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孝经学
[book_author]曹元弼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经学,完结
[book_length]48441
[book_dec]七卷。曹元弼撰。是书分七卷:一,明例;二,要旨;三,图表; 四. 会通;五.解纷;六.缺疑;七. 流别。明例卷又分三目:一、孝经脉络次第说;二、孝经微言大义略例;三、陈氏澧说孝经要略。要旨卷述《中庸》、《史记》、《汉书·艺文志》、郑玄《六艺论》以及陶渊明、黄道周、阮元诸家孝经说,另就书中某句某节加以阐释。图表卷分今文各本表、古文各本表,认为日本所传郑注孔传为伪本。会通卷以群经证本经,而见其相通。解纷卷为孝经述典礼部分,认为阮元据《周诰》说《郊祀》“后稷宗祀文王”一事间有语病,由陈澧删节而成。缺疑卷、流别卷只是虚立其目。关于孝经注、解、传、述人考正,认为“闺门”一章出自刘炫伪本,此说难以成立。证郑注确为郑玄所作,最为详尽,可息群疑。述孝经各家撰述所举过于简略,唐玄宗注疏后,仅举阮福《孝经义疏补》。是书体例较为完备。现存光绪三十四年(1908) 江苏存古学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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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明例第一
曹元弼學
孝經脈絡次第説
孝經大例有二,曰脈絡,曰次第。一經一緯,皦如繹如,其本皆出於首章。首章曰:「先王有至德要道。」德者,愛敬也。愛敬及天下,謂之至德,孝弟是也。道者,所以行愛敬者也。愛敬一人而千萬人説,以興愛興敬,謂之要道,禮樂是也。廣至德、廣要道章明之。曰:「以順天下」,至德要道出於天命之性,不學而能,不慮而知,聖人治天下不别立法,但因人心所固有者而利導之,是以教不肅而成,政不嚴而治。三才章明之。曰:「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民愚而不可欺,賤而不可犯,術馭勢迫,倒行逆施,則怨而以詐相遁,術窮勢竭而禍亂遽起。惟因人心之所同然,順而行之,則合敬同愛而上下安,協智同力而灾禍息,君民一體,父子相保,是謂大順。孝治章明之。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德者,愛敬也;教者,教愛教敬也。至德要道,元出於孝,愛敬之本由於父子天性。因嚴可以教敬,因親可以教愛。聖人推愛親敬親之心以愛人敬人,使天之所生,地之所養,無不被吾愛敬,告成功於天祖,尊之至而事天明,親之至而事地察,不過盡孝之能事。聖治章明之,而感應章申述之。反是則本實先撥,枝葉必傾,悖德悖禮,亂臣賊子以私恩小惠要結徒黨,遂其逆節,將使生民塗炭,積血暴骨,灾害禍亂,莫知所底。是以春秋誅大逆,孝經明大順,皆以絶惡慢之原,立愛敬之本,教自此順生,刑自反此作。聖治章明之,而五刑章極言之。曰:「孝之始,孝之終」,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親敬親,孝之始,不敢慢惡於人,以保守天下國家身名者,孝之終。天子不毁傷天下,諸侯卿大夫不毁傷國家,士庶人不毁傷其身。文、武之道,天下後世爲法,反是則幽、厲之名,百世不改。殷、周有道則長,秦無道則暴,諸侯以下皆然。故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天子至庶人五章明之。不幸而有不能終始於愛敬之道者,則子必争,臣必争,友必争,俾不及於失天下、失國家、失身名之患。諫諍章明之。曰:「夫孝,始於事親」,事孰爲大,事親爲大;守孰爲大,守身爲大,不失其身而能后事其親。紀孝行章明之。事生者易,事死者難,惟送死可以當大事。喪親章特明之。曰:「中於事君」,聖人所以生天下萬世之人者在教孝,而所以使人各保其父子,以遂其孝者在教忠,故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事君章明之。盡忠匡救,君臣一體,存亡休戚與同,忠焉能勿誨乎?諫諍章明之。曰:「終於立身」,孝弟忠順之行立,而後可以爲人。君子也者。人之成名,成身則成親,必至立身揚名,而後不敢毁傷者,爲真無所毁傷。廣揚名章明之。孝始於事親則家治,中於事君則天下治,終於立身則萬世賴以治。反是則不事親者,非孝無親矣,不事君者,要君無上矣,不立身者,非聖無法矣。要君、非聖、非孝三者相因,皆不孝之罪。事君、事親、立身三者備,乃完孝之行。故曰:「夫孝,德之本也」,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此孝經之脈絡也。首章言孝之始,孝之終,因陳天子至庶人行孝終始之事,故天子以下五章次之。天子至庶人,皆推愛親敬親之心以愛人敬人,以保其父祖所傳之天下國家、身體髮膚,有慶無患,孝道之大如此。非聖人强以教人,乃本於乾元坤元,繼善成性,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所謂道之大原出於天。故三才章次之。聖人則天順民,因性立教,則人人興孝興仁,上下各致其愛敬之實,以興利除害,相生相養相保,不敢有一人之惡慢,以灾及其親。故孝治章次之。夫如是,則四海之内,無一物不得其所,升中于天,配以父祖,仁人事天,孝子事親之能事畢,故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聖人盡其性以盡人之性,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致中和,位天地,育萬物,其所因者本。故聖治章次之。聖人愛敬天下之極功,本於愛親敬親,教愛因親,教敬因嚴,孝之大義既畢,乃陳事親守身之節目。故紀孝行章次之。失其身而能事親者,未之聞。孝始於守身,不孝始於忘身,充忘身之極,則無惡不爲。且不愛其親而愛他人,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包藏禍心,悖德悖禮,勢必殫殘聖法,無父無君,爲生民大患。聖人愛敬天下,所以不得已而用刑。故五刑章次之。罪莫大於不孝,行莫大於孝,惟孝故順民如此其大,而爲禮之始。聖人以孝弟禮樂爲教。禮之大義,尊尊、親親、長長,而其所以爲教,則躬立爲子、爲弟、爲臣之極,本諸身而徵諸民。故廣要道、廣至德章次之。孝弟忠順之行立,則身修而名自立於後世。故廣揚名章次之。慈愛、恭敬、安親、揚名,孝道備矣,復陳諫争之義,以結天下國家身名,而感應章長言永嘆孝弟之至。繼以事君章,亦事父、事兄、事君相次,而喪親章終焉。此孝經之次第也。三才章「則天因地,以順天下」,以天治人也。聖治章「因嚴教敬,因親教愛」,以人治人也。廣至德章「非家至而日見之」,以己治人也。三才章以下三章,由己達之天下,廣要道以下三章,由天下而反之身。聖人立言,從心所欲,左右逢原,從容中道,脈絡分明而往不息,根本盛大而出無窮。學者沉潜反覆,自覺天良發不可遏,一若春陽生乎方寸,而和氣塞乎天地間者,肫肫焉,淵淵焉,浩浩焉,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存乎德行也。或曰:今之十八章,固孔子之舊次歟?曰:今文相傳無異本,古文簡札有複重雜亂,劉子政以今文正之,不聞先後異序也。其文首尾貫串,如繫辭、中庸,豈有後人更定者哉?
孝經微言大義略例
凡道之大原出於天,孝經以天治人。天不變,道亦不變,故謂孝道爲經。
凡天地之性,人爲貴。古今中外,凡題正當天地之人,此心皆同。孝經以人治人,順是爲人,反是則無父無君是禽獸。
凡天命之謂性,父子之道天性,爲孟子性善之説所自出。性有五德,仁主愛,義主敬,孝經言德皆愛敬,即五常之德。
凡五常本於仁,仁本於孝,孝弟同體。良知良能,達之天下謂之至德。孝經言至德,周禮三德、六德皆統之。孝爲人行莫大,孝經論行,周禮三行、六行皆統之。
凡性善,情亦善,孝經喪親章言情,情之至正者。
凡率性之謂道,天性親嚴是謂父子之道。君臣、兄弟、夫婦、朋友愛敬之道皆從此起。孝經言道,即天下之達道五,爲制禮之本。
凡五倫統于三綱,資于事父以事母,資于事父以事君,而尊尊之道著。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而尊尊、親親、長長之道備。中庸言「君子之道,曰:子臣弟友」,與孝經要道同義。
凡修道之謂教,因嚴教敬,因親教愛。開闢以來,中國聖人立教大本在此,三代以上,中國所以富强治安,皆根本於此。六經皆此道,而孝經揭之,書五教,周禮十二教皆統之。
凡孝經言義,即禮運十義。聖治章曰:「君臣之義」,義之最重者。
凡孝經不言知,「見教之可以化民」即知。孝經不言信,不言勇,孝有終始,自强不息,即信即勇。
凡教本乎天,率乎性;以立道,以順民,以施政,謂之則,謂之法;以體言謂之禮,以常言謂之經。
凡孝道著在言行,君子言行,王者政教,皆本愛親敬親之心,以愛人敬人,得乎人心之所同然,謂之則。
凡孝經治天下之道在順,而所以順之者在敬,愛立於敬。孝經言「不敢」即敬之義。
凡孝經之教事親在愛,而持以終身弗辱之敬;事君在敬,而出以中心惻怛之愛。
凡孝經以身教,至德要道,有諸己而后求諸人。孔子「行在孝經」,所以爲萬世法。
凡孝經以名教,君臣父子之名正,而後有順逆善惡。善名爲善,惡名爲惡,而後顧名思義,人心可正,民行可興。
凡孝經事親謹身之目,在禮經喪、祭、記、曲禮、内則諸篇。
凡孝經愛敬之教,備在禮十七篇。愛敬之政,備在周官六典。愛敬之義,在二戴禮記。凡井田、封建、學校、軍賦、宗法、教農教兵、通商考工,生人相生、相養、相保之道,皆天子以下愛敬之實事。
凡孝經爲六藝之總會,以孝經通易而伏義立教之本明;以孝經通詩、書而民情大可見,王道益燦然分明;以孝經通禮而綱紀法度會有極,統有宗,法可變,道不可變;以孝經通春秋而尊君父,討亂賊之大義明,邪説誣聖,不攻自破;以孝經權衡百家,如視北辰以正朝夕,是非有正,異端自息。異端之説不同,而歸于無父無君則同。父子君臣之大義明,則百家之毒盡去,百家之長皆可用。以孝經觀百代興亡,而愛敬惡慢之效,捷於影響,昭若揭日月而行。
凡論語言仁,極聖人愛敬天下萬世之情,與孝經一貫。
凡孝經庸德庸行,詳述於曾子十篇,大義發於中庸,微言逮於孟子。
陳氏澧東塾讀書記説孝經
鄭康成六藝論云:「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離散,後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經,以總會之。」隋書經籍志亦有此數語。其下云:「明其枝流雖分,本萌於孝者也。」此二句,或亦六藝論之語。澧案:六藝論已佚,而幸存此數言,學者得以知孝經爲道之根源,六藝之總會。此微言未絶,大義未乖者矣。
説文卷末,載許叔重遣子沖上説文書,並上孝經孔氏古文説。澧謂孔子教弟子孝弟學文,許君以二書並上,蓋亦此意。惜孝經孔氏古文説竟不傳也。
荀慈明對策云:「漢制使天下誦孝經。」澧案:續漢書百官志司隸校尉假佐二十五人,孝經師主監試經,諸州與司隸同。此東漢之制也。咸豐中有旨,令歲科試增孝經論,正合東漢之制。若督學及府廳州縣官試士,以此爲重,則天下皆誦孝經如東漢時矣。司馬温公云:「嚮若使之盡通詩、書、禮、樂,則中材以下,或有所不及。今但使之習孝經、論語,儻能盡期年之功,則無不精熟矣。此乃業之易習者也。然孝經、論語,其文雖不多,而立身治國之道盡在其中。就使學者不能踐履,亦知天下有周公、孔子,仁義禮樂,其爲益也,豈可與一首律詩爲比哉?」温公書儀云:「子年十五已上,能通孝經、論語,粗知禮義之方,然後冠之。」
朱子甲寅上封事云:「臣所讀者,不過孝經、語、孟之書。」知南康時,示俗文云:「孝經云:『用天之道,分地之利。朱子本注云:「謂依時及節,耕種田土。」謹身節用,本注云:「謹身,謂不作非違,不犯刑憲。節用,謂省使儉用,不妄耗費。」以養父母,本注云:「人能行此三句之事,則身安力足,有以奉養其父母,使其父母安穩快樂。」此庶人之孝也。』本注云:「能行此上四句之事,方是孝順。雖是父母不存,亦須如此。方能保守父母産業,不至破壞,乃爲孝順。若父母生存不能奉養,父母亡殁不能保守,便是不孝之人,天所不容,地所不載,幽爲鬼神所責,明爲官法所誅,不可不深戒也。」以上孝經庶人章正文五句,係先聖至聖文宣王所説。奉勸民間逐曰持誦,依此經解説,早晚思惟,常切遵守,不須更念佛號、佛經,無益於身,枉費力也。」朱子上告君,下教民,皆以孝經,學者勿以朱子有刊誤之作,而謂朱子不尊信孝經也。
朱子孝經刊誤以「仲尼居」至「未之有也」爲一節,云:「夫子曾子問答之言,而曾氏門人之所記,疑所謂孝經者,其本文止如此,其下則或者雜引傳記以釋經文。」澧謂如朱子之言,則第一節猶大學章句所謂「經一章」,其下釋經文者,猶大學章句所謂傳也。「雜引傳記」者,猶中庸章句所謂雜引孔子之言以明之也。朱子所疑者,章首「子曰」二字,及章末之引詩、書,與「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云云,乃左傳子太叔述子産之言;又疑「嚴父莫大於配天」,非所以爲天下之通訓。語類亦屢有此説。然中庸亦有章首用「子曰」二字者,孟子每章之末引詩、書者尤多。左傳:「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已復禮,仁也。」』」臼季曰:「臣聞之,出門如賓,承事如祭,仁之則也。」此論語孔子吿顔淵、仲弓者而皆見於左傳,則孝經有左傳語,不必疑也。「嚴父莫大於配天」,與孟子所謂「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文義正同,尤不必疑矣。
孟子七篇中,多與孝經相發明者。孝經曰:「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孟子曰:「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亦以服、言、行三者並言之。孝經天子章曰:「刑於四海。」諸侯章曰:「保其社稷。」大夫章曰:「守其宗廟。」庶人章曰:「謹身。」孟子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亦似本於孝經也。「世俗所謂不孝者五,隋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云云,正與「謹身節用,以養父母」相反,亦可以爲孝經之反證也。司馬温公家範引孝經「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其下亦引孟子所言「五不孝」。孟子外書四篇,其一篇名曰孝經,蓋論説孝經之語。趙邠題辭雖以外篇爲後世依託,然亦必出於孟氏之徒也。
陶淵明有五孝傳,或疑後人依託,澧謂不必疑也。蓋陶公於家庭鄉里,以孝經爲教,稱引故實以證之。故其庶人孝傳贊云:「嗟爾衆庶,鑒兹前式。」司馬温公家範録孝經「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句,每句各引經史以證之。蓋孝經一篇,皆論以孝順天下之大道,惟此五句爲孝之條目,故加以引證,亦所謂鑒兹前式也。困學紀聞云:彭忠肅公以致敬、致樂、致憂、致哀、致嚴,裒集格言,爲五致録。司馬温公家範亦以五致類事,忠肅之書本此。澧案朱子孝經刊誤卷末云:「欲掇取他書之言,可發明孝經之旨者,别爲外傳。」黄直卿亦輯録諸經傳言孝者,爲孝經本旨二十四卷,見直齋書録解題卷三。
孝經大義,在天子、諸侯、卿大夫、士皆保其天下國家,其祖考基緒不絶,其子孫爵禄不替,庶人謹身節用,爲下不亂。如此則天下世世太平安樂,而惟孝之一字,可以臻此。亡友桂星垣嘗與澧論此云:論語第二章言:孝弟則不犯上作亂,即孝經所謂「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斯言得之矣。
四庫全書總目謂孝經與禮記爲近,又以魏文侯有孝經傳,則孝經爲七十子之遺書,此考據最確,無疑義矣。「仲尼居,曾子侍」與「孔子閒居,子夏侍」,「仲尼燕居,子張、子貢、言游侍」文法正同。大戴禮主言篇「孔子閒居,曾子侍」文法亦同。其書言孝道乃天下之大本,中庸「立天下之大本」,鄭注:「大本,孝經也。」故自爲一經。此經是孔子之言,其筆之於書者,但可謂之述,不可謂之作,故鄭君以爲孔子作也。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則云曾子作。黄東發日鈔以孝經爲首,而論語、孟子次之,以讀經者當先讀此經也。王儉七志以孝經居首,見經典釋文序録。
經解云:「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此之謂也。」此引孝經也。喪服四制云:「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毁不滅性,不以死傷生」,「喪不過三年」,「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大戴禮本命同。皆孝經之語。
