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孟子章句
[book_author]赵岐
[book_date]汉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经学,完结
[book_length]118615
[book_dec]十四卷。东汉赵岐撰。赵岐字台卿,东汉经学家,京兆长陵(今陕西咸阳市东)人。赵岐初名嘉,后为避难改名岐,字邠(豳)卿。岐、邠均是古都邑名,周族发祥地,分别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和郇邑西南,为赵氏世居之地。赵氏改名岐,字邠卿,以示不忘家乡。赵岐少时即以明经著称,富有才艺。他为人廉直,尤其疾恶宦官,与中常侍唐衡之兄唐玹宿有嫌隙。延熹元年(158),玹为京兆尹,欲加罪赵氏。岐避难四方,在北海卖饼为生时撰《孟子章句》十四卷。唐衡死后,赵岐遇赦复出,先后任并州刺史等职。后又遭党锢之祸十余年,党锢祸解,累官至太常。赵岐的著作,今有《孟子章句》与《三辅决录》传世。《孟子章句》在《隋书·经籍志》、《旧唐书 ·经籍志》、《新唐书 ·艺文志》、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中均以《孟子注》著录,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以《孟子章句》见录。汉儒注经,多明训诂名物,赵岐注则着力阐释义理。《孟子章句》将《孟子》分为七篇,每篇又分上下,共十四卷、二百六十一章。每章之末,用韵语概括义理,称为章指。《孟子》注者最早为东汉扬雄,东汉程曾、高诱、郑玄、刘熙等都有注本,但均已亡佚,赵注为现存最早的《孟子》注本。后宋孙奭作《孟子音义》、清焦循作《孟子正义》,均以赵注为依据。朱熹作《孟子或问》,对赵注也多有采纳。此书虽然不如后人注本精密,但筚路之功不可没。《十三经注疏》中的《孟子正义》,题为赵岐注、孙奭疏,实为南宋士人伪托,对赵注多有改窜,所以已不是赵注的原貌。传世的《孟子章句》有清初影宋抄本(存一至四卷,七至十四卷,北京馆藏)、元岳氏荆溪家塾刻本(北京馆藏,附孙奭音义)、清乾隆间曲阜孔氏《微波榭丛书》本,乾隆四十六年(1781)韩岱云刻本,均题为《孟子赵氏注》十四卷。另天一阁、上海馆藏有传抄本《孟子章指》十四卷。孙奭《孟子音义》二卷,也可以与赵注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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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孟子题辞
《孟子题辞》者,所以题号。《孟子》之书,本末指义,文辞之表也。孟,姓也;子者,男子之通称也。此书孟子之所作也,故总谓之《孟子》。其篇目则各自有名。
孟子,邹人也,名轲,字则未闻也。邹本春秋邾子之国,至孟子时改曰邹矣。国近鲁,后为鲁所并。又言邾为楚所并,非鲁也,今邹县是也。或曰:孟子,鲁公族孟孙之后,故孟子仕于齐,丧母而归葬于鲁也。三桓子孙既以衰微分适他国。孟子生有淑质,夙丧其父,幼被慈母三迁之教,长师孔子之孙子思,治儒术之道,通《五经》,尤长于《诗》《书》。
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强,以相侵夺。当世取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堕废,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干时惑众者非一。孟子闵悼尧、舜、汤、文、周、孔之业将遂湮微,正涂壅底,仁义荒怠,佞伪驰骋,红紫乱朱。于是则慕仲尼,周流忧世,遂以儒道游于诸侯,思济斯民。然由不肯枉尺直寻,时君咸谓之迂阔于事,终莫能听纳其说。孟子亦自知遭苍姬之讫录,值炎刘之未奋,进不得佐兴唐虞雍熙之和,退不能信三代之余风,耻没世而无闻焉,是故垂宪言以诒后人。仲尼有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载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于是退而论集所与高第弟子公孙丑、万章之徒难疑答问,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书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包罗天地,揆叙万类,仁义道德,性命祸福,粲然靡所不载。帝王公侯遵之,则可以致隆平,颂清庙;卿大夫士蹈之,则可以尊君父,立忠信;守志厉操者仪之,则可以崇高节,抗浮云。有风人之托物,二雅之正言,可谓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命世亚圣之大才者也。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乃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孟子退自齐梁,述尧舜之道而著作焉,此大贤拟圣而作者也。
七十子之畴,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论语》者,《五经》之錧辖,《六艺》之喉衿也。孟子之书,则而象之。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答以俎豆。梁惠王问利国,孟子对以仁义。宋桓魋欲害孔子,孔子称天生德于予。鲁臧仓毁鬲孟子,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旨意合同,若此者众。
又有《外书》四篇,性善辩文说《孝经》为正,其文不能弘深,不与内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之者也。
孟子既没之后,大道遂绌。逮至亡秦,焚灭经术,坑戮儒生,孟子徒党尽矣。其书号为诸子,故篇籍得不泯绝。
汉兴,除秦虐禁,开延道德,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讫今诸经通义得引《孟子》以明事,谓之博文。孟子长于譬喻,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其言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为得之矣。斯言殆欲使后人深求其意,以解其文,不但施于说《诗》也。今诸解者往往摭取而说之,其说又多乖异不同。孟子以来五百余载,传之者亦已众多。
余生西京,世寻丕祚,有自来矣。少蒙义方,训涉典文,知命之际,婴戚于天,遘屯离蹇,诡姓遁身,经营八纮之内,十有余年,心巢形瘵,何勤如焉。尝息肩弛檐于济岱之闲,或有温故知新,雅德君子,矜我劬瘁,眷我皓首,访论稽古,慰以大道。余困吝之中,精神遐漂,靡所济集,聊欲系志于翰墨,得以乱思遗老也。惟六籍之学,先觉之士释而辩之者,既已详矣。儒家惟有孟子闳远微妙,缊奥难见,宜在条理之科。于是乃述己所闻,证以经传,为之章句,具载本文。章别其指,分为上下,凡十四卷。究而言之,不敢以当达者施于新学,可以寤疑辩惑。愚亦未能审于是非。后之明者,见其违阙,傥改而正诸,不亦宜乎。
[book_title]孟子卷第一
赵氏注
梁惠王章句上
梁惠王者,魏惠王也。魏,国名。惠,谥也。王,号也。时天下有七王,皆僭号者也,犹春秋之时,吴、楚之君称王也。魏惠王居于大梁,故号曰梁王。圣人及大贤有道德者,王公侯伯及卿大夫咸愿以为师。孔子时,诸侯问疑质礼,若弟子之问师也。鲁、卫之君皆尊事焉。故《论语》或以弟子名篇,而有卫灵公、季氏之篇。孟子亦以大儒为诸侯所师,是以梁惠王、滕文公题篇,与公孙丑等为一例也。
孟子见梁惠王,孟子适梁,魏惠王礼请孟子见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曰:辞也。叟,长老之称也,犹父也。孟子去齐,老而之魏,故王尊礼之曰:父不远千里之路而来至此,亦将有可以为寡人兴利除害也。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知王欲以富国强兵为利,故曰:王何必以利为名乎?亦惟有仁义之道者可以为名。以利为名,则有不利之患矣。因为王陈之。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征,取也。从王至庶人,故言上下交争,各欲利其身,必至于篡弑,则国危亡矣。《论语》曰:放于利而行,多怨。故不欲使王以利为名也。又言交为俱也。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万乘兵车,万乘,谓天子也。千乘兵车,千乘,谓诸侯也。夷羿之弑夏后,是以千乘取万乘也。千乘之国,杀其君者,必百乘之家。天子建国,诸侯立家。百乘之家,谓大国之卿食菜邑,有兵车百乘之赋者也。若齐、崔、卫、甯、晋六卿等,是以其终亦皆弑其君。此以百乘取千乘也。上千乘当言国,而言家者,诸侯以国为家,亦以避万乘称国,故称家,君臣上下之辞。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周制,君十卿禄,君食万锺,臣食千钟,亦多矣,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苟,诚也。诚令大臣皆后仁义而先自利,则不篡夺君位,不足自餍饱其欲。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仁者亲亲,义者尊尊。人无行仁而遗弃其亲,行义而忽后其君者。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复申此者重嗟叹其祸。章指言治国之道,明当以仁义为名,然后上下和亲,君臣集穆,天经地义,不易之道,故以建篇立始也。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沼,池也。王好广苑囿,大池沼,与孟子游观,顾视禽兽之众多,心以为娱乐,夸咤孟子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惟有贤者,然后乃得乐此耳。谓修尧舜之道,国家安宁,故得有此以为乐也。不贤之人,亡国破家,虽有此,当为人所夺,故不得以为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诗》《大雅》《灵台》之篇也。言文王始经营规度此台,众民并来治作之,不与期日,自来成之也。经始勿亟,庶民子来。言文王不督促使之。亟,疾也。众民自来趣之,若子来为父使也。王在灵囿,牝鹿攸伏,牝鹿濯濯,白鸟鹤鹤。牝鹿,㹀鹿也。言文王在此囿中,牝鹿怀任,安其所而伏,不惊动也。兽肥饱则濯濯,鸟肥饱则鹤鹤而泽好。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在池沼,鱼乃跳跃喜乐,言其德及鸟兽鱼鳖也。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孟子为王诵此诗,因曰:文王虽以民力筑台凿池,民由欢乐之,谓其台沼若神灵之所为,欲使其多禽兽以养文王者也。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偕,俱也。言古贤之君与民共同其所乐,故能乐之。《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皆亡。《汤誓》,《尚书》篇名也。时,是也。时乙卯日也。害,大也。言桀为无道,百姓皆欲与汤共伐之,汤临士众而誓之,言是日桀当大丧亡,我与汝俱往亡之。民欲与之皆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孟子》说《诗》《书》之义,以感喻王,言民皆欲与汤共亡,桀虽有台池禽兽,何能复独乐之哉?复申明上言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章指言圣王之德,与民共乐,恩及鸟兽,则忻戴其上,太平化兴,无道之君,众怨神怒,则国灭祀绝,不得保守其所乐也。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王侯自称孤寡,言寡人于治国之政,尽心欲利百姓焉。耳者,恳至之辞。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言凶年以此救民也。魏旧在河东,后为强国,兼得河内也。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言邻国之君用心忧民,无如己也。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王自怪为政有此惠,而民人不增多于邻国者,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因王好战,故以战事喻解王意。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填,鼓音也。兵以鼓进,以金退。孟子问王曰:今有战者,兵刃已交,其负者弃甲曳兵而走,五十步而止,足以笑百步止者不?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王曰:不足以相笑也。是人俱走,直事不百步耳。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孟子曰:王如知此,不足以相笑。王之政犹此也。王虽有移民转谷之善政,其好战残民与邻国同,而独望民之多,何异于以五十步笑百步者乎?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从此已下,为王陈王道也。使民得三时务农,不违夺其要时,则五谷饶穰,不可胜食。数罟不入污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数罟,密网也。密细之网,所以捕小鱼鳖者也,故禁之不得用。鱼不满尺不得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时谓草木零落之时,使林木茂畅,故有余。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憾,恨也。民所用者足,故无恨。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王道先得民心,民心无恨,故言王道之始。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庐井邑居各二亩半以为宅。冬入保城二亩半,故为五亩也。树桑墙下,古者年五十乃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言孕字不失时也。七十不食肉,不饱。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一夫一妇,耕耨百亩。百亩之田,不可以徭役夺其时功,则家给人足。农夫上中下所食多少各有差,故总言数口之家也。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庠序者,教化之宫也。殷曰序,周曰庠,谨修教化,申重孝悌之义。颁者,斑也,头半白斑斑者也。壮者代老,心各安之,故斑白者不负戴也。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言百姓老稚温饱,礼义修行,积之可以致王也。《孟子》:欲以风王,何不行此可以王天下?有率土之民,何但望民多于邻国?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言人君但养犬彘,使食人食,不知以法度检敛也。涂,道也。饿死者曰莩。《诗》曰:莩有梅。莩,零落也。道路之旁有饿死者,不知发仓廪以用振救之也。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人死,谓饿疫死者也,王政使然,而曰非我杀之,岁杀之也。此何以异于用兵杀人,而曰非我也,兵自杀之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戒王无归罪于岁,责己而改行,则天下之民皆可致也。章指言王化之本,在于使民养生丧死之用备足,然后导之以礼义,责己矜穷,则斯民集矣。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愿安意承受孟子之教令。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梃,杖也。曰:无以异也。王曰:杖刃杀人,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孟子》欲以次喻王。曰:无以异也。王复曰:政杀人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廏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孟子言人君如此,为率禽兽以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虎狼食禽兽,人犹尚恶视之。牧民为政,乃率禽兽食人,安在其为民父母之道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俑,偶人也,用之送死。仲尼重人类,谓秦穆公时以三良殉葬,本由有作俑者也。夫恶其始造,故曰此人其无后嗣乎?如之何其使此民饥而死邪?孟子陈此以教王。爱民章,指言王者为政之道,生民为首。以政杀人,人君之咎,犹以白刃,疾之甚也。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韩、魏、赵本晋六卿,当此时号三晋,故惠王言晋国天下强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壹洒之,如之何则可?王念有此三耻,求策谋于孟子。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言古圣人以百里之地以致王天下,谓文王也。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易耨芸苗,令简易也。制,作也。王如行此政,可使国人作杖以捶敌国,坚甲利兵,何患耻之不雪也。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彼谓齐、秦、楚也。彼困其民,愿王往征之也。彼失民心,民不为用,夫谁与共御王之师,为王敌乎?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邻国暴虐。己修仁政,则无敌矣。王请行之,勿有疑也。章指言以百里行仁,天下归之,以政伤民,民乐其亡,以梃服强,仁与不仁也。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襄,谥也,魏之嗣王也,望之无俨然之威仪也。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就与之言,无人君操秉之威,知其不足畏。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卒暴,问事不由其次也。问天下安所定,言谁能定之。吾对曰:定于一,孟子谓仁政为一也。孰能一之?言孰能一之者。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嗜,犹甘也。言令诸侯有不甘乐杀人者,则能一之。孰能与之?王言:谁能与不嗜杀人者乎?
