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商君书译注 [book_author]商鞅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先秦,法家,完结 [book_length]104504 [book_dec]亦称《商子》或《商君》。中国古代政治学著作。商鞅及其后学著作和言论的汇编。编定于战国后期。《汉书·艺文志》著录29篇,现存24篇。《商君书》的古本有元刻本、明范钦本(即天一阁本)、清四库本等。通行的注释本为清代严万里的《商君书校》和当代高亨的《商君书注译》。商鞅(?—前338),战国中期的政治家、思想家,法家代表人物。姓公孙,名鞅,亦称卫鞅。由魏入秦,任左庶长、大良造(相当于宰相),执掌军政大权。两次变法,使秦由弱变强,封于商,因称商鞅。后被诬害,车裂而死。本书大部分篇章并非商鞅所作。“垦令”、“内外”、“靳令”、“开塞”、“耕战”等篇出自商鞅之手,“更法”等篇记述了商鞅的言论,其他为商鞅后学所著。但《商君书》各篇在内容和体例上首尾一贯,与商鞅变法的各项政策和主张基本相符。其主要内容有:1.“更法”等篇记述了商鞅“不法古,不修(循)今”的历史进化观以及利益说和力的原则。2.“画策”等篇论述了“不贵义而贵法”,以法治国、反对儒术的思想。3.“农战”等篇提出了兴国以农战、奖励农耕与兵战的法家主张。4.“赏刑”等篇提出了法不阿贵、厚赏重罚、“以刑去刑”的主张。5.“弱民”等篇提出了“民弱国强”,使人民俯首听命、无力反抗的“弱民”观点。本书所提出的思想和主张,为后期法家韩非等人所继承,也为后世的政治家和思想家所重视。 [book_img]Z_4638.jpg [book_title]更法第一 本篇导读 更法,即变法、改革的意思。改革派商鞅与保守派甘龙、杜挚在秦孝公御前论辩政治改革的问题。全篇以论辩形式写成,有破有立,是《商君书》的首篇,也是改革的缘起,为改革蓄势,并下开《垦令》等改革篇章。甘龙、杜挚主张借鉴古代、依循礼义,借此教化人民,不必改革,国家就可以得到治理。商鞅则认为时移世易,要根据当前国家的形势来推行改革,国家才能富强。他的说法得到秦孝公的认可。 孝公平画[1],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2]。虑世事之变,讨正法之本[3],求使民之道。 [1]孝公:即秦孝公,当时的秦国君主。姓嬴,名渠梁。公元前三六一—前三三八年在位。平画:议论与筹划,商议国事。 [2]甘龙、杜挚:秦孝公的大臣,属保守派,不愿改革。御:侍奉。 [3]正法:政治制度。 译文 秦孝公与大臣议政,公孙鞅、甘龙、杜挚三位大夫侍奉在一旁,思考国家当时形势的变化,探讨政治制度的根本,寻求管治人民的方法。 赏析与点评 推行改革,往往要兼顾不同的意见,无论如何,对于政治局势、政制改革、管治方式这些方面要多加思考和讨论。 君曰:『代立不忘社稷[4],君之道也;错法务明主长[5],臣之行也。今吾欲变法以治,更礼以教百姓[6],恐天下之议我也[7]。』 [4]代立:继任君位。社稷:古代君主所祭祀的土神和谷神,社为土神,稷为谷神,是国家的象征,后来社稷用来指代国家。 [5]错法:错,通“措”,即安排、施行。错法指施行法令。明:彰显。长:权威。 [6]教:教化。 [7]议:批评。 译文 秦孝公说:“继任君位不忘国家社稷之事,是当君主的应有之道;施行法令尽力彰显君威,这是做臣子的应有之道。现在我希望通过改革法制来治国、改变礼制来教化百姓,恐怕天下的人都会批评我。” 赏析与点评 秦孝公的顾虑是可以理解的,任何改革都会对老百姓产生影响,为君与为臣,要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公孙鞅曰:『臣闻之:「疑行无成,疑事无功。[8]」君亟定变法之虑[9],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必见非于世[10];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毁于民[11]。语曰:「愚者暗于成事[12],知者见于未萌[13]。」「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郭偃之法曰[14]:「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孝公曰:『善!』 [8]疑行无成,疑事无功:疑,迟疑,犹豫不决。行动迟疑不决不会有成就,做事迟疑不决不会有功劳。 [9]亟:急、赶快。 [10]非:反对,不赞成。 [11]毁:诋毁。 [12]暗:昧于,不明白。 [13]知:通“智”。 [14]郭偃:春秋时晋国大夫,曾倡变法,世称“郭偃之法”。 译文 公孙鞅说:“我听闻:‘行动迟疑不决不会有成就,做事迟疑不决不会有功劳。’君主快些确定改革的想法,毋需顾虑天下人的批评。况且高明的人,行事一向会被世俗人所反对;有独到见解的人,也会受到民众的诋毁。俗语说:‘愚昧的人在事成后还弄不明白,智者却能预见事情发生的迹象。’‘不可以让人民一开始就跟着思考事情,只能够事成后一起庆祝。’郭偃的改革表明:‘具有崇高道德的人不与世俗同流,成就大事业的人不与众人谋议。’法令,是为了爱护人民而设;礼制,是为了便于处理事情。所以圣人如果要使国家富强,就不再沿用旧有的法制;如果可以使人民得到好处,就不去遵循旧的礼制。” 孝公说:“好!” 赏析与点评 用高明与愚昧作对比来说服秦孝公,商鞅的辩说策略用对了,谁不想做个聪明人?谁不想国家富强、利益人民呢? 甘龙曰:『不然。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15],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劳而功成;据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16]。今若变法,不循秦国之故,更礼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议君,愿孰察之[17]。』 [15]易:改变。民:当指民俗。 [16]习:熟悉。 [17]孰:同“熟”,仔细。察:考虑。 译文 甘龙说:“不是这样。我听闻:‘圣人不会改变百姓的习俗来施行教化,聪明人不会通过改革来治理国家。’按照百姓习俗来施行教化,不费劲就能成功;依照本来的法制来治理国家,官吏熟习,人民安乐。现在如果要改革,不依循秦国旧有的体制,改变礼制教育人民,我恐怕天下人会批评君主,希望君主仔细考虑一下。” 赏析与点评 甘龙从以不变应万变的角度出发,不希望改变现状,因为一旦改变现状,人民就一定会批评君主,天下人都批评君主就会对施政不利。甘龙想以此说服秦孝公。 公孙鞅曰:『子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夫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18]。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19],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20],五霸不同法而霸[21]。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22];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23]。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变。君无疑矣。』 [18]溺:陷入,此指拘泥。 [19]居官:当官。 [20]三代:上古夏、商、周。王(wànɡ):称王。 [21]五霸:春秋时代称霸的诸侯,指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 [22]制:墨守。 [23]不肖者:没有才干的人。 译文 公孙鞅说:“您所说的话,不过是世俗的观点。一般人安于旧有的习俗,做学问的人拘泥于所见所闻。这两类人,他们只能当官并遵守法制,却不能跟他们讨论改革的事情。夏、商、周这三个朝代礼制不同(君主)却都能称王,春秋五霸各自的法制不同却可分别称霸。所以聪明的人能建立法制,愚昧的人墨守法令;贤能的人改革礼制,而没有才干的人墨守礼制。墨守礼制的人不可跟他讨论国家大事,墨守旧法制的人不可跟他讨论改革。君主不要迟疑了。” 赏析与点评 商鞅继续运用对比的策略,以世俗与拔乎流俗、聪明与愚昧、贤能与无才以及三王五霸时代与现在秦国的形势来作对比,说明改革是必要的。 杜挚曰:『臣闻之:「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臣闻:「法古无过,循礼无邪[24]。」君其图之[25]!』 [24]邪:不正。 [25]图:仔细想想。 译文 杜挚说:“我听闻:‘没有百倍的利益,不要改革法制;没有十倍的功效,不要改换其他工具。’我还听闻:‘依循旧有法制不会有过错,遵循旧有礼制不会有偏差。’希望君主仔细想想。” 赏析与点评 杜挚从功效和对错两个方面,证明改革没有实效,论据比较薄弱。 公孙鞅曰:『前世不同教[26],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27],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28],黄帝、尧、舜,诛而不怒[29],及至文、武[30],各当时而立法[31],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32],兵甲、器备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汤、武之王也[33],不修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34]。君无疑矣。』 [26]教:政治教化。 [27]复:重复。 [28]伏羲: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人物,也叫伏牺氏或牺皇。画八卦,教人渔猎及煮食。神农:传说中的古代帝王。教民耕作,曾尝百草,制药治病。诛:惩罚。 [29]黄帝:传说中的五帝之一,中原各族的先祖。尧: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圣明贤德,是各族的首领,又称唐尧。舜: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原始时代有虞氏的部落首领,故又称虞舜。诛而不怒:惩罚不过分。 [30]文:指周文王,商代末年西方诸侯,行仁政。武:指周武王,文王之子。他联合庸、蜀、羌等部族,打败商纣,建立西周。 [31]当(dànɡ):顺应。 [32]宜:适宜的事情或情况。 [33]汤:商汤,商族部落领袖,灭夏桀,建立商朝。武:指周武王。 [34]循:依循。 译文 公孙鞅说:“前朝有不同的政教,该效法哪个朝代的法制呢?古代帝王的法制不会重复,该遵循哪种礼制呢?伏羲、神农施行教化不用惩罚,黄帝、尧、舜施行惩罚但不过分,到了周文王和周武王时,他们各自顺应当时的情况建立法制,根据国家的具体情况建立礼制。礼制和法令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法条、命令顺应当时的社会情形,就像兵器、铠甲、器具、装备要便于使用一样。我因此说:治理国家不止一种方式,对国家有利的不必效法古代。商汤、周武王称王于天下,不遵循古代法制而兴旺;殷和夏的灭亡,不是因为他们改革旧礼制才覆亡的。既然这样,违反旧有法制的人不一定不对,遵循旧有礼制的人不一定对。君主对改革的事就不要迟疑了。” 赏析与点评 商鞅认为,古代法制的订立是按当时的实际需要而来的,没有一贯的治国法制。基于这一点,他们也不会因循旧有法制,而是自创新体制来管治国家。以此推知,秦要治国得法,就要建立新的法制,改革旧有过时的法制。 孝公曰:『善!吾闻「穷巷多怪[35],曲学多辨[36]」。愚者笑之,智者哀焉;狂夫乐之,贤者丧焉。拘世以议,寡人不之疑矣。』于是遂出垦草令[37]。 [35]穷巷:住在穷乡僻壤的人。 [36]曲学:学识浅陋的人。辨:争辩。 [37]垦草令:秦孝公颁布的变法草案,鼓励开垦荒地,重农抑商。 译文 孝公说:“好。我听闻‘住在穷乡僻壤的人少见多怪,学识浅陋的人多喜欢争辩’。愚昧的人所取笑的事,聪明人往往感到悲哀;狂妄的人感到快乐的事,贤能的人却有所担忧。那些拘泥于世俗偏见的议论,我再也不会因它们而迟疑了。”于是,颁行了开垦荒地的法令。 赏析与点评 显而易见,秦孝公的思路跟商鞅一致,即把自己看成是聪明人、贤能的人、不拘泥于成见或世俗意见的人,因此他毫不犹疑地要颁行改革的草案。草案从多方面提出解决方法:整治行事不正的官员,提升农务的效率;按人口征收重税,增加劳动力,等等,这是后话。 [book_title]垦令第二 本篇导读 垦令,即上文所提及的垦草令,是鼓励开垦荒地的草案。垦草令的内容,在睡虎地秦简的秦律之中可见一二,此令确曾于秦国执行。此草案条目虽然繁多,但是全部围绕开垦荒地展开,指出法制的订立会带来连锁效应,限制某一需求,另一需求就会减少,而一方面的减少会带来另一方面的增加。该草案涉及:把官员执法偏si处理妥当;依农产品的多寡征税;依人口征税;管制出门外游、旅馆以及声色娱乐,提高酒肉这些非必需品的价格;统一管理山林、湖泽;运用重刑改造人民;贵族与平民服役一视同仁;操控农民的行为、言论等二十条,其目的是运用各种手段,提高生产值。 无宿治[1],则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2],而百官之情不相稽[3]。百官之情不相稽,则农有余日[4]。邪官不及为私利于民,则农不败[5]。农不败而有余日,则草必垦矣。 [1]宿:隔夜,办事拖延。 [2]邪官:行事不正的官员。 [3]情:实情。稽:滞留。 [4]余日:空闲。 [5]败:损失。 译文 处理事务不拖延,行事不正的官吏就来不及在人民身上谋取私利,而众大臣办事就不会互相延迟。众大臣办事不互相延迟,那么农民就会有空闲时间。行事不正的官员来不及在人民身上谋取私利,那么农民就不会有损失。农民没有损失而又有空闲时间,那么荒地就一定可以得到开垦。 赏析与点评 官员执法不当是农务滞后、发展受阻的主因,所以本篇一开首就提出要整顿吏治。官员负责执法,不好好予以整治,法制的执行会遭到严重阻延。 訾粟而税[6],则上壹而民平[7]。上壹则信[8],信则官不敢为邪。民平则慎[9],慎则难变。上信而官不敢为邪,民慎而难变,则下不非上,中不苦官[10]。下不非上,中不苦官,则壮民疾农不变[11]。壮民疾农不变,则少民学之不休[12]。少民学之不休,则草必垦矣。 [6]訾:估量,计算。 [7]壹:亦作“一”,一致。 [8]信:信任、信约。 [9]慎:慎重、谨慎。 [10]苦:怨恨。 [11]壮民:年长的民众。疾:尽力。 [12]少民:年少的民众。 译文 依粮食的产量来征税,那么国家的法制就一致,就可公平对待人民。国家法制一致,公平对待人民,官员就不敢胡作非为。公平对待人民,人民就会慎重做事,人民慎重做事,就不会生出异心。这样,百姓不会对君主不满,不会怨恨官员。百姓不会对君主不满,不怨恨官员的时候,那么年长的民众就会努力务农。年长的民众努力务农,那么年少的民众就会一直仿效。年少的民众一直仿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征税的法令若能以平等原则推行得宜,会带出连锁效应,全国上下各尽其职,荒地开垦一事就易办了。 无以外权任爵与官[13],则民不贵学问,又不贱农[14]。民不贵学则愚,愚则无外交。无外交,则国安而不殆[15]。民不贱农,则勉农而不偷[16]。国安不殆,勉农而不偷,则草必垦矣。 [13]外权:国家以外的政权。任:担任。 [14]贱:轻视。 [15]殆:危险。 [16]勉:努力。偷:懒惰。 译文 不依靠国家以外的政权来升官晋爵,那样百姓就不会重视学问,也不会轻视农业。百姓不重视学问,就会愚昧。百姓愚昧没学问,就不会到外国交游。百姓不到外国交游,那么国家就没有危险。农民不轻视农业,就会努力务农而不懒惰。国家没有危险,农民努力务农不懒惰,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不凭借外力升迁,不重视学问,不到别国交游,同时也不轻视务农,人民自会努力务农。这种连锁关系,商鞅甚为重视。 禄厚而税多,食口众者[17],败农者也。则以其食口之数,赋而重使之[18],则辟淫游惰之民[19],无所于食。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17]食口:指依附贵族的食客。 [18]赋:征税。使:指徭役。 [19]辟淫游惰之民:游手好闲的人。辟,邪。 译文 (士大夫贵族的)俸禄丰厚而收取的租税又多,家中食客众多,这会损害农业。那就要依据他们豢养的食客数目,加重赋税和徭役。那些游手好闲的人就没有地方混饭吃。这些游手好闲的人无处混饭吃,就一定会去务农。他们也去务农,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这项措施令投闲置散的人也不得不参加农务,从而增加了国家的劳动人口。 使商无得粜[20],农无得籴[21]。农无得籴,则窳惰之农勉疾[22]。商无得粜,则多岁不加乐[23]。多岁不加乐,则饥岁无裕利[24]。无裕利,则商怯[25]。商怯,则欲农。窳惰之农勉疾,商欲农,则草必垦矣。 [20]粜(tiào):卖出。 [21]籴(dí):买进。 [22]窳(yǔ):懒惰。勉疾:勤勉。 [23]多岁:丰年。乐:乐岁,指增加利润。 [24]裕:充裕,此指多余。 [25]怯:担忧,顾虑。 译文 下令商人不得售卖粮食,农民不得买进粮食。农民不得买进粮食,懒惰的农民就会努力务农。商人不得售卖粮食,丰年时就不能增加利润。丰年没有可观的利润,那么饥年更没有厚利。没有厚利,商人就会有顾虑。商人有顾虑,就想务农。懒惰的农民努力务农,商人也想去务农,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控制贸易,从而抑制商贩,鼓励农业,令懒惰的农民也勤快起来。这是提高生产力的重要措施。利润是百姓选择以务农为生还是以经商为业的一个衡量标准,利润的高低决定了职业的方向。 声服无通于百县[26],则民行作不顾[27],休居不听[28]。休居不听,则气不淫[29];行作不顾,则意必壹[30]。意壹而气不淫,则草必垦矣。 [26]声服:靡靡之音和华美服饰。 [27]行作:行走劳作。 [28]休居:在家休息。 [29]淫:精神涣散。 [30]壹:专一,集中。 译文 不允许靡靡之音和华美服饰在地方流行,农民外出劳作时就不会看见华美服饰,在家休息时就不会听到靡靡之音。休息时听不到靡靡之音,那么精神就不会涣散;耕作时看不到华美服饰,就一定会专心。心意专一而精神不涣散,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 赏析与点评 对娱乐和服饰都加以管制,要求农民集中精力从事农务,把那些影响耕作的因素,通过法令全部禁掉。这是要求农民保持淳朴的施政方针。 无得取庸[31],则大夫家长不建缮[32]。爱子不惰食[33],惰民不窳,而庸民无所于食,是必农。大夫家长不建缮,则农事不伤。爱子惰民不窳,则故田不荒。农事不伤,农民益农,则草必垦矣。 [31]庸:同“佣”,聘用佣工。 [32]家长:即家主,一家之主。建:建筑。缮:修葺。 [33]爱子:指大夫、家主的子女。 译文 不准聘用佣工,大夫、家主就不会修建房屋。他们的儿女就无法不劳而食,懒惰的人也不能偷懒,佣工就无法维生,就一定会去务农。大夫、家主不修建房屋,农务就不会受到妨碍。卿大夫儿女和懒惰之人不再懒惰,原本属于他们的农田就不再荒芜。农业生产不会受到妨碍,农民更加努力务农,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为了提高农业生产力,就连聘用佣工都要取缔,目的是任何人都要亲力亲为,特别是卿大夫这个显贵的阶层,更要做个榜样。 废逆旅[34],则奸伪、躁心、私交、疑农之民不行[35]。逆旅之民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34]逆旅:旅馆客舍。 [35]奸伪、躁心、私交、疑农之民:奸诈、浮躁、喜欢四下交游、不安心务农的人。 译文 取缔旅馆,那些奸诈、浮躁、喜欢四下交游、不安心务农的人就不会出门,开旅馆的人便无法维生,就一定会去务农。(他们也)去务农的话,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为了让人专心务农,不主张人四出外游,要一心一意做好农耕的工作,于是管制旅馆,让开旅馆的人都去务农。 壹山泽[36],则恶农、慢惰、倍欲之民无所于食[37]。无所于食,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36]壹:统一,意谓收归国有。 [37]倍欲:非常贪心,有很大的贪念。 译文 统一管理山林、湖泽,那些不喜务农、怠慢懒惰、非常贪心的人就无法维生。无法维生,就一定会去务农。(他们也)去务农的话,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政府统一管理山林、湖泽,让那些依靠山林、湖泽为生的人,不能再利用山林、湖泽的资源自给,只好依照国家安排去务农过活。 贵酒肉之价,重其租,令十倍其朴[38]。然则商贾少[39],民不能喜酣奭[40],大臣不为荒饱[41]。商贾少,则上不费粟[42];民不能喜酣奭,则农不慢;大臣不荒饱,则国事不稽,主无过举[43]。上不费粟,民不慢农,则草必垦矣。 [38]朴:成本。 [39]商贾(ɡǔ):商人,出售货物的人。 [40]酣奭(shì):喝酒过度,大量喝酒没有节制。酣,半醉。奭,盛,过多。 [41]荒饱:指大吃大喝。荒,放纵。 [42]商贾少,则上不费粟:全句的意思是说商贩少了,大吃大喝少了,国家浪费的粮食也就少了。 [43]过举:错误的举措。 译文 把酒肉价钱提高,加重它们的租税,高出它们的成本十倍。这样,商贩就少了,人民也就不会大量喝酒,大臣也不会大吃大喝。商贩少了,国家就不会浪费粮食;人民不能大量喝酒,农民就不会懈怠;大臣不会大吃大喝,国家的政事就不再拖延,君主也就不会有错误的举措。国家不浪费粮食,人民不怠慢农务,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因应酬而过度浪费,反倒使国人怠惰,无心农耕。把酒肉价钱提高,可遏止骄纵浪费的行为,令人把心志放在农务上。 重刑而连其罪[44],则褊急之民不讼[45],很刚之民不斗[46],怠惰之民不游,费资之民不作[47],巧谀、恶心之民无变也[48]。五民者不生于境内,则草必垦矣。 [44]重刑:加重刑罚,或增加刑罚。连其罪:即连坐或株连,一人犯罪,其亲戚朋友也受牵连。 [45]褊(biǎn)急:急躁。讼:争吵。 [46]很刚:凶残霸道。很,通“狠”。 [47]费资之民:奢侈浪费的人。作:起。 [48]巧谀:谄媚。恶心:心怀不良。变:变诈。 译文 加重刑罚甚至用连坐法,急躁的人就不敢争吵,凶残霸道的人就不再打斗,懒惰的人也不敢到处游荡,挥霍的人也不再浪费,谄媚、心怀不良及变诈的人不敢行骗。这五类人不会在国内出现,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重刑之下,五类有害于国家实行改革的人,都会消失,这样,开垦荒地就一定能办到。对于行事上有偏颇的人,用重刑迫使他们立即改过,也是一个办法。 使民无得擅徙[49],则诛愚[50]、乱农之民无所于食而必农[51]。愚心躁欲之民壹意,则农民必静[52]。农静,诛愚、乱农之民欲农,则草必垦矣。 [49]徙:迁徙,搬家。 [50]诛愚:愚昧。 [51]乱:扰乱,破坏。 [52]静:安静下来,安心工作。 译文 下令让人民不可随便迁徙,愚昧和破坏农务的人就无法维生,一定会去务农。愚昧、浮躁的人也能专心从事农业生产,农民就一定会安心务农。农民安心务农,愚昧和破坏务农的人也想去务农,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要待人民安家落户才授予田地,有了田地在居所附近,农耕才能开展。若人民可以随意迁徙,其后果必然是荒废的农田大量增加,农耕的影响力也因此被削弱。 均出余子之使令[53],以世使之[54]。又高其解舍[55],令有甬官食概[56]。不可以辟役[57],而大官未可必得也,则余子不游事人[58],则必农。农则草必垦矣。 [53]余子:指贵族、卿大夫嫡长子以外的儿子。 [54]世:登记册。一说指出身。 [55]解舍:指免去兵役和徭役。 [56]有:取。甬官:掌管粮食的官吏。概(ɡài):限量之意。本指刮平斗斛(即量米器)量米时过多白米的工具。 [57]辟:通“避”,逃避。 [58]事人:结识权贵以求升官。 译文 统一发布征召卿大夫嫡长子以外儿子服役的法令,根据登记册安排服役。提高他们免除服徭役的标准,下令掌管粮食的官吏发给他们定量的食物。(他们)不可逃避徭役,也不一定能做大官,因此不用四处结交权贵,那就一定会去务农。(他们)去务农的话,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此处是针对贵族颁布的服役法令,规定贵族子弟都不可豁免服役,而且世袭的官位不一定能留给他们,要凭自己的实力才能上进。而参与务农,成了表现实力的机会。 国之大臣、诸大夫,博闻、辩慧、游居之事[59],皆无得为;无得居游于百县,则农民无所闻变、见方[60]。农民无所闻变、见方,则知农无从离其故事[61],而愚农不知,不好学问。愚农不知,不好学问,则务疾农。知农不离其故事,则草必垦矣。 [59]辩慧:巧辩。游居:周游。 [60]闻变:听闻形势变化。方:四周事物。 [61]知:同“智”,有智慧,聪明。故事:旧事,旧业。 译文 国家的大臣、众大夫,都不可以表现得广博多能、辩才无碍,也不可四处周游到处居住;不可到各郡县居住游说,那么农民就无从听到国家的形势变化、看到周围的事物。农民无从听到国家的形势变化、看到周围的事物,那么有智慧的农民就不会离开他们原本从事的农务,愚昧的农民则不聪明,不喜欢学问。愚昧的农民不聪明,不喜欢学问,就会积极务农。有智慧的农民不离开他们原本从事的农务,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控制言论,不许那些获得消息的大臣们把国家的形势变化等信息透露给农民,以免他们无心农耕,影响农地的开垦。 令军市无有女子[62],而命其商令人自给甲兵,使视军兴[63]。又使军市无得私输粮者,则奸谋无所于伏[64]。盗输粮者不私稽,轻惰之民不游军市。盗粮者无所售[65],送粮者不私,轻惰之民不游军市,则农民不淫,国粟不劳[66],则草必垦矣。 [62]军市:军中的市场。 [63]视:参照,对比。军兴:到民间征集物品供军队使用。 [64]伏:隐藏。 [65]售:卖出去。 [66]劳:亏空,消耗。 译文 下令军队市场上不准有女子,还要命令军内市场上的商人自己给军队准备好铠甲兵器,参照到民间征集物品的方式,供军队使用。要军市不能有私自运输粮食的人,那么那些打粮食主意的人的举动就没办法隐藏。偷军粮的人不能私下囤积粮食,轻浮懒惰的人也不到军市游荡。偷军粮的人无法售卖,运送军粮的人不能私下囤积粮食,轻浮懒惰的人就不能在军市游荡,农民就不会被迷惑,国家的粮食就不会亏空,荒地就一定能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下令保护军粮,以免奸人亏空军粮。这条法令从侧面说明了当时诈骗军粮情况之严重。 百县之治一形[67],则徙迁者不饰[68],代者不敢更其制[69],过而废者不能匿其举[70]。过举不匿,则官无邪人。迂者不饰,代者不更,则官属少而民不劳[71]。官无邪,则民不敖[72]。民不敖,则业不败。官属少,则征不烦[73]。民不劳,则农多日。农多日,征不烦,业不败,则草必垦矣。 [67]一形:同一个模样,一致。 [68]徙迁:意谓调职,特别指那些失职的官员。饰:粉饰,美化。 [69]代者:继任职位的人。 [70]过:过错。废:指罢免官位。 [71]官属:属吏,从属人员。 [72]敖:出游,此指离开耕地。 [73]烦:繁苛。 译文 各县的管理必须一致,失职的官员就不能粉饰太平,继任的官员也不能随意更改已有的制度,有过失被罢官的人不能隐瞒过错。有过错不能隐瞒,官员中就没有奸邪的人。失职的人不用粉饰太平,继任的官员不敢更改制度,那么从属官员就会减少,人民负担就不会过重。官员没有奸邪,人民就不用离开故土。人民不用离开故土,那么农业就不会受损害。从属官员少了,征收的税项就不会多。人民负担不重,下田时间就多。下田时间多,征收的税项不多,农业不受损害,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把农务放在首位,整顿吏治,罢免有问题的官员,留下干实事的官员,让人民少受滋扰,在田间工作的时间多些,从而让农耕更见成效。 重关市之赋[74],则农恶商,商有疑惰之心[75]。农恶商,商疑惰,则草必垦矣。 [74]关市:关口和市场。即位于主要干道的市集。 [75]疑:怀疑,疑虑。惰:懒惰。 译文 加重主要干道的市集的商品赋税,那么农民就会不愿意经商,商人也会对经商抱有疑虑。农民不愿经商,商人对经商抱有疑虑,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这是另一项抑商的法令,特别在主要干道、人流多的地方,加重商业赋税,即不鼓励经商。反之,即鼓励务农。 以商之口数使商[76],令之厮、舆、徒、重者必当名[77],则农逸而商劳[78]。农逸则良田不荒;商劳则去来赍送之礼无通于百县[79]。则农民不饥,行不饰[80]。