则草木不长;草小不长则长赢之德废。秋之得雨,雨不信则百谷不实;百谷不实则收成之德废。冬之得寒,寒不信则水土不坚;水土不坚则安静之德废。以天地之灵,气不信四时犹废,而况于人乎?
昔齐攻鲁,求其岑鼎,鲁侯伪献他鼎而请盟焉。齐候不信,曰:“使柳季云是,则请受之。”鲁使柳季,柳季曰:“君以鼎为国,信者,亦臣之国。今欲破臣之国,全君之国,臣所难也。”乃献岑鼎。
小邾射以邑奔鲁,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乃使子路,辞焉。季孙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一言,于何辱焉?”子路曰:“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不义也,由不能矣。”
夫柳季、季路,鲁之匹夫,立信于衡门,而声驰于天下。故齐、邾不信千乘之盟,而重二子之言,信之为德,岂不大哉!
秦孝公使商鞅攻魏,魏遣公子卬逆而拒之。鞅谓昂曰:“昔鞅与公子善,今俱为两国将,不忍攻,愿一饮燕休二师。”公子许焉,遂与之会。鞅伏甲虏之,击破魏军。及惠王即位,疑其行诈,遂车裂于市。
夫商鞅,秦之贵臣,名重于海内,贪诈伪之小功,失诚信之大义,一为不信,终身取尤,卒至屠灭,为天下笑,无信之弊,岂不重乎?
故言必如言,信之符也。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教而行,诚在言外。君子知诚信之为贵,必忱信而行,指麾动静,不失其符。以施救则立,以莅事则正,以还远则附,以赏罚则明。由此而言:信之为行,其德大矣!
[book_title]思顺第九
七纬顺度,以光天象;五性顺理,以成人行。行象为美,美于顺也;夫人为失,失在于逆。
故七纬逆则天象变,五性逆则人道败。变而不生灾,败而不伤行者,未之有也。山海争水,水必归海,非海求之,其势顺也。蹇利西南,就土顺也;不利东北,登山逆也。是以去湿就燥,火之势也;违高从下,水之性也。今导泉向涧,则为易下之流;激波陆山,必成难升之势。水之无情,犹知违逆趣顺,矧人心乎?
故忠、孝、仁、义,德之顺也;悖傲无礼,德之逆也。顺者福之门,逆昔祸之府。由是观之:逆性之难,顺性之易,断可识矣。
今使孟说引牛之尾,尾断膑裂,不行十步。若环桑之条,以贯其鼻,縻以寻绹,被发童子,骑而策之,风于广泽,恣情所趣。何者?十步之行,非远于广泽,被发之童,非勇于孟说,然而近不及远,强不如弱者,逆之与顺也。
司马蒯聩,天下之攻剑者也。令提剑锋而掉剑觚,必刎其指,而不能以陷腐木,而况金甲乎?若提其觚而掉其锋,虽则凡夫,可以陆斩犀象,水截蛟龙矣。顺理而行,若执剑觚,逆情而动,如执剑锋,欲无伤乎,岂可得乎?
后稷善播植,不能使禾稼冬生,逆天时也。禹善治水,凿穴川,不能回水西流,逆地势也。人虽才艺卓绝,不能悖理成行,逆人道也。故循理处情,虽愚蠢可以立名;反道为奇,虽贤哲犹有祸害。君子如能忠孝仁义,履信思顺,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
[book_title]慎独第十
善者行之总,不可斯须离,可离非善也。人之须善,犹首之须冠,足之待履。首不加冠,是越类也;足不蹑履,是夷民也。争处显而修善,在隐而为非,是清旦冠履而昏夜倮跣也。
荃荪孤植,不以岩隐而歇其芳;石泉潜流,不以涧幽而不清;人在暗密,岂以隐翳而回操?是以戒慎目所不睹,恐惧耳所不闻,居室如见宾,入虚如有人。故蘧瑗不以昏行变节,颜回不以夜浴改容。句践拘于石室,君臣之礼不替;冀缺耕于垧野,夫妇之敬不亏。斯皆慎乎隐微,枕善而居,不以视之不见而移其心,听之不闻而变其情也。
谓天盖高而听甚卑,谓日盖远而照甚近,谓神盖幽而察甚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日不显,莫予云觏。”暗昧之事,未有幽而不显,昏惑之行,无有隐而不彰。修操于明,行悖于幽,以人不知。若人不知,则鬼神知之,鬼神不知,则己知之。而云不知,是盗钟掩耳之智也。
孔徒晨起,为善孜孜;东平居室,以善为乐。故身恒居善,刚内无忧虑,外无畏惧,独立不惭影,独寝不愧衾,上可以接神明,下可以固人伦,德被幽明,庆祥臻矣。
[book_title]贵农第十一
衣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民恃衣食,犹鱼之须水,国之恃民,如人之倚足。鱼无水,则不可以生;人失足,必不可以步;国失民,亦不可以治;先王知其如此,而给民衣食。
故农祥旦正,晨集鲰訾,阳气愤盈,土木脉发,天子亲耕于东郊,后妃躬桑于北郊。国非无良农也,而王者亲耕;世非无蚕妾也,而后妃躬桑;上可以供宗庙,下可以劝兆民。《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而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天子亲耕,后妃亲织,以为天下先。
是以其耕不强者,无以养其生;其织不力者,无以盖其形。衣食饶足,奸邪不生;安乐无事,天下和平;智者无所施其策,勇者无以行其威。故衣食为民之本,而工巧为其末也。
是以雕文刻镂,伤于农事,锦缋綦组,害于女工。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工害,则寒之源也。饥寒并至,而欲禁人为盗,是扬火而欲无炎,挠水而望其静,不可得也。
“衣食足,知荣辱;仓廪实,知礼节。”故建国者必务田蚕之实,弃美丽之华,以谷帛为珍宝,比珠玉于粪土。何者?珠玉止于虚玩,而谷帛有实用也。假使天下瓦砾悉化为和璞,砂石皆变为隋珠,如傎水旱之岁,琼粒之年,则璧不可以御寒,珠未可以充饥也。虽有夺日之鉴、代月之光,归于无用也。何异画为西施,美而不可悦;刻作桃李,似而不可食也。衣之与食,唯生人之所由,其最急者,食为本也。霜雪岩岩,苫盖不可以代裘;室如悬磐,草木不可以当粮。
故先王制国,有九年之储,可以备非常救实厄也。尧汤之时,有十年之蓄,及遭九年洪水,七载大旱,不闻饥馑相望,捐弃沟壑者,蓄积多故也。谷之所以不积者,在于游食者多,而农人少故也。夫螟螣秋生而秋死,一时为灾,而数年乏食。今一人耕而百人食之,其为螟螣,亦以甚矣!
是以先王敬授民时,劝课农桑,省游食之人,减徭役之费,则仓廪充实,颂声作矣。虽有戎马之兴,水旱之沴,国未尝有忧,民终为无害也。
[book_title]爱民第十二
天生万民,而立之君,君则民之天也。天之养物,以治阴阳为本;君之化民,以政教为务。故寒暑不时则疾疫,风雨不节则岁饥。刑罚者,民之寒暑也;教令者,民之风雨也。刑罚不时,则民伤;教令不节,刚俗弊。故水浊无掉尾之鱼,土确无葳蕤之木,政烦无逸乐之民。政之于人,由琴瑟也,大弦急,则小弦绝,大弦阏矣。
夫足寒伤心,民劳伤国;足温而心平,人佚而国宁。是故善为理者,必以仁爱为本,不以苛酷为先。宽宥刑罚,以全人命,省彻徭役,以休民力;轻约赋敛,不匮人财,不夺农时,以足民用;则家给国富,而太平可致也。人之于君,犹子之于父母也。未有父母富而子贫,父母贫而子富也。故人饶足者,非独人之足,亦国之足也;渴乏者,非独人之渴乏,亦国之渴乏也。故有若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此之谓也。
先王之治,上顺天时,下养万物,草木昆虫,不失其所;獭未祭鱼,不施网罟,豺未祭兽,不修田措;鹰隼未击,不张罻罗;霜露未沾,不伐草木。草木有生而无识,鸟兽有识而无知,犹施仁爱以及之,奚况生人而不爱之乎?
故君者,其仁如春,其泽如雨,德润万物,则人为之死矣。昔太王居邠,而人随之,仁爱有余也;夙沙之君,而人背之,仁爱不足也。仁爱附人,坚于金石,金石可销,而人不可离。故君者,壤也;人者,卉木也。未闻壤肥而卉木不茂,君仁而万人不盛矣。
[book_title]从化第十三
君以民为体,民以君为心。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从之。未见心好而身不从,君欲而民不随也。人之从君,如草之从风,水之从器。故君之德,风之与器也;人之情,草之与水也。草之戴风,风鹜东则东靡,风鹜西则西靡,是随风之东西也。水之在器,器方则水方,器圆则水圆,是随器之方圆也。下之事上,从其所行,犹影之随形,音之应声,言不虚也。上所好物,下必有甚。《诗》云:“诱人孔易。”言从上也。
昔齐桓公好衣紫,阖境尽被异彩;晋文公不好服美,群臣皆衣牂羊;鲁哀公好儒服,举国皆著儒衣;赵武灵王好鵕寿,国人咸冠鵕冠。紫非正色,牂非美毳,儒非俗服,鵕非冠饬,而竞之者,随君所好也。
楚灵王好细腰,臣妾为之约食,饿死者多;越王勾践好勇,而揖斗蛙,国人为之轻命,兵死者众。命者,人之所重,死者,人之所恶。今轻其所重,重其所恶者,何也?从君所好也。
尧舜之人,可比屋而封;桀纣之人,可接屋而诛。非尧舜之民性尽仁义,而桀纣之人生辄奸邪,而善恶性殊者,染化故也。是以明君慎其所好,以正时俗,树之风声,以流来世。
或者以为:“上化而下不必随,君好而人未必同也。故唐尧之世,而四凶纵;殷纣之时,而三仁贞;汉文节俭,而人庶奢;齐景奢,而晏婴俭。”此未达之辞也。何者?冬之德阴,而有寒炎萧丘;夏之德阳,而有霜霰。以天地之德,由不能一于阴阳,况其贤圣,岂能一于万民哉!
故权衡虽正,不能无毫厘之差;钧石虽平,不能无抄撮之较。从君之譬,以多言之。唐尧居上,天下皆治,而四凶独乱,犹曰尧治,治者多也;殷纣在上,天下皆乱,而三仁独治,犹曰纣乱,乱者众也。汉文节俭,而人有奢,犹曰世俭,俭者多也;齐景大奢,而晏婴躬俭,犹日国奢,奢者众也。水性宜冷,而有华阳温泉,犹曰水冷,冷者多也;火性宜热,而有萧丘寒炎,犹曰火热,热者多也。迅风扬波,高下相临,山隆谷洼,差以寻常,较而望之,犹曰水平,举大体也。故世人之论事,皆取其多者以为之节。今观言者,当顾言外之旨,不得拘文以害义也。
[book_title]法术第十四
法术者,人主之所执,为治之枢也。术藏于内,随务应变;法设于外,适时御人。人用其道而不知其数者,术也;悬教设令以示人者,法也。人主以术化世,犹天以气变万物:气变万物,而不见其象;以术化人,而不见其形。故天以气为灵,主以术为神。术以神隐成妙,法以明断为工。淳风一浇,则人有争心,情为既动,则立法以捡之。建国君人者,虽能善政,未有弃法而成治也。故神农不施刑罚而人善,为政者不可废法而治人,舜执干戚而服有苗,征伐者不可释甲而制冠。
立法者,譬如兽御:察马之力,揣途之数,齐其御辔,以从其势。故能登坂赴险,无覆轶之败;乘危涉远,无越轨之患。君犹御也,法扰辔也,人犹马也,马犹轨也,理犹执辔也。执辔者,欲马之遵轨也,明法者,欲人之循治也。辔不均齐,马失轨也;法不适时,人乖理也。
是以明主务循其法,因时制宜:苟利于人,不必法古;必害于事,不可循旧。夏商之衰,不变法而亡;三代之兴,不相袭而王;尧舜异道,而德盖天下;汤武殊治,而名施后代。由此观之:法宜变动,非一代也。
今法者则溺于古律,儒者则拘于旧礼,而不识情移法宜变改也。此可与守法而施教,不可与论法而立教。故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拘礼之人,不足以言事;制法之士,不足以论理。若握一世之法,以传百世之人,由以一衣拟寒暑,一药治痤瘕也。若载一时之礼,以训无穷之时,是刻舟而求剑,守株而待免也。
故制法者,为理之所由,而非所以为治也。礼者,成化之所宗,而非所以成化也。成化之宗,在于随时,为治之本,在于因世。未有不因世而欲治,不随时而成化,以斯治政,未为衷也。
[book_title]赏罚第十五
治民御下,莫正于法;立法施教,莫大于赏罚。赏罚者国之利器,而制人之柄也。
故天以晷数成岁,国以法教为才。晷运于天,则时成于地;法动于上,刚治成于下。晷之运也,先春后秋,法之动也,先赏后罚。是以温风发春,所以动萌华也;寒露降秋,所以殒茂叶也;明赏自德,所以劝善人也;显罚有过,所以禁下奸也。
善赏者,因民所喜以劝善,善罚者,因民所恶以禁奸。故赏少而善劝,刑薄而奸息。赏一人而天下喜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用能教狭而治广,用寡而功众也。
昔王良之善御也,识马之饥饱规矩徐疾之节,故鞭策不载而千里可期;然不可以无鞭策者,以马之有佚也。圣人之为治也,以爵赏劝善,以仁化爱民,故刑罚不用,太平可致;然而不可废刑罚者,以民之有纵也。是以赏虽劝善,不可无罚,罚虽禁恶,不可无赏;赏平罚当,则理道立矣。
故君者赏罚之所归,诱人以趣善也。其利重矣,其威大矣。空悬小利,足以劝善;虚设轻威,可以惩奸。矧复张厚赏以施下,操大威以临民哉!
故一赏不可不信也,一罚不可不明也。赏而不要,虽赏不劝;罚而不明,虽刑不禁。不劝不尽,则善恶失理,是以明主一赏善罚恶,非为己也,以为国也。适于己,而无功于国者,不加赏焉,逆干己,而有劳于国者,不施罚焉。罚必施于有过,赏必加于有功,苟能赏信而罚明,则万人从之,若舟之循川,车之遵路,亦奚向而不济,何行而弗臻矣!
[book_title]审名第十六
言以绎理,理为言本,名以订实,实为名源。有理无言,则理不可明;有实无名,则实不可辨。理由言明,而言非理也;实由名辨,而名非实也。今信言以弃理,实非得理者也;信名而略实,非得实者也。故明者,课言以寻理,不遣理而著言;执名以责实,不弃实而存名。然则言理兼通,而名实俱正。
世人传言,皆以小成大,以非为是。传弥广而理逾乖,名弥假而实逾反,则回犬似人,转白成黑矣。今指犬似人,转白成黑,则不类矣。专以类推,以此像彼,谓犬似玃,玃似狙,狙似人,则犬似人矣。谓白似缃,缃似黄,黄似朱,朱似紫,紫似绀,绀似黑,刚白成黑矣。黄轩四面,非有八目;夔之一足,必有独胫。周人玉璞,其实死鼠;楚之凤凰,乃是山鸡。愚谷智叟,而像顽称;黄公美女,乃得丑名。鲁人缝掖,实非儒行,东郭吹竽,而不知音。四面一足,本非真实,玉璞凤凰,不是定名。鲁人东郭,空滥美称:愚谷黄公,横受恶名。由此观之传闻丧真,翻转名实;美恶无定称,贤愚无正目。
俗之弊者,不察名实,虚传说者,即似定真。闻野丈人,谓之田父;河上姹女,谓之妇人;尧浆、禹粮,谓之饮食;龙肝、牛膝,谓之为肉。掘井得人,言自土而出;三豕渡河,云彘行水上。凡斯之类,不可胜言。故狐狸二兽,因其名便,合而为一;蛩蛩巨虚,其实一兽,因其词烦,分而为二。斯虽成其名,而不知败其实,弗审其词,而不察其形。
是以古人必慎传名,近审其词,远取诸理,不使名害于实,实隐于名。故名无所容其伪,实无所蔽其真,此之谓正名也。
[book_title]鄙名第十七
名者命之形也,言者命之名也,形有巧拙,名有好丑,言有善恶。名言之善,则悦於人心;名言之恶,则忮於人耳。是以古人制邑名子,必依善名名之,不善害于实矣。昔毕万以盈大会福,晋仇以怨偶逢祸。然盈大者不必尽吉,怨偶者不必皆凶。而人怀爱憎之意者,以其名有善恶也。今野人昼见蟢子者,以为有喜乐之瑞;夜梦见雀者,以为有爵位之象,然见蟢者未必有喜,梦雀者未必蝉冠,而人悦之者,以其名利人也。水名盗泉,尼父不漱;邑名朝歌,颜渊不舍;里名胜母,曾子还轫;亭名栢人,汉后夜遁。何者?以其名害义也。以蟢雀之徵,无益于人名,苟近善而世俗爱之。邑泉之大,生人所庇,名必伤义,圣贤恶之。由此而言,则善恶之义在于名也。
昔有贫人命其狗曰富,命子曰乐,方祭而狗入于室,叱之曰:“富出!”祝曰:“不祥。”家果有祸。其子后死,哭之曰乐,而不自悲也。庄里有人字其长子曰盗,次子曰殴。盗持衣出耨,其母呼之曰盗,吏因缚之。其母呼殴,殴喻吏遽而声不转,但言殴殴,吏因殴之,盗几至于殪。立名不善,身受其弊。审名之宜,岂不信哉!
