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大学翼真 【标点本】 [book_author]胡渭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经学,完结 [book_length]105527 [book_dec]七卷。清胡渭(1633—1714)撰。胡渭初名渭生,字朏明,一字东樵,浙江德清人,清初经学家、地理学家。胡氏经术湛深,尤精舆地之学,著有《禹贡锥指》二十卷,《易图明辨》十卷,《洪范正论》五卷,《大学翼真》七卷。《大学翼真》前三卷为十目,后四卷分经为一章,传为八章。《大学》古本不分经传,朱子始厘定第一章为经,其余几章为传,胡谓以为朱子这一分别真确不易,故而取书名为“翼真”。本书力辟王阳明改本之误,指出其说法多为似是而非之论。全书宗旨不出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之范围,虽然尽删《章句》之文不用,书中引证,仍以《四书或问》、《朱子语类》为多。书中还引用《经典释文》、二程、陈祥道《礼书》及马端临、林希元、冯从吾、金履祥等数家之说,立说虽间与朱子不同,但旨在博采众家之长,而不在标新立异。版本有小西山房本。 [book_img]Z_4701.jpg [book_title]目录 四书类 卷一大学二字音义先王学校之制子弟入学之年乡学之教 卷二小学之教大学之教学校选举之法 卷三大学经传撰人古本大学改本大学 卷四经一章 卷五, 传之一章释经第一节, 传之二章释经第二节、第五节,「格物致知」并释在此章;传之三章释经第三节及第六节、第七节。 卷六, 传之四章释诚意,此以下并释经第四节; 传之五章释正心修身。 卷七, 传之六章释修身齐家, 传之七章释齐家治国, 传之八章释治国平天下。 [book_title]提要 臣等谨案:大学翼真七卷, 国朝胡渭撰。渭有禹贡锥指,别著录。是书卷一分四目:曰「大学二字音义」,曰「先王学校之制」,曰「子弟入学之年」,曰「乡学之教」。卷二分三目:曰小学之教,曰大学之教,曰学校选举之法。卷三分三目:曰大学经传撰人,曰古本大学,曰改本大学,皆引据精核,考证详明,非空疏游谈者可比。卷四以下,为渭所考定之本,大旨仍以朱子为主,力辟王学改本之误,以经为一章,传为八章,其诚意章以下,与诸本并同,惟以「康诰曰」至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为第一章,统释三纲领。以「诗云邦畿千里」至「此以没世不忘也」为第二章,谓前三节释经知止能得之序,后两节释知止之由与能得之序。以「听讼吾犹人也」一节为第三章,谓释本末之意,而移「此谓知本」二句于前章「止于信」之下,谓「知本」为「知止」之讹,与诸本为异。虽少变朱子之说,然仅谓格致一章不必补传耳。其论格物,固仍然朱子之旨也。其卷末一条,谓「古之大学所以教人者,其文则诗书礼乐,其道则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其法则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故孟子谓庠序学校皆所以明人伦」云云。所见切实。视泛为性命理气之谈,似五常百行之外,别有一物谓之道,别有一事谓之学者,胜之远矣。乾隆四十三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总校官臣陆费墀。 [book_title]凡例 翼真一书,本非欲为讲义而作。盖以古本出自礼记,多有错简,明道、伊川并有改本,尚未有定论。自朱子章句成立于学官,始为不刊之书,而后人犹或非之,则以大学本无阙文,又不应作补传也。于是有崇信古本,以为不分经传者,于本经亦无害。至有割「圣经知止」二节,合「听讼」章为格致传者;又有移「淇澳」章置「诚意」章之前,以明格致之义者。使大学之书,如庐山之横看成岭,侧看成峰,远近高低,所见各异,而大学之真面目几不可识矣。是书之作,欲为大学重开生面也。所更定者,唯合康诰、盘铭为一章,标格致义于邦畿章内,安顿「此谓知本」二句于止于信之下,如是而已。然而向之疑为衍,疑为阙,因而割裂推移者,今已头不欠,尾不剩,浑然天成,毫发无恨矣。是书之作,实由于此。至诚意章后,不过博采诸家,折中朱子,以成此书,非作书本意所重。古本不分经传,朱子始别首章为经,余皆为传,确不可易。然而康诰章已释明明德,而盘铭一节复与上章相连;邦畿章始释止至善,而盘铭章末节又与下章相连,界限未清,学者疑之。今合康诰、盘铭为一章,释经第一节,则传语俱有归宿,而界限亦更分明,虽与朱子分章小异,亦无嫌也。 格物传寓止至善传中,瞿氏已言之,并非创说。吴草庐谓经文玉盘无阙,吾于传文亦云「此谓知本」二句当在「止于信」下,虽由夏雨苍一言契合,而顾亭林实发其端。亭林论知止,以仁敬孝慈信五者实之,下云「是之谓知止,知止然后谓之知至。」则虽未明言 「此谓知本」二句当在「止于信」下,而语脉显然联络,不特此二句有安顿之所,并知本之当作知止,亦已明其故矣。 学校之制,言人人殊,是书言之特详,为从来所未有。其于先儒之说散见于礼经注疏者,合者取之,不合者置而不论,不欲轻议先儒之失也。 或问、语类中有与章句互异者,择而从之,惟其当而已。至所取诸儒之说,极精亦极严,而于夏雨苍之朱注发明取之较多者,以其能遵章句之指,而辟时解之谬也。是书究极精微,芟尽枝叶,其有他书可以互证及余义可以旁通者,彦升辄附识数语,庶览者益知是书之折中尽善尔。 [book_title]大学翼真卷一 德清胡渭撰 大学二字音义 礼记凡四十九篇,其第四十二曰大学。陆德明经典释文云:「大,旧音泰。刘,直带反,音代。」刘昌宗,三国魏人,撰礼记音五卷,与王肃、孙炎、李轨、徐邈同时,则固有两音矣。朱子大学章句云:「今读如字,从刘音。」非臆说也。音既不同,义随而变。盖音「泰」者,主学官而言,天子之辟廱、诸侯之𬱙宫是也。读如字者,主教术而言,大学之书名及所言三纲领、八条目之事是也。案释文条例,音、堪互用,义可并行者,靡不毕书。故学记言「大学」者五,皆音「泰」,王制「大学在郊」,亦音「泰」,与篇中大师、大祖、大子、「大乐正」等同。而此篇独兼存刘音,是知言岂一端,各有所当,学者宜审义以定音,不可执一而论矣。又孔疏引郑目录云:「名曰大学,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然则康成早以博学解大学,书名读如字,又不自刘始也。有疑章句为臆说而欲改从旧音者,亦考之不详耳。学官当音泰,书名当读如字,恐亦是三国时翻切盛行之后,强生分别。原古作者之意,「大」字只与小对言,即方音读此字者,或轻或重,微有不同,而其义则一也。释文条例云:方言差别,固自不同,河北、江南,最为巨异。或失在浮清,或滞于沈浊。今之去取,冀祛兹弊,亦恐还是𬆮音,寇音,更成无辩。夫质有精粗,谓之好恶;并如字。心有爱憎,称为好恶;上呼报反,下乌路反。当体即云名誉,音预。论情则曰毁誉。音余。及夫自败蒲迈反。败他上补败反。之殊,自坏呼怪反。坏撤上音怪。之异,此等或近代始分,或古已为别,相仍积习,有自来矣。大学之大,或音泰,或读如字,正陆氏所谓「近代始分,还是𬆮音,更成无辩」者也。 朱子章句序曰: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上大学谓书名,下大学谓所学之官,辟廱、𬱙宫是也。古者因教法之大小以名其官。其义则尚书大传云:十三入小学,见小节,践小义;二十入大学,见大节,践大义。方悫曰:小学所以处学之小者,大学所以处学之大者,尽之矣。自吕与叔解云:大学者,大人之学也。而章句因之。或问又与小子对言,曰:「有大人之学,有小子之学。」今案诸经传所称大人,有以德言之者,困,亨,贞,大人吉。「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是也;有以位言之者,「大人患失而惑」,「大人世及以为礼」是也;有兼德位言之者,「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是也。从未有以年齿称者。唯闾巷常谈,谓长者为「大人」,幼者为「小人」,不可以说经。俗讲或以位言,或兼德位言,直说大人自为学,不知是大学中教人之法,其误亦有所自来。若改大人之「学」为成人之「学」,即无病。古者入大学之年,以冠为期,故冠义云:「冠而后服备,将责成人礼焉。」思齐之卒章曰:「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成人」与「小子」对言,非即士之入大学者与? 大学之「学」,音胡觉切,训效。论语集注云:「学之为言效。」是也。汉儒训「学」为「觉」,则「学」当音胡教切。学记引兑读为说命曰「学学半」,方悫云:「上学字宜读曰敩。说命亦作敩。敩,教也。」文王世子曰:「学世子,学干戈,学羽籥,学舞干戚。」学之为父子、君臣、长幼,皆音户教反。郑注云:「学,教也。」故说文「学」与「敩」同。「敩」可训「觉」,义如「以斯道觉斯民」之「觉」,主教者言也。学之为言效,「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主学者言也。 大学一篇,凡言学者三:大学之道,学兼知、行而言。道,学也。学养子,专指知一边。以条目言之,格物、致知,即中庸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之事;诚意、正心、修身,皆中庸笃行之事。故程子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此兼知、行之说也。又有以「学」与「行」对言者,则「学」该「问、思、辨」。「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是也。有以「学」与「思」对言者,则「学」该「问」,「思」该「辨」,「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也。有以「学」与「习」对言者,则「学」该「问」,「习」该思、「辨」、「行」,「学而时习之」是也。大抵学以知言者十之九,以行言及兼知行言者十之一,随文生义,要不失圣贤立言之本指而已。 先王学校之制 礼记学记:「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郑康成曰:教学,谓内则设师保以教,使国子学焉,外则有大学庠序之官。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 郑氏曰:「术」当为「遂」。古者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朝夕坐于门,门侧之堂谓之塾。周礼:五百家为党,万二千五百家为遂。党属于乡,遂在远郊之外。 孔氏颖达曰:「古之教者」,谓上世也。周礼:百里之内,二十五家为闾,同共一巷,巷首有门,门边有塾,谓民在家之时,朝夕出入,恒受教于塾。庠、序皆学名。国谓天子所都及诸侯国中也。周礼:天子立四代学,以教世子群后之子及乡中俊选所升之士也。诸侯但立时王之学,故云国有学。 渭按:乡饮酒义:主人迎宾于庠门之外。郑注云:庠,乡学也。州党曰序。而此文云「党有庠」者,盖乡大夫所治之党庠于是乎设,故亦得云「党有庠」。其实乃一乡之庠,非此党之所得而私也。周礼:州长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又党正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故有谓此文当作「州有序」者。然果系「州」字,不应在「党」之下。记者之意,盖错举乡遂之学名,以明庠序之徧设。乡以庠为大,故略序而不言。遂降于乡一等,所设唯序,故以序属遂。每乡一庠五序,遂无庠,六遂凡六序。学校之制,详于郊而略于野,大率如此。 孟子: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 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 朱子曰:庠以养老为义,校以教民为义,序以习射为义,皆乡学也。学,国学也。共之无异名也。 陈氏祥道礼书曰:乡饮酒,主人迎宾于庠门之外,乡简不帅耆老皆朝于庠。则庠,乡学名也。周官州长会民射于州序,党正属民饮酒于序,则序亦乡学名也。郑人之所欲毁者,谓之乡校,则校亦乡学名也。然乡曰庠,记言党有庠;州曰序,记言遂有序,何也?古之致仕者,教子弟于闾塾之基,则家有塾云者,非家塾也。合二十五家而教之于闾塾,谓之家有塾,则合五党而教之于乡庠,谓之党有庠可也。周礼遂官各降乡官一等,则遂之学亦降乡一等矣。降乡一等而谓之州长,其爵与遂大夫同,则遂之学,其名与州序同可也。 按汉书儒林传:「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与孟子错互。乡庠州序,周礼有明文,而校独无征。盖周之乡学,唯立庠序,不立校也。何休注公羊传云:「中里为校室。」此即家塾。左传云:「郑人有游于乡校,以论执政者。」则似乡亦有校,岂时俗之混称,不可为典要欤? 周礼:「师氏教国子,居虎门之左。」李景斋曰:「虎门,路寝门,画虎以示威武之象。」保氏:「养国子以道,使其属守王闱。」宫中之巷门。 蔡氏邕明堂论曰:「尔雅曰:宫中之门谓之闱。王居明堂之礼,又别阴阳门,南门称门,西门称闱。故周官有门闱之学。师氏教以三德,守王门,保氏教以六艺,守王闱。然则师氏居东门、南门,保氏居西门、北门也。」 礼记内则:「虞庠在国之西郊。」 郑氏曰:「周立小学于西郊。」 按天子之小学有二:一在内,门闱之学是也;一在外,西郊之虞庠是也。 诗大雅灵台之三章曰:「虡业维枞,鼖鼓维镛。于论鼓钟,于乐辟廱。」传曰:「水旋丘如璧曰辟廱,以节观者。」正义曰:「璧体圆而内有孔,此水亦圆而内有地,犹如璧然。土之高者曰丘,以水绕丘,所以节约观者,令在外而观也。」 文王有声之六章曰:「镐京辟廱,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笺曰:「武王于镐京行辟廱之礼,自四方来观者,皆感化其德,心无不归服。」正义曰:「辟廱之礼,谓养老以教孝弟也。」 张子曰:「灵台辟廱,文王之学也。辟廱之在镐京者,武王之学也。辟廱至此始为天子之学, 灵台辟廱,犹遵诸侯之制。及武王有天下,宜加壮丽,故更立辟廱于镐京,由是遂为天子之学,而诸侯不得正焉。」周颂曰:「振鹭于飞,于彼西雝。」传曰:「雝,泽也。」故先儒以为泽宫即西郊之虞庠,恐非。王氏曰:「辟廱有水,鹭所集也。文王作丰,有辟廱矣。武王作镐,又作辟廱,则廱有东西矣。」今按:后汉书注引韩诗薛君章句曰:「西雍,文王之雍也。」王说本此,当从之。郑康成云:「丰在丰水之西,镐在丰水之东,相去盖二十五里。」据此,则灵台、辟廱,武王时在镐京之西,故指为西雝也。史记封褝书:「澧、滈有天子辟池。」索隐曰:「即周天子辟雍之地。」三辅黄图:「文王辟雍在长安西北四十里。」括地志:「辟雍、灵沼,今悉无复处,惟灵台孤立,高二丈,周回一百二十步。」元和郡国志:「周武王宫,即镐京也,在长安县西北十八里。自汉武帝穿昆明池于此,镐京遗趾沦陷焉。」 礼记内则:「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周人养国老于东胶,养庶老于虞庠。」郑曰:「皆学名也。异者,四代相变耳。」孔曰:「养老必在学者,以学教孝弟之处,故于中养老。」熊氏云:「国老,谓卿大夫致仕者。庶老,谓士也。」 陈氏礼书曰:「四代之学,虞则上庠、下庠,夏则东序、西序,殷则右学、左学,周则东胶、虞庠,而周则又有辟廱、成均、瞽宗之名。则上庠、东序、右学、东胶,大学也,故国老于此养焉。下庠、西序、左学、虞庠,小学也,故庶老于此养焉。记曰天子设四学,盖周之制也。」周之辟廱,即成均也;东胶,即东序也;瞽宗,即右学也。盖成均居中,其左东序,其右瞽宗,此大学也。虞庠在国之西郊,则小学也。记曰:天子视学,命有司行事,祭先师先圣焉。卒事,遂适东序,设三老五更之席。又曰:食三老五更于大学,所以教诸侯之弟;祀先贤于西学,所以教诸侯之德。夫天子视学,则成均也。「命有司行事,祭先师先圣焉」,即「祀先贤于西学」也。祀先贤于西学,则祭于瞽宗也。有司卒事,适东序,设三老五更之席,即「养国老于东胶」也。养国老于东胶,即「食三老五更于大学」也。然则殷之右学,在周谓之西学,亦谓之瞽宗;夏之东序,在周谓之东胶,亦谓之大学。盖夏学上东而下西,殷学上右而下左,周之所存,特其上者耳。则右学东序,盖与成均并建于一丘之上而已。由是观之,成均颁学政,右学祀乐祖,东序养老更,右学东序不特存其制而已,又因其所上之方而位之也。 礼书此论,最为精核,惟谓辟廱即成均,而不言上庠,未免渗漏。