孝經鄭注,諸書所引者雖多,然無以定爲康成注,惟郊特牲正義引王肅難鄭云:「孝經注云:『社,后土也。此係校勘記所稱惠棟校宋本。句龍爲后土。』鄭既云社后土,則『句龍』也,是鄭自相違反。」鄭以社爲五土之神,句龍配之。故王肅以爲自相違反也。此王肅所難,是康成注明矣。劉光伯謂肅無攻擊孝經鄭注者,殆未詳考耶?劉説見孝經序疏。弼案:孝經序疏引此説係劉知幾語,非光伯也。此文偶誤,當更正。
[book_title]要旨第二
曹元弼學
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
中庸曰:「唯天下至誠,爲能經論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鄭氏曰:「大經,謂六藝而指春秋也。大本,孝經也。」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曰:「孔子以曾參爲能通孝道,故授之業,作孝經。」
陶淵明五孝傳曰:「至德要道,莫大於孝。是以曾參受而書之,游、夏之徒常咨禀焉。」
漢書藝文志曰:「孝經者,孔子爲曾子陳孝道也。夫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舉大者言,故曰孝經。」
白虎通曰:「孝經者,制作禮樂,仁之本。」
鄭氏六藝論曰:「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離散,後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經以總會之。」又孝經序曰:「孝經者,三才之經緯,五行之綱紀。孝爲百行之首,經者不易之稱。」
黄氏道周曰:「孝經者,道德之淵源,治化之綱領也。六經之本皆出孝經,而小戴禮記四十有九篇,大戴禮記三十有六篇,皆爲孝經疏義。蓋當時師、偃、商、參之徒,習觀夫子之行事,誦其遺言,尊聞行知,萃爲禮論,而其至要所在,備於孝經。觀戴記所稱『君子之教也』,及『送終時思』之類,多繹孝經者。蓋孝爲教本,禮由所生,語孝必本敬,本敬則禮從此起。」
阮氏元曰:「春秋以帝王大法治之於已事之後,孝經以帝王大道順之於未事之前,皆所以維持君臣,安輯家邦者也。君臣之道立,上下之分定。於是乎聚天下之士庶人而屬之君卿大夫,聚天下之君卿大夫而屬之天子。上下相安,君臣不亂,則世無禍患,民無傷危矣。即如百乘之家不敢上僭千乘,千乘之國不敢上僭萬乘,則天下永安矣。且千乘之國不降爲百乘,百乘之家不降爲庶人,則天下永安矣。論語曰:『其爲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與。』論語此章,即孝經之義也。不孝則不仁,不仁則犯上作亂,無父無君,天下亂,兆民危矣。春秋所以誅亂臣賊子者,即此義也。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上下交征利,千乘之國,百乘之家皆弒其君,不奪不厭。』此首章亦即孝經之義,孔、孟正傳在此。戰國以後,縱横兼併,秦祚不永,由於不仁,不仁本於不孝,故至於此也。」又云:「論語次章有子之語,蓋兼乎孝經、春秋之義。孔子之道在於孝經。孝經取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最重之一事,順其道而布之天下,封建以固,君臣以嚴,守其髮膚,保其祭祀,永無奔亡弒奪之禍,即有子所云孝弟之人不犯上作亂也。使天下庶人、士、大夫、卿、諸侯人人皆不敢犯上作亂,則天下永治也。惟其不孝不弟,不能如孝經之順道而逆行之,是以子弑父,臣弑君,亡絶奔走,不保宗廟社稷。是以孔子作春秋,明王道,制叛亂,明褒貶。春秋論之於已事之後,孝經明之於未事之先。其間所以相通之故,則有子此章,實通徹本原之論。」
曹元弼述孝篇曰:「天地之大德曰生。生人者,天地也,父母也。天地父母能全而生之於始,而不能使各全其生於終。聖人者,代天地爲民父母以生人者也,故曰産萬物者聖,聖之言生也。聖人將爲天地生人,必通乎生民之本而順行之。故聖人能以天下爲一家,以中國爲一人者,非他,順其性而已。性者,生也,親生之膝下,是謂天性,惟親生之,故其性爲親,而即謂生我者爲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親則必嚴,孩提之童,其父母之教令則從,非其父母不從也。父母之顔色稍不説則懼,非其父母不懼也。是嚴出於親,親者天性,嚴者亦天性也,親嚴其親,是之謂孝。是孝者,性也。性者,立教之本也。水之性流,掘地而注之,可以達於海;火之性烈,鑽燧而取之,可以燎於原。使人而本無性也者,人之性而本不親嚴其父母也者,則悖逆詐僞、争奪相殺固其所,而聖人將無所施其教。今人之性既親嚴其父母若是,則順而推之,可以無所不親,無所不嚴。無所不親謂之愛,無所不嚴謂之敬。試觀孩提愛親,少長即知敬兄,由父兄而推之,凡在天屬,無不親也,其尊長,無不敬也。是即率性而順行之,親嚴可以教愛敬之明效也。故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與?』又曰:『親親,仁也。敬長,義也。仁、義、禮、智之端,擴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矣。苟不充之,則不足以事父母。』何也?人少則慕父母者,性也。及其長而好色也,妻子也,仕也,嗜欲攻取,天性日漓,親者疏而嚴者忽矣,何怪乎事君不忠,誤國殃民,犯上作亂,覆家亡身以灾及其親乎?即或本心無他,而不達於道,以爲吾親則愛之,非吾親則不愛,吾親則敬之,非吾親則不敬,不敬則慢,不愛則惡。惡人者人亦惡之,慢人者人亦慢之,居上則亡,爲下則刑,在醜則兵,毁其身,危其親。雖日用三牲之養,其得爲孝乎?若此者,非無性也,無教也。無教則逆其性,逆其性則失其生。上古聖人有生人之大仁,知性之大知,知人之相生,必由於相愛相敬,而相愛相敬之端,出於愛親敬親,愛親敬親之道,必極於無所不愛,無所不敬,使天下之人無不愛吾親敬吾親,確然見因性立教之可以化民也。推其至孝之德,卓然先行博愛敬讓之道,而天下之人翕然戴之以爲君師。於是則天明,因地義,順人性,正夫婦,篤父子,而孝本立矣,序同父者爲昆弟,而弟道行矣。因而上治祖禰,下治子孫,旁治宗族,而親親之義備矣。博求仁聖賢人,建諸侯,立大夫,以治水、火、金、木、土、穀之事,富以厚民生,教以正民德,司牧師保,勿使失性,勿使過度,上下相安,君臣不亂,而尊尊之道著矣。聖法立,王事修,民功興,則有同講聖法,同力王事,同即民功者謂之朋友,而民相任信矣。三綱既立,五倫既備,天下貴者治賤,尊者畜卑,長者字幼,而民始得以相生。且賤者統於貴,卑者統於尊,幼者統於長,而民不得以相殺。於是教以孝以敬天下之爲父者而子説,教以弟以敬天下之爲兄者而弟説,教以臣以敬天下之爲君者而臣説。子説則孝,孝則親愛,弟説則弟,弟則禮順,臣説則忠,忠則居官理治。且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天子愛敬四海之内,則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諸侯愛敬一國之人,則得百姓之歡心,以事其先君。卿大夫、士、庶人愛敬其家,則得人之歡心,以事其家。自上至下,皆兢兢焉爲子臣弟少之事。雖天子必有父,必有兄,不敢驕溢非法,以亂取亡。是以天下和平,兆民乂安,重社稷,嚴宗廟,守祭祀,保體膚,禮教興行,刑措不用。集天下和睦之氣,升之天祖,尊之至而事天明,親之至而事地察。大孝尊親,嚴父配天,普天率土,各以其職,生民之本盡,死生之義備,是謂大順。大順者,順其性也。夫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凡有血氣,必有争心。知者詐愚,勇者威怯,强者凌弱,衆者暴寡,泯泯棼棼,散無友紀,至難治也。而聖人能爲之建極錫福,達禮定分,用人之知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貪,尚辭讓,去争奪,一道德,同風俗者,亦順之而已矣。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以利爲本。』利者,順也。『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教不肅而成,政不嚴而治,何事之有?蓋人之性莫不愛親敬親,故可導之以愛人敬人,所謂順也;非强之使人愛之敬之,乃以各遂其愛親敬親,所謂孝也。人之相與也,譬如舟車然,相濟達也,人非人不濟,馬非馬不走,水非水不流,不仁愛則不能群,不能群則養不足。懷於人者,人亦懷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故古之人爲政,愛人爲大,不能愛人,不能有其身,傷其身,即傷其親。故烹熟羶薌嘗而薦之,非孝也,養也。養可能也,敬爲難;敬可能也,安爲難;安可能也,卒爲難。君子之所謂孝者,愛人以愛其身,愛其身以愛其親。生則親安之,祭則鬼享之。親没而名立,是故有弗言,言思可道;有弗行,行思可樂;將爲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是故居處必莊,事君必忠,莅官必敬,朋友必信,戰陣必勇。是故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朋友不相踰。又能敬親之朋友,又能帥朋友以助敬也。是故愛人不親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是故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出門如賓,承事如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在家,和睦無怨。是故天子以德教光於四海爲孝,諸侯以保社稷、和民人爲孝,卿大夫以守宗廟爲孝,士以守祭祀爲孝,庶人以謹身爲孝。地以平,天以成,封建以固,井田以均,軍賦以出,學校以修,人才以多,官方以飭,禮俗以成,民氣以樂,冠昏以時,喪祭以嚴,朝聘以尊。處則有備,出則有威。天子守在四夷,諸侯守在四鄰,而天下莫敢有越厥志。是故天子以天下養,天子之祭也,與天下樂之;諸侯之祭也,與境内樂之;卿大夫、士、庶人之祭也,與宗族外姻朋友樂之。是故天子有田以處子孫,諸侯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士食舊德之名氏,農服先疇之畎畝,商修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規矩。其鬼神歆其禋祀,其民人享其土利。是故上好仁而下好義,事有終而財不匱。上之使下,如父兄之畜子弟,耳目之役手足;下之事上,如子弟之衛父兄,手足之捍頭目。開誠心,布公道,集衆思,廣忠益,爲天下得人,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四方有患,必先知之,至明也。作内政,寄軍令,明恥教戰,信賞必罰,將帥協和,少長有禮,説以使民,民忘其死,無事則順治,有事則無敵,至强也。躬行節儉,爲天下先,務才訓農,通商惠工,地無餘利,人無餘力,家給人足,養生喪死無憾,至富也。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爲天下利,知者創物,能者世守,博師萬物,精益求精,黄帝用蚩尤之五兵,武王收肅慎之楛矢,通其變,神其化,至巧也。天下即有卒然大患,而上下相親,人心固結,合天下之謀以爲謀,何詐之不破;合天下之力以爲力,何强之不服;天下人人出其財,何用之不足;天下人人竭其巧,何器之不利。天子勞心以拯生民之灾,庶人效死以急君父之難。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不能殺,鬼方之帥、昆夷之患不能病。是故勞勤心力耳目而不必爲己,節用水火財物而不必藏於己,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窮民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天地位,萬物育矣。此順之實也,孝之至也。故曰:『人之行莫大於孝』,『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蓋聖人者,爲天地生人者也。人非父母不生,亦非君不生,何也?爪牙不足以供嗜欲,趨走不足以避利害,無羽毛以御寒暑,苟無君,焉爲之興利除患、養欲給求?人之類必滅。欲既得矣,飲食則有訟,訟則有衆起,人人有賊人自利之心,横行無忌之勢,苟無君,焉爲之區處條理、勞來鎮撫?人之類亦必滅。故君者,生人之大者也。天下一日無君,則猛虎長蛇人立而搏噬,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非無邦也,原野厭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邦無人也。聖人取類以正名,而謂君爲父母,謂民爲赤子,赤子離父母而能生者,未之有也。故曰:父者,子之天也;君者,臣之天也。聖人作爲父子君臣以爲紀綱,所以生人也。故孝子事君必忠,君臣之義,與父子終始相維持。天下君君臣臣,而後人人得保其父子,上下各思永保其父子,而後爲君盡君道,爲臣盡臣道。君臣父子各盡其道,則天下相愛相敬以相生養保全,永無奔亡篡奪、生民塗炭之禍,是之謂孝治。夫天下至大也,治天下至難也,一以孝順之,而千萬人之心如一心,以千萬人之性本一性也。能盡其性即能盡人之性,故謂之至德要道。三皇、五帝、禹、湯、文、武、成王、周公未有不由此者,孔子兼包其盛德以爲孝經,而仁覆萬世矣。」
開宗明義章
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
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孔子論孝道,必稱先王,即春秋發首書王之義。以上治下,以聖治愚,以祖宗訓孫子,一出言而法祖尊王之義,昭若揭日月而行,萬世彝倫於是敘焉,此聖人所以爲人倫之至也。至德要道,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聖人先得人心之所同然耳。有者,有諸己。順者,因其固有而利導之。鄭氏曰:「至德,孝弟也。要道,禮樂也。」按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孝則必弟,孝弟皆須禮以行之,樂與禮同體。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樂之實,樂斯二者。」傳曰:「孝,禮之始也。」大本謂之孝,達道謂之禮。禮之大義,尊尊也,親親也,長長也。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故民用和睦,上下無怨。陸賈新語曰:「『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言德行而其下順之矣。」黄氏曰:「順天下者,順其心而已,天下之心順則天下順矣。」又云:「至德要道皆本生於天,因天所命以誘其民,非有强於民也。據三才章義。夫子見世之立教者不反其本,將以天治之,故發端於此。」阮氏曰:「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經。其稱至德要道之於天下也,不曰治天下,不曰平天下,但曰順天下,順之時義大矣哉。孝經順字凡十見,順與逆相反,孝經之所以推孝弟以治天下者,順而已矣。故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又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又曰:『教民禮順,莫善於悌。』又曰:『非至德,其孰能順民如此其大者乎?』是以卿大夫、士本孝弟忠敬以立身處世,故能保其禄位守其宗廟,反是則犯上作亂,身亡祀絶。春秋之權所以制天下者,順逆閒耳。魯臧齊慶,皆逆者也。此非但孔子之恒言也,列國賢卿大夫莫不以順逆二字爲至要,是以春秋三傳、國語之稱順字最多,皆孔子孝經之義也。不第此也,易之坤爲順也,易之稱順者最多,亦孔子孝經、春秋之義也。詩之稱順者最多,亦孔子孝經、春秋之義也。聖人治天下萬世,不别立法術,但以天下人情之順逆敘而行之而已。故孔子但曰:『至德要道,以順天下』也。」
民用和睦,上下無怨。
先王之治,務在和睦無怨,堯典「九族既睦,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堯之舉舜,「克協以孝」,是以「五典克從,四門穆穆」,周公嚴父配天,四方民大和會,皆以孝順天下、和睦無怨之事。天下治亂,視乎人心聚散,聚則治,散則亂;聚則强,散則弱;聚則富,散則貧;聚則知,散則愚。和睦無怨則聚,怨而不和則散。先王因人心之固有,導之相愛相敬,而天下如一家,中國如一人,各竭其聰明材力,以相生相養相保,莫大灾患,無不弭平,莫大功業,無不興立。是以聖王在上,不言富而天下莫富焉,不言强而天下莫强焉,其所因者本也。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鄭氏曰:「人之行,莫大於孝,故爲德本。」黄氏曰:「本者,性也;教者,道也。本立則道生,道生則教立。先王以孝治天下,本諸身而徵諸民,禮樂教化於是出焉。」