农民不饥,行不饰,则公作必疾[81],而私作不荒,则农事必胜。农事必胜,则草必垦矣。 [76]使:役使,征调徭役。 [77]厮、舆、徒、重:都是指奴仆。当名:与户口登记的名字相合。 [78]农逸而商劳:按照古代的规定,除为官者,只有做仆役的人可以不按照户口的登记去服徭役。而商鞅规定商人家的仆役也需要服徭役,商人的负担就加重了。 [79]赍:赠送。 [80]饰:粉饰。 [81]作:耕作。 译文 依照商人家中的人口数目征调徭役,让他们家的奴仆都按照登记注册的情况服徭役,那么农民就轻松而商人的负担增加了。农民轻松,良田就不会荒芜;商人的负担增加了,往来赠送的礼物就不会在各地流通。如果这样,农民就不会饥饿,做事不用装点门面。农民不饥饿,做事不装点门面,他们就会努力参与公田的农务,而私人的田地也不会荒废,那么农务就会做得很好。农务做得好,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扩大参与徭役的人的范围,减轻农民的负担,令商人的奴仆也帮忙承担一些重负,这样,可以让更多人参与公田与私田的开垦。 令送粮无得取僦[82],无得反庸[83]。车牛舆重[84],设必当名。然则往速徕疾[85],则业不败农[86]。业不败农,则草必垦矣。 [82]取僦(jiù):收取雇车费用。 [83]反:通“返”,返回。庸:此处义同“佣”,雇佣,指雇车运货。 [84]舆重:指载重量。 [85]徕:即来。 [86]业:指运粮之事。 译文 下令运送粮食不能拿取雇车费用,更不准运粮车辆在返回时私运货物。车辆、拉车的牛、车辆的载重量要和注册登记的一致。这样的话,运粮车就会往返迅速,不耽误农业生产。不耽误农业生产,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运输是农业生产链中重要的一环,政府管理得法,可有效加强农业的生产管理,提高效率。 无得为罪人请于吏而饷食之[87],则奸民无主[88]。奸民无主,则为奸不勉[89]。为奸不勉,则奸民无朴[90]。奸民无朴,则农民不败。农民不败,则草必垦矣。 [87]饷食(xiǎnɡ sì):送食物给……吃。 [88]无主:没有凭借。 [89]勉:受到鼓励。 [90]朴:根、来源。 译文 不准向官员请求给罪犯送食物让他们好吃好喝,那么罪犯就没有了凭借。罪犯没有了凭借,犯事就不获鼓励。犯事不获鼓励,那么罪犯就没有了来源。罪犯没有了来源,那么农民就不会受到伤害。农民不会受到伤害,那么荒地就一定能得到开垦了。 赏析与点评 不可给予罪犯任何支持,也即不鼓励犯罪,这样农民就可以专心务农了。 [book_title]农战第三 本篇导读 “农战”一名为合成词,即农业和战事。本篇讨论商鞅国富兵强的核心思想,即农战的国家策略:动员全国人民参与农战,农业便会兴旺,同时增加了国家兵力,寓兵于农;无事归田,有事出征。要实现这个策略并非易事,在当时的秦国,任用官员不依法规,赏罚制度还未完善,游说人士、商人、手工业者及农民在社会上的地位也不同,农民并未受到重视。例如,四类人士之中,游说人士只靠辩论言说就可以晋身官宦,的确比参与农务、出兵作战来得更容易。加上儒家思想的影响,要实现全民农战并非易事。文章从多个方面说明农战之必要,有破有立,论说立场鲜明。 凡人主之所以劝民者[1],官爵也。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今民求官爵,皆不以农战,而以巧言虚道[2],此谓劳民[3]。劳民者,其国必无力。无力者,其国必削。 [1]劝:劝说、勉励。 [2]虚道:空泛、虚无飘渺的言论。 [3]劳:令人怠惰。 译文 通常君主可以用来勉励人民的,是官职和爵位。令国家得以强盛的根本,却是农业和战事。现在人民求取官爵都不靠农业和战事,而靠空泛的言论,这叫作令人民怠惰。人民怠惰,国家必然软弱无力。软弱无力,国家就会衰弱。 赏析与点评 要突出农战的重要性,可将人民的个人利益与农战拉上关系。原来求取官爵和农战是可以划上等号的,想要获取官爵,参与农战是首要途径。 善为国者,其教民也,皆作壹而得官爵[4],是故不官无爵[5]。国去言则民朴,民朴则不淫[6]。民见上利之从壹空出也[7],则作壹。作壹则民不偷营[8]。民不偷营则多力,多力则国强。今境内之民皆曰:『农战可避,而官爵可得也。』是故豪杰皆可变业[9],务学《诗》、《书》,随从外权[10],上可以得显[11],下可以求官爵;要靡事商贾[12],为技艺,皆以避农战。具备[13],国之危也。民以此为教者,其国必削。 [4]作壹:做事专一。指专心参与农战。 [5]是故不官无爵:意指如果做事不专一,则无官职也无爵位。 [6]淫:放纵。 [7]上利:君主赏赐的官爵。壹空:即一孔,一个途径。空,通“孔”。 [8]偷营:私下从事非农战的事务。 [9]可:肯。 [10]随从:追随。外权:其他诸侯国的权势。 [11]显:显赫荣耀。 [12]要靡:平庸之士。 [13]具备:意谓以上的情况都出现。 译文 擅于治理国家的人,他教导人民要专心从事农战,否则就得不到官职和爵位。国家摒弃空谈,人民就淳朴,人民淳朴就不会放纵。人民看见君主赏赐的官爵都是从一个途径而来,便会专心从事农战。人民专心从事农战,就不会私下谋求非农战的事务。人民不私下谋求非农战的事务,力量就会增强。力量增强,国家就会强大。现在国境内的人民全部说:“农战可以逃避,而官职和爵位同样可以得到。”所以那些豪杰之士全都可以转行,努力学习《诗》、《书》,追随国外的权势,上可以显赫荣耀,下可以得到官爵;而平庸之士便去做商贩,从事手工业,以此逃避农战。出现以上情况,国家就危险了。人民视这些为教导,这个国家一定会衰弱。 善为国者,仓廪虽满,不偷于农[14];国大民众,不淫于言,则民朴壹[15]。民朴壹,则官爵不可巧而取也。不可巧取,则奸不生。奸不生则主不惑。今境内之民及处官爵者,见朝廷之可以巧言辩说取官爵也,故官爵不可得而常也[16]。是故进则曲主[17],退则虑所以实其私[18],然则下卖权矣[19]。夫曲主虑私,非国利也,而为之者,以其爵禄也;下卖权,非忠臣也,而为之者,以末货也[20]。然则下官之冀迁者皆曰[21]:『多货,则上官可得而欲也。』曰:『我不以货事上而求迁者,则如以狸饵鼠尔,必不冀矣。若以情事上而求迁者[22],则如引诸绝绳而求乘枉木也[23],愈不冀矣。二者不可以得迁,则我焉得无下动众取货以事上,而以求迁乎?』百姓曰:『我疾农,先实公仓,收余以食亲[24]。为上忘生而战,以尊主安国也。仓虚,主卑,家贫,然则不如索官!』亲戚交游合[25],则更虑矣。豪杰务学《诗》、《书》,随从外权;要靡事商贾,为技艺,皆以避农战。民以此为教,则粟焉得无少,而兵焉得无弱也! [14]偷:躲懒。 [15]朴壹:淳朴专一。 [16]常:指国家的法规。 [17]曲主:曲意逢迎君主。 [18]实其私:满足自己的私欲。 [19]卖权:卖弄权势,玩弄权术。 [20]末:追逐。货:货利,财利。 [21]冀:希望。迁:升迁。 [22]情:实情。 [23]乘:登,升。枉:弯曲。 [24]食(sì):供养。 [25]交游:聚在一起。合:达成一致。 译文 擅于治理国家的人,粮仓虽充实,也不放松农耕;国家幅员广大,人口众多,不受言语惑乱,人民就淳朴和专一。人民淳朴和专一,官职和爵位就不可以靠虚假的伎俩取得。不能靠虚假的伎俩得到官爵,奸邪的人就不会出现。奸邪的人不出现,君主就不会受迷惑。现在国境内的人民以及获得官爵的人,看到在朝廷中可以用花言巧语和诡辩来取得官爵,认为官爵不需要遵循国家的法规就可以得到。因此,这些人上朝便曲意逢迎君主,回家则想办法来满足私欲,这样,他们就私下卖弄权术。曲意逢迎君主谋取自己的私利,国家没有得益,这样做只是为了得到爵位和厚禄;私下卖弄权术,并不是忠臣,这样做只是为了追求货财之利。这样的话,希望升迁、调职的下级官员都说:“货财多,就能得到想要的官位。”还说:“我不用货财奉献上级来求取升迁,那就像用猫做饵引诱老鼠一样,一定不会有希望。如果用实情呈交上级来求取升迁,那么就像牵着已经断了的绳子登上弯木一样,更加没有希望。两种办法都不能得到升迁,那我怎能不到下面去劳动众人、牟取货财奉献上级,来谋求升官呢?”百姓说:“我努力务农,先令国家的粮仓充实,收拾剩下的粮食供养亲人。为上级牺牲生命作战,来尊崇君主安定国家。粮仓空虚,君主卑微,家里贫穷,这样还不如弄个官做。”亲戚朋友聚在一起谈论,说要改变想法。豪杰之士努力学习《诗》、《书》,追随国外的权势;平庸之士做商贩,从事手工业,全都为了逃避农战。人民视这些为教化,那么粮食怎能不减少,而军队实力怎能不被削弱呢? 赏析与点评 本小节是对上一小节的进一步说明:即便国家仓库粮食充裕,也应继续努力经营好农务,不应躲懒。现在朝中有谣言,认为只要用巧诈的方式就可以求取官爵,而不必靠实力。用逢迎和贿赂以求升官,最终粮食会减少,军队实力会被削弱,国家也将进一步衰弱。 善为国者,官法明,故不任知虑[26];上作壹,故民不偷营,则国力抟[27]。国力抟者强,国好言谈者削。故曰:农战之民千人,而有《诗》、《书》辩慧者一人焉[28],千人者皆怠于农战矣。农战之民百人,而有技艺者一人焉,百人者皆怠于农战矣。国待农战而安,主待农战而尊。夫民之不农战也,上好言而官失常也。常官,则国治;壹务,则国富。国富而治,王之道也。故曰:王道非外,身作壹而已矣。 [26]任:听任。知:同“智”。虑:谋划。 [27]抟(tuán):聚集、集合之意。 [28]焉:于此,在这里。 译文 擅于治理国家的人,任用官员的法规严明,所以不会听任智慧与谋略之人的摆布;君主做事专一,所以人民经营农务不躲懒,国家的力量就集中。国家的力量集中就会强盛,国家崇尚空谈国力就衰弱。所以说:从事农耕和战事的人有一千,其中学习《诗》、《书》好辩论的哪怕只有一个人,这一千人都会对农战懈怠。从事农耕和战事的人有一百,其中哪怕只有一个从事手工业的人,这一百人都会对农战懈怠。国家依赖农战而获得安全,君主依靠农战获得尊崇。人民不参加农战,那是因为君主喜欢空谈而选拔官员不按照法规办事。依法选用官员,国家就会得到治理;专心务农,国家就会富强。国家富强而得到治理,是称王天下的方法。所以说称王天下的方法没有别的,就是专心做事。 赏析与点评 提出“壹”的概念,就是统一制度,经营好农务和战事。崇尚空谈,影响农务和作战,不按法规做事,国家就会日益衰弱;反之,国家就会强大起来。这里反复说明要依法规办事,专心一意做好农战的工作。 今上论材能知慧而任之,则知慧之人希主好恶[29],使官制物以适主心[30]。是以官无常,国乱而不壹,辩说之人而无法也。如此,则民务焉得无多[31]?而地焉得无荒?《诗》、《书》、礼、乐、善、修、仁、廉、辩、慧,国有十者,上无使守战[32]。国以十者治,敌至必削,不至必贫。国去此十者,敌不敢至。虽至必却;兴兵而伐必取;按兵不伐必富。国好力者以难攻[33],以难攻者必兴;好辩者以易攻[34],以易攻者必危。故圣人明君者,非能尽其万物也,知万物之要也。故其治国也,察要而已矣。 [29]希:通“睎”,观察、窥伺。 [30]制:处理,决断。 [31]务:事务,此指行业。 [32]守战:防守和进攻。 [33]难:指由农战所建立起来的国家实力,此实力非一朝一夕,故曰难。 [34]易:指由好辩而来的空泛言论,此事容易做,故曰易。 译文 现在君主根据才能和智慧来用人,聪明的人就会窥探君主的好恶做事,差遣官员处理事务也要迎合君主的心意。因此,任用官员不遵循法规,国家就会混乱而没有统一的法令,爱辩论的人就更加无法无天了。像这样,人民投身其他行业的怎会不多?而田地又怎会不荒芜呢?《诗》、《书》、礼制、音乐、为善、修身、仁爱、廉洁、善辩、聪慧,国家有这十种东西,君主就无法让民众防守、作战。用这十种东西来治理国家,敌人进侵国土,国家必定衰弱;没有敌人进侵,国家也一定会贫穷。国家去掉这十种东西,敌人就不敢前来侵犯。即使来了,也一定会被赶走;出兵攻打别国,一定会取胜;按兵不动不去攻伐,一定会富强。国家重视实力,通过耕战积累优势叫作难攻,致力于“难攻”的国家,一定兴盛;喜欢辩论的人总想投机取巧即所谓易攻,谋求“易攻”,必定危险。所以圣人和明君,不能完全了解万物,但是他们掌握了万物的要领。因此他们治理国家,也体察事物的要领。 赏析与点评 这里提出几点:第一,重视才能;第二,轻视逢迎;第三,强调守法;第四,反对治国用儒家的经典和思想;第五,攻打别国如能摒弃空谈,运用由农耕建立起的实力作战,就会成功;反之,则会危险。 今为国者多无要。朝廷之言治也,纷纷焉务相易也[35]。是以其君惛于说[36],其官乱于言,其民惰而不农。故其境内之民,皆化而好辩,乐学,事商贾,为技艺,避农战。如此,则不远矣。国有事,则学民恶法[37],商民善化,技艺之民不用,故其国易破也。夫农者寡,而游食者众,故其国贫危。今夫螟、螣、蚼、蠋,春生秋死[38],一出而民数年不食。今一人耕而百人食之,此其为螟、螣、蚼、蠋亦大矣。虽有《诗》、《书》,乡一束[39],家一员[40],犹无益于治也,非所以反之之术也[41]。故先王反之于农战。故曰:百人农,一人居者,王;十人农,一人居者,强;半农半居者,危。故治国者欲民之农也[42]。国不农,则与诸侯争权不能自持也[43],则众力不足也。故诸侯挠其弱[44],乘其衰[45],土地侵削而不振,则无及已。 [35]纷纷焉:纷乱的样子。务:一定。相易:改变对方的看法。 [36]惛(hūn):糊涂。 [37]学民:指学习儒家经典的人。 [38]螟、螣(ténɡ)、蚼、蠋(zhú):专吃农作物的小虫。 [39]乡:古代居民单位,大约两千家为一乡。一束:一捆。 [40]员:这里指书卷数,作量词用。 [41]反:转变,指改变现状。 [42]之:到,此谓从事。 [43]自持:自保。 [44]挠:侵扰。 [45]乘:侵犯。 译文 现在治理国家的人多抓不到要领。朝廷讨论治国之道时,众人议论纷纷想改变对方的立场。因此,君主被不同的说法弄得糊涂了,而官员被这些言谈弄得头脑混乱,人民也懒惰不从事农耕。所以国境内的人民,都变得喜好辩论,喜欢学习,做商贩,从事手工业,逃避农战。如果这样,国家离灭亡也不远了。国家出现动荡,那些学习儒家经典的人讨厌法制,商人善变,手工业者无用处,所以国家就容易被攻破。从事农耕的人少,而靠言论游说吃饭的人数众多,国家就贫困危殆了。那些危害农作物的螟、螣、蚼、蠋等害虫,虽然春生秋死,但它们一旦出现,人民就会多年没有饭吃。现在一人耕作供应一百个人吃饭,这比螟、螣、蚼、蠋的危害更大。虽然有《诗》、《书》,每个乡有一捆,每家有一卷,但是对治理国家一点用处也没有,这不是改变现状的策略。以前的君主转而依靠农战来突破困境。因此说:一百人从事耕作,一个人闲居,国君可称王;十个人从事农耕,一个人闲居,国家强大;一半人从事农耕,一半人闲居,国家危险。所以治理国家的人,希望人民下田从事农耕。国家不重视农耕,与诸侯争霸时就不能自保,因为民众的力量不够。因此,其他诸侯国就乘其衰弱来侵扰它,乘其衰弱来进犯它,土地就会被侵占,国家从此一蹶不振,到那时就来不及想办法了。 赏析与点评 指出现时国家的问题:空谈太多,没完没了;人们的很多活动都无益于国家富强:学习儒家思想、经商、从事手工业、逃避农战。此节从反面说明了法制的重要性。 圣人知治国之要,故令民归心于农。归心于农,则民朴而可正也,纯纯则易使也[46],信可以守战也。壹则少诈而重居[47];壹则可以赏罚进也;壹则可以外用也。夫民之亲上死制也[48],以其旦暮从事于农。