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尚书集传或问【标点本】
[book_author]陈大猷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经学,完结
[book_length]67640
[book_dec]二卷。宋陈大猷 (生卒年不详)撰。其字、号均不传,两浙路东阳(今属浙江省)人。绍定二年(1229)进士,由从仕郎历六部架阁,事迹不详。大猷论《尧典》“敬”字条下,首举“心之精神谓之圣”,其学盖出于杨简。大猷先有《尚书集传》,《或问》专论前书去取诸说之故,与朱熹《四书或问》体例相同,持论与朱熹多有不同。陈大猷嘉熙二年(1238)三月《进书表》称“臣所编《书集传》十二卷,《集传或问》三卷,缮写成一十五册。”是该书本名《集传或问》,卷数当为三卷。瞿氏《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著录宋刻本,题“《书集传》十二卷、《或问》二卷”,是此书宋时已省称《或问》,卷数亦改并为二卷。现有元刻本,藏北京图书馆,《书集传》十二卷、《或问》二卷俱在,《总目》谓“《集传》 已佚”,不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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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尚书集传或问卷上
[book_title]提要
臣等谨案:尚书集传或问二卷,宋陈大猷撰。大猷,东阳人。登绍定二年进士,官至六部架阁。宋史无传,艺文志亦不载其名。自序称「既集书传,复因同志问难,记其去取曲折,以成此编」。则此编本因集传而作。然集传惟叶氏菉竹堂书目载之,后不复见,则明季已佚矣,存者独此二卷耳。其书采摭群言,反复辨驳,虽朱、蔡二家之说,亦无所迁就,可谓卓然自立者。至其过执己见,掊击前人,如谓尧典非虞书之类,殊嫌臆说。而生当南宋之季,西北山川,皆所未睹,塞垣以外,尤属影响传闻,故禹贡河源之类,疏舛亦多,然不以一眚废也。同时又有都昌陈大猷,著书传会通,其人乃陈浩之父,受学于双峰饶鲁者,世或误称为一人,非也。乾隆三十九年四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总校官臣陆费墀。
[book_title]序
宋陈大猷撰。大猷既集书传,复因同志问难,记其去取曲折,以为或问。其有诸家驳难已尽,及所说不载于集传而亦不可遗者,并附见之,以备遗忘。然率意极言,无复涵蓄,辨论前辈,有犯僭妄,因自讼于篇首云。陈大猷谨书
[book_title]尧典
或问:「尧、舜、禹、汤,先儒或以为名,或以为谥,何也?」曰:「陈氏谓观师锡帝曰虞舜、曰格汝舜、曰来禹咨禹,曰弃、曰皋陶、曰咨垂、曰咨益,例以名命之,则舜、禹当为名。舜、禹为名,则尧亦名也。檀弓曰:死谥,周道也。至周而后有谥,唯论语曰予小子履」,履为名,则汤非名矣。说者又谓汤名天乙,改为履,此则不可知。
或问:「尧典孔、程二说如何?」孔氏曰:「典,常也。言尧可为百代常行之道。」 程氏曰:「典,则也。上古因时为治,未有法度典则,至尧立政有则,制事有典。」曰:孔氏专言常,则不及可法之义;专言道,则不及政事可法之旨。程专言法度,非惟不及可法之义,然言法而不及道,未免举小而遗大。曰:「典训常,又训法,一字二训,可乎?」曰:「一字数训者多矣,惟其能常,是以可法;惟其可法,是以能常。」曰:「夏氏谓以尧、舜之事载之典籍,故为尧典、舜典,先儒亦取此说,如何?」曰:文籍所以谓之典籍者,以其籍可为常法,故以典名之,而非典即籍也。犹六经谓之经者,以其书可为万世之经,故以经名之,而非谓经即「书」也。如此典籍,则百篇皆典籍也,岂独尧舜之书为「典」哉?
或问:「尧典为虞书阙疑,何也?」曰:孔氏以尧典为虞史所追录,故谓之「虞书」。按左氏传引舜典大禹谟皆云夏书,舜典亦载舜陟方乃死。窃意舜典禹谟乃夏史所追录,故夫子未正之先,止谓之夏书。舜典为夏书,则尧典为虞书明矣。今舜典禹谟之为虞书,则是夫子所正也。夫子既正舜典、禹谟为虞书,安得不正尧典为唐书乎?夫一代之书,必当题一代之名。班固作前汉史,于后汉时止谓之前汉史,未尝题为后汉史也。陈寿作三国志,于晋时止谓之三国志,未尝题为晋志也。况夫子断自尧典,以为百篇之首,岂应独仍其旧而不正其名哉?意必有舛文也。或谓尧典舜典禹谟皆谓之虞书,以见三圣守一道。夫三圣守一道,岂以是见哉?此则不必辨。
或问:「吕氏谓二典如易之乾、坤,何哉?」曰:「乾、坤二卦,天地之道备矣。其余六十二卦,皆乾、坤卦内之事件耳。二典之书,为君为治之道备矣。其余诸书,皆二典之事件耳。明道谓诗之二南如易之乾、坤,亦以其包括一经之义而冠一经之首也。」
或问:「聪明,诸家说如何?」曰:「诸说不出两涂。泥于字面者,则以为耳无不闻,目无不见,说其字而不及其意,岂尧、舜之外,他人皆聋聩乎?放于义意者,则以为洞达无方,说其意而不及其字,则聪明何以即视听而言乎?盖聪明乃譬喻智慧之辞,古人立辞如此者极多,如防闲、本末、苖裔、纲纪等字,皆是假物以譬事。唐孔氏兼此二义,其说确当。」曰:「既然矣,子复注其说,何也?」曰:「唐孔氏但言圣人之智慧,而不及智慧之极,则神智洞彻,无所不闻,无所不见之说,又所以补孔氏之未至也。」其他附注多此类,后不尽载。
或问:「若稽古帝尧,程说如何?」程曰:「曰者,谓尧典之辞也。史氏纪前世之事,曰稽古之帝尧,其事云云。曰书当以古文为正。刘说为善,然程说亦非诸家所及。」
或问:「东莱谓敬乃百圣相传第一字,其义何如?而人之于敬若何而用力邪?」曰:「心之精神是谓圣。」盖心者,神明之宗也,所以具万理、灵万物、应万事,是为斯道之统会也。故天地广矣,而此心包乎天地;鬼神幽矣,而此心通乎鬼神。八极至藐,此心倏然而可游;万里至远,此心俄然而可到。敛之不盈握,舒之弥六合,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天下之至神也。然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心不在焉。泰华耸前而目不见,雷霆震后而耳不闻,不火而热,不冰而寒,须臾有间,天壤易位,孰主其主而宰其宰哉?亦曰敬而已。敬者,心法也,即文王所谓「宅心」也,即孟子所谓「存其心」、「求放心」也,即杨子云所谓「存神而神不外」也,即程子所谓「主一无适,心常在腔子里」也,即上蔡所谓「常惺惺法」也,即和靖所谓「此心收敛,不容一物」也。静亦静,动亦动,无内无外,无将无迎。其处也泰然,其立也卓然,其豁也洞然,其止也凝然,其照也湛然。一尘不留,万境呈露。由是而诚意、正心,由是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圣学之功用可全矣。然学者非不知心之当敬,敬之当务也,然心每未能纯乎敬者,由知敬之为敬,而不知所以为敬,则惮其难而莫适其安者皆是也。盖宅心即是敬,非以敬而宅其心也;存心即是敬,非以敬而存其心也;存神即是敬,非以敬而存其神也。以敬律心,则敬与心为二物,交战而不相入,而心反病矣,是添却一重公案也,是有事而复正也,是积磨镜之药于镜而反以病镜也。梏而不舒,物而不化,而此心已非本然之心矣,尚足以为敬乎?相去一毛间,千山复万山,此只做得缚手缚脚、苦涩生受底敬,不做得穆穆肃雍、从容自在底敬。刘子曰:「敬在养神。」夫不曰「以敬养神」,而曰「敬在养神」者,谓存养此心之神,自作主宰,不使昏散走作,此即是敬,不在他求也。刘子之言,所以为论敬之要也欤?贵乎熟之而已。养得神后,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融泄如淑景初春,天君自然清整,百体自然理顺,岂不是穆穆肃雍、从容自在的敬?必循此而实用其力,然后有以体此而实识其味。苟徒空言,无益于得也。
或问:「安安,先取王说,王氏曰:理之可安者,圣人安而行之。后乃取陈说,何也?」曰:「安安乃承上文钦明文思而言。朱氏语录谓安安乃重叠字,盖以上四者出于自然而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故言安安,以极状其安行之妙,非有一毫之勉强也。」王氏虽说得两安字,然上言理之可安者,则是于钦明文思之外别言理而下安字,其味又未免失之薄也。
或问:「孔氏以能训克,以至训格,而子所释不同,何也?」曰:凡训诂以一字训一字,多得其近似,未必皆究其全,欲人自以意体会耳。克本训能,又训胜,惟其胜之,故能之。晦庵亦以为克难训能,然能字不如克字有力,故曰「实能胜其事之谓克」。「格于上帝」,「感格幽明」,皆极其至之意。大学「格物」,晦庵以为穷至其极处,故曰「极其至之谓格」。如熙字训广、训兴、训明,必包此三意而后熙字意味方全,故曰「兴广光明之谓熙」。如懋字训诂止训勉,吴氏谓懋不必皆训勉,如「时懋乃功哉」「予懋乃德」,皆有丰盛之意,故曰「勉而茂之谓懋」。俊字训大、训敏,故荆公以为「大而敏之谓俊」。此类后多不载。
或问:「格于上下,林氏际天蟠地之说如何?」曰:「际天,则但与天相际,而无峻极于天之意;蟠地则但深入,而又未兼广博之意也。」