[book_title]知人第十八
龙之潜也,庆云未附,则与鱼鳖为邻;骥之伏也,孙阳未赏,必与驽骀同枥;士之翳也,知己未顾,亦与佣流杂处。自非洞明,莫能分也。
故明哲之相士,听之于未闻,察之于未形,而鉴其神智,识其才能,可谓知人矣。若功成事遂然后知之者,何异耳闻雷霆而称为聪,目见日月而谓之明乎?
故孔方諲之相马也,虽未追风逐电,绝尘灭影,而迅足之势,固已见矣。薛烛之赏剑也,虽未陆斩玄犀,水截轻羽,而锐忍之资,亦已露矣!
故范蠡吠于犬窦,文种闻而拜之,鲍龙跪石而吟,仲尼为之下车;尧之知舜,不违桑阴;文王之知吕望,不以永日。眉睫之微,而形于色;音声之妙,而动于心。贤圣观察,不待成功而知之也。
陈平之弃楚归汉,魏无知识其善谋;韩信之亡于黑水,萧何知其能将,岂待吐六奇而后明,破赵魏而方识哉?若于临机能谋而知其智,犯难涉危乃见其勇,是凡夫之识,非明哲之鉴。
公输之刻凤也,冠距未成,翠羽树,人见其身者,谓之鸗鵄,见其首者,名日鴮鸅,皆訾其丑,而笑其拙。及凤之成,翠冠云耸,朱距电摇,锦身霞散,绮翮焱发,翙然一翥,翻翔云栋,三日而不集,然后赞其奇而称其巧。
尧遭洪水,浩浩滔天,荡荡怀山,下民昏垫。禹为匹夫,未有功名,尧深知之,使治水焉,乃凿龙门,斩荆山,导熊耳,通鸟鼠,栉奔风,淋骤雨,面目黧黚,手足胼胝,冦绖不暇取,经门不及过,使百川东注于海,西被于流沙,生人免为鱼鳖之患。于是众人咸歌咏,始知其贤。
故见其朴而知其巧者,是王尔之知公输也;凤成而知其巧者,是众人之知公输也;未有功而知其贤者,是尧之知禹也;有功而知其贤者,是众人之知禹也。故知人之君未易遇也。
侯生,夷门抱关之吏,见知于无忌;豫子,范中行之亡虏,蒙异于智伯,名尊而身显,荣满于当世,虽复刎颈魏庭,漆身赵地,揣情酬德,未报知己虚左之顾,国士之遇也。世之烈士愿为君者授命,犹瞽者之思视,躄者之想行,而目终不得开,足终不得伸,徒自悲夫!
[book_title]荐贤第十九
国之需贤,譬车之恃轮,犹舟之倚楫也。车摧轮,则无以行;舟无楫,则无以济;国乏贤,则无以理。国之多贤,如托造父之乘,附越客之舟,身不劳而千里可期,足不行而蓬莱可至。朝之乏贤,若凤亏六翮,欲望背磨青天,臆冲绛烟,终莫由也。
峻极之山,非一石所成,凌云之榭,非一末所构;狐白之裘,非一腋之毛,宇宙为宅,非一贤所治;是以古之人君,必招贤搜隐;人臣则献士举知。唐升二八,流睦睦之风;周保十乱,播济济之咏。仲尼在卫,赵鞅折谋,干木处魏,秦人罢兵。宫奇未亡,献公不侵;子玉犹存,文公侧坐。以此而言,则立政致治,折冲压难者,举贤之效也。
夫连城之璧,瘗影荆山;夜光之珠,潜辉郁浦。玉无翼而飞,珠无胫而行,扬声于章华之台,炫耀于绮罗之堂者,盖人君之举也。贤士有胫而不肯至,殆蠹材于幽岫,毁迹于柴荜者,盖人不能自荐,未有为之举也。
古人竞举所知,争引其类,才苟适治,不问世胄,智苟能谋,奚妨秕行?昔时人君,拔奇于团虏,擢能于屠贩;内荐不避子,外荐不避仇;身受进贤之赏,名有不朽之芳。昔子贡问于孔子曰:“谁为大贤?”子曰:“齐有鲍叔,郑有子皮。”子贡曰:“齐无管仲,郑无子产乎?”子曰:“吾闻进贤为贤,非贤为不肖。鲍叔荐管仲,子皮荐子产,未闻二子有所举也。”进贤为美,逾身之贤,矧复抑贤者乎?
故黔息碎首以明百里,北郭刎颈以申晏婴,所以致命而不辞者,为国荐士,灭身无悔,忠之至也,德之难也。臧文仲不进展禽,仲尼谓之窃位,公孙弘不引董生,汲黯指为妒贤;虞丘不荐叔敖,樊姬贬为不肖;东闾不达髦士,后行不正于路。
故为国入宝,不如能献器。献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斯前识之良规,后代之明镜矣。
[book_title]因显第二十
夫火以吹爇生焰,镜以莹拂成鉴。火不吹则无外耀之光,镜不莹必阙内影之照。故吹成火之光,莹为镜之华人之寓代,亦须声誉以发光华,犹凡火镜假吹莹也。
今虽智如樗里,才若贾生,居环堵之室,无知己之谈,望迹流于地,声闻于天,不可得也。柳下惠不遇仲尼,则贞洁之行不显,未免于三黜之臣,无耻之人也;季布不遇曹丘,则百金之诺不扬未离于凡虏无羞之士也。二子所以德洽于当时,而声流于万代者,圣贤吹莹也。
昔有卖良马于市者,已三旦矣,而市人不顾。乃谓伯乐曰:“吾卖良马,而市人莫赏。今子一顺,请献半马之价。”于是伯乐造市,来而迎睇之,去而目送之,一朝之价,遂至千金。此马非昨马驽骀,今成駃騠也,由人莫之赏,未有为之顾眄者也。
夫樟木盘根钩枝,瘿节蠹皮,轮菌拥肿,则众眼不顾。匠者采焉,制为殿堂,涂以丹漆,画为黼藻,刚百辟卿士,莫不顺眄仰视。木性犹是也,而昔贱今贵者,良工为之容也。
荆磎之珠,夜光之璧,荐之侯王,必藏之于玉匣,缄之于金滕。若暗以投人,则莫不相眄以愕,按剑而怒。何者?为无因而至。
故若物无所以因,良马劳于驵阓,美材朽于幽谷,宝珠触于按剑。名有所因而至,则良马一顾千金,槃木光于紫殿,珠璧擎之玉匣。今人之居当代,虽抱才智,幽郁穷闺,而无所因邪?未有为之声誉,先之以吹莹,欲望身之光,名之显,犹扪虚缚风,煎汤觅雪,岂可得乎?
[book_title]托附第二十一
夫含气庶品,未有不托附物势以成其便者也。故霜雁托于秋风,以成轻举之势;腾蛇附于春雾,志希凌霄之游,蹶鼠附于蛩蛩,以攀追日之步;碧萝附于青松,以茂凌云之叶。与夫鸟兽虫卉之智,犹知因风假雾,托峻附高,以成其事,奚况于人,而无托附以就其名乎?
故所托英贤,则迹光名显,所附暗蔽,则身悴名朽。天之始旭,则目察轻烟;岁之将暮,则蓬卷云中。目之能见,蓬之能高,托日之光,附风之势也。缀羽于金铁,置之于江湖,必也沉溺,陷于泥沙,非羽质重而性沉,所托沉也;载石于舟,置之江湖,则披风截波,泛扬长涧,非石质轻而性浮,所托浮也。搏牛之虻,飞极百步若附鸾尾,则一翥万里,非其翼工,所托迅也。楼季足捷,追越奔光,若驾疲羸,则日不涉一舍,非其胫迟,所托蹇也。以是观之:附得其所,则重石可浮,短翅能远;附失其所,则轻羽沦溺,迅足成蹇。
夫燕之巢幕,衔泥补缀,烂若绫纹,虽陶匠逞妙,不能为之,可谓固矣。然凯旋剔幕,则巢破子裂青,所托危也。鹪鹩巢苇之茎,紩之以丝发,珠圆罗绉,虽女工运巧,不能为之,可谓固矣。然虻风歘至,则苇折卵破者,何也?所托轻弱使之然也。故鸟有择木之性,鱼有选潭之情,所以务其翔集,盖斯为美也。
[book_title]心隐第二十二
二仪之大,可以章程(廿九年为程限也)测也,三纲之动,可以表里度也。雷霆之声,可以钟鼓传也。风雨之变,可以音律和也。故其象可观,不能匿其影;有形可见,不能隐其迹;有声可闻,不能藏其响;有色可察,不能灭其情。夫天地阴阳之难明,犹可以术数揆而耳目可知。至於人也,心居於内,情伏于里,非可以算数测也。凡人之心,险於山川,难于知天。天有春夏秋冬,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不可而知之也。故心有刚而色柔,容强而质弱,貌愿而行慢,性懁而事缓,假饰於外,以明其情。喜不必爱,怒不必憎,笑不必乐,泣不必哀,其藏情隐行,未易测也。日在天之外,而心在人之内,物亦照焉。照之於外,不可而伪内者也,而伪犹生焉;心在人之内,而智又在其内,神亦照焉,外之於内,无所取徵也。而欲求其情,不亦难乎!不洁在面,人皆耻之;不洁在心,人不肯愧。以面露外而心伏内,故善饰其情,潜奸隐智,终身不可得而见也。
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同时,孔子门人三盈三虚,唯颜渊不去。独知圣人之德也夫!门人去仲尼而皈少正卯,盖不知仲尼之圣,亦不知少正卯之佞。子贡曰:“少正卯,鲁之丈人也,夫子为政何以先之?”子曰:“赐也还,非尔所及也!”夫少正卯心逆而险,行辟而圣,言伪而辩,词鄙而博,顺非而泽。有此五伪,而乱圣人。以子贡之明,见不能见。知人之难也,以是观之:佞与贤相类,诈与信相似,辨与智相乱。愚直相像,若荠苨之乱人参,蛇床之似縻芜也。
俗之常情,莫不自贵而鄙物,重己而轻人。观其意也,非苟欲以愚胜贤,以短加长,由于人心难知,非可以准衡乎!未能虚己相推,故有以轻抑重,以短凌长,是以嫫母闚井,自谓媚胜西施;齐桓矜德,自称贤於尧舜。若子贡始事孔子,一年自谓胜之,二年以为同德,三年方知不及。以子贡之才,犹不识圣人之德,望风相崇,奚况世人而能推己耶?是以真伪绮错,贤愚杂揉,自非明哲,莫能辩也。
[book_title]通塞第二十三
命有否泰,遇有屈伸。否与泰相翻,屈与伸殊贯。邀泰遇伸,不尽睿智;遭否会屈,不专肤蔽,何者?否泰 由命,屈伸在遇也。命至于屈,才通理壅,遇及于伸,才壅迹通。通之来也,非其力所招,壅之至也,非其智所回。势苟就壅,则口目双掩;遇必属通,则声眺俱明。
故处穴大呼,声郁数仞;顺风长叫,音通百里。入井望天,不过圆盖;登峰眺目,极于烟际。向在井穴之时,声非卒嗄,目非暴昧,而闻见局者,其势壅也;及其乘风蹈峰,声非孟贲,目非离娄,而声彻眺远者,其势通也。
买臣忍讥而行歌,王章苦寒而坐泣,苏秦握锥而愤懑,班超执笔而慷慨。当彼四子势屈之时,容色黧黑,神情沮忸,言为飞砾,行成狂狷,发露心忧,影销貌悴,引叹而雷转,喷气则云涌,如骐骥之伏于盐车,玄猿之束于笼圈,非无千里之駃,万仞之犍,然而不异羸钝者,无所肆其巧也,何异处穴而望声彻,入井而欲睇搏哉!及其势伸志得,或佩锦而还乡,或声玉于廊庙,或合纵于六国之内,或悬旌于昆仑之外,当斯之时也,睿彩光液,神气开发,言成金玉,行为世则,乘肥衣轻,怡然自得,漂若轻鸱之泛长波,沛若吞舟之扬大壑,何异顺风而纵声,登峰而长晒!人犹是也,而昔如彼,今如此者,非谓昔愚而今贤,故丑而新美,壅之与通也。
水之性清动,壅以堤则波纽而气腐;决之使通,循势而行,从涧而转,虽有朽骸烂卉,不能污也。非水之性异,通之与壅也。人之通,犹水之通也;德如寒泉,假有沙尘,弗能污也。以是观之:通塞之路与荣悴之容,相去远矣!
[book_title]遇不遇第二十四
贤有常质,遇有常分。贤不贤,性也,遇不遇,命也。性见于人,故贤愚可定;命在于天,则否泰难期。命运应遇,危不必祸,愚不必穷;命运不遇,安不必福,贤不必达。故患齐而死生殊,德同而荣辱异者,遇不遇也。春日丽天,而隐者不照;秋霜被地,而蔽者不伤,遇不遇也。
昔韩昭侯醉卧而寒,典官加之衣。觉而问之,知典官有爱于己也,以越职之故而加诛焉。卫之骖乘,见御者之非,从后呼车,有救危之意,不蒙其罪。加之以衣,恐主之寒;呼车,忧君之危。忠爱之情是同,越职之愆亦等,典官犹罪,呼车见德,遇不遇也。
鸱堕腐鼠,非虞氏之慢;瓶水沃地,非射姑之秽,事出虑外,固非其罪。而侠客大怒,虞氏见灭;邾君大怒,而射姑获免,遇不遇也。
齐之华士,栖志丘壑,而太公诛之;魏之干木,遁代幽居,而文侯敬之。太公之贤非有减于文侯,干木之
德非有逾于华士,而或荣或戮者,遇不遇也。
董仲舒智德冠代,位仅过士;田千秋无他殊操,以一言取相。同遇明主而贵贱悬隔音,遇不遇也。庄姜适卫,美而无宠;宿瘤适齐,丑而蒙幸;
遇不遇,命也;贤不贤,性也。怨不肖者,不通性也;伤不遇者,不知命也。如能临难而不慑,贫贱而不忧,可为达命者也。
[book_title]命相第二十五
命者,生之本也;相者,助命而成者也。命则有命,不形于形;相则有相,而形于形。有命必有相,有相必有命,同禀于天,相须而成也。
人之命相,贤愚贵贱,修短吉凶,制气结胎受生之时。其真妙者:或感五帝三光,或应龙迹气梦;降及凡庶,亦禀天命,皆属星辰,其值吉宿则吉,值凶宿则凶。受气之始,相命既定,即鬼神不能移改而圣智不能回也。
华胥履大人之迹,而生伏羲;女蜗感瑶光贯日,而生颛顼;庆都与赤龙合,而生唐尧;握登见大虹,而生虞舜;修纪见洞流星,而生夏禹:夫都见白气贯月,而生殷汤;太妊梦见长人,而生文王;颜征感黑帝,而生孔子;刘媪感赤龙,而生汉祖;薄姬感苍龙,而生文帝。微子感牵牛星,颜渊感中台星,张良感孤星,樊哙感狼垦,老子感火星,苦此之类,皆圣贤受天瑞命而生者也。
相者,或见肌骨,或见声色,贤愚贵贱,修短吉凶,皆有表诊,故五岳崔嵬,有峻极之势;四渎皎洁,有川流之形;五色郁然,有云霞之观;五声铿然,有钟磐之音。善观察者,犹风胡之别刃,孙阳之相马,览其机妙,不亦难乎?