按文王世子云:「礼在瞽宗,书在上庠。」则有虞氏之制,周实修而用之,为养老学书之地矣。「昔夔为乐正」,见左传,典乐教胄子,当在上庠。而周官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大司乐即王制之所谓大乐正也,其官职与夔同。而董仲舒云:「成均,五帝之学,故虞之成均别名上庠,而周之上庠亦曰成均,则成均即上庠可知。辟廱乃天子承师问道之所,非大司乐教国子之地,不得名成均也。」王氏周礼详说曰:「五帝之学,名失其传,所传者总名成均耳。成均,国之大学,所谓养国老于上庠是已。盖命夔典乐,教胄子,其制详于有虞。此周之学名,必取于虞氏之庠,五帝之成均,得无意乎?谓右学东序与成均并建于一丘之上,亦非。盖惟辟廱建在水中之一丘,而三学环之于外。水北为上庠,一名成均;水东为东序,一名东胶;水西为右学,一名瞽宗,又称西学。盖皆存旧制而被之以新号。是为天子设四学也。 祭义:天子设四学,当入学而大子齿。」山阴陆氏佃曰:天子立四学,并其中学而五,直于一处并建。周人辟廱,则辟廱最居中,其南为成均,其北为上庠,其东为东序,其西为瞽宗。当学礼者,就瞽宗。学书者,就上庠。学舞干戈羽籥者,就东序。学乐德、乐语、乐舞者,就成均、辟廱。唯天子承师问道,养三老五更及出师受成等就焉。当天子入大学,则四学之人环水而观之矣,是之谓辟廱学。礼曰:帝入东学,尚亲而贵仁,东序是也;帝入南学,尚齿而贵信,成均是也;帝入西学,尚贤而贵德,瞽宗是也;帝入北学,尚贵而尊爵,上庠是也;帝入大学,承师而问道,辟廱是也。总而言之,四学亦大学也。学记曰:「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又曰:「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盖东序之类。若辟廱,虽大子不得预,故曰设四学,当入学而大子齿。学者,所学之官也,盖辟廱非其所学之官,是以云。 五学之目,见大戴礼及汉书贾谊传。然四尚、四贵配四学,绝无义理,小戴不取,有以也。陆氏颇附会安石新经,故有此说。成均者,上庠之别名,非二学南北对立,王者向明而治,义取诸离,南方自宜洞辟,不宜更建成均以塞其前,使车驾绕宫而北,以至辟廱也。蔡邕云:「辟廱水广二十四丈,四周于外,周列三代之学。可见周之四学,只是兼设虞、夏、殷之三学与当代之学而为四。成均即上庠,无南学之制也。」彦升按:文王世子言学世子及学士在东序、瞽宗、上庠,所谓「当入学而大子齿」者,入此三学耳。又按:虞庠为射宫,灵台、辟廱为泽宫,俱在西郊。乐记云:「左射貍首,右射驺虞。」盖二学自为左右也。所谓郊学者止此。康成谓周四郊有虞庠;刘芳以四小在郊,大学在国,为五学;颜师古以东序、瞽宗、虞庠及四郊之学为四学,皆非也。 王制: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𬱙音半,与「泮」同。宫。 郑氏曰:「学所以学户教反。士之宫。」 张子曰:「此小学是教国子、胄子之幼小者,未能入大学,则其学在宫之左右。」 陈氏礼书曰:「诸侯之学,小学在内,大学在外,故王制言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以其选士由内以升于外,然后达于京故也。天子之学,小学居外,大学居内,故文王世子言:凡语于郊,远之于成均,取爵于上尊,以其选士由外以升于内,然后达于朝故也。」临川王氏安石曰:「天下不可一日无教,学不可一日废于天下。 王制所谓命之教,然后为学者,何也?曰:立诸侯矣,未有不命之教而不得立学也。盖古之立国也,必资礼于天子,所谓命之教矣。 𬱙宫,即鲁颂之泮水。郑笺云:辟廱者,筑土雝水,水之外圆如璧,四方来观者均也。泮之言半也。」半水者,盖东西门以南通水,北无也。其诗曰:无小无大,从公于迈。言迈,则𬱙宫在郊明矣。辟廱只陪说,或因上大学在郊,遂谓天子亦外大学,非也。 明堂位:「米廪,有虞氏之庠也。序,夏后氏之序也。瞽宗,殷学也。𬱙宫,周学也。」 孔氏曰:「此一经明鲁得立四代之学。鲁以虞庠为廪,以藏粢盛。」 陈氏礼书曰:「𬱙宫即泮水,大学也。鲁之大学在郊,故将有事于上帝,则于此先有事焉。然则序与瞽宗盖亦设于𬱙宫之左右,而米廪其公宫南之小学欤?」按:孔氏学记疏云:「尊鲁亦立四代学,余诸侯于国但立时王之学。」又诗泮水疏云:「鲁有四代之学,此诗主颂其修泮宫者,先代之学尊,鲁侯得立之,示存古法而已。其行礼之饮酒养老,兵事之受成告克,当于周世之学在泮宫也。」据陈氏说,则鲁大学止兼立东序、瞽宗,而改虞庠曰米廪,以为小学,盖其制亦少杀于周云。颜升按:鲁有米廪,以拟天子之虞庠。虞庠在西郊,则米廪亦必在西郊。但此郊学无取贤敛才之事,特于是藏粢盛,而因名之为米廪,非教子弟之所。陈氏以米廪当公宫南之小学,是鲁虽设小学,而无小学之教也。盖鲁于西郊有米廪,而公宫南之左又有小学以教子弟,犹天子有虞庠,又有虎门之学也。又按文王世子云:「王命公侯伯子、男反养老于东序。」可知鲁行养老之礼,当在东序,不与受成告克等事同在泮宫也。又可知诸侯虽不得立四代之学,泮宫之外,亦皆有东序一学也。 子弟入学之年 大戴礼记保傅:「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卢氏辩曰:「小学谓庠门,庠门,一作虎门,师保之学也。大学,王宫之东者。束发谓成童。」白虎通曰「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是也。此大子之礼。尚书大传曰:「公卿之大子,大夫元士嫡子,年十三始入小学,见小节而践小义。年二十入大学,见大节而践大义。」此国子入学之期也。又曰:「十五年入小学,十八入大学。」谓诸子姓晚成者,至十五入小学,其早成者,十八入大学。内则曰:「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计」者,谓公卿已下教子于家也。周书卢辩传:辩字景宣,以大戴礼未有训诂,乃注之。或以为郑康成注,非也。鄱阳马氏端临曰:按「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大戴礼保傅传及白虎通之说。十三年入小学,二十入大学,尚书大传之说。程、朱二子从保傅、白虎通。又曰:「尚书大传所言十三年入小学,乃公、卿、大夫、元士适子之礼。盖公、卿已下之子弟,年方童幼,未应便入天子之学,所以十年出就外傅,且学于家塾,直至十三,方令入师氏所掌虎门小学。而天子则别无私学,所以世子便入小学欤?」古者入学之年,大抵以贵贱为差。贵者生而有天下国家之责,且或有童年嗣世之事,故宜早谕教,以成其德。此天子、诸侯之世子,所以八岁而入小学,十五而入大学也。三礼义宗云:「诸侯之子,亦以十年出就外傅,在公宫之左,路门之外,正朝之东。」其说小异。然其入大学之年,各以冠为断。冠义曰:「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而后礼义备。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故曰:冠者,礼之始也。」盖古者服备而后可责成人礼,故曰冠者,礼之始。入大学者,学成人之礼也。国君十五而冠,故十五入大学,大戴礼、白虎通之所言是也。由命士以上及大夫之子,二十入大学,内则曰「二十而冠,始学礼」是也。闾里之子亦八岁入塾,而士大夫之子反十岁就外傅者,以贵家内有傅姆,九年以前,凡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室家长幼之节,早已教之矣,故需至十岁亦不妨也。士大夫之子二十入大学,而闾里之秀者反十五入大学,何也?其所谓大学,乃庠序,非成均也。三物之教,易于四术,故十五亦可入也。 汉书食货志:「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 按白虎通:「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天子、诸侯之子入学之年也。尚书大传:「十三入小学,二十入大学。」此公、卿、大夫、元士之子入学之年也。其所谓「小学」、「大学」,皆国学也。食货志:「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庶人之子入学之年也。其所谓「小学」,即家塾;「大学」,则庠序也。大传又曰:「十五入小学,十八入大学。」汉书儒林传云:「太常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盖依大传为制,与前说异。卢氏以为诸子姓成有早晚,故晚者十三,迟至十五,早者二十,改为十八,理或然也。古者二十而冠,三十而娶,亦言其大率有故,则或前或却,容有不同。 乡学之教 汉书食货志:在野曰庐,在邑曰里。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乡,万二千五百户也。邻长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级,至乡而为卿也。于里有序而乡有庠。序以明教,庠则行礼而视化焉。视读曰示。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毕入于邑,所以顺阴阳,备寇贼,习礼文也。春将出民,里胥平旦坐于右塾,邻长坐于左塾,尔雅释宫云:门侧之堂谓之塾。郭璞曰:夹门堂也。门之内外,其东西皆有塾,一门而塾四,其外塾南乡。毕出然后归,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轻重相分,斑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是月,余子亦在于序室,苏林曰:余子,庶子也。或曰未任役为余子。师古曰:未任役者是也。幼童皆当受业,岂论嫡庶乎?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 渭按:五家为邻,即周礼之「比」;五邻为里,即周礼之「闾」。里胥即闾胥,邻长即比长也。里有序,即下文之所谓序室。何休注公羊传云:中里为校室,选其耆老有高德者,名曰父老。十月事讫,父老教于校室。盖校者教也,故谓之校室。校室即学记之家塾。郑康成曰:古者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朝夕坐于门,门侧之堂谓之塾。是也。孔疏引白虎通云:里中之老有道德者为里右师,次为左师,教里中之子弟。又书传略说云:大夫七十而致仕,而退老归其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也。渭按:春将出民,里胥坐于右塾,邻长坐于左塾,此不过朝夕督察其出入而已,非能教民者也。右师坐右塾,左师坐左塾,则农隙之时,教民于校室,穷日而或继之以夜,一吏道,一师道,不可混也。班志作「序室」,而谓里有序,误矣。据州长「春秋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则序当设于州里,不得有之也。校室为小学,庠序为大学,只就乡学中别大小,与国学无涉。说者不知此义,或指庠序为小学,或又谓乡学无大小之名,皆非也。乡学、国学各自有大小,不可以乡为小学、国为大学也。 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郑曰:物犹事也。一曰六德:知、动而明事。仁、爱人及物。圣、思无不通。义、制事得宜。忠、推诚不欺。和,心无乖戾。二曰六行:孝、善于父母。友、善于兄弟。睦、亲于九族。姻、亲于外亲。任,信于友谊。恤、振忧贫者。三曰六艺:礼、玉帛。乐、钟鼓。射、弓矢。御绥。策、书文字。数、筹算。 以乡八刑纠万民:一曰不孝之刑,二曰不睦之刑,三曰不姻之刑,四曰不弟之刑,郑曰:「不弟,不敬师长。」贾曰:此不弟即上六行友是也。「友」在睦姻之上,专施于兄弟,此变言「弟」,退在「睦姻」之下,兼施于师长。五曰不任之刑,六曰不恤之刑,七曰造言之刑,八曰乱民之刑。郑曰:「造言,讹言惑众。乱民,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也。」 平庵项氏安世曰:宾兴者,所谓「格则承之、庸之」也。继之以八刑,所谓「否则威之」也。三山郑氏锷曰:教民之三物,以六德、六行、六艺纠民,则止于六行,何邪?人之性有厚薄昏明之异,则德不可以皆同。人之材有能与不能之别,则艺不可以皆能。夫六行者,日可见之行,人人所当勉者也。苟不修其行,则害于其身,祸于其家,乱人伦而伤圣治,王法所不容,人类所不齿,是之谓戮民。加之以刑,可以无愧矣。 正月之五章曰:「谓山盖卑,为冈为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讹言,即此所谓造言也。孟子曰:「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贼民,即此所谓乱民也。造言无实,惑众听,乱民左道违政令,害教之大,莫甚于此。王法之所必诛而不以听者,故八刑以是终焉。 乃施教法于邦国都鄙。邦国,外诸侯五等之封。都鄙,谓畿内三等采地也。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郑锷曰:教法既布,都鄙邦国宣化承流之职,各推而行之,以教其所治之民。司徒之教法既成于乡遂,乃推之于都鄙,又推之于邦国,此即王制所谓「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者也。诸侯之所以教,一皆听命于天子,内自畿甸,外薄四海,皆以乡三物教其所治之民,则道德一而风俗同,治天下犹运之掌上矣。 乡老:二乡则公一人。乡大夫,每乡卿一人。 王氏曰:乡老,公也,尊之于乡,宪其言行,不累以事,故称老。乡老于司徒之官,非属而无职。郑氏曰:王置六乡,则公有三人也。三公者,内与王论道,中参六官之事,外与六乡之教,其要为民,是以属之乡。 长沙易氏祓曰:天下达尊三,乡老兼焉。故在朝称公,在乡称老。 黄氏度曰:乡大夫犹有职掌,乡老唯大比兴贤能,献书于王,则与焉。所谓师也,父兄也。六乡,三公为之师。书曰:「周公师保万民」。盖纪实也。薛氏平仲曰:六官之建,未闻三公之列于官也,而于乡则见之;未闻六卿为之属者,而于乡则见之。以公卿之尊,不嫌于下行六乡之事,则教化之务顾不重欤。 按六乡之中有吏、有师,自乡大夫以至比长,皆吏也。小司徒所谓六乡四郊之吏是也。大夫士之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则师也。三公之仕焉而已者,为乡老,亦师也。乡三物之教,实三公主之,盖欲以小民之亲逊风天下,莫先于六乡,故庠序之官,视乐正尤尊重焉。 乡大夫之职,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教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其乡吏,州长以下是也。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王氏曰:考知其实伪,察见其精粗。州长,二千五百家为州,每州中大夫一人,各掌其州之教治政令之法。正月之吉,各属其州之民而读法,以考其德行道艺而劝之,以纠其过恶而戒之。若以岁时祭祀州社,则属其民而读法,亦如之。春秋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正岁,则读教法如初。 党正:五百家为党。每党下大夫一人,各掌其党之政令教治。及四时之孟月吉日,则属民而读邦法,以纠戒之。春秋祭禜,亦如之。禜者,祭日月星辰及山川之神,见左传。国索鬼神而祭祀,则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壹命齿于乡里,再命齿于父族,三命而不齿。正岁,属民读法,而书其德行道艺。 族师百家为族。每族上士一人。月吉,每月朔日,则属民而读邦法,书其孝弟睦姻有学者。春秋祭酺,亦如之。郑曰:「酺者,为人物灾害之神,故书酺或为步。」 闾胥二十五家为闾,每闾中士一人。凡春秋之祭祀,谓州社、党禜、族酺。役政,役田。役政,若州射,党饮酒。丧纪,乡老、乡大夫于是卒者之数。聚众庶,既比则读法,书其敬敏任恤者。凡事掌其比,觥挞罚之事。 比长,五家为比,每比下士一人,各掌其比之治。五家相受相和亲,有罪奇邪则相及。 长乐刘氏彝曰:王都之外,百里之内,为地四同,而画为六乡。专其德行道艺之职,则三公也,六卿也,中大夫三十人也,下大夫百五十人也,上士七百五十人也,中士三千人也,下士万五千人也。上下相维,礼义之俗成于六乡,而化天下之本立矣。 孟子。