「身體髮膚」兩節
鄭氏説以祭義曰:「父母全而生之,已當全而歸之。」祭義論孝語皆見曾子。曾子十篇及哀公問篇皆與孝經相表裏,學者當合讀之。黄氏曰:「教本於孝,孝根於敬。敬身以敬親,敬親以敬天,不敢毁傷,敬之至也。爲天子不毁傷天下,爲諸侯不毁傷家國,爲士庶不毁傷其身,持之以嚴,守之以順,存之以敬,行之以敏,無怨於天下,而求之於身,然後身見愛敬於天下。身見愛敬於天下,則天下亦愛敬其親矣,故立教者終始於此也。」又曰:「毁傷者何謂也?曰:暴棄之謂也。」阮氏福曰:「孔子爲弟子講學,日以『不敢』二字爲義,孝經十八章,自天子至庶人,凡言『不敢』者九。曾子謹遵孔子之訓,故曾子十篇,凡言『不敢』者十有八。論語曾子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即不敢毁傷之義。」 北史蘇綽戒子曰:「讀孝經一卷,足以立身治國。」 案『不敢毁傷』,守身以事親也,『立身行道』,成身以成親也。孝以不毁爲始,揚名爲終,則非法不言,非道不行,一舉足不敢忘父母,一出言不敢忘父母,居上不敢驕,爲下不敢亂,在醜不敢争。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弟以事兄,所求乎朋友先施之,不敢不勉;愛日以學,及時以行,不敢不力。教人不敢不誠,蒞官不敢不敬,戰陣不敢不勇。君父之憂,生民之患,萬世之名教綱常,四海之内,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之身家性命,不敢不引爲己任。如此爲孝,則始乎爲士,終乎爲聖人。天子至庶人皆如此爲孝,則上下各隨其分,以盡其愛敬,内順治而外無敵矣。又案孝經推愛親敬親之心,以極于愛敬天下。天下國家之本在身,身受於親,敢不敬乎?孝子之事親有窮,而事親之心無窮。身没而名立,則身不没,親亦不没。天之所生,地之所養,無人爲大。名存則身存,身存則親與生我之天、養我之地俱存。故曰:「仁人事親如事天,事天如事親」。孝子成身,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其形題直正當天地,立德、立功、立言,則與天地參,故身曰立。萬物皆備於我,盡性踐形,目可極天下之明,耳可極天下之聰,盡其性以盡人之性,則親親之仁,敬長之義,達之天下,忠信篤敬,行乎蠻貊,故道曰行。聖人愛敬天下之心無窮,必使萬世之人永被其愛敬,言爲世法,動爲世道,一舉其名而三綱五常繫焉。故性善必稱堯、舜,而人心皆有仲尼。名存則道存,道存則萬世之天下無弱不可强,無亂不可治。天見其明,地見其光,日月可掩食,而不可損其明,夫是之謂揚名。又案聖賢學問,帝王事業,皆基於不敢。不敢之心,以事天則小心翼翼也,以事君則夙夜匪懈也,以治民則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也,以治軍則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日討國人、日討軍實,而申儆之也。世道衰微,人心思亂,敢於忘親,敢於背君,敢於棄身,敢於縱欲,敢於廢弛暴棄,而生民之禍亟矣。聖賢之教,仁爲己任,死而後已,一息尙存,不敢少懈。故自天子至庶人,皆當孝有終始。中庸致中和之功,始於戒慎恐懼;周易成既濟之治,由於自强不息,其義一也。
「夫孝,始於事親」節
黄氏曰:「始於事親,道在於家,中於事君,道在天下,終於立身,道在百世。爲人子而道不著於家,爲人臣而道不著於天下,身歾而道不著於百世,則是未嘗有身也,未嘗有身,則是未嘗有親也。天子之事天,亦猶是矣。詩曰:『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時保之。』保身之與保天下,其義一也。」 案孝經言孝,而切切以事君爲訓,曰:「中於事君」,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曰:「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曰:「君取其敬」,曰:「以孝事君則忠」,曰:「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曰:「爲下不亂」,曰:「要君者無上」,曰:「敬其君則臣悦」,曰:「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爲人君者」,曰:「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曰:「當不義,則臣不可以不争於君」,而結以事君章。蓋君臣者,人治之大,天下一日無君,則弱肉强食,争奪相殺,生民莫得保其父子。故孝經大義,在天子至庶人各盡其愛敬,君明臣忠,上仁下義,以各保其祖父所傳之天下國家、身體髮膚,如此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天下大治。故孝子事君必忠,孝弟之人,不好犯上作亂,爲仁天下之本,所謂聖法者如此。聖人之所以爲聖人,以其奠安萬世之父子君臣也。亂臣賊子欲致難於君父,必先殫殘聖法,是以往者大慝未作之先,黜周王魯、素王改制之誣説,先已簧鼓鼎沸。豈知春秋討亂賊,孝經明君臣父子大義,聖人至教自相表裏,炳如日星。且孝經言以孝順天下之道,必推本先王,嚴父配天,特稱后稷、文王、周公。中庸述孝經、春秋之義曰:「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曰:「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曰:「憲章文、武」,尊王之義,所以立人倫之極,而維天地之經,布在方策,豈奸逆所能誣?特風俗日非,人心好亡惡定,凶德悖禮之説,横流日甚,胥天下而裂冠毁冕,拔本塞源,浩劫弭天,殺機遍地,不勝爲乾父坤母之赤子憂耳。曰:「君子反經而已矣」,聚百順以事君親,明聖法可以息邪暴而已矣。又案事親、事君、立身,三事相維,要君、非聖、非孝,三禍相因。不孝不弟,則本心已死,何惡不爲。事君不忠,則誤國殃民,爲蠻夷寇賊、莠民邪説之先驅。聖道不明,則是非無正,而無父無君,横行無忌。撥亂反正,匹夫之賤以天下爲己責,在家則敦行孝弟,無忝所生,出則竭至忠以濟國,本博學以爲政,處則守死善道,立言誨人,扶植名教,發人天良,禦灾捍患,庶有萬一之助乎?
大雅云:「無念爾祖,聿脩厥德。」
鄭氏曰:「雅者,正也。方始發章,以正爲始。」案此即春秋大始正本之義。孔子尊周,憲章文、武,周以文王爲大祖,禮樂法度所自出。故春秋「元年春王正月」,傳曰:「王者孰謂?謂文王也。」孝經首章引文王之詩以證孝德,故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天子章
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
案愛敬二字爲孝經之大義,六經之綱領。六經皆愛人敬人之道,而愛人敬人出於愛親敬親。愛親敬親,孝之始,不敢惡慢於人,孝之終。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四海之内有一物不得其所,即天子惡慢之,四境之内有一人不得其所,即諸侯惡慢之,推之卿大夫、士、庶人,於官守職業有一未盡,即惡慢也,即孝無終始,將使患及其身,以及其親也。如此爲孝,敢不敬乎?孝經之義,自天子至庶人,自有生至没身,終始於敬,以盡其愛而已。愛敬非有二義,有惻怛護惜之心,必有慎重孰勉之意。父母之於子,愛之至也,惟其至愛,故扶持保抱,顧復拊畜,心誠求之,不知勞瘁,如執玉,如奉盈,所謂敬也。反而思之,愛敬可知矣,擴而充之,愛敬無窮矣。阮氏釋敬曰:「古聖人造一字,必有一字之本義,本義最精確無弊。敬字从苟从攴,苟篆文作苟,音亟。非苟音狗。也。苟,即敬也,加攴以明擊之義也。警从敬得聲得義,故釋名曰:「敬,警也,恒自肅警也。」此訓最先最確。蓋敬者,言終日常自肅警,不敢怠逸放縱也。故周書謚法解曰:「夙夜警戒曰敬。」虞翻易逸象曰:「乾爲敬。易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書曰:『節性惟日其邁。』日邁者,日乾乾也。」周書以無逸名篇,國語敬姜論勞逸之義,爲千古至言,孔子嘆之,此敬姜之所以爲敬也。敬字古訓以肅警無逸爲義,凡服官之人、讀書之士當終身奉之。」案愛立於敬,孝經言不敢,即敬字之義。「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五孝所同,而天子者,立愛敬之極者也,故首發之。
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于四海,蓋天子之孝也。
黄氏曰:「天子者,立天之心。立天之心,則以天視其親,以天下視其身。以天視親,以天下視身,則惡慢之端無繇而至也。」案天子以天下爲體,惟天惟祖宗全付有家,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四方有敗,必先知之。凡養民、理財、用人、治兵,周官六典,中庸九經,皆天子德教之實,必使百姓四海,人人被其愛敬之德,人人順其愛敬之教,皆愛親敬親以相愛相敬,合敬同愛,備物致用,足食足兵,無敵順治,而後全受天祖者,爲無所毁傷,而後一人有慶無患,否則秦、隋之暴固惡慢,周末之衰亦惡慢矣。天子者,以一人之心力,庇萬萬生靈之身家性命者也。故孝經言治天下之道在順,而所以順之者在敬,即易乾坤之義,終日乾乾,自强不息,所以萬國咸寧,保合大和,君健而天下順也。又案孟子言「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云云,正發明五孝之義,所謂孝無終始,患及其身也。孝經於諸侯以下皆著「然後能保守」之文,見反是即不能保守。於天子獨不然者,諸侯以下之不保,或由於上之削黜,天子則至尊無上。當時王室衰微,天下乖戾,無君君之心。聖人志在尊王,故總著其義於後,而深没其文於此,所以辨上下,定民志,即春秋書王以制叛亂之義。所謂「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春秋天子之事」,於此見矣。
諸侯章
「在上不驕」節
鄭氏曰:「費用約儉,謂之制節。慎行禮法,謂之謹度。無禮爲驕,奢泰爲溢。」 元氏澹曰:「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富不與侈期而侈自來,故戒之。」 漢敕曰:「親親之恩,莫重於孝,尊尊之義,莫大於忠。故諸侯在位不驕,以致孝道,制節謹度,以翼天子,然後富貴不離於身,而社稷可保。」 説苑敬慎篇曰:「高上尊賢,無以驕人,聰明聖智,無以窮人,資給捷速,無以先人,剛毅勇猛,無以勝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知必質,然後辨之,雖能必讓,然後爲之。故士雖聰明聖智,自守以愚,功被天下,自守以謙,勇力距世,自守以怯。此所謂『高而不危,滿而不溢』者也。」 吕氏春秋説楚雞父之敗曰:「凡持國,太上知始,其次知中,其次知終。三者不能,國必危,身必窮。孝經曰:『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楚不能之也。」阮氏福曰:「此可見孔子以春秋、孝經相爲輔教之義。如知孝經不危、不溢、保和之義,則無雞父之戰不保之危矣。凡春秋二百數十年中,諸侯、卿大夫、士之不保社稷、祭祀、禄位者,皆可以此推之。」 案楚之敗於吴,實敗於囊瓦爲政,貪惏無藝,讒慝宏多,綱紀廢弛也。自攜其民,内政不修,則輕敵固亡,畏敵亦亡。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不敢盤于遊田,而伐昆夷。齊桓公作内政而霸諸侯,衛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務財訓農,通商惠功,敬教勸學,授方任能,而克邢、狄。越王勾踐早朝晏罷,生聚教訓,而沼吴。易亡爲存,轉弱爲强,未有不自不驕不溢始者。若不能實事求是,勤民恤功,整飭吏治,固結人心,備豫兵食,而徒爲緩敵苟安之計,則敵見我之無志無用,必吞噬無餘而後已。六國之滅於秦,職是故也。富貴社稷民人之保與不保,不視乎敵勢之强弱,邦交之善否,而視乎人君敬怠義欲之一心。吏治之善惡,君心之敬怠轉移之。民生之肥瘠,君心之義欲消息之。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强則枉,不敬則弗正。强者弗滅,敬者萬世。在上不驕,敬勝怠也,制節謹度,義勝欲也。戰戰兢兢,自强不枉,然後能保其富貴以事其先君。聖人非教在上者私其富貴也,有天下有國者之富貴,萬萬生靈之身家性命繫焉。故鄭人有棟折榱崩之懼,豳詩有覆巢破卵之憂,君民一體也。
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鄭氏曰:「義取爲君恒須戒慎。」 阮氏福曰:「孔、曾之學皆主戒懼,故曾子立事篇曰:『君子取利思辱,見惡思詬,嗜欲思恥,忿怒思患,君子終身守此戰戰也。』又曰:『昔者天子日旦思其四海之内,戰戰惟恐不能乂也;諸侯日旦思其四封之内,戰戰惟恐失損之也;大夫士日旦思其官,戰戰惟恐不能勝也;庶人日旦思其事,戰戰惟恐刑罰之至也。是故臨事而栗者,鮮不濟矣。』孝經十八章、曾子十篇皆無泰然自得氣象。論語曰:『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啓予足,啓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是曾子一生,皆守孝經戰戰兢兢之大義,以至於没世也。」
卿大夫章
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
孟子準此文以爲訓曰:「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先儒謂:「聖賢之訓,皆以服在言行之先。蓋服之不衷,則言必不忠信,行必不篤敬。中庸脩身,亦先以齊明盛服。都人士之狐裘黄黄,所以出言有章,行歸于周也。」 案先王制禮,因民生日用不可離之事而爲之節文,以達其愛敬之心。人受天地之中,肖天地之貌,聖人因其適體之用而制之法,使超然異於毛羽之禽獸而有以自好,慎行其身,因以敦典秩禮,表德定分。故古者深衣,有制度以應規矩,繩權衡,規矩取其無私,繩取其直,權衡取其平,可以爲文,可以爲武。禮始於冠,服備而後容體正,顔色齊,辭令順,爲行禮之本,三加弭尊,諭其志以進其德,皆制之於外以安其内,使惰慢邪僻之氣不設於身體,日迁善而不自知也。世之衰也,以天地之性最貴,可聖可賢之身,而甘爲惰游不齒之服;以君父生成,涵濡中國數千年來禮俗教化,可忠可孝之身,而忍爲壞法亂紀之服。陷溺人心,敗壞風俗,毁傷其身,灾及其親,不法之害,未知所底。正經興民,激其廉恥,動其天良,俾違邪歸正,夫逆效順。是在卿大夫之法言德行。又案禮士相見經曰:「與君言,言使臣。與大人言,言事君。與老者言,言使弟子。與幼者言,言孝弟於父兄。與衆言,言忠信慈祥。與居官者言,言忠信。」是謂法言。冠義曰:「成人之者,將責成人禮焉,責成人禮焉者,將責爲人子、爲人弟、爲人臣、爲人少者之禮行焉,將責四者之行於人,其禮可不重與?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後可以爲人,可以爲人而後可以治人也。」衛將軍文子篇:「孔子曰:『孝,德之始也。弟,德之序也。信,德之厚也。忠,德之正也。參也,中夫四德者矣。』」是謂德行。又案春秋時卿大夫尚多法言德行,故文、武之道未墜於地,至戰國時則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邪説淫辭,深中人心,毒徧天下,賊民興,喪無日矣。卿大夫非法不言,非道不行,而後能格君心之非,正人心之邪。諸葛之公誠,司馬之忠信,朱子之誠正,得之矣。
然後能守其宗廟。
阮氏曰:「孝經卿大夫之孝,以保守其家之宗廟祭祀爲孝。如此爲孝,則不敢作亂,則不敢不忠、不仁、不義、不慈。齊之慶氏,魯之臧氏,皆叛于孝經者也。儒者之道,未有不以祖父廟祀爲首務者,曾子無廟祀而啟其手足,亦此道也。」
士章
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
劉氏瓛曰:「父情天屬,尊無所屈。」 案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天之生物,使之一本。子者,父之子,母統於父。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夫爲妻綱,故父爲子綱。父者,子之天;君者,臣之天。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君爲臣綱。三綱者,人倫之本,愛敬之原。凡民莫不由之,而知其義者,士也。故制禮自士始,士可不以名教綱常爲己任乎?