夫民之不可用也,见言谈游士事君之可以尊身也、商贾之可以富家也、技艺之足以糊口也。民见此三者之便且利也[49],则必避农。避农则民轻其居,轻其居则必不为上守战也。凡治国者,患民之散而不可抟也。是以圣人作壹抟之也。国作壹一岁者,十岁强;作壹十岁者,百岁强;作壹百岁者,千岁强;千岁强者王。君修赏罚以辅壹教,是以其教有所常,而政有成也。 [46]纯纯:诚恳的样子。 [47]重(zhònɡ)居:安心于故居旧地。 [48]死制:不顾生死遵从。 [49]便且利:即便利,指付出少而容易办到。 译文 圣人懂得治国的要领,因此让人民安心务农。安心务农,人民就淳朴便于管治,诚恳就容易役使,一定可以用来守城作战。民众专心农战,奸诈之事就会减少,而且人们也会安居于旧地,难以迁徙;民众专心农战,就能用赏罚鼓励上进;民众专心农战,就可以对外作战。人民亲附君主,不顾生死遵从,是因为他们从早到晚从事农耕的缘故。人民不听从管理效力国家,是因为他们看到,空谈游说的人逢迎君主而得到尊贵的地位,商人也可以致富,手工业者也可以养家糊口。人民看到这三种人付出少又可以赚钱,就一定会逃避农耕。逃避农耕,人民就不会在乎自己住在什么地方。不在乎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就一定不会替君主守土作战。凡是治国的人,都担心民心涣散不能凝聚。所以圣人实行农战政策,以凝聚民心。国家专心农战一年,就能强大十年;国家专心农战十年,就能强大一百年;国家专心农战一百年,就能强大一千年;强大一千年,(君主)就可以称王。君主制定赏罚用以辅助农战,所以教化从常法而来,治国也会有成就。 赏析与点评 治国的要领是什么?就是要把人民团结起来,让他们安心于农战,他们若能安心于农战,就可以一心一意帮助国家守土作战。这样的话,国运就可以一直兴盛下去。 王者得治民之至要,故不待赏赐而民亲上,不待爵禄而民从事,不待刑罚而民致死。国危主忧,说者成伍,无益于安危也。夫国危主忧也者,强敌、大国也。人君不能服强敌,破大国也,则修守备,便地形[50],抟民力,以待外事[51],然后患可以去,而王可致也。是以明君修政作壹,去无用,止浮学事淫之民,壹之农,然后国家可富,而民力可抟也。 [50]便地形:指占领有利地形。便,有利。 [51]外事:别国之侵入。 译文 王者掌握了治理人民的要领,所以不等待赏赐,人民就亲附君主;不等待君主晋爵加禄,人民便从事农战;不等待君主使用刑罚,人民就拼死效命。当国家危急、君主担忧时,空谈之士成行成列,却对国家的安危没有任何帮助。国家危急、君主担忧,是因为遇上了强敌、大国。君主不能战胜强敌、攻破大国,就要加强防御,占据有利地形,集中人民的力量来应付外敌的入侵,威胁就可以消除,称王天下的目的也可达到。所以英明的君主以统一管理整治国家,去掉无用的东西,禁止人民学习虚浮无用的学问或从事游说等职业,令他们专心一意从事农耕,国家就能富强,人民的力量也可以凝聚了。 赏析与点评 治国的最高境界就是实行人民自治,虽然赏罚很重要,但人民不必等待君主的赏赐和刑罚,自己就能安心于农战,为国出死力。就算大国来袭,只要人民能防守抵抗到底,君主也可称王。 今世主皆忧其国之危而兵之弱也,而强听说者[52]。说者成伍,烦言饰辞而无实用[53]。主好其辩[54],不求其实。说者得意,道路曲辩,辈辈成群[55]。民见其可以取王公大人也,而皆学之。夫人聚党与,说议于国,纷纷焉。小民乐之,大人说之[56]。故其民农者寡,而游食者众。众则农者殆;农者殆则土地荒。学者成俗[57],则民舍农,从事于谈说,高言伪议。舍农游食,而以言相高也,故民离上而不臣者成群。此贫国、弱兵之教也。夫国庸民以言[58],则民不畜于农[59]。故惟明君知好言之不可以强兵辟土也,惟圣人之治国,作壹、抟之于农而已矣。 [52]强:硬要。 [53]烦:烦琐。饰:漂亮。 [54]辩:言辞华美。 [55]辈辈:一批一批,一伙一伙。 [56]说:通“悦”。 [57]成俗:形成风气。 [58]庸:任用。 [59]畜:喜好。 译文 现在各国君主都担心国家危难而兵力薄弱,却还要去听游说之士的空谈。游说之士成行成列,说话烦琐,言词漂亮,却并不实用。君主爱听他们辩论,而不去探求事实真相。游说之士很得意,到处巧言诡辩,一帮又一帮成群结队。人民看到这样能取悦王公大臣,便都向他们学习。于是人们结成党羽,高谈阔论,议论纷纷。不但普通百姓喜欢这样做,王公大臣也喜欢。因此务农的人少,而靠游说混饭吃的人多。游说的人多,就没有人从事农耕;没有务农的人,田地就会荒芜。学习游说成为风气,人民就会放弃农耕而以游说为业,高谈阔论。人民放弃农耕,靠游说吃饭,彼此用言语争高下,所以人民远离君主,而不臣服的人成群结队。这是令国家贫穷、兵力薄弱的政教。如果国家只靠空谈聘用人民,人民就不会喜爱农耕。因此只有英明的君主知道喜欢空谈不能用来强国辟壤,只有圣人治理国家会统一于农战,让人民专心于农战罢了。 赏析与点评 反复说明游说与农战是相互对立的。从事游说令国家贫弱,参与农战则令国家强大。前者分散众人的力量,后者凝聚众人的力量。英明的君主会选择后者,而摒弃前者。农战重视实力,辩论着眼于口舌之争,两者取向不同。 [book_title]去强第四 本篇导读 “去强”,指清除不服管治的人民。“去强”这个名称很有战略意味,篇中提出很多治国的策略、方法和标准,用以提升国家地位,成就王者。国家要怎样做才能制胜呢?要用“贫治”策略管理富裕的国家;领袖要多谋善变但国家要稳定少变;战车与牲畜的比例有特定意义;要否定人治的因素,法治是国家的根本;严刑轻赏的管治方式对国家有利;农耕与保护主义的贸易策略对国家的发展有重大意义;强国有十三种项目指标;上战场的与不上战场的都可以得到赏赐。这些治国的方式和策略让人大开眼界。 以强去强者[1],弱;以弱去强者[2],强。国为善[3],奸必多。国富而贫治[4],曰重富[5],重富者强。国贫而富治[6],曰重贫,重贫者弱。兵行敌所不敢行,[7]强。事兴敌所羞为,[8]利。主贵多变,国贵少变。国少物[9],削;国多物,强。千乘之国守千物者削[10]。战事兵用而国强[11],战乱兵息而国削。 [1]强:第一个“强”,指强民政策,即后文所说的儒家教化。后一个“强”指强民,即不服管治的人民。 [2]弱:指弱民政策,即重赏罚。 [3]善:指仁政。 [4]贫治:以贫穷的方式来管治,可使人民节制有度,增加财富的累积。 [5]重(chónɡ):加倍,双重。 [6]富治:以富裕的方式来管治,会令人民收支失据,增加开支。 [7]兵行敌所不敢行:指士兵有勇气,能到敌人所不敢到之处。 [8]事兴敌所羞为:指士兵忘记道德抉择,能做敌人羞怯不干的事。 [9]物:物资。 [10]千乘之国守千物:指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只守有千物。 [11]事:治理。兵用:士兵效力。 译文 以强民的政策(例如儒家教化)清除不服从法令的人民,国家实力会被削弱;以弱民的手段(例如赏罚)来清除不服从法令的人民,国家实力会增强。国家行仁政,奸邪的人一定会多。国家富裕而用贫穷的方式治理,叫双重富裕,双重富裕的国家一定强大。国家贫穷而用富裕的方式管治,叫双重贫穷,双重贫穷的国家一定衰弱。士兵敢到敌人不敢到的地方就强大,做敌人羞怯不干的事就有利。君主贵在多谋善变,国家贵在法制稳定。国家少物资,就衰弱;国家多物资,就强大。拥有千辆兵车却只守住千物(平均一辆兵车只守一物),国家就会衰弱。经营战事(指挥有方),士兵效力,国家就会强大;作战混乱,士兵怠情,国家就衰弱。 赏析与点评 这里讨论国家强弱的指标。第一,以何种策略“去强”,可以看出国家实力的强弱;第二,治理国家要用合适的方法,对症下药;第三,用兵的策略可以显示国家的实力;第四,作为领袖要多谋善变,但国家要稳定少变;第五,由国家物资的多少及其与兵车的比例,可以看出国家的强弱;由战场上士兵的调度可以看出国家的强弱。这些观点触及国家管治的制胜之道。 农、商、官三者,国之常官也[12]。三官者,生虱官者六[13]:曰岁、曰食、曰美、曰好、曰志、曰行[14]。六者有朴[15],必削。三官之朴三人[16],六官之朴一人[17]。以治法者,强;以治政者[18],削。常官治者迁官。治大,国小;治小,国大[19]。强之,重削;弱之,重强。夫以强攻强者亡,以弱攻强者王。国强而不战,毒输于内[20],礼乐虱官生,必削;国遂战,毒输于敌,国无礼乐虱官,必强。举劳任功曰强[21],虱官生必削。农少、商多,贵人贫、商贫、农贫,三官贫,必削。 [12]常官:从事某种常设职业的人。 [13]虱官:像虱子一样为害的职业。 [14]岁、食、美、好、志、行:岁指丰年,岁的害处指遇上丰年农民就会躲懒。食指食物,食的害处指农民会浪费食物。美指华贵的东西,美的害处指商人贩卖华贵的东西。好是玩好,好的害处指商人贩卖玩乐的物品。志指想法,志的害处指官吏营私舞弊的想法。行指行为,行的害处指官吏贪赃枉法的行为。 [15]朴:本源,来源。 [16]三人:指农民、商人及官吏。 [17]一人:这里指君主。君主是造成六种职业虫害的主因。 [18]政:政教,特别指儒家的教化。 [19]治大、治小:治理事务从疏阔或从精微着眼。国小、国大:指国家大小、强弱。 [20]毒:指虱害。输:灌输,产生。 [21]举:推选。 译文 务农、经商、任官,是三种国家常见的职业。这三种职业产生了六种职业虫害:“岁”害、“食”害、“美”害、“好”害、“志”害、“行”害,这六种职业虫害生了根,国家一定会衰弱。务农、经商、任官这三种职业的本源来自从事它们的三种人,六种虫害的本源来自君主一人。用法制来治国,国家就强;靠政教来治国,国家就弱。常任官员而他能把政事处理得很好,就提升他。从疏阔着眼治理,国家就弱小;从精微着眼治理,国家就强大。使人民强大不守法,国家就会越来越削弱;使人民弱小遵守法纪,国家就会越来越强大。采用使民众变得强大的政策来整治不守法的百姓,国家就要亡国;采用使民众变得软弱的政策来整治不守法的百姓,国家就能成就王业。国家强大而不参与战争,毒害会产生于国家之内,礼乐等危害出现,国家必定衰弱;国家参与战争,毒害会转嫁到敌人身上,国内没有礼乐等虫害,国家必定强大。抬举有才能的人,任用有功绩的人,国家就会强大。出现职业虫害,国家必定衰弱。农民少商人多,因而贵族贫穷,商人贫穷,农民贫穷,这三种人都贫穷了,国家必定衰弱。 赏析与点评 从三种职业引申出来的人性堕落说起,强调要以法治国,否定儒家礼乐。国家要强大,就要任用贤能之人,除“虫害”,参与战争,增加农民的数量。 国有礼、有乐、有《诗》、有《书》、有善、有修、有孝、有弟、有廉、有辩[22]。国有十者,上无使战,必削至亡;国无十者,上有使战,必兴至王。国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国用《诗》、《书》、礼、乐、孝、弟、善、修治者,敌至,必削国;不至,必贫。国不用八者治,敌不敢至,虽至必却。兴兵而伐,必取,取必能有之;按兵而不攻,必富。国好力,曰以难攻[23];国好言,曰以易攻[24]。国以难攻者,起一得十;国以易攻者,出十亡百。 [22]修:贤德。弟:同“悌”,敬爱兄长。辩:辩论。 [23]难攻:指运用农战的策略攻打别国。 [24]易攻:指依靠儒家思想的论辩策略。 译文 国家有礼、乐、《诗》、《书》、善良、贤德、孝敬父母、尊敬兄长、廉洁、善辩。国家有这十种东西,君主就算不用人民作战,国家也必定衰弱以致灭亡;国家如果没有这十种东西,君主使人民作战,国家必定兴盛以至称王天下。国家依赖良善的人来管治奸邪的人,就一定会发生动乱直至衰弱;国家用奸邪的人管治善良的人,就一定能治理好以至强大。国家采用《诗》、《书》、礼、乐、孝敬父母、尊敬兄长、善良、贤德等儒家思想来治理,敌人到来,会令国家衰弱;敌人不来,国家也必定会穷困。国家不用这八种儒家思想治理,敌人不敢入侵,即使来了也会退却。如果出兵讨伐别国,一定可以夺取土地,夺取之后还能够拥有它;如果按兵不动不去攻打,一定会富足。国家重视农战实力,(过程艰难)叫作“难攻”。国家喜欢空谈,(做起来容易)叫“易攻”。国家通过“难攻”积累实力来攻打别国,用一分的力量可以得到十倍的收获;国家企图以“易攻”的方式攻打别国,出十分的力会丧失百倍的利益。 赏析与点评 进一步否定儒家思想,认为仁义道德、诗书礼乐令国家衰弱,甚至步向灭亡。如此舍易取难,商鞅所走的改革道路并不平坦。 重罚轻赏,则上爱民,民死上;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兴国行罚,民利且畏[25];行赏,民利且爱。国无力而行知巧者[26],必亡。怯民使以刑,必勇;勇民使以赏,则死。怯民勇,勇民死,国无敌者,强。强,必王。贫者使以刑,则富;富者使以赏,则贫。治国能令贫者富,富者贫,则国多力,多力者王。王者刑九赏一,强国刑七赏三,削国刑五赏五。 [25]利:受益。 [26]知巧:智谋巧诈。 译文 刑罚加重,赏赐减轻,君主爱护人民,人民就会为君主拼死效力;赏赐加重,刑罚减轻,君主不爱护人民,人民便不会为君主拼命效力。振兴国家实行刑罚,人民受益并畏惧;实行赏赐,人民受益又喜爱。国家没有实力而看重智慧巧诈,必定国亡。用刑罚令胆小的人作战,他们必定有勇气;用赏赐激励勇敢的人,他们就会拼死效力。胆小的人勇敢,勇敢的人不怕死,国家就所向无敌,就强大。国家强大,必定能称王。利用刑罚,让他们参与农战,穷人就会变富裕;施加奖赏,若不参加农战,富人就会变贫穷。治理国家(,通过赏罚鼓励耕战,)能令贫穷的变富裕,富裕的变贫穷,国家力量就大,国家力量大君主就可称王。王者用刑罚占九分,赏赐占一分;强国用刑罚占七分,赏赐占三分;衰弱的国家刑罚占五分,赏赐也占五分。 赏析与点评 刑罚与赏赐是《商君书》中重要的概念。主张重刑是要让人民有勇气,其间的关系在这里并没有展开论述,而赏赐可令国家灭亡,也欠解释。后面所说由贫变富、由富变贫,也一样没有解释。如果扣紧农战的概念,可理解为,国家立法要求人民参与农战,人民下田工作,参与战事,则勇气一定会有所增强。由贫变富的最大原因是在农战中有好的表现,则可以加官晋爵;反之,只会由富变贫。 国作壹一岁[27],十岁强;作壹十岁,百岁强;作壹百岁,千岁强;千岁强者,王。威,以一取十,以声取实,故能为威者王。能生不能杀[28],曰自攻之国,必削;能生能杀,曰攻敌之国,必强。故攻害、攻力、攻敌[29],国用其二舍其一,必强;令用三者,威,必王。 [27]作壹:即专一于农战。 [28]生:培养实力。杀:消耗实力。 [29]攻害:攻击上文提及的职业所带来的虱害。攻力:攻击他国的力量,特别指由农耕而来的战斗力。攻敌:攻击敌国。 译文 国家专心农战一年,就能强大十年;国家专心农战十年,就能强大一百年;国家专心农战一百年,就能强大一千年;强大一千年,君主便可以称王。有威势,就能以一取十,以声势取得实效,所以能够有威势的国家就可以称王天下。能培养实力却不能使用实力的国家,叫作自己攻打自己的国家,必定衰弱;能培养实力也能使用实力的国家,叫作攻打敌国的国家,必定强大。所以消灭虱害、有战斗力、攻击敌国,国家使用其中两项,只舍弃一项,必定强大;能用三项,必定称王。 赏析与点评 这里引述《农战》的文字,然后加以进一步的解说,提出威势、杀、攻害、攻力及攻敌的概念,综合来看,这些都是战场上两国交锋的用语。总之,全国上上下下专一于农战,国家就能强大。另外,本篇提出,若国家只“农”不“战”,矛盾就会积攒于内部,自行消耗实力,须得农与战结合。 