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朱子曰:「庠、序,皆学名也。申,重也,丁宁反复之意。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悌。颁与斑同,老人头半白黑者也。负,任在背。戴,任在首。夫民衣食不足,则不暇治礼义,而饱煖无教,则又近于禽兽。故既富而教以孝悌,则人知爱亲敬长而代其劳,不使之负戴于道路矣。」 仁山金氏履祥曰:「古者道路之制,轻任并,重任分,颁白者不提挈,不特子弟代父兄之劳,凡行道之人,少者皆分代老者之任。风俗敬老如此,则尊君亲上可知矣。」按:乡三物之教法可谓详矣,而孟子一言以蔽之曰:「申之以孝悌之义。」盖庠序学校之设,皆所以明人伦,而人伦莫先于孝悌,孝悌之义明,则其余无不明矣。先是,校室之教非不以孝悌,而其义则未之闻也。故自闾里以升庠序者,必申之以孝悌之义焉。知其义则孝可移于君,悌可移于长,通之于礼乐,推之于朝廷,而庠序居然为乡之大学矣。 书舜典: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 孟子:「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 朱子曰: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之性也。然无教则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圣人设官而教以人伦,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德,犹惠也。尧言劳如字者劳之,来如字者来之。邪者正之,枉者直之,辅以立之,翼以行之,使自得其性矣。又从而提撕警觉之,以加惠焉,不使其放逸怠惰而或失之。盖命契之辞也。 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 朱子曰:伦,序也。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人之大伦也。庠序学校,皆以明此而已。 次崖林氏希元曰:古人建学,惟在于明人伦,使民亲于下耳。其间俊秀成材者,则升而用之。今之学校,惟欲养士以待用已,无古人教民意思。至其所以教之,又只是区区文艺之末,非古人所以造士之旧矣。按舜命契之辞,其发端曰:百姓不亲,五品不逊。而孟子亦曰:「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可见古人之建学,专为小民而设,造士其第二义也。放勋之言,欲多方诱掖,以使之自得其性,即「敷教在宽」之旨也。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盖自上世已然。尧、舜之命契,意皆在小民,即周官大司徒「乡三物」之教也。后夔典乐,别是一大有司,专为胄子而设,而国之俊选亦与焉。虽其意亦主于明伦,终不若乡学尽人而教之,为化民成俗之要道也。 大学翼真卷一 [book_title]大学翼真卷二 德清胡渭撰。 小学之教 礼记曲礼:人生十年曰幼,学。 郑氏曰:「名曰幼时,始可学也。」内则: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计。 蓝田吕氏大临曰:「未十年,非不学也,能食,教以右手,能言,教以唯俞。六年,教数与方名。七年,教之男女之别。八年,教之长幼之序。九年,教之数日。然未就外傅,但因事而教之,未足以名之学。至十年,可以从弟子之职,出就外傅,乃所谓学也。」 内则由命士以上及大夫之子,旬而见。旬,谓十日。冢子未食而见,必执其右手。适子、庶子已食而见,必循其首。冢子,适长代父者。郑曰:冢,大也。冢子,犹言长子也。适子,谓世子弟也。庶子,妾子也。则命士以上之适子为冢子之同母弟可知矣。子能食。食,上如字,下音嗣。教以右手。能言,男唯于癸反。女俞。唯、俞,皆应辞。男应速,女应缓。男鞶革,女鞶丝。鞶,小囊,盛帨巾者。男用韦,女用缯。六年,教之数与方名。数,谓一十百千万。方名,谓东西南北。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蚤其别也。八年,出入门户及即席饮食,必后长者,始教之让。方氏曰:「经曰:父之齿随行,兄之齿鴈行,则行固欲其让也。又曰:衽席之上,让而坐下,觞酒豆肉,让而受恶,则坐与饮食又欲其让矣。由是推之,则无所往而不让矣。」九年,教之数。所主反。日朔望与六甲也。十年,出就外傅,外传教学之师也。十年以后,有学无教。居宿于外,日居夜宿,皆在于外。学书计,书,谓六书。计,谓九数。衣不帛襦袴。襦,上衣。袴,下衣。不用帛而用布,防奢靡也。礼帅朔律反。初。帅,循也。行礼动作,遵习先日所为也。辅氏曰:「礼帅初,前已教之逊让,礼之端也。」朝夕学幼仪。言从朝夕学幼小奉事长者之仪。方氏曰:「朝夕学幼仪,至此乃可以责事长之礼故也。若昧爽而朝之类,则朝之所当学也。日入而夕之类,则夕之所当学也。」请肄简谅。肄,习也。谅,信也。张子曰:「童子未能致文,故始教之以简。童子未能择信,故且使之守信。」陆氏曰:「请习简而易从,谅而易知之事。」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郑曰:「先学勺,后学象,文武之次也。成童,十五以上之称。」孔曰:「以年幼习文武之小舞也。」陆氏曰:象舞,文王之乐也;勺舞,成王之乐也。朱子曰:勺即酌也。内则十三舞勺,即以此诗为节而舞也。渭按,汉书礼乐志周公作「勺」。师古曰:勺读曰酌。诗序:维清,奏象舞也。酌,告成大武也。十三舞勺,以酌诗为节;成童舞象,以维清之诗为节也。诗诵而未弦舞,但用小舞,则射御当亦且学其易者。十年,出就外傅,此士大夫之子学于家塾者也。至年十三,则入师氏所掌虎门之小学矣。大戴礼曰:八岁而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小艺,即汉志所谓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小节,即汉志所谓室家长幼之节。以内则言之,则朝夕学幼仪,所谓「履小节」,而书计与象、勺、射御皆所谓学小艺也。此小学之所由名也。 周礼:师氏掌以美诏王,以三德教国子。郑曰:国子,公卿大夫之子弟,师氏教之,而世子亦齿焉。学君臣父子长幼之道:一曰至德以为道本;二曰敏德以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恶。教三行:一曰孝行以亲父母;二曰友行以尊贤良;三曰顺行以事师长。吕氏曰:贤良,国中之先生长者。师长,朝夕与居处者也。居虎门之左,司王朝。掌国中去声。失之事,以教国子弟。郑曰:中,中礼者。失,失礼者。教之使识旧事。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黄氏曰:贵游子弟,其父兄之爵尊者也。游,郑谓无官司者也,与诸子游倅之游同义。渭按:国子弟,谓冢子及其母弟也。贵游子弟,谓妾所生之子也。 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郑曰:以师氏之德行审谕之,而后教之以艺仪。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吉、凶、军、宾、嘉。二曰六乐: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三曰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四曰五驭,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五曰六书,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六曰九数,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圴输、方程、赢不足、旁要。乃教之六仪:一曰祭祀之容,少仪曰:齐齐皇皇。二曰宾客之容,穆穆皇皇。三曰朝廷之容,济济翔翔。四曰丧纪之容,玉藻曰:累累颠颠。五曰军旅之容,暨暨詻詻。六曰车马之容。少仪曰:匪匪翼翼。按师氏所教,不过父子长幼之道,与旧事之中失而已,未及夫朝廷君臣之礼。保氏之艺仪,亦皆仪文度数之事。而先圣礼乐之义,则未之讲也,故亦谓之小学。 诸子,掌国子之倅,诸子,即燕义所谓「天子之官有庶子」者也。掌其戒令,与其教治。辨其等,正其位。凡国之政事,国子存游倅,使之修德学道。春合诸学,大学,即东序。秋合诸射,射宫即虞庠。以考其艺而进退之。黄氏曰:「国子与王子弟共学。国有政事,国子虽尽有职任,而必存游倅,使之修德学道,学校不可一日废也。」易氏曰:「使之修德,即师氏所谓三德教国子者。使之学道,即保氏所谓养国子以道而教以六艺者。进者任以国事,而退者亦有以勉其所未至也。」按:命士以上及大夫之子,有冢子,有适子,有庶子,皆可称国子。冢子代父,而适子、庶子皆副贰其代父者,故谓之倅。游倅,其无官司者也。冢子数少,倅数多,多则师保之教或有所不逮,故又设诸子之官以佐之,使之修德学道,而考其艺以进退之也。先王于民间之秀士固无所遗,而故家大族尤其所留意。周之盛也,乔木有世臣之家,裳华有贤者之类,夫岂无自哉?彦升按:诸侯有师儒之官。郑注大宰云:「师,诸侯师氏,有德行以教民者。儒,诸侯保氏,有六艺以教民者。」其德行艺仪之教,当与天子师保之官同。诸侯有庶子之官,燕礼有庶子官,郑注文王世子云:「庶子为政于公族者。」其考艺进退之法,亦当与天子诸子之官同。 内则:「虞庠在国之西郊。」三代小学,周独用虞之下庠,立于西郊,而名之曰虞庠。虞庠与虎门,皆国之小学也,而虞庠教士之法无闻焉。「周人养庶老于虞庠」,经有明文。而文王世子云:「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郑注曰:「语谓论说于郊学。」 孔疏曰:「郊,西郊也。周以虞庠为小学,在西郊。」又周礼庶子职云:「秋合诸射。」先儒以射为射宫,即虞庠之在西郊者。记射义云:「天子将祭,必先习射于泽,而后射于射宫。」郑注曰:「泽,宫名也。」说者亦以泽宫为虞庠。然语郊乃选举之事,养老习射,于是乎行礼,皆非教士之法也。食货志言闾里之秀异者移于庠序,庠序之异者移国,句。学于少学,即小学。古书「少」、「小」通也。何休注公羊传亦云「庠之秀者移于国学,句。学于小学」。小学非即虞庠欤?窃意乡论秀士升之司徒者,本皆学于小学,而司徒则又论其秀者以升之大学耳。其不得入大学者,或用为乡吏,或仍留小学,而曲艺则名曰郊人,以别于成均也。虞庠盖大乐正之所兼掌,而教法终无可考,岂选士之学于此者,但观其行礼,听其论辨,而不必有师长朝夕以董之欤?易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其是之谓乎? 论语。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朱子曰:谨者,行去声。之有常也。信者,言之有实也。泛,广也。众,谓众人。亲,近也。仁谓仁者。余力,犹言暇日。以,用也。文,谓诗书六艺之文。语类曰:「只是行此数事外有余剩工夫,便可将此工夫去学文,非谓行到从容地位,而后可学文也。」 程子曰:「为弟子之职,力有余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去声。己之学也。」尹氏曰:「德行,本也。文艺,末也。穷其本末,知所先后,可以入德矣。」洪氏曰:「未有余力而学文,则文灭其质;有余力而不学文,则质胜而野。」愚谓力行而不学文,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而所行或出于私意,非但失之于野而已。蠡县李塨刚主曰:「或问弟子有余力则学文,毋乃行先学后乎?」曰:非也。即如今一幼者,入塾学幼仪,其父忽命曰:汝为我粪。可对曰:吾学粪礼,乃来乎?猝一朋友来访,可谢曰:吾学相见礼,乃会之乎?盖其事前此已学则行之,即未学亦必先供其职,待事讫即速学之,以知其得失焉。是论弟子之职,非论为学之序,立言各有当耳。 按:古者小学教人之法,见于经传,而朱子辑为小学书者,亦云详矣。而夫子括之以数语,亦犹大学教人以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如彼其悉备,而夫子括之以三言,曰「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也。撮其机要,简而愈明,谓贤于尧舜生民以来所未有,岂溢美哉! 朱子大学:或问曰:「大学之道,吾子以为大人之学,何也?」曰:「此对小子之学言之也。」曰:「敢问其为小子之学,何也?」曰:「愚于序文已略陈之,而古法之宜于今者,亦既辑而为书矣,学者不可以不之考也。」曰:「吾闻君子务其远者、大者,小人务其近者、小者。今子方将语人以大学之道,而又欲其考乎小学之书,何也?」曰:「学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为道则一而已。是以方其幼也,不习之于小学,则无以收其放心、养其德性,而为大学之基本;及其长也,不进之于大学,则无以察夫义理,措诸事业,而收小学之成功。」是则学之大小所以不同,特以少长所习之异宜,而有高下、浅深、先后、缓急之殊,非若古今之辨,义利之分,判然如薰莸冰炭之相反而不可以相入也。今使幼学之士,必先有以自尽乎洒埽、应对、进退之间,礼、乐、射、御、书、数之习,俟其既长而后进乎明德、新民,以止于至善,是乃次第之当然,又何为而不可哉?曰:「幼学之士,以子之言,而得循序渐进,以免于躐等陵节之病,则诚幸矣。若其年之既长而不及乎此者,欲反从事于小学,则恐其不免于扞格胡客反,不胜平声。勤苦难成之患;欲直从事于大学,则又恐其失序无本,而不能以自达也。则如之何?」曰:是其岁月之已逝者,则固不可得而复追矣;若其工夫之次第条目,则岂遂不可得而复补邪?盖吾闻之,敬之一字,圣学之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为小学者不由乎此,固无以涵养本原,而谨夫洒埽应对、进退之节,与夫六艺之教。为大学者,不由乎此,亦无以开发聪明,进德修业,而致夫明德、新民之功也。是以程子发明格物之道,而必以是为说焉。程子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又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又曰:「致知在乎所养,养知莫过于寡欲。」又曰:格物者,适道之始。思欲格物,则固已近道矣。是何也?以收其心而不放也。不幸过时,而后学者诚能用力于此,以进乎大而不害,兼补乎其小,则其所以进者,将不患于无本,而不能以自达矣。其或摧颓已甚,而不足以有所兼,则其所以固其肌肤之会,筋骸之束,而养其良知良能之本者,亦可以得之于此,而不患其失之于前也。顾以七年之病,而求三年之艾,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若徒归咎于既往,而所以补之于后者,又不能以自力,则吾见其扞格勤苦,日有甚焉,而身心颠倒,眩瞀迷惑,终无以为致知力行之地矣,况欲有以及乎天下国家也哉! 次崖林氏曰:或问:阳明云:文公大学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著落处,须用添个「敬」字。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底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过敬字,那里补过诚字,不无画蛇添足。其说如何?曰:大学之教,是承小学做来。古者八岁入小学,教之洒埽应对进退等许多节目,皆是持敬之事。及至十有五年入大学,此时持敬工夫已熟,所以收其放心,涵养本原,以为穷理格物之地者,固已素定,初非茫茫荡荡无著落处,须用添个敬字也。朱子之所添,是为过时不及,从事于小学者教之。由此以为格物穷理之地,固非前辈将个紧要底字落了,而待千余年后人来补出也。乃以是而议朱子,宁不为所笑乎?诚与敬自有分,谓以诚意为主,则不消添敬字,是以诚当敬字,固不是。且经文曰: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是意诚工夫又后格物一步也。既以格物为去私意,则当物格时,私意已无了,又何须再去诚意,再做无自欺、慎独许大工夫,得无叠床重屋邪?