故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
鄭氏曰:「移事父孝以事於君,則爲忠矣。移事兄敬以事於長,則爲順矣。」 舊説云:「入仕本欲安親,非貪榮貴也。若用安親之心,則爲忠也;若用貪榮之心,則非忠也。」嚴植之曰:「上云君父敬同,則忠孝不得有異。故以至孝之心事君必忠也。」 案以安親之心事君,則知君民一體,休戚相同,正色立朝,竭忠盡智,公家之利,知無不爲,危急存亡,有死無二。若用貪榮之心,則孟子所謂懷利以事君者,背君親而爲不義,敗國殄民,惟利是圖,行同狗彘,勢所必至矣。
然後能保其禄位。
君子之於禄位,非其道,則禄之以天下弗顧也;由其道,則一命之榮皆君父之恩,不敢失墜。孟子曰:「惟士無田,則亦不祭。」士之失位,猶諸侯之失國家,此孝經之義也。蓋不義而得禄位,忝所生也。不義而失禄位,亦忝所生也,君子之於禄位,得之以義,保之以義。
庶人章
「用天之道」節
案天子之孝,人之所以參天地也,庶人之孝,人之所以異於禽獸也。諸葛武侯便宜十六策曰:「經云:『庶人之所好者,「所好者」三字疑「所謂孝者」四字之譌。惟躬耕勤苦,謹身節用,以養父母,制之以財,用之以禮。豐年不奢,凶年不儉,素有積蓄,以儲其後。』」
「故自天子至於庶人」節
黄氏曰:「不敢毁傷,孝之始也。立身顯親,孝之終也。謹身以事親則有始,立身以事親則有終,孝有終始,則道著於天下,立於百世。敬愛其身而惡慢終之,(案「身」當爲「始」,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且孩提愛親,少長敬兄,人固無不愛敬其始者,放其良心則不能終矣。)小則毁傷其身,大則毁傷天下。曾子曰:『旤患繇生,自纖纖也,君子夙絶之。』夙絶之如何,曰:敬而已矣,君子未有不敬而免於患者也。」 案,聖人之道,務在有始有卒。故周易首乾,自强不息,堯典始欽,禮主於敬,論語首學而時習,稱仁爲己任,死而後已。學本於有恒,化成於久道,真積力久,則强立不反。政如農功,日夜以思,思患豫防則身安而國家可保。堯戒曰:戰戰栗栗,日慎一日。詩曰:「我日斯邁,而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是以君子憂深思遠,朝夕匪懈,無有師保,如臨父母,惟恐百密一疏,以釀家國莫大之禍,以貽君親之憂,失生民之望。傳曰:「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否則怠慢忘身,惑灾所聚。唐明皇注此經不從鄭注,訓患爲禍,蓋驕泰之心已萌,知得而不知喪。阮氏福曰:「孔子於諸侯、卿大夫、士皆言然後能保其社稷、宗廟、禄位,獨於天子、庶人未言保守,故於此總結言及禍患,五等所同,天子當防患及也。明皇講此經不知患及天子之義,似孔子論孝之時已豫括天寶之事,所繫豈不大哉?」案,聖人之訓,炳若日月,萬世治亂,莫之能外,即今西國之所以能富能强,亦不過上下情通,同心協力,有合於愛之義,實事求是,弗能弗措,有合於敬之義。故西學富强之本,皆得我中學之一端,中國之所以貧弱,不在不知西學而在自失我中學。聖人之道,得其全者王,得其偏者强,而無實甚至背馳而充塞之者亡。夫必實踐我中學而後可以治西學,而後可以富强無患。
三才章
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
春秋繁露:「河間獻王問温城董君曰:『孝經曰:「夫孝,天之經,地之義」,何謂也?』對曰:『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爲冬,金爲秋,土爲季夏,火爲夏,木爲春。春主生,夏主長,季夏主養,秋主收,冬主藏。藏,冬之所成也。是故父之所生,其子長之,父之所長,其子養之,父之所養,其子成之,諸父所爲,其子皆奉承而續行之,不敢不致如父之意,盡爲人之道也。故五行者,五行也。由此觀之,父授之,子受之,乃天之道也。故曰:「夫孝,天之經也」,此之謂也。』王曰:『善哉,天經既得聞之矣,愿聞地之義。』對曰:『地出雲爲雨,起氣爲風。風雨者,地之所爲,地不敢有其功名,必上之於天命,若從天氣者,故曰天風天雨也,莫曰地風地雨也。勤勞在地,名一歸於天,非至有義,其孰能行此?故下事上,如地事天也,可謂大忠矣。土者,火之子也。五行莫貴於土,土之於四時,無所命者,不與火分功名。木名春,火名夏,金名秋,水名冬。忠臣之義,孝子之行,取之土者,五行最貴者也,其義不可以加矣。五聲莫貴於是宫,五味莫美於甘,五色莫勝於黄,此謂孝者地之義也。』王曰:『善哉。』」 案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元者,天地之本,萬物資之以爲心,所謂仁人心也。孝爲仁之本,元氣之最先見者。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故曰:天之經。地順承天,孝子之行,忠臣之義,取諸地,故曰:地之義。
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
鄭氏曰:「孝弟恭敬,民皆樂之。」 案天地之元,民實資之,乾以易知,坤以簡能,不學而能,不慮而知,故曰「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故則天因地,以順天下,則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明者,天之所以命人者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天命之性,生而知之,因其性善而擴充之,是謂則天之明。利者,地之所以養人者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則自天子至於庶人,各保其天下國家、身體髮膚以享土利,是謂因地之利。又案天之明,人之所以知愛知敬也,地之利,人之所以能愛能敬也。利者,義之和也,即順也。地以至順承天,則品物咸亨,保合大和,親親敬長,則達之天下,和睦無怨。記曰:「君明,臣忠,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義利一也,未有不義而能利者。元氏曰:「此經全同左傳子太叔答趙簡子問禮,明孝之與禮其義同。」 阮氏福曰:「孝經『則』字凡四見。此章云:『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又聖治章云:『民無則焉』,『則而象之』。『則』字之義,譬如繩尺規矩,周人最重之。故左傳載公孫枝對秦伯曰:『唯則定國。』季文子使史克對宣公引周禮曰:『則以勸德』。又引誓命曰:『毁則爲賊。』」
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
見者,先知先覺也。則天因地,以順天下,以天治人也。見教之可以化民,因其固有而利導之,以人治人也。先之以博愛,先之以敬讓,以己治人也。有諸己而後求諸人,以身教者從,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白虎通曰:「教者,效也。上爲之,下效之。民有質樸,不教不成。故孝經曰:『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
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
博愛者,本愛親之心以愛人。民興於愛,則惻然自動其孩提愛親之心,故莫遺其親。博愛,仁也,未有仁而遺其親者。漢書刑法志曰:「上聖卓然先行敬讓博愛之德者,衆心説而從之。」又曰:「仁愛德讓,王道之本。」
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
德若周禮三德、六德。義謂十義。愛親之心,德之本也。仁者仁此,義者宜此,忠者中此,信者信此。以爲君則明,以爲臣則忠,以爲兄則良,以爲弟則弟,以爲長則惠,以爲幼則順,無所處而不當也。陳者,張設布列之意。民既動其愛親之心,則可陳之以德義而百行立矣。
先之以敬讓而民不争。
元氏曰:「君身先行敬讓,則天下自息貪競。」
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
禮記緇衣曰:「君民者,章好以示民俗,慎惡以禦民淫,則民不惑矣。」鄭氏説以孝經曰:「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
孝治章
是以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禍亂不作。
阮氏曰:「此反覆申明首章『民用和睦,上下無怨』之義。自古民之怨秦怨隋極矣,是以禍亂速作。唐之天寶,宋之新法,亦皆怨而不和,是以灾害禍亂。惟民心和睦者,天下必久太平。孔子之言,歷歷明驗矣。」
聖治章
天地之性人爲貴。
鄭氏曰:「貴其異於萬物也。」 董子曰:「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貴於人,人受命乎天也,故超然有以倚。物疢疾莫能爲仁義,惟人獨能爲仁義。物疢疾莫能偶天地,惟人獨能偶天地。人有三百六十節,偶天之數也;形體骨肉,偶地之厚也;上有耳目聰明,日月之象也;體有空竅理脈,川谷之象也;心有哀樂喜怒,神氣之類也。觀人之體,一何高物之甚而類於天也。物旁折,取天之陰陽以生活耳,而人乃爛然有其文理。是故凡物之形,莫不從伏旁折天地而行,人獨題直立端尚正正當之。是故所取天地少者旁折之,所取天地多者正當之。此見人之絶於物而參天地。」又曰:「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驩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生五穀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養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於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爲貴。』」 阮氏曰:「孝經言『天地之性人爲貴』,可見人與物同受天性,惟人有德行,行首於孝,所以爲貴,而物則無之也。性字本從心從生,先有生字,後造性字。商、周古人造此字時即以諧聲,聲亦意也。告子『生之謂性』一言,本古訓。而告子誤解古訓,竟無人物善惡之分,其意中竟欲以禽獸之生與人之生同論,與孝經人爲貴之言大悖,是以孟子闢之。蓋人性雖有智愚,然皆善者也。」 焦氏循説伏羲之畫卦云:「情性之大,莫若男女,人之性,孰不欲男女之有别也。方人道未定,不能自覺,聖人以先覺覺之,故不煩言而民已悟焉。民知母而不知父,與禽獸同。伏羲作八卦而民悟,禽獸仍不悟也。此人性之善所以異乎禽獸。」 案人性之善,絶乎物而參天地者,在知三綱五常。孩提愛親,五常之本;别夫婦以正父子,三綱之本。聖人愛敬天下,生養保全萬萬生靈之盛德大業,皆從此出,故曰:「人之行莫大於孝」,「明王以孝治天下」。
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
蓋大孝尊親,博施備物,使天之所生,地之所養,祖父之所全付,凡有血氣,無不被我愛敬,以萬國之歡心事其先王,集天下之和氣升之郊廟,而後爲無所毁傷,而後孝之能事畢。郊祀宗祀配以祖父,此周公立人倫之極,爲制禮之本。孝莫大於嚴父,故周禮以尊尊統親親,萬世彝倫於是敘焉。
故親生之膝下,以養父母日嚴。
「親生之膝下」者,謂親身生之膝下。「以養父母日嚴」者,以愛養父母日加嚴敬。顧氏炎武曰:「孩提之童,知愛而已,稍長然後知敬。知敬然後能嚴。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别乎?』故『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衣燠寒,疾痛苛癢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後,而敬扶持之』,敬之始也。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勉夫』,敬之終也。日嚴者,與日而俱進之謂。」
聖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
教即禮也。冠、昏、喪、祭、聘、覲、射、鄕,無一非因嚴教敬,因親教愛。讀孝經而後,知禮之協乎天性,順乎人情。
父子之道,天性也。
此中庸性、道、教之義所自出。性者,生也,天性猶云天生。生之膝下,一體而分,喘息呼吸,氣通於親,子之親嚴其父母,天生自然,所謂「天命之謂性」,孟子所謂「性善」也。天性親嚴,是謂父子之道,五倫皆從此起,所謂「率性之謂道」,「天下之達道五」也。聖人因人親嚴之天性,而教之愛敬,所謂「修道之謂教」也。父子之道天性,「自誠明謂之性」也;因嚴教敬,因親教愛,「自明誠謂之教」也。
君臣之義也。
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人有會歸,而後人人得保其父子。天下國家、身體髮膚,父傳之,子受之,上下各思永保其父子,而後君臣各盡其道。故父子之道,爲君臣之義所自出。故孝子事君必忠。
父母生之,續莫大焉;君親臨之,厚莫重焉。
續,猶屬也。五服之親,皆骨肉相連屬,而父母生之,一體而分,故續莫大焉。長幼之施,朋友之誼,睦婣任恤,皆相厚之道,而有父之親,有君之尊,生養教誨,全付有家,永保勿替,故厚莫重焉。故愛敬他人必自愛親敬親推之,而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故親生之膝下,父母生之,續莫大焉。漢書藝文志謂諸家説多不安。今反覆經義,説之如此。
「故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節
左傳季文子使太史克數莒僕之罪,以對宣公,曰:「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則謂賊,掩賊爲藏,竊賄爲盜,盜器爲姦,主藏之名,賴姦之用,爲大凶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爲吉德,盜賊藏姦爲凶德。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弑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寶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姦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是以去之。」案史克述周公之訓,以正亂賊之罪,孝經用其語,此即魯之春秋其文則史,而孔子取其義,可見春秋、孝經相輔爲教。又可見孝經明大順,春秋誅大逆,皆本於周公之則。則,法也。至德要道則天下順,悖德悖禮則民無則,此可見人性之善、好惡之同。「則以觀德」者,立父子君臣之則,以觀孝經忠信之德。有孝敬忠信之德,則親親仁民愛物、相生相養相保之事功皆從此起,未有事功不本於德者。漢制使天下誦孝經,東漢節義之所以盛,國本之所以固也。曹操欲求不孝、不弟、污辱之人而有濟國安民之略者,魏之所以遽見篡奪。魏、晉以後,所以數百年天下大亂,綱常墜地,生民塗炭,所謂「雖得之,君子不貴」,聖人之言,豈不大彰明較著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爲大姦慝。不愛敬其親而愛敬他人者,豈真能愛敬他人哉?將收拾人心,要結死黨,以濟其大姦大惡,其始誘以鈎餌,其終納之湯火。先爲邪説淫辭,以蠱惑迷亂人之心志,而後使人忘其親、忘其身而從之,如病風發狂,蹈河掬火,陷於悖逆誅死之地而後已。故墨翟之兼愛,非兼愛也,兼惡也;其無父也,將以無君也。彼其人有精明强忍之才,博物多能之學,以兼愛之説招集徒黨。設積日累久,諸侯稍衰,將無事不可爲。彼見君臣之義之出於父子也,於是先决父子之倫,彼恐人之讀書,知大義而不信己也,於是教人不讀書。鞅、斯之焚書,以肆其凶虐,曹操之求不孝不弟之人,以爲篡漢先聲,皆此意也。三綱相須而成。今日之爲邪説者,又欲决夫婦之綱,以亂天下之父子,以顛倒君臣,則其智更奸,其禍更速矣。夫人情莫不欲人之愛己,聖人之愛人也以至誠,姦人之愛人也以大僞。誠僞之别,萬萬生靈生死之關,何以别之?以其愛親與不愛親别之。故孝經者,仁之至,智之盡。以孝經之道觀人,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心之厚薄邪正不爽毫黍。莊子曰:「盜不得聖人之道不行,爲之權衡以信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夫苟以孝經爲權衡,凶德之盜惡從而竊之哉。
「君子則不然」節
春秋繁露曰:「衣服容貌者,所以説目也;聲音應對者,所以説耳也;好惡去就者,所以説心也。故君子衣服中而容貌恭,則目説矣;言理應對遜,則耳説矣;好仁厚而惡淺薄,就善人而遠僻鄙,則心説矣;故曰:『行思可樂,容止可觀』,此之謂也。」 鄭氏曰:「難進而盡忠,易退而補過。」案難進者,仕爲行道,不爲利也。天下惟難進者能盡忠,中患失之鄙夫,其於君也利之而已。易退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也。天下無不是之君親,故思補過。阮氏曰:「此章兩言『政』字,論語引書云:『孝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此政必從孝友而施,即孔子孝經之所由來。猶之詩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爲孟子性善所由來。孔、孟之學未有不本之詩、書者也。」
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
阮氏曰:「晉、唐人言性命者,欲推之於身心最先之天。商、周人言性命者,祇範之於容貌最近之地,所謂威儀也。春秋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衞北宫文子見令尹圍之威儀,言於衞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志。雖獲其志,不能終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詩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臣有臣之威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衞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大小皆有威儀也。周詩曰:「朋友攸攝,攝以威儀。」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訓以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曰:「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則而象之也。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於是乎懼而歸之,可謂愛之。文王伐崇,再駕而降爲臣,蠻夷帥服,可謂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之,可謂則之。文王之行,至今爲法,可謂象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也。』又成公十三年曰:『成子受脤於社,不敬。劉子曰:「吾聞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勤禮莫如致敬,盡力莫如敦篤。敬在養神,篤在守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燔,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今成子惰,弃其命矣。其不反乎?」』觀此二節,其言最爲明顯。書言威儀者二,顧命『自亂於威儀』,酒誥『用燕喪威儀』。詩三百篇中,言威儀者十有七,朋友相攝以威儀,已見於左氏所引。此外『敬慎威儀,維民之則』,『威儀抑抑,德音秩秩,受福無疆,四方之綱』,『抑抑威儀,維德之隅』,『敬慎威儀,以近有德』,則皆同乎北宫文子、劉子之説也。威儀者,言行所自出。故曰:『慎爾出話,無不柔嘉。淑慎爾止,不愆于儀』,此謂謹慎言行、柔嘉容色之人,即力威儀也。是以仲山甫之德,則『柔嘉維則,令儀令色,小心翼翼,古訓是式,威儀是力』矣。魯侯之德,則『穆穆敬明,敬慎威儀,維民之則』矣。成王之德,則『有孝有德,四方爲則,颙颙卬卬,四方爲綱』矣。且百行莫大於孝,孝不可以情貌言也。然詩曰:『敬慎威儀,維民之則,靡有不孝,自求伊祜』矣,又言『威儀孔時,君子有孝子』矣。且力於威儀者,可祈天命之福。故威儀抑抑,爲四方之綱者,受福無疆也。威儀反反者,降福簡簡,福禄來反也。此能者養之以福也,反是則威儀不類者,人之云亡矣,威儀卒迷者,喪亂蔑資矣。且定命即所以保性,卷阿之詩言性者三,而繼之曰:『如圭如璋,令聞令望,四方爲綱。』凡此威儀爲德之隅,性命所以各正也。匪特詩也,孔子實式威儀定命之古訓矣。故孝經曰:『君子言思可道,行思可樂,德義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論語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此與詩、左傳之大義,無毫釐之差也。」阮氏福曰:「曾子曰:『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亦曾子傳孝經容止威儀之義也。」卷中凡引阮文達公説,自首見外,皆稱阮氏,其子福,則每引皆兼舉名以别之,亦父前子名之義。案威儀所以定命,不敢毁傷,自力威儀始。凡人之目動言肆、舉趾高、心不固者,必有異事邪慮意外之憂。凶悍好陵人者,其後必有非常之禍;輕佻無度,作事有始無終者,其後多有夭折之患。四語得之吾友梁氏鼎芬。而家庭之閒,恣睢自由,疾行先長,尤爲世道之大憂。犯上作亂,必自幼而不孫弟始。此語得之吾友沈氏曾植。故曲禮、内則、少儀爲平治天下之本,其爲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詩曰:「威儀是力」,力者,躬行實踐之謂。君子有其容,則實以君子之德,若色取仁而行違,則忒而非力矣。
紀孝行章
「孝子之事親也」節
孝經,孝之經也。曲禮、内則、少儀、文王世子之等,皆孝之傳。致敬、致樂、致憂若曲禮、内則諸篇所言是。元氏曰:「盡其憂謹之心,侍疾必謹。」元氏以謹申憂,甚善。致哀、致嚴,若禮經士喪、既夕、特牲、少牢及記檀弓、喪服小記、大傳、祭義等篇是。鄭氏説祭曰:「齋戒沐浴,明發不寐。齋必變食,居必遷坐,敬忌踧踖,若親存也。」 陸氏新語曰:「曾子孝於父母,昏定晨醒,周寒温,適輕重,勉之於靡粥之間,行之於衽席之上,而德美重於後世。」按此之謂能事親。
「事親者,居上不驕」節
驕以致亡,亂以致刑,争以致兵,此之謂毁傷。非是則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命也。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致命遂志,殺身成仁,義也。是故驕也、亂也、争也,雖幸而無患,君子謂之毁傷,所謂「罔之生也幸而免」,「哀莫大於心死」也。不驕、不亂、不争,雖不幸而死,若比干之極諫,孔父、仇牧之死難,君子謂之「全歸」,「未見蹈仁而死者」也。蹈仁而死,猶不死也,以其無毁傷之道也。故曾子臨大節而不可奪。
五刑章
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
説文云:「,不順忽出也,从到子。」易曰:「突如,其來如」,不孝子出不容於内也。,即易突字也。案易曰:「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鄭氏曰:「不孝之罪,五刑莫大。焚如,殺其親之刑。」阮氏云:「志在春秋,爲弑君父者嚴刑法也。行在孝經,爲事君父者率性道也。文言曰:『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此易教兼春秋、孝經言之也。」 元氏曰:「舊注以不孝之罪,聖人惡之,去在三千條外。」周禮賈疏曰:「孝經不孝不在三千者,深塞逆源。」
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此大亂之道也。
人生於三,事之如一,故天地者,人之本;祖父者,類之本;君師者,治之本。事親、事君、事師,其義同。大戴禮言:「大罪有五,殺人爲下。」蓋殺人者,所殘止一人,自取誅戮而已。要君、非聖、非孝,則逆天悖理之極,將驅天下爲禽獸,以召禽獮草薙、積血暴骨之禍。故聖人必首誅之,所以救同類於水火,以至順討至逆,廹於愛敬萬不得已之心而出之者也。孔子誅少正卯,誅亂臣賊子,豈得已哉?