十里断者国弱[30];五里断者国强。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强,以宿治者削。 [30]里: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里。古代居家的行政单位,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里。断:决断。 译文 在十个里之内才能做出决断,国家就弱;在五个里之内能做出决断的,国家就强大。当天便能解决政务的国家就能称王天下,当晚能解决政务的国家就强大,要第二天才能解决政务的国家就衰弱。 赏析与点评 哪些国家最优秀?哪些国家强?哪些国家弱?办事效率是明确的标准。 举民众口数,生者著[31],死者削[32]。民不逃粟[33],野无荒草,则国富,国富者强。 [31]著:著录于户籍之上。 [32]削:删去。 [33]逃粟:逃避赋税。 译文 统计所有民众的人数,在世的记录在户籍本上,死去的就从户籍本上删去。人民不能逃避赋税,田野上没有荒草,国家就能富裕,国家富裕也就强大了。 赏析与点评 做好户籍登记,以防逃税,可见在此之前逃税是个重大的社会问题。逃税与农耕大有关系,人力的多少,直接影响农战的力量。 以刑去刑[34],国治;以刑致刑[35],国乱。故曰:行刑重轻[36],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37],刑至事生,国削。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惠。惠生于力。举力以成勇战,战以成知谋。 [34]以刑去刑:指用严刑令民众不敢犯法,就是以刑罚杜绝了犯法。 [35]以刑致刑:指用轻刑而令民众不怕犯罪,就是以刑罚导致了犯法。 [36]重轻:轻罪重罚。 [37]重重:重罪重罚。轻轻:轻罪轻罚。 译文 用严刑杜绝犯法,国家就能治理;刑罚太轻易招致犯法,国家就会混乱。所以说:用重刑治轻罪,刑罚就是不用,事情也能完成,国家就强大;重罪重罚而轻罪轻罚,即使用了刑罚,犯法的事情仍然发生,国家就衰弱。刑罚生出实力,实力产生强大,强大产生威势,威势产生仁惠。仁惠从实力中产生,所有实力能用来成就勇敢作战,作战才能产生出智慧和计谋。 赏析与点评 解说“以刑去刑”所引申的意思。严刑能生出实力,实力生出强大,强大生出威势,威势生出仁惠,仁惠生于实力,实力又可成就勇战,勇战就会知道智谋。环环相扣,一切都从严刑开始。 粟生而金死[38],金死而粟生。本物贱[39],事者众,买者少,农困而奸劝[40],其兵弱,国必削至亡。金一两生于竟内[41],粟十二石死于竟外[42];粟十二石生于竟内,金一两死于竟外。国好生金于竟内,则金粟两死,仓府两虚[43],国弱;国好生粟于竟内,则金粟两生,仓府两实,国强。 [38]粟生而金死:粟,即米粟,粮食;金,即钱财,后文的“金一两”的“金”则指黄金。生,出现、生长。下一句的“生”可以理解为“赚取”。死,消失、失去作用。 [39]本物:指米粟。 [40]劝:受到鼓励。 [41]竟:通“境”。 [42]石:古代计量单位,一石十斗。 [43]仓:粮仓。府:库。 译文 米粟“生”而金钱“死”,金钱“死”而米粟“生”。米粟价格便宜,从事农耕的人多,买米粟的人就少,农民就会贫困,奸诈的商人就得到鼓励。如果这样,国家兵力就会削弱,国家一定会衰弱,直至灭亡。国内赚取一两黄金,就会有十二石的米粟在国外被卖掉;国内购入十二石米粟,就有一两黄金在国外被花掉。如果国人喜欢在境内赚取金钱,那么金钱和米粟都会损失掉,粮仓和金库都会空虚,国家就弱;国人喜欢在境内积蓄米粟,那么米粟和金钱都能获得,粮仓、金库都会充实,国家就强大。 赏析与点评 从贸易的角度出发,把十二石米粟运到国境外,赚取一两黄金,则国内就会减少十二石米粟,这十二石米粟就等同死了。如果国内的十二石米粟不运输出去卖掉,则只是国境外的一两黄金没有赚到罢了。如果商人们都喜欢到境外贸易,则国内的粮仓和金库都会空虚,因为粮食运到了国外,而货币没有统一,所赚的钱财未必可以用于国内。只有在国境内囤积米粟,在国内进行贸易,粮仓和金库都可以充实,国家才会富强。 强国知十三数:竟内仓口之数,壮男壮女之数,老弱之数,官士之数[44],以言说取食者之数,利民之数[45],马、牛、刍藳之数[46]。欲强国,不知国十三数,地虽利,民虽众,国愈弱至削。 [44]官:官吏。士:知识分子。 [45]利民:农民。 [46]刍藳:指柴草。刍,打草。藳,植物的茎杆。 译文 强大的国家知道十三种事物的数目:境内粮仓、人口的数目,壮年男子、女子的数目,老人、小孩的数目,官吏、士人的数目,靠游说吃饭的人的数目,农民的数目,马、牛、柴草的数目。想要使国家强大,不知道国家这十三种事物的数目,地理即使优越,人口虽然众多,国家也难免会越来越衰弱。 赏析与点评 这十三种强国的项目,包括了粮食储备、人口、阶层、牲畜、物资等,是国家规划的重要因素。不过,项目只列出了十三个,显然简单了点。 国无怨民曰强国。兴兵而伐,则武爵武任[47],必胜。按兵而农,粟爵粟任[48],则国富。兵起而胜敌、按兵而国富者王。 [47]武爵武任:按战功多少,赏赐官爵。 [48]粟爵粟任:按提供的粮食和布帛多少,赏赐官爵。 译文 国家没有人民埋怨就叫强国。如果发兵攻打别国,按战功的多少授予他们官职和爵位,就一定能取胜。如果囤兵从事农耕,按生产缴纳粮食和布帛的多少授予官职和爵位,国家就富裕。出兵而能战胜敌人、囤兵而国家富足,可称王天下。 赏析与点评 这里提出两种用兵和赏赐的策略:出兵与囤兵。出兵有功,可赐官爵;囤兵有功,也可赐官爵。这样对外对内,根据不同的岗位行赏;人民只要参与农战,就有机会获得犒赏。 [book_title]说民第五 本篇导读 说民,即论民,以人民为讨论课题。如何驾驭人民,令人民得以管治?本篇以此为核心进行了讨论。首先,消除八种令人民难于管治的特点:辩论、聪慧、礼仪、音乐、仁爱、孝慈、任用和举荐。然后,依据人民勇敢与否,运用不同的策略,管治人民。那么,国家如何能够长治久安呢?答案是令富裕的人变贫穷,令贫穷的人变富裕。在这个变化之中,驾驭人民,这也需要运用政治策略。驾驭民众,一方面要用刑罚,一方面要用赏赐,其中,赏赐要仅仅出于农战这一个渠道,这样,才能有效引导人民从事农战。关键在于要得民心,以人民为中心,让家庭参与管理,达致治国的目的。把重点放在人民自治上,由人民自己管理自己,成为最高的管治原则。 辩慧,乱之赞也[1];礼乐,淫佚之征也[2];慈仁,过之母也;任举,奸之鼠也[3]。乱有赞则行,淫佚有征则用,过有母则生,奸有鼠则不止。八者有群,民胜其政。国无八者,政胜其民。民胜其政,国弱;政胜其民,兵强。故国有八者,上无以使守战,必削至亡。国无八者,上有以使守战,必兴至王。 [1]赞:辅助,这里指帮凶。 [2]征:征召,招引。 [3]鼠:处,居处。指藏身之处。 译文 辩论和聪慧,是造成违法乱纪的帮凶;礼仪与音乐,是放荡淫佚的引子;仁爱与孝慈,是过失的来源;任用和举荐,是奸邪的藏身之所。违法乱纪有了帮凶才会流行,放荡淫佚有了引导才能兴起,过失有了来源才能产生,奸邪有了藏身之地就不能制止。这八种东西结成群,民众的力量就会胜过政令。国家没有这八种东西,政令就会胜过民众。民众的力量胜过政令,国家就会被削弱;政令能胜过民众,兵力就强大。所以国家如有这八种东西,君主就无法令人民防守及战斗,国家必定衰弱直至灭亡。国家没有这八种东西,君主就可以令人民防守及战斗,国家必定兴盛直至称王天下。 赏析与点评 八种令人民难于被驾驭的东西,其中四种是儒家的礼与乐、慈与仁。这些道德教化,商鞅认为是造成混乱的根源。另外,辩说、聪慧、任用和举荐,同样制造了祸端。而这八种东西,也令农战难于实行。 用善[4],则民亲其亲;任奸[5],则民亲其制。合而复者[6],善也;别而规者[7],奸也。章善则过匿[8],任奸则罪诛。过匿,则民胜法[9];罪诛,则法胜民。民胜法,国乱;法胜民,兵强。故曰:以良民治,必乱至削;以奸民治,必治至强。 [4]用善:指用善良的方式来进行管治,即儒家的仁、义、礼、智。 [5]任奸:与“用善”相反,指用法制规范行为。 [6]合:合力。复:通“覆”,掩盖。 [7]规:通“窥”,窥伺,监察。 [8]章:彰显。 [9]胜:超越,胜过,驾驭。 译文 用善良的方式管治,人民就爱他们的亲人;用奸险的方式治理,人民就遵守国家的法制。民众合力互相隐瞒过失,是良善;民众疏远且互相监督,是奸险。彰显良善,过失就被隐藏了;使用奸险的方式,犯罪即会受到严惩。隐藏过失,人民便越过法规;犯罪就遭到严惩,法规便能驾驭人民。人民越过法规,国家就乱;法规能驾驭人民,国家兵力就强。所以说,以善良的方式治理人民,国家必定混乱直到衰弱;以奸险的方式治理人民,国家必定得到治理直到强盛。 赏析与点评 究竟该用怎样的方式治理人民呢?用良善的方式还是用奸险的方式?良善的方式是儒家的治国方案,奸险的方式是法家的管治方法。前者引发人的善性,后者却规范人的恶性。 国以难攻[10],起一取十;国以易攻[11],出十亡百。国好力,曰以难攻;国好言,曰以易攻。民易为言,难为用。国法作民之所难[12],兵用民之所易,而以力攻者,起一得十;国法作民之所易,兵用民之所难,而以言攻者,出十亡百。 [10]难攻:用困难途径攻打他国,指通过农战令国家实力增强,此路较难。 [11]易攻:用容易方式攻打他国,指通过辩论言说等手段,此路较易。 [12]作:鼓励。 译文 国家采取奖励耕战集聚实力的所谓“难攻”策略攻打别国,用一分力量可得到十倍的收获;国家采取倡导游说辩论的“易攻”策略攻打别国,用十分的力量会损失百倍。国家重视实力,叫作以难攻;国家喜好辩论言说,叫作以易攻。人民用言说容易,却难起作用。国家立法鼓励人民做难办的事,到了用兵时,人民就会觉得战事容易,一旦用实力攻伐,用一分的力量可得到十倍的收获;国家立法鼓励人民做易办的事,到了用兵时,人民就会觉得战事困难,一旦用辩论言说去攻伐,付出十分的力量会损失百倍。 赏析与点评 从立法的角度谈管治人民,不能只顺应人民的喜好,而要以国家的实际形势来衡量。如果局势紧张,必须以战斗为主,空谈便无补于事,所以国家立法,必须从难处做起,要求人民参与农战。 罚重,爵尊[13];赏轻,刑威[14]。爵尊,上爱民;刑威,民死上。故兴国行罚,则民利;用赏,则上重。法详,则刑繁;刑繁,则刑省。民不治则乱,乱而治之又乱。故治之于其治,则治;治之于其乱,则乱。民之情也治[15],其事也乱。故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生,则重者无从至矣,此谓治之于其治者。行刑,重其重者,轻其轻者,轻者不止,则重者无从止矣,此谓治之于其乱也。故重轻,则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则刑至而事生,国削。 [13]爵:爵位。 [14]威:威势。 [15]情:指人之常情。 译文 刑罚重,爵位就尊贵;赏赐轻,刑罚才显得威严。爵位尊贵,君主以此爱惜人民;刑罚有威严,人民就会拼命为君主效力。所以兴盛的国家使用刑罚,人民受益;施行赏赐,君主就受到尊重。法令周详,刑罚就繁多;刑罚繁多,受罚的人反而减少。不治理人民,国家就生乱,生乱了才去治理就更乱。所以在社会安定时治理,国家才能治理好;在社会混乱时去治理,只会更乱。希望国家安定是人之常情,但他们做的事情却往往令国家生乱。所以执行刑罚时,对轻罪处以重刑,轻微的罪行就不会发生,严重的罪行也就无由出现,这就叫在国家安定时去治理。执行刑罚,对犯重罪的重罚,对犯轻罪的轻罚,轻微的犯罪就不能杜绝,严重的犯罪就更无由制止了,这就叫在国家生乱时去治理。所以轻罪重罚,刑罚不用而乱事也能处理妥当,且国家强大;重罪重罚而轻罪轻罚,即便使用刑罚乱事也会发生,国家就会被削弱。 民勇,则赏之以其所欲;民怯,则杀之以其所恶[16]。故怯民使之以刑,则勇;勇民使之以赏,则死。怯民勇,勇民死,国无敌者,必王。 [16]杀:消除、去除。 译文 人民勇敢,就赏赐他们所希望得到的东西;人民畏惧,就用他们所憎恶的东西来消除他们的胆怯。因此,对畏惧的人使用刑罚,他们就会变得勇敢;对勇敢的人使用奖赏,他们就会拼命效力。畏惧的人变得勇敢,勇敢的人拼命效力,国家就所向无敌,国君一定能称王。 赏析与点评 依据人民勇敢与否,运用不同的策略来管治,使胆怯的人变得勇敢,则全国上下都勇敢,国君就可以称王了。 民贫,则国弱;富,则淫。淫则有虱,有虱则弱。故贫者益之以刑[17],则富;富者损之以赏[18],则贫。治国之举,贵令贫者富,富者贫。贫者富,国强;富者贫,三官无虱[19]。国久强而无虱者,必王。 [17]益之以刑:指通过刑法,要求贫穷的人参与农战,最后论功行赏。 [18]损之以赏:指以赏赐官爵诱使富裕的人捐献财物,来减少财产。 [19]三官:指农民、商贩、官吏三种职业。虱:指虱害,对国家的危害。 译文 人民贫穷,国家就弱;人民富裕,就会放纵自己。人民放纵就会产生虱害,有虱害国家就会被削弱。所以要用刑罚令穷人参加农战增加收入,让他们变富裕;用赏赐诱使富人捐献财物减少财产,让他们变贫穷。治国的措施,重要的是,令贫穷的人富裕,令富裕的人贫穷。穷人变富,国家就强大;富人变穷,农民、官吏、商人这三种职业就不会产生虱害。国家能长期保持强大又没有虱害,君主一定能称王。 赏析与点评 国家能够长治久安的秘诀是什么?答案是:令富裕的人变贫穷,令贫穷的人变富裕。这如何能做到呢?其实,这个答案是从农战的角度来说的。意思是:富裕的人会安于现状,不愿意参加艰苦的农耕和作战,国家就只有用赏赐官爵诱使他们捐献财物,最终令他们贫穷。贫穷的人如何致富?这就得靠农战。能参与农战,有机会得到赏赐,自然就可以富裕起来。 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德[20],德生于刑。故刑多,则赏重;赏少,则刑重。民之有欲有恶也,欲有六淫[21],恶有四难[22]。从六淫[23],国弱;行四难,兵强。故王者刑于九而赏出一[24]。刑于九,则六淫止;赏出一,则四难行。六淫止,则国无奸;四难行,则兵无敌。民之所欲万,而利之所出一。民非一,则无以致欲,故作一。作一,则力抟;力抟,则强。强而用,重强。故能生力能杀力,曰攻敌之国,必强。塞私道以穷其志[25],启一门以致其欲。使民必先行其所恶,然后致其所欲,故力多。力多而不用,则志穷;志穷,则有私;有私,则有弱。故能生力,不能杀力,曰自攻之国,必削。故曰:王者,国不蓄力,家不积粟。国不蓄力,下用也;家不积粟,上藏也。 [20]德:恩惠。 [21]六淫:六种虱害,与《去强》中所说的一样。 [22]四难:即务农、力战、出钱、告奸四种人们厌恶的事。 [23]从:通“纵”,放任。 [24]九:十分之九,形容比例之高。一:惟一,即农战。 [25]穷:困乏。志:指心志。 译文 刑罚产生实力,实力产生强大,强大产生威严,威严产生恩德,恩德从刑罚而来。所以刑罚用得多,赏赐就显得重要;赏赐用得少,刑罚就严厉。人民既有想做的事,也有憎恶的事,想做的事情有六淫(六种虱害),憎恶的事有四难(务农、力战、出钱、告奸)。放纵六淫,国家就衰弱;实行四难,国家兵力就强大。所以称王天下的君主刑罚运用于多个方面,奖赏却只出于农战这一个途径。刑罚用在多个方面,六淫就会止息;奖赏只出于农战这一个渠道,四难就能推行。