若谓格物即是诚意,又不应说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分做三节,中间又用个「而后」字。果如其说,则后面「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与此一类也,亦将谓齐家即是治国、平天下邪?可谓窒碍不通之甚矣!又敬该动静,彻始终,八条目不言敬而敬自无不该。今以诚意当敬,则敬列于八条目而为一目,不能贯通乎上下矣,又可通乎?中庸一书,通篇言诚,不一而足,固无待于补,先儒亦未尝补之也,焉得为此语哉!阳明之言,句句有病,此类甚多,予不能尽辩也。 渭按:朱子欲以敬补小学之功,此特为长年遽入大学者言之耳,非谓幼时不必习洒埽应对进退之节与夫六艺之事,而徒以敬为学也。良知家妄议其后,谓小子何年,洒埽应对何事,乃教之以持守涵养。岂不闻程子曰「洒埽应对」与「精义入神贯通」乎?又谓朱子云:洒埽应对间,久已持守坚固,涵养纯熟,是孩童而神圣矣,何须大学之教!岂不闻孔子曰:「蒙以养正,圣功」乎?又谓虽已过时,而小学之事终不可废,敬不足以补之。然则古者冠而后服,备责以成人之礼,亦将峨冠博带而习加帚拘袂、负剑辟㖇之仪乎?若夫六艺之犹可为者,则朱子固云「进乎大而不害,兼补乎其小」矣,曷尝尽废乎?良知家阳儒阴释,凡可以诋程、朱者,吹毛求疵,不遗余力,不可不痛为之辟也。 大学之教 礼记内则:「二十而冠,始学礼,可以衣裘帛,舞大夏。夏,禹之乐,乐之文武兼备者也。惇行孝弟,博学不教,内而不出。」 徐氏师曾曰:「冠则成人矣,故可以学礼。冠而后服备,故衣裘帛。」八年教逊让,十年学幼仪,则已知孝弟之道矣。至此益加以笃行也。孝弟,百行之本,故先务惇行而后博学也。博学于文而不教人,恐所学未精也。内畜其德而不暴于外,切于为己也。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郑曰:「男事,受田给政役也。」博学无方,孙读曰逊。友视志。孔曰:「言逊顺朋友,视志意所尚。」 徐氏曰:「三十曰壮,可以娶妻而成立矣,于是始治受田给役之事。博学无常,所志所慕则学之,所谓学无常师,主善为师也。逊顺朋友而视其志之所尚,所谓舍己从人,唯善是取也。」 四十始仕,方物出谋发虑,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方,比也。物,犹事也。服,谓任事。从,谓从君。五十命为大夫,服官政。七十致事。致,犹还也。程子曰:「古之为士者,自十五入学,至四十始仕,中间自二十五年有事于学,又无利可趋,则其志可知,此所以成德。故古之人必四十乃仕,然后志定业成。后世立法,自童稚即有汲汲利禄之诱,何由向善?」徐氏曰:「四十曰强,道明德立之时也,故可出仕以治一官之小事。仕则有事矣,于是以事物相比方而穷其理。」盖方物出谋以制事,则所谋当理;方物发虑以揆物,则所虑合理,而皆不过乎物矣。合则服从,不合则去,去就之义也。五十曰艾,政成而德尊,故可以统一官之大政。七十曰老,年迈而力衰,故当还其职事于君也。 渭按,二十、三十两言博学,谓博学于文,即格物致知之事也。大学始教,于此可见矣。郑目录云:名曰「大学」,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也。博学谓格物致知,即此章二十、三十之事;为政谓齐治平,即此章四十以后之事也。方物出谋发虑,其知止之效乎?内而不出,得君子暗然之道。孙友视志广直谅多闻之益,道合则服从,不可则去,是谓以道事君,绰有大臣之风度,此由大学来者也。 学记:比毗志反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音洛。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朱子曰:这几句都是上两字说学,下两字说所得处。离经便是学,辨志是所得处。他仿此。又曰:辨志者,自能分别其心所趋向,如为善、为利,为君子为小人也。敬业者,专心致志以事其业也;「乐群」者,乐于取益,以辅其仁也;「博习」者,积累精专,次第而遍也;「亲师」者,道同德合,爱敬兼尽也。「论学」者,知言而能论学之是非;「取友」者,知人而能识人之贤否也;知类通达,闻一知十,能触类而贯通也;强立不反,知止有定,而物不能移也。盖考校之法,逐节之中,先观其学业之浅深,徐察其德行之虚实。读者宜深味之,乃见进学之验。厚斋王氏应麟困学纪闻曰:学记以发、虑、宪为第一义,谓所发之志虑合于法式也。一年视离经辨志。一年者,学之始;辨志者,分别其心所趋向也。虑之所发必谨,志之所趋必辨,为善不为利,为己不为人;为君子儒,不为小人儒,此学之本也。能辨志,然后能继志,故曰「士先志」。 徐氏曰:学,大学也。每岁皆有入学之人,间岁而行考校之法。其考之也,先观其学业之浅深。如读经而能断句,一也;肄业而无倦怠,二也。博习而不寡陋,三也。论学能决是非,四也。知类通达,五也。徐察其德行之虚实,如辨别志趋,一也。乐于讲习,二也。亲爱其师,三也。善于取友,四也。强立不反,五也。以此考校,则文行相资,本末兼备,能者知劝,不能者知畏,由小成以至大成,而人才出矣。得此大成之士,而官使之,以其所学施诸政治,则有化民易俗、近说远怀之效矣。此大学教人之道,所以明德、新民而臻其极也。 按:大学考校之法,自离经始。经即乐正之诗、书、礼、乐。离经「敬业」、「博习」、「论学」,即内则之所谓「博学」,论语之所谓「博文」也。下文「入学鼓箧,孙其业也」,注云:「学士至,大胥击鼓以发箧,而出其书籍。」然则所谓「孙其业」者,即博文之业也。故朱子释此五者,虽以上截为学业,下截为德行,然大槩属知一边。于「辨志」云:「分别其心所趋向。」「取友」云:「知人而能识人之贤否。」至于知类通达,则曰「闻一知十,能触类而贯通。」此即补传所谓「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贯通」者。强立而不反,则以为「知止有定,而物不能移」。盖初年所辨之志,至此而有定向矣。可见七年以前皆格物致知之功,九年乃物格知至之候。此章之义,唯朱子能发其缊奥也。学者材有高下,质有敏钝,间岁一考校,第察视其能否,非必人人悉如期。夫以孔子为之师,而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尚不能皆底于大成,况其师不及孔子者乎? 王制:「乐正崇四术,立四教。」乐正,官名,即下文所谓大乐正,周礼所谓大司乐,乃乐官之长,主教国子者也。术者,道路之名。诗、书、礼、乐四者乃入道之路,故言术也。四教,谓以四者教也。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孔曰:「谓敷畅义理,赞明旨趣,使学者知之。造,成也。」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徐氏曰:「礼、乐有度数声容之习,故教之宜于春秋。诗、书则诵读而已,故教之宜于冬夏。」王大子、王子,郑曰:「王子,王之庶子。」群后之大子,郑曰:「群后,公及诸侯、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即内则所谓冢子。」方氏曰:「天子之子,则适庶皆与,诸侯而下则庶子不与者,隆杀之别也。」国之俊选,俊士由选士以升之大学,故称俊选,非言选士亦与大学之教也。方氏说误。皆造焉。郑曰:「皆以四术成之。」凡入学以齿。郑曰:「入学皆以长幼受学,不用尊卑也。」 陈氏礼书曰:「诗、书、礼、乐谓之四术,亦谓之四教,犹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谓之五典,亦谓之五教也。然不言易与春秋者,为其非造士之具,不可骤而语之故也。」孔子之于易,必待五十而后学,游、夏之于春秋,虽一辞莫赞,其意盖可见矣。荀卿欲隆礼、乐,杀诗、书,是不知崇四术之意也。按诗、书、礼、乐,皆格物致知之具也,大学之所以教,四术尽之矣。三代以上,诗、书礼、乐极其明备,不仅如今日之所存。然易为卜筮之书,春秋为国史纪事之文,不列于学官。及经夫子之赞修,则易为反身寡过、穷理尽性之学,而春秋则定天下之邪正,为百王之大法,拨乱反正之道,莫近于此,皆教之不可一日无者,于是与四者并列而为六经矣。士生今日,虽不幸而不睹诗、书、礼、乐之全,犹幸而得见易春秋之微言大义,又有论语、孟子以为入德之门。呜呼,备矣,蔑以加矣。所患学者志之不立,或以为词章之用,或以为禄利之途,而卒无躬行心得之实耳,岂患经之不全哉? 文王世子:凡学。音效。世子及学。如字。士必时。学,教也,与敩同。郑曰:学士,谓司徒论俊选所升于学者。渭按: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亦当在学士之列。必时,四时各有所教也。春夏学音效,下并同。干戈,秋冬学羽籥,皆于东序。小乐正学干,大胥赞之。籥师学戈,籥师丞赞之。胥鼓南。干,盾也,捍兵之器。戈,句孑戟也。羽,翟雉之羽。籥,笛属。四物皆舞者所执。干戈为武舞,羽籥为文舞。小乐正,大胥,籥师,籥师丞,四者皆大乐正之佐也。胥,即大胥。南,张氏云:「二南也,以鼓节之曰鼓南。」徐氏曰:「二南者,修身正家之要,故特歌之。」旧注云:「南者,南夷之乐。」今按周礼掌教夷乐,乃旄人之职,亦无胥鼓之事。且初教世子,即杂以夷乐,虽曰以示服远,得无启乱雅之渐乎?恐不可从。春诵夏弦,大师诏之瞽宗。秋学如字。礼,执礼者诏之。冬读书,典书者诏之。礼在瞽宗,书在上庠。诵,口诵乐歌之篇章也。弦,以琴瑟播被诗章之音节也。诏,亦教也。刘氏曰:「春诵,谓教国子以乐语,兴道讽诵言语者也。夏弦,谓教国子以六律、六同、五声、八音以合乐,而以弦为首也。」 徐氏曰:「四时各有所教,一则使之习有常而无废业,一则使之志有定而无分心也。」 按王制「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与此文不同。冬夏亦教乐,春亦教诗,颇相抵牾。窃疑王制乃汉儒刺六经而作,于古记撮其大凡,不若文王世子之详明。言时教者,当以此文为正,不可举两说而包罗和会之也。春夏学干戈至「胥鼓南,皆教乐之事。春诵夏弦,大师诏之瞽宗,此教诗之事,非教乐也。周礼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皆诗之义也,非声也。秋学礼,冬读书,与王制合。四教之时,截然不紊。学记所谓时教必有正业者,此也。」 大司成论说在东序。凡侍坐于大司成者,远近间三席,是为函丈,可以问终则负墙。问终则却就后席,负墙而坐,以避后来问事之人。列事未尽,不问。不敢先问,以参尊者之言。 新安王氏曰:上所谓干戈羽籥之舞,弦诵之歌,书礼之文,无一不尽,而非教者为之论说,则习其事不明其义,诵读其言不明其指归,与不学无异。大司成所以在东序为之论说也。大司成,即大司乐。不谓之大司乐而谓之大司成者,以世子及国子之德业,大司乐教之使成也。 时教者,博学之事也。非讲习则其义不明,故大司成必以其所教者为之论说于东序。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是也。论说必有所问难,故下文继言侍问之仪。教者既答其问,而犹有所疑,则待其言尽而更问,亦可谓问之审矣。退而又以其所闻绎之于己,是谓慎思。思之而有所得,不敢自以为是,复进而质之于其师,是为明辨。文言曰:「问以辨之,是辨亦问之类。如仲弓之辨,简于夫子,非徒决之于心也。思辨所以竟问之绪也。」 学记: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不学操平声。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学杂服,不能安礼;不兴其艺,不能乐五教反学。郑曰:「操缦,杂弄也。博依,广譬喻也。杂服,冕服、皮弁之属。艺,谓礼、乐、射、御、书、数。」辅氏曰:「上言礼乐矣,故下言艺以总射、御、书、数也。诗亦乐也,故因乐言之。」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郑曰:「藏,谓怀抱之。修,习也。息,谓作劳休止之息。游,谓闲暇无事之游。」方氏曰:「藏,则藏于其心。修,则修于其身。」辅氏曰:「藏,犹诗所云中心藏之。」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音洛。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去声。师辅而不反也。兑命曰:「敬孙去声。务时敏,厥修乃来。」其此之谓乎!徐氏曰:「敬孙务时敏,藏修、息、游之谓也。厥修乃来,安亲、乐信之谓也。」 陈氏曰:「旧说大学之教也时句绝,退息必有居句绝。」今读「时」字连下句,「学」字连上句,谓四时之教,各有正业,如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春诵夏弦之类是也。退而燕息,必有燕居之学,如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是也。弦也、诗也、礼也,此时教之正业也。操缦、博依、杂服,此退息之居学也。凡为学之道,贵于能安,安则心与理融而成熟矣。然未至于安,则在乎为之不厌,而不可有作辍也。藏焉修焉之时,必有正业,则所习者专而志不分;息焉游焉之际,必有居学,则所养者纯而艺愈熟,故其学易成也。 按徐伯鲁云:操缦、博依、杂服者,艺也,退息之所宜兴者也;弦与诗、礼者,学也,时教之所宜安者也。唯其不兴于艺,是以不乐乎学,可见居学之有关于正业矣。盖退息之时,若仍如正业之所为,则张而不弛,恐不胜其劳苦。苟其一无所事,而或为异物所迁,则此心一放,即是畔道之渐。故必取其艺之近于正业而较为浅易不至劳苦者,时时习之,则心无所放,而正业亦因以加熟。此即论语「游艺」之意也。居学独无书,盖书之事更无易于读者,则暂辍之而已。且操缦、博依、杂服,即冬读书之余,亦可为学也。 论语: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朱子曰:诗以理情性,书以道政事,礼以谨节文,皆切于日用之实,故常言之。双峰饶氏曰:礼有五礼,夫子所常言者,只是言人日用所常执守之礼,不可阙者耳。若宗庙、郊社、朝觐、会同,非常所用者,则讲之有时,亦不常及之也。石林叶氏曰:执礼犹执射、执御之执。记曰:秋学礼,执礼者诏之。盖古者谓持礼书以示人者皆曰执。周官大史:大祭祀,宿之日,读礼书;祭之日,执书以次位常。凡射事,执其礼事。此礼之见于书者也。渭按:执礼,谓行礼时相者所执以诏之礼书也。雅言不及乐者,盖乐有声有容,必身习之而后晓,非空言所能尽。如语鲁大师宾牟贾,亦以其职掌偶及之耳,故不在雅言之例。先儒谓言礼则乐在其中,恐未当。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朱子曰:按内则,十岁学幼仪,十三学乐诵诗,二十而后学礼。则此三者非小学传授之次,乃大学终身所得之难易、先后、浅深也。语类云:辟如服药,初时一向服了,服之既久,则耳聪目明,各自得力。此兴诗、立礼、成乐所以有先后也。渭按:此言诗、礼、乐之效,而不及书者,盖书以道政事,政事必仕而后可以验其能否,方其学也,无从而验之,故不言也。按王氏困学纪闻云:孔庭之教曰诗、礼。子思曰: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杂说不与焉。荀子劝学亦曰:其数则始乎诵经,谓诗、书。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盖自春秋以降,学校虽废,而儒者之所以教人,则仍用诗、书、礼、乐。史记云: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然则颜子所谓「博我以文」者,亦博之于此而已矣。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朱子曰:志者,心之所之之谓。道,则人伦日用之间所当行者是也。知此而心必之焉,则所适者正,而无他歧之惑矣。据者,执守之意。德,则行道而有得于心者也。得之于心而守之不失,则终始惟一,而有日新之功矣。依者,不违之谓。仁,则私欲尽去而心德之全也。工夫至此而无终食之违,则存养之熟,无适而非天理之流行矣。游者,玩物适情之谓。艺,则礼乐之文,射、御、书、数之法,皆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阙者也。朝夕游焉,以博其义理之趣,则应务有余,而心亦无所放矣。陆氏曰:「游,如人之游观,有时而为之。」次崖林氏曰:「游艺之功,与志道、据德、依仁亦是并行。如余力学文,意不是未到依仁时,且都不及,待到依仁后方从事也。」 按:上二章诗、书、礼、乐,即大学时教之正业,而此章「游艺」,即退息之「居学」也。