对曰:天下莫不与也。孟子曰:时人皆苦虐政,如有行仁,天下莫不与之。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闲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渤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以苗生喻人象也。周七八月,夏之五六月,油然,兴云之貌。沛然下雨,以润槁苗,则渤然已盛,孰能止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今天下牧民之君,诚能行此仁政,民皆延颈望欲归之,如水就下,沛然而来,谁能止之。章指言定天下者,一道而已,不贪杀人,人则归之,是故文王视民如伤,此之谓也。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宣,谥也。宣王问孟子、欲庶几齐桓公小白、晋文公重耳。孟子冀得行道,故仕于齐,不用而去,乃适于梁。建篇先梁者,欲以仁义。首篇因言魏事。章次相从,然后道齐也。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孔子之门徒,颂述宓戏以来,至文、武、周公之法制耳,虽及五霸,心贱薄之,是以儒家后世无欲传道之者,故曰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既不论三皇五帝,殊无所问,则尚当问王道耳。不欲使王问霸事也。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王曰:德行当何如,而可得以王乎?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保,安也。御,止也。言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若此,以王无能止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王自恐德不足以安民,故问之。曰:可。孟子以为如王之性,可以安民也。曰:何由知吾可也?王问孟子:何以知吾可以安民?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胡龁,王左右近臣也。觳,觫牛,当到死地处恐貌。新铸钟杀牲,以血涂其衅郄,因以祭之曰衅。《周礼》《大祝》曰:堕衅逆牲逆尸,令钟鼓天府。上春衅宝钟及宝器。孟子曰:臣受胡龁言王尝有此仁,不知诚有之否?曰:有之。王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爱,啬也。孟子曰:王推是仁心,足以至于王道。然百姓皆谓王啬爱其财,臣知王见牛恐惧,不欲趋死不忍,故易之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王曰:亦诚有百姓所言者矣。吾国虽小,岂爱惜一牛之财费哉?即见其牛哀之衅钟,又不可废,故易之以羊耳。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异,怪也。隐,痛也。孟子言无怪百姓之谓王爱财也,见王以小易大故也。王如痛其无罪,羊亦无罪,何为独释牛而取羊?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王自笑心不然,而不能自免,为百姓所非,乃责己之以小易大,故曰。宜乎其罪我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孟子解王自责之心曰:无伤于仁,是乃王为仁之道也。时未见羊,羊之为牲次于牛,故用之耳。是以君子远庖厨,不欲见其生食其肉也。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诗》《小雅》《巧言》之篇也。王喜悦,因称是诗以嗟叹孟子。忖度知己,心戚戚然心有动也。寡人虽有是心,何能足以王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豪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复,白也。许,信也。人有白王如此,王信之乎?百钧,三千斤也。曰:否。王曰:我不信也。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孟子》言王恩及禽兽而不安百姓,若不用力,不用明者也。不为耳,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王问:其状何以异也?
曰:挟大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大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孟子为王陈为与不为之形。若是王,则不折枝之类也。折枝,按摩折手节解罢枝也。少者耻见役,故不为耳,非不能也。大山北海皆近齐,故以为喻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老,犹敬也。幼,犹爱也。敬我之老,亦敬人之老;爱我之幼,亦爱人之幼。推此心以惠民,天下可转之掌。上,言易也。《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诗》《大雅》《思齐》之篇也。刑,正也。寡,少也。言文王正己适妻,则八妾从以及兄弟。御,享也。享天下国家之福,但举己心加于人耳。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大过人者,大有为之君也。善推其心所好恶,以安四海也。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复申此言,非王不能,不为之耳。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权,铨衡也,可以称轻重也。度,丈尺也,可以量长短也。凡物皆当称度乃可知,心当行之乃为仁。心比于物,尤当为之甚者也。欲使王度心如度物也。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抑,辞也。孟子问王:抑亦如是乃快邪。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王言:不然,我不快是也,将欲以求我心所大欲者耳。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孟子虽心知王意,而故问者,欲令王自道缘以陈之。王笑而不言。王意大而不敢正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孟子复问此五者,欲以致王所欲也,故发异端以问也。曰:否,吾不为是也。王言:我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莅,临也。言王意欲庶几王者莅临中国而安四夷者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若,顺也。顺向者所为,谓构兵诸侯之事,求顺今之所欲莅中国之愿,其不可得,如缘乔木而求生鱼也。王曰:若是其甚与?王谓,比之缘木求鱼为大甚。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孟子》言尽心战斗,必有残民破国之灾,故曰殆有甚于缘木求鱼者也。曰:可得闻与?王欲知其害也。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言邹小楚大也。曰:楚人胜。王曰:楚人胜也。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固,辞也。言小弱固不如强大,集会齐地可方千里,譬一州耳。今欲以一州服八州,犹邹欲敌楚。盖亦反其本矣。王欲服之之道,盖当反王道之本。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诉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反本道,行仁政,若此,则天下归之,谁能止之者?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王言我情思惛乱,不能进行此仁政,不知所当施行也。欲使孟子明言其道以教训之。我虽不敏,愿尝使少行之也。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孟子》为王陈其法也。恒,常也。产,生也。恒产则民常可以生之业也。恒心,人常有所善心也。惟有学士之心者,虽穷不失道,不求苟得耳。凡民迫于饥寒,则不能守其常善之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民诚无恒心,放溢辟邪,侈于姦利,犯罪触刑,无所不为,乃就刑之,是由张罗罔以罔民者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安有仁人为君,罔陷其民,是政何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言衣食足,知荣辱,故民从之,教化轻易也。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言今民困穷救死,恐冻饿而不给,何暇修礼行义也。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其说与上同。八口之家,次上农夫也。孟子所以重言此者,此乃王政之本,常生之道,故为齐梁之君各具陈之,当章究义,不嫌其重也。章指言典籍攸载,帝王道纯,桓文之事,谲正相纷,拨乱反正,圣意弗珍,故曰后世无传。未闻仁不施人,犹不成德,衅钟易牲,民不被泽,王请尝试,欲践其路,答以反本,惟是为要。此盖孟子不屈道之言也。
《孟子》卷第一
[book_title]孟子卷第二
赵氏注
梁惠王章句下
正二十五年二月。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庄暴,齐臣也,不能决知之,故无以对,而问曰:王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王诚能大好古之乐,齐国其庶几治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孟子问:王有是语不?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变乎色,愠恚。《庄子》道其好乐也。王言我不能好先圣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谓郑声也。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甚,大也。谓大要与民同乐,古今何异也。曰:可得闻与?王问:古今同乐之意,宁可得闻邪?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孟子复问:王独自作乐,乐邪?与人共听乐,乐也。曰:不若与人。王曰:独听乐,不如与众共听之乐也。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孟子复问:王与少人共听乐,乐邪?与众人共听乐,乐也。曰:不若与众。王言:不若与众人共听乐乐也。
臣请为王言乐。孟子欲为王陈独乐与众人乐之状。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鼓乐者,乐以鼓为节也。管、笙、龠、箫,或曰,龠若笛,短而有三孔。《诗》云:左手执龠,以节众也。疾首,头痛也。蹙额,愁貌。言王击鼓作乐,发赋徭役,皆出于民,而德不加之,故使百姓愁。
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田猎无节,以非时取牲也。羽旄之美,但饰羽旄,使之美好也。发民驱兽,供给役使,不得休息,故民穷极而离散奔走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百姓欲令王康强而鼓乐也,今无赋敛于民而有惠益,故欣欣然而喜也。
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王以农隙而田,不妨民时,有愍民之心,因田猎而加抚恤之,是以民悦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孟子》言王何故不大好乐,效古贤君与民同乐,则可以王天下也。何恶《庄子》之言王好乐也。《章指》言人君田猎以时,钟鼓有节,发政行仁,民乐其事,则王道之阶在于此矣。故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矣。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王言:闻文王苑囿方七十里,宁有之?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于《传》文有是言。曰:若是其大乎?王怪其大。曰:民犹以为小也。言文王之民尚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王以为文王在岐丰之时,虽为西伯,王地尚狭,而囿以大矣。今我地方千里而囿小之,民以为寡人囿大,何故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刍荛者,取刍薪之贱人也。雉免,猎人取雉兔者,言文王听民往取禽兽,刈其刍薪,民苦其小,是其宜也。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言王之政严刑重也。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郊关齐四境之郊皆有关。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设陷。阱者,不过丈尺之闲耳。今王陷阱乃方四十里,民苦其大,不亦宜乎?章指言讥王广囿专利,严刑陷民也。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问。与邻国交接之道。
孟子对曰:有。欲为王陈古圣贤之比。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混夷。葛伯放而不祀,汤先助之祀。《诗》云:混夷兑矣,惟其喙矣。谓文王也。是则圣人行仁政,能以大事小者也。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句践事吴。獯鬻,北狄。强者,今匈奴也。大王去豳避獯鬻,越王句践退于会稽,身自官事吴王夫差。是则智者用智,是故以小事大而全其国也。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圣人乐行天道,如天无不盖也,故保天下,汤、文是也。智者量时畏天,故保其国,大王句践是也。《诗》《周颂》《我将》之篇。言成王尚畏天之威,于是时故能安其大平之道也。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王谓孟子之言,大不合于其意,答之云:寡人有疾,疾于好勇,不能行圣贤之所履也。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疾视,恶视也。抚剑瞋目曰:人安敢当我哉?此一夫之勇,足以当一人之敌者也。王请大之。
《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诗》《大雅》《皇矣》之篇也。言文王赫然斯怒,于是整其师旅,以遏止往伐莒者,以笃周家之福,以扬名于天下。文王一怒而安民,愿王慕其大勇,无论匹夫之小勇。
《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书》,《尚书》逸篇也。言天生下民,为作君,为作师,以助天光宠之也。四方善恶皆在已,所谓在予一人,天下何敢有越其志者也。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衡,横也。武。王耻天下一人有横行不顺天道者,故伐纣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孟子》言武王好勇,亦则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也。今王好勇,亦则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恐王之不好勇耳,王何为欲小勇而自谓有疾也?章指言圣人乐天,贤者知时,仁必有勇,勇以讨乱而不为暴,则百姓安之。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雪宫,离宫之名也。宫中有苑囿台池之饰,禽兽之饶,王自多有此乐,故问曰:贤者亦能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有人不得人,有不得志者也。不责已仁义不自修,而责上之不用已,此非君子之道。人君适情从欲,独乐其身,而不与民同乐,亦非在上不骄之义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言民之所乐,君与之同,故民亦乐使其君有乐也。民之所忧者,君助忧之,故民亦能忧君之忧,为之赴难也。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言古贤君乐则以己之乐与天下同之,忧则以天下之忧与己共之,如是未有不王者。孟子以是答王者,言虽有此乐,未能与人共之。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舞,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孟子言往者齐景公尝,问其相晏子若此也。转附,朝、舞,皆山名也。又言:朝,水名也。遵,循也。放,至也。循海而南,至于琅邪。琅邪,齐东南境上邑也。当何修治,可以比先王之观游乎?先王,先圣之王也。