六淫止息,国家就没有奸邪;四难实行,士兵就所向无敌。人民所想得到的东西盈千累万,但是能获得利益的只有农战这一途径。人民如果不认可这一途径,就无法满足欲望,所以只能专心于农战。专心农战,力量就能集中;力量集中,国家就强大。国家强大又能用来攻战,就会强上加强。所以,能够产生实力又能使用实力的国家,叫作攻打敌人的国家,国家必定强大。堵塞谋求私利的路径来困乏人民的心志,只开启农战这一条路来满足人们的欲望。让人民必须先做他们厌恶做的事,然后才能满足其欲望,所以国家实力就会雄厚。实力雄厚但不去攻打其他国家,人民心志就会困乏;心志困乏,人民就会有私心;有私心国家就会被削弱。所以能够产生实力但不能使用实力的,就叫自己攻打自己的国家,必定会被削弱实力。所以说:能够称王天下的君主,国家不用储存实力,人民家中不用储存米栗。国家不储存实力,因为可以调动民众的力量;家庭不储存米栗,因为国家的官仓储藏了粮食。 赏析与点评 驾驭民众,一方面要用刑罚,一方面要用赏赐,两者比例要合宜。要多刑赏少,也要结合人的心理:先要人们做厌恶的事情,再满足他们的欲求;满足人们的欲求只提供单一途径,由此聚合人民的力量。这种治民的方式,结合了心理与法规,可达致治国的目的。 国治:断家王[26],断官强,断君弱。重轻,刑去。常官,则治。省刑,要保[27],赏不可倍也[28]。有奸必告之[29],则民断于心。上令而民知所以应,器成于家而行于官[30],则事断于家。故王者刑赏断于民心,器用断于家。治明,则同;治暗,则异。同则行,异则止。行则治,止则乱。治,则家断;乱,则君断。治国者贵下断,故以十里断者弱[31],以五里断者强。家断则有余,故曰:日治者王。官断则不足,故曰:夜治者强。君断则乱,故曰:宿治者削[32]。故有道之国,治不听君,民不从官。 [26]断:决断。家:家庭。 [27]要(yāo)保:指互相约束,互相看管。要,立约。 [28]倍:同“背”,即违背,不守信约。 [29]告:告发。 [30]器:器用,指人才。一说器物、产品。 [31]里: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里。 [32]日治、夜治、宿治:以白天、晚上和隔天来表示办理事务的速度。 译文 治理国家:由家庭来决断事情的国家能称霸天下,由官府来决断是非的国家就强大,由君主来决断事务的国家就弱了。轻罪重罚,犯罪就能杜绝。以恒常的法规来选任官员,国家就能得到治理。减少刑罚,建立信约,令人民互相约束,彼此监督,对那些该赏赐的不可失信。发现奸邪必须予以告发,因为人民心中能判断是非。国家有令而人民知道应该响应,人才来自家庭,而任职于官府,事情则由家庭来决断。所以王者施行刑赏,取决于民心,人才则取决于家庭。社会政治清明,人民就会同心;社会政治黑暗,人民就会产生异心。人民同君主同心,国家的法令就能执行;人民同君主不同心,国家的法令就不能执行。法令得到执行,国家就能治理好;法令不能得到执行,国家就会生乱。国家能治理好,人民家庭中就能判别是非;国家生乱,只能由君主作决定。管治国家看重由下作决断,所以在十个里之内才能作出决断的国家弱,在五个里之内就能作决断的国家强。事情在家庭就能决断,国家就有余力(处理其他事务),所以说:当天就能处理完毕事情的(国家)能称霸天下。事情都要官府来解决,官府的办公时间就会不够,所以说:当晚即能处理完毕事情的(国家)就强大。事情都要君主来决断,君主就会忙乱不已,所以说:隔天才能处理完毕事情的(国家)就会衰弱。因此,有制度规则的国家,官府处理公务不必听从于君主,人民处理事务也不必听命于官员。 [book_title]算地第六 本篇导读 算地,就是计算土地、规划土地。本篇讨论了几个主要问题:第一,人口和土地的比例。这与土地开发、城市建设直接相关,更重要的是,也涉及行军作战时后勤补给的估算,是国家实力的体现。第二,对国家不同持份者的管治。文中提及五民,这五类人各有自己的想法,怎样运用智慧和力量去统一他们,对国家的稳定最为重要。第三,要了解被统治者的本性。怎样令人民安于务农、奋勇作战、建立功绩?可以从人性方面入手,建立赏罚制度,执行有序,上下公平,可谓圣人治国的方法。 凡世主之患[1]:用兵者不量力[2],治草莱者不度地[3]。故有地狭而民众者,民胜其地[4];地广而民少者,地胜其民。民胜其地,务开[5];地胜其民者,事徕[6]。开徕,则行倍[7]。民过地,则国功寡而兵力少[8];地过民,则山泽财物不为用。夫弃天物遂民淫者[9],世主之务过也。而上下事之,故民众而兵弱,地大而力小。故为国任地者[10]:山林居什一,薮泽居什一,溪谷流水居什一,都邑蹊道居什一,恶田居什二,良田居什四,此先王之正律也。故为国分田数小[11]:亩五百,足待一役,此地不任也。方土百里,出战卒万人者,数小也。此其垦田足以食其民,都邑遂路足以处其民,山林、薮泽、溪谷足以供其利,薮泽堤防足以畜。故兵出,粮给而财有余;兵休,民作而畜长足[12]。此所谓任地待役之律也。 [1]患:忧虑。 [2]量:量度、评估、考虑。 [3]草莱:荒废了的农田。度:量度、规划。 [4]胜:超过。 [5]务:从事。开:开垦土地。 [6]徕:招徕。 [7]行:军队的行列,这里指军队的数目。 [8]国功:指对国家的功用。 [9]遂:按着,顺着,这里有满足的意思。淫:过于。 [10]任:使用。 [11]数小:指人口数少于耕地数。 [12]作:务农,农作。畜:储蓄。 译文 当世君主所忧虑的是:用兵作战时不评估自己的实力,开垦荒地时不做好土地规划。因此有土地狭小而人口众多的情况,人口的数量超过了土地的面积;也有土地广大而人口稀少的情况,土地面积超过了人口的数量。人口多而土地少,要致力于开垦荒地;土地多而人口少,要致力于招徕居民。开垦荒地并招徕居民,军队人数可以倍增。人口多而土地少,对国家的功用不足,兵力也少;土地多,超过人口数量,国家的山林、湖泽资源就不能得到充分利用。无视自然资源而满足人民过分的欲望,这是当世君主在行事上的过失。而现在所有人都这样做,造成人口多而士兵战斗力弱,土地多而国家实力小。所以治理国家,使用土地的比例应该是:山林占十分之一,湖泊、沼泽占十分之一,溪谷、河流占十分之一,城市、道路占十分之一,荒田占十分之二,良田占十分之四,这是前朝君主合乎法度的律则。所以治理国家给人民分配耕地的田赋数和兵役数是:每个农民分得五百亩田地,国家得到的税收不足以养活一个士兵,这是因为土地不足以担负这样的任务。土地方圆百里,能派出兵士一万人,是因为人数少于土地数。可耕种的土地足以养活当地的民众,城市乡村道路足以安置当地的民众,山地、森林、湖泊、沼泽、溪谷足够供应民众的各种生活物资,湖泊、沼泽的堤坝足够储蓄水源。所以军队出战,粮食充足而财力有余;战事结束,人民从事耕作,而粮食储备长期保持充足。这就是利用土地补给战役的规律。 赏析与点评 古代战争的胜负关键除了兵力之外,更重要的是后勤补给。计算土地与人口比例,是出战前对国家实力的一个衡量。土地面积和人口数量的比例计算,侧重点在于可以出战的士兵的数量;而士兵之可以出战,要靠后勤支持。古时大概要五百亩土地、相当于五户人家来补给一个出战的士兵。而这五户人家自己也需要粮食供应,所以一场战役所能动员的士兵,需要大量的土地和人口作为支持。 今世主有地方数千里,食不足以待役实仓,而兵为邻敌,臣故为世主患之。夫地大而不垦者,与无地同;民众而不用者,与无民同。故为国之数[13],务在垦草;用兵之道,务在壹赏。私利塞于外,则民务属于农[14];属于农,则朴;朴,则畏令。私赏禁于下,则民力抟于敌;抟于敌,则胜。奚以知其然也[15]?夫民之情,朴则生劳而易力[16],穷则生知而权利[17]。易力则轻死而乐用,权利则畏罚而易苦[18]。易苦则地力尽,乐用则兵力尽。夫治国者,能尽地力而致民死者,名与利交至。 [13]数:即术,方法。 [14]属:所属、归向之意。 [15]奚:何,疑问副词。 [16]劳:辛勤。易力:指用力,以力为用。 [17]知:同“智”,智谋。权利:计算利益。 [18]苦:指贫穷。 译文 当世君主拥有方圆几千里的土地,粮食却不足以用来补给士兵和装满粮仓,而士兵又与邻国为敌,因此我很是为当世君主忧虑。土地广大却不开发,即等同没有土地;人民众多却不能利用,即等同没有人民。所以,管治国家的方法,是要致力于开垦荒地;用兵的方法,是要致力于统一奖赏。堵塞人们从农战以外获得私利的途径,人民就会致力于归向农耕;归向农耕,人民就淳朴;人民淳朴,就会畏惧法令。禁止下属私自行赏,那么就能集中人民的力量对付敌人;集中力量来对付敌人,就能制胜。怎么知道会这样呢?人之常情,是淳朴就会勤劳且不吝惜自己的气力,贫穷就会产生智谋来计算利益。不吝惜自己的气力就会轻视死亡而乐于被使唤,计算利益则会畏惧刑罚从而改变贫穷。想改变贫穷就能够尽量发挥土地的力量,乐于被使唤就能尽量发挥士兵的力量。治理国家的人,能够尽量发挥地力又能够让人民效死,名利便能一齐得到了。 赏析与点评 君主若要令人民和土地发挥最大的作用,不能不首先考虑人之常情,这是推动人民发挥土地效用和发挥士兵力量的必要条件。要想人民安于本分开垦土地,就要令人淳朴,这样人民才能集中力量开发土地。为什么人民愿意集中力量开发土地呢?因为他们想要脱贫,权衡利益后,发现努力开垦土地才会过上好日子。 民之性:饥而求食,劳而求佚[19],苦则索乐,辱则求荣,此民之情也。民之求利,失礼之法;求名,失性之常。奚以论其然也?今夫盗贼上犯君上之所禁,而下失臣子之礼,故名辱而身危,犹不止者,利也。其上世之士,衣不暖肤[20],食不满肠,苦其志意,劳其四肢,伤其五脏,而益裕广耳[21],非生之常也[22],而为之者,名也。故曰:名利之所凑[23],则民道之[24]。 [19]佚:即安逸。 [20]暖:暖和。 [21]裕:充裕,指数量很多。 [22]生:指天生、本性。 [23]凑:聚集在一起。 [24]道:取道,奔向。 译文 人民的本性:饿了就求取食物,累了就寻求安逸,痛苦了就寻找快乐,受了耻辱就寻求荣耀,这是人之常情。人民追求利益,就会无视礼法;追求名誉,就会丧失人的本性。怎样讨论这些事情的原因呢?现在的盗贼,对上触犯君主的禁令,对下丧失臣子的礼仪,就算名声坏了,生命受到威胁,他们仍然不停止,那是因为利益。那些古代的名士,穿的衣服不能温暖皮肤,吃的食物不能填饱肚肠,磨练自己的意志,劳累自己的四肢,伤害自己的五脏,而这样的人还越来越多,这不是正常的人性,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名声。所以说:名利聚合在一起,民众就会奔向它。 赏析与点评 这里讨论人的本性,此本性并非儒家所说人的本质,而是指人的自然本性。先是身体的需求,然后是精神的:不择手段地追求名利,不惜伤害他人,以致丧失正常的人性,那是盗贼所为;节衣缩食,害苦自己,那是名士所为。无论是盗贼还是名士,对于名利,总是汲汲营求。利用追求名利的人性,可以帮助国家发展。下一节继续讨论这一点。 主操名利之柄而能致功名者,数也。圣人审权以操柄,审数以使民。数者,臣主之术,而国之要也。故万乘失数而不危[25],臣主失术而不乱者,未之有也。今世主欲辟地治民而不审数,臣欲尽其事而不立术。故国有不服之民,主有不令之臣[26]。故圣人之为国也,入令民以属农,出令民以计战[27]。夫农,民之所苦;而战,民之所危也[28]。犯其所苦[29],行其所危者,计也。故民生则计利,死则虑名。名利之所出,不可不审也。利出于地,则民尽力;名出于战,则民致死。入使民尽力,则草不荒;出使民致死,则胜敌。胜敌而草不荒,富强之功可坐而致也。 [25]乘(shènɡ):原指车轮,可作量词。指古代兵车,一辆就是一乘。 [26]不令:不听从法令。 [27]计:计算权衡。 [28]危:认为危险。 [29]犯:触及。 译文 君主操纵名和利的大权,让人民获得功绩和名声,那是管治的方法。圣明的君主审察权力来操控权柄,审察管治方法以役使人民。管治的方法,是大臣与君主的权术,也是治国的关键。所以,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管治失误却不危险,臣子与君主权术运用不当而国家不混乱,是从来没有的。现在君主想要开辟疆土、管治人民却不详察管治方法,大臣想要尽职尽责却不确立权术。所以,国家有不服从的人民,君主有不听命的大臣。因此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对内令人民归心于务农,对外则让人民权衡利弊后考虑对敌作战。务农是人民认为辛苦的事,而作战是人民认为危险的事。民众愿意干自己认为辛苦的事、做自己认为危险的事,是权衡利弊的结果。所以,人民生时计算利益,死时也会顾虑自己的名誉。对于名利的来源,不能不仔细考察。利来自土地,那么人民就会尽力开垦田地;名来自作战,那么人民对外就会拼死作战。对内让人民能竭尽全力,那土地就不会荒芜;对外让人民拼死作战,就能战胜敌人。能战胜敌人而土地又不荒芜,富强便唾手可得了。 赏析与点评 要实现有效管治,就要有效运用管治方法,甚至使用权术。利用名利作为手段,从人民想获得名利的欲望着手,让人民通过开垦土地获利、通过参与战争获名,用名利驱使国人勤劳勇敢,令国家富强。 今则不然。世主之所以加务者,皆非国之急也。身有尧、舜之行,而功不及汤、武之略者[30],此执柄之罪也[31]。臣请语其过:夫治国舍势而任谈说,则身修而功寡[32]。故事《诗》、《书》谈说之士,则民游而轻其君;事处士[33],则民远而非其上;事勇士,则民竞而轻其禁[34];技艺之士用,则民剽而易徙[35];商贾之士佚且利,则民缘而议其上[36]。故五民加于国用,则田荒而兵弱。谈说之士资在于口,处士资在于意,勇士资在于气,技艺之士资在于手,商贾之士资在于身。故天下一宅,而圜身资[37]。民资重于身,而偏托势于外[38]。挟重资,归偏家[39],尧、舜之所难也。故汤、武禁之,则功立而名成。圣人非能以世之所易胜其所难也,必以其所难胜其所易。故民愚,则知可以胜之;世知,则力可以胜之。臣愚,则易力而难巧;世巧,则易知而难力。故神农教耕而王天下,师其知也;汤、武致强而征诸侯,服其力也。今世巧而民淫,方效汤、武之时,而行神农之事,以随世禁[40]。故千乘惑乱,此其所加务者,过也。 [30]略:谋略,雄才伟略。 [31]执柄:执掌权柄。 [32]修:修养。 [33]处士:具才干但隐居不仕的人。 [34]竞:争胜。 [35]剽:轻浮。 [36]缘:攀附。 [37]圜:围绕。 [38]偏:通“遍”。 [39]偏:自己,私自。 [40]随:即“堕”,毁坏。 译文 现在却不是这样。君主所着力处理的,都不是国家的当务之急。具备尧、舜的品格,但功绩不及商汤和周武王,这是掌管权柄之人的过失。请让我谈谈他们的过失:管治国家舍弃管理方法而任用喜欢空谈的人,虽然自身有修养,但成就不大。所以,任用读《诗》、《书》的言辩之士,民众就会四处游荡而轻视君主;任用那些隐逸之士,民众就会远离朝廷且非议君主;任用勇士,民众就会彼此争胜而轻视禁令;任用手工业者,民众就会轻浮而容易改变主意;商人安逸且重视利益,民众就会攀附他们而议论君主。国家任用这五种人,就会让田地荒芜而兵力被削弱。言辩之人的资本在于口舌,隐士的资本在于心志,勇士的资本在于力气,手工业者的资本在于双手,商人的资本在于其自身。他们四海为家,安身立命的资本则随身携带。人民将谋生的资本看得比他自身还重要,而在国外到处寻求势力依附。(他们)携带重要的资本,回到自己家中,就是尧、舜也难以治理好这些人。