伏羲日角,黄帝龙颜,帝喾戴肩,颛顼骿骭,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肩二肘,文王四乳,武王并齿,孔子返字,颜回重瞳,皋繇鸟喙。若此之类,皆圣贤受天殊相而生者也。
舜目重瞳,是至明之相,而项羽、王莽,亦目重瞳子。越王勾践,长颈鸟喙,非善终之象,而夏禹亦长颈鸟喙;王葬之重瞳,譬驽马有骥之一毛,而小可谓之骥也;勾践长颈鸟喙,犹蛇有龙之一鳞,而不可谓之龙也。
爱及众庶,皆有诊相。故谷于丰下,叔兴知其有后;卫青方颡,黥徒明其富贵;亚夫纵理,许负见其饿死;羊鲋声豺,叔姬鉴其灭族。
命相吉凶,悬之丁天。命当贫贱,虽富贵,犹有祸患;命当富贵,虽欲杀之,犹不能害。
夏孔甲田于箕山,大风晦暝,入于人家。主人方乳,或占之曰:“后来而产,是子不胜,终必有殃。”孔甲取之曰:“苟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析薪,斧斩其左足,遂为大阍。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汉文以梦而宠邓通,相者占通当贫饿死。帝曰:“能富在我,何谓贫乎?”与之铜山,专得冶铸。后假衣食,寄死人家。
子文之生,妘子弃之,虎乃乳之,遂收养焉,卒为楚相。褒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曰:“气从天来,故我有娠。”及子之产,捐猪圈中,猪以气嘘之,弃马枥中,马复嘘之,故得不死,卒为夫余之王。
故善恶之命,若从天堕,若从地出,不得以理数推,非可以智力要。今人不知命之有限,而妄觊于分愿;命在于贫贱,而穿凿求富贵;命在于短折,而临危求长寿。皆或之甚者也。
[book_title]妄瑕第二十六
大道混然无形,寂然无声,视之不见,听之不闻,非可以影响求,不得以毁誉称也。降此以往,则事不双美,名不并盛矣。虽天地之人,三光之明,圣贤之智,犹未免乎訾也。
故天有拆之象,地有裂之形,日月有谪蚀之变,五星有悖彗之妖;尧有不慈之诽,舜有囚父之谤,汤有放君之称,武有杀主之讥;齐桓有贪淫之目,晋文有不臣之声,伊尹有诬君之迹,管仲有愆上之名。以夫二仪七耀之圣,不能无亏沴;尧舜汤武之圣,不能免于嫌谤;桓文伊管之贤,不能无纤瑕之过。由此观之:宇宙庸流,能自免于怨谤而无悔吝耶?
是以荆岫之玉,必含纤瑕,骊龙之珠,亦有微颡,然驰光于千里,飞价于侯王者,以小恶不足以伤其大美也。今忌人之细短,忘人之所长,以此招贤,是画空而寻迹,披水而见路,不可得也。定国之臣亦有细短,人主所以不弃之者,不以小妨大也;以小掩大,非求士之谓也。
伊尹,夏之庖厨;傅说,殷之胥靡;百里奚,虞之亡虏;段干木,魏之大驵。此四于者,非下贤也,而其迹不免污也。名不两盛,事不俱美。
昔魏文侯问于李克曰:“吴起何如人也?”克对曰:“起贪而好色,然其善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乃以为将,拔秦五城,北灭燕赵,盖起之力也。魏无知荐陈平于汉王,或人谗之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可用也,且闻盗嫂而受金。”王乃疏平,让无知。无知曰:“臣进策谋之士,诚足以利国耳,且其小过岂妨公家之大务哉!”乃擢为护军,得施其策。故范增疽发死而楚国亡,阏氏开阵而汉军全者,平之谋也。高祖弃陈平之小愆,采六奇之大谋;文侯舍吴起之小失,而取五城之功。向使二主以其小过,弃彼良材,则魏国之存亡不可知,汉楚之雄雌未可决也。而吴起必埋名于贪好,陈平陷身于贿盗矣。
俗之观士者,见其威仪屑屑,好行细浩,乃谓英彦;士有大趣不修容仪,不惜小检,而谓之弃人。是见朱橘一子蠹,固剪树而弁之;睹缛锦一寸点,乃全匹而燔之。
齐桓深知宁戚,将任之以政,群臣争谗之曰:‘宁戚卫人,去齐不远,君可使人问之。若果真贤,用之未晚也。”公曰:“不然。患其有小恶者,民人知小恶忘其大美,此世所以失天下之士也。”乃夜举火而爵之,以为卿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桓公可谓善求士矣。
故仲尼见人一善,而忘其百非;鲍叔闻人一过,而终身不忘。夫子如斯之弘,鲍叔如斯之隘也。以是观之:圣哲之量,相去远矣!
牛躅之霪,不生鲂鱮;巢幕之窠,不容鹄卵;崇山廓泽,不辞污秽;佐世良材,不拘细行。何者?量小不足以包大形,器大无分小瑕也。人之情性,皆有细短,若其大略是也,虽有小过,不足以为累;若其大略非也,虽有衡门小操,未足与论大谋。
樊哙屠贩之竖,萧曹斗筲之吏,英布刑墨之隶,周勃俳优之任,其行皆中律,其质则将才也。张景阳,郢中之大淫也,而威诸侯;颜浊邹,梁父之大盗也,而为齐勋臣。此皆有所短,然而功名不朽者,大略得也。袁精目、鲍焦立节抗行,不食非义之食,乃饿而死,不能立功拯溺者,小节不伸而大节屈也。
伯夷叔齐,冰清玉洁,义以不为孤竹之嗣,不食周粟,饿死首阳。杨朱全身养性,去胫之一毛,以刺天下,则不为也。若此二子,德非不茂,行非不高,亦能安治代紊、蹈白刃而达功名乎?此可以为百代之熔轨,不可居伊管之任也。
[book_title]适才第二十七
物有美恶,施用有宜;美不常珍,恶不终弃。紫貂白狐,制以为裘,郁若庆云,皎如荆玉,此毳衣之美也;压菅苍蒯,编以蓑芒,叶微疏系,黯若朽穰,此卉服之恶也。裘蓑虽异,被服实同;美恶虽殊,适用则均。今处绣户洞房,则蓑不如裘,被雪淋雨,则裘不如蓑。以此观之,适才所施,随时成务,各有宜也。
伏腊合欢,必歌《采菱》,牵石拖舟,则歌嘘与,非无《激楚》之音,然而弃不用者,方引重抽力,不知嘘与之宜也。
卞庄子之升殷庭也,鸣佩趋跄,温色怡声;及其搏虎,必攘袂鼓肘,瞋目震呼。非不知温颜下气之美,然而不能及者,方格猛兽,不如攘袂之宜也。安陵神童,通国之丽也,八音繁会,使以噭吹囋声而人悦之,则不及瞽师侏儒之美。蛇衔之珠,百代之传宝,以之弹绖,则不如泥丸之劲也。棠溪之剑,天下之铦也、用之获穗,曾不如钩镰之功也。此四者,美不常珍,恶不终废 用各有宜也。
昔野人弃子贡之辩,而悦马圉之辞;越王退吹籁之音,而好鄙野之声。非子贡不及马圉,吹籁不若野声,然而美不必合,恶而见珍者,物各有用也。
水火金木土者,六府异物,而皆有施;规、矩、权、衡、准、绳,六法殊形,而各有任。故伊尹之兴上功也,长胫者使之蹋锸,强脊者使之负土,眇目者使之准绳,伛偻者使之涂地。因事施用,仍便效才,各尽其分而立功焉。
商歌之士,鸡鸣之客,才各有施,不可弃也。若使宁子结客于孟尝,则未免追军之至,囚系之辱也。若使鸡鸣托于齐桓,必不能光辅于霸道,九合诸侯也。时须过关,莫若鸡鸣;欲隆霸主,莫若商歌。商歌之雅,而鸡鸣之鄙,虽美恶有殊,至于适理排难,其揆一也。
楚之市偷,天下之大盗,而能却齐军,虽使孙吴用兵,彼必与之拒战,未肯有望风而退也。晋之叔鱼,一国之佞邪也,而能归季孙,虽使甘苏聘说,彼必与之较辩,不至恐慑而逃还也。大盗谗佞,民之殚害,无用之人也,苟有士术,犹能为国兴利除害,矧乃明智炼才,其为大益,岂可弃耶?
《关雎》兴于鸟,而为《风》之道,美其挚而有别也;《鹿鸣》兴于兽,而为《雅》之端,嘉其得食而相呼也。以夫鸟兽之丑,苟有一善,诗人歌咏,以为美谈,奚况人之有善而可弃乎?
夫柽柏之断也,大者为之栋梁,小者为之椽桁,直者中绳,曲者中钩,随材所施,未有可弃者,是以君子善能拨士,故无弃人;良匠善能运斤,故无弃材。是以人物交泰,各尽其分而立功焉。诗云:虽有丝麻,无弃菅蒯;虽有姬姜,无弃憔悴。此之谓也。
[book_title]文武第二十八
规者,所以法圆,裁局则乖;矩者,所以象方,制镜必背。轮者,所以辗地,入水则溺;舟者,所以涉川,施陆必踬。何者?方圆殊形,舟车异用也。虽形殊而用异,而适用则均。盛暑炎蒸,必藉凉风;寒交冰结,必处温室。夏不御毯,非憎恶之,炎有余也;冬不卧箪,非怨仇之,凉自足也。不以春日迟迟而毁羔裀、秋露洒叶而剔笋席,白羽相望,霜刃竞接,则文不及武;干戈既韬,礼乐聿修,则武不及文。不可以九畿慑然而弃武,四郊多垒而摈文,士用各有时,未可偏无也。五行殊性,俱为人用,文武异材,为国大益。犹救火者,或提盆榼,或执瓶盂,其器方圆,形体虽返,名质相乖,至于盛水灭火,功亦齐焉。缴者身仰,钓者身俯,俯仰别状,取利同焉。织者渐进,耕者渐退,进退异势,成务等焉。
墨子救宋,重趼而行;干木在魏,身不下堂。行止异迹,存国一焉。文以赞治,武以凌敌,趋舍殊律,为绩平焉。秦之季叶,土崩瓦解,汉祖躬提三尺之剑,为黔首请命,跋涉山川,蒙犯矢石,出百死以绩一生,而争天下之利,奋武厉诚,以决一旦之命。当斯之时,冠章甫,衣缝掖,未若戴金胄而擐犀甲也。嬴项既灭,海内大定,以武创业,以文止戈,征邹、鲁诸生,而制礼仪,修三代之乐,朝万国于咸阳。当此之时,修文者荣显,习武者惭忸,一世之间而文武递为雄雌。以此言之,治乱异时,随务引才也。
今代之人,为武者则非文,为文者则嗤武,各执其所长而相是非,犹以宫笑角,以白非黑,非适才之情、得实之论也。
[book_title]均任第二十九
为有宽隘,量有巨细,材有大小,则任其轻重,所处之分,末可乖也。是以万硕之鼎,不可满以盂水;一钧之钟,不可容于泉流;十围之木,不可盖以茅茨,榛棘之柱,不可负于广厦,何者?小非大之量,大非小之器,重非轻之任,轻非重之制也。以小量大,必有枉分之失;以小容大,则致倾溢之患;以重处轻,必有伤折之过;以轻载重,则致压覆之害。
故鹍鹏一轩,横厉寥廓,背负苍天,足跖浮云,有六翮之资也;騕豫一骛,腾光万里,绝尘掣微,有迅足之势也。今以燕雀之羽,而慕冲天之迅;犬羊之蹄,而觊日之步,势不能及,亦可知也。
故奔蜂不能化藿蠋,而螟蛉能化之;越鸡不能伏鹄卵,而鲁鸡能伏之。夫藿与螟蛉,俱虫也,鲁鸡与越鸡,同禽也,然化与不化,伏与不伏者,藿大越小也。
夫龙蛇有翻腾之质,故能乘云依雾;贤才有政理之德,故能践势处位。云雾虽密,蚁蚓不能升者,无其质也;势位虽高,庸敝不能治者,乏其德也。故智小不可以谋大,德狭不可以处广。以小谋大必危,以狭处广必败。子游治武城,仲尼发割鸡之叹;尹何为邑宰,子产出制锦之谏。德小而任大,谓之滥也;德大而任小,谓之降也。而其失也,宁降无滥。
是以君子量才而授任,量任而授爵,则君无虚授,臣无虚任。故无负山之累,折足之忧也。
[book_title]慎言第三十
日月者,天之文也;山川者,地之文也;言语者,人之文也。天文失,则有谪蚀之变;地文失,则有崩竭之灾;人文失,则有伤身之患。
故口者,言语之门户;舌者,门户之关钥。关钥动,则门户开,门户开,则言语出。出言之善,则千里应之;出言之恶,则千里违之。言失于己,不可遏于人;情发于近,不可止于远。是以君子慎其关钥,以密言语。言语在口,譬含锋刃,不可动也。动锋刃者,必伤喉舌。言失之害,非唯锋刃,其所伤者,不唯喉舌。故天有卷舌之星,人有缄口之铭。所以警佻言,防口訧也。
口舌者,祸患之宫,亡灭之府也。语言者,性命之所属,而形骸之所系也。言出患入,语失身亡。身亡不可复存,言出不可复追。其犹射也:悬机未发,则犹可止;矢一离弦,虽欲返之,弗可得也。
《易》诫枢机,《诗》刺言玷。斯言一玷,非礛诸所磨;枢机既发,岂骇电所追?皆前圣之至慎,后人之埏熔。明者慎言,故无失言;暗者轻言,自致害灭。
昔智伯失言于水灌,韩魏蹑其肘足;魏武漏语于英雄,玄德遗其匕筋。是以头为秽器,师驰徐卅,地分三晋,土割岷蜀,亡败长衅,为天下笑,不慎言也。韩昭侯与棠磎公谋,而终夜独寝,虑梦言露子妻妾也。孔光不对温室之树,恐言之泄于左右也。
言者,风也;无足而行,无翼而飞,不可易也。是以圣人当言而惧,发言而忧,如蹈水火,临危险也。礼然后动,则动如春风,人不厌其动;时然后言,则言如金石,人不厌其声。故声无失行,口无过言也。
[book_title]贵言第三十一
越剑性锐,必托槌砧以成纯钩;楚柘质劲,必资榜檠以成弴弓;人性虽敏,必藉善言以成德行。故槌砧者,夷不平也;榜檠者,矫不正也;善言者,正不善也。
人目短于自见,故借镜以观形;发拙于自理,必假栉以修束;心暗于自照,则假言以策行。面之所以形,明镜之力也;发之所以理,玄栉之功也;行之所以策,善言之益也。镜栉理形,其惠轻也,善言成德,其惠重也。人皆悦镜之明己形,而不慕士之明己心;人皆欲栉之理其发,不愿善言之理其情,是弃重德而采轻功,不亦倒乎?为衣冠者,己手不能,则知越乡借人以制之;至于理身,而不知借言以修其行,是处其身轻,而于冠重,不亦谬乎?
君子重正言之惠,贤于轩璧之赠,乐闻其过,胜于德义之名。故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申叔一言;范献贱万亩之田,以贵舟人片说。季路抱五慎之诫,赵盈佩九言之箴。以此观之,轩璧之与田邑,岂能与善言齐价哉!
夫桓侯不采越人之说,卒成骨髓之疾;吴王不听枚乘之言,终受夷灭之祸。夫人之将疾者,必不甘鱼肉之味;身之将败者,必不纳忠谏之言。故临死者,谓无良医之药;将败者,谓无直谏之臣。而不听善言,是耳聋也,非其耳之有塞,善言不入耳乎?
是以明者纳规于未形,采言于患表,从善如转圜,遣恶如去仇,正音日闻于耳,祸害逾远于身。昔尧设招谏之鼓,舜树诽谤之术,汤立司过之士,武王置诚慎之鼗。以圣哲之神鉴,穷机洞微,非有毫厘之谬也,犹设广听之术,开嘉言之路,岂不贻厥将来,表正言之益耶?以夫先圣犹能采言于刍荛,奚况布衣而不贵言乎?