廣要道章 廣至德章
此申明至德、要道之義。德者,愛敬也,愛敬及天下,謂之至德,孝弟是也。孟子曰:「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德而曰至,以言乎其大也。道者,所以行愛敬者也,愛敬一人而千萬人説,謂之要道,禮樂是也。孟子曰:「仁之實,事親;義之實,從兄;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道而曰要,以言乎莫此爲善也。愛非敬不立,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不敢即敬也,故曰:「語孝必本敬,本敬則禮從起」。孝弟同體,父子之道、君臣之義相須而成,孝則必弟,孝則必忠,孝以愛興敬,禮以敬治愛。古之君子躬行至德,自盡其孝弟忠敬以事父、事兄、事君,而即以敬天下之爲父、兄、君者,是之謂教,以身教也。敬天下之爲父、兄、君者,而天下之子、弟、臣皆惻然自生其事父、事君、事兄之心,是之謂悦,悦即「樂則生矣」之樂,所謂「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孝弟恭敬,民皆樂之」也。天下之子、弟、臣悦,則興孝、興弟、作忠,而愛不可勝用,敬不可勝用。尊尊、親親、長長、幼幼,以生以養、以富、以教,而上下安,型仁講讓,和親、安平、康樂而風俗成矣,故曰:「孝經者,制作禮樂,仁之本。」夫是之謂順。又案孔子行在孝經,教孝、教忠、教弟而萬世之下皆知父之爲父,君之爲君,兄之爲兄,即所以敬萬世之爲君、父、兄者也。萬世之爲子、弟、臣者,讀孝經無不自動其孝弟忠敬固有之良心,所謂子説、弟説、臣説也。子、弟、臣説,則本立道生,親愛禮順之心惡可已。擴而充之,天下無亂不可治,無散不可聚,無若不可强,故黄忠端之序孝經曰:「循是而行之,五帝、三王之治猶可以復。」
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安上治民,莫善於禮。
禮記曰:「隆禮由禮,謂之有方之士;不隆禮,不由禮,謂之無方之民。敬讓之道也,故以奉宗廟則敬,以入朝廷則貴賤有位,以處室家則父子親、兄弟和,以處鄉里則長幼有序。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此之謂也。故朝覲之禮,所以明君臣之義也;聘問之禮,所以使諸侯相尊敬也;喪祭之禮,所以明臣子之恩也;鄉飮酒之禮,所以明長幼之序也;昏姻之禮,所以明男女之别也。夫禮禁亂之所繇生,猶坊止水之所自來也。故以舊坊爲無所用而壞之者,必有水敗;以舊禮爲無所用而去之者,必有亂患。故昏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矣;鄉飮酒之禮廢,則長幼之序失,而争鬭之獄繁矣;喪祭之禮廢,則臣子之恩薄,而倍死忘生者衆矣;聘覲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諸侯之行惡,而倍畔侵陵之敗起矣。故禮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於未形,使人日徙善遠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 白虎通曰:「樂以象天,禮以法地。人無不含天地之氣,有五常之性者,故樂所以蕩滌反其邪惡也,禮所以防淫佚節其侈靡也。故孝經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 元氏曰:「樂記禮殊事而合敬,樂異文而合愛。敬愛之極,是謂要道;神而明之,是謂至德。故必由斯人以宏斯教,而後禮樂興焉,政令行焉。以盛德之訓傳於樂聲,則感人深而風俗移易;以盛德之化措之禮容,則悦者衆而名教著明。然則韶樂存於齊,而民不爲之易,周禮備於魯,而君不獲其安,亦政教失其極耳。夫豈禮樂之咎乎?」 案此引申經義以論時政。蓋明皇雖注孝經而不能躬行其道,卒有天寶幸蜀之禍。元氏見微知著,故借説經以託規諷,有慨乎其言之。夫苟不至德,至道不凝,孔子篤行至孝德,參天地,躬備聖王之道,爲禮樂之宗,言爲世法,行爲世道,制作六藝,宣教明化,以愛敬天下生民。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是以崇聖之祀,尊及五世,衍聖之緒,流慶萬年。德爲聖人,尊爲帝王師,宗廟饗之,子孫保之。立身行道,顯親揚名,爲生民未有,所謂「行在孝經」。故大訓垂世,日月並明。曾子事親養志,常以皓皓,是以眉夀,修身慎行,忠實不欺,患之小者,毫髮必謹,節之大者,死生不奪。故孔子以爲能通孝道,授之業。鄭君篤信好學,守死善道,進退容止,非禮不行。故依經立注,爲學者宗。若明皇之治,有始無終,禍亂僨興,唐宗幾滅,德不足以庇百姓,言安足以闡名教?所謂「誦詩三百,授政不達,雖多奚爲」者。今之士大夫,飾虚喪實,靜言庸違,視聖賢經傳,徒爲沽名弋利之用,自賊以禍,天下。悲夫!是以中庸貴誠,論語惡佞。
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爲人父者也;教以弟,所以敬天下之爲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爲人君者也。
禮文王世子記説世子齒學之禮曰:「國人觀之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父在則禮然。』然而衆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有君在則禮然。』然而衆著於君臣之義也。其三曰:『將君我而與我齒讓,何也?』曰:『長長也。』然而衆知長幼之節矣。故父在斯爲子,君在斯爲之臣。居子與臣之節,所以尊君親親也。故學之爲父子焉,學之爲君臣焉,學之爲長幼焉,父子、君臣、長幼之道得而國治。」大傳曰:「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此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義皆與孝經同。由世子齒學之義,故自上至下,皆兢兢焉爲子臣弟少之事。雖天子必有父,必有兄,不敢驕溢非法,以取亂亡,所以天下和平,兆民乂安也。又案敬者,禮之本也;悦者,樂之本也。敬天下之父、兄、君,而天下之子、弟、臣悦,禮樂之所由作也。
廣揚名章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其所厚者薄而所薄者厚者,未之有。故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即施于有政。曾子曰:「未有君而忠臣可知者,孝子之謂也。未有長而順下可知者,弟弟之謂也。未有治而能仕可知者,先修之謂也。故曰:『孝子善事君,弟弟善事長。』君子一孝一悌,可謂知終矣。」故孝經爲教忠之本。入則孝,出則弟,即可以守先王之道而垂法後世。在上者之官人,在下者之取友,亦視其家庭之間厚薄何如耳。
居家理治,可移於官
鄭氏曰:「君子所居則化,是以行成於内,而名立於後世矣。」 黄氏曰:「君子之立行,非以爲名也,然而行立則名從矣。詩曰:『文王有聲,遹駿有聲。』周公之告召公曰:『丕單稱德。』皆不諱名也。而今之君子必以名爲諱,故孝弟衰而忠順息,居家不理,治官無狀,而猥享爵禄者衆也。」 顧氏炎武曰:「今人自束髮讀書之時,所以勸之者,不過所謂千鍾粟、黄金屋,而一旦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懷利以相接,遂承風流,不可復制,後之爲治者宜何術之操?曰:唯名可以勝之。名之所在,上之所庸,而忠信廉潔者顯榮於世。名之所去,上之所擯,而怙侈貪得者廢錮於家,即不無一二矯僞之徒,猶愈於肆然而懷利者。南史有云:『漢世士務修身,故忠孝成俗,至於乘軒服冕,非此莫由。晉、宋以來,風衰義缺。故昔人之言,曰名教,曰名節,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義爲利,而猶使之以名爲利。雖非純王之風,亦可以救積污之俗矣。』」又曰:「漢人以名爲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爲治,故人材衰。」又曰:「宋范文正上晏元獻書曰:『夫名教不崇,則爲人君者謂堯、舜不足法,桀、紂不足畏,爲人臣者謂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恥。天下豈復有善人乎?人不愛名,則聖人之權去矣。』」 案聖人正名百物,善善而惡惡,是是而非非,使天下灼然知善之爲善而力行之,力行之而孝敬忠信之名歸焉。身有盡而名無窮,必使言爲世法,動爲世道,篤實輝光,永久弗替,而後立身行道爲無遺憾。孝經曰:「行成於内,而名立於後世。」行成於内者,務其實不願乎外也。論語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稱」,疾其無爲善之實也。是故日月有明,人皆見之,不求名而名自歸者,上也。秉燭幽室之中,有求必見,顧名而思義,循名以致實者,次也。若夫不顧名義,不恤公論,惟利是圖,昏不知恥,則民斯爲下,其禍將使天下清濁淆亂,邪慝並興,反易天明,决裂綱常,而大亂起矣。故名之所繫至大,顧氏之言,雖未及乎孝經揚名之義,亦愛禮存羊、剥極思復之苦心至論也。
諫諍章
孝經大義,在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各保其天下、國家、身名。君有争臣,士有争友,父有争子,則雖有失道而不陷於兵刑亂亡,故當不義則不可以不争。嗚呼,臣子睹君父危亡將至,而秦、越相視,不關痛癢,朝廷之上,維諾泄沓,持禄保位,遂使蠻夷猾夏、寇賊姦宄之禍日甚一日。安危利菑,欺飾如故,至於河决魚爛、淪胥以亡而後已,此又與亂賊之甚者也。白虎通曰:「臣所以有諫君之義何?盡忠納誠也。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 荀子曰:「孝子所以不從命有三,從命則親危,不從命則親安,孝子不從命乃衷。從命則親辱,不從命則親榮,孝子不從命乃義。從命則禽獸,不從命則修飾,孝子不從命乃敬。故可以從而不從,是不子也。未可以從而從,是不衷也。明於從不從之義,而能致恭敬、忠信、端慤以慎行之,則可謂大孝矣。」 又説:「子貢以子從父命爲孝,臣從君命爲貞。孔子曰:『昔萬乘之國,有争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争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則宗廟不毁;父有争子,不行無禮;士有争友,不爲不義。故子從父,奚子孝?臣從君,奚臣貞,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之謂貞也。』」 案以上皆言臣子當諫争之義。論語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曾子曰:「父母之行,若中道則從,若不中道則諫。諫而不用,行之如由已。從而不諫,非孝也;諫而不從,亦非孝也。孝子之諫,達善而不敢争辨。争辨者,作亂之所由興也。」 白虎通曰:「人懷五常,故諫有五。其一曰諷諫,二曰順諫,三曰闚諫,四曰指諫,五曰陷諫。諷諫者,智也,知患禍之萌,深睹其事未彰而諷告焉,此智之性也。順諫者,仁也,出辭遜順,不逆君心,此仁之性也。闚諫者,禮也,視君顔色不悦且卻,悦則復前,以禮進退,此禮之性也。指諫者,信也,指者,質也,質指其事而諫,此信之性也。陷諫者,義也,惻隱發於中,直言國之害,勵志忘生,爲君不避喪身,此義之性也。」 案以上皆言臣子諫争之禮。五諫蓋因事之輕重而爲之。
感應章
此章極嘆孝弟爲德之至。蓋聖人之爲孝也,必使天下盡被其愛敬,而後孝德乃大;必使萬世永被其愛敬,而後孝德乃久。王者父天母地,孝於父母者,以身存父母之神,事死如生,事亡如存,必合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使神罔時怨,神罔時恫,而後孝思乃盡。孝於天地者,以身立天地之心,必使天之所生,地之所養,各得其所,升中於天,足以顯神明,昭至德,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而後孝道乃備。故曰:「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事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夫天道遠,人道邇,行遠自邇,守約施博,德極於神明彰,而不外事父母之孝,化極於上下治,而不外長幼之順,信乎「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堯舜之道,孝弟而已。事天明者,尊之至也;事地察者,親之至也。孝莫大於嚴父,繼人之志,述人之事,凡父所爲子,無不奉承而敬行之,不敢不致如父之意。推此以事天,用天之道以道民,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合天下愛敬之心以尊天,是謂事天明。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樂其心,不違其志,樂其耳目,安其寢處,以其飲食忠養之。推此以事地,因地之利以利民,養其欲,給其求,樹木以時伐,禽獸以時殺,致天下愛敬之力以報地,是謂事地察。禮記孔子曰:「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鄭氏説以此經。案事天事親,皆歸於盡愛敬、不毁傷而已。又案鬼神之説,儒釋各家互争,惟聖人之言中正無弊,得乎人心之所同安。禮記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與神,教之至也。衆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於下陰爲野土,其氣發揚於上爲昭明。焄蒿悽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聖人之言鬼神也如是。孝經曰:「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彰矣。宗廟致敬,鬼神著矣。」又曰:「春秋祭祀,以時思之。」禮記曰:「惟聖人爲能饗帝,孝子爲能饗親。饗者,鄉也。鄉之,然後能饗也。」聖人之事鬼神也如是。論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傳曰:「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又曰:「國將興,聽德於民,將亡,聽於神。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聖人之務民義而不瀆鬼神也如是。蓋氣也者神之盛,天有日月星辰,地有山川丘陵,皆積氣成形,則必有神以宰之。神形合則爲人,形神離則爲鬼。魂氣歸天,而祖考與子孫喘息呼吸,精氣相通。苟有子孫,則其必憑依之而不遽散。其先有功德,後世賴其功思其人者,其神亦必依之而常存。故天有神,地有祇,人有鬼。雖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而其理固平易可得而質言也。神與人異道,聖人之爲祭祀也,非曰神嗜飲食也,以爲萬物本天,人本乎祖,報本反始,時思追養,通其精誠於神明,因以教天下順天事親,以立愛敬之本也。神與人異職,聖人之言禍福也,曰:「神福仁而禍淫」,曰:「求福不回」,曰:「自求多福」,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仁則榮,不仁則辱,國家明其政刑,則莫敢侮之,般樂怠敖,則自求禍。故聽於民者必興,聽於神者必亡。又曰:「賢者之祭必受其福」,非世所謂福也。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之謂備。彼諂瀆鬼神以求福者,其流入於左道亂政,蔑視鬼神爲無知者,其流至於悖逆不順,二者相反相因。蓋瀆鬼神者,其心徒爲徼福求利,本不知有天人之理,本不出於敬天愛親之誠。其畏父兄也,不若其畏鬼神,其信聖經也,不若其信釋氏。故邪説左道易以惑,而一反之,則敢於慢天,忍於忘親,犯上作亂相因而至矣。苟知孝經之教,則安有溺於虛無以誤家國,悖於倫理以陷逆亂之患哉。
事君章