所以商汤和周武王下令禁止这种情况,因而功成名就。圣明的君主不是用世间易做的事来战胜难做的事,而一定是用难做的事来战胜易做的事。所以人民愚昧,就用智慧战胜他们;世人有智慧,就用力量战胜他们。臣子愚昧,就会以为出力容易而使用智能困难;世人聪明,则会以为使用智能容易而出力困难。所以神农教人耕种而称王天下,是因为人们要学习他的智慧;商汤和周武王致力于强大而征服了诸侯,是因为诸侯屈服于他的力量。现在世人多机巧而民众多放佚,正是仿效商汤和周武王的时候,君主们却依从神农的方式行事,由此触犯了国家的禁忌。所以,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国起了乱子,这是因为他们所要特别处理的事情,都是错误的。 民之生[41]:度而取长,称而取重,权而索利。明君慎观三者,则国治可立,而民能可得。国之所以求民者少,而民之所以避求者多。入使民属于农,出使民壹于战。故圣人之治也,多禁以止能[42],任力以穷诈[43]。两者偏用,则境内之民壹;民壹,则农;农则朴;朴则安居而恶出。故圣人之为国也,民资藏于地,而偏托危于外[44]。资藏于地则朴,托危于外则惑。民入则朴,出则惑,故其农勉而战戢也[45]。民之农勉则资重,战戢则邻危。资重则不可负而逃,邻危则不归于外。无资归危外托,狂夫之所不为也。故圣人之为国也,观俗立法则治;察国事本则宜。不观时俗,不察国本,则其法立而民乱,事剧而功寡[46]。此臣之所谓过也。 [41]生:天性、本性。 [42]能:能力。 [43]穷:杜绝。 [44]偏:少。托:依靠。危:通“诡”,欺诈。 [45]戢(jí):聚集。 [46]剧:多。 译文 人的天性:量度后会选择较长的东西,称重后会选取较重的东西,衡量得失后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事。精明的君主谨慎观察这三种情况,治理国家的原则就可以确立,而人民的才能就可以得到利用。国家对人民的要求不多,而人民避开国家要求的方法却很多。对内令人民依附于农业,对外令人民专心于作战。所以,圣君治理国家,多用禁令来限制人民的才能,利用民力来杜绝欺诈行为。这两个办法能普遍使用,国内的人民就会一心;人民一心,就会专心务农;专心务农,人民就朴实;人民朴实,就会安于居所而讨厌外出。所以圣君治理国家,令人民将收入来源寄托在土地上,而很少能依靠诡诈在外谋食。人民将收入来源寄托在土地上就朴实,依靠诡诈在外谋食就惑乱。人民对内朴实,对外感到惑乱,便会努力从事农耕,作战也能团结一致。人民努力务农,货财就增加;作战能够团结一致,邻国就危险。货财太多就不容易带着出逃,邻国危险就不会去投靠。没有资本,投身外国危险之地,就是疯汉也不会这么做。所以圣君治理国家,观察风俗来确立法规,国家就能治理好;察看国情弄清国家的根本,就能治理得当。不观察时代风俗,不考察国家的根本情况,那么就算国家的法令确立了,人民也仍然混乱;事务繁忙而功劳少,这就是我所说的过失啊。 赏析与点评 治国要关注人性。人性有趋利的取向,总想多占用些资源,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所以管治的思维首先要从人性想占用货财、避免灾害出发,同时,察看风俗与国情,这样,制定的法规就容易被人民接受,执行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夫刑者,所以禁邪也;而赏者,所以助禁也。羞辱劳苦者,民之所恶也;显荣佚乐者,民之所务也。故其国刑不可恶,而爵禄不足务也,此亡国之兆也。刑人复漏[47],则小人辟淫而不苦刑[48],则徼幸于上以利求[49]。显荣之门不一,则君子事势以成名。小人不避其禁,故刑烦[50]。君子不设其令,则罚舛。刑烦而罚行者,国多奸。则富者不能守其财,而贫者不能事其业,田荒而国贫。田荒,则民诈生;国贫,则上匮赏。故圣人之为治也,刑人无国位[51],戮人无官任[52]。刑人有列,则君子下其位;衣锦食肉,则小人冀其利[53]。君子下其位,则羞功;小人冀其利,则伐奸[54]。故刑戮者所以止奸也,而官爵者所以劝功也。今国立爵而民羞之,设刑而民乐之。此盖法术之患也。故君子操权一正以立术[55],立官贵爵以称之,论劳举功以任之。则是上下之称平。上下之称平,则臣得尽其力,而主得专其柄。 [47]复:覆盖,引申为庇护。漏:漏网,未能绳之以法。 [48]辟:即邪僻,不老实。苦:害怕。 [49]徼幸:侥幸。 [50]烦:多。 [51]刑人:受刑责的人,即罪犯。 [52]戮人:罪人。 [53]冀:希望。 [54]伐:夸奖。 [55]正:政,政策之意。 译文 刑罚,用来禁止作奸犯科;赏赐,用来辅助刑罚。羞辱和劳苦,是人民所憎恶的;显荣和逸乐,是人民所追求的。所以,如果国家的刑罚没有人畏惧,而爵禄不足以令人追求,那是亡国的征兆。该受刑责的人却得到庇护而逃脱法网,那么百姓就会邪僻放纵,而不会害怕遭受刑罚,从而对君上心存侥幸,而以追求私利为目的。显荣不止一个途径,那么官吏就会攀附权贵来获取声誉。百姓不避国家的禁令,所以刑罚繁多。官吏不设立法令,所以刑罚错乱。刑法繁琐而实行刑罚,国家便会多奸邪。这样,富人就不能保有他们的财产,穷人就不能从事他们的职业,土地就会荒废,国家也会贫穷。土地荒废,人民就会出现欺诈行为;国家贫穷,君主便会缺少财物用于赏赐。所以圣人治国,受过刑责的人在国家中没有地位,犯过罪的人在朝廷里没有官做。受过刑责的人也能在朝廷中有一席之地,那官吏就会看不起自己的地位。(犯过罪的人也能)锦衣玉食,百姓就会贪图他们获得的利益。官吏看不起自己的地位,就羞于建功立业;百姓希冀获得非分的利益,就会夸赞奸邪。所以刑罚是用来禁止作奸犯科的,官爵是用来鼓励建功立业的。现在国家设立官爵而人民认为可耻,设立刑罚人民却觉得可笑。这大概是律法和权术的弊病吧。因此,君子操控权柄、统一政策而制定管治方针,通过封官授爵来奖励人民,按照功劳大小来任用官吏。这样,上上下下就会公平。上下公平,臣子就能为国尽力,君主也能掌握权柄。 赏析与点评 刑罚与赏赐,作为治国之策,在设立与推行时,也需要考虑人民的本性。这段文字用“小人”和“君子”对举,“小人”当为被统治者,“君子”则是统治者。统治者立法和执法时,一旦没有纲纪,就会执法不公,以致放纵应当受刑的被统治者,国家就不能有效管治。同理,统治者制定官爵制度,是要公平对待有功劳的被统治者;若处理不公平,作奸犯科的人会越来越多,建立功绩的人则会越来越少,国家就会越来越乱。 [book_title]开塞第七 本篇导读 开塞,指开启闭塞的道路。闭塞特指管治人民时的片面理解。如何开启闭塞的道路?有以下几个要点:第一,世易时移,以前推举贤能的方式,到后来发展为官员制度,管理制度化,是开塞的基础。第二,根据人民的禀赋,例如愚昧或聪明,实施的管治重点也大大不同。第三,取得天下与守住天下的方式不尽相同,两者往往是完全相反的。第四,要从人民的好恶入手,实施相应的管治方法。第五,世俗的看法是,刑少赏多国家就可以得到治理,事实上,国家要变得强大,必须刑多赏少。如果用道德去管治人民,结果是人民会变得更加虚伪;如果用刑法来进行治理,更能建立道德标准。第六,君主要用以刑去刑的新观点来实施管治,借刑罚来提升管理的层次。 天地设而民生之。当此之时也,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其道亲亲而爱私[1]。亲亲则别[2],爱私则险[3]。民众,而以别险为务,则民乱。当此时也,民务胜而力征[4]。务胜则争,力征则讼,讼而无正,则莫得其性也[5]。故贤者立中正,设无私,而民说仁[6]。当此时也,亲亲废,上贤立矣[7]。凡仁者以爱利为务,而贤者以相出为道[8]。民众而无制,久而相出为道,则有乱。故圣人承之,作为土地、货财、男女之分。分定而无制,不可,故立禁;禁立而莫之司[9],不可,故立官。官设而莫之一,不可,故立君。既立君,则上贤废而贵贵立矣[10]。然则上世亲亲而爱私,中世上贤而说仁,下世贵贵而尊官。上贤者以道相出也,而立君者使贤无用也。亲亲者以私为道也,而中正者使私无行也。此三者非事相反也,民道弊而所重易也,世事变而行道异也。 [1]亲亲:爱亲人。 [2]别:区分、区分。 [3]险:邪恶。 [4]征:征服他人。 [5]性:人之本性。 [6]说:同“悦”,喜爱。 [7]上:同“尚”,崇尚之意。 [8]相出:推举。 [9]司:掌管。 [10]贵贵:第一个贵是动词,指崇尚;第二个贵为名词,指位高显赫的人。 译文 天地初开,人类随之而出现。当时,人们只认识自己的母亲却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以爱亲人和追求私利为处世原则。爱亲人就会区别亲疏,追求私利就会变得邪恶。人民众多,又着力于区别邪恶,人民就会混乱。当时,人们务求胜过别人,从而竭力来征服他人。务求胜过别人就会产生争斗,竭力征服他人就容易起争端,起了争端却没有得到公正裁决,那人们就会失去本性。所以贤者确立了中立公正的标准,设定了无私的原则,因此人们喜欢仁爱。这时,只爱亲人的原则被废除,崇尚有德之人的思想被确立。凡是仁爱的人都把爱护别人、利他当作自己的本分,而贤人以推举有能力的人为原则。人民众多而没有建立制度,长期把推举贤人作为治理原则,这样又乱了。所以圣人顺应当时社会发展的需要,确定了土地、货物、财产和男女的归属。名分定了却没有制度加以保障,不可以,所以又设立了法令;法令设立了而没有人管理,不可以,所以又设立了官职。官职设立了但没有人统一领导,不可以,所以要设立君主。既然确立了君主,那崇尚贤人的原则就废除了,而崇尚权贵的思想又确立了。如此看来,远古时代,人们爱亲人并追求私利;中古时代,人们崇尚贤者而爱仁;近世,人们崇尚权贵而尊重官员。崇尚贤者的人推崇的原则是举荐贤者,确立了君主之后,崇尚贤者的原则就没有用处了。爱亲人以追求私利为原则,而中立公正的原则让追求私利行不通了。这三种情况,并非行事互相违背,而是社会形势变了,让人们关注的重点也改变了,世事起了变化而行事的原则也不同了。 赏析与点评 本小节一开始便回顾了天地初开至国家制度建立的历史发展进程,是从群治到法治的简单素描。历史发展共分为三个时期:上古时代、中古时代和近世。 上古时代,人们爱亲人、别亲疏,以自私自利为出发点来争夺资源;中古时代,人们确立了中立公正的标准,以推举贤能之士为重点,并讲求仁爱;近世确立了君主的地位,官制也产生了。这样看来,近世是政制发展成熟期。由亲亲、举贤,发展到立君主,看似是由私到公的线性轨迹,又似否定儒家,颂扬法家,把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推到了客观的制度架构上。这一点最值得我们思考。 故曰:王道有绳[11]。夫王道一端,而臣道亦一端,所道则异,而所绳则一也。故曰:民愚,则知可以王[12];世知,则力可以王。民愚,则力有余而知不足;世知,则巧有余而力不足。民之生:不知则学,力尽而服。故神农教耕而王天下,师其知也;汤、武致强而征诸侯,服其力也。夫民愚,不怀知而问;世知,无余力而服。故以知王天下者并刑[13],以力征诸侯者退德。 [11]绳:标准。 [12]知:同“智”,智慧。 [13]并:摒除。 译文 所以说:统治天下的原则是有标准的。君主管治的原则是一个方面,大臣辅助君主的原则又是一个方面,原则不同,而标准却一样。所以说:人民愚昧,那么依靠智慧就能称王天下;世人聪明,那么依靠实力就可称王天下。人民愚昧,实力有余而智慧不够;世人聪明,聪明有余而实力不足。人的本性:对于不懂得的就去学习,力量用尽就服输。所以神农教人从事农业生产从而称王天下,因为人们要学习他的智慧;商汤和周武王拥有强大的实力而征服了诸侯,因为诸侯屈服于他们的实力。人民愚昧,心中没有知识就要向别人请教;世人聪明,用尽了力量就要服输。所以靠智慧称王天下的人就会放弃刑罚,凭借实力征服诸侯的人就不用德政。 赏析与点评 此节用君主和大臣对举,君主是主导,大臣是辅助。又比较智慧与实力,举神农和商汤、周武王为例,来说明智慧与实力的侧重点。此节跟上一篇《算地》有相通之处。 圣人不法古,不修今[14]。法古则后于时,修今则塞于势。周不法商,夏不法虞。三代异势,而皆可以王。故兴王有道,而持之异理[15]。武王逆取而贵顺[16],争天下而上让。其取之以力,持之以义。今世强国事兼并,弱国务力守,上不及虞、夏之时,而下不修汤、武。汤、武之道塞,故万乘莫不战,千乘莫不守。此道之塞久矣,而世主莫之能废也[17],故三代不四。非明主莫有能听也,今日愿启之以效。 [14]修:遵循。 [15]持:守。 [16]逆取:周武王以诸侯的身份夺取帝位,不符合古代的礼法,所以叫“逆取”。 [17]废:通“发”。 译文 圣人不效法古人,也不遵循今人。效法古人就会赶不上时代,遵循今人就会被社会形势阻挡。周代不效法商代,夏代不效法虞舜时代。三代社会形势不同,却都能够称王天下。所以使天下兴盛有一定原则,而守住天下则有不同的道理。周武王靠叛逆夺取政权却崇尚顺从(君主),用武力争取天下却崇尚谦让。周武王夺取天下靠的是实力,守住天下用的却是礼制。现在强大的国家致力于兼并别国,弱国则尽力防守,远不及虞、夏时代,而近又不遵循商汤、周武王的治国原则。商汤、周武王的治国之道被堵塞了,所以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没有不征战的,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没有不防守的。这治国之道已被堵塞了许久,现今的君主没有谁可以开启,因此,没有出现第四个像夏、商、周那样的朝代。不是英明的君主不能听进去这番话,今天我愿意用实际效果来打通这条路。 赏析与点评 治国之道被堵塞住了,这节提出开通之法,把能称王天下的治国原则一一展现出来。文中认为兴旺天下与守住天下,两者有不同的原则和道理。君主在用武力夺取政权后,不再以霸服人,却以德来治理,为什么呢? 古之民朴以厚,今之民巧以伪。故效于古者,先德而治;效于今者,前刑而法。此俗之所惑也。今世之所谓义者,将立民之所好,而废其所恶。此其所谓不义者,将立民之所恶,而废其所乐也。二者名贸实易[18],不可不察也。立民之所乐,则民伤其所恶;立民之所恶,则民安其所乐。何以知其然也?夫民忧则思,思则出度[19];乐则淫,淫则生佚[20]。故以刑治,则民威[21];民威,则无奸;无奸,则民安其所乐。以义教则民纵;民纵则乱;乱则民伤其所恶。吾所谓刑者,义之本也;而世所谓义者,暴之道也。夫正民者,以其所恶,必终其所好;以其所好,必败其所恶。 [18]贸:即交换,指位置颠倒。 [19]出:生。 [20]佚:指安逸。 [21]威:即畏,指畏惧。 译文 古时人民敦厚朴实,现在人民虚假巧伪。所以在古代有效的方法,是先行道德教化,然后管治;现在(管治国家)的有效方法,是先用刑罚,然后执行法治。这是世俗之人感到疑惑的。现今时代所说的义,要确立人民所喜爱的,去除人民所厌恶的。现今时代所提及的不义,则要确立人民所讨厌的,去掉人民所喜爱的。二者名实颠倒,不可以不弄明白。确立人民所喜爱的,那么人民就会被他们所讨厌的东西伤害;确立人民所讨厌的,那么人民就会安于他们所喜欢的事物。怎样知道会这样呢?(原来)人民忧心就会思考,思考之后做事就会合乎法度;快乐就放纵,放纵就会懒惰。