故臣子之于君父,则有献可替否讽谏之文,知交之于朋友,亦有切磋琢磨相成之义。君子若能听言如响,从善如流,则身安南山,德茂松柏,声振金石,名流千载也。
[book_title]伤谗第三十二
誉者,扬善之枢也,毁者,宣恶之机也。扬善生于性美,宣恶出于情妒。性美以成德为恒,情妒以伤人为务。故誉以论善,即辞以极善为功;毁必举过,则言以穷恶为巧。何者?俗人好奇,不奇不用也。誉人不增其义,则闻者不快于心;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满于耳。
代之善人少,而恶人多,则举者寂寞,而谗者喧哗。是以洗垢求痕,吹毛觅瑕,挥空成有,转白为黑,提轻当重,引寸至尺。墨子肝以悲素丝,杨朱所以泣岐路;以其变为青黄,回成左右也。昔人兴谗言于青蝇,譬利口于刀剑者,以其点素成缁,刃劲伤物。故在四畏,不可不慎:鸟之曲喙跂距者,羽类畏之;兽之方喙钩爪者,毛群畏之;鱼之哆唇锯齿者,鳞族畏之;人之言口谗谄者,人其畏之。
谗嫉之人,必好闻人恶,恶闻人善,妒才智之在己前,諅富贵之在己上,犹啭中有噎,吞之思人;目上有翳,决之愿去。吞决之深情,则萋斐之辞作。故扬娥眉者,为丑女之所妒;行贞洁者,为谗邪之所疾。昔直不疑未尝有兄,而谗者谓之盗嫂;第五伦三娶孤女,而世人谓笞妇翁。如此者皆听虚而责响,视空而索影,悖情而倒理,诬罔之甚也。以二子之贤,非身行之不洁,与人有仇也,而不免于世谤者,岂非兽恶其网,人恶其谗耶?
故谗邪之蔽善人也,犹朝日洞明,雾甚则不见天;沙石至净,流浊则不见地;虽有明净之质而不发明者,水雾蔽之也。兰荪欲茂,秋风害之;贤哲欲正,谗人败之。故谗者,知害嫉于他人,而不知伤所说之主;知伤所说之主,而不知还害其身。故无极之谗,子常蒙谤,郄费双灭。谗谄之流弊,一至于斯。呜呼!世之君子,可不慎慎!
[book_title]慎隙第三十三
过者,怨之梯也;怨者,祸之府也。祸之所生,必由积怨;过之所始,多因忽小。小过之来,出于意表;积怨之成,在于虑外。故其来也,不自悔;其成也,怨不可防。防怨不密,而祸害臻焉!
故登峭坂而不跌坠者,慎于大也;跨阜垤而好颠蹶者,轻于小也。苟兢其步,虽履险能安;轻易其足,虽夷路亦踬。智者识轻小之为害,故慎微细之危患,每畏轻微,懔懔焉若朽索之驭六马也。
鸿毳性轻,积之沉舟;鲁缟质薄,叠之折轴。以毳缟之轻微,能败舟车者,积多之所致也。故墙之崩隤,必因其隙;剑之毁折,皆由于璺。尺蚓穿堤,能漂一邑;寸烟泄突,致灰千室。怨之始也,征于隙纹,及其危害,大于墙剑。祸之所伤,甚于邑室,将防其萌,急于水火。
《夏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故怨不在大,亦不在小。荧荧不灭,能焚昆山;涓涓不绝,能成江河。怨之所生,不可类推;祸之所言,非可情测。或怨大而成小,或憾轻而至重,深仇不必危,而睚眦未可易也。譬如风焉,披云飞石,卷水蹶木,而入血脉不为之伤;隙穴之风,轻尘不动,毛发不摇,及中肌肤,以为深疾。大不为害,小而成患者,大风散漫,小风激射也。
故汉祖免贯高之逆,魏后(曹操)泄张绣之仇,韩信削少年之辱,安国释田甲之慢。此皆遇英达之主,宽廓之衿,得以深怨而不为仇也。鲁酒薄而邯战围,羊羹偏而宋师败,郈孙以斗鸡亡身,齐侯以笑嫔破国。皆以轻蔑细怨,忘树祸端,以酒食戏笑之故,败国灭身为天下笑,不慎故也。
识之暗者,皆以小害易微之事,以至于大患。祸之至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门,害与利同邻,若非至精,莫能分矣。是以智患者,祸福之门户,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不可不慎也。
[book_title]诫盈第三十四
四时之序,节满即谢,五行之性,功成必退。故阳极而降,阴极而升,日中则昃,月盈则亏,此天之常道也。势积则损,财聚则散,年盛返衰,乐极还悲,此人之恒情也。昔仲尼观欹器而革容,鉴《损》《益》而叹息,此察象而识类,睹霜而知冰也。
夫知进而不知退,则践盈满之危;处存而不忘危,必履太山之安。故雷在天上曰大壮,山在地中曰谦,谦则裒多益寡,壮则非礼勿履。处壮而能用礼,居谦而能益寡,降高以就卑,抑强而同弱,未有谦尊而不光,骄盈而不毙者也。
圣人知盛满之难持,每居德而谦冲:虽聪明睿智,而志逾下,富贵广大,而心逾降;勋盖天下,而情逾抑,不以德厚而矜物,不以身尊而骄民。故楚庄王功立而心惧,晋文公战胜而色忧,非憎荣而恶胜,乃功大而心小,居安而念危也。夏禹一馈而七起,周公一沐而三握发,食不遑饱,沐不及晞,非耐饥而乐劳,是能心急于接士,德处于谦光也。
《易》曰:以贵下贱,大得民也。是以君子高而能卑,富而能俭,贵而能贱,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辩而能讷,博而能浅,明而能暗,是谓损而不穷也。
[book_title]明谦笫三十五
天道下济而光明,江湖善下而为王。故山在地中成谦,王侯以孤寡为损。谦则荣而逾高,损则显而弥贵。高必以下为基,贵则以贱为本。在贵而忘贵,故能以贵下民;处高而遗高,故能以高就卑。是以大壮则往复,天地之谦也;极升必降,阴阳之谦也;满终则亏,日月之谦也;道盈体中,圣人之谦也。
《易》称:“谦尊而弥光。”《老子》云:“不伐故有功。”谦者,在于降己,以高下卑,以圣从鄙。不伐在于有功,不矜在于有德,不言归于冲退,谦挹之流也。好盈自贤,矜功伐善者,俗之常情,圣人之恶也。必矜其功,虽赏之而称劳,情犹不足;苟伐其善,虽与之赏多,必怨其少;则慊望之情生,躁竞之色见,矜伐之路开,患难之衅作矣。君子则不然,在荣以挹损为基,有功而不矜,有善而不伐。遗其功而功常存,忘其善而善自全。情常忘善,故能以善下物,情恒存善,故能以善胜人。
是以情存功善,非心谦也;口虚托谦,岂非矫乎?以善胜物,心遗功善,非矜伐也,口及其善,岂非实乎?故心存功善,非心谦也,口虽不言,未免矜伐;心舍功善,口虽明言,无伤于谦。故夏禹昌言,明称伐功;咎繇陈谟,云说我惠;岂其矜功而存惠哉!
夫言善非伐,而伐善者每称其能;言惠非矜,而矜惠者常存其惠。圣人知人情尚贤而好伐,故发言裁典,多由谦退;所以弃其骄姱,竞垂世则也。
[book_title]大质第三十六
火之性也,大寒惨凄,凝冰裂地,而炎气不为之衰;大热煊赫,焦金烁石,而炎气不为之炽者,何也?有自然之质,而寒暑不能移也。故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各抱自然之性,非可强变者也。士有忠义之性,怀真直之操,不移之质,亦如兹者也。
是以生苟背道,不以为利;死必合义,不足为害。故不趋利而逃害,不忻生而憾死,不可以威胁而变其操,不可以利诱而易其心。昔子闾之劫也,拟之白刃,而其心不倾;晏婴之盟也,钩以曲戟,而其志不回;不可以利害移其情矣。
夫士有忠义之行,践绳墨之节,其于平日,乃无异于众人;及至处患蹈难,而志气贞刚,然后知其殊也。譬如钟山之玉,寒岭之松,比之瓀珉梓柳,无殊也;及其烧以炉炭,三日而色润不改,处于积冰,终岁而枝叶不凋,然后知其异于他玉众木也。
故袒褐暴虎,而后勇气发焉,超腾绝坂,而后迅捷露焉;手提万钧,而后多力见焉;处难践患,而后贞勇出焉。不用干将,奚以知其锐也;不引鸟号,奚以知其劲也?劲锐之质,较然易见,犹因人获显,况乃志行难睹,曷得不因事而后明乎?
[book_title]辩施第三十七
夫山皋非为鸟植林,林茂而鸟自栖之;江湖非为鱼凿潭,潭深而鱼自归之;处世非为人积财,财积而人自依之。非其所招,势使然也。
怀璧之子,未必能惠,而人竞亲者,有惠人之资也;被褐之士,性能轻财,而皆疏之者,无惠人之资也。今富而俭吝,犹见亲敬;贫而仁施,必见疏慢。非行之失,彼情变也。
策驷登山,不得直辔而行;泛舟入海,不得安身而坐。何者?山路迂回,海水沦没。行者欲直,而路曲之,坐者欲安,而水荡之;仁者欲施,而贫遏之。富而赈物,德不为难;贪而俭啬,行非为过。天之道损有余,人之情矜不足也。
昆山之下,以玉抵乌;彭蠡之滨,以鱼食犬;而人不爱者,非性轻财,所丰故也。挈瓶丐水,执萑求火,而人不吝者,非性好施,有余故也。口非匏瓜,不得不食;身非木石,不得不衣。食不满腹,岂得辍口而惠人?衣不蔽形,何得露体而施物?非性俭吝,不足故也。饥馑之春,不赈朋戚,多稔之秋,飨及四邻。不赈朋戚,人之恶;惠及四邻,人之善。盖善恶之行,出于性情,而系于饥穰也。以此观之:太丰则恩情生,窭乏则仁惠废也。
相马者,失在于瘦,求千里之步,亏也;相人者,失在于贫,求恩惠之迹,缺也。轻财之士,世非少也,然而不见者,贫掩之也。德行未著而称我能,犹足不能行而卖躄药,望人信之,实为难矣!
[book_title]和性第三十八
夫欧冶铸剑,太刚则折,太柔则卷。欲剑无折,必加其锡;欲剑无卷,必加其金。何者?金性质刚而锡性质柔,刚柔均平,则为善矣。良工涂漆,漆缓则难晞,急则弗牢,均则缓急,使之调和,则为美也。人之含性,有似于兹;刚则伤于严猛,柔则失于软懦,缓者悔于后机,急者败于懁促。故能剑器兼善,而性气淳和也者。昔徐偃王软而国灭,齐商公懦而身亡,此性太柔之失也。晋阳处父以纯刚致害,郑子阳以严猛致毙,此性太刚之过也。楚子西宽而招败,邾庄公懁而自祸,此性褊急之灾也。西门豹性急,佩违皮以自缓;董安于性缓,带丝弦以自急。彼各能以一物之所长,攻其所短也。
故阴阳调,天地合也。刚柔均,人之和也。阴阳不和,则水旱失节;刚柔不均,则强懦乖政。水旱失节,则岁败;强弱乖政,则身亡。是以智者宽而栗,严而温,柔而毅,猛而仁。刚而济其柔,柔而抑其强;强弱相参,缓急相弼。以斯善性,未闻迕物而有悔吝者也。
[book_title]殊好第三十九
累榭洞房,珠帘玉扆,人之所悦也,鸟入而忧;耸石巉岩,轮菌虬结,猨狖之所便也,人上而栗;五音六律,《咸池》《箫韶》,人之所乐也,兽闻而振;悬濑碧潭,澜波汹涌,鱼龙之所安也,人入而畏。飞鼯甘烟,走貊美铁,云鸡嗜蛇,人好刍豢。鸟兽与人,受性既殊,形质亦异,所居隔绝,嗜好不同,未足怪也。
人之与兽,共禀二仪之气,俱抱五常之性。虽贤愚异情,善恶殊形,至于目见日月,耳闻雷霆,近火觉热,履冰知寒,此之粗识,未宜有殊也。声色芳味,各有正性;善恶之分,皎然自露。不可以皂为白,以羽为角,以苦为甘,以臭为香。然而嗜好有殊绝者,则偏其反矣:非可以类推,弗得以情测,颠倒好丑,良可怪也。
赪颜玉理,盼视巧笑,众目之所悦也;轩皇爱嫫母之丑貌,不易落英之丽容,陈侯悦敦洽之丑状,弗贸阳文之婉姿。炮羔煎鸿,臛蠵臑熊,众口之所嗛;文王嗜菖蒲之菹,不易龙肝之味。《阳春》《白雪》,《嗷楚》《采菱》,众耳之所乐也,而汉顺听山鸟之音,云胜丝竹之响;魏文侯好捶凿之声,不贵金石之和。郁金玄憺,春兰秋惠,众鼻之所芳也,海人悦至臭之味,不爱芬馨之气。若斯人者,皆性有所偏也,执其所好而与众人相反,则倒白为黑,变苦成甘,移角成羽,佩莸蒜当薰,美丑无定形,爱憎无正分也。
[book_title]兵术第四十
太古淳朴,民心无欲。世薄时浇,则争起而战萌生焉。神农氏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其后蚩尤强暴,好习攻战,销金为刃,割革为甲,而兵遂兴矣。黄帝战于涿鹿,颛顼争于不周,尧战丹水,舜征有苗,夏讨有扈,殷攻葛伯,周伐崇侯。
夫兵者,凶器,财用之蠹,而民之残也。五帝三王弗能弭者,所以禁暴而讨乱,非欲耗财以害民也。然众聚则财散,锋接则民残,势之所然也。故兵贵伐谋,不重交刃。百战百胜,非用兵之善也。善用兵者,不战而胜,善之善也。王者之兵,修正道而服人;霸者之兵,奇谲变而取胜。
夫将者,国之安危,民之性命,不可不重。故诏之于庙堂,授之以斧钺。受命既已,则设明衣,凿凶门。临军之日,则忘其亲;援枹之时,则忘其身。用能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君于后。以全国为重,以智谋为先。故将者,必明天时、辨地势、练人谋。明天时者,察七纬之情,洞五行之趣,听八风之动,鉴五云之候。辨地势者,识七舍之形,列九地之势;练人谋者,抱五德之美,握二柄之要。五德者,智、信、仁、勇、严也;二柄者,赏罚也。智以能谋,信以约束,仁以爱人,勇以陵敌,严以镇众;赏以劝功,罚以惩过。故智者,变通之源,运奇之府也。兵者,诡道而行,以其制胜也。是以,万弩上彀,孙膑之奇;千牛俱奔,田单之策;囊土壅水,韩信之权;曳柴扬尘,栾枝之谲;舒军豕突,尹子之术;云梯烟浮,鲁生之巧。用奇出于不意,少可以挫多,弱可以折强。况夫以众击寡,以明攻昧。
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就下;兵之势,避实而击虚,避强而攻弱,避治而取乱,避锐而击衰。故水因地而制形,兵因敌而制胜,则兵无成势,水无定形。观形而运奇,随势而应变,反经以为巧,无形以成妙。故风雨有形,则可以帷幕捍;寒暑无形,不可以关钥遏也。是以,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如畏雷电,击无常处;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如寻寰中,不见其际。视吾之谋,无畏敌坚;视吾之坚,无畏敌谋。以此言之,不可不知也。夫将者,以谋为本,以仁为源。谋以制敌,仁以得人。故谋能制敌者,将也;力能胜敌者,卒也。将以权决为本,卒以齐力为先。是以,列宿满天,而明不及胧月者,形不一、光不同也。虎兕多力,而受制于人者,心不一、力不齐也。万人离心,不如百人同力;千人递战,不如十人俱至。今求同心之众,必死之士,在于仁恩洽而赏罚明。胥靡者,临危而不惧,履冰而不栗,以其将刑而不忧生也。今士抢白刃而不顾死,赴水火而如归,非轻死而乐伤,仁恩驱之也。将得众心,必与同患:暑不张盖,寒不御裘,所以均寒暑也;隘险不乘,丘陵必下,所以齐劳逸也;军食熟然后敢食,军井通而后敢饮,所以同饥渴也;三军合战,必立矢石之下,所以共安危也。故箪醪注流,军士通醉;温辞一洒,师人挟纩。苟得众心,则人竞趋死。以此众战,犹转石下山,决水赴壑,孰能当之矣。