「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以孝事君則忠,故孝子之事君也如事親,至誠惻怛,善惡吉凶,視爲切身,公家之利,知無不爲,竭力盡能,自知不足。其陳善納誨,一以悱惻忠厚出之,其愛國也至,故其謀國也審,其愛君也誠,故其吿君也明。因勢利導,先事豫防,萬不忍以唯諾誤人家國,亦不忍以毫末意氣激成朋黨,釀成事變。殺身非痛,負國爲痛,深思熟計,必求有濟。故事君之敬,皆出於愛。上下相親,則君臣同慶。夫子此章立萬世人臣之極,其言婉篤誠懇,本孝而出。後世大臣,惟諸葛武侯、陸宣公諸人近之。學而入政,移孝作忠者,所當深體味也。三國吴志張昭傳孫權嘗問衛尉嚴畯寧念小時所闇書不?畯因誦孝經「仲尼居」。昭曰:「嚴畯鄙生,臣請爲陛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咸以昭爲知所誦。
喪親章
曾子讀喪禮,泣下沾襟。經解曰:「喪祭之禮,所以明臣子之恩也。」盛德記曰:「凡不孝生於不仁愛也,不仁愛生於喪祭之禮不明。喪祭之禮,所以教仁愛也。致愛故能致喪祭,春秋祭祀之不絶,致思慕之心也。夫祭祀,致饋養之道也。死且思慕饋養,况於生而存乎?故曰喪祭之禮明,則民孝矣。故有不孝之獄,則飾喪祭之禮也。」曾子曰:「人之生也,百歲之中,有疾病焉,有老幼焉,故君子思其不可復者而先施焉。親戚既没,雖欲爲孝,誰爲孝?年既耆艾,雖欲弟,誰爲弟?故孝有不及,弟有不時,其此之謂與?」故喪禮者,聖人爲中道失母之嬰兒立中制節,而即爲朝露未晞、暫依膝下者動喜懼愛日之誠。讀孝經喪親章、禮喪祭諸篇而不動心者,必無此人。後世廢棄不讀,是以人心日薄,孝道日衰,而犯上作亂之禍易起。喪服四制曰:「高宗即位而慈良於喪。當此之時,殷衰而復興,禮廢而復起。」春秋傳説魯昭公居喪不哀,在戚而有嘉容,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終。天下國家之治亂,有不根於本原之厚薄者哉?」 此章爲喪禮提綱。禮士喪、既夕、士虞、記問喪等篇,皆其目也。喪禮事死有二大端,一以奉體魄,一以事精神。「爲之棺槨衣衾而舉之」,奉體魄之始;「陳其簠簋而哀慼之」,事精神之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奉體魄之終;「爲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事精神之終也。
毁不滅性
鄭氏曰:「毁瘠羸瘦,孝子有之。」 按「不滅性」者,亦「不敢毁傷」之義。孝子喪親,惻怛之心,痛疾之意,傷腎、乾肝、焦肺,特以父母生己,不敢毁滅耳。
喪不過三年
鄭氏曰:「三年之喪,天下達禮。」 案不過者,不足之辭。人於其親也,至死不窮,特先王制禮不敢過耳。
陳其簠簋而哀慼之
鄭氏曰:「陳奠素器而不見親,故哀慼也。」
爲之宗廟以鬼享之
鄭氏曰:「宗,尊也。廟,貌也。親雖亡没,事之若生,爲立宫室,四時祭之,,若見鬼神之容貌。」
春秋祭祀,以時思之
鄭氏曰:「四時變易,物有成熟,將欲食之,先薦先祖,念之若生,不忘親也。」
生事愛敬,死事哀慼,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
鄭氏曰:「尋繹天經地義,究竟人情也。行畢孝成。」 案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孝子之身終,終身也者,非終父母之身,終其身也。父母既没,慎行其身,不遺父母惡名,可謂能終矣。
[book_title]圖表第三
曹元弼學
孝經今古文各本表
续表
會通第四 孝經
曹元弼學
易
伏義正夫婦以定父子,爲教孝之本,而愛敬之政推行無窮。孝經之義,本自伏羲以來,易説發之矣。今列其文句相證明者如左。
至德 易曰:「易簡之善配至德。」良知良能,至易簡也。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故順民如此其大。
順 易言順最多,阮氏發之精矣。順天下之本在敬,易乾爲敬,坤爲順。
揚名 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
「在上不驕」章 與易「安不忘危,存不忘亡」之戒同義。
制節謹度 易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
「資於事父」章 三綱定於伏羲作八卦
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 此即乾元、坤元資始資生、繼善成性之義。語在要旨。
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 易曰:「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
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 震,長子守宗廟、社稷爲祭主,所以體乾元。
不在於善而皆在於凶德 古人以善爲吉德,惡爲凶德。易所謂吉凶者如此,非以利害爲吉凶也。故易不可以占險,而聖人卜筮之教無流弊。
罪莫大於不孝 易离四,惡人所以焚棄無所容。
天地明察,神明彰矣。宗廟致敬,鬼神著矣 易曰:「知鬼神之情狀」以此。互詳要旨。
書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堯之舉舜以孝,孔子作孝經,所謂「祖述堯、舜」也。明王孝治天下,德教政令,莫備于書。大義已具書説,今録一二事證焉。
先王 鄭注:「禹,三王最先者。」其文殘缺,難可測知。蓋禹平水土,然後契教人倫,伯夷降典,天下始平,孝治始備,所謂「彝倫攸敘」也。此必七十子微言。詳流别鄭氏孝經注下。
民用和睦 堯典:「九族既睦,萬邦協和。」周公作洛,四方民大和會,是其事。
在上不驕,制節謹度 此即論語所謂「敬事節用」。鄭注堯典曰:「敬事節用謂之欽。」
擇言 甫刑曰:「敬忌,罔有擇言在躬。」
先之以敬讓 堯允恭克讓,舜命九官,濟濟相讓。讓字古人最重之。
不敢侮於鰥寡 語本康誥。
郊祀、宗祀 事在召誥、洛誥。
天性 西伯戡黎曰:「不虞天性。」
五刑之屬三千 甫刑文。
詩
孔門之學,出于詩、書。孝經引書,特稱甫刑,將以王室衰微,欲扶其主,以刑亂賊,與春秋同義歟?抑以刑肅俗敝,欲返之於德教歟?其引詩精意,首章稱:「無念爾祖,聿修厥德」,開宗明義即舉文王之詩,明示萬世法祖尊王,且孔子潜心於文王也。聖治章稱:「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儀,法也,則也,推愛親敬親之心以愛人敬人,是以其民則而象之。「其爲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孝經、大學義正相符,蓋詩之本義也。廣至德章稱:「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以强教之,悌以説安之,以證教孝、教弟、教臣子,子説、弟説、臣説,真詩之古訓也。感應章稱:「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詩文上云:「鎬京辟雝」,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周道四達,禮樂交通,本於聿追來孝也。精密曲中如此,而謂孝經引詩、書非出自孔子哉?詩者,愛敬之情也,先王以是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其變風、變雅,亦皆忠臣孝子至誠惻怛所爲。故學詩可以邇之事父,遠之事君,詩説詳矣。今舉事證一二,以備尋省。
郊祀后稷 詩思文,后稷配天也。
宗祀文王 詩我將,祀文王於明堂也。
移風易俗,莫善於樂 樂經久亡,詩序曰:「先王以是美教化,移風俗。」詩教存則樂在其中矣。
將順其美,匡救其惡 此即詩之美刺,鄭氏詩譜序本此以説詩之大義。
禮
孝經者,制作禮樂,仁之本。中庸言舜大孝,武王、周公達孝,而繼以九經三重,即孝經與禮一貫之大義。述孝篇詳之明矣。文句相證,其一隅耳。
至德 黄氏引周禮至德、敏德、孝德而説之曰:「雖有三德,其本一也。」案周禮之至德以地言,即聖人之孝也。孝經之至德以理言,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也。經言「孝弟之至」,即周禮至德。
法服 詳周官司服。又孝經言「法則」與周官文同。
不敢遺小國之臣,而况於公侯伯子男乎 事在周官大行人諸職,及禮覲經記朝事義。
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 周禮所謂「祀天旅上帝」,又詳禮郊特牲、祭法記。明堂詳考工匠人、月令、盛德記。
五刑章 周官賊殺其親則焚之,放弑其君則殘之。又王制有破律亂名,學非而博,言僞而辨之誅。本命記列誣文武,逆人倫之罪,皆與此章義同。以上周禮。
士章 三綱爲制禮之本。喪服父至尊,君至尊,夫至尊,父在爲母期。記皆引此經説其義。孝弟忠順之行立,而後可以爲人,於冠禮見之,冠義亦本此爲説。
郊祀后稷以配天 喪服傳曰:「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
因嚴教敬,因親教愛 禮之精義,此二語盡之。
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 士喪、既夕等篇是其目。
喪親章 此章爲喪禮提綱。詳要旨。以上禮經。
仲尼居,曾子侍 與小戴記仲尼燕居、孔子閒居,大戴記王言發首文法一例。
避席 記曰:「君子問更端,則起而對。」
參不敏 記所謂顧望而對。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記曰:「民之本教曰孝。」凡小戴祭義、哀公問、大戴曾子十篇皆説孝經之義,無一事不相表裏,總著於此,不復條别。
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 檀弓以事親、事君、事師三者竝舉。禮三本以先祖、君師並稱,皆其義。
法服、法言、德行 記曰:「君子服其服,則文以君子之容。有其容,則文以君子之辭。遂其辭,則實以君子之德。」凡記説服、言、行至詳,皆與此經同義。
先之以敬讓而民不争 記曰:「先禮而後財,則民作敬讓而不争矣。」
父子之道天性 教敬教愛。中庸性、道、教之説所自出。
紀孝行章「五致」 目在曲禮、内則、喪、祭諸篇。
居上不驕,爲下不亂 中庸亦云:「居上不驕,爲下不倍。」
在醜不争 曲禮:「在醜夷不争。」
安上治民,莫善於禮 經解引。
非家至而曰見之 文見鄕飲酒義。
「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云云 大學:「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衆也。」
哭不偯 閒傳:「大功之哭,三曲而偯。」故喪親哭不偯。凡記説喪禮,皆此章之條目。以上二戴禮記。
春秋
孝德以知逆惡,惟孔子行在孝經,故能誅亂臣賊子。春秋之文微,後世亂賊欲誣春秋,而不知孝經已顯揭大義,豫燭神姦。讀孝經,而後知春秋之所以作,而後知孟子説春秋淵源所自來。愚論之詳矣。文、武之道未墜于地,賢者識大,不賢識小,夫子焉不學,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故孝經、論語之訓多與左氏所載賢大夫之言同。
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 左氏所謂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諸侯、卿大夫章 孝經、春秋相通之義,要旨發之。
以孝事君則忠 故傳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
「天之經也」云云 「以順則逆」云云 「言思可道」云云 進思盡忠、退思補過 皆見左傳。
論語
論語極聖人仁天下萬世之情,而其發首言仁曰:「孝弟不好犯上作亂」,曰:「巧言令色,鮮矣仁」。然則仁者,孝弟忠信而已,所謂學者,學此。忠信者,孝弟之實,著于言行,達于政治。子臣弟友,求乎人者責乎己。言顧行,行顧言,天下歸仁,邦家無怨。故堯舜之道,孝弟而已,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孝經、論語同條共貫,孔子行在孝經之實,備在論語。學者熟讀而力行之,默識心融,觸處洞然矣。
夫孝,德之本也 論語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延叔堅仁孝論發之精矣。
「身體髮膚」節 曾子啟手足,確守夫子此節之訓。
揚名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稱焉」。
「在上不驕」章 「道千乘之國」章與此同義。
言行 論語説言行備矣。
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 鄭氏殘注有「上好義」三字。按此節與「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節義正同,皆言因性施教之易。
敬讓 「能以禮讓爲國乎,何有?」大學亦以興仁、興讓並言。
以養父母曰嚴 顧氏炎武説以「今之孝者」一節。
紀孝行章 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要君 見論語。
諫争章 「事父母幾諫」,「勿欺也,而犯之」,皆與此相發明。
感應章 季路問事鬼神,夫子答以事人。惟聖人爲能饗帝,孝子爲能饗親。天明地察,本在事父母之孝而已。
進思盡忠 論語曰:「臣事君以忠。」
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 夫子答宰我與此大同。
孟子
孔子、曾子之學傳於子思,以及孟子。故孟子之言,純乎孝經之義。孟子時諸侯放恣争利,去仁義,率土地,食人肉,而惡慢之禍徧於天下。處士横議,無父無君,充塞仁義而惡慢之毒,將流於萬世。孟子哀民倒懸,懼人相食,明王道,稱仁義,道性善,發人良心、良知、良能。「孩提愛親,少長敬兄」,所謂性善者在此,孝經所謂「父子之道,天性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達之天下」,孝經所謂「至德也」。「仁之實,事親,義之實,從兄,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樂之實,樂斯二者」,孝經所謂「要道」也。至德要道,以順天下,則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民親其上,死其長,四海之内,仰之若父母,仁者無敵,而愛敬達於天下。入則孝,出則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楊、墨之言息,孔子之道著,有王者興,必來取法,而愛敬被于萬世。嗚呼,自伏羲至孔子,所以治教天下,以爲相生、相養、相保之道者,愛敬而已。愛敬本於父子,而立於君臣,天下之所以治,以有人倫也,天下之所以亂而可復治,以人倫之教未絶於人心也。周之衰而彝倫斁,孔子作孝經以明大順,作春秋以誅大逆。春秋作而亂賊懼,懼者,以天下尚知父之爲父,君之爲君也,即亂賊亦自知亂之爲亂,賊之爲賊也。有邪説以反易天明,惑亂人心,爲悖德悖禮者藏身之固,而亂賊且不懼,天下弱肉强食,窮凶極惡,何所不至乎?孟子稱堯、舜,學孔子,而積血暴骨,焚書坑儒之後,後王尙能尊孔氏,崇仁義,以理天下,延及千載之遠。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聖法不爲奸逆所誣,故善承孝經、春秋之學者莫如孟子。孟子曰:「事孰爲大,事親爲大。守孰爲大,守身爲大」,「孝始於事親」也。「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中於事君」也。「非仁無爲,非禮無行」,「終於立身」也。「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孝經愛敬之説也。横逆自反,無一朝之患,不驕、不亂、不争,「不敢惡慢於人」,「患不及身」也。「舜人也,我亦人也」,「天地之性人爲貴」,「爲法于天下,可傳于後世」,立身揚名而後全乎爲人也。義之相應如此,豈獨「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與嚴父配天相表裏,「舜往于田」數章爲論孝之極致哉?