或问:「克明峻德,诸家多以为尧自德,如何?」曰:「上文言钦明光被,已载尧之明德,不应于此又言。伊川、东莱举中庸九经之序,尊贤在亲亲之先,可谓有据。」兼经言俊乂、俊民、俊有德,并是贤俊之德。俊之为义,非所以名圣人之德也。曰:「然则大学言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非欤?」曰:「经传所引经文,姑借以发明己意,非必尽与出处本意相合。如于缉熙敬止,诗之本旨,止字即训助语,而大学乃以为知止之止。礼记中此类极多,固难相律。此俊字止训大,亦岂所以名圣德哉?」或问:「九族兼二说,何也?」曰:「孔氏高祖元孙之说正矣。然角弓、𫠆弁之诗,刺幽王不能亲睦九族,曰:兄弟婚姻,无胥远矣。岂伊异人,兄弟甥舅。则知兄弟者,父族也;婚姻甥舅,母妻族也。周官六行兼孝、友、睦、姻。晏子言:使吾父族无不乘马者,母族无不足衣食者,妻族无冻馁者。秦、汉间说三族,亦指父、母、妻族为言,则孔氏之说似失之狭。欧阳、夏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之说广矣,然不本于司出高、曾以为重,似失之泛。二说并存可也。然欧、夏之说父族四,则以父五属之内一也,以父之女昆弟、己之女昆弟及己之女适人者,及其女之子居其四焉,抑不知诸女已在父属之内了,虽曰有服纪之可言,未免失之支离。」以意度之,则父族四者,恐只是亲与从及再从、三从兄弟、叔伯,如此则与今世之五服,孔氏所谓同出高、曾之说一同。母族三者,则母之父族、母族,及母之姊妹族也。妻族二,则妻之父族、母族也。或以高、曾祖、曾孙非己之所及见,而病孔氏之说,则其陋不待辨矣。夫高、曾谓己所同出之派下耳。至元孙、曾孙,则又以己为高、曾,此即今五服之制,古所谓「小宗五世则迁」者也,岂必以己之所尽见哉?吴氏之说,虽经无明文,然亦不可不知。吴氏曰:「九族者,数之极,凡王者于袒免之亲,同姓之国,皆所当亲也。」
或问:「百姓之为百官族姓,何也?」曰:唐孔氏谓左传云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谓建立有德以为公卿,因其所生之地而赐之以为姓,令其收敛亲族,自为宗主。按史记黄帝二十五子,得姓者十四人。上古必德位尊显者始得姓,故百姓多指百官。其后人皆有姓,故百姓多指民。然亦观其所指如何。孔氏以此百姓为百官者,非特下言「黎民」不可重复,然经言俊民用章五服,以章有德,与夫明明在下,庶明励翼,皆是指臣而言,若以平章昭明为庶民之事,则非辞矣。曰:上既以明俊德为用贤,而此复言「平章百姓」,非重复乎?曰:「克明俊德」,是举未用之贤,兼在下者言之也。「平章百姓」,是正已用之官,即在朝者言之也。正如中庸言「尊贤亲亲」,而继以「敬大臣」、「体群臣」耳,所谓「正百官以正朝廷」者也。荆公曰:「亲九族之道,贤不肖能鄙有不辩也,则无事乎平。不责以事,不程其功,则无事乎章。」亦善。「平章百姓」一语,足以槩尽舜典咨四岳而下半篇之义。「率百官若帝之初」一句,足以槩舜典「即位」一节之义。林少颖谓:圣人之言,约言之,虽一语不为寡;详言之,虽百言不为赘。此后世能言之士所以莫能加也。或问:羲和,诸家以为氏,夏氏以胤征言「羲和湎淫」,以为羲和乃官名,何也?曰:「羲和盖始以氏居官,而后世因以名官,亦犹伶氏掌乐而善,后世遂以乐官为伶官也。」
或问:「晦庵谓古字宅、度通用,宅嵎夷之类,恐只是去四方,度其日景以作历耳。如唐时尚使人去四方观星,此说如何?」曰:「此即苏氏之说。然既职在历象,又宅于四极,则所谓度日景之类,不言可知。王肃之说已包之矣。亦犹林氏以宾出日、饯纳日为候昏旦,验晷刻以作历也。」然彼说可以包此意,而此说不可以包彼意也。
或问:「旸谷」,诸家皆祖孔说,子独取王说,何也?孔曰:「旸,明也。日出于谷而天下明。」曰:「按洪范雨旸相对,王氏以日出为旸,当矣。唐孔氏推孔说,谓阴暗而阳明,故以旸为明,而不言所据。字书中旸字亦不训明,盖孔对昩谷而言,故以㿩训明,要不如王说之正。」或问:「孔氏言中星与林氏异,如何?」曰:考论中星,当以林说为是。林曰:「鸟、火、虚、昴,皆是分至之昏,见于南方,直正午之中星,而孔氏以为七星异见,不以为中星。故唐孔氏云:仲春之月,日在奎、娄,入于酉地,则初昏之时,井、鬼在午,柳、星、张在巳,翼、轸在辰。仲夏之月,日在东井,而入于辛地,则初昏之时,角、亢在午,氐、房在巳,箕、尾在辰。仲秋之月,日在角而入于酉地,则初昏之时,斗、牛在午,女、虚、危在巳,室、壁在辰。仲冬之月,日在斗,入于申酉地,则初昏之时,奎、娄在午,胃、昴在巳,毕、觜、参在辰。信如孔说,则是鸟、火、虚、昴,掌分至之昏,皆见于巳,非正午也,何以为四方中星哉?」王肃觉其非,遂谓宅嵎夷,孟月也;日中、日永、宵中,仲月也;鸟、火、虚、昴,季月也。此说并与天象偶合,然分孟、仲、季,非书之意。盖二孔、王肃皆不知历家有岁差之法,以月令日在某宿而求之,所以不合。按历家自北齐向子信始首知岁差之法,以古历指之,凡八十余年差一度。月令日在某宿,比之尧时,则已差矣。以日会月在某宿,未知中星,宜其不合矣。故唐一行云:月在虚一,则星火、星昴,皆以仲月昏中。而沈存中亦云:尧典日短星昴,今乃日短星东壁。以是知岁差之法,乃历家之所通知,特先儒未之思耳。蔡氏曰:「古历简易,未立差法,但随时占候修改,以与天合。至东晋虞喜始以天为天,以岁为岁,乃立差以追其变,约以五十年退一度。何承天以为太过,乃倍其年,而又反不及。至隋刘焯取二家中数七十五年为近之,亦未为精密也。」
或问:「厥民夷,苏氏谓农事至秋稍缓,老弱可以渐休,故曰夷。程子谓秋成,民𫉬卒岁之乐,而心力平夷。子从程说,而删去民𫉬卒岁之乐一语,何也?」曰:二说皆善,但苏则主民力而言,程则主民心而言,除去民𫉬卒岁之乐一语,则语意圆而无不包矣。此类后不尽载。
或问:「诸家所言分至昼夜刻数不同,何邪?」曰:「唐孔氏谓马融云:古制刻漏,昼夜百刻。昼长,六十刻;夜短,四十刻。夜长,六十刻。昼短,四十刻;昼中,五十刻;夜中,亦五十刻。」融之言此据日之出没为说。天之昼夜,以日之出没为分,人之昼夜,以昏明为限。日未出前二刻半为明,日入后二刻半为昏。损夜五刻以裨昼,则昼多于夜复五刻。古今历术与太史所候,皆云夏至,昼六十五刻,夜三十五刻;冬至,昼四十五刻,夜五十五刻;春秋分,昼亦多夜五刻,此不易之法也。然按今历日分至昼夜刻数,则与马融之言同意,亦以日之出入分昼夜欤?
或问:「诸家皆以岁一周为期,孔氏曰:匝四气曰期。一岁十二月,三百六十日,除小月六为六日,一岁有余十二日,未盈三岁,足得一月,则置闰。诸家皆祖孔氏说,而子谓期三百六十六日,以为指两冬至而言,何所据乎?」曰:「此出洪范,以百中经考之,每两岁冬至相去必有三百六十六日,二十四气皆然。」不然,则有三百六十五日有奇,中间有闰无闰皆然,此其可考之明据也。如诸家之说,一岁三百五十四日,每日行天一度,则是反欠周天卜一度四分度之一,是欠十二日也。谓日行天度不尽而有余剩之度则可,何以谓之余十二日乎?三年欠天度三十三度四分度之三,是以闰一月使日行天度所欠之数而犹有余分也。愚之言欠与传言余,其意一同,但余字不分晓,兼诸家之说,于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一句文义未顺也。
或问:「象恭滔天为衍文,何也?」曰:「林氏谓苏氏以滔天为灭天理,则与下文滔天为二义,孔说与下文义同矣。然谓洪水际天,滔滔可也,象恭云滔天,其义不通,故齐唐谓误此二字,而晦庵以为衍文也。」
或问:「林氏祖史记,以瞽瞍为真无目而病孔说,何也?」曰:「孔说恐必有据。若果无目,则何以能肆其顽恶?所谓祇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瞍亦何自见之而允若邪?」或问:「曾氏说厘降,谓舜于二女嫡庶之分,理之使有辨,帝女之贵,下之使不骄,如何?」曰:「厘者,凡事理之使皆当然也;降者,使降心下意以相从也。非止正嫡庶,去其骄而已。」
或问:「王氏以厘降为下嫁,李氏以钦若为尧戒女,晦庵兼取其说,如何?」曰:「林氏谓此说亦通,但如此说,则一篇所载,惟及尧之妻舜,而不及乎舜,此说是也。」曰:「吕氏说嫔虞之事不载,何也?」吕曰:「以顽嚚之亲,少有不到,则贻其怒;以天子之女,少有不尽,则贻其不足。一则至亲在前,一则至贵在后,左右皆陷阱。事父母,则妻子之间必有不尽;安妻子,则父母之间必有不足,此人之至难处处。」曰:「此但说得舜自身中所处之事,未说得舜能使二女亦会处此事也,故移注于我其试哉之下。注嫔于虞之下,则未尽也。」
[book_title]舜典
或问:「历试诸说如何?」曰:「东莱之说至矣。陈氏及新安王氏之说,虽未免以后世事体论圣人,亦不可不知。」陈曰:「吉人爵人于朝,犹曰与众共之,况举天下而授之匹夫,不求先有以服天下之心,安得天下之无异哉?」王曰:「历试之后,德业彰著,天下心服,则授之者公,而居之者安。」
或问:「三山陈氏勋、华之说如何?」陈曰:「尧谓之勋,舜谓之华,皆即其可见者言之也。」曰:「林少颖谓舜言华,尧言光,此说已善。尧居帝位,成功为大,故先言放勋。」舜方登庸,未有功可言,故不言勋而先言华也。
或问:「左氏传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天下谓之八元,舜臣尧,举八元,布五教于四方,内平外成。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天下谓之八凯,舜臣尧,举八凯,使主后土,以揆百事。此事当在历试之时,而书以为舜自为之,何也?」曰:「尧以五典百揆之事试舜,而舜能举贤以为之,则亦无异于舜之自为也。」
或问:「史记载烈风雷雨弗迷,如何?」史记谓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弗迷。苏氏因之以为洪水为患,尧使舜入山林相视,雷雨大至,众皆失常,而舜不迷,其度量有绝人者。林氏曰:「史记言涉于妄怪,自慎徽五典以下,皆是试舜之事,则纳于大麓,亦是试之。则试之时,安知天之必有烈风雷雨,而视其迷与不迷者乎?」吴才老曰:「天欲显舜,则当使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休光景星,上下相应,何至为烈风雷雨,使其狼狈,仅至不迷而后显异之人且将以舜为得罪于天矣。要之,必是如孟子所说主祭之事,但世代久远,不知大麓为何地耳。」