[book_title]阅武第四十一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则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亟战则民雕,不习则民怠。雕非保全之术,怠非拟寇之方。故兵不妄动,而习武不辍,所以养民命而修戎备也。
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易》曰:“君子以修戎器,戒不虞。”是以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鄛,以讲武事。三年而治兵,习战敌也。出曰治兵,治其事也;入曰振旅,言整众也。还归而饮至,告于庙。所以昭文章,明贵贱,顺少长,辨等列,习威仪。
夫三军浩漫,则立表号。言不相闻,故为鼓铎以通其耳;视不相见,故制旌麾以宣其目。若民不习战,则耳不闻鼓铎之音,目不察旌麾之号,进退不应令,疏数不成行。故士未战而震栗,马未驰而沫汗,非其人怯而马弱,不习之所致也。
吴王宫人,教之战阵,约之法令,回还进退,尽中规矩,虽蹈水火而不顾者,非其性勇而气刚,教习之所成也。镆铘不为巧者锐,不为拙者钝,然而巧以生胜,拙而必负者,习与不习也。阖闾习武,试其民于五湖,剑刃加肩,流血不止。勾践习战,试其民于寝宫,民争入水火,死者千余,遽击金而退之。岂其恶生而贪死,赏罚明而教习至也。
是以逄蒙善射,不能用不调之弓;造父善御,不能策不服之马;般、倕善斫,不能运不利之斤;孙、吴善射,不能战不习之卒。貔貅戾兽,而黄帝教之战;鹰鹯鸷鸟,而罗氏教之击。夫鸟兽无知之性,犹随人指授而能战击者,教习之功也。奚况国之士民而不习武乎?故射御惯习,至于驰猎,则能擒获,教习之所致也。若弗先习,覆逸是惧,奚据望获?今以练卒与不练卒争锋,若胡、越争游,不竞明矣。是以,先王因于闲鄛,大阅简众,缮修戎器,为国豫备也。
[book_title]明权第四十二
循理守常曰道,临危制变曰权。权之为称,譬犹权衡也。衡者,测邪正之形;权者,揆轻重之势。量有轻重,则形之于衡。今加一环于衡左,则右蹶,加之于右,则左蹶,唯莫之动,则平正矣。人之于事,临危制变,量有轻重,平而行之,亦犹此也。古之权者,审其轻重,必当于理而后行焉。
易称:“巽以行权。”语称“可以适道,未可与权。”权者,反于经而合于道,反于义而后有善,若唐棣之华,反而更合也。孝子之事亲,和颜卑体,尽孝尽敬;及其溺也,则揽发而拯之,非敢悔慢,以救死也。故溺而捽父,祝则名君,势不得已,权之所设也。
慈爱者,人之常情,然大义灭亲,灭亲益荣,由于义也。是故慈爱方义,二者相权,义重则亲可灭,苦虞舜之放傲弟象,周公之殊管叔,石碏之杀子厚,季友之鸠叔牙,以义权亲,此其类也。欺父矫君,臣子悖行;然舜娶不告,弦高矫命者,以绝祀之罪,重于不告,矫命之过,轻于灭国,权之义也。
夫有道则无权,道失则权作。道之于用,犹衣冠之在身也;权之轻重,犹甲胄之卫体也。介胄御寇,而不可常服;权以度理,而不可常用;自非贤哲,莫能处也。
[book_title]贵速第四十三
成务虽均,机速为上;决谋成同,迟缓为下。何者?才能成功,以速为贵;智能决谋,以疾为奇也。善济事者,若救火拯溺;明其谋者,犹骥捷矢疾。令焚燃熛室,则飞驰灌火;湍波漂人,必奔游拯之。若穿井而救火,则熛飏梀焚矣。方凿舟而拯溺,则葬江鱼之腹中矣。骥所以见珍者,以其日行千里也。满旬而取至,则与驽马均矣。箭所以为贵者,以其弦直而至也,穷日而取至者,则与不至者同矣。智所以为妙者,以其应时而知。事过而後知,则与无知者齐矣。
昔吴起相楚,贵族攻之,起欲讨雠而插矢王尸;阳虎在围,鲁人出之,虎欲报德而伤之以戈。谋不斯须一仇得报。其智可谓应时而知矣。张禄之入秦,魏冉悔不先索而后行,故势移而身遂;晁错之穴壖垣,申屠悔不先斩而后奏,故发愤而致死,智不早决,败而方悔其智,可谓与无智者同矣。
故有智而不能施,非智也;能施而不能应速者,亦非智也。谚曰:力贵疾,智贵卒,此之谓也。
[book_title]观量第四十四
夫曲思于细者,必忘其大;锐情于近者,必略于远。由心不并持,则事不兼通,小有所系,大必有所忘也。故仰而贯针,望不见天;府而抬虱,视不见地。天地至大而不见者,眸掩于针虱故也。
是以智者知小道之妨大务,小察之伤大明,捐弃细识,舒散情性。以斯观之,人有小察细计者,知其必无遐志广度,亦可知矣。奚以明之?夫睹僬侥之节,知非防风之胫;视象之牙,知其大于豕也;见狸之尾,知其小于豹也。故睹一可以知百,观此可以明彼。
是以蹄洼之内,不生蛟龙;培蝼之上,不植松柏,非水土之性有所不生,乃其营宇隘也。数粒而炊,析薪而爨,非苟为艰难,由性褊吝而细碎也。
项羽不学一艺,韩信不营一餐,非其心不受艺,口不嗜味,由其性大不缀细业也;晋文种米,曾子植羊,非性暗惷不辩方隅,以其运大不习小务也。
智伯庖人亡炙一箧,而即知之,韩魏将反,而不能知;邯郸子阳园亡一桃,而即觉之,其自亡也,而不能知。斯皆锐情于小,而忘大者也。
夫钓者虽有籊竿纤纶,芒钩芳饵,增以詹何之妙,不能与罾罟争多;弋者挟繁弱之弓,贯会稽之箭,加以蒲苴之巧,不能与罻罗竞获。何者,术小故也。江河之流,烂胔漂尸,纵横接连,而人饮之青,量大故也;盆盂之水,鼠尾一曳,心呕吐而弃之者,量小故也。枳棘之生,数寸而抽枝;豫樟之植,百尺而莳柯。其何故耶?岂非质小者而枝条蔇之,而体大者节目疏乎?
是以达者之怀,则滉瀁而无涯;褊人之情,必刻核而烦细。自上观之,趋舍之迹,宽隘之量,断可识矣。
[book_title]随时第四十五
时有淳浇,俗有华茂,不可以一道治,不得以一体齐也。故无为以化,三皇之时;法术以御,七雄之世;德义以柔,中国之心;政刑以威,四夷之性。故《易》贵随时,《礼》尚从俗,适时而行也。
霜风惨烈,周弃不艺禾,炎气赫曦,曹明不制裘,知时不可也;贸章甫者,不造闽越,炫赤舄者,不入跣夷,知俗不宜也。故救饿者以圆寸之珠,不如与之橡斗;贻溺者以方尺之玉,不如与之短绠。非橡绠之贵,而珠玉之贱,然而美不敌者,各在其所急也。方于饥溺之时,珠玉宁能救生死哉?是以中河失船,一瓠千金,贵贱无常,时使然也。
昔秦攻粱,惠王谓孟轲曰:“先生不远千里,辱幸敝邑,今秦攻梁,先生何以御乎?”孟轲对曰:“昔太王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玉帛,不可;太王不欲伤其民,乃去邠之岐。今王奚不去梁乎?”惠王不悦。夫粱所宝者,国也;今使去梁,非不能去乜,非今日之所宜行也。故其言虽仁义,非惠王所须也,亦何异救饿而与之珠,拯溺而投之玉乎?秦孝公问商鞅治秦之术,鞅对以变法峻刑。行之三年,人富兵强,国以大治,威服诸侯。以孟轲之仁义,论太王之去邠,而不合于世用;以商君之浅薄,行刻削之苛法,而反以成治。非仁义之不可行,而刻削之为美,由干淳浇异迹,则政教宜殊,当合纵之代,而仁义未可全行也。
故明镜所以照形,而盲者以之盖卮;玉笄所以饰首,而秃妪以之挂杙。非镜笄之不美,无用于彼也。庖丁解牛,适俗所倾;朱泙屠龙,无所用功。苛乖世务,虽有妙术,归于无用。
故老聃至西戎,而效夷言;夏禹入裸国,忻然而解裳。非欲忘礼,随俗宜也。墨子俭啬,而非乐者,往见荆王,衣锦吹笙;非苟违性,随时好也。鲁哀公好儒服而削,代君修墨而残,徐偃公行仁而亡,燕哙为义而灭。夫削残亡灭,暴乱之所招,而此以仁义儒墨而遇之,非仁义儒墨之不行,行非于时之所致也。
[book_title]风俗第四十六
风者,气也;俗者,习也。土地水泉,气有缓急,声有高下,谓之风焉;人居此地,习以成性,谓之俗焉。风自厚薄,俗有淳浇,明王之化,当移风使之雅,易俗使之正。是以上之化下,亦为之风焉;民习而行,亦为之俗焉。
楚越之风好勇,其俗赴死而不顾,郑卫之风好淫,其俗轻荡而忘归;晋有唐虞之遗风,其俗节财而俭啬,齐有景公之馀化,其俗奢侈以夸竞。陈太姬无子而好巫祝,其俗事鬼神以祈福,燕丹结客纳勇士于后宫,其俗侍妻妾于宾客。斯皆上之风化,人习为俗也。
越之东,有轸沐之国,其人父死,即负其母而弃之,云是鬼妻,不可与同居;其长子生,则解肉而食其母,谓之宜弟。楚之南,有啖人之国,其亲死,析其肉而埋其骨,谓之为孝。秦之西,有义渠之国,其人死,则聚柴而焚之,烟上熏天,谓之升霞。胡之北,有射姑之国,其亲死,则弃尸于江中,谓之水仙。斯皆四夷之异俗,无足怪也。
是以先王伤风俗之不善,故立礼教以革其弊,制礼乐以和其性,风移俗易而天下正矣!
[book_title]利害第四十七
利害者,得失之本也,得失者,成败之源也。故就利而避害,爱得而憎失,物之恒情也。人皆知就利而避害,莫知缘害而见利,皆识爱得而憎失,莫识由失以至得。有知利之为害,害之为利,得之成失,失之成得,则可与谈利害而语得失矣。
夫内热者之饮毒药,非不害也;疽痤用砭石,非不痛也;然而为之者,以小痛来而大痛灭,则细害至巨害除也。饥而倍食,渴而大饮,热而投水,寒而入火,虽暂怡性,必为后患。菖蒲去蚤虱,而来蛐蜒;矾石止齿龋之痛,而朽牙根,躁痛虽弭,必至生害,此取小利而忘大利,唯去轻害而负重害也。
瘕疾填胸,而不敢铍,虿黾螫跗,而不敢斫,非好疾而爱毒,以破斫之患甚于疾螫也。鸩酒盈卮,渴者弗引,非不渴也,饮之立死。销金在炉,盗者弗掬,非不欲也,掬而灼烂。虓虎在前,地有隋珠,虽贪如盗跖,则手不暇拾,悬彀向心,路有西施,虽淫如景阳,则目不暇视。非不爱宝而悦色,然而不顾者,利缓而害急也。
昔齐有货美锦于市,盗于众中而窃之。吏执而问曰:“汝何盗锦于众中?”对曰:“吾但见锦,不见有人,故取之耳。”若斯人者,眩于利,而忘于害。黄口以贪饵而忘害,故擒于罗者;异鹊以见利而忘身,且怵于庄周。
是以智者见利而思难,暗者见利而忘患。思难而难不至,忘患而患反生。以是观之:利害之道,去就之理,亦以明矣。
[book_title]祸福第四十八
祸福同根,妖祥共域。祸之所倚,反以为福;福之所伏,还以成祸。妖之所见,或能为吉;祥之所降,亦回成凶。有知祸之为福,福之为祸,妖之为吉,样之为凶,则可与言物类矣。吴兵大胜,以为福也,而有姑苏之困;越栖会稽,以为祸也,而有五湖之霸;戎王强盛,以为福也,而有樽下之执;陈骈出奔,以为祸也,终有厚遇之福。祸福回旋,难以类推。
昔宋人有白犊之祥,而有失明之祸。虽有失明之祸,以至获全之福。北叟有胡马之利,卒有奔坠之患。虽有奔坠之患,以至保身之福。以见不祥而修善,则妖反为祥;见祥而不为善,即祥还成妖矣。昔武丁之时,毫有桑谷,共生于朝,史占之曰:“野草生朝,朝其亡乎!”武丁恐惧,侧身修德,桑谷自枯。八紘之内,重译而来,殷道中兴。帝辛之时,有雀生鸢于城之隅。史占之曰:“以小生大,国家必王。”帝辛骄暴,遂亡殷国。故妖孽者所以警王侯也,怪梦者所以警庶人也。妖孽不胜善政,则凶反成吉;怪梦不胜善言,则福转为祸。
人有祸必惧,惧必有敬,敬则有福,福则有喜,喜则有骄,骄则有祸。是以君子祥至不深喜,逾敬慎以俭诚其身;妖见不为戚,逾修德以为务。故招庆于神祗,灾消而福降也。
[book_title]贪爱第四十九
小利,大利之殬言;小恡,大祸之津。苟贪小利则大利必亡,不遗小恡则大祸必至。
昔蜀侯性贪,秦惠王闻而欲伐之。山涧峻险,兵路不通,乃琢石为牛,多与金郄,日置牛后号牛粪,言以遗蜀侯。蜀侯贪之,乃斩山填谷,使五丁力士以迎石牛。秦人帅师随后而至,灭国亡身,为天下所笑。以贪小利失其大利也。楚白公胜,其性贪恡,既杀子西,据有荆国,积敛财宝,填之府库,不以分众。石谏曰:“今患至,国将危不固。胜败存亡之机,固以形于胸中矣!不能散财以求人心,则不如焚之,无令彼众还以害我。”又不能从。及叶公入,乃发大府之财以与众,出府库之宝以赋人,因而攻之,十有九日,白公身灭。财非己有,而欲有之。以此小恡而大祸生焉。
寒土有兽,其名曰(豸包),生角当心,俯而磨之,愤心而死;炎州有鸟,其名曰枭,妪伏其子,百日而长羽翼,既成食母而飞。蜀侯之迎秦牛,牛愈近而身转危,何异豿磨其角,角愈利而身速亡乎?白公之据财,财愈积而身愈灭,何异枭之养子,子愈长而身就害也。
是以达人睹祸福之机,鉴成败之原,不以苟得自伤,不以过恡自害。老子曰:多藏必厚亡。礼云:积而能散。皆明止足之分,去贪希之萌也。
[book_title]类感第五十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声以同应,气以异乖。其类苟聚,虽远不离;其群苟分,虽近未台。故铜山崩蜀,钟鸣于晋,淄渑共川,色味异质,感应必类,自然之数也。
是以飞行者,阳之群也;蛰伏者,阴之类也。故曰:夏至而鹿角解,月亏而蚌蛤胎,麒麟斗而日蚀,鲸鱼死而彗星出,东风至而酒盈溢,蚕含丝而商弦绝,新谷祭而旧谷缺,龙举一井而云弥九天,虎啸一谷而风扇万里,阳燧在掌而太阳火,方珠运握而少阳水,类感之也。
箕丽于月,而飘风起,毕动于天,而骤雨散。天将风也,纤尘不动,而云(日鸟也)自鸣;旦且雨也,寸云未布,而蚁蚓移矣。巢居知风,穴处识雨,风雨方至,而鸟虫应之。太白晖芒,鸡必夜鸣;火精光盛,马必晨惊。鸡为兑禽,金为兵精,马者离畜,火为武神,干戈戢兴,介驷将动,而禽兽应之。蛙鸣于野,鳖直于渊;腾蛇雄鸣于上风,雌鸣于下风,而化成形。以斯至精相应,不待召而自感者,类之所应也,若呼之与响,形之与影。
故抱薪投火,燥者先燃;平地注水,湿者先濡。弹角刚目摇,鼓舟而波涌,物以类相感,神以气相化也,岂以人情者哉!