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言天子诸侯出,必因王事有所补助于民,无非事而空行者也。春省耕,问耒耜之不足;秋省敛,助其力不足也。《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晏子道夏禹之世,民之谚语也。言王者巡狩观民,其行从容,若游若豫。豫,亦游也。《春秋传》曰:鲁季氏有嘉树,晋范宣子豫焉。吾王不游,我何以得见劳苦蒙休息也。吾王不豫,我何以得见振赡助不足也。王者一游一豫,行恩布德,应法而出,可以为诸侯之法度也。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今也者,晏子言今时天下之民,人君兴师行军,皆远转粮食而食之,有饥不得饱食者,劳者致重,亦不得休息,在位者又睊睊,侧目相视,更相谗恶,民由是化之而作慝恶也。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方,犹放也。放弃不用先生之命,但为虐民之政,恣意饮食,若水流之无穷极也。谓沈湎于酒,熊蹯不熟,怒而杀人之类也。流连、荒亡,皆骄君之溢行也。言王道亏,诸侯行霸,由当相匡正,故为诸侯忧也。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言骄君放游,无所不为,或浮水而下,乐而忘反,谓之流,若齐桓与蔡姬乘舟于囿之类也。连者,引也。使人徒引舟船上行,而忘反以为乐,故谓之连。《书》曰:罔水行舟,丹朱慢游。无水而行舟,岂不引舟于水而上行乎?此其类也。从兽无厌,若羿之好田猎,无有厌极,以亡其身,故谓之荒乱也。乐酒无厌,若殷纣以酒丧国也,故谓之亡。言圣人。之行,无此四者,惟君所欲行也。晏子之意,不欲使景公空游于琅邪而无益于民也。
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景公说:晏子之言也。戒备也。大修戒备于国,出舍于郊,示忧民困,始兴惠政,发仓廪,以振贫下不足者也。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征招、角招是也。大师,乐师也。征招、角招,其所作乐章名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其《诗》,乐诗也。言臣说君,谓之好君,何尤者,无过也。孟子所以道晏子、景公之事者,欲以感喻宣王,非其矜夸雪宫,而欲以若贤者章指言与天下同忧者,不为慢游之乐,不循四溢之行,是以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也。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谓泰山下明堂,本周天子东巡狩朝诸侯之处也,齐侵地而得有之,人劝宣王诸侯不用,明堂可毁坏,故疑而问于孟子:当毁之乎?巳,止也。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言王能行王道者,则可无毁也。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王言:王政当何施?其法宁可得闻?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言往者,文王为西伯时,始行王政,使岐民修井田,八家耕八百亩,其百亩者以为公田及庐井,故曰九一也。纣时税重,文王复。行古法也。仕者世禄,贤者子孙必有土地,关以讥难非常,不征税也。陂池鱼梁不设禁,与民共之也。孥,妻子也。《诗》云:乐尔妻孥,罪人不孥恶。恶止其身,不及妻子也。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言此四者,皆天下之穷民,文王常恤鳏寡,存孤独也。《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诗》《小雅》《正月》之篇。哿,可也。言居今之世可矣,富人但怜愍此茕独羸弱者耳。文王行政如此也。王曰:善哉言乎!善。此王政之言。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孟子》言王如善此王政,则何为不行也。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王言:我有疾,疾于好货,故不能行。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诗》《大雅》《公刘》之篇也。乃积谷于仓乃裹盛乾食之粮于橐囊也。思安民故用有宠光也。戚斧扬钺也。又以武备之四方启道路孟子言公刘好货若此王。若则之于王何有不可也。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王言:我有病,病好色,不能行也。
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袒甫,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诗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诗》《大雅》《绵》之篇也。袒甫,大王名也。号称古公,来朝走马,远避狄难,去恶疾也。率,循也。浒,水涯也。循西方水浒,来至岐山下也。姜女,大王妃也。于其与姜女俱来相土居也。言大王亦好色,非但与姜女俱行而巳也。普使一国男女无有怨旷。王如则之,与百姓同欲,皆使无过时之思,则于王之政,何有不可乎。章,指言夫子恂恂然善诱人,诱人以进于善也。齐王好货好色,孟子推以公刘大王所谓责难于君谓之恭者也。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假此言以为喻。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言无友道,当如之何。王曰:弃之。言当弃之,绝友道也。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士师,狱官吏也。不能治狱,当如之何?王曰:已之。巳之者,去之也。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境内之事,王所当理,不胜其任,当如之何?孟子以此动王心,令戒惧也。王顾左右而言他。王惭而左右顾视,道他事,无以答此言也。章指言君臣上下各勤其任,无堕其职,乃安其身也。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故者,旧也。乔,高也。人所谓是旧国也者,非但见其有高大树木也,当有累世修德之臣,常能辅其君以道,乃为旧国,可法则也。王无亲臣矣,今,王无可亲任之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言王取臣不详审往日之所知,今日为恶当诛亡,王无以知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王言:我当何以先知其不才而舍之不用也?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言国君欲进用人,当留意考择,如使忽然不精心意,如不得巳而取备官,则将使尊卑亲疏相逾,岂。可不重慎之。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谓选大臣,防比周之誉,核乡原之徒。《论》曰:众好之,必察焉。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众恶之,必察焉。恶直丑正,实繁有徒,防其朋党,以毁忠正。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言当慎行大辟之罪,五听三宥。古者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行此三慎之听,乃可以子畜百姓也。章指言人君进贤退恶,翔而后集,有世贤臣,称曰旧国,则四方瞻仰之以为则矣。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有之否乎?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于《传》文有之矣。曰臣弑其君,可乎?王问:臣何以得弑其君,岂可行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言残贼仁义之道者,虽位在王公,将必降为匹夫,故谓之一夫。也。但闻武王诛一夫纣耳,不闻弑其君也。《书》云:独夫纣,此之谓也章,指言孟子云纣以崇恶失其尊名,不得以君臣论之,欲以深寤齐王,垂戒于后也。
孟子谓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巨室,大宫也。《尔雅》曰:宫谓之室。工师,主工匠之吏。匠人,工匠之人也。将以此喻之也。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姑,且也。谓人少学先王之正法,壮大而仕,欲施行其道,而王止之曰且舍。置汝所学,而从我之教命,此何如也。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二十两为镒。雕琢,治饰玉也。《诗》云:雕琢其章,虽有万镒在。此言众多也,必须玉人能治之耳。至于治国家而令从我,是为教玉人治玉也。教人治玉不得其道,则玉不得美好。教人治国不以其道,则何由能治者乎。《章指》言任贤使能,不违其学,则功成而不堕。屈人之是,从已之非,则人不成道,玉不成圭,善恶之致,可不察哉。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万乘非诸侯之号时燕国皆侵地广大僭号称王,故曰万乘。五旬五十日也。《书》曰:岁三百有六旬言五旬未久而取之非人力乃天也。天与不取惧有殃咎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武王伐纣而殷民喜悦,篚厥玄黄而来迎之,是以取之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文王以三仁尚在,乐师未奔,取之。惧殷民不悦,故未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燕人所以持箪食壶浆来迎王师者,欲避水火难耳。如其所患益甚,则亦运行奔走而去矣。今王诚能使燕民免于水火,亦若武王伐纣,殷民喜悦之时,则可取之。章指言征伐之道,当顺民心,民心悦则天意得,天意得然后乃可以取人之国也。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宣王贪燕而取之,诸侯不义其事,将谋伐齐救燕,宣王惧而问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成汤修德,以七十里而得天下。今齐地方千里,何畏惧哉?《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此二篇皆《尚书》逸篇之文也。言汤初征自葛始,诛其君,恤其民,天下信汤之德。面者,向也,东向征西夷。怨者,去王城四千里,夷服之国也,故谓之四夷。言远国思望圣化之甚也,故曰何为后我?霓,虹也。雨则虹见,故大旱而思见之。徯,待也。后,君也。待我君来,则我苏息也。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已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拯,济也。系累犹缚结也。燕民所以悦喜迎王师者,谓济救于水火之中耳。今又残之若此,安可哉。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言天下诸侯素畏齐强,今复并燕一倍之地,以是行暴,则多所危,是动天下之兵共谋齐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速疾。也。旄,老旄也。倪,弱小。倪倪者也。孟子劝王急出令,先还其老小,止勿徙其宝重之器,与燕民谋,置所欲立君而去之,归齐天下之兵犹可,及其未发而止之也。章指言伐恶养善,无贪其富,以小王大夫将何惧也。
邹与鲁𬮢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𬮢,斗声也,犹构兵而斗也。长,上军率也。邹穆公忿其民不赴难,而问其罚当谓何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言往者遭凶年之阨,民困如是,有司诸臣无告白于君,有以振救之,是上骄慢以残贼其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曾子有言:上所出善恶之命,下终反之,不可不戒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尤,过也。孟子言百姓乃今得反报,诸臣不哀矜耳,君无过责之也。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君行仁恩,忧民穷困,则民化而亲其上,死其长矣。章指言上恤其下,下赴其难,恶出于己,害及其身,如影响自然也。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闲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文公言我居齐楚之闲,非其所事,不能自保也。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巳,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孟子以二大国之君皆不由礼,我不能知谁可事者也,不得巳有一谋焉,惟施德义以养民,与之坚守城池,至死使民不畔去,则可为矣。章指言事无礼之国,不若得民心,与之守死善道也。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齐人并得薛,筑其城以逼于滕,故文公恐也。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豳,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巳也。大王非好岐山之下。择而居之。迫不得巳。困于强暴。故避之。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诚能为善,虽失其地,后世乃可有王者,若周家也。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巳矣。君子造业垂统,贵令后世可继续而行耳,又何能必有成功?成功乃天助之也。君岂如彼齐何乎?但当自强为善法,以遗后世也。章指言君子之道,正已任天,强暴之来,非已所招,谓穷则独善其身者也。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问:免难全国于孟子。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豳,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皮,狐貉之裘。币,缯帛之货也。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豳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属,会也。土地生五谷,所以养人也。会长老告之,如此而去之。豳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言乐:随大王如归趋于市,若将有得也。
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或曰:土地乃先人之之所受也,世世守之,非已身所能专为,至死不可去也。欲令文公择此二者,惟所行也。章指言大王去豳,权也;效死而守业,义也。义权不并,故曰择而处之也。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平,谥也。嬖人,爱幸小人也。公曰:将见孟子。平公敬孟子有德,不敢请召,将往就见之。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匹夫,一夫也。臧仓言君何为轻千乘而先匹夫乎?以为孟子贤故也。贤者当行礼义,而孟子前丧父约,后丧母奢,君无见也。公曰:诺。诺。止不出。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乐正姓子,通称孟子弟子也。为鲁臣。问公何为不便见孟轲。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公言:以此故也。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乐正子曰:君所谓逾者,前者以士礼,后者以大。夫礼,士祭三鼎,大夫祭五鼎故也。
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公曰:不谓鼎数也,以其棺椁衣衾之美恶也。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乐正子曰:此非薄父厚母,令母丧逾父也。丧父时为士,丧母时为大夫。大夫禄重于士,故使然,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克,乐正子名也。果,能也。曰克。告君以孟子之贤,君将欲来,臧仓者沮君,故君不能来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尼,止也。孟子之意,以为鲁侯欲行,天使之矣,及其欲止,天令嬖人止之耳。行止天意,非人所能为也。如使吾见鲁侯,冀得行道,天欲使济斯民也,故曰吾之不遭遇鲁侯,乃天所为也。臧仓小子,何能使我不遇哉?章指言谗邪构贤,贤者归天,不尤人也。
《孟子》卷第二。
[book_title]孟子卷第三
赵氏注
公孙丑章句上
公孙丑者,公孙,姓,丑,名,孟子弟子也。丑有政事之才,问管、晏之功,犹《论语》子路问政,故以题篇。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夫子谓孟子:许犹兴也。如使夫子得当仕路于齐,而可以行道,管夷吾、晏婴之功,宁可复兴乎?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巳矣。诚,实也。子实,齐人也,但知二子而巳,岂复知王者之佐乎。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曾西,曾子之孙。蹴然犹蹴踖也。先子,曾子也。子路在,四友,故曾子畏敬之,曾西不敢比。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艴然,愠怒色也。何曾,犹何乃也。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曾西答,或人言管仲得遇桓公,使之专国政如彼,行政于国其久如彼,功烈卑陋如彼。谓不帅齐桓公行王道而行霸道,故言卑也。重言何曾比我,耻见比之甚也。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孟子心狭曾西,曾西尚不欲为管仲,而子为我愿之。乎?非丑之言小也。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丑曰:管仲辅桓公以霸道,晏子相景公以显名,二子如此,尚不可为邪?