或问:「孔氏以在玑衡为审己当天心与否,如何?」曰:「林氏谓历试诸事,已足以验天人之并与矣。」使其不当天心,不符人望,则不授之而已。既已受终文祖,乃始审天心,使七政有失度,则将柰何?古人授受之义不然也。此说是。此后有去取昭然可见者,不复尽辨。或问:「七政诸说如何?」三山陈氏曰:「日月五星,在天之政也。」 唐孔氏曰:言吉凶各有异政,得失由于君之政也。所王氏曰:「以人之所取正也。」 叶氏曰:「七者 以正四时,作万事也。」曰:「陈说、叶说主天而言政,唐孔说、王说主人而言政,然主人而言,要不若主天而言。但叶谓正四时、作万事则不然。日月五星所以成岁功,岂止正四时而已,不若陈说为当。然犹未明,故推其意而足之曰:人有政耳,天岂有政乎?」曰:「此但譬喻之辞,犹曰五星谓之五纬,星岂有纬乎?以其变动异于经星,故谓之纬。北斗谓之天枢,天岂有枢乎?以其持造化之纲,故谓之枢。日月五星司天之政,亦犹人之有政也,故以政言之耳。唐孔氏说亦微有意,故附见之。」
或问:「日月星之所以光者何如?」曰:「凡气之积英者,必有光,日月星盖精气之上浮者也,且人之目亦然。日月者,阴阳之精气也。五星者,五行之精气也。」张衡灵宪曰:星也者,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峙,各有攸属。
或问:「浑天之说如何?」曰:王蕃浑天说曰:天之形状似鸟卵,天包地外,犹卵之裹黄,圆如弹丸,故曰浑天,言其形体浑浑然也。其术以为天半覆地上,半在地下。其天居地上,见有一百八十二度半强,地下亦然。晦庵曰:天实浑沦之气,其行度本不可知,但星宿分为度限,每宿各有度数,合为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北极出地上三十六度,南极入地下亦三十六度,而嵩高正当天之中,极南五十五度当嵩高之上。又其南十二度为夏至之日道,又其南二十四度为春秋分之日道,又其南二十四度为冬至之日道,南下去地三十一度而已。是夏至日道北去极六十七度,春秋分去极九十一度,冬至去极一百一十五度。南北极持其两端,天与日月星斜而回转,此其大率也。陈祥道曰:天绕地而转,一昼一夜适周一匝,又超一度。天左旋,日月违天而右转。日一日行天一度,月一日行天十二度强。天之旋如磨之左转,日月如蚁行磨上而右转,磨转疾而蚁行迟,故日月为天所牵转。至于日没日出,非日之行,而天运于地外,而日随之出没也。朱氏楚辞注曰:「天,积气耳,形圆如弹丸,朝夜运转,其中乃枢轴不动之处。其运转者亦无形质,但如劲风旋转无穷,是为天体,而实非有体也。地则气之渣滓聚成形质者,但以其束于劲风旋转之中,故兀然浮空,久而不坠。黄帝问于岐伯曰:地何凭乎?岐伯曰:大气举之。亦谓此也。其曰九天,其圜九重,则自地之外,气之旋转益远益大,益清益刚,究阳之数而至于九,则无复有涯矣。」河南邵氏曰:「或问天何依,曰:依乎地。地何附,曰:附乎天。天地何所依附,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依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
或问六宗,诸家多取张髦之说。新安王氏曰:「洛诰言禋于文王、武王,则宗伯亦可言禋。」川孙氏曰:「类上帝,祀天神也。禋六宗,享人鬼也。望山, 祭地祇也。」 王氏曰:「天子事七庙,于地不言大示,于人不言太祖,于天不言日月星辰。以地示人鬼之及六宗山川,则天地之及日月星辰可知也。以天帝之及上帝,则人鬼地示之及太祖大示亦可知也。于天则举尊以见卑,于人于地则举卑以见尊。」林氏、苏氏取孔氏之说。林曰:「七世之庙,自太祖而下,谓之六宗,则不可。」古者祖有功,宗有德,必有德者始宗之,如摘之三宗是也。若以三昭三穆为六宗,则七世之非宗,古无是理也。 苏曰:「受终之初,既有事于文祖,其势必及于余庙,岂有独祭太祖于齐七政之前,而祭余庙于类帝之后乎?如何?」曰:林氏以昭穆不可言宗。夫祖宗专言而分别之,则有功德之辨;泛言之,则自祖而上皆可谓之祖宗。如大宗、小宗皆称宗,祖庙则称宗庙器则称「宗彝」,岂必有德然后始谓之宗乎?以三昭三穆为六宗,于义亦通。苏氏谓受终祭太祖而不及六宗,类帝之后祭六宗而不及太祖,以是为疑。夫谓受终祭太祖,则并告六宗可知;后祭六宗,则并祭太祖可知。盖先后互见耳。苏氏不疑类帝而不及地示,谓可以类推于文祖六宗,疑之何也?曰:若是,则受终与禋为两祭,宗庙不几于渎乎?曰:先是受终,后是告摄,或是二事,亦犹今士大夫前是受差除告庙,后是交割庙祭,亦何嫌乎?此二论皆未足以病张髦之说。要之,以昭穆为六宗,终是经无明据,而孔氏之说有合于祭法及家语,故以孔氏为主,而附以张说焉。
或问:汉儒六天之说,谓天皇大帝,又有五帝及五行精气之神。夫土无二王,尊无二上,二犹不可,况于六乎?曰:「赵伯循曰:禘必及五帝者,五帝功多,遂为五方之主,即月令其神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颛帝是也。以其功高,故历代肇于四郊祀之,次于天也。」
或问:「禘上帝不言地示,何也?」曰:「苏氏曰:凡祀上帝,必及地示。春秋书不郊,犹三望。书曰: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柴,祀天也;望,祀山川也。而礼成于一日。祀山川而不及地,理必不然,是知祀天必及地。诗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汉以来,学者考之而不详,而世主或出其私意,五畤祭帝,汾阴祀后土,王莽始合祭天地。世祖以来,或合或否,唐明帝始下诏合祀,以至于今,学者疑焉。不知祀天必及地,盖舜以来即然矣。」
或问程说曰:「觐四岳、群牧如何?」程曰:「既月,则四方诸侯至矣。远近不同,来有先后,故日月见之,非如常朝期会于一日也。」曰:「四岳,在朝之大臣;群牧不过十余人,所以日觐者,非止为其来之不齐,盖数朝见以图政也。林氏非唐孔氏正新君之说甚善,附见于此。」林曰:「唐孔氏谓五瑞敛而还之,若言舜亲付之,改为舜臣,与之正新君之始。」此说固善,然谓之「正始」则可,谓之「正新君之始」则不可。孟子言舜相尧二十有八载,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使舜正名为新君,将何以处尧乎?孔氏此说,盖进于孟子,所谓齐东野人之语也。
或问:「五礼,孔氏以为吉、凶、宾、军、嘉之五礼,诸儒多从之,今从程说,何也?」曰:「陈少南推程说曰:修五等诸侯之秩序,故以贽定其差,非谓修五礼而又修五玉也。」愚按:五礼,依程说,则于下文义顺,如孔说,非惟下文断续,而于诸侯事亦不甚相切。夫既定诸侯五等之礼,则吉、凶、军、宾、嘉之「五礼」皆在其中,而变礼易乐、改制度、易服色之事,皆可推矣。
或问:「五玉,孔程诸家皆谓即五等诸侯所执之瑞,而新安王氏则以五玉为贽,而与五器共为一物,何也?」曰:以理推之,不应以所执之瑞而为贽,新安王氏辨据已详。按:周礼大宗伯及小行人言「五瑞」,则曰「元圭」、「信圭」、「躬圭」、「谷璧」、「蒲璧」,而大宗伯言「以玉作六器」,则曰「苍璧」、「黄琮」、「青圭」、「赤璋」、「白琥」、「元璜」,与小行人所言「六币圭」、璋、璧、琮、琥、璜同。注云:「六币,所以享也。」则五器非五瑞明矣。
或问:群后四朝,孔云:「各朝方岳之下,凡四处,故曰四朝。」何如?曰:林氏曰:诸侯各朝方岳,上文「肆觐东后」,如岱礼,如初、如西礼,已备言矣,不应于此又言。信如此说,则是诸侯惟朝天子于方岳,而未尝朝京师也,必无是理。曰:「四朝为四年一朝,固然矣,然三说不同,何也?」曰:「叶氏谓侯、绥、要、荒各年一朝,四年而周,是一岁朝一服之侯也。夫圣人详内略外,要、荒之君,政事尚从疏阔,岂与侯、绥之诸侯均责其四岁一朝乎?周官止言六年五服一朝,而不及于四服,记言四塞,世告至,正为此也。孙氏谓甸服之君,朝夕见焉,故无朝觐之礼。夫唐、虞甸服不以封,至侯服始有采,谓甸服之有君,已不合矣。至谓侯服一年一朝,则是侯服四年之闲四朝也。以绥服二年一朝,则是四年两朝也。要服三年一朝,则不及四年而朝也。惟荒服为四年一朝耳。概之四朝之数皆不合,兼荒、要必无四年一朝之理。」曰:「然则郑氏所谓其间四年,四方诸侯来朝于京师,其详可得闻欤?」曰:「此固不可强为之说,或是一年朝一方之诸侯,如巡狩之分四方,亦未可知,而要、荒恐未必与也。此当阙疑。」曰:「孔氏谓尧、舜同道,舜摄如此,则尧可知。」曰:「舜摄位之政凡三事,定巡狩朝觐之礼,肇十二州封域之制,正刑流赦赎之法。以后二事参之,疑巡狩朝觐亦有所参定也。」
或问:「王氏说封山川则材木不可胜用,濬川则谷米不可胜食。张氏推其说,以为此王道之始,正合孟子之言,如何?」曰:「合孔、陈二说已善。肇州、封山、濬川,皆疆理地𫝑之事,故连言之。王说乃虞衡之职,不应言于肇州之后。兼如王说,则是尽禁天下之山,而非止于名山。濬川,亦止说得兴利一边。若以为王道之始,何不及分田制产之事乎?」或问:「子既从吴说,以五刑非肉刑,则典刑果何刑乎?」曰:「自汉文除肉刑,至今日自死刑之外,所用止笞杖,窃意唐、虞之制,亦犹是欤?」曰:「林氏说肆赦,谓未获者纵之,已𫉬者赦之,如何?」曰:「纵谓释其身,赦,谓除其罪。纵者必赦,赦而后纵,故连言之,非谓已𫉬与未𫉬也。」永嘉郑氏虽以典刑为肉刑,然大意条达,附见于此。郑曰:古有肉刑,非圣人忍于杀戮也,民习乎重,不可遽轻者,𫝑也。时雍之世,刑措不用,舜始制为轻典,以养其自爱重犯法之心。为五刑以宥其大者,为鞭为扑,以待其小者。犹以为未也,又为赎为赦,以恕具法之可疑,情之可矜者。肉刑盖将无用矣,而不敢废也。象以示民,使之知所避耳,所谓画象而民不犯者欤?