[book_title]正赏第五十一
赏者,所以辩情也。评者,所以绳理也。赏而不正,则情乱于实;评而不均,则理失其真。理之失也,由于贵古而贱今;情之乱也,在乎信耳而弃目。古今虽殊,其迹实同;耳目诚异,其识则齐。识齐而赏异,不可以称正;迹同而评殊,未得以言评。评正而赏翻,则情理并乱也。
由今人之画鬼魅者易为巧,摹犬马者难为工,何也?鬼魅质虚,而犬马质露也。质虚者,可托怪以示奇;形露者,不可诬罔以是非,难以其真而见妙也。托怪于无象,可假非而为是;取范于真形,则虽是而疑非。
昔鲁哀公遥慕稷契之贤,不觉孔丘之圣;齐景公高悕管仲之谋,不知晏婴之智。张伯松远羡仲舒之博,近遗子云之美。以夫子之圣,非不光于稷契;晏婴之贤,非有减于管仲;扬子云之才,非为亚于董仲舒;然而弗贵者,岂非重古而轻今,珍远而鄙近,贵耳而贱目,崇名而毁实耶?
观俗之论,非苟欲以贵彼而贱此,饰名而挫实,出于善恶混揉,真伪难分,摹法以度物为情,信心而定是非也。今以心察锱铢之重,则莫之能识;悬之权衡,则毫厘之重辨矣。
是以圣人知是非难明,轻重难定,制为法则,揆量物情。战权衡诚悬,不可欺以轻重;绳墨诚陈,不可诬以曲直;规矩诚设,不可罔以方圆。故摹法以测物,则真伪易辩矣;信心而度理,则是非难明矣。
越人臛蛇,以飨秦客,甘之以为鲤也;既而知其是蛇,攫喉而呕之,此为未知味也。赵人有曲者,托以伯牙之声,世人竞习之,后闻其非,乃束指而罢,此为未知音也。宋人得燕石,以为美玉,铜匣而藏之,后知是石,因捧匣而弃之,此为未识玉也。郢人为赋,托以灵均,举世而诵之,后知其非,皆缄口而捐之,此为未知文也。故以蛇为鲤者,唯易牙不失其味;以赵曲为雅声者,唯钟期不溷其音;以燕石为美玉者,唯猗顿不谬其真;以郢赋为丽藻者,唯相如不滥其赏。
昔二人评玉,一人曰好,一人曰丑,久不能辩。客曰:“尔来入吾目中,则好丑分矣!”夫玉有定形,而察之不同,非好相反,瞳睛殊也。堂珠黼幌,缀以金魄,碧流光霞,耀烂眩目,而醉者眸转,呼为焰火,非黼幌状移,自改变也。镜形如杯,以照西施,镜纵则面长,镜横则面广。非西施貌易,所照变也。海滨居者,望岛如舟,望舟如凫,而须舟者不造岛,射凫者不向舟,知是望远,目乱心惑也。山底行者,望岭树如簪,视岫虎如犬,而求簪者不上,亡犬者不往呼,知是望高,目乱而心惑也。至于观人论文,则以大为小,以能为鄙,而不知其目乱心惑也,与望山海不亦反乎?
昔者仲尼先饭黍,侍者掩口笑;于游扬裘而谚,曾参指挥而哂。以圣贤之举错非有谬也,而不免于嗤诮,奚况世人未有名称,其容止文华,能免于嗤诮者,岂不难也?以此观之,则正可以为邪,美可以称恶,名实颠倒,可为叹息也。
今述理者,贻之知音君子,聪达亮于前闻,明鉴出于意表,不以名实眩惑,不为古今易情,采其制意之本略其文外之华,不没纤芥之善,不掩萤爝之光,可谓千载一遇也。
[book_title]激通第五十二
登峭岭者则欲望远,临浚谷者必欲窥墟。墟墓之间使情哀,清庙之中使心敬。此处无心而情伪之发者,地势使之然也。故驶雪多积荒城之隈,急风好起沙河之上。克已类出甕牖之氓,决命必在吞气之士,何者?寒荒之地,风雪之所积,慷慨之怀,忠义之所聚,是以楩柟郁蹙,以成缛锦之瘤;蚌蛤结疴,以衔明月之珠。鸟飞则能翔青云之际,矢惊则能踰白雪之岭。
斯皆仍瘁以成明文之珍,因激以致高远之势。冲飚之激则折木,湍波之涌必漂石。风之体虚,水之性弱,而能披坚木转重石者,激势之所成也。故居不隐者,思不远也;身不危者,其志广也。苏秦若有负郭之田,必不佩六国之印;主父无亲友之蔑,必不窥五鼎之食;张仪不有堂下之耻,必无入秦之志;范睢若无厕中之辱,不怀复魏之心;宁越激而修文,卒为周威之师;班超愤而习武,终建西域之绩。
观其数贤,皆因窘而发志,缘厄而显名。故平原五达,易行之衢也;孤峰九折,难陟之迳也。从高越下,驽马之步也;腾峭登危,飞鼯之足也。以险而陟,然后为贵;以难而升,所以为贤。古之烈士,厄而能通,屈而能伸,彼皆有才智,又遇其时,得为世用也。
[book_title]惜时第五十三
夫停灯于缸,先焰非后焰,而明者不能见;藏山于泽,今形非昨形,而智者不能知。何者?火则时时灭,山亦时时移矣,天回日转,其谢如矢,騕褭迅足,神马弗能追也。人之短生,犹如石火,炯然以过,唯立德贻爱,为不朽也。
昔之君子,欲行仁义于天下,则与时竞驰,不恡盈尺之璧,而珍分寸之阴。故大禹之趋时,挂冦而不顾;南荣之访道,踵趼而不休;仲尼栖栖,突不暇黔;墨翟遑遑,席不及暖。皆行其德义,拯世危溺,立功垂揩,延芳百世。
今人皆不知退臭腐荣华,划绝嗜欲,被丽弦歌,取媚泉石;进小能披策树勋,毗赞明时,空蝗粱黍,枉没岁华。生为无闻之人,殁成一棺之土,亦何殊草木自生自死者哉!
岁之秋也,凉风鸣条,清露变叶,则寒蝉抱树而长叫,吟烈悲酸,瑟于落日之际,何也?哀其时命,迫于严霜,而寄悲于菀柳。今日向西峰,道业未就,郁声于穷岫之阴,无闻于休明之世。已矣夫!亦奚能不沾衿于将来,染意于松烟者哉!
[book_title]言苑第五十四
忠孝者,百行之宝欤。忠孝不修,虽有他善,则犹玉屑盈匣,不可琢为珪璋;剉丝满箧,不可织为绮绶,虽多亦奚以为也。信让者,百行之顺也;诞伐者,百行之悖也。信让乖礼,回而成悖;诞伐合义,翻而成顺。直躬证父,苍梧让兄,信让悖也;弦高矫命,大禹昌言,诞伐顺也;谓牧圉似桀纣,艴然而怒;比王侯于夷齐,怡然而喜。仁义所在,匹夫为重;仁义所去,则尊贵为轻。事可以必诚,理可以情通。睇秋月明,而知孀妇思;闻林风响,而见舟人惊。阳气主生,物所乐也;阴气主杀,物所憾也。故春葩含日似笑,秋叶泫露如泣。
夫善交者,不以出入易意,不以生死移情,在终如始,在始如终,犹日月也。故日之出入符明,月之生死同形。天无情于生死,则不可以情而憾怨。故喧然而春,荣华者不谢;凄然而秋,凋零者不憾;荣凋有命,困遇有期。故春蕊虽茂,假朝露而抽翠;秋叶诚危,因微风而飘零。万物居温则柔,入寒则刚。故春角可卷,夏条可结,秋露可凝,冬木可折。人皆爱少而恶老,重荣而轻悴。故簪珥英华,而焚灰枯朽。莫识枯朽生于英华,英华归于枯巧。山抱玉,故凿之;江怀珠,则竭之;豹佩文,则剥之;人含智,则嫉之。智能知人,不能自知;神能卫人,不能自卫。故神龟以智见灼,灵蛇以神见曝,孰知不智为智,不神为神乎!
妙必假物,而物非生妙;巧必因器,而器非成巧。是以羿无弧矢,不能中微,其中微者,非弧矢也;倕无斧斤,不能斫断,其善斫者,非斧斤也。画以摹形,故先质后文;言以写情,故先实后辩。无质而文,则画非形也;不实而辩,则言非情也。红黛饰容,欲以为艳,而动目者稀;挥弦繁弄,欲以为悲,而惊耳者寡;由于质不美也。质不美者,虽崇饰而不华;曲不和者,虽响疾而不哀。理动于心,而见于色,情发于衷,而形于声。故强权者,虽笑不乐;强哭者,虽哀不悲。耳闻所恶,不若无闻;目见所恶,不如无见。故雷霆必塞耳,掣电必掩目,为仁则不利,为利则不仁。故贩粟昔,欲岁之饥;售药者,欲人之疾。物各重其所主,而桀纣之狗可以吠尧;故盗跖之徒,贤于盗跖而鄙仲尼。
运屈而恚天,辱至而怨人,是以火焚而怨燧人,溺井而尤伯益。宿不树惠,临难而施恩;本不防萌,害成而修慎。是以临渴而穿井,方饥而植禾,虽疾无所及也。公仪嗜鱼,屈到嗜芰,虽非至味,人皆甘之,与众同也;文王嗜胆,曾皙嗜枣,胆苦枣酸,圣贤甘之,与众异也。鹿形似马,而迅于马;豺形似犬,而健于犬。国有千金之马,而无千金之鹿;家有千金之犬,而无千金之豺。以犬马有用,而豺鹿无用也。
[book_title]九流第五十五
儒者,晏婴、子思、孟轲、荀卿之类也。顺阴阳之性,明教化之术,游心于六艺,留情于五常,厚葬文服,重乐有命,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尊敬其道。然而薄者,流广文繁,难可穷究也。
道者,鬻熊、老聃、关尹、庄周之类也。以空虚为本,清净为心,谦挹为德,卑弱为行,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裁成宇宙,不见其迹,亭毒万物,不有其功。然而薄者,全弃忠孝,杜绝仁义,专任清虚,欲以为治也。
阴阳者,子韦、邹衍、桑丘、南父之类也。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受民时,范三光之度,随四时之运,知五行之性,通八风之气,以厚生民,以为政治。然而薄者,则拘于禁忌,溺于术数也。
名者,宋钘、尹文、惠施、公孙捷之类也。其道主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故定尊卑,正名分,爱平尚俭,禁攻寝兵。故作华山之冠,以表均平之制,则宽宥之说,以示区分。然而薄者,捐本就末,分析明辩,苟饰华辞也。
法者,慎到、李悝、韩非、商鞅之类也。其术在于明罚,讨阵整法,诱善惩恶,俾顺轨度,以为治本。然而薄者,削仁废义,专任刑法,风俗刻薄,严而少恩也。
墨者,尹佚、墨翟、禽滑、胡非之类也。俭啬、谦爱、尚贤、右鬼、非命、薄葬,无服、不怒、非斗。然而薄者,其道太促,俭而难遵也。
纵横者,阚子、庞愋、苏秦、张仪之类也。其术本于行仁,译二国之情,弭战争之患,受命不受辞,因事而制权,安危扶倾,转祸就福。然而薄者,则苟尚华诈,而弃忠信也。
杂者,孔甲、尉缭、尸佼、淮南之类也。明阴阳、通道德、兼儒墨、合名法、苞纵横、纳农植,触类取与,不拘一绪,然而薄者,则芜秽蔓衍,无所系心也。
农者,神农、野老、宰氏、汜胜之类也。其术在于务农,广为垦辟,播植百谷,国有盈储,家有蓄积,仓廪充实,则礼义生焉。然而薄者,若使王侯与庶人并耕于野,无尊卑之别,失君臣之序也。
观此九家之学,虽旨有深浅,辞有详略,偕僪形反,流分乖隔;然皆同其妙理,俱会治道,迹虽有殊,归趣无异。犹五行相灭,亦还相生;四气相反,而共成岁;淄渑殊源,同归于海;宫商异声,俱会于乐;夷惠同操,齐踪为贤;二子殊行,等迹为仁。
道者玄化为本,儒者德化为宗,九流之中,二化为最。夫道以无为化世,儒以六艺济俗;无为以清虚为心,六艺以礼教为训。若以教行于大同,则邪伪萌生;使无为化于成康,则氛乱竞起。何者?浇淳时异,则风化应殊;古今乖舛,则政教宜隔。以此观之:儒教虽非得真之说,然兹教可以导物;道家虽为达情之论,而违礼复不可以救弊。今治世之贤,宜以礼教为先,嘉遁之士,应以无为是务,则操业俱遂,而身名两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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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
经名:刘子。北齐刘书撰,明袁孝政注。十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太玄部。参校本:《四库全书》 文渊阁本(简称文渊本)。
目录
卷一
清神第一
防慾第二
去情第三
韬光第四
吕学第五
专学第六
卷二
辩乐第七
履信第八
思顺第九
慎独第十
卷三
贵农第十一
爱民第十二
从化第十三
法术第十四
赏罚第十五
审名第十六
卷四
鄙名第十七
知人第十八
荐贤第十九
因显第二十
卷五
托附第二十一
心隐第二十二
通塞第二十三
遇不遇第二十四
命相第二十五
卷六
妄瑕第二十六
适才第二十七
文武第二十八
均任第二十九
慎言第三十
卷七
贵言第三十一
伤谗第三十二
慎陈第三十三
诚盈第三十四
明谦第三十五
大质第三十六
卷八
辩施第三十七
和性第三十八
殊好第三十九
兵术第四十
阅武第四十一
明权第四十二
卷九
贵速第四十三
观量第四十四
随时第四十五
风俗第四十六
利害第四十七
祸福第四十八
贪爱第四十九
类感第五十
卷十
正赏第五十一
激通第五十二
惜时第五十三
言苑第五十四
九流第五十五
[book_title]卷之一
刘子卷之一
播州录事参军袁孝政注
清神第一