德教加於百姓,刑于四海 孟子論文王之政是。
在上不驕,制節謹度 孟子所謂恭儉。
法服、法言、德行 孟子亦以服、言、行三者並稱。
然後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 孟子曰:「惟士無田,則亦不祭。」詳要旨。
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 「未有仁而遺其親者」。
德義 孟子曰:「尊德樂義。」
不敢侮於鰥寡 文王發政施仁先窮民無告者是。
明堂 見孟子。
「敬其父則子説」云云 孟子告宋牼,亦以君父兄並言。
諫争章 孟子以責善爲賊恩之大,諫争非責也。論語曰:「事父母幾諫。」
爾雅
漢書藝文志以孝經與爾雅同。蓋孝經爲六藝之總會,爾雅爲六藝之通釋。訓詁舉大義,學者治經莫先於此。昔伏羲作八卦,又作結繩。八卦,人倫王道之始,結繩文字,訓詁之祖。其後周公制禮,又作爾雅。孔子制六藝,作孝經,又以古文書六經,教弟子以孝弟學文。蓋識文字,知倫理,爲聖教王治第一事。所以使民仁且智,以相生、相養、相保也。孝經言明且淸,無待訓釋。然庶人章「患不及」古義皆訓「患」爲「禍」,明皇易之,遂忘思患豫防之義。訓詁之繫於經術世道,豈不大哉?
[book_title]解紛第五
曹元弼學
陳氏澧刪述阮氏孝經郊祀、宗祀説 文達此説創通大義。然間有語病,陳先生刪節而申成之,斯爲盡善。讀古人書,提要鉤元,棄瑕取玖,當以此爲法。
阮文達公孝經郊祀、宗祀説云:蓋周初滅紂之後,武王歸鎬,殷士未服者多。此時鎬京尙未以后稷配天,以文王配上帝,各國諸侯亦未全往鎬京,侯服于周。成王又幼有家難。於是,周公監東國之五年,與召公謀就洛營建新邑,洪大誥治,祀天與上帝,以后稷、文王配之。后稷、文王爲人心所服,庶幾各諸侯及商子孫殷士皆來和會,爲臣助祭多遜,始可定爲紹上帝受天定命也。但成王此時不敢來洛基命定命。於是三月,召公先來洛卜宅十餘日,攻位即成,惟位而已,各功工未成也。三月望後,周公來達觀所營之位,知殷民肯來攻位。遂及此時,洪大誥治,即用二牲於郊,以后稷配天,且祭社矣。召誥之「用牲於郊」,即孝經之郊祀配天也。於是始定爲周基受天命矣。明堂功雖將成,尙未及配天,基命之後,行宗祀之禮。於是周公伻吿成王,成王命周公行宗禮,洛誥「宗禮」即孝經宗祀文王於明堂之禮也。周公宗祀當在季秋,四海諸侯殷士皆來助祭。十二月各工各禮迄用有成,人心大定,成王始來洛邑相宅,復冬祭文王、武王於城内宗廟之中。入太室祼,王賓亦咸格共見無疑,仍即歸鎬,命周公後於洛,守其地,保其民。是成王但烝祭於廟,而未祀於郊與明堂。此孔子所以舉配天專屬之周公其人也。澧案:周誥佶屈聱牙,讀者未能盡明其文義,遂不能深明其事跡。周公營洛邑,郊祀后稷,宗祀文王,乃周初最大之事。至文達乃明之。訓詁考據之功,斯爲最大者矣。周公所以必營雒邑者,夏、殷建都皆在今山西、河南之地,周之豐鎬則偏在陜西。史記周本紀云:「武王曰:『粤詹雒、伊,母遠天室。』營周居於雒邑而後去。」是武王始營雒邑。蓋營之而未成,故周公復營之也。以其地爲土中,庶幾諸侯皆來和會也。案:孝經述典禮祇此一事,阮氏闡發至精。其郊與明堂之制,語在周禮。
「故親生之膝下」兩節
漢書謂諸家説多不安,今反覆經文説之,語在要旨。
[book_title]闕疑第六
曹元弼學
孝經無疑義,間有一二當考,語在要旨、解紛、流别。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孝經之義,不難于知而難于行。孔子之所以愛敬天下萬世,爲生民以來未有之聖者,行在孝敬[1]也。經曰:「人之行莫大於孝」,朱子曰:「若不如此,即不成人」。爲學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
* * *
[1] 「孝敬」疑当作「孝经」。
[book_title]流别第七
曹元弼學
孝經注解傳述人考正
陸氏德明經典釋文序録曰:「孝經者,孔子爲弟子曾參説孝道,因明天子庶人五等之孝、事親之法。亦遭焚燼,河閒人顔芝爲秦禁,藏之。漢氏尊學,芝子貞出之,是爲今文。長孫氏、博士江翁、少府后蒼、諫大夫翼奉、安昌侯張禹傳之,各自名家。凡十八章。又有古文,出於孔氏壁中。」
曹元弼考正曰:阮氏福孝經義疏補云:「陸氏所謂古文出於孔氏壁中者,本於漢書藝文志。志曰:『古文尙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恭王壞孔子宅,而得古文尙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孔安國悉得其書,以古文尙書獻之。』福案:安國未獻孝經,至孝昭帝時,始爲魯國三老所獻。漢許沖爲其父慎上説文表云:『慎又學孝經孔氏古文説。古文孝經者,孝昭帝時魯國三老所獻,建武時給事中議郞衞宏所校皆口傳,官無其説。謹撰具一篇并上。』據此,是許沖受之於其父慎,慎又受之自衞宏,此是真古文孝經,非劉知幾所主之古文孔傳。惜今失其傳矣。」弼案:據許表,是孝經古文自孔安國以來但口傳其説,至許君父子始撰具成書,則晩出孔傳之僞,不待辨而明。文苑英華、唐會要載開元七年劉知幾議,稱王肅孝經傳首有司馬宣王之奏,云:「奉詔令諸儒注孝經,以肅説爲長」,不及孔傳。蓋魏時壁中古文尙在祕府,賤儒未敢公然作僞,而許君之説雖上未行,故亦不及,猶鄭注孝經在當時甚徵也。孝經真古文蓋與尙書古文同亡於永嘉之亂,而僞傳之出,則遠在梅賾書後。正義引司馬貞議云:「荀昶集注之時尙未見孔傳,中朝遂亡其本。」「尙未見」文苑英華、唐會要作「有見」,非。案:荀不見孔傳,故集注以鄭爲主,是東晉時未有孔傳也。齊陸澄與王儉書,疑孝經鄭注非康成作,不及孔傳是非,是齊時仍未有孔傳也。惟隋書經籍志云:「梁代,安國及鄭氏二家並立國學,而安國之本亡於梁亂」,則孝經僞傳當出梁世,而梁亂即亡。然劉知幾、司馬貞議敘古文源流,於安國得書後,惟舉隋王孝逸購書,劉炫刊改一事,中閒一則云「曠代亡逸」,一則云「中朝遂亡」,絶不言梁代有立學之事。隋志所云,恐出劉炫飾説,未可信也。然則孝經僞古文孔傳直出劉炫,炫本唐末已亡,我朝乾隆閒别有一僞本,來自海外,文義鄙倍,不足辨。
别有閨門一章,自餘分析十八章。總爲二十二章,孔安國作傳。
考正曰:此據當時所行劉炫僞本而言。漢志:「孝經古孔氏一篇,二十二章。」師古曰:「劉向云:『古文字也。』庶人章分爲二也,曾子敢問章爲三,又多一章,凡二十二章。」案子政語祇「古文字也」四字,「庶人」以下顔氏足成之,亦據劉炫本言。知者司馬貞議云:「近儒穿鑿改更,分庶人章從『故自天子』已下别爲一章,仍加『子曰』二字。然故者,連上之詞,即爲章首,不合言故。」是古文既亡,後人妄開此等,以應二十二章之數。若子政明言「庶人章分爲二」之等,則當時所行僞本章數正同,貞但當譏其妄加「子曰」,何得并分章訾之。元氏澹正義云:「孝經各家經文皆同,惟孔壁古文爲異。至劉炫遂以庶人章分爲二,曾子敢問章分爲三,又多閨門一章,凡二十二章。」明以分章屬之劉炫,與貞議合,足證「庶人」以下諸語非出子政。貞又云:「閨門之義,近俗之語,非宣尼之正説。案其文云:『閨門之内,具禮矣乎。嚴兄妻子臣妾繇百姓徒役也』是比妻子於徒役,文句凡鄙,不合經典。」案閨門章僞作,如貞説無疑。漢志云:「長孫氏、江翁、后蒼等經文皆同」,而隋志云:「長孫有閨門一章」,顯違班書。長孫本久亡,隋志不列其目,明唐人未見,何由知其多此一章。此蓋作僞者巧播虛言,以爲私文左證。然漢志具在,其可誣乎?又漢志云:「『父母生之,續莫大焉』,『故親生之膝下』諸家説不安處,古文字讀皆異。」今釋文此兩處並不出古文異字。桓譚新論云:「古孝經千八百七十一字,今異者四百餘字。」考之釋文,古文與今文增減異同,率不過一二字,無所謂四百餘者。元吴氏澄以此决其爲僞,其識卓矣。司馬貞又辨孔傳之僞,斥其鄙俚。按子國所得書皆未作傳,尙書、論語之傳皆後人僞撰,不獨孝經也。
劉向校書,定爲十八。
考正曰:子政校易、書皆從古文,獨孝經定從今文者,隋志云:「以顔本比古文,除其繁惑,以十八章爲定。」司馬貞議亦有「省除繁惑」之語,蓋本别録舊文。繁惑者,謂複重雜亂,如論語一章兩見,玉藻前後倒錯之比,故省除之。若但如後人釐析十八,則不并亦可,壁中果增多一章,好古如子政,亦不當過而去之,以此益知晚出古文之誣也。
後漢馬融亦作古文孝經傳,而世不傳。
考正曰:盧氏文弨經典釋文考證云:「陸氏以馬融所注爲古文孝經,隋志屬之今文,誤也。」弼案:馬傳之不傳,猶許説、先後鄭注之未行於當時也。其後鄭君、王肅、僞孔注代行,而許、馬及先鄭本亡。先鄭亦注孝經,見後。
世所行鄭注,相承以爲鄭玄。案鄭志及中經簿無,唯中朝穆帝集講孝經云:「以鄭玄爲主。」檢孝經注,與康成注五經不同,未詳是非。江左中興,孝經、論語共立鄭氏博士一人。
考正曰:嚴氏可均孝經鄭氏解輯序云:「或問曰:陸澄與王儉書云:『孝經題爲鄭注,觀其用辭,不與注書相類。玄自序所注衆書,亦無孝經。陸德明經典序録亦云:『檢孝經注,與注五經不同』如二陸説,注或可疑。答曰:不然。鄭氏著書百萬餘言,非旦夕可就,先後不類,非所致疑。即如五經注,亦或不類。坊記正義引鄭志云:『爲記注時就盧君,先師亦然,後乃得毛公傳記、古書義,又且然記注已行,不復改之。』禮器正義亦引鄭志云:『後得毛詩傳,故與記不同。』若然,辭不相類,詩、禮多有之,何止孝經。至謂自序所注衆書無孝經,尤爲偏據。宗均孝經緯注引鄭六藝論敘孝經云:『玄又爲之注。』見孝經正義,明是自序遺漏。鄭氏又别爲孝經序,禮記緇衣正義、大唐新語、太平寰宇記、玉海各引一事,鄭志及謝承、薛瑩、司馬彪、袁山松等書載鄭氏所注無孝經,范書有孝經、無周禮,皆是遺漏。正義云:『晉中經簿稱鄭氏解』,經典序録云:『中經簿無』,則所據本異也。或又問曰:近人疑孝經鄭小同注,何據乎?答曰:此説始於太平寰宇記,謂:『今孝經序,蓋康成徹孫所作。』蓋者,疑辭。『徹孫』必誤,近刻改爲『胤孫』,得之矣。小同漢、魏間通人,注本幸存,亦宜寶貴。然而舊無此説,經典序録云:『世所行鄭注,相承以爲鄭元。』引晉穆帝集講孝經云:『以鄭元爲主』,陸澄所見宋、齊本題鄭元注,舊唐志、新唐志稱鄭元注,未有題鄭小同者也。迮氏鶴壽蛾術編注云:『太平御覽引後漢書云:「康成遭黄巾之難,客於徐州。今孝經序,鄭氏所作。南城山西上可二里,有石室焉,俗云是康成注孝經處。」此必見於袁山松、華嶠諸家之書。』」弼案:據此,則嚴氏謂袁山松等載鄭所注無孝經是漏畧益信。又劉知幾謂王肅無攻擊鄭注孝經之言,阮氏元孝經校勘記云:「按禮記郊特牲正義引王肅難鄭云:『月令「命民社」,鄭注云:「社,后土也」,孝經注云:「社,后土也,句龍爲后土。」鄭既云:「社,后土」,則「句龍」也是鄭自相違反。』然則王肅未嘗無言也。六藝論序孝經云:『元又爲之注』,又孝經序云:『念昔先人,餘暇述夫子之志,而注孝經」,則鄭氏曾注此經。」陳氏澧亦云郊特牲正義引王肅難鄭,肅所難是康成注明矣。弼案:孝經鄭注一見於六藝論,再見於王肅聖證論,三見於晉中經簿,四見於江左中興之立博士,五見於晉穆帝之集講孝經,六見於御覽所引范氏以前之後漢書,七見於范書本傳,確然無疑。劉知幾議云:「晉穆帝永和十一年,及孝武帝大元元年,再聚群臣共論經義有荀茂祖二字一作。者,撰集孝經諸説,以鄭氏爲宗。」司馬貞云:「荀昶集解孝經具載此注,而其序以鄭爲主,是先達博選,以此注爲優。」其疑之者,始於齊陸澄,王儉答書云:「鄭注虛實,前代不嫌。」意謂可安,仍舊置立,是彦淵以前絶無異議。竊謂鄭自序述厯年撰著不及孝經者,蓋注孝經又作注禮前,意鄭君初注孝經,欲令童蒙之流一覽而悟,特淺顯其文,俾足順解而止。繼以孝經爲六藝大本,必究極六藝而後可注孝經,前注雖成,未以教授。迨元城注易,夢應龍蛇,遂不克修改寫定,故自序略之,蓋其慎也。前注學者或見或否,又係少作,故趙商鄭先生碑及鄭志、鄭記亦略之,而宋均注緯輒云:「無聞」,均習於鄭而不知。王肅少治鄭氏學而知之,蓋未定之本出於鄭没之後,若隱若顯也。凡六藝論云:「元又爲之注者」,皆實事。世説新語稱鄭君注左傳未成,以與服子慎,則鄭實注春秋矣。春秋注而未成,孝經成而未定,要其出於碩意,足法將來則一也。孝經注數典不過數事,已具詩、書、禮注,故魏、晉朝賢徵引不及,即東晉立學後,朝臣議禮,引者亦希,以注本説義多,明事少也。孝經文約指明,注又顯白易曉,弟子問難不及,又奚足疑。
古文孝經,世既不行,今隨俗用鄭注十八章本。
考正曰:古文孔傳,劉炫以前不聞此説。隋志所云:「梁代立學」,亦唐人之言,非梁世典記。然隋書亦言其僞,隋世雖立學官,儒者不傳,其不足信明矣。鄭注自東晉立學,南北朝、隋、唐初莫不奉爲典則,誦法儒林,彦淵、子元皆係偏據,駁而釋之,事證昭然。凡隋以前爲孝經疏者,蓋皆疏鄭注。元朗作音,舍孔從鄭,俾千載後尙得考見顔芝、長孫以來相傳古義,有功聖經大矣。
孔安國、馬融、鄭衆、鄭元、王肅、蘇林、字孝友,陳留人,魏散騎常侍。何晏、字平叔,南陽人,魏吏部尙書,駙馬都尉,關内侯。劉邵、字孔才,廣平人,魏光禄勳,一云劉熙。韋昭、字宏嗣,吴郡人,吴侍中,領左國史,高陵亭侯,爲晉諱改爲曜。徐整、謝萬、孫氏、不詳何人。楊泓、天水人,東晉給事中。袁宏、字彦伯,陳郡人,東晉東陽太守。虞槃佑、字宏獸,高平人,東晉處士。庾氏、不詳何人。殷仲文、陳郡人,東晉東陽太守。車允、字武子,南平人,東晉丹陽尹。荀昶、字茂祖,潁川人,宋中書郞。孔光、字文泰,東莞人。何承天、東海人,宋廷尉卿。釋慧琳、秦郡人,宋世沙門。王元載、字彦運,下邳人,齊光禄大夫。明僧紹。右竝注孝經,皇侃撰義疏,先儒無爲音者。