「六艺」,小学时已习之矣,而此于志道、据德、依仁之下,复继之以游艺者,先儒云「小学习其事」,此乃究其理也。然理不外乎事,未有不习其事而能究其理者。观集注云「日用不可阙」,又云「应务有余」,则游艺亦必习其事可知矣。盖艺有大小,古者教人必先其易者,而后其难者。故保傅篇曰:「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如内则「十岁学书计,学幼仪,十三学乐、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皆小艺也。「二十而冠,始学礼,舞大夏」,及学记之「操缦、博依、杂服」,皆大艺也。盖既入大学,则又以正业之余力,举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之事而徧习之,且究其所以然之故,以博其义理之趣。外之事父事君,可以泛应而曲当;内之存心养性,可以精义而入神。此其所以为大学之教,而非曲艺者之所能与于此也。 礼记文王世子:「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唯世子而已。」其齿于学之谓也。孔曰:「物犹事也。」故世子齿于学,国人观之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不知礼者疑之而问曰:「有父在,则礼然。」知礼者从而晓之如此。下同。然而众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君在则礼然。」然而众著于君臣之义也。其三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长长也。」然而众知长幼之节矣。故父在斯为子,君在斯谓之臣。居子与臣之节,所以尊君亲亲也。故学音效。下同。之为父子焉,学之为君臣焉,学之为长幼焉。郑曰:「学,教也。父子、君臣、长幼之道得而国治。语曰:乐正司业,父师司成,一有元良,万国以贞。世子之谓也。」 按:学校之教,所以明人伦。教之为父子,教之为君臣,教之为长幼,皆明伦之事也。由三者推之,则夫妇、朋友可知矣。由齿让一节推之,则其余诸大礼可知矣。以是知古之大学所以教人者,其文则诗、书、礼、乐,其道则父子、君臣、长幼、夫妇、朋友,其法则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今之学者,亦求诸此而已,岂有他术哉? 学校选举之法 礼记王制:「司徒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绌恶。」二句是纲。庐陵胡氏曰:「自命乡论秀士至曰造士,皆崇德也。自命乡简不帅教至终身不齿,皆绌恶也。」 命乡简不帅读曰率。下同。教者,以告,耆老皆朝音潮。于庠。耆老,乡中致仕之卿大夫也。朝,犹会也。元日,正月朔日。习射上功,习乡上齿。射,射礼。乡,乡饮酒礼也。大司徒帅国之俊士与去声。执事焉。盖欲使不帅教之人,得于观感而改过以从善也。不变,命国之右乡,简不帅教者移之左,命国之左乡,简不帅教者移之右。左右对移,以易其藏修游息之所,新其师友讲切之方,庶几其变也,如初礼。不变,移之郊。如初礼者,乡大夫又于次年之元日习射习乡而使之观也。后仿此。延平周氏曰:「乡遂之间谓之郊。」如初礼。不变,移之遂,遂在远郊之外,如初礼。不变,屏之远方,终身不齿。四次示之以礼教,而犹不悛焉,则其人终不可与入德矣,于是乃屏弃之。 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去声。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苗之颖出曰秀。士之秀者,谓其才德颍出于同辈也。郑曰:秀士,乡大夫所考有德行道艺者。升之司徒,移名于司徒也。升之学,曰俊士,谓可使习礼者。学,大学也。不征,不给其徭役。造,成也。能习礼则为成士。 周礼乡大夫之职:「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郑曰:贤,有德行者。能,有道艺者。变举言兴,谓合众而尊宠之。乡老及乡大夫帅其吏与其众寡,郑曰:「众寡,谓乡人之善者无多寡也。」以礼礼宾之。以乡饮酒之礼礼而宾之。厥明,宾兴之。明日,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内史贰之。退而以乡射之礼五物询众庶。退,谓献书毕而退来乡内。郑司农曰:「询,谋也。问于众庶,宁复有贤能者。」一曰和,二曰容,三曰主皮,四曰和容,五曰兴舞。黄氏曰:「和,内志正也。容,外体直也。主皮,中也。」复曰:「和容,中不骄,不中不慑也。兴舞,其节比于乐也。」此谓使民兴贤,出使长之;使民兴能,入使治之。易氏曰:「贤者在位,则服休足以长民,居于本所,则分势不足以相临,故出于其乡以长之,所以任其教也。」能者在职则服采足以治乎民,居于他所则事情必至于不相谙,故入于其乡以治之,所以任其事也。成周宾兴贤能,出于乡不过宾之于乡,而亦用之于乡,此正所谓「出使长之,入使治之」之事也。 李氏景齐曰:古者人才之盛,虽得之于乡举里选之公,亦其所以长养成就之者,自有道也。盖以五家之比,已有下士一人为之长,而有以禁其奇邪之心。至于教法之所示,则闾胥于聚众庶之时,族师于每月之吉,党正以孟月之吉,州长以正月之吉,皆属民而读法,无非导民之知所从,而使之不戾吾教,所以渐摩诱掖之者,详且至矣。犹未也。人才不以渐而进,则真贤硕能何以责备于一旦卒然宾兴之日,故自比长有以禁其奇邪之心,而敬敏任恤则闾胥书之。孝弟睦姻有学,则族师书之。德行道艺则党正书之。夫所书至于党正,则是才之已成矣,犹恐其或滥也,州长又有以考其德行道艺而劝之,纠其过恶而戒之,夫然后乡大夫于三年大比而宾兴之,则其贤书之献,悉有以公天下之心。先王之于人才,其教之不苟而进之有渐如此。后世取人类薄,其所以长养成就之者,而一旦旁求博取,务得真才,亦疏矣。 按:司徒未上贤而先简不肖,犹牧羊之法,恶者辄斥去,毋令败群也。于是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即乡大夫三年大比所兴之贤能也。何休注公羊传云:「庠之秀者,移于国学,学于小学。」小学谓虞庠也。选士移名于司徒,身即入郊学。孔疏云「犹在乡学」,非也。司徒又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大学,曰俊士,亦曰造士,则造之以诗、书、礼、乐,而进退在九年考校之后矣。其不升大学者,盖使之观礼于郊,而以德进、事举、言扬次第用为乡吏,所谓「使民兴贤,出使长之;使民兴能,入使治之」者是也。贤能之书既献于王,而乡大夫复以五物询众庶,何也?恐其有遗贤也。古人之于取士,慎之至矣。 士之在乡学,其为秀者,则由序以升诸庠,由庠以升诸司徒矣。其有未及乎此,而材质犹可教者,则教之以待后举。其不可教者,则归诸南亩,而士农从此分矣。 礼记文王世子:「凡语于郊者。」郑曰:「谓论说于郊学,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 孔氏曰:郊,西郊也。周以虞庠为小学,在西郊。今天子亲视学于西郊,考课论说其学者才能,以西方成就之地故也。德谓有道德者,进之宜先事。次德者,谓解世事,或吏治之属,亦举用之。言又次事,能言语应对,堪为使命,则扬之。扬,亦举也。 按:此所进、所举、所扬,即乡之秀士移名于司徒,而身入郊学,不征于乡者也。郑注以进士当之,误矣。 周礼遂大夫,每遂中大夫一人,其属则县正、鄙师、郑长、里宰、邻长,各掌其遂之政令。三岁大比,则率其吏而兴甿,明其有功者,属其地治者。 郑氏曰:「兴甿,举民贤者、能者,如六乡之为。兴,犹举也。」鄱阳马氏曰:「按六乡之外为六遂。遂大夫之职,犹乡大夫之职也。州长以下之职,犹县正以下之职也。然励教化、兴贤能之事,乡详而遂略。先儒谓乡以教为主,遂以耕为主,岂遂民不可教而乡民不可耕邪?盖亦当互文以推之。」 王氏曰:「乡之所谓贤者,皆以德;能者,皆以道。遂未尝以此教,安得以此兴之。甿,即遂人下剂致之,田里安之,乐昏扰之者也。七万家几二万人,必当有桀异聪慧者,于是乎兴之。」 刘氏迎曰:「兴甿,不过明有功、属地治而已。后世孝廉、贤良之举,即兴贤能之遗制,力田即兴甿之遗制,岂可比而一之。」 易氏曰:「小雅云: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求髦士于或耘或耔之间,得非六遂兴甿之意乎? 黄氏曰:「遂大夫专以教稼穑为职,而里宰合耦于锄,酂长趣音促其耕耨,无非农事。故兴甿明其有功者,亦惟田功而已。虽然,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虽在畎亩,不敢废也。故汉举孝弟力田,有三代遗意。」按:兴甿与兴贤能不同,谓如汉举孝弟力田者近是。然则遂七万五千家,竟无一贤能之可举乎?曰:非也。乡有庠,复有序,遂则有序而无庠。乡学庠为大。贤能之举,必由乡庠。遂之秀士亦必移之乡庠,而后得升于司徒。乡老及乡大夫主其事,而遂大夫不与焉。故遂无宾兴之文耳。士之升也,由遂序而乡庠,而郊学,而大学,正合天子外小学、内大学之义。然则都鄙如之何?曰:郑注周礼大宰云:「都鄙,公卿大夫之采邑,王子弟所食邑,周、召、毛、聃、毕、原之属,在畿内者。」王制:「天子之县平声内,凡九十三国,谓之县内诸侯。」其论秀,当如外诸侯之例,三岁而一贡,直升司徒,不由乡庠也。旧说诸侯贡士,大国三人,次国二人,小国一人。县内三等采地,当亦视此数矣。 礼记王制:「将出学,小胥、大胥、小乐正简不帅教者,以告于大乐正,大乐正以告于王。王命三公、九卿、大夫、元士皆入学。不变,王亲视学。不变,王三日不举,屏之远方,西方曰棘,东方曰寄,终身不齿。」 郑氏曰:「出学,谓九年大成学止也。所简者,谓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大胥、小胥,皆乐官属也。大乐正告于王,王命皆入学,亦谓使习礼以化之。不变,王又亲为之临视,重弃贤者子孙也。此习礼皆于大学。不举,去食乐,重弃人也。」 长乐刘氏曰:「不变者,九年则虽王子亦屏远方。其公于教化而不私其子,则凡在学者,孰敢不性其情以蹈于中和之域哉!」 陈氏曰:「棘,则欲其悔过之速。棘,急也。寄,则示其有可复之理。可悔而不悔,可复而不能复,然后终身不齿矣。盖教之,仁也;简不帅,义也。王亲视学,与三日不举,仁也;终身不齿,义也。先王之于国子,仁之而已。其处之以义,不得已也。」 方氏曰:「将弃之而不举,自贬损以责其教之不至也。棘寄,则以待贵者之礼有别于贱者,故然耳。」 按郑注此经,不及国之俊选者,盖俊选由乡老司徒之论升以入学,虽或不能臻于大成,而亦不至有过恶,安得有棘寄之罪?唯国子循例入学,不由论升,世禄之家,鲜克由礼,故先王厚之以恩,亦必裁之以义,习礼以示之,而终不变,则屏之远方,当如伊尹放大甲于桐,晋放胥甲父于卫耳。先儒谓远方在九州之外,果尔,则与四凶同罪矣。学校之刑,恐不至于此。 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郑曰:「升诸司马,移名于司马。进士,可进受爵禄也。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孔氏曰:此文承王子、公卿、大夫之子下,似专据王子等,其实乡人入学为造士者亦同于此。其乡人不在学者及邦国所贡之士贡于王,亦升诸司马。盖司马之职「以德诏爵,以功诏禄」,即知凡入仕者皆司马主之。下文更不见乡人及邦国所贡之士,故知此中兼之也。但乡人既卑,节级升之,故为选士、俊士,至于造士。若王子与公卿之子,本位既尊,不须积渐,学业既成,即为造士。于是大乐正总论此造士,以告于王,升诸司马也。 庐陵胡氏铨曰:「论贤者告于王,则不贤者固不告矣。后世策士于王庭,不论人材贤否,皆授以官,非古论贤之义也。」 按学者九年大成,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然后得升诸司马。司马又论其贤者以告于王而官之爵之,而不贤者不得与焉,则其人必可以为公、卿、大夫,位之于朝,佐天子治平之业,非知效一官、能效一职者之可得而比矣。故学记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 周礼:「师氏居虎门之左,掌国中失之事,以教国子弟,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贵游子弟,即诸子,所谓游倅。 宫伯掌王宫之士、庶子凡在版者。郑曰:「士谓适子。庶子,其支庶。」王昭禹曰:「士、庶子之守在路寝之内,次舍之中。」 诸子掌国子之倅,掌其戒令与其教治,凡国之政事,国子存游倅,使之修德学道。春合诸学,秋合诸射,以考其艺而进退之。 大胥掌学士之版,以待致诸子。春入学舍采读曰释。菜合舞,秋颁学合声。 司士周知邦国、都家、县鄙之数,卿大夫、士、庶子之数,以诏王治。以德诏爵,以功诏禄,以能诏事,以久奠食。止斋陈氏傅良曰:「古者取士,先国子,次俊造。夫国子非但王子之谓也。」记曰:「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适子,皆造焉。」则诸侯子在其中矣。今见于经,师氏「居虎门教国子」,则宿卫王宫之士、庶子,宫伯所领者也。大司乐成均教国子,是谓胄子,则常在学者也。其余不常在学,特名在学士之版,则岁春秋一合诸学,其籍在诸子,其教则大胥、小胥。由此观之,列国之子与在周行者,同卫王宫,同入成均,同隶学士之版,于斯取才焉而用之,曾何内外之辨?传言周公之子伯禽、康叔之子牟、齐大公之子伋,俱事康王,而宣王欲得国子之能训导诸侯者,樊穆仲以鲁侯对,略可睹矣。犹以为未广也,则乡党有宾贤,邦国有贡士,是谓俊造。盖以三百六十官迭来四方之彦,而博极一时之选,是故天下无遗才,而王室亦无世官之弊。故曰:「凡周之士,不显亦世也。」 按:群后与卿、大夫、元士之子,年十三,无问适庶,皆得入虎门之学。及其二十而冠也,则唯适子得入大学为造士,而庶子不与焉。故又设诸子之官,以掌其教治,考其艺而进退之。进者移名于司士,司士以告大司马,而官之以宿卫;其退者则仍教于师氏,以待后举也。王宫宿卫,皆功臣之世,贤者之类,此国家所以休戚一体,上下亲而内外察欤? 礼记射义:「古者天子之制,诸侯岁献贡士于天子,天子试之于射宫。其容体比于礼,其节比于乐,而中多者,得与于祭。其容体不比于礼,其节不比于乐,而中少者,不得与于祭。数与于祭而君有庆,数不与于祭而君有让。数有庆而益地,数有让则削地。」尚书大传:「诸侯三年一贡士,一适谓之攸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一赐以车服弓矢,再赐以秬鬯,三赐以虎贲,号曰命诸侯。」 汉书武帝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侯贡士,壹适谓之好德,服虔曰:适,得其人。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臣瓒曰:九锡备物,伯者之盛礼,齐桓、晋文犹不能备。今三进贤便受之,似不然也,当受进贤之一锡。尚书大传云三适谓之有功,赐以车服弓矢是也。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食货志:「诸侯岁贡少学之异者于天子,学于大学,命曰造士。行同能偶,则别之以射,然后爵命焉。」 后汉书左雄传:「古者诸侯岁贡士,进贤受上赏,非贤贬爵土,升之司徒,辨论其材。」 王氏困学纪闻曰:取士之制,其涂有三:诸侯三年一贡士,侯国之士也;乡大夫兴贤能,王畿之士也;大司乐教国子,国之贵游子弟也。 按:诸侯每岁必贡士,似太数,当从大传三岁一贡为是。乡大夫三年一兴贤,遂大夫三年一兴甿,外诸侯岂独岁岁贡之邪?然即三岁一贡,约略计之,有三千余人,岂能皆入大学?左雄云升之司徒是也。汉志所谓「学于大学,命曰造士者,盖司徒又论其秀者,升诸大乐正耳。造士九年大成,而后升诸司马,曰进士,别之以射,其在司马辨论官材之日乎?」 彦升按:仪礼乡饮酒礼郑目录云:「诸侯之乡大夫,三年大比,献贤者、能者于其君,以礼宾之,与之饮酒。」乡饮酒义孔疏云:「天子六乡,诸侯三乡,卿二乡,大夫一乡,乡各有学。乡学乡先生教于乡中之人,每年入学,三年业成,必升于君。若天子乡,则升学士于天子;若诸侯乡,则升学士于诸侯。凡升必用正月,将用升之先,为乡饮酒之礼。」据此,则诸侯兴贤,与天子之礼同,其三年所贡士,即其兴于乡而升于学者也。然其所谓「野处而不昵」者,必不止于所贡之士,而其国亦欲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也。