形者,生之器也。心者,形之本也。神者,心之宝也。故神静而心和。
心静无劳汝形。问静不扰其性情者,去尘远秽。故天清而白日昭,河清而圣人出,时清即太平,水清即鱼跃,神清即无累,心清即影直。神者,深智之名。清者,不浊之称。若能清洁其身,则垢不染秽焉。能静其心神,身无损累。故孔子以伯夷叔齐可言清矣。
心和而形全,神躁则心荡,心荡则形伤,将全其形,先在理神。故恬和养神则自安於内,清虚栖心则不诱於外。神恬心清,则形无累矣。虚室生白,吉祥至矣。
人心内若生白而不浊,则吉祥至矣。瞻彼不阕者,虚室生白。人心若空虚,则纯白独生。司马彪曰:阕,空也,止也。
人不照於昧金而照於莹镜者,以莹能明也。不监於流波而监於静水者,以静能清也。镜水以明清之性,故能形物之形。由此观之,神照则垢灭,形静则神清;垢灭则内慾永尽,神清则外累不入。今清歌奏而心乐。
韩娥善歌,欲之齐。唱歌行至雍门,大雨雪,粮尽,欲唱歌乞食,雍门人不识,以杖击之。韩娥乃悲哭,雍门人闻其哭,尽皆悲泣,三日为之不食。有智者谓娥曰:子既善歌,可止哭而歌。韩娥即唱歌,其歌清畅可动梁尘,雍门人闻之,三日忘其食也。
悲声发而心哀,神居体而遇感推移。以此而言,则情之变动自外至也。夫一哀一乐犹塞正性,况万物之众而能拔擢以生心神哉。故万人弯弧以向一鹄,鹊能无中乎。
鹊是奸点之乌,故人皆之於射,比喻人心万端,情乱心荡,如彼鹊中箭也。
万物眩曜,以惑一生,生能无伤乎。七窍者精神之户牖也,志气者五藏之使候也。耳目诱於声色,鼻口之於芳味,肌体之於安适,其情一也,则精神驰骛而不守。志气摩於趣舍,则五藏滔荡而不安。嗜慾连绵於外,心腑壅塞於内,蔓衍於荒淫之波,留连於是非之境而不败德伤生者,盖亦寡矣。是以圣人清目而不视,静耳而不听,闭口而不言,弃心而不虑,贵身而忘贱,故尊势不能动。
昔尧让位与许由,许由不受,洗耳於河也。
乐道而忘贫,故厚利不能倾。容身而处,适情而游,一气浩然,纯白於衷。故形不养而性自全,心不劳而道自至也。
防慾第二
人之禀气,必有情性。性之所感者,情也。情之所安者,慾也。
慾者,贵爱之原,奢淫之本也。故夏癸商辛以慾亡国,庆封智伯以慾亡家,皆由不防微虑远,积小成大枚。太公《六韬》曰:两叶不去,将寻斧一柯;荧荧不灭,炎炎奈何。此为小之不除,祸之大也。
情出於性而情违性,慾由於情而慾害情。情之伤性,性之妨情,犹烟波之与水火也。烟生於火而烟郁火,冰出於水而冰遏水。故烟微而火盛,冰浮而水通;性贞则情销,情炽则性灭。是以珠莹则尘埃不能附,性明而情慾不能染也。故林之性静,所以动者风摇之也;水之性清,所以浊者土浑之也;人之性贞,所以邪者慾眩之也。身之有慾,如树之有竭,树抱竭则还自凿,身抱慾而返自害。故竭盛则木折,慾炽则身亡。将收情慾,先敛五关。五关者,情慾之路,嗜好之府也。目爱彩色,命曰伐性之斤;耳乐淫声,命曰攻心之鼓;口贪滋味,命曰腐肠之药;
肥肉美酒,腐肠之药。
鼻悦芳馨,命曰燻喉之烟;身安舆驷,命曰召蹙之机。
疏受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叉履机危。於是挂冠东都门外,辞老归家,群公送者千人。庾信曰:群公别二疏。二疏者,疏受两兄弟也。故曰:两疏见机,解组谁逼。《书》曰:居宠思危,罔弗惟畏。
此五者所以养生,亦以伤生。耳目之於声色,鼻口之於芳味,肌体之於安适,其情一也。然亦以之死,亦以之生;或为贤智,或为庸愚,由于处之异也。譬由愚者之养鱼乌也,见天之寒,则内鱼於温汤之中,而栖乌於火林之上。水木者所以养鱼乌也,养之失理必至憔烂。色声芳味所以悦人也,悦之过理还以害生。故明者剖情以遣累,约慾以守负,食足以充虚接气,衣足以盖形御寒,靡丽之华不以滑性,一辰乐之感不以乱神,处於止足之泉,立於无害之岸。此全性之道也。夫蜂姜螫指则穷日烦扰,蚊虻嗜肤则通宵失寐。蜂蚊小害,指肤外疾。人入山则避蜂姜,入室则驱蚊虻。何者?以其害於体也。嗜慾攻心,正性颠倒。嗜慾大害,攻心内疾,方於指肤亦以多也。外疾之害,轻於秋毫,人知避之;内疾之害,重於太山,而莫之避,是弃轻患而负重害,不亦倒乎。人有牛马放逸不归,必知收之;情慾放逸而不知收之,不亦惑乎。将收情慾,必在脆微。情慾之萌,如木之将蘖,火之始荧,手可掣而断,露可滴而灭,及其炽也,结条陵云,煽嫖章华。
熛者火焰飞也,煽者火然也。楚有章华之台,甚高大。楚王好勇,放火烧此台,令士卒救之,有功者一准陈头赏劳。於是士卒乃以泥涂其身,争入火救之。故曰:煽漂章华之台者也。
虽穷力运斤,竭池灌火而不能禁,其势盛也。嗜慾之萌,耳目可关而心意可钥;至於炽也,虽襞情卷慾而不能收,其性败也。如能塞兑於未形,
兑者,眼也。老子日塞其兑,闭其门。不见色慾也。
禁慾於脆微,虽求悔憎,其可得乎。
去情第三
情者,是非之主,而利害之根。情者,利害之根,是非之主。非情,则物无所疑。有情,则应而成碍,故须去之也。
有是必有非,能利亦能害。是非利害存於衷,而彼此还相疑。故无情以接物,在遇而恒通;有情以接人,触应而成碍。由此观之,则情之所处,物之所疑也。是以媒扬誉人
媒扬,为媒之人,不知何代人也。
而受誉者不以为德,身肤强饭而蒙饱者不以为惠,婴儿伤人而被伤者不以为怨,侏儒嘲人而获嘲者不以为辱。何者。挟利以为己,有情於誉饱,虽蒙惠而非德,无情於伤辱也。虽获毁而无憾,鱼不畏网而畏鸿,
鹈,鹧鹅乌,亦名胡污,泽乌是也。
复伟者不怨锁邹
镆鎁,剑名也。闻鱼肠、属镂、子将、芙蓉、流彩、莲花,明月、七星,皆剑名也。
而怨其人。网无心而乌有情,剑无情而人有心也。使信士分财,不如投策探钩;
令人分财物者,财动足也。
使廉士守藏,不如闲局全封。何者。有心之於平,不若无心之不平也;有慾之於廉,不若无慾之不廉也。今人目若骊珠,
骊珠,黄帝时明目人也,百步之外视於秋毫。秋毫者,兔毫端末也。
心如权衡,
权衡者,秤是也。
评人好丑,虽言得其实,彼必嫌怨。及其自照明镜,摹倒其容,丑状既露,则内暂而不怨。向之评者与镜无殊然而向怨,今之暂者以镜无情而人有心也。三人居室,二人交争,必取信於不争者,以辩彼此之得失。夫不争者未必平,而交争者未必偏,而信於不争者,何也。以争者之心并挟,胜情故也。飘瓦击人虚心,触己虽有恢心而不怒者,以彼无情於击触也。是以圣人弃智以全真,遣情以接物,不为名尸,
尸,主也。虽然若以愚,然不为此名中,亦不为此图谋之府,故无际也。
不为谋府,混然无际,而俗莫能累矣。
韬光第四
物之寓世,未尝不韬形灭影,
韬,藏也。太公作书名曰《 六韬》 者:龙韬、虎韬、豹韬、人韬、驿骊、凤韬。张头曰:人当韬读以徒价,非自街也。
隐质遐外,以全性栖命者也。夫含奇佩美,
凡人当须隐质灭形,自求多福也。
街异露才者,未有不以此伤性毁命者也。
凡世上万物好佩华美,街示於佳异,迥露才者,未有不以此伤性者也。
是故翠以羽自残,
孔雀毛至青黄葱翠,堪为器用,多被世人取之。
龟以智自害,
神龟负图而出,人取钻灼之,则知吉凶之兆也。
丹以含色磨,肌石以抱玉碎。质此四者生於异俗,与人非不隔也;托性於山林,寄情於物外,非有求於人也。然而自贻伊患者,未能隐其形也。若使翠敛翮於明丘之林,
南方去中国九万里火山,凤出处也。
则解羽之患永脱;龟曳尾於阳谷之泥,
阳谷,在日出处也。《 书》 :日出阳谷而天下明。无所不照者也。
则钻灼之悲不至;丹伏光於春山之底,
春山,是荆山之别名,多出玉朱砂者也。
则磨肌之患永绝;石亢体於玄圃之岔,则剖琢之忧不及。故穷岩曲岫之梓梁,生於积石,颖贯青天,根凿黄泉,分条布叶,轮菌嫘诡,麒磷戏其下,鹤鸾游其颠,浮云栖其侧,清风激其问,终岁无毫厘之忧,兔刀斧之害者,非与人有得也,能韬隐其质,故致全性也。路侧之榆,樵人采其条,匠者伐其柯,余有尺蘖而为行人所折者,非与人有伟也,然而致寇者,形不隐也。周鸡断尾,获免於牺牲;
周文王欲以杀雄鸡祭庙,其鸡知毛色合度,乃自鱿其尾。於是尾断,不中祭祀,神明不敌,遂免死者也。
山狙见巧,终必招害。
山狙,灵兽,善能拍箭。楚王出猎,山狙逵树见巧。王问左右曰:谁能善射。对曰:惟有养由基善射。王令由基射之。由基至,则调弦捻箭。山狙乃即抱树而啼,知由基神射,无避箭,必见死也。
由此言之,则出处之理亦可知矣。是以古之德者韬迹隐智以密其外,澄心封情以定其内。内定则神腑不乱,外密财形骸不扰。以此处身,不亦全乎。
崇学第五
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大象无形,非立象无以测其奥。道象之妙,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学不传。未有不因学而鉴道,不假学以光身者也。夫茧噪以为丝,织为缣执,绩以鲔敝,则王侯服之;学为礼仪,丝以文藻,而世人荣之。茧之不噪,则素丝蠹於筐笼;人之不学,则才智腐於心胸。海蚌未剖,则明珠不显;崑竹未断,则凤音不彰;
黄帝使伶伦氏於崑仑山西解谷之曲,探竹为律管。其竹黄似金,吹之,声合凤音无异。故言凤音不彰者也。
情性未链,则神明不发。譬诸金木,金性苞水,木性藏火。故链金则水出,钻木而火生。人能务学,钻链其性,则才惠发矣。青出於蓝而青於蓝,染使然也;冰生於水而玲於水,寒使然也;镜出於金而明於金,莹使然也;戎夷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语,教使然也。
戎在西,夷在东,其人言语各异。一同初生之时,孩子啼之声无有别异。及其长大,言语各别。乃是教习使之学教然异者也。
山抱玉而草木润焉,川贮珠而岸不枯焉,口纳滋味而百节肥焉,心受典诰而五性通焉。故不登峻岑不知天之高,不瞰深谷不知地之厚,不游六艺不知智之源。远而光华者饰也,近而愈明者学也。故昊算质劲,非苦羽而不美;
吴者,东吴。会稽出竹,质正坚紧,堪为箭艺。虽复端直,须要括羽镞之也。
越剑性利,非淬砺而不钴;人性谖惠,非积学而不成。洽浅以及深,披间而睹明,不可以传闻称非得以泛滥善也。夫还乡者,心务见家,不可以一步至也。慕学者,情缠典素,不可以一读能也。故为山者基於一篑之土,以成千丈之峭,凿井者起於三寸之坎,以就万仞之深。灵珠如豆,
初如小豆粒,长大径寸,光明一室。人能读学,及成明,神智自明如斯也。
不见其长,叠岁而大,铙舌如指,
以铜为之,以木为舌。
不觉其损,累时而折。悬岩滴溜,终能穴石;规车牵索,卒至断轴。水非石之钻,绳非木之锯,然而断穴者,积渐之所成也。耳形完而听,不闻者聋也;目形全而视,不见者盲也;人性美而不监,道者不学也。耳之初窒,目之始昧,必不悟百金,遭医千里。人不涉学,犹心之聋盲,不知远祈明师,以攻心卫性之蔽也。故宣尼临没,手不释卷,仲舒垂卒,口不辗诵;
董仲舒,广川人,下帷读书,七年不窥园圃,弟兄不面,乘马三年,不知牡牝。
有子恶卧,自碎其掌;
有子,是有若也。读书恶睡,自划碎其掌也。
苏生患睡,亲锥其股。以圣贤之性,犹好学无倦,蚓伊佣人而可息哉!
专学第六
学者出於心,心为身之主。
心禀五常,嗜好不一,或谋经史,或爱琴书。时慕游俗,乍希恬静,莫不由心。故出心也。
耳目候於外,若心不在学,则听讼不闻,视简不见。如欲链业,必先正心,而後理义入焉。夫两叶掩目,
目主明,耳主听。两叶掩目,则无所睹也。
则冥默无睹;双珠填耳,
耳主闻,若双珠塞之,则寂寞无闻也。
必寂寞无闻。叶作目蔽,珠为耳粳,二关外拥,视隔内听。
心在於内,物在於外。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既无视听,心隔於内。故云视听内隔。
固其宜也,而离娄察秋毫之末,
离娄,是黄帝时人,目明,百步视见秋毫。秋毫者,兔毫端末毛也。
不闻雷霆之声;季子听清角之韵,不见嵩岱之形。
季子,是吴之公子,善能别音听乐识存亡。清角,声角,是木声,雍和养育之声。乐中有此声,其国宁也。若无此声者,其国亡也。季子入外国听乐求此声,专用心於耳,不用其目,则不见嵩山岱山之形也。
视不关耳而耳不见,
目主见而耳不能见。专心驻於目,铃忘其耳,则听不闻,故也。
听不关目而目不闻者,何也?