考正曰:阮氏福云:「孝經之有音義,自陸德明始。」弼案:孔子作孝經,明道本,統六藝。曾子受其業而篤行之,著書十篇,演贊神恉,復以經文授子思,以及孟子。故中庸曰:「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鄭君曰:「此以春秋之義,説孔子之德。」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二經固足以明之。又曰:「唯天下至誠,爲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鄭君曰:「大經,謂六藝而指春秋也,大本,孝經也。」陳氏澧曰:「孟子七篇,多與孝經相發明。」是子思、孟子皆傳孝經。孝經、春秋同道,子夏傳春秋,史記魏文侯受子夏經義,蔡邕明堂月令論、續漢書祭祀志注皆引魏文侯孝經傳,則子夏并傳孝經。孝經者,制作禮樂,仁之本。禮記經解引「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文出孝經。問喪引「擗踊哭泣」二句,「爲之宗廟」二句,喪服四制引「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毁不滅性,不以死傷生」,「喪不過三年」,「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皆孝經語。黄氏道周進孝經大傳序云:「觀戴記所稱君子之教也,及送終時思之類,多繹孝經者。蓋當時師、偃、商、參之徒習觀夫子之行事,誦其遺言,尊聞行知,萃爲禮論。是七十子及其後學記禮者,莫不傳孝經。其後吕不韋集賓客著書孝行覽,説孝經天子章義,先識覽明引諸侯章。經由孔子而來,迄於秦,師儒授受誦法,明白如此。陸氏敘述但據漢興,未及上溯周、秦。」今據阮氏、陳氏及丁氏晏孝經徵文,附益考定,以息疑經非聖之説。孝經漢文帝時即立博士,其後獨立五經,然儒者咸通習之。荀爽對策曰:「漢制,使天下誦孝經」,自長孫至於鄭君,特其名家者耳。鄭君後除王肅、何晏外,諸儒訓注大較相似。三國、六朝爲孝經學者甚多,陸所舉外,見阮孝緒七録、隋書經籍志、唐明皇序、元行冲正義者、尚二十餘家。其中若韋昭、虞翻、宋均、徐整、劉瓛之學,當與鄭相表裏。晉穆帝、武帝、荀昶則以鄭爲主,皇侃之疏,所疏必鄭注。唐初立於國學,舊唐書孔穎達傳稱冲遠爲庶人承乾譔孝經義疏,因文見意,更廣規諷,學者稱之。新唐書藝文志賈公彦、孔穎達並有孝經疏,所疏亦皆鄭注。自唐玄宗明皇帝開元十年自注孝經,令元澹作疏,天寶二年重注,四年以御注勒石,五年令元澹重修疏,遂成定本,頒行中外。而鄭注皇疏遂廢,孔、賈疏更無人誦習,唐末皆亡。釋文亦爲妄人所亂矣。自時厥後,師傳中絶,宋邢氏昺等校定元疏,雖稱旁引諸書,而當時典籍散亡,無從蒐采,蓋略加增損而已。司馬温公、朱子皆身通六藝,而於孝經考據偶疏,千慮一失,不必爲大賢諱。然朱子刊誤實未定之論,其引程沙隨所稱汪端明説,則以古文爲後人綴輯。元吴氏澄始力闢古文之僞,明黄氏道周以禮説孝經,精微廣大,深得聖人立教本原,孝經至是晦而復明。國朝經學超軼前古,阮氏元大論孝經,明順道,塞逆源,又爲孝經校勘記,其子福因之爲補疏。臧氏鏞堂、嚴氏可均皆輯孝經鄭注,嚴輯多引群書治要僞文,臧輯較審。元弼嘗據二家爲本,更搜采各書,爲孝經鄭氏注後定,因會通群經,援據古義,爲之箋疏,兼采史傳孝行證之。屬稿未就,惟吾妹欽旌節孝吴章澧妻,嘗刊臧輯孝經鄭注,元弼爲之校,無譌字,且爲之序,以推論聖賢作述大旨,今行於世。
孝經各家撰述要略
鄭氏孝經注 曹元弼序吴刻孝經鄭注,推論經注大義曰:孝者,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德之本,教之所由生也。父子之道,天性也,本一榦而分,愛莫重焉,家人嚴君,敬莫隆焉。孝弟同體,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昔者聖人通天律之本,躬行至德,流化於外,以敬天下之爲父、兄、君者,而天下之子、弟、臣説,無犯上作亂之禍。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天子愛敬四海之内,則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諸侯愛敬一國之人,則得百姓之歡心以事其先君;大夫、士、庶人愛敬其家,則得人之歡心以事其親。自上至下,皆兢兢焉爲子、臣、弟、少之事。雖天子必有父,必有兄,不敢驕溢非法,以取亂亡,是以天下和平,兆民乂安,重社稷,嚴宗廟,守祭祀,保體膚,禮教興行,刑錯不用,集天下和睦之氣,升之天祖,尊之至而事天明,親之至而事地察,大孝尊親,嚴父配天,普天率土,各以其職。生民之本盡,終始之義備,是謂大順。周衰,王迹熄,諸侯驕,大夫亂,士庶人争,悖德悖禮,不度于善,倒行逆施,禍患相尋,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臣庶失忠與順,覆家亡身,其故皆由惡慢於人。惡慢於人,由不愛敬其親,生不敬養,没不敬饗,患氣日積,灾害並至,是謂大亂。孔子悼明王之不興,懼人倫之絶滅,乃述前聖之道,論撰易、書、詩、禮、樂,作春秋,尊君父,討亂賊,明王道,興太平,而端本會極於孝經。以曾子能通其道,授之。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子思曰:「唯天下至誠,爲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鄭君曰:「大經,謂六藝而指春秋也;大本,孝經也」。又曰:「孔子以六藝題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離散,後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經以總會之。」阮氏元曰:「春秋以帝王大法治之于已事之後,孝經以帝王大道順之于未事之前,皆所以維持君臣,安輯邦家。」然則孝經者,孔子兼包古先聖王治天下之道,以大順萬世之民,所謂「盡其性以盡人之性」,「贊天地之化育」者也。夫子之得邦家者,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由此道耳。孔子既没之後,禍變滋甚,争地以戰,殺人盈野,争城以戰,殺人盈城,而六國滅,原野猒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而秦族惡慢之極,出爾反爾,不孝不順,其害至此。漢撥亂反正,聖道復光,河間顔貞始獻其父芝所藏孝經,是謂今文。長孫氏、江翁、后蒼、翼奉等傳之。孔壁所出爲古文,許君叔重撰具其説,皆亡。鄭君以明德上賢,述先聖元意,作六經注義,孝經最在先,其大義不同流俗者,如「先王有至德要道」,注云:「禹,三王最先者」見釋文。釋文此下云:「案五帝官天下,三王禹始傳於子,於殷配天,故爲教孝之始。」此蓋陸氏申鄭語。下云:「王謂文王也。」此别一義,謂王肅以經「先王」爲文王,與鄭不同也。嚴氏可均孝經鄭氏解輯并引以附鄭注,失之。嚴氏校讐至精,而有此大創,足徵讀書之難。案洪範言鯀湮洪水,彝倫攸斁,禹乃嗣興,彝倫攸敘,賈生言禹以孝立教,天下聖禹而神鯀。當堯之時,天下未平,禹敷下土,民有攸居,然後契爲司徒,教以人倫,故後世禮樂制度取法虞、夏之際,喪服、祭法悉定自禹。春秋通三統,中庸曰:「考諸三王而不謬」,至德要道,百世不與民變革,周因於殷,殷因於夏,三王道同,言禹而湯、文可知。且孝經述禹之道德,而嚴父配天特稱周公,孔子自謂行在孝經,禮記載子言亦以舜、禹、文王、周公並稱。孟子言天下治亂,特歸撥亂興治之功於禹、周公、孔子,論孔子之功在春秋,三聖同功,春秋、孝經同道,孟子此説實出二經微言,足明鄭義所本。注又云:「至德,孝弟也;要道,禮樂也。」案廣至德章言孝弟,廣要道章言孝弟,又言禮樂,而統歸於禮。蓋孝弟皆須禮以行之,樂與禮同體,經文明以要道爲禮樂,禮樂即本孝弟。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樂之實,樂斯二者。」春秋傳曰:「孝,禮之始也。」白虎通曰:「孝經者,制作禮樂,仁之本。」後儒歧禮樂於孝弟外,是不知禮樂,且不知孝弟矣。注義深通如此,其他經緯聖典,感動人心者甚多,非鄭君不能爲。徒以文句較他注易明,以便童蒙,敘録家偶佚其目,遂致後人疑難百端,雺圛千載。直至通儒陳氏澧據郊特牲正義引王肅難鄭孝經注,定爲禮堂寫定之文,聚訟始息。但鄭注雖累世積疑,而唐陸氏德明釋文、孔氏穎達正義皆以鄭爲主。自明皇好事,改作新注,是非雜糅,元澹作疏,而鄭注孔疏漸亡,釋文亦爲妄人所亂矣,豈不惜哉。夫苟不至德,至道不凝,孔子篤行至孝,德參天地,躬備聖王之道,爲禮樂之宗,言爲世法,動爲世道,制作經藝,宣教明化,以愛敬天下生民。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是以崇聖之祀,尊及五世,衍聖之緒,流慶萬年,德爲聖人,尊爲帝王師,宗廟饗之,子孫保之,立身行道,顯親揚名,爲生民未有,所謂「行在孝經」。故大訓垂世,日月並明,曾子事親養志,常以皓皓,是以眉壽,修身慎行,忠實不欺,患之小者,毫髮必謹,節之大者,死生不奪。二十四字,阮文達語。故孔子以爲能通孝道,授之業。鄭君篤信好學,守死善道,進退容止,非禮不行,故依經立注,爲學者宗。若明皇之治有始無終,禍亂僨興,唐宗幾滅,德不足以庇百姓,言安足以訓後世耶?自時厥後,注解多淺近不足觀,惟明黄氏道周孝經集傳,融貫禮經,根極理要。其言曰:「孝經者,道德之淵源,治化之綱領也。六經之本,皆出孝經,而小戴禮記四十有九篇、大戴禮記三十有六篇、儀禮十有七篇,皆爲孝經疏義。此謂孝爲禮之本,解孝經者當依據禮經,初非不論時代,讀者勿以辭害志。蓋當時師、偃、商、參之徒習觀夫子之行事,誦其遺言,尊聞行知,萃爲禮論,而其至要所在,備于孝經。觀戴記所稱君子之教也,及送終時思之類,多繹孝經者。蓋孝爲教本,禮所由生,語孝必本敬,本敬則禮從此起。」至哉言乎,與聖合契矣。其書條列禮文,俾先王順天下之道綱舉目張。蓋孝、禮一也,大本謂之孝,達道謂之禮,孝以愛興敬,禮以敬治愛。鄭君而後,見及此者,黄氏而已。學之至者,殊塗同歸,不當泥文句以論之也。我朝列聖以孝治天下,御纂孝經注義窮理盡性,顯道神德,公羊子所謂「樂堯、舜之知君子」,鄭氏所謂「惟聖人能知聖人」也。禮作於上,學修於下,故臣阮元大論孝經,明順道,塞逆源,有功聖典。然大義雖舉,而微言未析,其子福補疏又未能宏深。元弼不敏,治鄭氏禮學十餘年,夙興必莊誦孝經。竊嘆冠、昏、喪、祭、聘、覲、射、鄕,無一非因嚴教敬,因親教愛,與孝經之旨融合無閒。通孝經而後知禮之協乎天性,順乎人情。以鄭君之注,百世不易,惜其殘闕失次,據近儒臧氏庸、嚴氏可均輯本,拾遺訂誤,削群書治要僞文,爲孝經鄭氏注後定。因徧輯經傳周、秦、漢古籍,各經師注涉孝經義者,爲之箋。而博采魏、晉以來孝經説之有師法、應禮道者,貫以積思所得疏之,約之以禮,達之春秋,合之論語,考之易、詩、書,疏文有所不盡,則師黄氏之意而擴充之。兼采史傳孝行足裨補經義者,别爲孝經證。往時,敬以此書與禮疏、經儒法則篇同於先聖前立誓自任。此書與禮疏相須成體,功亦相亞,禮疏成則亦成。去秋,余妹以刊孝經祈舅疾愈既效,欲以余後定授梓,以文字未定,先取臧本刊之。讀孝經者,必治鄭注,鄭注世無專行本,今而後可家置一編。注文闕佚,通人達士自當即單辭隻義推見元文,童蒙之流則成句可讀者讀之,不成句不可讀者暫置之可也。延叔堅曰:「夫仁人之有孝,猶四體之有心腹,枝葉之有根本也。」天性之恩,劬勞之德,即至驕悍不馴之夫,淸夜思之,亦當憮然於心。親睦和順,人之大利,逆亂兵刑,人之大患,去患就利,舍孝何以。所望讀者因注通經,以經反身躬行曲禮、内則之事,移孝作忠,夙夜匪懈,以佐聖治,不亦休乎?
唐元宗孝經注 詳前。
元氏孝經正義邢氏校 元疏於御注所引舊説,每條别之曰:此依某注,使千載下得以考見家法,審别是非,有保殘守缺之功。此外旁徵古説亦多,其自爲説,推演經旨,時有名言。
阮氏孝經注疏校勘記 自序曰:孝經鄭注久不存,列學官者,係唐元宗御注。唐以前諸儒之説,因藉捃摭以僅存,而當時元行沖義疏,經宋郉昺刪改,亦尙未失其真。學者舍是固無繇闚孝經之門徑也。惟其譌字實繁,元舊有校本,因更屬錢塘監生嚴杰旁披各本,並文苑英華、唐會要諸書,或讎或校,務求其是。元復親酌定之,爲孝經校勘記三卷,釋文校勘記一卷。
引據各本目録
唐石臺孝經四軸。顧炎武金石文字記云:「石刻孝經今在西安府儒學前,第二行題曰:『御製序并注及書。』其下小字曰:『皇大子臣亨奉勅題額。』後有天寶四載九月一日銀靑 光禄大夫、國子祭酒、上柱國臣李齊古上表,及元宗御批大字草書三十八字,其下有特進、行尚書左僕射兼右相、吏部尙書、集賢院學士修國史、上柱國、晉國公臣林甫等四十五人,惟林甫以左僕射不書姓。經、序、注俱八分書,其額曰:「大唐開元、天寶聖文神武皇帝注孝經。」臺中閒人名下攙入「丁酉歲八月廿六日紀」九字,是後人所添。是歲乙酉,非丁酉也。又末二行官銜不書臣,亦可疑。
唐石經孝經一卷
宋熙寧石刻孝經一卷是本張南軒所書,不分章,每行十一字。末題熙寧壬子八月壬寅書。付姪慥收。時之廢寺,居東齊南軒題。
南宋相臺本孝經一卷宋岳珂刊,每半葉八行,行十七字。注文雙行,附音釋,卷末有木刻引形篆書。相臺岳氏刻梓,荆溪家塾印。
正德本孝經注疏九卷是本刊于明正德六年。每半葉十行,行十七字,注疏每格雙行,行廿三字。經文下載注,不標注字。正義冠大疏字於上,每葉之末上題篇識,皆元泰定閒刊本舊式。錯字甚多,今校正義無别本可據,記中所稱此本者,即據是刻而言。
閩本孝經注疏九卷明嘉靖閩中御史李元陽刻。分卷同正德本,每半葉九行,每章首行廿一字,餘低一格,每行二十字,注同。正義雙行,每行亦二十字。詳春秋左傳注疏校勘記。
重修監本孝經注疏九卷明萬厯十四年刊。分卷同正德本,詳春秋左傳注疏校勘記。
毛本孝經注疏九卷明崇禎己巳常熟汲古閣毛晉刊。分卷同正德本,詳春秋左傳注疏校勘記。
阮氏福孝經義疏補 所引古説於學者身心頗多裨益,不可以其淺而忽之。
黄氏孝經集傳 忠端學貫天人,行完忠孝。此書廣大精微,憂深思遠,宏辭眇指,學者一時或難究詳要,其深切著明之義,固如揭日月而行,要旨所輯,其一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