曰:以齐王由反手也。孟子言以齐国之大而行王道,其易若反手耳,故讥管、晏不勉其君以王业也。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丑曰:如是言,则弟子惑益甚也。文王尚不能及身而王,何谓王易然也?若是,则文王不足以为法邪?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武丁,高宗也。孟子言文王之时难为功,故言何可当也。从汤以下,贤圣之君六七兴,谓大甲、大戊、盘庚等也。运之掌,言易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纣得高宗,余化,又多良臣,故久乃亡也。微仲、胶鬲皆良臣也,但不在三仁中耳。文王当此时,故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齐人谚言也。乘势,居富贵之势。镃基,田器耒耜之属。待时,三农时也,今时易以行王化者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三代之盛,封畿千里耳。今齐地土民人巳足矣,不更辟土聚民也。鸡鸣狗吠相闻,言。民室屋相望而众多也。以此行仁而王,谁能止之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言王政不兴久矣,民患虐政甚矣,若饥者食易为美,渴者饮易为甘,德之流行,疾于置邮传书命也。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倒悬,喻困苦也。当今所施恩惠之事,半于古人,而功倍之矣,言今行之易也。《章》指言德流之速,过于置邮。君子得时,大。行其道,是以吕望睹文王而陈王图。管晏虽勤,犹为曾西所羞也。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加,犹居也。丑问孟子:如使夫子得居齐卿相之位,行其道德,虽用此臣位而辅君行之,亦不异于古霸王之君矣。如是,宁动心畏难,自恐不能行否邪?丑以此为大道不易,人当畏惧之,不敢欲行也。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孟子言《礼》,四十强而仕,我志气巳定,不妄动,心有所畏也。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丑曰:若此,夫子志意坚,勇过孟贲。贲,勇士也。孟子勇于德。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孟子言是不难。也。告子之勇,未四十而不动心矣。曰:不动心有道乎?丑问不动心之道云何。
曰:有。孟子欲为言之。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北宫,姓;黝,名也。人刺其肌肤不为挠却刺其目,目不转精,逃避之矣。人拔一毛,若见捶挞于市朝之中矣。褐宽博,独夫被褐者,严尊也。无有尊严,诸侯可敬者也。以恶声加巳,巳必恶声报之,言所养育勇气如是。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巳矣。孟,姓。舍,名也。施,发音也。施舍自言其名,则但曰舍。岂能为必胜哉?要不恐惧而巳也。以为量敌少而进,虑胜者足胜,乃会。若此,畏三军之众者耳,非勇者也。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孟子以为曾子长于孝。孝,百行之本。子夏知道虽众,不如曾子孝之大也,故以舍譬曾子,黝譬子夏。以施舍要之,以不惧为约要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子襄,曾子弟子也。夫子,谓孔子也。缩,义也。惴,惧也。《诗》云:惴惴其栗。曾子谓子襄,言孔子告我大勇之道,人加恶于巳已内自省有不义不直之心,虽敌人被褐宽博,一夫不当轻惊惧之也。自省有义,虽敌家千万人,我直往突之,言义之强也。施舍虽守勇气,不如曾子守义之为约也。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丑曰:不动心之勇,其意岂可得闻与?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不得者,不得人之善心善言也。求者,取也。告子为人勇而无虑,不原其情,人有不善之言加于已,不复取,其心有善也,直怒之矣,孟子以为不可也。告子知人之有恶心,虽以善辞气来加巳,亦直怒之矣,孟子以为是,则可言人当以心为正也。告子非纯贤,其不动心之事,一可用,一不可用也。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志,心所念虑也。气,所以充满形体为喜怒也。志,帅气而行之,度其可否也。夫志至焉,气次焉。志为至要之本,气为其次。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暴,乱也。言志所向,气随之,当正持其志,无乱其气,妄以喜怒加人也。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丑问暴乱其气云何。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孟子言壹者,志气闭而为壹也。志闭塞则气不行,气闭塞则志不通,蹶者相动。今夫行而蹶者,气闭不能自持,故志气颠倒。颠倒之闲,无不动心而恐矣,则志气之相动也。敢问夫子恶乎长?丑问孟子才志所长何等?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云:我闻人言,能知其情所趋,我能自养育我之所有,浩然之大气也。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丑问浩然之气状如何。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闲。言此至大至刚正直之气也。然而贯。洞纤微洽于神明,故言之难也。养之以义,不以邪事干害之,则可使滋蔓塞满天地之闲,布施德教无穷极也。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重说是气,言此气与道义相配偶俱行。义谓仁义,可以立德之本也。道谓阴阳。大道无形而生有形,舒之弥六合,卷之不盈握,包落天地,禀授群生者也。言能养此道气而行义理,常以充满五藏,若其无此,则腹肠饥虚,若人之馁饿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集,杂也。密声取敌曰袭。言此浩然之气,与义杂生,从内而出,人生受气所自有者。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慊,快也。自省所行,仁义不备,千害浩气,则心腹饥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孟子曰:仁义皆出于内,而告子尝以为仁内义外故。言其未尝知义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言人行仁义之事,必有福在其中而勿正但以为福,故为仁义也。但心勿忘其为福,而亦勿汲汲助长其福也。汲汲则似宋人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揠,挺拔之欲亟长也。病,罢也。芒芒,罢倦之貌。其人,家人也。其子,揠苗者之子也。趋,走也。槁,乾枯也。以喻人之情,邀福者必有害,若欲急长苗而反使之枯死也。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天下人行善,皆欲速得其福,恬然者少也。以为福禄在天,求之无益,舍置仁义,不求为善,是由农夫任天,不复耘治其苗也。其邀福欲急得之者,由此揠苗之人也。非徒无益于苗,乃反害之。言告子外义,常恐其行义,欲急得其福,故为丑言人之行,当内治善,不当急欲求其福。何谓知言?丑问知言之意谓何。
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孟子》曰:人有险诐之言。引事以褒人。若宾孟言雄鸡自断其尾之事。能知其欲以誉子朝蔽子猛也。有淫美不信之辞。若丽姬劝晋献公与申生政。能知其欲以陷害之也。有邪辟不正之辞。若竖牛劝仲壬赐环之事。能知其欲行谮毁以离之于叔孙也。有隐遁之。辞,若秦客之廋辞于朝,能知其欲以穷晋诸大夫也。若此四者之类,我闻能知其所趋者也。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生于其心,譬若人君有好残贼严酷心,必妨害仁政,不得行之也。发于其政者,若出令欲以非时田猎,筑作宫室,必妨害民之农事,使百姓有饥寒之患也。吾见其端,欲防而止之,如使圣人复兴,必从我言也。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言人各有能,我于辞言命教,则不能如二子。然则夫子既圣矣乎?丑见孟子,但言不能辞命,不言不能德行,谓孟子欲自比孔子,故曰夫子既巳圣矣乎。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恶者,不安事之叹辞也。孟子答丑言:往者子贡、孔子相答如此,孔子尚不敢安居于圣,我何敢自谓为圣?故再言是何言也。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体者,四肢股肱也。孟子言昔日窃闻师言也。丑方问欲知孟子之德,故谦辞言窃闻也。一。体者,得一肢也。具体者,四肢皆具。微小也,比圣人之体微小耳。体以喻德也。敢问所安?丑问孟子所安,比也。曰:姑舍是。姑,且也。孟子曰:且置是我不愿比也。曰:伯夷、伊尹何如?丑曰:伯夷之行何如孟子?心可愿比伯夷不?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非其君,非已所好之君也。非其民,不以正道而得民,伯夷不愿使之,故谓非其民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伊尹曰:事非其君者,何伤也?使非其民者,何伤也?要欲为天理物,其得行道而巳矣。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止,处也。久留也。速疾。去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此皆古之圣人,我未能有所行,若此,乃言我心之所庶几,则愿欲学孔子所履,进退无常,量时为宜也。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班,齐等之貌也。丑嫌伯夷、伊尹与孔子相比,问此三人之德,班然而等乎?
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孟子曰:不等也。从有生民以来,非纯圣人,则未有与孔子齐德也。然则有同与?丑曰:然则此三人有同者邪?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孟子曰:此二人君国,皆能使邻国诸侯尊敬其德而朝之,不以其义得之,皆不为也。是则孔子同之矣。曰:敢问其所以异?丑问:孔子与二人异谓何?