则既贡其尤异者于天子,其余升于大学者,当如天子之有造士也。或遂用为乡吏,当如天子之出使长之,入使治之也。 礼记文王世子:凡语于郊者,长乐刘氏曰:「语,谓萃集学士,定其优劣,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曲艺皆誓之,以待又语。三而一有焉,乃进其等,以其序。谓之郊人句。远,去声。之于成均句,以及取爵于上尊也。郑氏曰:「曲艺,谓小技能也。誓,谨也。皆使谨习其事。」又语,为后复论说也。三说之中,有一善则取之,以有曲艺,不必尽善。进等,谓进于众学者,又以其艺为次序。远之者,不曰俊选,曰郊人,贱技艺,俟事官之阙者以代之。天子饮酒于虞庠,则郊人亦得酌于上尊以相旅。徐氏曰:「凡饮酒之礼,尊者酌于堂上之尊,卑者酌于堂下之尊。今郊人虽贱而酌上尊,所以荣之也。」陈氏曰:「语于郊者,论辨学士才能于郊学之中也。有贤德者则录取之,有才能者则收敛之。道德为先,事功次之,言语又次之。」曲艺,一曲之艺,小小技能,若医卜之属。誓,戒谨也。学士中或无德、无事、无言之可取,而有此曲艺之人,欲投试考课者,皆却之使退,而谨习所能,以待后此再语之时,乃考评之也。「三而一有」者,谓此曲艺之人,举说三事,而一事有可善者,乃进其等,即于其同等之中拔而升进之也。然犹必使之于同辈中以所能高下为次序,使不混其优劣也。「曲艺」,郑但云「小技能也」。孔疏乃以为医卜之属,后儒皆遵其说。今按王制:「祝、史、射、御、医、卜及百工,凡执技以事上者,不贰事,不移官,出乡不与士齿,贱之也。」郊学之士,由论秀以升,此辈安得与其列?窃谓此曲艺之人,亦乡所兴之能者也。乡三物之教,本有六艺。郑注乡大夫职曰:「贤,有德行者;能,有道艺者。」则今之曲艺,为初时所兴之能,不足于德行者明矣。盖艺而本之于德行,此之谓道艺。保氏「养国子以道,而教之六艺」是也。非然者,则谓之「曲艺」,名曰「郊人」,以其终不可与入大学也。德、事、言三者既一无所长,故愿自贬,以各试其所㛠之艺,以补事官之阙。而先王亦进而序之,使人以器,不求备也。郊人虽贱,而犹得酌上尊以相旅,为其由宾兴来耳。如果为医卜之属,则出乡不与士齿,安得有若此之荣哉?先王之于士,取之甚宽,而辨之甚严,既不限其同升之路,亦不淆其流品之分,仁之至,义之尽也。乐记: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故童者舞之。铺筵席,陈尊俎,列笾豆,以升降为礼者,礼之末节也,故有司掌之。乐师辨乎声诗,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庙之礼,故后尸;商祝辨乎丧礼,故后主人。郑曰:「弦,谓鼓琴瑟也。后尸,居后赞礼仪。此言知本者尊,知末者卑。」孔曰:「北面而弦,言其处卑也。宗,谓宗人。祝,谓大祝,但辨晓宗庙诏相之礼,故在尸后。商祝,谓习商礼而为祝者,但辨晓死丧摈相之礼,故在主人之后。皆知礼之末节,故位处卑贱也。」是故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 庆源辅氏广曰:「德成而上,非遗其艺也;艺成而下,则局于艺者耳。行成而先,非废其事也;事成而后,则役于事者耳。本末具举,精粗不废,得道之全体,然后可以制礼作乐以示天下。」 按:乐师宗祝之属,正郊特牲所谓「陈其数而不知其义」者。汉初有徐生善为容制氏,能言铿锵鼓舞之节,即此类也。先王之所以教人者,莫大乎礼乐,然陈其数而不知其义,则名虽在学士之版,而实与执技之流相近,曾何当于大学之道哉?而况射、御、书、数之小于礼乐者哉!故乡三物及师氏之教,皆先德行而后六艺。苟无德行以为之本,即非道艺,而谓之曲艺,故下之。后之李刚主大学辨业乃云:「德行之实事皆在六艺,六艺失则德行俱失。」上下先后,不成倒置欤? 大学翼真卷二 [book_title]大学翼真卷三 德清胡渭撰 大学经传撰人 朱子章句曰:右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 或问曰:「子何以知其然也?」曰:正经辞约而理备,言近而指远,非圣人不能及也。然以其无他左验,且意其或出于古昔先民之言也,故疑之而不敢质。至于传文或引曾子之言,而又多与中庸、孟子者合,则知其成于曾子门人之手,而子思以授孟子无疑也。盖中庸之所谓明善,即格物致知之功;其曰诚身,即诚意、正心、修身之效也。孟子之所谓知性者,物格也;尽心者,知至也;存心、养性、修身者,诚意、正心、修身也。其他如谨独之云,不慊之说,义利之分,恒言之序,亦无不脗合者。故程子以为孔氏之遗书,学者之先务,而论、孟犹处其次焉,亦可见矣。阎氏若璩潜丘札记曰:大学一书,程子谓孔氏之遗书,朱子谓正经,意其或出于古昔先民之言,又分有经有传,洵是。独谓传文成于曾氏门人之手,则未敢以为决然也。何也?朱子意不过见诚意章有曾子曰三字,以古弟子于师方称子,如论语之于有子、曾子实然者。不知礼记四十九篇,称曾子者一百,一为曾申,余俱曾参。析而数之,檀弓二篇,曾子四十三;杂记二篇,曾子五;曾子问,曾子四十;祭义,曾子八。可见曾子为记礼者之通称,不必弟子谓其师。若又以大学止一引「曾子曰」,与他屡引者不同,试问礼器亦只一引「曾子曰周礼其犹醵与」,内则亦只一引「曾子曰孝子之养老也」云云,岂此二篇亦曾氏门人作邪?或曰:世以礼记为汉儒书,大学得非成于汉儒之手乎?余曰:否。尔雅始自周公,释言以下,或仲尼所增,子夏所足,叔孙通所益,梁文所补。尔雅释训篇载及「如切如磋者」十二句,班固谓记百三十一篇,七十子后学者所记,则知大学出于七十子之后,叔孙通、梁文之前必矣。若必以为曾子门人记者,吾无征。 渭按:篇首一章,朱子以为孔子之言,而又疑其或出于古昔先民。愚窃谓大学既为孔氏之遗书,则此章必为孔子之言无疑也。其余则朱子据其引曾子之言,又多与中庸、孟子者合,断以为曾氏门人所记,此则未有明征,诚有如百诗所驳者。曾氏门人可考者,唯子思、乐正子春、公明仪而已。此三人者,谁为作大学者乎?谓七十子后学者所记近是。然四十九篇中,唯中庸、大学为出类拔萃之作,中庸出于子思,更谁与子思匹而能作大学乎?即如学记一篇,亦言古大学教人之法,而广大精微,远不逮此书,则其他记者可知矣。古人著书,自明其所得,不求名于天下后世,故有其言大行,而作者之姓氏终无可考者,年远事湮,阙疑焉可也。近世有石经大学,与古本大学不同,明嘉靖中甬东丰坊所伪撰也。其言曰:「魏正始中,诏诸儒虞松等考正五经,卫𫖮、邯郸淳、钟会等以古文、小篆、八分刻之于石,始行礼记,而大学、中庸传焉。松表述贾逵之言曰:孔伋穷居于宋,惧先圣之学不明,而帝王之道坠,故作大学以经之,中庸以纬之。」此表不见于魏志,裴松之注亦无此事。其颠倒经文,搀入论语,尤为无理。诞妄乖缪,莫甚于此。而郑端简晓、焦文端竑。皆不辨其伪,何欤?按孔子世家云:「子思作中庸。」使大学亦子思所作,则太史公何不并及之?盖伪撰者依傍朱子之说,以为曾氏门人莫贤于子思,遂以归之子思耳。 高子攀龙遗书曰:罗近溪云:大学原是一章书。顾泾阳谓大学原不分经传。 按近溪、泾阳学术不同,何其言之相似邪?盖二公皆信古本大学者也,高子亦信古本大学者也。以古本观之,则「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二句,在「未之有也」之下,上绾「修身为本」,下接「所谓诚其意」者,恰与「知至而后意诚」相合。而其言之涉于三纲领者,反在诚意章后,则信乎无经传之可分矣。以朱子改本观之,则自「康诰曰克明德」以至「此谓知本」,皆释纲领之义;自「所谓诚其意者」以至终篇,皆释条目之义。前后次第,秩然不紊,所谓枝枝相对,叶叶相当者也。经传何不可分之有? 古本大学 「大学之道」至「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所谓诚其意者」至「故君子必诚其意」。「诗云瞻彼淇澳」至「此以没世不忘也」。「康诰曰克明德」至「与国人交止于信。」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至「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至「以义为利也」。 阳明王氏守仁传习录曰:「大学古本,朱子疑其有所脱误,而改正补辑之。在某则谓其本无脱误,悉从其旧而已矣。」按古本大学,即今礼记所载大学篇是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二句,的是错简。无论其位置当在何处,即此二句之内,其义已有不可通者。何也?「物有本末」之「本」,即下文之「身」,对家、国、天下而言者。修身为本之本,即上文之明明德,对新民而言者。经文之修身为本,与章句之明德为本,无二义也。知本在明新甲里,知至在止至善甲里,今以知本为知之至,是于止至善甲里又添一本也。经无此义,知本当作知止,方与知至为一串,传写者因听讼章有「此谓知本」句,遂误以止为本耳。淇澳、烈文诸节,在诚意章之后,尤杂乱难以理会,古本其可悉从邪?于不可从者而笃信之,且曲为之解,是郢书而燕说也,恶乎可 改本大学 明道改本 大学之道至「则近道矣」。「康诰曰克明德」至「与国人交止于信」。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至「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所谓诚其意者」至「故君子必诚其意」。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至「辟则为天下聊矣」。「诗云瞻彼淇澳」至「此以没世不忘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至「大畏民志」。此谓知本。「诗云殷之未丧师」至「以义为利也」。 渭按,明道所改前一段,若挈「古之欲明明德」四节还之经文,则「止于信」下恰接「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二句,与愚意正合,惜乎伊川之见不及此也。伊川改本 「大学之道」至「未之有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至「此谓知本」。「此谓知本」四字衍文。此谓知之至也。「康诰曰:克明德」至「与国人交止于信」。「所谓诚其意者」至「故君子必诚其意」。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至「辟则为天下聊矣」。「诗云瞻彼淇澳」至「此以没世不忘也」。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至「骄泰以失之」。「诗云殷之未丧师」至「亦悖而出」。「生财有大道」至「以义为利也」。按:朱子章句「此谓知本」下云:「程子曰,衍文也。」「此谓知之至也」下云:「此句之上别有阙文,此特其结语耳。」此朱子自言,非蒙上「程子曰」也。然则伊川改本但移「子曰听讼」节系经文之末,而以经「此谓知本」为衍文,以「此谓知之至也」为听讼节之结语,未尝以是为释格物致知,亦未尝谓「知至」句上有阙文也。而朱子补传云窃取程子之意者,盖即或问所引正论格致九条,非谓伊川意欲补传而不及补,己乃续补之也。朱子改本 今立于学官,人皆习之,故不复具列。 按:朱子更定古文之错简,三移而已:移「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二句于「听讼」节后,一也。移「诗云瞻彼」以下二百九十九字上接圣经,二也。移之中又有移焉,以「淇澳」、「烈文」二节移在「止于信」之下、「子曰听讼」之上,三也。「必诚其意」接「所谓修身」至终篇,悉依古本,即二程所定之治平章亦皆不从。千古卓识,更无可议。较之二程改本,亦可谓不涉安排,渐近自然矣。唯补传为昔人之所疑,而「此谓知本」二句安顿尚未得所,辄敢以管见相参耳。 四书辨疑曰:前人解经,亦当有补正之处。字之阙者,以其余文全在,意脉可通,而有补之之理也。然亦但言某处宜有某字,不过如此而已。今乃全用己意,创添一百二十七字,以代曾子之言,便为正传,似与不似,且置勿论,但以今人而作古书,与前圣前贤经传并列,于义亦似未安。若准此为例,则尚书亡逸四十余篇,后人皆得添补,长学者不厚之风,所系甚大。以文公之识量,不免有此,惜哉!宜姑置之,只讲注文可也。董氏改本: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所改唯此章,余悉依朱子本而不用补传。蔡虚斋又欲移「物有本末」节于「知止」之前,而章首补「所谓致知在格物者」一句。黄氏震日抄曰:辛酉岁见董丞相槐行实载此章,谓经本无阙文,此特错简之厘正未尽者。首章三纲领下即接以「古之欲明明德,此经也,自知止至道矣。子曰听讼至知之至也。右正系释致知在格物,不待别补。泾阳顾氏宪成曰:董、叶诸君子表章格物」章,最为有见。但自「天子」以下二条,正发「物有本末」之义,不合遗却。「知止」一条,明系「止至善」,又不合混入。 冯氏柯曰:格物致知之传,本未尝阙,但错简耳。朱子以己意补之,则因其错而谓其阙,固非也。阳明见其补之非也,遂削之而复古本,则因其不阙而谓其不错,亦非也。至如董槐、叶梦鼎诸公欲移经文「知止」以下二条之说,与夫近日蔡介夫欲移「物有本末」条于「知止」之上之说,则世之学者类喜言之。然经文一章,吴草庐所谓「玉盘无阙」者也。以传简之错,遂割不错之经文以补之,则欲补其疮而先剜其肉以为疮矣,尤非也。 按冯氏剜肉为疮之喻,切中诸君子之病,而泾阳之说尤善。盖经文「物格」节申明「知止能得」之义,自「天子」二节申明「物有本末」之义,若去前二节,则后三节无根矣。此害经之大者。知此意,则董本可以永废。崔氏改本 后渠崔氏铣曰:大学其作圣之的乎!莫先于本末之知,莫急于诚欺之辨。是故知本之当先,故推平天下者,必原于格物;知末之当后,故充格物者,斯极于平天下。约之皆修身也。淇澳、烈文,格物之序也。仁、敬、孝、慈、信,物之目也。康诰诸文,征诸古以列其次也。新民而明明德之体全矣。挈古本引淇澳以下置之诚意章之前,格物致知之义焕然矣。实乎此者,诚也;歧乎此者,欺也。 「大学之道」至「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诗云瞻彼淇澳」至「此以没世不忘也」。「康诰曰克明德」至「止于信」。「子曰听讼」至「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所谓诚其意者」至「故君子必诚其意」。「所谓修身」至「以义为利也」。 高子遗书曰:「大学自程、朱后而百有余年,先儒䌷绎所及,亦既知古本之为是矣,亦既知经传之不分矣,亦既知知本之释格致矣。顾仍原本则费解说,正错简则涉安排。」仍原本者,不知淇澳诸条附诚意之后,文义截然,强之而不可合也。正错简者,不知淇澳诸条移知本之后,旨趣跃然,味之而不可穷也。两简互易,残经遂完,千古尘埋,一朝光复。崔先生之见及此,天启之矣。 天下万世之心目,固有渐推而愈明,论久而后定。自三先生表章大学之后,越三百年,而崔先生之说益近自然,故敢申明之,以俟后之君子。若夫割裂推移,人人自为大学,则何所底极之有?嗟乎!「圣人之学,未有不本诸身者,六经无二义也。」大学之道,知止而已。知止之道,知本而已。 格物而不知本,不谓物格。知本之谓物格,故知本之谓知至。穷理与知本无二义也,穷至事物之理,乃知本耳。或曰:「修身为本,有何难知而须物格知至?」曰:「莫轻看了。世间迷谬颠倒,都缘这些子不透。」 「何谓格物?」曰:「程、朱之言至矣。所谓穷至事物之理者,穷究到极处,即本之所在也,即至善之所在也。修身为本,是一句眼前极平常话,却不是道理十分透彻者,信不过。格物是直穷到底,断知天下之物无有本乱而末治者,无有薄于身反能厚于家国天下者。知到本处,便是知到至处,故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按:忠宪云:「割裂推移,人人自为,大学何所底极?」此改本之弊,诚有然者。但如朱子所改,置淇澳以下诸条,亦可谓至当而无疑矣。崔本既移其文,而犹仍其序,何也?今观后渠所解,以淇澳、烈文为格物之序,仁敬孝慈信为物之目,康诰诸文为征诸古以列其次,非但郢书燕说,抑且格格不吐。盖其义本不可通,虽欲通之,而有所不能也。忠宪极其推服,以为益近自然,乃天启之,果千古之定评乎?以知本为知之至,义实难晓。忠宪解之曰:「穷至事物之理,乃知本耳。」又曰:「穷究到极处,即本之所在,即至善之所在。」其意盖指至善为本也。愚按:大学所谓本者,以纲领言之,则明德为本,新民为末;以条目言之,则修身为本,家国天下为末。若至善为本,将以何者为末乎?至善即天命之性,中庸以为「中者,天下之大本」,大学无此义,不可附会其说,以知性为知本也。且忠宪从古本,以知本、知至二句缀经文之后,绾上修身为本,是其所谓知本者,亦不过知修身为齐、治平之本耳。