或问:苏氏谓四凶之罪,莫得其详。林氏谓四凶之恶,其始见用于尧,其终见罪于舜,皆自为之,尧舜岂容心哉?叶氏谓三苖见于经者凡三,吕刑谓遏绝苖民,在命羲和之先,此所窜,窜在禹治水之前。大禹谟征苖,在禹摄政之始。舜典分北三苖,意其在禹徂征之后欤?盖世济其恶,非一人也。林氏谓说者以洪范言鲧则殛死,遂以殛为杀,非也。使其当杀,直肆诸市朝足矣,何必于羽山?所谓殛死,正如后世史传言贬死也。当从本传所言。数说皆善。
林氏曰:书所载于名分之际冣严,盖惧其涉于疑似,以起后世异同之论也。如舜之居摄,疑其称帝,故于命禹称「舜曰」,以见前此未尝称帝也。周公摄政,疑其称王,故于多方言「周公曰」、「王若曰」,以见周公虽摄,而号令皆成王之命也。而后世犹有谓舜南面而立,尧率诸侯北面而朝之,周公负黼扆以朝诸侯于明堂者,盖妄说也。唐孔氏谓舜本以百揆摄位,今既即位,故求置其官。此说是也。盖舜虽受禅,其实居百揆之官,但摄行天子之政耳,而尧之位自若也。尧崩毕丧,然后告庙即位,方访四岳,求其为百揆者,以代己之位,则是舜居百揆余三十年,然后禹代之。盖名分之际,其严如此也。愚按:此说有补于名教,既载其要于集传,又附其详如此。
三山陈氏说:「明目达聪,虽前辈所已言,然文意明畅,因附于此。」陈曰:「唐虞之世,下情未尝不通,而舜犹及此者,盖即位之初,天下之急务莫急于此,虽其情未尝不通,舜亦不恃其遽通而忘之也。以舜之聪明,四目四聪必非有加乎舜也。舜之意若曰:吾自恃其聪明,而使夫人不得以尽其情,则门庭万里,天下之利害休戚,岂一人所能周知?今退然处于无所闻见之地,使凡有闻见者咸造焉,则天下休戚利害可以灼见。不出户而知天下,坐于室而见四海者,用此道也。古之治天下者,莫不以是为要道。盖天下犹一身也,关节脉理,必欲其无壅,一节不通,则身受其病矣。是知下情之通塞,乃治乱存亡之所由判也。」
或问:「明四目,达四聪,诸家谓舜不自视,用四方之视以为视,舜不自听,用四方之听以为听,如何?」曰:「此说虽高而未免于过。」夫释经者,但当顺经文以明正意,不及者则有欠说之病。若本浅而凿之以为深,本近而迂之以为远,此衍说之病。夫「明四目,达四聪」,不过谓使四方之闻见皆无壅于上耳,推其本原,固出于帝舜不自用其聪明之所致,然遽谓舜不自视听,用四方之视听以为视听,揆之经文,则本无此意,乃抗而过之者也,其意反差,释者此病多矣。
或问:「奋庸熙帝之载」,诸家多从孔氏,以「庸」为「功」,以「载」为「事」,如何?曰:下文「亮采」已为事矣,既言「奋功」而「熙事」不应重言「亮采」,兼「奋功」而始及「熙事」,「熙事」而始及于「明事」,亦失其序。如今说则文义安顺,无上所云之病。林氏谓百揆职重,以「奋庸熙载」为有已试之效者,将用为「百揆亮采惠畴」乃未试之效,其于「伯禹作司空」及「汝平水土」之语皆相恊。此说亦通,但「有能」二字不顺耳。
或问:叶氏、朱氏说伯禹作司空如何?朱曰:「使禹以司空行百揆之事,汝平水土是司空之职,惟时懋哉!又勉百揆之事。」叶曰:「犹周以六卿摄三公事也。」曰:此说文义虽顺,但禹平水土在舜征庸之初,八年而水土平,舜自摄位至此已三十余年,谓禹以司空兼百揆固无害,然以为复使之平水土则不然。
或问:「五典,苏氏从左传以为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如何?」曰:「林氏谓中庸论天下之达道五,曰君臣也,父子也,兄弟也,夫妇也,朋友之交也。人伦尽于此五者。敷五教于人,而君臣之义,夫妇之别,朋友之信,岂有忽而不教者哉?当以孟子之说为正。」曰:「孔氏以敷训布,而子谓敷者,宣而布之,何也?」曰:「敷有敷宣、敷布二义,宣谓阐明之,布谓班行之,兼此二义,方能敷教。」曰:「苏氏谓教民必宽而后可,亟则以德为怨,否则相率而为伪,此说如何?」曰:「此说亦可互相发明,若更添亟,则拘迫不能有成之意,则尤善也。」曰:「教亦多术矣,岂专在于宽哉?」曰:「教人者易以欲速,而受教者难以速成。易于欲速,则忿疾厌倦之所自生;难于速成,则龃龉扞格之所自起。故夫子言诲人不倦,必世后仁,皆是贵宽之意。既以敬为主,则所以教之者无不至,特虑其失之迫耳,故言在宽。」曰:「宽则得无纵弛之患乎?」曰:「主于敬而行之以宽,自不至纵弛也。」曰:「子采吕氏之说,谓为含洪广大,渐渍涵养,辞不几于赘乎?」曰:「含洪广大,以度量之宽言之;渐渍涵养,以时日之宽言之,意义方全也。」
或问:「惟明克允,夏氏谓惟明则能原情定罪,得其允当,文义为顺,今取孙说,何也?」曰:「用刑者,非但取其明而已,盖徒明则过于察而流于苛,故悉其聪明,必致其忠爱,如得其情,则哀矜勿喜。故知孙说为善。」
或问:「苏林氏言兵刑非一官,何如?」苏曰:「唐虞以德礼治天下,虽有蛮夷寇贼,时犯其法,然未尝命将命师,特使皋陶以五刑、五流之法治之足矣。兵既不用,度其军政必寓于农民。当是时,训农治兵之官,如十二牧、司徒、司空之流,当兼领其事,是以不复立司马也。或者因谓尧时士与司马为一官,误矣。夫以将帅之任而兼之于理官,无时而可也。」 林曰:「夫蛮夷侵乱边境,不用兵执之,则何以隶于皋陶之刑?如其用兵,以士官为将帅,古无是理。舜之时,安知其无大司马?尧官偶不及之耳。」曰:「兵乃刑之大者,唐虞以德化天下,士官之设,已非得已。隆古之时,兵既不常用,但领之于士官,兵刑合为一官,所以见圣人不求详如此,盖仁天下之深意也。苏林疑其说者,以士师不可为将帅耳。夫为将者,非必尽是掌兵之官,如今之兵部、枢密,皆掌兵而未尝为将。」意者,唐虞平时兵政,止以士官兼领,如今世之制,故征苖自属之大禹,而不以命皋陶也。夫工虞之微,且列于九官,使其果有司马,岂应置而不言乎?夫唐虞兵刑之官合为一,而礼乐分为二。成周礼乐之官合为一,而兵刑分为二。盖帝者之世,详于化而略于政;王者之世,详于政而略于化,此世变升降之异也。
或问无垢:「张氏说若予工,谓因万物自然之理而为之制作,复改张说,何也?」曰:「无垢所言虽善,乃圣智创物之事,非百工之事也。不若张说为当。」
或问:「林氏说虞官正合孟子之言,不载何也?」林曰:「孟子言: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王道之始也。舜既使稷播百谷,又求掌山泽之官,诚足国之本也。」曰:「孟子所言,乃为治之初,将以厚民耳。其曰不可胜用者,乃为民而殖物也。帝舜所言,乃成治之后,推以爱物耳,其曰若草木鸟兽者,盖代天而理物也,气象固不侔矣。然舜之言足以包孟子之意,孟子之言则不可包舜之意也。」
或问:「直而温下四句,荆公言此教者之事,诸家多取之,如何?」曰:「晦庵谓如此说,则于教胄子上都无益。愚谓直宽刚简,决非施教者之事。王、张氏虽强引经据,于理终非所安也。」
或问:「苏氏谓九官,舜有不问而命者,臣有受而不逊者,皆随其实,如何?」曰:「古者君臣皆以位为忧,而不以位为乐,其所以逊者,非姑为礼文而虚逊,亦非谓不足当而逊也。盖其谨重不忽之诚意发见,自不容已。东莱谓晋王述见时人多逊官以要誉,乃不逊而受,以矫虚逊之弊。要之,虚逊固非,述亦未为见理者也。述诚不识所谓诚实之逊。苏氏谓随其实而不逊,正东莱论王述之意。而不问而命,不逊而受,乃后世直情径行者,殆非唐虞敬谨之气象也。王孙氏之说已当。」
或问:「夏氏言九官,自稷、契而下,皆旧有职任,夔典乐已久,故以击石拊石,百兽率舞答舜,如何?」曰:「若然,则稷、契等何为无答辞乎?舜方命以职,而遽自述其功,似无此理,亦非史氏叙事之体。以上下文考之,其为益稷篇错简衍出无疑。」
或问:「舜继尧,不应遽废羲和之职,舜典止及四牧、九官,羲、和职兼天人,反不与,何邪?」曰:典谟皆彼此互见,舜在璇玑玉衡,则命羲、和可知。且九官、十二牧,尧时岂应无?然略不及者,以舜典见之也。然则尧典不载九官、十二牧,舜典不载羲、和,皆互见耳。
三山陈氏说陟方亦善,尧曰殂落,舜曰陟方,书悉记之,乃春秋书公薨路寝之意。人情以死为讳,而不知君子以是为能谨其终。故曾子启手足而知免,其斯以为顺受其正欤?或问:「子多阙疑,何取于明经乎?」曰:「孔子谈经于三代之末,尚以及史阙文为幸。孟子言书于战国之时,犹以尽信书为难。况书经秦灰汉壁之余,传于耋翁幼女之口。孔安国自谓以所闻伏生之书,定其可知者,其余错乱磨灭,不可复知。观论、孟经传所引不同处不可该举。今学者于千数百年后,乃欲以无疑为高,而强通其不可通之说,其未安审矣。」
或问:「子去取诸家之说,专以顺经文为主而尚简,何也?」曰:「传注之体固如此。且诗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天生烝民也,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只就中添四个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只就中退十字,换两斯字,曾不费辞,而意味无穷。圣人之释经盖如此,此即传注之祖也。谢显道谓程明道诗不立训诂,只添一二字点掇他读过,便使人有悟。正得孔子说经之体。至如中庸言: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郑氏注云:作礼乐,圣人在天子之位,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晦庵注云:盖百倍其功。如此之类最佳。诸经疏于义理虽未透,然顺附经文,简而不繁,最为得体。曹操注孙子,杜预注左传,皆不自作文。本朝诸儒释经,始自作文,然非传注之体也。曰:易之彖、象、文言及乾、坤二卦爻辞,「子曰」以下,岂非自作文乎?曰:此所谓十翼,盖自为一书以为之辅。至王弼注易,始析而附入之,非可与烝民诗、沧浪歌之说同论。然诸卦彖、象,亦是顺卦辞、爻辞以释义,而不辞费也。
[book_title]大禹谟
或问:「帝舜申之,孔氏谓申,重也。重美二字如何?」曰:「此说谓舜因皋之谟而重美其功,因禹之功而重美其谟耳。虽舜有汝亦昌言,时乃功之语,终不若申达不屈之意为平妥。」或问:「三山陈氏说迪吉逆凶如何?」三山陈氏曰:「当顺道之时,反己无愧,心广体胖,其吉孰大焉?外此而言吉,是徼幸于非望之福也。当从逆之时,十目所视,心劳日拙,其凶孰甚焉?外此而言凶,是其为祸可得而逭也。」曰:「如此,则是非望之福,可以舍道而幸得;不可逭之祸,可以从逆而苟免也。抑不知舍道而求福,决无得福之理,纵或得之,乃所以为有道之祸耳。从逆而免祸,决无可免之理,纵或苟免,乃所以积恶而灭身耳。此正与世俗所论祸福同,非圣经之旨也。」三山陈氏说「罔游罔逸」一节亦善。曰:「惟圣君能受尽言,不如此者,言语必有所逊入而后可。又见古人谏君,不纤悉于末节,惟先正其本原,本原既正,万事自得其理。」
或问:「刑期于无刑,莫只是辟以止辟之意否?」曰:「辟以止辟,则是截然以刑而遏其不犯,如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者是也。刑期无刑,则有哀矜恻怛之意在焉,气象盖不侔矣。」曰:「然则成王之说非欤?」曰:「才添乃辟二字,便有不忍轻用之意,其味便不同也。」
或问:「不矜不伐之说,夏与无垢不逮吕说远矣,亦附载,何也?」曰:「意味虽浅于吕,然亦各有一意,必备诸说而后经意方全,不可尽以一说为限界。」此类多矣,后不尽载。
或问:「历数,圣人亦言数乎?」曰:「数见易大传详矣,圣人何尝不言,但不泥此而忽人事,如后世符谶耳。邵康节之学专主数,然其言祸福,则以为不由天地,只由人,故伊川谓数学至康节方有理。关子明筮说谓人事兆未然之机,卜筮明将然之应,则数亦未尝不系于人事。三说皆有理也。」曰:「然则三说如何?」曰:「孔以历数为天道,意颇包涵。吴推孔说,专指历言,王专指数言。朱大意指数言,而以历为譬喻。按易大传止言数而不及历,尧典止言历而不及数,历数与数,自是两事。」
或问:「心之知觉一耳,发之于人欲,则为人心;发之于道义,则为道心。而所以为心则一,如何?」曰:「譬犹水火,用之于灌溉烹饪,则是道心;用之于漂荡延燎,则是人心。然所以为水火,则非有二也。譬人之强勇,用于为善,则为道义之勇;用于忿斗,则为血气之勇。然岂有二勇哉?但人心之说,不如晦庵之全耳。」曰:「或谓动而应事者为人心,故惟危;静而无为者,为道心,故惟微,如何?」曰:「心苟合道,动亦道,静亦道也。岂特静者为道,而动者非道哉?此老、庄所谓道,非吾儒之道也。」
或问:「率百官若帝之初,若训如,岂不可?」曰:「训顺则有奉承之意,训如则轻矣。故唐孔氏谓若不得为如。舜典言巡狩曰如初者,皆不为若,则知此若为顺也。」
[book_title]皋陶谟
无垢说「谟明弼谐」,文意敷畅,亦可发明叶氏之说。无垢曰:「有德之人,心地豁然,洞见是非成败,如鉴之照形,烛之灼物,其为谟岂有不明乎?心神和粹,使人之异意消,其绳愆紏缪,蔼如春风之着物,盎如和气之袭人,其弼人岂有不谐乎?」
或问:「林氏以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说思永善矣,不载,何也?」曰:「所谓思永者,思其终久之善否如何,而谨所择以自修耳。世为天下法则,但指其善者而言,其意不若苏氏所举礼记之言全备,兼此亦无思义,此盖意似近而未全者也。」曰:「既欲世为法则,则其致思于善否,不言可知。」曰:「释经之体,但当依经释义,若转转推去,固是可通,然不免因盖及车,因车及马之意,而终堕于支离之弊,不若于盖说盖,于车说车之为有界则也。」此类多矣,后不尽辩。
或问:「龟山言: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刑人于市,与众弃之。虽天子不得私,故刑赏不言我。如何?」曰:「刑赏当纯乎天,故不言我。」谓因朝市之迹,遂不言我,则与天又隔一递。后世爵人、刑人,未尝不如市朝,岂尽合于天哉?