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孟子曰:宰我等三人之智,足以识圣人。污,下也。言三人虽小污不平,亦不至于其所好以非其事,阿私所爱而空誉之。其言有可用者,欲为丑陈三子之道孔子也。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宰我,名也。以为孔子贤于尧、舜,以孔子伹为圣,不王天下,而能制作素王之道,故美之。如使当尧、舜之处,贤之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见其制作之礼,知其政之可以致大平也;听闻其雅、颂之乐,而知其德之可与文武同也。《春秋外传》曰:五声昭德。言五音之乐声可以明德也。从孔子后百世上推等其德于前百世之圣王,无能违离孔子道者,自从生民以来,未能备若孔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垤,蚁封也。行潦,道旁流潦也。萃,聚也。有若以为万类之中各有殊异,至于人类卓绝,未有盛美。过于孔子者也。若三子之言孔子,则所以异于伯夷、伊尹也。夫圣人之道,同符合契,前圣后圣,其揆一也,不得相逾,云生民以来无有者,此三人皆孔子弟子,缘孔子圣德高美而盛称之也。孟子知其言大过,故贬谓之污下,但不以无为有耳。因事则褒辞在其中矣,亦以明师徒之义得相褒扬也。章指言义以行勇,则不动心,养气,顺道无效。宋人圣人量时,贤者道偏,是以孟子究言情理,而归之学孔子也。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言霸者,以大国之力,假仁义之道,然后能霸,若齐桓、晋文等是也。以巳之德,行仁政于民,小国则可以致王,若汤、文王是也。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赡,足也。以己力不足而往服就于人,非心服也。以己德不如彼而往服从之,诚心服者也。如颜渊、子贡等之服于仲尼,心服者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诗》《大雅》《文王有声》之篇。言从四方来者,无思不服武王之德,此亦心服之谓也。章指言王者任德,霸者兼力,力服心服,优劣不同,故曰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怀之。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行仁政则国昌,而民安得其荣乐行不仁,则国。破民残,蒙其耻辱,恶辱而不行仁,譬若恶湿而居埤下,近水泉之地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诸侯如恶辱之来,则当贵德以治身,尊士以敬人,使贤者居位,官得其人,能者居职,人任其事也。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及无邻国之虞。以是闲暇之时,明修其政教,审其刑罚,虽天下大国,必来畏服。《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诗》《豳国》《鸱鸮》之篇。迨,及。彻,取也。桑土,桑根也。言此鸱鸮小鸟,尚知及天未。阴雨而取桑根之皮,以缠绵牖户。人君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刺豳君曾不如此鸟。孔子善之,故谓此诗知道也。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已求之者。般,大也。孟子伤今时之君,国家适有闲暇,且以大作乐,怠惰敖游,不修政刑,是以见侵而不能距,皆自求祸者也。《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诗》《大雅》《文王》之篇。永长,言我也。长我周家之命,配当善道,皆内自求责,故有多福也。《大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殷王大甲,言天之妖孽尚可违避,譬若高宗雊雉、宋景守心之变,皆可以德消去也。自已作孽者,若帝乙慢神震死,是为不可活也。章指言国必修政,君必行仁,祸福由已,不专在天。言当防患于未乱也。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俊美才出众者也。万人者称杰。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廛,市宅也。古者无征,衰世征之。《王制》曰:市廛而不税。《周礼》《载师》曰:国宅无征法而不廛者,当以什一之法征其地耳,不当征其廛宅也。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言古之设关,但讥禁异言,识异服耳,不征税出入者也。故《王制》曰:古者关讥而不征。《周礼》《大宰》曰:九赋,七曰关市之赋。《司关》曰:国凶札则无关。门之征,犹讥王制,谓文王以前也。文王治岐关,讥而不征。《周礼》有征者,谓周公以来。孟子欲令复古去征,使天下行旅悦之也。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助者,井田什一助佐公家治公田,不横税赋,若履亩之类。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里,居也。布,钱也。夫,一夫也。《周礼》《载师》曰。宅不毛者有里布,田不耕者出屋粟。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孟子欲使宽独夫去里布,则人皆乐为之民矣。氓,民也。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今诸侯诚能行,此五事,四邻之民仰望而爱之如父母矣。邻国之君欲将其民来伐之,譬若率勉人子弟,使自攻其父母。生民以来,何能以此济成其所欲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言诸侯所行能如此者,何敌之有,是为天吏。天吏者,天使也。为政当为天所使,诛伐无道,故谓之天吏也。章指言修古之道,邻国之民以为父母,行今之政,自已之民不得而子,是故众夫扰扰,非所常有,命曰天吏,明天所使也。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言人人皆有不忍加恶于人之心也。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先圣王推不忍害人之心,以行不忍伤民之政,以是治天下,易于转丸于掌上也。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乍,暂也。孺子未有知,小子也。所以言人皆有是心。凡人暂见小小孺子将入井,贤愚皆有惊骇之情,情发于中,非为其人也,非恶有不仁之声名,故怵惕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言无此四者,当若禽兽,非人心耳。为人则有之矣,凡人但不能演用为行耳。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端者,首也。人皆有仁义礼智之首,可引用之。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自谓不能为善,自贼害其性,使不为善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谓君不能为善而不匡正者,贼其君使陷恶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扩,廓也。几有端在于我者,知皆廓而充大之,若水火之始微小广大之,则无所不至,以喻人之四端也。人诚能充大之,可保安四海之民。诚不充大之,内不足以事父母。言无仁义礼智,何以事父母也。章指言人之行,当内求诸巳,以演大四端,充广其道,上以匡君,下以荣身也。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矢,箭也。函,铠也。《周礼》曰:函人为甲。作箭之人,其性非独不仁于作铠之人也,术使之。然巫欲祝活人,匠梓匠作棺,欲其蚤售,利在于人死也。故治术当慎修其善者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里,居也。仁,最其美者也。夫简择不处,仁为不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为仁则可以长天下,故曰天所以假人尊爵也。居之则安,无止之者,而人不能知。入是仁道者,何得为智乎?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若此为人所役者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治其事而耻其业者,惑也。如耻之,莫如为仁。如其耻为人役而为仁,仁则不为役也。仁者如射,射者正已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已者,反求诸已而已矣。以射喻人为仁不得其报,当反责已仁恩之未至章指言各治其术,术有善恶祸福之来,随行而作,耻为人役,不若居仁治术之忌,勿为矢人也。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子路乐闻其过,过而能改也。《尚书》曰:禹拜谠言。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已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大舜,虞也。孔子称曰巍巍,故言大。舜有大焉,能舍已从人,故为大也。于子路,与禹同者也。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舜从耕于历山,及其陶渔,皆取人之善谋而从之,故曰莫大乎与人为善章指言大圣之君,由采善于人,故曰计及下者无遗策,举及众者无废功也。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伯夷,孤竹君之长子,让国而隐居者也。涂,泥炭墨也。浼,污也。思,念也。与乡人立,见其冠不正,望望代之,惭愧之貌也。去之,恐其污己也。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巳。屑,絜也。《诗》云:不我屑已,伯夷不絜。诸侯之行,故不忍就见也。殷之末世,诸侯多不义,故不就之,后乃归西伯也。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柳下惠,鲁公族大夫也。姓展,名禽,字季。柳下是其号也。进不隐已之贤才,必欲行其道也。悯,懑也。云:善已而巳,恶人何能污我也。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巳。由由,浩然之貌。不惮与恶人同朝,并,立。偕,俱也。与之俪行,于朝何伤?但不失已之正心而巳耳。援而止之,谓三绌。不惭,去也。是柳下惠不以去为絜也。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伯夷隘,惧人之污来及已,故无所含容,言其大隘狭也。柳下惠轻忽时人,禽兽畜之,无欲弹正之心,言其大不恭敬也。圣人之道不取于此,故曰君子不由也。先言二人之行,孟子乃平之章,指言伯夷、柳下惠古之大贤,犹有所阙。介者必偏,中和为贵,纯圣能终,君子所由,尧、舜是尊。
《孟子》卷第三。
[book_title]孟子卷第四
赵氏注
公孙丑章句下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天时,谓时日、支干、五行、王相孤虚之属也。地利,险阻城池之固也。人和,得民心之所和乐也。环城围之,必有得天时之善处者,然而城有不下,是不如地利。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有坚强如此而破之走者,不得民心,民不为守。卫懿公之民曰:君其使鹤战。若是之类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域民,居民也。不以封疆之界禁之,使民怀德也。不依险阻之固,恃仁惠也。不冯兵革之威,仗道德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得道之君,何向不平。君子之道,贵不战耳。如其当战,战则胜矣章指言民和为贵,贵于天地,故曰得乎丘民为天子也。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孟子虽仕于齐,处师宾之位,以道见敬。或称以病未尝趋朝而拜也。王欲见之,先朝使人往谓孟子云:寡人如就见者,若言就孟子之馆相见也。有恶寒之病,不可见风,傥可来朝,欲力疾临视朝,因得见孟子也。不知可使寡人得相见否?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孟子》:不悦王之欲使朝,故称有疾。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东郭氏齐大夫家也。昔者昨日也。丑以为不可。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孟子》:言我昨日病,今日愈,我何为不可以吊?王使人问疾,医来,王以孟子实病,遣人将医来,且问疾也。
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孟仲子,孟子之从昆弟,学于孟子者也。权辞以对如此。忧,病也。《曲礼》云:有负薪之忧。
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仲子使数人要告孟子:君命宜敬,当必造朝也。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孟子迫于仲子之言,不得巳而心不欲至朝,因之其所知齐大夫景丑之。家而宿焉,具以语景子。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景丑责孟子:不敬何义也?
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曰:恶者深嗟叹云:景子之责,我何言乎?今人言谓王无知,不足与言仁义云尔,绝语之辞也。人之不敬,无大于是者也。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孟子言我每见王,常陈尧舜之道以劝勉王,齐人岂有如我敬王者邪?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景子曰:非谓不陈尧舜之道,谓为臣固自当朝也。今有王命而不果行果,能也。礼,父召无诺而不至也。君命召辇车就牧,不坐待驾,而夫子,若是事,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乎,愚窃惑焉。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孟子答景丑云:我岂谓是君臣召呼之闲乎?谓王不礼贤下士,故道曾子之言,自以不慊晋、楚之君。慊,少也。曾子岂尝言不义之事邪?是或者自得道之一义,欲以喻王犹晋楚,我犹曾子,我臣轻于王乎?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三者,天下之所通尊也。孟子谓贤者长者有德有齿,人君无德,但有爵耳,故云何得以一慢二乎。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言古之大圣大贤有所兴为之君,必。就大贤臣而谋事,不敢召也。王者师臣,霸者友臣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言师臣者,王桓公能师臣,而管仲不勉之于王,故孟子于上章陈其义,讥其功烈之卑也。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丑,类也。言今天下人君土地相类,德教齐等,不能相绝者,无他,但好臣其所教敕役使之才可骄者耳,不能好臣大贤可从受教者。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孟子自谓不为管仲,故非齐王之召己,己是以不往也章指言人君以尊德乐义为贤,君子以守道不回为志。
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陈臻,孟子弟子。兼金,好金也。其价兼倍于常者,故谓之兼金。一百,百镒也。古者以一镒为一金。镒,二十两。
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赆,送行者赠贿之礼也,时人谓之赆。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戒,有戒备不虞之心也。时有恶人欲害孟子,孟子戒备,薛君曰:闻有戒,此金可鬻以作兵备,故馈之,我何为不受也。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我在齐时无事,于义未有所处也。义无所处而馈之,是以货财取我,欲使我怀惠也。安有君子而以货财见取乎?章指言取与之道,必得其礼,于其可也,虽少不辞。义之无处,兼金不顾。
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平陆,齐下邑也。大夫,治邑大夫也。持戟,战士也。一日三失其行伍,则去之。否乎,去之,杀之也。戎昭,果毅。曰:不待三。大夫曰:一失之,则行罚不及待,三失伍也。
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转转尸于沟壑也,此则子之失伍也。
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距心大夫名曰:此乃齐王之大政,不肯赈穷,非我所得专为也。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牧,牧地。以此喻距心不得自专,何不致为臣而去乎?何为立视民之死也。
曰:此则距心之罪也。距心自知,以不去位为罪也。
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
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孔,姓也。为都,治都也。邑有先君之宗庙曰都。诵,言也。为王言,所与孔距心语者也。王知本之在己,故受其罪。章指言人臣以道事君,否则奉身以退。《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言不尸其禄也。
孟子谓螮蛙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螮蛙,齐大夫。灵丘,齐下邑士师治狱官也。《周礼》士师曰:以五戒先后刑罚,母使罪丽于民。孟子见螮蛙,辞外邑大夫,请为士师,知其欲近王,似谏正刑罚之不中者,数月而不言,故曰未可以言与。以感责之也。螮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三谏不用,致仕而去。
齐人曰:所以为螮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齐人。论者讥孟子为螮蛙谏,使之谏而去则善矣,不知自谏又不去,故曰我不见其自为谋者。公都子以告公都子孟子弟子以齐人语告孟子也。
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官守,居官守职者,言责,献言之责,谏争之官也。孟子言人去,今我居师宾之位,进退自由,岂不绰绰然舒缓有余裕乎?绰、裕皆宽也。章指言执职者劣,借道者优,是以臧武仲雨行而不息,段干木偃寝而式闾。
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𬴐为辅行。王𬴐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孟子》:尝为齐卿,出吊滕君,盖齐下邑也。王以治盖之大夫王𬴐为辅。行辅副使也。王𬴐,齐之谄人,有宠于王,后为右师。孟子不悦其为人,虽与同使,而行未尝,与之言行事,不愿与之相比也。
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丑怪,孟子不与𬴐议行事也。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既,已也。或,有也。孟子曰:夫人既自谓有治行事,我将复何言哉。言其专知自善,不知咨于人也。章指言道不合者,不相与言。王𬴐之操,与孟子殊。君子处时,危行言逊,故不尤之,但不与言。至于公行之丧,以礼为解也。
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
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孟子事于齐,丧母,归葬于鲁。嬴,齐南邑充虞。孟子弟子敦匠厚作棺也。事严,丧事急,木若以泰美然也。
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孟子言古者棺椁薄厚,无尺寸之度。中古,谓周公制礼以来,棺厚七寸,椁薄于棺,厚薄相称相得也。从天子至于庶人,厚薄皆然,但重累之数,墙翣之饰有异,非直为人观视之美好也。厚者难腐朽,然后能尽于人心所不忍也。谓一世之厚,孝子更去辟世,是为人尽心也。过是以往,变化自其理也。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悦者,孝子之欲厚送亲,得之则悦也。《王制》所禁,不得用之,不可以悦心也。无财以供,则度而用之。《礼》:丧事不外求,不可称贷而为悦也。礼得用之,财足备之,古人皆用之,我何为独不然?然如是也。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恔,快也。棺椁敦厚,比亲体之变化,且无令土亲肌肤,于人子之心独不快然,无所恨也。吾闻之,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我闻君子之道,不以天下人所得用之物俭约于其亲。言事亲竭其力者也。《章指》言孝必尽心,匪礼之逾。《论语》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可谓孝矣。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
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沈同,齐大臣,自以其私情问,非王命也,故曰私。子哙,燕王也。子之,燕相也。孟子曰可者,以子哙不以天子之命而擅以国与子之,子之亦不受天子之命而私受国于子哙,故曰其罪可伐。有仕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子,谓沈同也。孟子设此以譬燕王之罪。齐人伐燕。沈同以孟子言可,因归,劝其王伐燕。
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有人问:孟子劝齐王伐燕,有之。
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孟子曰:我未劝王也。同问:可伐乎?吾曰:可。彼然而伐之。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彼如将问我曰:谁可以伐之?我将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天吏,天所使,谓王者得天意者也。彼不复孰可便自往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今有杀人者,问此人可杀否?将应之曰:可为士官主狱,则可以杀之矣。言燕虽有罪,犹当王者诛之耳。譬如杀人者,虽当死,士师乃得杀之耳。今齐国之政犹燕政。也。不能相逾,又非天吏也。我何为当劝齐伐燕乎?章指言诛不义者,必须圣贤,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王道之正也。
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燕人畔不肯,归齐。齐王闻孟子与沈同言,为未劝王,今竟不能有燕,故惭之。
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陈贾齐大夫也。问王曰:自视何如周公仁智乎!欲为王解孟子意。故曰:王无患焉。王曰:恶。是何言也?王叹曰:是何言!言周公何可及也?