「知」字浅,与「知所先后」之知同。一念警觉,当下便知。如齐治章所云 「有诸己而后求诸人」,孟子所云「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但知修身为先务,便是知本,岂必待用力之久,物理十分透彻,而后为知本乎?知本当在格物之前,今乃以物格为知本,知本即知至,此不过顺经文以立义,再三绎之,实非经旨也。总之,此二句既为错简,又有讹字。知本与知至绝不相因,故必读知本曰知止,而后其义可通,其文亦有所归耳。大学有错简讹字而无阙文。 瞿氏汝稷格物训曰:「大学之道,虽列为三,而其归于止至善也。」明明德于天下,其序凡八,而格物其第一义也。由格物而止至善,如由治国而平天下。释格物无别止至善之功,释治国无别平天下之功。故平天下之传寓诸治国而不别立;格物之传,寓诸止至善而不别立。格物之无传,非逸简也。寓诸止至善中,与寓平天下于治国传中,一也。瞿氏谓格物之传寓止至善传中而非逸简,此真千秋绝识,卓然不磨,而未有表章其说者,愚特为敷畅言之。按经文第二节言止至善,得力处全在知止。第五节是申言知止之由与得止之序。 观章句云物格知至,则知所止矣。意诚以下,则皆得所止之序也。可见此节正与知止节相发明,非顺推八条目所后之效验也。舍知止无由得止于至善,舍格物无由致知,舍物格知至无所为知止,非传者故欲省格物之传而寓诸止至善中,正以格物致知与止至善通为一事,虽欲分之而不可得也。然而犹有疑者,「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明系格致传中语,不当在经文之末,亦不当在听讼章后二句作何安顿,斯又瞿氏之所未详也。余蓄此疑久矣。岁庚辰,客京师,与广德夏君雨苍同舍。讲习之余,夏君出所撰朱注发明以示余。余受而读之,擘肌分理,洞中窾郤,因以前说质之夏君,夏君以为然。又问「知本知至」二句,当作何安顿?夏君沈吟良久,曰:「此当在与国人交止于信之下。」余闻之,蘧然而觉,拍案叫绝。以千年暗室,赖夏君一言为之炳烛也。既而思之,「知本」与「知至」绝无干涉,「知本」当为「知止」之讹。若读「知本曰知止」,而移置此二句在「止于信」之下,则错简正而文义亦顺。以是始知「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乃略释「在止于至善」句,而「邦畿」一章复详释之。前三节释经第二节,故借夫子说诗之言,点出「知止」二字,而以「缉熙」为「知止」,「敬止」为「能得仁敬孝慈信」,历陈所止之实,而结之以「此谓知止,此谓知之至也」。与上文「知其所止」紧相照应,而格物致知之义,亦在其中矣。后二节释经第五节,故引淇澳而释之,点出「至善」二字。「学修恂栗、威仪,民不能忘」,言「明明德」之「止于至善」;「贤亲乐利」,言「新民」之「止于至善」,与「君子无所不用其极」,遥相照应,而知止之由,与得止之序,亦皆在其中矣。千古不破之疑,至是而始决。高忠宪有言: 「天下万世之心目,固有渐推而愈明,论久而后定者,其在斯乎!其在斯乎!」 或问:「子以知本为知止,经字其可轻改乎?」余曰:大学之讹字多矣,「谦」读为慊,「命」读为慢,本郑康成。「亲民」之「亲」当作「新」,「身有」之「身」当作「心」,本程子。世皆从之。康成注又云:「恂字或作峻,𬤊或为题,戾或为吝,偾或为奔,倍或作背,矩或作巨,彦或作盘。」则大学故书之讹字,为康成之所厘正者,又多矣。盖自秦禁学之后,口说流行,字随声变,著于竹帛,古隶又殊,故讹字最多,而山岩屋壁之藏,简朽编绝。及其出也,错简阙文,不可胜计,而大学一书,独无阙文,斯又不幸中之幸也。其错简讹字可正者,自当正之,如必欲一仍古本之旧,则郢书燕说,诒误万世,不亦侮圣言而诬来学之甚乎?且知本与知至绝无干涉,故补传改曰「此谓物格」,而接以「此谓知之至也」。然则朱子之意,早已识知本之无关于知至矣,其为讹字,又何疑焉! 大学翼真卷三 [book_title]大学翼真卷四 德清胡渭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问:明德是心?是性?曰:心与性自有分别,灵底是心,实底是性。性便是那理,心便是盛平声。贮、该载、敷施、发用底。心属火,缘它是个光明发动底物,所以具得许多道理。如向父母,则有那孝出来,向君,则有那忠出来,这便是性。如知道事亲要孝,事君要忠,这便是心。张子曰:心统性情。此说最精密。朱子语类。下同。 问:仁、义礼、智是性,明德是主于心而言?曰:这个道理在心里,光明照彻,无一毫不明。 明德,谓本有此明德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其良知良能本自有之,只为私欲所蔽,故暗而不明。所谓明明德者,求所以明之也。譬如镜焉,本是个明底物,缘为尘昏,故不能照,须是磨去尘垢,然后镜复明也。 人皆有个明处,但为物欲所蔽,剔拨去了,只就明处渐明将去。然须致知格物,方有进步,识得本来是甚么物。 渭按:人物之所同者,理也;所不同者,心也。故中庸「天命之谓性」,兼人物而言。而大学之明德,则惟人得形气之正而有之。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此「几希」者,即大学所谓「明德」。存之者,明之也。故下文即言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语类云:「凡天地之间,眼前所接之事,皆是物,然有多少不甚紧要底事。舜看来惟是于人伦最紧要。人伦庶物,即大学所格之物也。舜生而知之,物不待格而自格,德不期明而自明。在学者则必格物以致其知,而后本体之明可得而复也。」 厚斋王氏曰:「大学之亲民当作新,犹金縢之新逆当为亲也。盖传写之误。」困学纪闻: 「几亭陈氏龙正曰:亲民之必为新民也,何居?亲可施于亲,不可施于民也。」孟子曰:「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民是兼爱己。书曰:「百姓不亲。」亲者,自相亲也,犹云「小民亲于下」也。圣人亲亲,墨氏亲民,佛氏亲物。亲亲则功至于百姓而恩及禽兽矣。亲民则不得不薄其亲矣,亲物则不得不弃其亲矣。或曰:「亲亲子百姓子之义,何以异于亲?」曰:「子者,养育训迪之耳。亲则爱敬兼隆,所以殊也。君子之于子与百姓也,固有用敬时,为其为亲之枝也,为其为邦之本也,又别一义也。」墨氏欲亲民,视其亲亦如民耳,故忍于薄亲;佛氏欲亲物,视其亲亦一物耳,故忍于弃亲。「亲」「新」二言之间,乃吾道异端之界学言。 渭按:阳明言「亲民」不当作「新」,其说曰:下文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如云「亲贤乐利」,「如保赤子,好民好,恶民恶,此之谓民之父母」,皆是亲字意。亲民兼教养说,新民便觉偏。此说似是而非,愚请奉学记以正之。记曰:「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又曰:九年大成,然后可以化民易俗。此大学之道也。夫化民易俗,可以言新,不可以言亲,是大学之治人,元以教化为主也。即以此篇论之,明明德于天下,齐治平之事也。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谓之亲民其可乎?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可谓于「新」字无发明乎? 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此令民为善去恶,又可谓于「新」字无发明乎?唯絜矩主养而言,故有父母斯民之说,然亦在兴孝兴弟不倍之后,是大学之道,养前豫有教,与他书不同也。况传者历引五「新」字,正为「新民」而设,安得据「如保赤子,民之父母」,以证「亲」不当作「新」乎?几亭谓亲可施于亲,不可施于民,亲民乃墨者之道,则又踞巅之论矣。墨近于佛,宜阳明之默契焉也。或问:「他书言治道者,皆先养后教,大学独以教国为先,而继之以絜矩,何也?」渭曰:教亦有浅深之别,传之所以释新民者,教之深者也,举其全功而言之也;传之所以释齐治平者,教之浅者也,就其始事而言之也,举其全功而言之,故必如汤之日新又新,武王之作新,文王之新命,以至亲贤乐利,各得其所,而后为新民之极。就其始事而言之,则不过尽吾孝弟慈之道,以教于家而成于国,使之兴起其善端,此道之以德之事,而齐之以礼,犹其后焉者也。盖王者继乱之余,人心陷溺,风俗大坏,必先自明其德,以示之标准,俾有所观感而兴起,以去其旧染之污,而后可以施吾不忍人之政。不然,则虽有良法美意,而人心不正,法之所立,弊辄随之,而国卒不可得治矣。此君子所以立教为急也。若夫谨庠序,兴礼乐,则又在衣帛食肉、不饥不寒之后,所谓劳来匡直,辅翼使自得之,渐民以仁,摩民以义,使之浃于肌肤,沦于骨髓,而礼乐可兴者,传皆未之及也。故曰就其始事而言之也。盖絜矩乃道德之后,齐礼之前,中间一段爱养之政事。其实大学之道,始终以化民易俗为主,故谓之「新民」,不可谓之「亲民」,「亲」当作「新」。无可议也。 德之在己而当明,与其在民而当新者,则又皆非人力之所为。而吾之所以明而新之者,又非可以私意苟且而为也。是其所以得之于天,而见于日用之间者,固已莫不有本然一定之则。程子所谓「以其义理精微之极,有不可得而名者」,故姑以至善目之。而传所谓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与人交之信,乃其目之大者也。众人之心,固莫不有是,而或不能知,学者虽或知之,而亦鲜能必至于是而不去。此为大学之教者,所以虑其理虽粗复而有不纯,己虽粗克而有不尽,且将无以尽夫修己治人之道,故必指是而言,以为明德新民之标的也。欲明德而新民者,诚能求必至是,而不容其少有过不及之差焉,则其所以去人欲而复天理者,无毫发之遗恨矣。朱子或问:「止至善」包明德、「新民」,已也要止于至善,民也要止于至善,在他虽未能,在我之所以望他者,则不可不如是也。语类。下同。 问:明明德是自己事,可以做得到极好处,若新民则在人,如何得他到极好处?曰:且教自家先明得尽,然后渐民以仁,摩民以义,如孟子所谓「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如此变化,他自解到极好处。渭按,章句说至善云「事理当然之极」,此极字从无所不用其极得来,亦即「皇极」之极。极旧训中,朱子改训「至」,犹易之太极,天之北极也。皇建其有极,即明明德之止于至善;会其有极,归其有极,即新民之止于至善。或问「过不及之差」句,只带过说,朱子初不以中训至善也。盖中与至善本无二理,然言中则或有如子莫执为我、兼爱之间以为中者,又或有如庄周之「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者,督,中也。子莫之执中,与执一贼道者无异。庄周之缘督,则又不论义理,专计利害,而流为小人之中庸矣。不若以至善为事理当然之极,以人之止于至善为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为深切而著明也。俗讲以无过不及为止至善,是得其皮毛而不得其骨髓者也。 世教既衰,人心陷溺,见说天理人欲,便以为腐儒之迂谈,不知君子小人之分途,未有不由此四字者。乐记有「灭天理而穷人欲」句,则此四字本之古昔先民,非宋贤臆说也。以「必至于是」为不安于小成,义尚宽缓,不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说得十分真挚,使学者知下手做工夫处也。「性即理也」,此言非创自程子。乐记「不能反躬,天理灭矣」,郑注云:「理犹性也。」可见自汉以前,已训理为性矣。故章句解「至善」曰「事理当然之极」,又曰「天理之极」。而或问以为此理乃上帝所降之衷,烝民所秉之彝,刘子所谓「天地之中」,夫子所谓「性与天道」,子思所谓「天命之性」,孟子所谓「仁义之心」。然则至善也者,即虚灵不昧中所具之众理也。孟子道性善,其源盖出于此。先儒谓大学不言性,何欤?朱子以止至善为明德、新民之标的。标的,谓树侯也。射者必先谛视正鹄,而后内志正,外体直,以求其必中,岂姑先发矢而徐求正鹄之所在乎?以是知三纲领重「明明德」,尤重「止至善」。苟不能求「事理当然之极」,则其所以修己者,必沦于虚无寂灭之教;所以治人者,必流为权谋术数之学。枉说「明明德」,枉说「新民」,总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全无干涉,非但安于小成而已。三代以下,所以无善治者,缘人欲分数多,天理分数少耳。故朱子答陈同甫书曰:「同甫名亮,永康人。」以汉高帝、唐太宗能建立国家,传世久远,便谓其得天理之正,此正是以成败论是非,但取其获禽之多,而不羞其诡遇之不出于正也。千五百年之间,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牵补,过了时日。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时同甫专讲事功之学,谓学成人而不必于儒,搅金银铜铁为一器而主于适用,故朱子以书规之,篇末有云:「圣人者,金中之金也,纯乎天理。学圣人而不至者,金中犹有铁也。少杂人欲。汉祖、唐宗用心行事之合理者,铁中之金也,欲多理少。曹操、刘裕之徒,则铁而已矣。全是人欲。夫金中之金,乃天命之固然,非由外铄,淘择不净,犹有可憾。今乃无故弃舍自家光明宝藏,而奔走道路,向铁𬬻边查矿中拨取零金,不亦误乎?」盖由同甫不知止至善之义,入手工夫便差,谓格物致知,故溺于功利之说而不能自返也。经于「明德」「新民」但历陈其条目,而「止至善」则既有「知止」节以原其始,又有「物格」节以要其终,一章之中三致意焉,深切著明,无过于此。说者犹谓三纲领只一明明德,而不以止至善为重邪?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知止」是识得去处,既识得,心中便定,更不他求。如行路,知得从这一路去,心中自是定。如求之此,又求之彼,即是未定。定、静、安、虑、得五字,是功效次第,不是工夫节目。才「知止」,自然相因而见。语类。下同。 定、静、安相去不远,但有浅深耳。与中庸动变化相类,皆不甚相远。定以理言,故曰有;静以心言,故曰能。静是就心上说,安是就身上说。 答李敬子。燔书曰:经之所言,是学之等级,然知有浅深,得有大小,存乎其人,难以一槩论也。朱子文集。 双峰饶氏鲁曰:譬之秤,「知止是识得秤上星两,虑是将来秤物时又仔。细看能得是方秤得轻重的当,定、静、安在事未至之前,虑是事方至之际。四者乃知止所以至能得之脉络。」次崖林氏曰:「此静比常说不同,此是知边静。日用之间,动静不一,此静固自如也。」又曰:「静所以欲作知者,盖此条自能得以前尚在知一边,能得以后方是行著直略切。」 少墟冯氏从吾曰:「心不妄动」四字解「静」字,真发古人所未发。盖身不妄动易,心不妄动难,人心原是神明不测活泼泼地底,岂能不动?只不妄动便是静,非块然如槁木死灰,然后为静也。此吾儒异端之辨。夏雨苍澍曰:或诘「知止」节当作何安顿,澍曰:此节朱子未说明节旨,观「物格」节章句自明。盖「知止」「物格」两节,自其分者言之,「知止」节序,纲领得力之所由;「物格」节序,条目得力之有渐;自其合者言之,则纲领得力处,必于条目之所得力者见也。故「知止」节虽言纲领,却是说「知至」与「意诚」等项知行界限处,有此一段层次;「物格」节虽言条目,却是申言知止之由与得止之序。今观「物格」节章句云:物格知至,则知所止矣。「意诚」以下则皆得所止之序也。即此四语,可见「知止」节当安顿在「知至」与「意诚」等项界限之内。 渭按:至善为明新之标的,「知止」如射者觑著红心,一毫不差,定是用志不分,乃疑于神静。安是内志正,外体直;虑是临发时持弓矢,审固得,则一发而中,巧力兼到矣。 一动一静者,心之妙也,未有一于静而不动者,但不妄动即为静,妙在加一「妄」字。孟子之不动心,亦谓不妄动也;告子之不动心,则强制之使不动,而此心为冥顽不灵之物矣。易所谓「艮其限,列其夤,危熏心」者也。少墟以此为吾儒异端之辨,信夫!语类一条云:「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此最是难进处,多是至安处住了。「安而后能虑」,非颜子不能虑去。「得」字虽甚近,然只是难进,挽弓到临满时,分外难开。今按:此条看「虑」字地位尽高,犹说「诚意」章以荀子之偷心为自欺也,恐亦是朱子未定之论。虑乃思之精审者,「安而后能虑」,是此身暇豫自得,到临事时不慌不忙,更将平日之所已知者,随时观变审处一番,非必大贤而后能之也。若颜子之虑,直是择乎中庸,其知则闻一知十,其得则卓尔欲从人,必如此而为能虑,则中材以下,将终身无得止之日矣,有是理乎?故「知止」及定静安虑得等字,俱要看得彻上彻下。知有浅深,得有小大,存乎其人之分量。