[book_title]益稷
或问:「安汝止,诸家多作心之所止,如何?」曰:「言止,则心身与凡事皆在其中,独指心,则余其余矣,且无经据。」
或问:「吕氏说臣作朕股肱耳目,谓君臣相须为一体,不载,何也?」曰:「相须为一体,则君犹未免自作一半,语意未莹,不若马氏谓君无为而臣有为者之为明净也。」
或问:「𫄨绣,郑读为黹,当矣。复附孔说,何也?」曰:「观叶说,则孔说恐有所据,故存之。叶曰:礼谓𫄨绤者不入公门,自周之文而言,则𫄨非所贵。然孔子以纯冕俭于麻冕,则葛固有精于丝织者矣。」
或问:「乐之所以为形见感召者,如何?」曰:「夫天地之间,有此理则有此气,有此气则有此声,犹人之喜则有笑歌之声,怒则有咆哮之声,悲则有愁戚之声。其中宽裕则其声和,其中忿躁则其声厉。故治世之音必安乐,犹人之喜而有笑歌之欢也;乱世之音必怨怒,犹人之怒而有哮吼之戾也。理到则气随,气随则声形,皆实理之不能不著而不可得掩者也,此所谓形见者也。」天地之间,惟声音之感人也深,听笑歌之声则欣然而乐,听悲哭之声则戚然而哀,故啴谐之声作而民康乐,邪辟之音作而民淫乱。是以先王作乐,宣播八风,导达和气,陶冶性情,移易风俗,此所谓感召者也。乐之所以可观治忽者,以此也。曰:「然则万宝常知隋乱者,何也?」曰:「隋之将乱,当时有识之人,如牛弘、房乔,皆预知于极盛之时,则其实固不可掩于声乐之间,而其声音之感召,又不能无之矣。犹人喜而作乐,乐固因人而和,而人又因乐之和而喜气愈溢;哀而作乐,乐固因人而悲,而人又因乐之悲而哀思愈增,而形见感召,更相生矣。」曰:「宝常初欲改乐,炀帝不用,使隋果用宝常之乐,亦可以变其声音之和,以延隋之治乎?」曰:「使宝常为之,固亦不能掩其形见之实,而其所感召者,要不为无补矣。古人修德以为乐之本,而又正乐以养德之和,未尝偏废,是则通本末之论也。」
或问:「林氏言堂下之乐,以管为主者,贵人气者,如何?」曰:「贵者人气之说固有理,然笙亦是人气而处于后,又似未通。」
或问:「韶乐,苏说如何?」苏曰:「乐之所以不能致气召物如古者,以不得中声故耳。」乐不得中声者,器不当律也。器不当律,则与擿埴鼓盆无异,何名乐乎?使器能当律,则致气召物,虽常人能之,盖见于古今之传多矣,而况于夔乎?夫能当一律,则众律皆得,众律皆得,则乐之变动犹鬼神也。是以格天神,格人鬼,来鸟兽,皆无足疑者。曰:苏说固未足以尽韶乐之全,而论声律有理,不可不知。
或问:「诸儒皆谓举石以见八音,子则专指言石不待众音而已足以感人物,果有是理乎?曰:古之善乐者,以一器而致物者多矣。故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匏巴鼓瑟而流鱼出听,史记载师旷鼓琴,一鼓再鼓而致风雨之应,皆不待他器之奏。夔击石拊石而感百兽,固有此理,尤见舜德之盛,韶乐之美,感格之妙如此也。」
[book_title]禹贡
禹独以「贡」名篇,夏氏之说亦详。夏曰:「此书首别九州之疆界,以详山水之经历,田赋之高下,终纪朝贡达帝都之道,其事非一。然独以贡名篇者,乃禹治水成功之后,条陈其九州所有,土地所生,以为一定之法,以告成功于上,使下之人按此以为取民之常例。所载虽不一,实以任土作贡为主,故以贡名。」
或问无垢:「张氏任土之说如何?」无垢曰:不废其所有,不责其所无,不强其所难得,是谓任土。曰:「文句似善,意实不然。古人制赋,固不责其所无,然有而不取者,后世尚多有之,况古制乎?今言不废其所有,则是凡有者一物不遗也。不强其所难得,是即不责其所无也。兼止及有无,则不包轻重多寡之意,不如马说训诂切而意包也。」曰:「新安王说如何?」曰:此说于兴地利为切,然此任亦包彼任之意。要之,合二说意味方全,故附而足之。唐孔氏曰:「贡赋之法久矣,治水之后,禹贡定之,非禹始为贡也。」
或问:「孔氏说奠高山大川为差,定祭祀品秩,说者多非之。夫古人饮食必祭,出行则祭道,登车则祭轨。舜巡狩四岳,首先柴望,况禹平水土,乃非常之大役,而不先祭告,可乎?」曰:「禹定高山大川为表识,乃其治水之大规模在是,其定之之后,因而祭告,固不可谓之无。若以为专为定祀典设,则略其大而言其小,是禹自无治水规模,而徒倚神祐以幸其成也。」曰:「舜典巡狩,首载柴望,非欤?」曰:「巡狩而首柴望,以见天子承天以临臣民之意,其事与治水不同,所以旅山载于梁雍,其意盖可见。兼下文已三言旅山,不应于篇首又言也。」
或问:「禹敷土」,林氏、夏氏谓敷土而散之,非若鲧之土陻水,如何?曰:禹之治水,惟能顺其势以导之,使由地中行,而岂一一敷散其土而𬬺掘之哉?朱吕之说,不可易矣。余说有当存,并附于此。吕氏曰:李光弼筑万里城,不过数日,盖先摆布定各处几队,声势相接,故得速成。若逐旋理会,则散乱参错矣。 唐孔氏云:左传云「舜举八凯,使主后土」,则伯益辈佐禹多矣。禹必身行九州,规模设立,乃使佐己之人分布治之。孟子言「禹三过其门」,则其余所历他处多矣,故言分布治之也。
[book_title]冀州
九州次第,林氏之辨亦详。林曰:唐孔氏言九州之次,以治水为先后,水性下流,必自下泄之,故首冀而终雍。苏氏以为水患河为甚,江淮次之。河患冀兖为多,故禹行自冀始。皆未为通论。洪水泛滥天下,其始必相视水之大势,顺地之高下,渐次导之,其首尾本末,大概相应。下文所纪导山、导水之序是也。此序九州,但各记一州之事,及其山川所在,施功之曲折,非谓先一州之水既毕矣,更治一州也。而朱曰:治水固先治下流,然下流既疏,则上流当踵 治,势有不容已者。如导河一役,既于冀兖导其下流,则上流之在雍者,必应继踵施功,不应已治其下流,姑置上流在后,且别治他水也。
禹贡山川,多以孔安国、汉志为据。林曰:「禹贡山川地里,历三代、春秋至今数千年,其间变易不同,又川泽下流,多所圮坏,无复钩考。唐孔氏据孔安国所载,而益以汉地里,其意谓秦焚诗、书,图籍皆在。高祖入关,萧何尽收之。孔安国去汉初七十年,身为博士,承诏作传,必具见图籍,所载山川,必得大槩。」
或问:「林氏言凿龙门,止就浅狭处凿而广之,何以知其然?」曰:「禹贡凡施功处,或治或修,或绩或乂,皆随轻重载之。使其果如贾逊之说,则他处功用皆不及此之多,何以止言载与治,而略不及于堕断之迹邪?」
或问:「孔氏及苏、王诸儒说衡漳,新安王氏以为非,如何?」王曰:「清漳出并州,浊漳出潞州,即潞也,东至邺下入清漳。邺,相州也,清、浊二漳合于相而东,则为从。亦漳出于赵州,自赵入清、浊二漳则为衡。」曰:「汉孔氏去古近,苏、王诸儒皆至中原,所谓漳者,宜亲见之。新安王氏言漳之源流虽详,恐未必是禹之旧迹。兼王乃近世人,未尝身至中原,故未敢从。」
或问:「恒、卫大陆远于帝都,故言于田赋之后,如何?」曰:「朱、吕之说已尽,若所当治,禹岂以其远而后之哉?岷、嶓之于梁,弱水之于雍,岂不远乎?」或问:「孔氏谓大陆之地已可耕作。春秋传魏献子畋于大陆,地说云:河东北流,过洚水千里,至大陆为地腹,则皆以大陆为地也。尔雅十薮,晋有大陆,郭璞曰:今距鹿北广阿泽是也。杜预谓昭庆县有大陆泽,山海经谓大陆之水,皆以大陆为泽也,当何从乎?」曰:「皆是也。谓大陆为地者,盖以陆名地也。谓大陆为泽者,盖大陆之傍有泽,而因地以名泽也。今经言大陆既作,则是大陆之地有泽已可耕作,而泽则非可以言作矣。故当以孔说为当。譬如言钱塘既作,是钱塘之地可作,岂可因钱塘之名而指为江水之作乎?」
或问:「新安王氏谓北方地寒,故服皮,南方地缓,故服卉,何如?」曰:「非也。此自言各有所出耳。北方皮服,岂夏亦服之乎?南方蕉葛,岂冬亦服之乎?如吉贝、木绵,皆南方所出,然皆非暑服也。」
「夹右碣石,新安王氏之说亦可采。王氏曰:夹右碣石,对左言之。其在北平者,右山也;其在辽西者,左山也。」唐志平州石城县、营州柳城县,皆有碣石山。平州,汉之右北平也。营州,汉之辽西也。
或问河入海之道。曰:「新安王氏辨之详矣。」王曰:禹贡言夹右碣石入于河,此禹河之旧也。周定王五年河徙,已非禹之故道。汉元光三年,河徙东郡,更淫渤海,继决于瓠子,又决于魏之馆陶,遂分为屯氏河。大河在西,屯河在东,二河相并而行。元帝永光中,又决于清河灵鸣犊口,则河水分流入于博州,屯河始壅塞不通。后二年,又决于平原,则东入齐、入青,以达于海,而下流与漯为一。王莽时,河遂行漯河。夫河不行于大伾之北,而导于相魏之南,则山泽在河之濒者,支川与河相贯者,悉皆易位,而于禹贡不合。故欲辨冀州山川,不可不先讲求河之故道也。
[book_title]兖州
或问济、济之别。林氏曰:「济字,今从水从齐,而古文书、周礼职方、班固地理志皆从水从𠂔。按说文从水从𠂔,注云:兖州之济。其从水从齐字注云:出常山房子县赞皇山。则此二字音虽同而义实异。后世以从水从齐为兖州之济,其实乃字之讹也,当从古文为正。」