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贾欲以此说孟子也。
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贾问之也。曰:古圣人也。孟子曰:周公,古之圣人也。
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贾问:有之否乎?曰:然。孟子曰:如是也。
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贾问之也。曰:不知也。孟子曰:周公不知其将畔。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过,谬也。贾曰:圣人且犹有谬误。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孟子以为周公虽知管叔不贤,亦不必知其将畔。周公惟管叔弟也,故爱之;管叔念周公兄也,故望之,亲亲之。恩也。周公于此过谬,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古之所谓君子,真圣人贤人君子也。周公虽有此过,乃诛三监,作《大诰》,明敕庶国,是周公改之也。今之所谓君子,非真君子也,顺过饰非,就为之辞。孟子言此以讥贾不能匡君,而欲以辞解之。章指言圣人亲亲,不文其过,小人顺非以谄其上也。
孟子致为臣而归,辞齐卿而归其室也。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谓未来仕齐也。遥闻孟子之贤,而不能得见之。得侍同朝甚喜。来就为卿,君臣同朝得相见,故喜也。今又弃寡人而归,今致为臣,弃寡人而归也。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不知可以续今日之后,还使寡人得相见否?
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孟子对王言不敢自请耳,固心之所愿也。孟子意欲使王继今,当自来谋也。
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时子,齐臣也。王欲于国中央为孟子筑室,使养教一国君臣之子弟,与之万锺之禄中国者,使学者远近钧也。矜,敬也。式,法也。欲使诸大夫国人皆敬法其道。盍,何不也。谓时子何不为我言。之于孟子,知肯就之否。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孟子弟子陈臻。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孟子》曰:如是夫,时子安能知其不可乎?时子以我为欲富,故以禄诱我。我往者享十万锺之禄,以大道不行,故去耳。今更当受万锺,是为欲富乎?距时子之言也。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二子,孟子弟子也。季孙知孟子意不欲,而心欲使孟子就之,故曰:异哉,弟子之所闻也。子叔心疑,亦以为可就也。使已为政不用,则亦巳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孟子解二子之异意,疑心曰:齐王使我为政,不用则亦自止矣。今又欲以其子弟故使我为卿,而与我万锺之禄,人亦谁不欲富贵乎?是犹独于富贵之中有此私登龙断之类也,我则耻之。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古者市置有司,但治其争讼,不征税也。贱丈夫、贪人可贱者也。入市则求龙断而登之,龙断,谓堁断而高者也。左右占望,见市中有利,罔罗而取之,人皆贱其贪也,故就征取其利后世。缘此遂征商人。孟子言我苟贪万锺,不耻屈道,亦与此贱丈夫何异也。古者谓周公以前,《周礼》有关市之赋也。章指言君子正身行道,道之不行,命也。不为利回,创业可继,是以君子以龙断之人为恶戒也。
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昼,齐西南近邑也。孟子去齐,欲归邹,至昼而宿也。齐人之知孟子者,追送见之,欲为王留孟子之行。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客危坐而言留,孟子之言也。孟子不应答,因隐倚其几而卧也。
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齐敬,宿,素也。弟子素持敬心,来言夫子慢我,不受我言。言而遂起,退欲去请绝也。
曰:坐,我明语子。孟子止客曰:且坐,我明告语子。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往者鲁缪公尊礼子思,子思以道不行,则欲去。缪公常使贤人往留之,说以方,且听子为政。然则子思复留泄柳、申详,亦贤者也,缪公尊之不如子思。二子常有贤者在缪公之侧,劝以复之,其身乃安也。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长者,老者也。孟子年老,故自称长者。言子为我虑,不如子思时贤人也。不劝王使我得行道,而伹劝我留,留者何为哉?此为子绝我乎,又我绝子乎?何为而愠恨也。章指言惟贤能安贤,智能知微,以愚喻智,道之所以乖也。
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尹士齐人也。干。求也。泽禄也。尹士与论者言之云:孟子不知则为求禄濡滞犹稽也。既去近留于昼三日怪其犹久故云:士于此事不悦也。高子以告高子亦齐人孟子弟子以尹士之言告孟子也。
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巳也。孟子曰:夫尹士。安能知我哉。我不得巳而去耳。何汲汲而驱驰乎。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我自谓行速疾矣,冀!王庶几能反复招还我矣。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浩然心,浩浩有远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孟子以齐大国,知其可以行善政,故恋恋望王之改而反之,是以安行也。岂徒齐民安,言君子达则兼善天下也。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我岂若狷急小丈夫,恚怒其君而去,极日力而宿惧其不远者哉!论曰:悻悻然小人哉!言己志大,在于济一世之民,不为小节也。
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尹士闻义则服章指言大德洋洋,介士察察,贤者志其大者,不贤者志其小者,此之谓也。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路,道也。于路中问也。充虞谓孟子去齐有恨心,颜色不悦也。
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闲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彼前圣贤之出,是有时也,今此时亦是其一时也。五百年有王者兴,有兴王道者也。名世,次圣之才,物来能名正一世者生于圣人之闲也。七百有余岁,谓周家王迹始兴,大王、文王以来,考验其时,则可有也。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孟子自谓能当名世之士,时又值之而不得施,此乃天自未欲平治天下耳。非我之愆,我固不怨,天何为不悦豫乎?章指言圣贤兴作,与天消息,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是故知命。者,不忧不惧也。
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休。地名丑。问。古人之道。仕不受禄邪。怪孟子于齐不受禄也。
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崇,齐地。孟子言不受禄,非古之道也。于崇,吾始得见齐王,知其不能纳善退出,志欲去矣。不欲即去,若为变诡,见非泰甚,故旦宿留心欲去,故不复受禄。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言我本志欲速去,继见之后,有师旅之命,不得请去,故使我久而不受禄耳。久非我本志也。章指言禄以食功,志以率事,无其事而食其禄,君子不由也。。
卷末。
[book_title]孟子卷第五
赵氏注
滕文公章句上
滕文公者,滕,国名。文,谥也。公者,国人尊君之称也。文公尊敬孟子,问以古道,若弟子之问师,故以题篇。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文公为世子使于楚而过宋,孟子时在宋,与相见也。滕侯,周文王之后也。《古纪世》本录诸侯之世滕国有考公麇,与文公之父定公相直,其子元公弘与文公相直,似后世避讳,改考公为定公,以元公行文德,故谓之文公也。孟子与世子言人生皆有善性,但当充而用之耳。又言尧、舜之治天下,不失仁义之道,欲劝勉世子也。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从楚还,复诣孟子,欲重受法则也。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巳矣。世,子疑吾言有不尽乎。天下之道,一言而巳,惟有行善耳,复何疑也。成瞯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成瞯,勇果者也,与景公言曰:尊贵者与我同丈夫耳,我亦能为之,我何为畏之哉?颜渊曰:舜何人也?子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言欲有所为,当若颜渊,庶几成瞯不畏,乃能有所成耳。又以是勉世子也。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公明仪,贤者也。师文王,信周公,言其知所法则也。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滕虽小,其境界长短相补,可得大五十里,子男之国也,尚可以行善者也。《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书》。逸《篇》也。瞑眩。药攻人疾。先使瞑眩愦乱。乃得瘳愈也。喻行仁当精熟。德惠乃洽也。章指言人当上。则圣人秉仁行义。高山景行。庶几不倦。《论语》曰。力行近仁。盖不虚云。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定公,文公父也。然友,世子之傅也。大故,谓大丧。
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归在邹也。
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不亦者,亦也。问此亦其善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曾子传孔子之言。孟子欲令世子如曾子之从礼也。时诸侯皆不行礼,故使独行之也。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𪗋疏之服,𫗞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孟子言:我虽不学诸侯之礼,尝闻师言。三代以来,君臣皆行三年之丧。𪗋疏,𪗋缞也。𫗞,𩞁粥也。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父兄百官,滕之同姓异姓诸臣也,皆不欲使世子行三年。滕、鲁同姓,俱出文王。鲁,周公之后;滕,叔绣之后。敬圣人,故宗鲁者也。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父兄百官且复言也。志,记也。《周礼》小史掌邦国之志曰:丧祭之事,各从其先祖之法。言我转有所承受之,不可于己身独改更也。一说吾有所受之世子,言我受之于孟子也。
谓然友曰:吾佗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父兄百官。见我他日所行,谓我志行不足,似恐我不能尽大事之礼,故止我也。为我问孟子当何以服其心,使信我也。
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佗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啜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孟子》言如是,不可用他事求也。丧上哀,惟当以哀戚感之耳。国君薨,委政冢宰、大臣,嗣君但尽哀情,啜粥不食,颜色深墨,深,甚也。墨,黑也。即丧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者,以君先哀故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上之所欲,下以为俗尚加。也。偃,伏也。以风加草,莫不偃伏也。是在世子以身帅之也。然。友反命,
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世子闻之,知其在身,欲行之也。
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诸侯五月而葬,未葬,居倚庐于中门之内也。未有命,戒居丧不言也。异姓同姓之臣,可谓曰知世子之能行礼也。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四方诸侯之宾来吊会者,见世子之憔悴哀戚,大悦其孝行之高美也。章指言事莫当于奉礼,孝莫大于哀恸,从善如流,文公之谓也。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问治。国之道也。民事不可缓之使怠惰,当以政督趣,教以生产之务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诗》《豳风》七月之篇。言教民昼取茅草夜索以为绹绹,绞也。及尔闲暇亟而乘盖尔野外之屋春事起尔将始播百谷矣。言农民之事无休巳。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巳。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义与上篇同。孟子既为齐宣王言之,滕文公问,复为究陈其义,故各自载之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古之贤君,身行恭俭,礼下大臣,赋取于民,不过什一之制也。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阳虎鲁季氏家臣也。富者好聚仁者好施施不得聚道相反也。阳虎非贤者也。言有可采不以人废言也。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借也。夏禹之世号夏后氏。后,君也。禹受禅于君,故夏称后。殷周顺人心而征伐,故言人也。民耕五十亩,贡上五亩。耕七十亩者,以七亩助公家;耕百亩者,彻取十亩以为赋。虽异名而多少同,故曰皆什一也。彻犹人彻取物也。借者,借也,犹人相借力助之也。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龙子,古贤人也。言治土地之赋无善于助者也。贡者,校数岁以为常,类而上之,民供奉之,有易有不易,故谓之莫不善也。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乐岁丰年,狼戾,犹狼借也。粒米,粟米之粒也。饶多狼借,弃捐于地,是时多取于民,不为暴虐也,而反以常类少取之。至于凶年饥岁,民人粪治其田,尚无所得,不足以食,而公家取其税,必满其常数焉,不若从岁饥穰以为多少,与民同也。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盻盻,勤苦不休息之貌。动作,称举也。