其在下学,苟有一事识至善之所在,便是知止;有一事行来合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便是得止。譬如米,一石是,一斗亦是,一升亦是,但夹杂秕糠尘垢,即不可以为米耳。 雨苍谓:此节当安顿在知至之下,意诚之上,知行界限处,真可谓特识,丝丝入扣,经纬灿然。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孔氏颖达曰:明德本也,亲民末也。格致始也,诚意以至天下平终也。 「明德」「新民」两物而内外相对,故曰「本末」。「知止」能得,一事而首尾相因,故曰「终始」。或问 问事物何分别?曰:对言则事是事,物是物,独言物则兼事在其中。知止能得,如耕而种而耘而敛,是事有个首尾如此。「明德」是理会己之一物,新民是理会天下之万物,以己之一物对天下之万物,便有个内外本末。语类虚斋蔡氏清曰:「知止」「知」字深,「知所先后」「知」字浅,此「知」字又在「知止」之前。 雨苍曰:或疑明德当先,知止又当先,二者毕竟孰先?对曰:明德以知止为先,知止以知明德之止为先, 此节是结上两节,非领下两节也。旧于下两节分顶知先知后说,不思「知先」云者,知明德知止为先也,岂古之节专言「明德知止」之事邪?「知后」云者,知「新民能得」为后也,岂物格节专言「新民能得」之事邪?漫无义理,而以一二字为联络说破,当同声一笑。彦升按:卢玉溪以此「先后」二字起下文六「先」字、七「后」字,陆稼书已辨其非。 渭按:物有本末,本即身,末即家国天下也。朱子不欲于结纲领处预透条目中字面,故曰明德为本,新民为末,犹之孔疏以格致为始,诚意至天下平为终,而章句更之曰「知止为始,能得为终」,以此结上非起下故也。或疑物是体段,事是工夫,不当于体段上夹带「明新」二字工夫语,因欲改章句曰「德为本,民为末,明为始,新为终」。然则修身为本,身对家国天下而言,亦体段也,当亦删去「修」字邪?且大学三纲领,吃紧在止至善,知止能得,其可抹杀乎?陋儒妄谈,不足当一吷也。 朱子说事有终始,实根柢于孟子。孟子以始条理为智之事,终条理为圣之事,智即是知,圣即是得,而末复归重于智,尤可见知止为始,在所当先也。语类云:始条理是致知,终条理是力行。如中庸说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与大学「物格、知至,这是始条理;如笃行与诚意、正心、修身以下,是终条理。王方麓樵绍闻编曰:人未有不先知所止而能得所止者,此孟子所以有巧力之譬也。虽孔子之时,亦以为惟其知之至,故其行之尽。若伯夷、伊尹、柳下惠,则虽各极其一节以至于圣,而犹未可谓得其所止,则惟其蔽于始,是以缺于终也。是犹射者不习于教法之巧,而徒恃其有力,谓吾能至于百步之外,而不计其未尝中也。渭按:此说自好,但就圣人分上说,不足以该学者之事。经意本为出乎仁,入乎不仁,更无中立之地。事君不如舜,便是贼其君;治民不如尧,便是贼其民。」故学者欲做明新工夫,必先求至善之所在。语云:「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其始择焉而不精,其终必流为杂学,岂但如三子之蔽于始,缺于终而已哉?语类云:「三子清处和处亦皆过,却是天理中流出,无駮杂。」 此「道」字,谓圣人之道,与章首「道」字不同。尹和靖曰:「学者,所以学为人也。学而至于圣人,亦不过尽为人之道而已矣。为人之道,岂有外于人伦者哉?圣人,人伦之至也。」朱子答王子合书曰:「道即理也。以人所共由而言,则谓之道;以其各有条理而言,则谓之理。其目则不出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而其实无二物也。」此条说「道」字,最亲切有味。「近」字即违道不远意。「知所先后」,非徒知之而已。才知之,便下手做本始工夫,当务为急,不敢躐等。由是而之焉,则道矣,故曰近道。金仁山云:「方是见得在面前,而未行于道上,所以只曰近道。」此说非也。大学章句序云:「大学之书,古之大音泰。学所以教人之法也。」故大学之道,说者谓即古大学教人之法。愚窃以为不然。此章前三节是孔子所以教人之法,后四节以「古之」二字领起,方是大学中所以教人之法。盖自周衰而学校之政废,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而以其道设教于洙泗之间,三千之徒皆授业焉。故自言其教法如此,而援古大学之教法以实之。序所云「独取先王之法,诵而传之,以诏后世」者,后四节是也。经意若曰: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即吾所谓「明明德」之「止于至善」者也;齐家、治国、平天下,即吾所谓「新民」之「止于至善」者也。物格知至,即吾所谓「知止」;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即吾所谓「得止」也。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即吾「物有本末,知所先后」之说也。古大学之教法有八,而夫子括之以两端,曰「明明德」,曰「新民」,约而该矣。若夫「止于至善」,则又于明、新二者究其精微之蕴,发古人所未发。故传昔历引诗、书之言「明德」、「新民」、止至善者,以证其说之有所本,而非一人之私言也。使三纲领亦是大学中之成语,则第四节言八条目,复贯以「古之」二字,不亦赘乎?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所谓明明德于天下者,自明其明德而推以新民,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人皆有以明其明德,则各诚其意,各正其心,各修其身,各亲其亲,各长其长,而天下无不平矣。或问:新安陈氏。曰:不言各格物致知者,民可使由,不可使知之意也。亲亲长长,即齐家之大者。问:「明德之功,果能若是,不亦善乎?然以尧、舜之圣,闺门之内,或未尽化,况谓天下之大,能服尧、舜之化而各明其德乎?」曰:「大学明明德于天下,只是且说个规模如此,学者须有如此规模,不如此便是欠了。且如伊尹思匹夫不被其泽,如己推而纳之沟中,伊尹亦只大槩要恁地,又如何使得无一人不被其泽。又如说比屋可封,也须有一家半家不恁地者,只是见得自家规模自当如此,不如此不得,到做不去处,却无可奈何。规模自是著恁地,工夫便却用寸寸进。」语类。新安吴氏浩曰:由此推之,则治国是欲明明德于一国,齐家是欲明明德于一家也。 雨苍曰:「明明德于天下」,只说得使天下皆明其明德,若推本己德之明,便碍先修等语。 虚斋蔡氏曰:齐家之道,必笃恩义,使父子、兄弟、夫妇皆欢然有恩以相爱;必正伦理,使父子、兄弟、夫妇皆灿然有文以相接。次崖林氏曰:齐家、治国、平天下,俱要兼化之处之说,不但平天下为然。或问是随传发明,不可因此谓齐家治国中无处之意。 修身须兼身之所具所接说,传中视听食是就所具说,孝弟慈是就所接说。 渭按,絜矩乃治国之道,然即在一家之中,亦断不可少。苟无絜矩之道以处之,则亲疏贵贱之际皆不得其分愿,而情义乖离从此起矣。大学之教,明伦为重,修身似只须就所接说,然未有一身之五官四体不能管摄,而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之间能尽其道者。故洪范五事,论语四勿,实修身之要也。正修章亦举视听食。 心者,气之精爽。语类。下同。 问:人心形而上下,如何?曰:如肺肝五脏之心,却是实有一物。若今学者所论操舍存亡之心,则自是神明不测。故五脏之心受病,则可用药补之,这个心则非菖蒲、茯苓所可补也。问:如此,则心之理乃是形而上否?曰:心比性则微有迹,比气则自然又灵。 问:先生尝言心不是这一块,某窃谓满体皆心也,此特其枢纽耳。曰:「不然。此非心也,乃心之神明升降之舍。人有病心者,乃其舍不宁也。」 渭按,正心兼动静言,未发无所偏倚,已发无所乖戾,便是心之得其正,其工夫只在存养省察。 问:「意是心之运用处?是发处?」曰:「运用是发了。」问:「情亦是发处,何以别?」曰:「情是性之发,意是心之发;情是发出恁地,意是主张要恁地。如爱那物是情,所以去爱那物是意;情如舟车,意如人去使那舟车一般。」李梦先问情意之别。曰:「情是会做底,意是去百般计较做底,意因有是情而后用。」 敬斋胡氏居仁曰:意者,心有专主之谓。大学解以为心之所发,恐未然。盖心之发情也,惟朱子训蒙诗言「意乃情专所主时」为近。彦升按:好善恶恶是情,要为善要为恶是意。次崖林氏曰:正心是心之应物得其当,诚意是发心真实要为善。惟真实要为善,则此心都在义理上了,日间应接,始可随事求理,使得其当。若不真实要为善,则此心全在物欲上,如何使他应接当理?缘应接不当理,只是喜怒忧惧之发不得其当,却非恶也。意不诚,全是个恶人了。身有大病,不说疥癣,所以紧要在诚意。 雨苍曰:意者,心之所发,或误作一念萌动。试看诚是实用其力,便知意非偶然一念。如明明德章句内「所发」二字,便指一念萌动说。彼发处属情,此发处属意,情则无心感触,意则有心主张也。意有善恶,此处指为善去恶之意说,专是好一边。彦升按,章句「因其所发」,言其本体之明有时发见,语类所谓「忽然间闪出这光明来」也。心之所发,是言心意交关处。渭按:说诚意者有二误:一是以意为一念之萌动,一是不知所诚之意专在善一边。胡云峰曰:心发而为意,便有善有不善,不可不加夫诚之之功。盖因传有「好恶」二句,遂错认意有善有恶,不知自格物致知以后,明知善之当为而恶之不可为矣,岂复有为恶之意?章句云「知为善以去恶」,则意专在善一边。善恶以事言,其实与不实以意言。「己所独知」云者,谓知其意之实与不实,非知其事之善与不善也。「谨之于此,以审其几」者,谓审其实与不实之几,非审其善与不善之几也。若为恶之意,则惟恐去之不速,岂可更实之邪?蔡虚斋曰:意者,心之萌也。心该动静,意只是动之端。心之时分多,意之时分少,俗讲皆由此而误。不知诚意乃力行之始,欲将此善意实措诸行事,而无一毫之不力。如此事须一日方了,则一日之意当诚;须一月方了,则一月之意当诚。即延至一岁二岁亦然,岂谓方动时一诚,而其后遂无不诚邪?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此义正可与诚意参看。物犹事也,诚意直与其事为始终,非偶然一念之诚也。雨苍最剖得分明。彦升按:不实便是恶,然是善中之恶,与全是恶不同。 象山陆氏九渊曰:欲明明德于天下,是入大学标的,格物致知是下手处。中庸言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是格物之方。卫湜礼记集说: 渭按,象山此言,粹然一出于正,与程、朱无异,岂其时尚未为狂禅所惑乎? 或问于程子曰:「学何为而可以有觉也?」程子曰:「学莫先于致知,能致其知,则思日益明,至于久而后有觉尔。书所谓思曰睿,睿作圣,董子所谓勉强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正谓此也。学而无觉,则亦何以学为也哉!」或问。下同。 或问:「忠信则可勉矣,而致知为难,奈何?」程子曰:「诚敬固不可以不勉,然天下之理不先知之,亦未有能勉以行之者也。」故大学之序,先致知而后诚意,其等有不可躐者。苟无圣人之聪明睿智,而徒欲勉焉以践其行事之迹,则亦安能如彼之动容周旋无不中礼也哉?惟其烛理之明,乃能不待勉强而自乐循理尔。夫人之性本无不善,循理而行,宜无难者。惟其知之不至,而但欲以力为之,是以苦其难而不知其乐耳。知之而至,则循理为乐,不循理为不乐,何苦而不循理以害吾乐也邪?昔尝见有谈虎伤人者,众莫不闻,而其间一人神色独变,问其所以,乃尝伤于虎者也。夫虎能伤人,人孰不知?然闻之有惧有不惧者,知之有真有不真也。学者之知道,必如此人之知虎,然后为至耳。若曰知不善之不可为而犹或为之,则亦未尝真知而已矣。 致知、诚意,是学者两个关。致知乃梦与觉之关,诚意乃善与恶之关。透得致知之关则觉,不然则梦;透得诚意之关则善,不然则恶。语类。下同。 致知所以求为真知,真知是要彻骨都见得透,因其所已知,推之至于无所不知。 致知分数多,如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四者皆致知,只笃行一件是行。致知有甚了期? 学者要紧在求其放心。若收拾得此心存在己,自看得七八分了,本领处是非善恶已自分晓。惟到那变处及难处,更用子细研究。若那分晓底道理,却不难见。 为善须十分知善之可好,若知得九分而一分未尽,只此一分未尽,便是鹘突苟且之根,少间说便为恶也不妨,便是意不诚。所以贵致知。 彦升按:章句释明德云:「具众理,应万事。」或问释「知」字云:「妙众理,宰万事。」胡云峰曰:「心之具众理者,体之立而知有以妙之,则其用行。应万事者,用之行而知有以宰之,则其体立。」云峰此解极圆融。盖心知一也,心之体用,因知而见。或言明德与知相为体用,意圆语滞矣。 程子曰:「格,至也。凡有一物,必有一理,穷而至之,所谓格物者也。」或问。下同。 致知之道,在乎即事观理,以格夫物。格者,极至之谓,如「格于文祖」之格,言穷之而至其极也。 黄氏震曰:晦庵之说既行,异端之辨交起,皆所不问。惟以格物为格去外物,其说本于大贤温公,或者宗之,以格斗为证,后学不能无疑。愚谓格之义皆至也。「格于皇天」,上至于天也。「格汝舜」,舜来至于前也。「七旬,有苗格」,有苗至于中国也。「惟先格王」,先王有极至之德也。若格斗云者,亦正以两人亲手而斗,彼此击刺,皆至其身,非有间去声。隔其间,故谓之格。安得以格斗为「格去外物」之证哉?若曰格去外物,当用间隔,不当用感格之格。武夷胡氏既以格为格式,庐陵胡氏又以格有三义。谨按:格式之格,亦以法制于是而极,所谓规矩方员之至也。一以论语「有耻且格」为证,不思格乃感格,与吾无间隔,是亦至也。日抄 车氏若水曰:格物是穷理,不可易也。而以格为至,则有可䌷绎者。格于上下,可以训至,格物难以训至。曰致知在至物,非辞也。愚尝谓格者,比方思量之谓,此为是,此为非;此为正,此为邪;此为轻,此为重。今之谚,欲知轻重,则曰以秤格之。玉篇云:「格,至也,量也,度也。」广韵亦然。彼之字义,多出于古时经注,以此训格,正与今文合。脚气集。 整庵罗氏钦顺曰:「格」字,古注或训为至,如「格于上下」之类;或训为正,如「格其非心」之类。「格物」之「格」,二程皆以「至」字训之,因文生义,惟其当而已矣。吕东莱释「天寿平格」之「格」,又以为通彻三极而无间。愚按:通彻无间,亦「至」字之义,然比之「至」字,其意味尤为明白而深长。试以训格于上下,曰通彻上下而无间,其孰曰不然?格物之格,正是通彻无间之意。盖工夫至到,则通彻无间,物即我,我即物,浑然一致,虽合字亦不必用矣。困知记 方麓王氏曰:格,量度之也。虽出苍颉篇,而于格物之义终觉不亲切,不如训至为妥。或曰:朱子于至上添一「穷」字,故可通,若但云「至事物之理」,则不成辞矣。余窃谓易文言云「知至至之」下,「至」乃著力字,则以格为至,亦可作著力字解,不得以此议朱子也。绍闻编:清澜陈氏建曰:阳明讲学,诋朱子解格物为义外,为支离。愚按孟子曰:舜明于庶物。易曰:知周乎万物。大学曰:格物。三言一意。朱子训格为至,周即至也。朱子之训,深合圣经。学蔀通辨:雨苍曰:格训至,谓研究到尽头处,如身亲至之也。物训事,谓当于事上求理,恐人泛求一草一木之间,故举其切要者言之也。 渭按,格物二字仅见于大学,而传中绝不道及,他书亦未之见。秦、汉以来,训诂又缺,遂令千年聚讼,至今未定。然康成注礼记之「格物」及周礼之「乡三物」,皆曰物犹事也。则物之训事,无可疑者。唯格训至,则至物似不成辞。绍闻编引文言「至之」,以为「至」亦可作「著力」字解,是或一义。愚则谓「格」虽训「至」,比「至」字却有力,犹之「克」虽训「能」,比「能」字却有力也。八条目皆古大学中教人之法。「格物」二字,今人以为难解,在当时只与上七者一样,五尺童子皆能通晓,故传者槩不下注脚。洎乎后世,训诂不传,则老师宿儒皓首穷经而不知其义。古书言语若此类非一处也。 「格」字诸家训解终无定说,而愚有以信「格物」之为「穷理」者,以朱子之言决之也。朱子曰:「格物字义皆有据。至以他书论之,则文言所谓学聚、问辨,中庸所谓明善、择善,孟子所谓知性、知天,又皆在乎固守力行之先,而可以验夫大学始教之功为有在乎此也。」见或问数语,极其洒脱。知此意,则不必苦向「格」字索解,而其义自明。盖格物致知虽二目,而通为一事。在诚意力行之先,自当为穷理,非扞御外物之谓也。彦升按:「格」字旧训五:一训「至」,释诂。一训「来」,释言。一训「升」,释诂。一训「正」,方言,说文。一训「量度」。苍颉篇。见选注。经史注与旧训别者五:一是「感格」之「格」,商颂:「昭假迟迟。」「假」与「格」同,鲜于氏侁曰:「假,感格也。」一是「格斗」之「格」,史记殷本纪「纣手格猛兽。」一训旧法,缁衣:「言有物而行有格也。」注:「格,旧法也。」一训拘执,后汉钟离意传:「解衣就格。」注:「格,拘执也。」一训标准,傅燮传:「朝廷重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