或问:「厥赋贞缺疑,何也?」苏氏曰:「贞,正也。赋随田高下,此其正也。」其不相当者,非其正也。此田中下,赋亦中下。林氏曰:九州之赋,相较而为上下之等,雍之赋第六,兖之赋不应又第六也。汉孔氏谓州第九,赋正与九州相当。州孔氏。盖九州独无下下之赋,此州治水最在后,毕 为第九成功,故赋第九。叶氏曰:九州之赋无下下,赋以薄为正,则贞谓下下也。曰:苏氏说贞为正,善矣。然林谓雍、兖之赋不应皆第六,而九州不应独无下下之赋,则至当。但林氏以兖州最后成功,于州为第九,然州之高下,岂可以成功之后先为定,兼厥赋则但系于田之下,而不言州,则文义亦不顺。叶氏下下之说固是,然谓赋以薄为正,岂他州之则皆非其正乎?孟子言轻于尧舜者为貉道,重于尧舜者为桀道,故古人以什一为天下中正,岂但取于薄乎?皆未免牵强,故缺以待知者。
[book_title]徐州
或问林氏以埴坟为二种,如何?夏氏曰:诸州有二种者,必析而言之,未尝并言。如厥土白坟,海滨广斥是也。如豫之土,已别二种,言厥土惟壤,下土坟垆,岂豫之下土,又有坟、垆二种哉?然则埴坟者,为埴而坟也。
或问:「淮、泗与河通之道,苏氏与新安王氏之说如何?」苏氏曰:自淮入河,必道于汴。世谓隋炀帝始通汴入泗,而疑禹贡之言,此考之不详而已。项羽与汉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文颖注云:于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淮、泗,即今官渡水也。魏武与袁绍相持于官渡,乃楚、汉分裂之处,安知非禹迹?即禹贡九州之末,皆记入河水道,而淮、泗独不能入河,帝都所在,理不应尔。意其必开此道以通之。其后或为鸿沟,或为官渡,或为汴,然皆引河水而注之淮、泗也。故王濬伐吴,杜预遗之书曰:「足下当径取秣陵,自江入,逾泗、汴,溯河而上,振旅还都。」以见秦、汉、魏、晋皆有此水道,非炀帝创开也。由王曰:洛入河,溢为荥,会于菏,又注于泗,由泗入菏, 菏入荥,由荥而达河也。曰:苏说谓决渠相通也,王说谓本冰自相入也。要之,二者皆随其所便,不可指一废一。且如今之浙江,自钱塘入海,大江自毗陵入海。由浙江达大江者,自浙江入海,转海达大江,亦可也;自浙江入里河,转达大江,亦可也。或迂或径,各随所便。要之,经既谓之达,则当时必有可达之道,不宜以后世之通塞,而疑禹迹之旧也。
[book_title]扬州
或问:「林氏谓阳鸟乃地名,其地可居,非谓雁居也,如何?」曰:「春秋时,郑地有鸣雁,汉有雁门郡,近世永嘉有雁荡山,皆因雁而得名。意者雁之南翔,居于此地,故取为名,水退而地可居也欤?」此说亦通,然孔、吕之说自稳惬。
或问:三江之辨如何?班固曰:「南江从会稽吴县入海,中江从丹阳芜湖县东至会稽阳羡入海,北江从会稽毗陵县入海。」王氏之说亦同。阳羡,今常州宜兴也。一江自毗陵,一江自吴县。吴县者,即松江也。东坡辨之曰:「固杂取支流小水以应三江之数,如使此三者为三江,则是与今京口入海之江为四江矣。京口视此三者犹畎浍,禹道遗其大而数其小,何邪?」韦昭曰:「松江、浙江、浦阳江。」新安王氏辨之曰:「浙江,自杭言之曰钱塘,自越言之曰浦阳,一江而二名耳。昭析一为二,并松江为三,失之矣。」郭璞曰:「岷江、浙江、松江。」新安王氏辨之曰:「璞举松江、浙江之小,以匹岷江之大,未为当。」又新安王氏曰:「江有中北,必有南江,今江流至芜湖,有支江分于县南,此中江也。至于银林,而苏、常二州承此江之下流,病于漂没,故其后筑堰以窒之,是以中江不复东流。」然则中江之未塞也,北江行于毗陵之北,中江派于阳羡之南,其波之溢羡注于具区,而松江出焉。愚曰:此诸说皆据震泽而求三江也。朱氏谓诸儒不明章句训诂,但以下文「震泽底定」相属,以求三江。不知此书当句自为文,凡曰「既」者,皆已事之辞,非与下文起义。夫经于导江、导汉,皆言自彭蠡出为中江、北江耳,非指近震泽小水言之也。
叶氏曰:汉至大别,南入于江,为南江,与中江、北江而为三。吴氏同此说。愚曰:此说盖于彭蠡之上下求三江也。审尔,则共为四江矣。兼汉之在大别之上,则为南江;在彭蠡之下,则为北江,是一江而为二江也。苏氏曰:豫章江入彭蠡而东至海,为南江。岷江,江之经流,会彭蠡以入海,为中江。汉自北入江,会彭蠡为北江。此三江自彭蠡而下,则三江为一,过秣陵、京口以入于海,不复一矣。禹贡犹有二江之名,曰北、曰中,以别味也。此三水性不相入,故川难合而味异,故至今有三沴之说。唐陆羽知水味,三沴相杂而不能欺,不可诬也。济入河而溢为荥,亦然。沴,音戾。愚曰:此说盖于彭蠡之上而求三江也。经谓彭蠡之下为中江、北江,则不合矣。
东阳马氏曰:三江不必以别为味,但三处江合而为一,故以长江为三江也。愚曰:此说于今日之长江虽合,然槩之经文中江、北江则不侔矣。
曾氏曰:「考于地志,豫章之川,如彭水、鄱水、涂水之类,凡九水,合于湖广,东至彭蠡入江。此九水盖南江水也。南江乃江之故迹,非禹所道。其后禹导汉水入焉,与旧江合流,而水之派分为南北,故汉为北江。又其后导岷山之江入焉,其流介乎二江之中,故为中江、北江、中注,皆禹所导,南江乃其故道耳,故经不之志。程氏曰:彭蠡为南江无疑。禹之行水,尝经疏导,则虽小而见录;无所致力,则虽大而不书。禹尝大会诸侯于会稽,今禹穴尚存。又因导山至衡阳,是浙江、洞庭禹皆尝经行,其视漆、沮、瀍、涧不啻倍蓰,而浙江、洞庭反不得书者,亦以无所记耳。南江源派诚大且长,正以不经疏导,故自彭蠡而上,无一山一水得见于经,然于其合并江、汉,而以其汇会名之,使天下因鼎错之实,参北、中之目,而南江隐然在二语之中,此圣人得书之体者也。」愚曰:此说比诸家又有理,但经无明文,未敢以为实。新安王氏谓按今大江所行以求三江,犹按汉大河以求九河,其不可得明矣。此言为当。
或问:「九州田赋,古今高下不同,何也?」曰:「禹贡扬州田下下,梁州田下中,至唐则以江、淮为财用渊薮,天下号扬一益二,以户口之盛故也。雍州田上下。秦号关中为陆海,汉关中地亩直一金,至后世则为荒落之墟,盖地力之升降,皆由人力之多少也。」
或问:「孔氏江、淮相通之说如何?孔曰:由江入海,由海入淮。林氏推其说,谓禹时江、淮不相通,至吴王夫差始通之。孟子言排淮、泗而注之江,误也。」曰:「林、孔盖泥沿之一字故云尔,不应遂以孟子为误。今淮南湖港入江者不可胜数,后世穿渠通所难通者多矣。江、淮相近,地平如掌,转输之径捷,沟浍之灌溉,历唐、虞、三代,岂不能穿渠以相通,而必待吴王创之乎?」曰:「传谓吴王始通江、淮,何也?」曰:「意者中间或陻塞,而吴王复通之,亦犹世谓隋炀帝始开汴以通淮、河也。」曰:「禹贡言淮、泗入海,而孟子则谓注之江,非误乎?」曰:「注者,或是相注流通,未必谓其尽入江也。若如孔说,则水道不应如是之迂曲。」
[book_title]荆州
或问九江之辨。孔氏曰:「江于此州分为九道。」为地里志云:江自浔阳分为九,东复合 大江。浔阳记。九江,一曰乌江,次曰蚌江、乌白江、嘉靡江、畎江、源江、廪江、提江、菌江。 曾氏曰:沅水、渐水、元水、辰水、叙水、酉水、湘水、资水、醴水,皆合洞庭,东入于江,是为九江也。曾氏曰:禹贡导河曰:「东过洛涒,北过洚水。」盖洛水、洚水入河,河则过之而已。导漾曰:「过三澨。」导渭曰:「过漆沮。」盖大水受小水则谓之过,二水相受,小大均焉则谓之会。江合九江谓之过者,盖其源有九,小于江故也。如江分为九道,则经当曰「九江既道」,不应曰「孔殷于道」。江当曰「播为九江」,不应曰「过九江」。林曰:曾氏此说固善,然以九水为九江,亦无考处。要之,九江之名与其地相远,不可强通,然各自别源,而下流并入于江,此则可以意晓也。或曰洞庭可谓巨浸,而禹贡、周职方皆不载,何也?曰:或者洞庭禹时未为泽,而后世始为泽欤?且巢湖亦巨浸,据杂说载,晋时巢县始陷为湖,然则禹贡之无洞庭,亦岂如巢湖之类欤?后世旧渊湮塞,而平地为湖者,往往有之。古今辽远,固难齐也。或以今世江南山川与禹贡所纪或异,遂谓禹迹不及而误载。纵使禹迹果不到其所共事乃八凯、九牧之流,岂其罔上?圣人其载之经,以示万世乎?禹贡山川,至周职方所纪,已不能同。唐人谓鉴湖八百里,今仅存沟港,此何异见今日鉴湖而疑唐人为妄乎?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从古所有,今日亲睹亦多。若以圣经为不足据,则何书可据邪?此则不必辨。
或问:「砥贡厥名,或谓贡其名,见圣人之不忘武;不责其实,见圣人之不尚武,何如?」曰:「圣人除戎器以戒不虞,奋武卫以安中国,四时畋猎,不忘习战,岂取其名而废其实哉?既以贡言,则是贡其实矣,而名安可言贡乎?若曰不常贡,则当言锡贡矣。」
或问:「孔氏谓以菁为菹,如何?」曰:「林氏谓菁即蔓菁,处处有之,岂必贡于荆?新安王氏谓荆去帝都远,虽贡菁,岂可为菹邪?」
[book_title]豫州
或问:「孔氏以菏泽在湖陵,如何?」新安王氏曰:「湖陵,鲁地也。孟猪在汉睢阳。睢阳,今宋州也。湖陵与睢阳境不相接,其水无由自东北而西流以入孟猪。定陶,今曹州,东南至宋州百六十里,则菏泽在定陶,其水入孟猪无疑。」
[book_title]雍州
或问:「或以梁之旅平为告成而祭,雍之既旅为兴役而祭,何也?」曰:此书皆所以纪成功耳,祭固有告始者矣,独谓之「告始」,则何以纪成功乎?故知皆主告成言也。观下文「九山刊旅」可见梁既言「旅平」,故雍止言「既旅」,其蒙梁旅平之意而互见欤?