言民勤身动作,终岁不得以养食其父母,公赋当毕,有不足者,又当举贷子倍而益满之,至使老小转尸沟壑,安可以为民之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古者诸侯卿大夫、士有功德,则世禄赐族者也。官有世功也。其子虽未任居官,得世食其父禄,贤者子孙必有土之义也。滕固知行是矣,言亦当恤民之子弟,闵其勤劳者也。《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诗》《小雅》《大田》之篇。言大平时,民悦其上,愿欲天之先雨公田,遂以次及我私田也。犹殷人助者为有公田耳。此周诗也,而云雨公田,知虽周家时亦助也。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以学习礼教化于国。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养者,养耆老。教者,教以礼义。射者,三耦四矢,以达物导气也。学则三代同名,皆谓之学。学乎人伦,人伦者,人事也,犹《洪范》曰彝伦攸叙,谓常事所序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有行三王之道而兴起者,当取法于有道之国也。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诗》《大雅》《文王》之篇。言周虽后稷以来,旧为诸侯,其受王命,惟文王新复修治礼义以致之耳。以是劝勉文公,欲使庶几新其国。也。使毕战。问井地。毕战,滕臣也。问古井田之法。时诸侯各去典籍,人自为政,故井田之道不明也。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子毕战也。经亦界也。必先正其经界,勿侵邻国,乃可钧井田,平谷禄。谷所以为禄也。《周礼》《小司徒》曰: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言正其土地之界,乃定受其井牧之处也。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暴君,残虐之君。污吏,贪吏也。慢经界,不正本也。必相侵陵,长争讼也。分田,赋庐井也。制禄,以庶人在官者,比上农夫,转以为差,故可坐而定也。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褊小,谓五十里也。为,有也。虽小国亦有君子,亦有野人,言足以为善政也。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九一者,井田以九顷为数,而供什一郊野之赋也。助者,殷家税名也,周亦用之,《龙子》所谓莫善于助也。时诸侯不行助法,国中什一者,《周礼》园廛二十而税一,时行重赋,责之什一也。而,如也,自从也。孟子欲请使野人如助法什一而税之,国中从其本赋二十而税一以宽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古者卿以下至于士,皆受圭田五十亩,所以供祭祀。圭,絜也。上田,故谓之圭田。所谓惟士无田,则亦不祭言绌。士无絜田也。井田之民,养公田者受百亩,圭田半之,故五十亩。余夫者,一家一人受田,其余老小尚有余力者,受二十五亩,半于圭田,谓之余夫也。受田者,田莱多少,有上中下。《周礼》曰:余夫亦如之,亦如上中下之制也。《王制》曰:夫圭田无征。谓余夫圭田皆不出征赋也。时无圭田余夫,孟子欲令复古,所以重祭祀,利民之道也。死徙无出乡,死,谓葬死也。徙,谓爰土。易,居平肥硗也。不出其乡,易为功也。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同乡之田,共井之家,各相营劳也。出人相友,相友耦也。《周礼》太宰曰:八曰友,以任得民。守望相助,助,察奸也。疾病相扶持,扶持其羸弱,救其困急,皆所以教民相亲睦之道。睦,和也。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方一里者,九百亩之地也,为一井,八家各私得百亩,同共养其公田之苗稼。公田八十亩,其余二十亩以为庐宅园圃,家二亩半也。先公后私,遂及我私之义也。则是野人之事,所以别于士伍者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略,要也。其井田之大要如是,而加慈惠润泽之,则在滕君与子共戮力抚循之也。章指言尊贤师,知采人之善,善之至也。修学校,劝礼义,敕民事,正经界,钧井田,赋什一,则为国之大本也。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神农,三皇之君,炎帝,神农氏也。许,姓。行,名也。治为神农之道者。踵,至也。廛,居也。自称远方之人。愿为氓。氓,野人之称。文公与之处。
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文公与之居处,舍之宅也。其徒,学其业者也。衣褐,贫也。捆,犹叩㧻也。织屦欲使坚,故叩之也。卖屦席以供食饮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陈良,儒者也。陈相,良之门徒也。辛相弟。圣人之政,谓仁政也。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弃陈良之儒道,更学许行神农之道也。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陈相言:许行以为滕君未达至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相言:许子以为古贤君当与民并耕而各自食其力,饔飧,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当身自具其食,兼治政事耳。今滕赋税有仓廪府库之富,是为厉病其民以自奉养,安得为贤君乎?三皇之时,质朴无事,故道若此也。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问:许子必自身种粟乃食之邪?曰:然。相曰:然。许子自种之。
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孟子曰:许子自织布,然后衣之乎?曰:否。许子衣褐。相曰。不自织布。许子衣褐。以毳织之。若今马衣者也。或曰。褐。枲衣也。一曰粗布衣也。许子冠乎?孟子问相。曰:冠。相曰:冠也。曰:奚冠?孟子问许子何冠也。曰:冠素。相曰:许子冠素。曰:自织之与?孟子曰:许子自织素与?曰:否。以粟易之。相言许子,以粟易素。
曰:许子奚为不自织?孟子曰:许子何为不自织素乎?曰:害于耕。相曰:织妨害于耕,故不自织也。
曰:许子以釡甑,爨以铁耕乎?爨,炊也。孟子曰:许子宁以釡甑炊食,以铁为犁,用之耕否邪?曰:然。相曰:用之。自为之与?孟子曰:许子自冶铁,陶瓦器邪?曰:否。以粟易之。相曰:不自作铁瓦,以粟易之也。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械,器之总名也。厉,病也。以粟易器,不病陶冶,陶冶亦何以为病农夫乎?且许子何为不自陶冶?舍者,止也。止不肯,皆自取之其宫宅中而用之,何为反与百工交易纷纷为烦也?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相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故交易也。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孟子》言百工各为其事,尚不可得耕且兼之。人君自天子以下,当治天下政事,此反可得耕且为邪?欲以穷许行之,非滕君不亲耕也。孟子谓五帝以来有礼义上。下之事,不得复若三皇之道也。言许子不知礼也。有大人之事,有小民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孟子言人道自有大人之事,谓人君行教化也。小人之事,谓农工商也。一人而备百工之所作,作之乃得用之者,是率导天下人以羸路之困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劳心者,君也;劳力者,民也。君施教以治理之,民竭力治公田以奉养其上,天下通义,所常行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遭洪水,故天下未平。水盛,故草木畅茂,草木盛,故禽兽繁息。众,多也。登,升也。五谷不足,外用也。猛兽之迹当在山林,而反交于中国,惧害人,故尧独忧念之。敷,治也。《书》曰:禹敷土,治土也。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掌,主也。主火之官,犹古火正也。烈,炽也。益视山泽草木炽盛者而焚烧之,故禽兽逃匿而远窜也。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疏,通也。瀹,治也。排,壅也。于是水害除,故中国之地可得耕而食也。禹勤事于外,八年之中,三过其家门而不得入。《书》曰: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如此,宁得耕乎?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弃为后稷也。树,种,艺,殖也。五谷,谓稻、黍、稷、麦、菽也。五谷所以养人也,故言民人育也。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司徒主人,教以人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夫夫、妇妇、兄兄、弟弟、朋友,贵信契之教也。放勋日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放勋,尧名也。遭水灾,恐其小民放辟邪侈,故劳来之,匡正直其曲心,使自得其本善性,然后又复从而振其羸穷,加德惠也。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重喻陈相。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已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言圣人以不得贤圣之臣为己忧,农夫以百亩不治《易》为己忧。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为天下求能治天下者,难得也。故言以天下传与人,尚为易也。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天道荡荡乎,大无私,生万物而不知其所由来。尧法天,故民无能名尧德者也。舜得人君之道哉!德盛乎,巍巍乎!有天下之位,虽贵盛,不能与益舜巍巍之德,言德之大,大于天子位也。尧、舜荡荡巍巍如此,但不用心于躬自耕也。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当以诸夏之礼义化变夷蛮之人耳,未闻变化于夷蛮之人,则其道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闻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陈良生于楚,北游中国,学者不能有先之者也,可谓豪杰过人之士也。子之兄弟谓陈相、陈辛也。数十年师事陈良,良死而倍之,更学于许行,非之也。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任,担也。失声,悲不能成声。场,孔子冢上祭祀坛场也。子贡独于场左右筑室,复三年。慎,终追远也。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有若之貌似孔子。此三子者,思孔子而不可复见,故欲尊有若以作圣人,朝夕奉事之,如事孔子,以慰思也。曾子不肯,以为圣人之絜白,如濯之江汉,暴之秋阳。秋阳,周之秋,夏之五月、六月,盛阳也。皓皓,甚白也,何可尚?而乃欲以有若之质,放圣人之坐席乎?尊师道,故不肯。今也南蛮𫛞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今此许行,乃南楚蛮夷,其舌之恶如𫛞鸟耳。𫛞,搏劳也。《诗》云:七月鸣𫛞,应阴而杀物者也。许子托于大古,非先圣王尧舜之道,不务仁义,而欲使君臣并耕,伤害道德,恶如𫛞舌,与曾子之心亦异。远也。人当出深谷,上乔木,今子反下乔木,入深谷。《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诗》《鲁颂》《𮤲宫》之篇也。膺,击也。惩,艾也。周家时击戎狄之不善者,惩止荆舒之人,使不敢侵陵也。周公常欲击之,言南夷之人难用,而子反悦是人而学其道,亦为不善变更矣。孟子究陈此者,深以责陈。相也。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陈相复为孟子言此,如使从许子淳朴之道,可使市无二贾,不相伪诞,不欺愚小也。长短,谓尺丈。轻重,谓斤两。多寡,谓斗石。大小,谓尺寸。皆言其同贾,故曰无二贾者也。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孟子曰:夫万物好丑异贾,精粗异功,其不齐同,乃物之情性也。蓰,五倍也。什,十倍也。至于千万相倍。譬若和氏之璧,虽与凡玉之璧尺寸厚薄适等,其贾岂可同哉?子欲以大小相比而同之,则使天下有争乱之道也。巨,粗屦也。小,细,屦也。如使同贾而卖之,人岂肯作其细者哉?特许子教人伪者耳,安能治国家者也?章指言神农务本,教于凡民,许行蔽道,同之君臣,陈相倍师,降于幽谷,不理万情,谓之敦朴。是以孟子博陈尧舜上下之叙以匡之也。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夷之治墨家之道者,徐辟,孟子弟子也。求见孟子,欲以辩道也。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我常愿见之,今值我病,不能见也。病愈,将自往见,以辞却之。夷子不来。
他日,又求见孟子。是日,夷子闻孟子病,故不来。他日。复往求见。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告徐子曰:今我可以见夷之矣。不直言攻之,则儒家圣道不见我且欲直攻之也。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我闻夷子为墨道,墨者治丧,贵薄而贱厚。夷子思欲以此道易天下之化使从已,岂肯以。薄为非是而不贵之也。如使夷子葬其父母,厚也。是以所贱之道奉其亲也。如其薄也,下言上世不葬者又可鄙,足为戒也。吾欲以此攻之也。
徐子以告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之,夷子名也。言儒家曰:古之治民,若安赤子。此何谓乎之?以为当同其恩爱,无有差次,等级相殊也。但施厚之事,先从已亲属始耳。若此,何为独非墨道也。
徐子以告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亲,爱也。夫夷子以为人爱兄子与爱邻人之子等邪?彼取赤子将入井,虽他人子亦惊救之,故谓之爱同也。此但以赤子无知,非其罪恶,故救之耳。夷子必以此况之,未尽达人情者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天生万物,各由一本而出。今夷子以他人之亲与己亲等,是为二本,故欲同其爱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上世未制礼之时。壑,路傍坑壑也。其父母终,举而委弃之壑中也。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蔂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嘬攒,共食之也。颡,额也。泚,汗出泚泚然也。见其亲为兽蛊所食,形体毁败,中心惭,故汗泚泚然出于额,非为他人而惭也,自出其心,圣人缘人心而制礼也。蔂梩,笼臿之属,可以取土者也,而掩之实是其道,则孝子仁人掩其亲有以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闲,曰:命之矣。孟子言是以为墨家薄葬不合道也。徐子复以告夷子,夷子怃然者,犹怅然也。为闲者,有顷之闲也。命之犹言受命。教矣章指言圣人缘情制礼奉终墨子玄同质而违中,以直正枉,怃然改容,盖其理也。