因此用刑罚来管治,人民就会畏惧;人民畏惧,就没有奸邪;没有奸邪,人民就可以安于所喜爱的事物。用道义来教化,人民会放纵;人民放纵,就会生乱;生乱,人民就会受害于他们所讨厌的东西。我所说的刑,是义的根本;而世人所说的义,是暴乱的原因。管治人民的人,用人民所讨厌的施以管治,最终人民一定能获得他们喜爱的东西;如果用人民所喜爱的来治理,人民一定会受害于他们所讨厌的东西。 赏析与点评 古今管治方式大不相同,用道德来管治还是以刑罚来管治呢?从人性的角度看,人性有所爱也有所恶,喜爱某事物,结果是放纵本性;讨厌某事物,结果是不去接触讨厌的事物,反而能安于自己所喜爱的。引申到刑罚上,人民讨厌刑罚,就不会去以身试法,结果就是不犯法,只安于自己喜爱的事情。由此推论,现今设立刑罚是防止人民虚假巧伪的有效方法。反之,用道德教化,人民只会放纵,甚至受害于他们所讨厌的法规。 治国刑多而赏少。故王者刑九而赏一,削国赏九而刑一。夫过有厚薄[22],则刑有轻重;善有大小,则赏有多少。此二者,世之常用也。刑加于罪所终,则奸不去;赏施于民所义,则过不止。刑不能去奸而赏不能止过者,必乱。故王者刑用于将过,则大邪不生;赏施于告奸,则细过不失。治民能使大邪不生,细过不失,则国治。国治必强。一国行之,境内独治。二国行之,兵则少寝[23]。天下行之,至德复立。此吾以杀刑之反于德而义合于暴也[24]。 [22]过:过失,过错。厚薄:大小。 [23]寝:休止,休息。 [24]杀:杀戮。反:同“返”。 译文 治理的好的国家,刑罚多而赏赐少。所以称王天下的国家,九分刑罚,一分奖赏;衰弱的国家,九分奖赏,一分刑罚。过失有大有小,则刑罚有重有轻;善事有大有小,赏赐则有多有少。这两种方法,世人常常采用。刑罚在已经犯罪后使用,奸邪不会去除;赏赐人民所认为的义,过错就不会停止。刑罚不能去除奸邪,赏赐不能遏止罪行,国家一定会混乱。因此,称王天下的君主,在人将要犯罪时用刑罚,大的奸邪就不会发生;赏赐用在告发奸邪上,小的罪行也不会漏掉。管治人民能够使大的奸邪不出现,小的罪行不漏掉,国家就得到治理了。国家得到治理就一定会强大。一个国家这样做,该国就能独享政治清明。两个国家这样做,战事便可略为止息。天下都这样做,最高的德行就会重新树立起来。所以我以为,杀戮、刑罚能合乎道德,而义反倒合于暴力。 赏析与点评 对于刑罚与赏赐的管治成效,文中与世俗的观点不同。世俗的观点认为,道德教化最为重要,要奖励先行,而刑罚要放在后头。如果以此观点来治国,国家不会强大,只能成为弱国。要成为强国,就要在人们犯罪时便用刑罚,令人畏惧,则大奸邪不会出现;赏赐重点放在告发奸邪上,则小过错也可避免。因此,当各国都以刑法来进行管治,反而能树立德行的楷模,反而更合乎道德。 古者民藂生而群处[25],乱,故求有上也。然则天下之乐有上也,将以为治也。今有主而无法,其害与无主同;有法不胜其乱,与无法同。天下不安无君,而乐胜其法,则举世以为惑也。夫利天下之民者莫大于治,而治莫康于立君[26]。立君之道莫广于胜法[27],胜法之务莫急于去奸,去奸之本莫深于严刑。故王者以赏禁,以刑劝。求过不求善,借刑以去刑[28]。 [25]藂(cónɡ):同“丛”,聚集,丛生。 [26]康:安。 [27]胜法:任法。 [28]借:借助。 译文 古时的人聚在一起群居,秩序混乱,所以要求有领袖。如此看来,天下人乐于有领袖,是以为从此天下可以大治。现在有君主而没有法规,危害与没有君主相同;有法规但不能阻止混乱,和没有法规一样。天下人都不希望没有君主,却又喜欢凌驾于君主所制定的法规之上,那么天下人都会感到迷惑。利益天下人民的事,没有比治理国家更大的;治理国家最重要的事,没有比确立君主统治地位更重要的;确立君主统治地位的原则,没有比施行法治的意义更大的;施行法治的任务,没有比除掉邪恶更急迫的;去掉邪恶的根本,没有比严苛刑罚更重要的。所以称王天下的君主用赏赐禁止人民犯罪,用刑罚来规范人民。注意过失不注意善行,借助刑法去除刑法。 赏析与点评 此节提出君主作为领袖,能统领全国的原因。君主除了是人民的领袖,也是规则制定者,需要建立刑法、禁止犯罪、规范民众行为。立刑法,是为了杜绝犯罪,以刑去刑。人人守法,最终刑罚起不到作用,只能被废除,这是治理国家的理想境界。 [book_title]壹言第八 本篇导读 壹言,就是论统一、专一,那是立国的原则。本篇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讨论:第一,要立国,制度、国务、事本(即农战)三者都要管理好。怎样才能管理好?那就要合宜、明确和统一。安排好了制度、政务和农务,就要注意推行的方式。第二,设立赏罚制度,鼓励人民建功立业。第三,公私分明,处理私人的请求必须以法制为依据,不鼓励放纵。第四,聚合人民力量和消耗人民力量均有助于治国安邦。第五,君主的领导力也是立国之道。 凡将立国,制度不可不察也,治法不可不慎也,国务不可不谨也,事本不可不抟也。制度时[1],则国俗可化,而民从制;治法明,则官无邪;国务壹,则民应用;事本抟,则民喜农而乐战。夫圣人之立法化俗,而使民朝夕从事于农也,不可不知也。夫民之从事死制也[2],以上之设荣名、置赏罚之明也,不用辩说私门而功立矣。故民之喜农而乐战也,见上之尊农战之士,而下辩说技艺之民[3],而贱游学之人也。故民壹务,其家必富,而身显于国。上开公利而塞私门,以致民力;私劳不显于国,私门不请于君。若此而功臣劝,则上令行而荒草辟,淫民止而奸无萌。治国能抟民力而壹民务者,强;能事本而禁末者[4],富。 [1]时:合时宜。 [2]从事:参与。死:为……而死。制:制度、规章。 [3]下:轻视。 [4]本:主要的事务,这里指农战。末:指次要的事情。 译文 但凡要建立国家,对于制度的订立不可不仔细,对于管治法令的制定不可不慎重,对于国家政务的处理不可不谨慎,对于国家的根本不可不集中力量去从事。制度合时宜,国家的风俗就能改善,而人民就依从制度;管治的方法明确,官员就不做邪恶的事;国家政务统一,人民就顺应实行;从事国家的根本能够集中力量,人民就喜爱农耕而乐意作战。圣人设立法规改善风俗,是要人民早晚从事农耕,这是不可不弄明白的。人民之所以愿意为国家拼死效力,因为君主设立了荣誉和名位、制定了明确的奖赏和惩罚制度,人民不用依靠辩论和私自请托权贵来建立功业。人民之所以喜爱从事农耕而乐意作战,是因为看到君主尊重从事农耕和作战的人,看轻靠辩论或手工业吃饭的人,更轻视到处讲学的人。所以人民专心从事农战,他的家里一定富有,而自己也会在国家中显贵。君主开放公共利益而堵塞私自请托权贵的门径,以令人民尽力;为私人效力不能在国家显达,私人也不能请托于君主。如果这样,为国立功的人得到鼓励,君主的命令就能得以执行,荒地也能得到开垦,放纵的人民就会收敛,而犯罪现象也就不会发生。治理国家能团结人民的力量,专心一意从事农战,国家就会强大;能令人民从事根本的事务(即农战)而停止次要的事情(指商业、手工业等),国家就会富足。 赏析与点评 这节提及制度、治法、国务和事本。认为合宜、明确、统一、团结,是制度、治法、国务和事本的重要原则。加上使用奖赏和惩罚的手段,并把人民分类,赞赏支持国家方针的人民,排拒对国家发展无益的人民。执行制度时去掉私人的因素,一切为公不为私,国家的管治就能井井有条,国家就能富强。 夫圣人之治国也,能抟力,能杀力。制度察则民力抟,抟而不化则不行,行而无富则生乱。故治国者,其抟力也,以富国强兵也;其杀力也,以事敌劝民也[5]。夫开而不塞,则知长[6];长而不攻[7],则有奸。塞而不开,则民浑;浑而不用,则力多;力多而不攻,则有虱。故抟力以壹务也,杀力以攻敌也。治国者贵民壹,民壹则朴,朴则农,农则易勤,勤则富。富者废之以爵[8],不淫;淫者废之以刑,而务农。故能抟力而不能用者必乱,能杀力而不能抟者必亡。故明君知齐二者[9],其国强;不知齐二者,其国削。 [5]事(zì):也作剚,刺杀。 [6]知:同“智”,即智慧。长:增长。 [7]攻:攻击。 [8]废:衰败,此指消耗。 [9]齐:古“剂”字,有调剂和调节之意。 译文 圣人治理国家,能聚合力量,也能消耗力量。制度明确,就能聚合人民的力量,人民力量被聚合了但不加以转化就不能发挥,(人民为国家)发挥了力量却没有变得富裕就会生乱子。因此,治理国家,聚合人民的力量,用来使国富兵强;消耗人民的力量,用来对付敌人和鼓舞人民。如果君主能够开通阻塞,展现治国原则,人民的智慧就会增长;智慧增长了而不去攻打敌国,就会发生奸恶的事情。闭塞而不展现治国原则,人民就会糊涂;糊涂而不被使用,人民的力量就会增多;力量增多又不去攻打敌国,就会产生虱害。所以聚合人民力量用以专心农战,而消耗人民的力量用来攻击敌人。治理国家贵在使人民目标一致,人民专一就淳朴,淳朴就务农,务农就会变得勤劳,勤劳就会富裕起来。用爵禄令富人放下富贵,他们就不会放纵;用刑罚令放纵的人不再放纵,他们就会去务农。所以能聚合人民力量却不会使用人民的力量,国家一定会乱;能消耗人民的力量而不能聚合人民的力量,国家一定会灭亡。因此英明的君主知道调节两者,国家就强大;不知道调节两者的,国家就弱小。 夫民之不治者,君道卑也[10];法之不明者,君长乱也。故明君不道卑、不长乱也。秉权而立,垂法而治[11],以得奸于上,而官无不[12];赏罚断,而器用有度。若此,则国制明而民力竭,上爵尊而伦徒举[13]。今世主皆欲治民,而助之以乱。非乐以为乱也,安其故而不窥于时也。是上法古而得其塞,下修今而不时移[14],而不明世俗之变,不察治民之情。故多赏以致刑,轻刑以去赏。夫上设刑而民不服,赏匮而奸益多。故民之于上也,先刑而后赏。故圣人之为国也,不法古不修今,因世而为之治,度俗而为之法。故法不察民之情而立之,则不成;治宜于时而行之,则不干[15]。故圣王之治也,慎法、察务,归心于壹而已矣。 [10]道:志向,指领导的方向。卑:卑下,又有平庸的意思。 [11]垂法:设置法规或法律。 [12]不:同“否”(pǐ),恶行,不当的行为。 [13]伦徒:民众。 [14]时移:世易时移。 [15]干:干犯,冒犯。 译文 人民没有管治好,是因为君主的领导方式平庸;国家的法规不明确,是因为君主助长了动乱。所以英明的君主领导不平庸,也不会助长动乱。(君主)手握大权主持朝政,根据法律治理国家,上位者能识得奸邪,而官员也就没有恶行;赏罚决断有依据,行事具才干有气量。如果这样,国家就会制度明确,而人民力量也会被充分利用;君主设置的爵位尊贵,而人民也能得到任用。现今君主都想治理好人民,却助长了混乱。君主并非乐意造成混乱,只是安于过去而不察看当前的形势。这样一来,他们对上效法古代而得到的东西却在今天行不通,向下拘泥现状却赶不上时代的发展,不明白社会风俗在变化,不了解治理人民的情况。因此滥用奖赏反而招致了使用刑罚,减少刑罚又使奖赏没有效用。君主设立刑罚而人民不服从,赏赐用尽了奸邪却更多。所以人民对于君主,都是先接受刑罚的约束而后受到赏赐。因此,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不效法古代也不拘泥于现状,而是依据社会现实情况的变化来施行管治,并考察风俗来制定法令。所以法令不考察人民的实际情况而设立,就不能做好;管治适应当时的形势,人民就不会冒犯。所以英明的君主治理国家,会慎重立法,考察时势,将精力集中在农战上。 赏析与点评 生搬硬套古人的方法与拘泥于现状都不利于治国,所以君主要打破成见,按社会的实际情况施政。法令的制定,也要符合时势。至于刑赏方面,建立刑罚先于赏赐的模式,是管治的要领,毋庸赘述。 [book_title]错法第九 本篇导读 错法,即施行法令。本篇主要讨论施法需注意的要点,首先是赏罚的原则要明确,这样人民才会竞相争取立功,以获得爵禄,而避免以身试法,绩效制度由是建立。其次,推行奖罚制度时要注意人的情感因素,因为人是有好恶的,赏赐要让人民感到荣耀,刑罚要令人民畏惧。再次,法令要严明,不能标准不明确。最后,由于法制的客观性,君主作为最高领导人,自身行事不可不谨慎,如此,管治才会有成效。 臣闻:古之明君,错法而民无邪[1];举事而材自练[2];行赏而兵强。此三者,治之本也。夫错法而民无邪者,法明而民利之也。举事而材自练者,功分明[3];功分明则民尽力,民尽力则材自练。行赏而兵强者,爵禄之谓也。爵禄者,兵之实也。是故人君之出爵禄也,道明[4]。道明,则国日强;道幽[5],则国日削。故爵禄之所道,存亡之机也。夫削国亡主,非无爵禄也,其所道过也。三王五霸,其所道不过爵禄,而功相万者,其所道明也。是以明君之使其臣也,用必出于其劳,赏必加于其功。功赏明,则民竞于功。为国而能使其民尽力以竞于功,则兵必强矣。 [1]错法:错,同“措”,有设置、安放及施行之意。依上下文看,“施行”较合。 [2]举事:推行事务。练:干练。 [3]功分:职分。 [4]道:原则。明:明确。 [5]幽:隐晦不明,不清楚。 译文 我听说:古时的明君,施行法规,人民就没有邪恶的行为;推行政务,人才自然就干练;实行赏赐,兵力就会强大。这三点是治国的根本。施行法规人民没有邪恶的行为,是因为法规明确人民也觉得对自己有利。推行政务人才自然干练,是因为职分分明。职分分明人民就会竭尽全力,人民竭尽全力,人才就自然干练。实行赏赐就兵力强大,那是对官爵和俸禄而言的。官爵和俸禄是军队用来奖赏的货财。因此,君主赏赐官爵和俸禄,原则要明确。原则明确,国家就会一天比一天强大;原则不明确,国家就会一天比一天衰弱。所以赏赐爵禄的原则,是国家存亡的关键。弱国亡君并不是没有奖赏爵禄,而是赏赐的原则有问题。三王五霸,他们的原则也只是赏赐爵禄而已,可是功效相去万倍,那是因为赏赐的原则明确。因此,英明的君主役使他的大臣时,重用他们一定是因为他们的功劳,赏赐一定要加在功绩上。论功行赏的原则明确,人民就会争相立功。治理国家能让人民竞相立功,军队实力就会变得强大。 赏析与点评 施行法规、推行政务和实行赏赐,这三者是治国最为重要的方针,但更重要的是实施三个方针的原则。 法规明确,人民才会觉得对自己有利;职分分明,推行事务才有效;赏赐原则清楚,才可以推动人民争相立功。 同列而相臣妾者,贫富之谓也;同实而相并兼者,强弱之谓也;有地而君,或强或弱者,乱治之谓也。苟有道里[6],地足容身,士民可致也;苟容市井,财货可聚也[7]。有土者不可以言贫,有民者不可以言弱。地诚任[8],不患无财;民诚用,不畏强暴。德明教行,则能以民之有为己用矣。故明主者,用非其有,使非其民。明主之所贵,惟爵其实而荣显之。不荣则民不急。列位不显[9],则民不事爵。爵易得也,则民不贵上爵。列爵禄赏不道其门,则民不以死争位矣。人生而有好恶,故民可治也。人君不可以不审好恶。好恶者,赏罚之本也。夫人情好爵禄而恶刑罚,人君设二者以御民之志[10],而立所欲焉。夫民力尽而爵随之;功立而赏随之。人君能使其民信于此如明日月,则兵无敌矣。 [6]苟:如果。 [7]财货:财物。 [8]诚:实在,确实。 [9]列位:颁予爵位。 [10]御:驾驭,控制。 译文 地位相同一方却被迫称臣,这是因为贫富不同;同是国家一方却被人兼并,这是因为强弱不同;拥有土地而做了君主却有的强有的弱,这是因为政治有的清明有的混乱。如果有道路和街里,土地足以容身,就可以罗致有才能的人;如果留在集市,就可以积聚财物。拥有土地就不能说是贫穷的,拥有人民就不可以说是弱小的。土地被实实在在利用,就不愁没有财富;人民被实实在在役使,就不怕强暴的敌人。君主的品德圣明,所制定的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