或问:林氏以为禹贡所叙九州事,为禹别九州,自导岍以下为随山,自导弱水以下为濬川,自「庶土交正」以下为任土作贡,如何?曰:书序乃挈一篇之大旨言之,非指定其章句而截为品目也。导山、导水,乃因前九州内所说山川源委未尽,故申述之。若以此为随山濬川,任土作贡,则前各州内所说山川贡赋皆非乎?或问:弱水、黑水,河水分行之道,唐孔之说如何?唐孔氏曰:「黑水出张掖,而三危山在炖煌,自炖煌而南,黑水安能截河而南行?盖河自碣石以西,多伏流地下,故黑水传越而南也。」新安王氏曰:「非也。以地之南北考之,弱水出张掖,在北,自张掖西至流沙。河水经积石,在金城郡,在南,自积石北行而东。三危在炖煌,又在积石之西南,故黑水至三危可南入海也。」
或问河源,新安王氏曰:「西汉时,积石河关之外,地属羌戎。至唐始知河源在吐蕃中。故杜佑曰:河从吐蕃西南数千里流而东北,是为积石之河。」佑之言略而未详。唐长庆中,刘元鼎使吐蕃会盟,见河之上流,由洪济梁西南行二千里,水益狭,春可涉,夏秋乃能胜舟。其南三百里,三山,中高而四下,曰紫山,古所谓昆仑者也。蕃曰闷摩黎山,东距长安三千里。河源其间,流澄而缓下,稍合众流,色赤,行益远,他水并注则浊。河源东北直莫贺延绩尾,殆五百里,隐测其地,盖剑南之西,元鼎所经见如此。然则河源于紫山东北出于积石,葱岭在积石之西北,紫山在积石之西南,盐泽、黄河原不相属,潜行地下之说妄也。
或问:「济、河、江、汉分合之辨如何?」唐孔氏曰:「济水既入河,与河流相乱,而汉孔氏知截河过者,以河浊济清,南出还清故也。二苏氏、曾氏以为味别也。」详见上三江下。 林氏曰: 「说皆未为确论。夫济清而河浊,济少而河多,以清之少者会浊之多者,不数步间,则清者已化为浊矣。既合流数千里,安能自别其清者以溢为荥乎?古之人盖有知水味者,惟知其味之合而已。淄之味如此,渑之味如彼,淄、渑合则其味又如此。三沴亦然。」苟使淄、渑既合为一器,而使就一器之中,别其半以为之淄,别其半以为之渑,则虽易牙、陆羽,亦有所不能矣。水合则味合,安能以味别而复出哉?郑渔仲谓汉水至大别入江,经文止此而已,东汇泽而下,皆脱文也。导沇水至入河,经文亦止于此。夫经文难晓,则缺之可也。若以己意增损经文,其病又甚矣。曰:「林氏本说自明白简易,见集传。然其辟水味水色,亦未为尽。夫水之合流,两边并行而不相杂者有矣,非如一器之内,搅杂二水而为一也。苏氏谓京口江至金山少北,水味殊绝,轻重亦异,知是不相杂。水之相合,其流派之在左在右,或清或浊,亦有可辨处。如济入河,汉入江,或自一边流入,合流之后,复自一边流出,固亦可辨济、河之清浊。窃意二孔当亲见之,林氏南渡后人未必亲见也。」或问:「晦庵之言如何?」晦庵曰:「汉既入江,则汉水已终,其汇为彭蠡可言也。其为北江入海,乃导江事也,而属之汉,此不可晓。」曰:「观林氏之说,则可释矣。」
或问:「澧之说如何?」孔氏曰:水名也。言郑氏曰:此经导水,自弱水以下,凡 过言会者,是水,凡言止者,或山或泽,皆此水也。此澧乃陵名,即今长沙澧陵也。曰:「据楚词,则澧为水名明矣。郑氏以为言至皆山与泽,而水未尝言至,亦有理。但经文未尝有陵字,而以为澧陵,则牵强矣。或是地因澧以得名也。如今言至钱塘,岂是至钱塘江?如言至吴江,岂是至江中?盖地因水以名者多矣,故两存之。」
或问:「庶土交正,底慎财赋,成赋中邦。林氏以为交易折变而输其赋于中邦,且引后世转漕京师之费以证之,如何?」曰:「古者赋藏于天下,惟王畿之赋则归天子,然犹乡里有委积,岂若后世尽输天下之赋而纳之京师哉?此说不惟文义不顺,若交易折变而输京,乃桑孔之遗智,而唐世两税货钱轻重之弊所由生也,岂圣人任土作贡之制哉?」
或问:「三百里纳秸服,王氏、夏氏之说如何?」王曰:「正在五百里之中,便于畿内移用,故使之纳秸而服输将之重所。」夏曰:「纳秸虽轻于粟米,然曰服输将,则足以偿其 输之轻矣。」曰:「王说秸服二字虽详,然后世郡县纳赋,犹是官自漕运。三百里去王畿不为近,若以为五百里之中而便于畿内移用,则是输将于五百里之间,不亦劳民乎?此必不然。」兼服只是服役之义,谓之「服输将」,则是增衍为说,于文义亦未当。夏因王说而谓服输将以偿其所输之轻,则意愈差。当时所以为轻重者,必有多寡之等,而未必以输将为偿也。
林氏曰:「禹锡玄圭,以告成于天。古者祀天地必用圭。玄圭者,盖天色,因天事天,犹苍璧然也。」亦通。
[book_title]甘誓
或问:「马氏以建子、建丑、建寅为三正,如何?」曰:「新安王氏辨之已详。」王曰:「苏氏以为尧舜以前,有以子丑为正者,有扈不用夏之正朔是也。其说不然。尧之授时,以寅为正月,舜因之,至商乃以十二月为岁首,至周以十一月为岁首。尧舜之前,安有丑正、子正者乎?使其果为不用正朔,亦岂应言三正乎?」曰:「夏氏谓董仲舒言舜绍尧,改正朔,如何?」曰:「汉儒多喜言改正朔,经内舜禹初无此也。」
或问:「汝不恭命,唐孔氏、林氏谓我奉天,汝当奉我,则此命当作君命也。」曰:「凡上无所系而独言命者,如赐不受命之命,则是天命也。上承君而言,则王命也。今上言恭行天之罚,而下继言不恭命,作天命说,尤有味。兼天命之命,自可兼王命意味。今姑以无垢说为主,附孔说焉。」
袁氏曰:未祧之庙,其主难以移动,迁庙虽已祧,兴师载其主而行,亦所以奉祖宗之命也。至于祫祭,祧亦与焉,只是疏尔。汉儒康衡、韦元成辈论祧庙,皆一切扫除之,岂理也哉?亦善。
或问:林氏说孥戮。林氏曰:颜师古注汉书:「孥戮,戮之以为孥也,犹囚孥正士之孥,正合罪人不孥之意。今兼吕说,何也?」曰:「林说固善,但上既言戮于社,以指其人之身,而又戮为孥隶,则文意重叠。若施于汤誓之孥戮,又恐太轻,岂军法而无杀戮之刑乎?临阵军刑不可与常刑比,若戮辱及子,誓师亦未害也。」
或问:「禹言予荒度土功,启哌哌而泣,予弗子。夫启生于治水之时,而益与禹共艰鲜食。禹治水在舜摄位之初,舜摄位三十年,即位五十载,而后禹嗣位。禹荐益于天七年,而后启嗣位。于时启当八十余岁,乃尧、舜禅位之年也。而益之年又逾于禹多矣,岂不可疑乎?」曰:「文王寿九十七,方其受命作周,已逾八十。武王寿九十三,克摘二年而崩,其时亦九十矣。卫武公九十而戒于国,穆王享国百年而作吕刑。古之圣贤,年弥高,德弥邵,又适当天下之责,固不得辞,非可与后世例论而疑其老也。」
[book_title]五子之歌
或问:「林氏谓太康五弟,其二即仲康,以五子之贤,使其一人守国不出,羿虽欲为变而不可,乃空国而至洛涒,何也?」曰:「太康弃国远游,五子必是谏不从,言不听,又不任以国寄,五子无所措身,故不得已侍母往以望其返,非五子有职守而尽出也。」
永嘉赵氏曰:「桀、纣之恶极矣,民不忍贰,诸侯不亟叛,以先王德泽在人故也。禹之去太康未久,未若桀、纣之暴,而民贰国夺,诸侯恝然莫有勤王之举。五子在洛,亦无有救恤之者,何哉?盖唐、虞之世,爱畏其民,不敢少肆,而神器之去留,一听于民,而不敢为己私有也。唐、虞之于民,若保赤子,若临天威,惴惴然惟恐小失其意,民久习而安焉。一旦乃有逸豫游畋之君,轻弃其民,去国弗返,岂不甚怪哉?譬如孩提之童,安于慈爱之父母,未尝有拂意,一旦惸然孤立,遇不友之兄,弃之而不恤,则其愁苦啼号而不可禁,情之固然,非忘其父母之恩。是则民之怨太康,乃所以思禹之德也。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不私其子,尧舜不以天下私朱均,朱均之不肖固也,使朱均贤如皋陶、稷、契之徒,尧舜亦不肯舍圣而授之贤也。」盖天下者,至公之器,传之贤者,至公也。天下有圣人焉,而舍圣以授贤,则亦非公也。尧舜之时,不以天下私其子,亦不以天下私诸皋陶、稷契之徒。禹逊皋陶,哀切恳到,而舜命不易,循至公之理而已。太康亦朱均之类耳。启无尧舜之德,不能择天下之圣贤而授之,乃以天下私传其子,而遂至亡国。当时四方诸侯环视莫救,非厌乎禹德也,亲见尧、舜、禹之至公,而知禹之心忧诸侯,不恤吾民,而不忧吾子孙之失天下也。使有恤民者起而正之,犹前日之揖逊与贤也,何择焉?羿之逐太康而立仲康,未为有负于禹,惟其措心不出于此,是以假之而遂归耳。然则传子之法非乎?盖自时之污隆言之,启之虑天下至审,自大道之行言之,则征伐固不若揖逊,与子固不若与贤也。韩退之曰:「世益以难理。传之人则争,未前定也;传之子则不争,前定也。前定虽不当,贤犹可守;不前定而不遇贤,则争且乱。」天之生大圣人不数,而生大恶也亦不数。传诸人,得大圣,然后人莫敢争;传诸子,得大恶,然后人受其祸。禹之后四百年,然后得桀,亦四百年然后得汤与伊尹,汤与伊尹不可待而传也,与其传不得圣人而争且乱,孰若传之子,虽不得贤,犹可守法。盖尧、舜之利民也大,夏后氏之虑民也深。
或问:「无垢谓圣人于愚夫愚妇犹畏之,况有知者乎?此言善矣。」曰:「圣贤所以畏之者,非畏愚夫愚妇,盖畏天理,且自畏其心耳,安有知愚之别哉?苟谓愚者畏之,而知者愈加畏,则是以畏之轻重在天理而不在人心也,其流必至于忽愚而畏知,如战国之贱虐愚民,宾养豪杰以相倾,虽与秦之贱士者不同,而不知畏天则一耳。」
[book_title]胤征
或问:「先儒多疑羲和之征,如何?」曰:「帝王之道,莫大于奉天。尧作历象,舜作玑衡,盖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于是乎在。羲和之征,仲康可谓知帝王之家法也矣。先儒于此书疑焉者,盖以时日为轻也。夫葛伯不祀,不过其身自得罪于祖宗,而汤以为始征羲和,废时乱日,使人君上失奉天之道,下失生民之务,其罪过于不祀远矣,又况有胁从渠魁之事乎?学者不疑汤之征葛,而疑胤侯之征羲和者,过矣。」
或问:「仲康之贤,既收兵柄以属胤侯,何不竟为太康讨贼杀羿,顾加兵于羲和,何也?」曰:「太康之失国,若以后世事体言之,则兄弟当痛心疾首,声羿之罪于四海,以起勤王之师,致复雠之义可也。观五子之歌,乃无一言咎羿,岂五子之贤不若后世忠义之士乎?盖当时风俗,习见三圣揖逊与贤之旧,一旦太康纵欲失民,羿因民不忍距之,而援立仲康。窃意羿之托公济私,以召号于天下者,亦不止于五霸;当时之人,见其废昏立明,天下之归心者,亦不止于若霍光而已。仲康之贤,深察其微,故收兵柄以属胤侯,然其篡弑之迹未露,又退然以兵柄与人,虽其包藏不测,亦安能违众而预诛之乎?林氏谓相之见弑,必是优游不断以失其柄,故至于此。使常如仲康之世,羿何自而篡哉?此说是矣。」