《孟子》卷第五。
[book_title]孟子卷第六
赵氏注
滕文公章句下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陈代孟子弟子也。代见诸侯有来聘请孟子孟子有所不见以为孟子欲以是为介故言此介得无为狭小乎!如一见之傥得行道可以辅致霸王乎!志记也。枉尺直寻欲使孟子屈己信道故言宜。若可为也。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虞人,守苑囿之吏也。招之当以皮冠而以旌,故不至也。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志士,守义者也。君子固穷,故常念死无棺椁,没沟壑而不恨也。勇士,义勇者也。元,首也。以义则丧首不顾也。孔子奚取?取守死善道,非礼招己则不往,言虞人不得其招,尚不往,如何君子而不待其招,直事妄见诸侯者何为也?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尺小寻大,不可枉大就小,而以要利也。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赵简子晋卿也。王良善御者也。嬖奚简子幸臣以不能得一禽故反命于简子谓王良天下鄙贱之工师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闻嬖奚贱之,故请复与乘。强而后可,强嬖奚乃肯行?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以一朝得十禽,故谓之良工。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掌,主也。使王良主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王良不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范,法也。王良曰:我为之法度之御,应礼之射,正杀之禽,不能得一,横而射之曰诡遇,非礼之射,则能获十。言嬖奚小人也,不习于礼。《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诗》《小雅》《车攻》之篇也。言御者不失其驰驱之法,则射者必中之。顺毛而入,顺毛而出,一发贯臧,应矢而死者如破矣。此君子之射也。贯,习也。我不习与小人乘,不愿掌与嬖奚同乘,故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孟子引此以喻陈代云:御者尚知羞耻,此射者不欲与比,子如何欲使我枉正道而从彼骄慢诸侯而见之?且子过矣,枉已者,未有能直人者也。谓陈代之言过谬也。人当以直矫枉耳,己自枉曲,何能正人章指言修礼守正,非招不往,枉道富贵,君子不许。是以诸侯虽有善其辞命,伯夷亦不屑就也。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景春,孟子时人为从横之术者。公孙衍,魏人也。号为犀首,常佩五国相印为从长。秦王之孙,故曰公孙。张仪合从者也。一怒则构诸侯使强陵弱。故言惧也。安居不用辞说则天下兵革熄也。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孟子》:以礼言之,男子之道当以义匡君,女子则当婉顺从人耳。男子之冠则命。曰:就尔成德。今此二子,从君顺指,行权合从,无辅弼之义,安得为大丈夫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广居,谓天下也。正位,谓男子纯乾正阳之位也。大道,仁义之道也。得志行正,与民共之。不得志,隐居,独善其身,守道不回也。淫,乱其心也。移易其行也。屈,挫其志也。三者不惑,乃可谓大丈夫。章指言以道匡君,非礼不运,称大丈夫。阿意用谋,善战务胜,事虽有刚,心归柔顺,故云妾妇,以况仪衍。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周霄魏人问君子之道当仕否。孟子曰:仕。
《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质,臣所执以见君者也。三月,一时也。物变而不佐君化,故皇皇如有所求而不得。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公明仪,贤者也,而言古人三月无君,则吊明当仕也。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周霄怪乃吊于三月无君,何其急也。
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絜,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诸侯耕助者,躬耕劝率其民,收其借助,以供粢盛。粢,稷盛稻也。夫人亲织蚕缫之事,以率女功衣服。祭服不成,不实肥腯也。惟,辞也。言惟绌禄之。士无圭田者不祭,牲必特杀,故曰杀。皿,所以覆器者也。不祭则不宴,犹丧人也,不亦可吊乎?出疆必载质,何也?周霄问出疆,何为复载质。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孟子言仕之为急,若农夫不可不耕。
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魏本晋也,故周霄曰:我晋人也,亦仕而不知其急若此。若此君。子何为难仕?君子谓孟子何为不急仕也。
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言人不可触情从欲,须礼而行。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言古之人虽欲仕,如不由其正道,是与钻穴者何异。章指言君子务仕,思播其道,达义行仁,待礼而动,苟容干禄,逾墙之女,人之所贱,故弗为也。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泰,甚也。彭更,孟子弟子,怪孟子徒众多,而传食于诸侯之国,得无为甚奢泰也。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箪笥也,非以其道,一笥之食不可受也。子以舜受尧天下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彭更曰:不以舜为泰也。谓仕无功事而虚食人者,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孟子言凡人当通功易事,乃可各以奉其用。梓匠,木工也。轮人、舆人,作车者交易则得食于子之所有矣。《周礼》攻木之工七,梓匠、轮、舆,是其四者,羡余也。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入则事亲孝,出则敬长,顺也。悌,顺也。守先王之道,上德之士可以化俗者若此,不得食子之禄,子何尊彼而贱此也?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彭更以为彼志于食,此亦但志食也。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孟子言:禄以食功,子何食乎?曰:食志。彭更以为当食志也。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孟子言人但破碎瓦画地,则复墁灭之,此无用之为也。然而其意反欲求食,则可食乎?曰:否。彭更曰:不食也。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孟子曰如是子果食功也章,指言百工食力,以禄养贤,修仁尚义,国之所尊,移风易俗,其功可珍,虽食诸侯,不为素餐。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问:宋当如齐、楚,何也?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葛夏诸侯嬴姓之国放纵无道不祀先祖。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童子未成人,杀之尤无状。《书》。《尚书》逸篇也。仇,怨也。言汤所以伐杀葛。伯怨其害此饷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四海之民皆曰:汤不贪天下富也,为一夫报仇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夷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载,始也。言汤初征从葛始也。十一征而服天下,一说言当作再字。再十一者汤。再出征十一国,再,十一,凡征二十二国也。《书》逸《篇》也。民曰:待我君来,我则无罚矣。归市不止。不以有军来征,故市者止不行也,不使芸者变休也。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巳矣。从有攸以下,道周武王伐纣时也,皆《尚书》逸篇之文。攸,所也。言武王东征,安天下,士女小人各有所执往,无不惟念执臣子之节。匪厥玄黄,谓诸侯执玄三𫄸二之帛。愿见周王,望见休善,使我得附就大邑周家也。其君子小人各有所执,以迎其类也。言武王之师救殷民于水火。之中,讨其残贼也。《大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大誓》,古《尚书》百二十篇之时大誓也。我武王用武之时,惟鹰扬也。侵于之疆,侵纣之疆界,则取于残贼者,以张伐杀之功也。民有箪食壶浆之欢,比于汤伐桀为有光宠,美武王德优前代也。今之《尚书》《大誓篇》后得以充学,故不与古《大誓》同。诸传记引《大誓》,皆古《大誓》也。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万章忧宋迫于齐、楚,不得行政,故孟子为陈殷汤、周武之事以喻之。诚能行之,天下思以为君,何畏齐、楚焉?章,指言修德无小,暴慢无强,是故夏、商之未,民思汤、武,虽欲不王,末由也巳。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不胜宋臣。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孟子假喻有楚大夫在此,欲变其子使学齐言,当使齐人传之邪?使楚人自传相之邪?曰:使齐人传之不胜曰:使齐人。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闲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言使一齐人傅相楚,众人咻之。咻之者,嚾也。如此,虽日挞之,欲使齐言,不可得矣。言寡不胜众也。庄岳,齐街里名也。多人处之,数年而自齐也。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孟子》曰:不胜常。言居州,宋之善士也,欲使居于王所。如使在王所者,小大皆如居州,则王谁与为不善也。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如使在王左右者,皆非居州之畴,王当谁与为善乎?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而能化之也?周之末世,列国皆僭号自称王,故曰宋王也。章指言自非圣人,在所变化,故谚曰:白沙在涅,不染自黑。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言辅之者众也。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丑怪:孟子不肯每辄应诸侯之聘,不见之,于义谓何也。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古者不为臣,不肯见不义而富且贵者也。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孟子言魏文侯、鲁缪公有好善之心,而此二人距之大甚迫窄,则可以见之。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鲁大夫也。孔子士也。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瞰,视也。阳货视孔子亡而馈之者,欲使孔子来答,恐其便答拜使人也。孔子瞰其亡者,心不欲见阳货也。《论语》曰:馈孔子豚。《孟子》曰:蒸豚。豚非大牲,故用熟馈也。是时阳货先加礼,岂得不往拜见之哉。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胁肩,竦体也。谄笑,强笑也。病,极也。言其意苦劳极,甚于仲夏之月。治畦灌园之勤也。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未同,志未合也。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也。观其色,赧报然。面,赤心不正貌也。由,子路名。子路刚直,故曰非由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巳矣。孟子言由是观君子,子路之言,以观君子之所养志可知矣。谓君子养正气不以入邪也。章指言道异不谋,迫斯强之。段泄巳甚,瞰亡得宜,正已直行,不纳于邪,赧然不接,伤若夏畦也。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巳,如何?戴盈之宋大夫问孟子欲使君去关市征税复古行什一之赋今年未能尽去。且使轻之待来年然后复古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巳。如知其非义,斯速巳矣,何待来年?攘,取也,取自来之物也。孟子以此为喻,知攘之恶当即止,何可损少月取一鸡,待来年乃止乎?谓盈之之言若此类。者也。章指言从善改非,坐而待旦,知而为之,罪重于故。譬犹攘鸡,多少同盗,变恶自新,速然后可也。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公都子孟子弟子也。外人他人论议者也。好辩言子好与扬墨之徒辩争。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曰:我不得巳耳。欲救正道,惧为邪说所乱,故辩之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天下之生,生民以来也,迭有乱治非一。世水生蛇龙,水盛则蛇龙居民之地也。民患水,避之,故无定居。埤下者于树上为巢,犹鸟之巢也。上者,高原之上也。凿岸而营度之,以为窟穴,而。处之。《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尚书》逸篇也。水逆行,洚洞无涯,故曰洚。水洪大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龙蛇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尧使禹治洪水,通九州,故曰掘地而注之海也。菹,泽生草者也,今青州谓泽有草者为菹,水流行于地而去也。民人下高就平土,故远险阻也。水去,故鸟兽害人者消尽也。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暴,乱也。乱君更兴,残坏民室屋,以其处为污池,弃五谷之田以为园囿,长逸游而弃本业,使民不得衣食,有饥寒并至之厄。其小人则放辟邪侈,故作邪伪之说,为奸寇之行。沛,草木之所生也。泽,水也。至,众也。田畴不垦,故禽兽众多,谓羿、桀之时也。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奄,东方无道国。武王伐纣,至于孟津,还归,二年复伐,前后三年也。飞廉,纣谀臣,驱之海隅而戮之,犹舜放四罪也。灭与纣共为乱政者五十国也。奄,大国。故特伐之。《尚书》《多方》曰:王来自奄。《书》曰:丕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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