耳主闻而目不能闻。专心於耳,铃忘其目,则视不见,由心不能两用也。
心溺秋毫,意入清角,故也。
离娄用心则弃耳,用耳则弃心。心溺者,没溺於视听者也。
是以心驻於目,必忘其耳,则听不闻。心驻於耳,必遗其目,则视不见也。使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令一时俱成,虽执规矩之心,回划劂之手
剟,方刀也,今之划像矩。劂,圆刀也,今之刻镂刀曲也,像规。规者圆,矩者方。虽执方圆之手,运而不能成也。一云剧攘是黄帝时律疾能走人也,俗云剧攘律疾也。
而不能者,由心不两用,则手不并运也。弈秋,通国之善弈也。
弈秋,是古之善棋人名也。因善博弈,乃得姓弈。
当弈之思,有吹笙过者,乍而听之,则弈败矣。非弈道暴深,情有堑间,笙猾之也。猾,乱狡之。隶首,天下之善算也。有呜鸿过者,弯弧拟之,将发未发之问,问以三五,则不知也。非三五难算,意有暴昧,鸿乱之也。弈秋之弈,隶首之算,穷微尽数,非有差也。然而心在笙鸿而弈败,等挠者是心不专一,游情外务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察,专於听也;鳖无耳而目木以闻,专於视也。以瞽鳖之微而听察聪明,审者用心一也。夫蝉之难取而黏之如剟,
剟,急也。仲尼适楚,见偃楼者捕蝉,黏如攘。孔子曰:巧哉!巧哉。
卷耳易采而不盈倾筐,专与不专也。
后妃叹曰:若得君子将共治国。不知祭祀之时以过,专与不专,则斯见也。
是故学者必精勤专心,以入於神。若心不在学而强讽诵,虽入於耳而不谛於心。譬若聋者之歌,效人为之,无以自乐,虽出於口则越散矣。
刘子卷之一竟
[book_title]卷之二
刘子卷之二
播州录事参军袁孝政注
辩乐第七
乐者,天地之声,中和之纪,
乐有五声之节,缓急相及,须使得中和之声也。
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人心喜则笑,笑则乐,乐则口欲歌之,
乐则有歌有舞。歌则咏其词以声播之,舞则动其容而以曲随之。歌者与乐器同而词数不一,乐随词变曲奏而更歌。故谓之歌词,今亦谓
之歌雅也。
手欲鼓之,足欲舞之。歌之舞之容发於音声
歌则听其音声,舞则观其容也。
形发於动静,而入於至道。音声动静,性术之变,尽於此矣。故人不能无乐,乐则不能无形,形则不能无道,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
师旷骤歌知南风之不竟,季子听乐识陈国之先亡。审官商,察音律,五降既止,不使手烦,淫声乱起而乱正声。先王恶其乱,则制雅乐以道之。其曲弹了,手烦不止,为之淫声。正声为雅乐。烦手乱声,为之淫乐。淫是亡国乱世之音声也。
故制雅乐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淫;使其音调,伦而不诡;
诡,诈也。先王之为乐也,所以有限节。故乐者有五音之节,为声有迟速,从本至末,缓急相及,使得中和之声。其曲既了,则罢退。五声既成,中和罢退,不容更复弹作,以为淫声。故日:五降不息,则非正声;手烦不已,则杂声并奏。杂声者,则是郑卫之声。此声是亡国乱世之声音。故云使其声和,音伦而不诡也。
使其曲繁,省而廉均。
先儒所说繁,多也;省,喊也;康,少也。乐,有淫乐,有雅乐。作之者须辩别识之,使其音伦而不诡,使其乐声而有伦贯,比次不使有诡诈也。其音繁多,乃须减省。遣康直均平,感人心善恶,辩贵贱,定尊卑,易人情,移风俗,每一舞各有於数。故以舞为文,即不言为舞也。
是以感人之善恶,不使放心邪气,是先王立乐之情也。五帝殊时,不相沿乐;
先王舞云门以祀天,舞咸池以祭地,舞箫韶以祭四望,舞大夏以祭山川,舞大濩以亨先妣,舞大武以享先祖。黄帝、颛顼、帝誉、尧、舜,是谓五帝。
三王异世,不相袭礼。
夏、殷、周,是後三王也。
各像勳德,应时之变。故黄帝乐曰云门,
谓其圣德如云自门而出,故曰云门也。
颛顼日五茎,
言其德被万物,尽有根茎。
帝誉日六英,
言其德被万物,自有英华。
尧日咸池,
咸,皆也;池,布也。言其圣德皆遍布天下也。
舜曰箫韶,
箫,肃也。言其道德,肃肃敬慎。韶之言绍也,言舜能继尧之大功德。《尚书》曰:箫韶九奏,凤凰来仪。已上是五帝也。
禹曰大夏,
夏,大也。言禹能大尧舜之德,言其德广如天,勤苦为民而不能为,因似大厦之屋能盖覆於民。
汤曰大濩,
言其道德广大,救於黎民,除其邪虐;亦能防护,褊布天下,养育黎民。故以称大濩也。
武曰大武,
言武王以武功定天下,故号其乐名大武。此後三王合前八代,天道各异,泌革不同,立乐象於兴时,制国不相仿袭。
此八乐之所以异名也。先王闻五声,播八音,
播,言被也,是其以舞为主而被以音声。鲁作歌在堂而舞在庭,乐铃先歌後舞。先歌诸诗,而後诸乐。其舞在堂上谓歌,其舞曲然也。
非苟欲愉心满耳听其铿锵而已,将顺天地之体,成万物之性。协律吕之情,
律管有十二,以应十二月。
和阴阳之气,调八风之韵,
五等之声,皆和八方之风,皆平八音之作。有节皆有常度,音之所守有其分,守各有次序。
通九歌之分,
乐有九奏,金奏击金。金谓之钟缚也。晋人作乐,先歌肆夏为初,先奏金,次歌文王之乐。九奏者,九夏也。九夏是曲名:王夏、昭夏、纳夏、章夏、齐夏、族夏、惊夏、陕夏、肆夏。王出,奏王夏。而军相见,奏肆夏。牲出,奏昭夏。四方宾来,奏纳夏。臣有功,奏章夏。夫人助祭,奏齐夏。族人侍养,奏族夏。公出,奏惊夏。宾醉而出,奏陕夏。是为九奏,亦云九歌,亦云九成。故曰:箫韶九成。
奏之圆丘,
祭天於圆丘。圆丘者,筑土为之,其形圆,故曰圆丘。今在国南郊也。
则神明降;用之方泽,
祭,地处也,筑土为坛,故曰方泽。在国北郊。
则幽只昇。
明者天神,幽只地神。
击批球石,即百兽率舞,乐终九成,
九成者,九奏也。
则瑞禽翔。上能感动天地,下则移风易俗。此德音之音,雅乐之情,盛德之乐也。
周、鲁、商,皆有盛德。此皆是周、鲁、商之盛德也。
明王既泯,风俗凌迟,雅乐残废,
明王,周公也。至鲁哀公时,礼乐残废,乐人散走,所往不同。古者天子诸侯食皆奏乐,各有乐人。太师,名挚,是第一食奏乐人,走往於齐。亚饭干,是第二食奏乐人,奔於楚。缭,是第三食奏乐人,走於蔡。缺,是第四食奏乐人,走於秦。方叔能击鼓,走入河内之地。播鞉武,其人善摇靴鼓,因名靴武,走入汉水内居。少师,名阳,其人善击磬,名襄,并俱走入东海。其代礼废乐崩,乐人皆去也。
而溺音竞兴。
溺,淫也。男为阳,女为阴。女常随男,则女是阳家之物。谓人受用,气有过度者,阴过则玲阳,过则热以女阳物。故曰热则成六种疾也。言此疾如蛊,心志或乱,昏狂失性。名为蛊疾,令人溺於女色,失其常性,犹如没水谓之溺。没结於慾,亦与溺水相似。故淫溺连言也。
故夏甲作破斧之歌,
夏甲时,天子作破斧之歌。歌者,呜呼,皆丧命矣夫。
始为东音;
东音者,东方木主角音也。其角音是雍和,治性育养之音也。
殷辛作靡靡之乐,
殷辛者,纣王也。靡靡者,是长夜之曲名也。此是桀纣王时,淫乐之名也。
始为北声。
北声,是纣王淫乐之声。
郑卫之俗好淫,故有漆洧桑中之曲;
溱洧者,是郑卫两国二水之问。桑中,是君王淫荒之地,君王淫荒化被人问,遂使二国男女奔淫野合契会之处。《诗》曰: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官,送我乎淇之上矣。
楚越之俗好勇,则有赴汤蹈火之歌。
楚王好勇,放火烧焚甘泉官,令士卒救火如战阵,有功者赏,无功者罚。士卒以泥涂身,争救火,被烧杀三千余人也。
各咏其所好,歌其所欲作之者哀,
薄哀者,近於忧愁。此哀而不愁也。
听之者泣。由心之所感,则形於声;声之所感,必流於心。故哀乐之心感,则憔杀哔缓之声、应濮上之音作,
纣王无道,乐师抱琴投濮水而死。卫国乐人名师涓,从濮水过,闻濮水上有乐声,乃听而取之,至晋乃作此乐。晋国乐师名师旷,启王曰:此是濮水上乐,是亡国之乐。後乃废不用也。
则淫泱邪放之志生。故延年造倾城之歌,汉武思靡慢之色;
靡馒者,有妖冶之色。延年者,李延年也,姿颜色艳。汉武妻之,任为协律都尉。帝令造新声,延年於是起舞而歌曰:南国有佳人,美者颜如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惜倾城国,佳人不再得。武帝宠之,问左右曰:天下更有美人乎。对曰:延年有一妹,极端正,姿容绝代。帝即诏之,美貌无匹,遂纳为夫人。时人语曰:一雌一雄,双飞入紫官也。
雍门作松相之声,齐湣愿未寒之服。
雍门乐人者,齐人也。为齐王弹秋风入松桥,曲声极惨凄。奏曲之时,王寒思着绩服也。
荆轲入秦,宋意击筑歌於易水之上,
荆轲,卫人也,往秦与太子燕丹报仇,欲杀秦王。去至易水上,太子送之,与其执别。宋如意为击筑,荆轲技剑起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感得白虹为之贯日。杀秦王不得,判轲身死於秦官,遂再不得还也。
闻者瞋目,髡直穿冠。赵王迁於房陵,
赵武,灵王之子,犯事贬於房陵之地,心常思忆故乡也。
心怀故乡,作山水之枢,
坐唱日谣,行唱日枢。其歌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思君兮,君岂知!
听者呜咽,泣涕流连。此皆淫泱凄怆愤厉哀思之声,非理性和情德音之乐也。桓帝听楚琴,慷慨叹息,悲酸伤心,
汉桓帝也。楚琴者是楚琴,曲曲有楚姬怨曲辞。桓帝听之,闻其哀怨惨凄。帝遂乃悲酸也。
曰:善哉。为琴若此,岂非乐乎。夫乐者,声乐而心和,所以非为乐也。今则声哀而心悲,洒泪而献歌,是以悲为乐也。若以悲为乐,亦何乐之有哉。今怨思之声施於管弦,听其音者不淫则悲。淫则乱男女之辩,悲则感怨思之声,岂所谓乐哉。故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乐不和顺,则气有蓄滞;气有蓄滞,则有悖逆诈伪之心,淫泱妄作之事。是以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声慝礼,不接心术。使人心和而不乱者,雅乐之情也。故为诗颂以宣其志,锺鼓以节其耳,羽旎以制其目,听之者不倾,视之者不邪。耳目不倾不邪,则邪音不入;邪音不入,则情性内和;情性内和,然後乃为乐也。
履信第八
信者行之基,行者人之本。
人无信不立,故曰:去食存信。《论语》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人非行无以成,行非信无以立。故信之行於人,譬济之须舟也;信之於行,犹舟之待橄也。将涉大川,非舟何以济之;欲泛方舟,非概何以行之。今人虽欲为善而不知立行,犹无舟而济川也。虽欲立行而不知立信,犹无橄而行舟也。是适郢者而首冥山,
郢土在南,冥山在北。
背道愈远矣。自古皆有死,人非信不立。故豚鱼着,信之所及也。
豚鱼者,是《周易·中孚》卦名,主信。卦卜得此兆,所期铃会,畋猎铃得。故主信也。
允哉。斯言非信不成。齐桓不背曹剧之盟,晋文不弃伐原之誓,
晋文侯将兵士伐原氏,令士卒人查三日粮,粮尽即还。至彼围原氏城三日,而原氏不降,文侯欲还。原氏城中有人来降,说云:城中粮尽,明旦将降,君可留待降。文侯曰:我与士卒契约,三日粮尽即还。今若不还,是无信也。得城失信,吾不为也。遂收军还。原氏闻之,请命自降。诸侯自此归附,由如伐原之信也。
昊起不亏移辕之赏,
吴起者,魏将也。欲伐秦,恐士卒军人不信,乃埋一车辕於市东门,书日:如有人能移此辕着西门者,即给土田宅百亩,黄金百斤。三日无人敢移。起更书曰:能移者给土田宅五百亩,黄金五百斤。时有一人来移,即依赐之。於是召慕人伐秦,遂克。此则不亏移辕之赏者也。
魏侯不乖虞人之期,
虞人,掌山泽之官也。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欲发,遂遇大雨。左右谏止之。文侯曰:吾不急於禽兽,吾与虞人期,恐失信。遂冒雨以
赴也。
用能德光於宇宙,名流於古今不圬者也。故春之得风,风不信则花萼不茂,花萼不茂则发生之德废。夏之得炎,炎不信则卉木不长,卉木不长则长赢之德废。秋之得雨,雨不信则百谷不实,百谷不实则收成之德废。冬之得寒,寒不信则水土不坚,水土不坚则安静之德废。以天地之灵,气候不信,四时犹废,而况於人乎。昔齐攻鲁,求其岑鼎,鲁侯伪献他鼎而请盟焉。齐侯不信,使柳季云是,
柳季是鲁国有信之人也。
则请受之。鲁使柳季。柳季曰:君以鼎为国,信者亦臣之国。今欲破臣之国,全君之国,臣所难也。乃献岑鼎。小邻射以邑奔鲁,鲁使季路,要我君无盟矣。乃使子路。子路辞焉。季孙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一言,子何辱焉。子路曰: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不义也。由不能矣。夫柳季、季路,鲁之匹夫,立信於衡门而声驰於天下。故齐邻不信千乘之盟而重二子之言。信之为德,岂不大哉。秦孝公使商鞅攻魏,魏遣公子昂逆而拒之。鞅谓昂曰:昔鞅与公子善,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愿一饮醮以休二师。公子许焉,遂与之会。鞅伏甲虏之击,破魏军。及惠王即位,疑其行诈,遂车裂於市。夫商鞅,秦之柱臣,名重於海内,贪诈伪之小功,失诚信之大义。一为不信,终身见尤,卒至屠灭,为天下笑。无信之弊,岂不重乎。故言必如言,信之符也。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教而行,诚在言外。君子知诚信之为贵、必忱信而行,指麾动静不失其符,以施教则立,以莅事则正,以怀远则附,以赏罚则明。由此而言,信之为行,其德大矣。
思顺第九
七纬顺度,以光天象;
天象五星如连珠,日月似合璧。
五性顺理,以成人行。行象为美,美于顺也。夫人为失,失在于逆。故七纬逆,则天象变;五性逆,则人道败。变而不生灾,败而不伤行者,未之有也。山海争水,水必归海,非海求之,其势顺也。赛利东南,
《骞》者,易卦。坎上艮下,谓之奏。艮为山,坎为水。山上有水,不安也,故谓骞。地,势也。地形东南下西北高,水性趁下就地势,顺也。若人卜得此卦,宜向东南行。故取顺则不以逆者也。
就土顺也;不利东北,登山逆也。是以去湿就燥,火之势也;违高从下,水之性也。今导泉向涧则为易下之流,激波陵山必成难昇之势。水之无情,犹知违逆趣顺,蚓人心乎。故忠孝仁义,德之顺也;悖傲无礼,德之逆也。顺者福之门,逆者祸之府。由是观之,逆性之难,顺性之易,断可识矣。今使孟说引牛之尾,
孟说,是纣时勇士多力人。
尾断膑裂,不行十步。若环桑之条以贯其鼻,摩以寻绚,被发童子骑而策之,风于广泽,恣情所趣。何者?十步之行非远於广泽,被发之童非勇於孟说,然而近不及远,强不如弱者,逆之与顺也。司马剂积天下之攻击,剑者也。令提剑锋而掉剑鳜,必刎其指,而不能以陷腐木而泥金甲乎。若提其瓤而掉其锋,虽则凡夫可以陆斩犀象,水截蛟龙矣。顺理而行?若执剑瓤;逆情而动,如执剑锋,欲无伤手,其可得乎#1。后稷虽善播植,不能使禾稼冬生,逆天时也。禹善治水,凿山穴,川不能回水西流#1,逆地势也。人虽才艺卓绝不能悖理成行,逆人道也。故循理处情,虽愚意可以立名;反道为务,虽为贤哲,犹有祸害。君子如能忠孝仁义,履信思顺,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也。
慎独第十
善者,行之总,不可斯须离。可离,非善也。人之须善,犹首之须冠,足之待履。首不加冠,是越类也;行不蹑履,是夷民也。今处显而修善,在隐而为非,是清旦冠。履而昏夜保铣也。荃荪孤植不以岩隐而歇其芳,石泉潜流不以涧幽而不清,人在暗密岂以隐翳而回操。是以戒慎目所不睹,恐惧耳所不闻,居室如见宾,入虚如有人。故莲瑷不以昏行变节,
昏行,夜合也。此明百王执礼不移。连缓夜行乘车,至卫君门前过,下车揖门而过。卫君在内闻之乘车至门,不闻行车之声。卫君曰:叉是连环也。
颜回不以夜浴改容,句践拘於石室,君臣之礼不替,
越王与范蠡,吴王囚之石室,乃行君臣之礼,不改易也。
冀缺耕於炯野,夫妇之敬不亏,
冀缺是晋国农人也。郭外曰郊,郊外曰野,野外曰林,林外曰炯。冀缺在炯野耕田,其妻饷食,冀缺见妻,乃行宾主之礼不亏也。
斯皆慎乎。隐微枕善而居,不以视之不见而移其心,听之不闻而变其情也。谓天盖高而听甚卑,谓日盖远而照甚近,谓神盖幽而察甚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魄於屋漏。
西北隅,谓之屋漏。
无曰不显,莫予云观。暗昧之事未有幽而不显,昏惑之行无有隐而不彰。修操於明,行悖於幽,以人不知。若人不知,则鬼神知之;鬼神不知,则己知之。而云不知,是盗锺掩耳之智也。孔徒晨起为善孜孜,东平居室以善为乐。
东平王,名仓。有人问曰:君以何为乐。答曰:仓以善为乐也。
故身恒居善,则内无忧虑,外无畏惧,独立不惭影,独寝不愧袅,上可以接神明,下可以固人伦,德被幽明,庆祥臻矣。
刘子卷之二竟
#1『欲无伤手,其可得乎』文渊阁本作『能无伤乎』。
#2『凿山穴,川不能周水西流』文渊阁本作『凿九川不能过水西流』。
[book_title]卷之三
刘子卷之三
播州录事参军袁孝政注
贵农第十一
衣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民恃衣食,犹鱼之须水;国之恃民,如人之倚足。鱼无水则不得而生,人失足必不可以步,国失民亦不可以治。先王知其如此而给民衣食。故农祥旦正,辰集陬訾,
农者,耕种之称。旦,正月,祥,吉也。农吉之月,谓是正月旦也。
阳气愤盈,土木脉发,天子亲耕於东郊,
用上亥日。
后妃躬桑於北郊。
用上已日。
国非无良农也,而主者亲耕;世非无蚕妾也,而后妃躬桑,上可以供宗庙,下可以劝兆民。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而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天子亲耕,后妃亲织,以为天下先。是以其耕不强者无以养其生,其织不力者无以盖其形。衣食饶足,奸邪不生,安乐无事,天下和平,智者无以施其策,勇者无以行其威。故衣食为民之本,而工巧为其末也。是以雕文刻镂伤於农事,锦绩蔡组害於女工。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工害,则寒之源也。饥寒并至而欲禁人为盗,是扬火而欲无炎,挠水而望其静,不可得也。衣食足知荣辱,仓凛实知礼节。故建国者必务田蚕之实而弃美丽之华,以谷帛为珍宝,比珠玉於粪土。何者?珠玉止於虚玩,而谷帛有实用也。假使天下瓦砾悉化为和璞,砂石皆变为隋珠,如值水旱之岁、琼粒之年,则璧不可以御寒,珠未可以充饥也。虽有夺日之监,代月之光,归於无用也。何异画为西施,美而不可悦;刻作桃李,似而不可食也。衣之与食,唯生人之所由。其最急者,食为本也。霜雪岩岩,苦盖不可以代裘;
苦,茆也。言无布帛可衣,唯衣茆蒙。蒙者,女人之衣曰蒙。今江东亦呼苦茆为盖也。
室如悬磬,草木不可以当粮。故先王制国有九年之储,可以备非常救灾厄也。尧汤之时,有十年之蓄。及遭九年洪水,七载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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