或问:「辰弗集于房,若非房心之房,亦通。况月令季秋之月,日在房,今独取孔说,何也?」曰:「尧时中星已与月令不同,难指月令为据。」注见尧典。或问于新安王氏曰:历家推步日食, 朔月食于望,一百七十三日有余而为交,然后食,此历法之常也。然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书日食三十有六。隐公三年三月己巳日食,至桓公三年七月壬辰朔而又食,中间十有二年;至庄公十八年又食,中间三十二年,则当交而不食也。至哀公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日食,十月庚辰朔又食。二十四年七月甲子朔日食,八月癸巳朔又食,则不当交而食也。若不当交而食,与当交而不食,非历法所能尽推,故先王以日食为天灾。日主阳,月主阴,月食,阳胜阴也;日食,阴胜阳也。鼓孔氏曰:「周官鼓人曰:救日月则诏王鼓。夫日食而 之以微阴也,月食亦伐鼓以救之,何也?盖日月著明之象,而或食焉,则阴邪之气也。故伐鼓以救之,不亦可乎?」二说皆善。
或问:「王氏说天吏与孟子合,用新安王说,何也?」王氏曰:「吏奉天罚者也,故谓之天吏。」曰:「吏诚奉天罚,必不至逸德,不若新安之说稳,犹俗言王师为天兵也。」
或问:「孔氏以尹为字,而子以为名,何也?」曰:「唐孔氏据孙子及吕氏春秋,以尹名挚,故以尹为字耳。然三代而上,未闻有以字传者。至春秋时人始以字传。观伊尹告太甲,自称尹躬,则尹非字明矣。」曰:「然则摰非名欤?」曰:「人或有两名者,亦有前后更易者,此则不可知也。」
[book_title]汤誓
愚曰:后世人君之德愈不及古,而君之为恶者,则愈甚于古。故桀之愚过于太康,纣之恶过于桀,秦二世及六朝昏乱之君过于桀纣。
永嘉郑氏说典宝,恐近于臆度,然其论则甚善,因附于此。曰:「胡氏春秋传曰:古者宝玉世守,罔敢失坠,以昭先祖之德,存肃敬之心。告终易代,宏璧、琬琰、天球、夷玉、兑之戈、和之弓、垂之矢,莫不陈列,非直为观美也。先王所宝,传及其身,全而归之,则可以免矣,况神器之大者乎?典宝之作,其以祖宗之物,所当常宝,若无德,则天亦不可常,可不儆戒乎?」
[book_title]仲虺之诰
林氏曰:汤惟放桀,而武王则杀受。盖桀既奔窜南巢,故汤纵而不诛,以见其不得已之意。至纣则异乎此,荀子所谓纣卒易向而诛纣。盖武王本无杀纣之意,而前徒倒戈,纣身死于行阵之间,乃殷人杀之耳。纣既见杀,武王无可奈何,故立其子代殷后,以寓其恻怛之意,是亦汤之意也。邵康节谓下放一等,则至于杀,其意盖以为汤能容桀,而武王不能容纣也,失其旨矣。此说亦善。
或问:「苏氏以禹服为五服,如何?」曰:「此说亦可。但上既言表正万邦,则文意重矣。」
或问:「用人惟己,诸家多说权不纵于人,如何?」曰:此说四字文义虽通,然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国人曰贤,然后用之。尧之畴咨,舜之师锡,用人正不要自人主己出也。若谓不惑于人,则当言任贤勿贰可也。谓之惟出于己,几何而不启人君自狥之私乎?此章四节,每两句相对,若言用人惟出于己,上下皆不偶。愚之说乃本于孔氏。孔曰:用人之言,若自己出。虽惟字作若字说,不免牵强,然上下文义却俱顺,比诸说差胜。孔氏守训诂甚严,惟字本不训若,又恐经文或误,姑存以待知者。
或谓改过为用人之过。夫古人所谓改过,过则勿惮改,岂为用人发乎?此不待辨。孔氏说文理俱长,但以为用人说则偏矣。
或问:「成汤,圣人也,圣人亦有过乎?」曰:「圣人固未尝有过,然常怀改过之心,犹尧、舜之舍己从人是也。兼亦有所谓圣人之过,如舜与周公以兄弟之爱,而不知管、蔡之将叛,象之将杀己,虽出忠厚之意,是亦圣人之过也。程子谓颜子之不二过,以为使天假之年,则将至于化而圣矣。孟子谓尧、舜性之也,汤、武反之也。观反之之意,则其未造于化之时,意其亦有所谓不二之过欤?」吕氏谓用人惟己,如中庸所谓取人以身,故改过不可吝,似亦牵强。
或问:「王氏说推亡固存,谓推彼所以亡之故,固吾之所以存,乃邦之所以昌也,如何?」曰:「若止说二字自通,但上文意义不恊。林氏兼弱攻昧,取乱侮亡,其文以轻重为之节。弱未至于昧,昧未至于乱,乱未至于亡,而兼攻、取侮,亦称其不善之轻重。」愚曰:「弱昧、乱亡固可分,兼攻、取侮则不可分矣。」
或曰:「人之处事,不过义利两涂;人之处心,不过邪正两端。以义制事,则不狥于利;以礼制心,则不流于邪。」或曰:「汤之伐夏救民,亦义制事,此仲氏释汤之意亦善。」
或曰:人君能自得于所师,则天下之善始为我有,故可以王。如颜子之师夫子,心契神会,终日不违,乃自得师也。三千之徒,非不皆师圣人,然未能方于颜子之自得,则与圣人犹二物,非所谓自得师也。自得师者,以其得人之得而为自得之得也。林氏曰:「能自得师,谓无所不师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能自得师也。」
或问:「张氏说谨终之道,当先谨始,始之不谨,克终者鲜矣,复引召诰若生子,罔不在初生为证,如何?」曰:「此说于句文甚顺,但成王幼冲即政,召公虑其不能谨始,故以谨始为重。若成汤取天下,德业如此,岂不能谨始者?仲氏虑其恃功业而骄,故欲其谨终如始耳,非方戒其谨始也。夏氏谓汤之始兴非不善,所谨者惟在于终而已,此说是也。」
[book_title]汤诰
或问:「蔡氏谓降灾,意当时必有灾异,如周语所谓伊、洛竭而夏亡之类,如何?」曰:「言灾咎则灾异在其中,言灾异,则包括有遗矣。」
或问:「玄牡,唐孔氏谓夏尚黑,殷尚白,于时未改夏礼,故用玄牡,诸儒多从之,如何?」曰:「林氏谓一时用牲,不必因色求义,如鲁颂曰白牡骍刚,岂以未变殷礼乎?此说自有理,但以为偶用玄牡,则不如陈说。且周人尚赤,故取于骍且角矣,而祭天则用苍璧,牲币如其器之色,因天事天,正可以为明证。陈氏乃以为周礼,而别引禹锡玄圭为证,则近于泛,故以意改之,而欲没其说也。」曰:「林氏以上天为天帝神后为后土皇地祇,何如?」曰:「若以武成言告于皇天后土,则林说为善,奏告天地,亦是理所当然。但玄牡说,陈氏止云告天,故未敢独用林说。」然舜典「肆类上帝」,说者谓言天则地祇可知,岂祭告上帝而以后土配,而牲则独从重而用天色欤?故并存以待知者。
或问:「晦庵说贲若草木,兆民允殖,如何?」晦庵曰:贲若,言草木之美;允殖,言兆民信安其生。罪人既黜伏,天命既弗差,故草木华美,百姓丰殖,谓人物皆遂。曰:「此说于此二句极顺,但天命弗僭一句,未免与上文重叠,取下文又不相串,不若夏氏之说上下文意俱顺。虽曰暴殄天物,终不成草木皆不遂发生罪人黜伏,而草木华美,又似不近情理也。」曰:「此说犹所谓山川改观之意耳。」曰:「谓山川改观则可,谓草木亦美则不然。」曰:「诗所谓柞棫斯拔,松柏斯兑,非欤?」曰:「诗美周家积累久,物生咸遂尔,与此又不同。乱世固是草木失性,亦有野无青草之说。然汤伐桀,方还至亳,岂能使贲若华盛乎?夏说本于苏,而其文尤明顺,故止载夏说。他多类此。」或问:「夏氏曰乃亦有终,非特王国社稷可保其有终尔,诸侯亦可终享安荣之福,如何?」曰:「此虽说得乃字分明,亦恐伤巧。」
或问:「王氏衷训中,当矣,而孔氏训为善,何也?」曰:「惟中故善,偏于刚则暴,偏于柔则儒,是所谓恶也。」
或问:「王氏谓善者常性也,不善,非常性也,不几于善恶混乎?」曰:「程子谓有义理之性,有血气之性。血气之性有善有不善,义理之性无不善。常性,义理之性也;非常性,则血气之性也。水性本清,铁气本刚,而或浊或软者,亦不可谓非二物之性。然谓水性浊,铁性软,则不可。盖谓清与刚者其常性,浊与软者非其常性也。至于浊者澄则清,软者炼则刚,则学者有变化气质之功焉。」
[book_title]伊训
或问:「孟子言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如何?」曰:「孔氏谓太丁未立而卒,程氏谓年齿也,外丙方二岁,仲壬方四岁,故立太甲。此说是也。邵康节皇极经世书起于尧即位之甲辰,至于本朝之嘉祐,历谱帝王世次,汤起乙未,太甲起戊申,无外丙、仲壬也。」曰:「苏氏谓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乃汤没后,伊尹称德作训于太甲之初,非汤崩之年即太甲元年也,如何?」曰:「谓汤崩甲立非同一年则可,谓中间犹隔七年则非。成汤既没,而以太甲元年继之,则太甲继汤明矣。况康节历数古今莫加,所谱悉与经合,又何疑乎?」或问:「罔有天灾,作灾异说;皇天降灾,作灾祸说。同字而异训,可乎?」曰:「说经者当观上下文意,固难执一。况天灾则是形变于天,言降灾则祸降于人矣。要其灾虽有在天、在人与夫浅深之异,其为灾亦一也。」
或说「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云:「造为攻伐之功虽自鸣条,而我积德基念始自亳都者,固有素矣。」亦通。
或问:「布昭圣武,圣是圣德,武是武德,犹乃圣乃神,乃武乃文也,如何?」曰:「如此说亦可,但圣德言布昭则未安。圣武犹神武之谓,而昭者则我武维扬之谓也。」
或谓人纪,或以为三纲五常,如何?曰:「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也。五常,仁、义、礼、智、信也。言五典则纲常已在其中。三纲有纪之意,而不如五典之备。五常该五典之德,然又无人伦相纪之意也。」
或问:「汤之得天下也甚难,故其虑天下也甚远,是以敷求哲人,以辅后嗣,如何?」曰:「圣人之于天下,非因其难得而后始虑之远也。以此戒后人则可,谓圣人之本心如此则不然。圣人既受天下之责,则不得不为无穷之虑。其得天下,本出于无心,至守天下,则无不尽其心。若谓因得之难而后虑之远,则舜自侧微,三载而陟帝位,将不远虑乎?此殆可以论常人之心,而非所以论圣人也。」至如汉高祖、唐太宗奋自匹夫,不数年得天下,其虑天下亦岂不远哉?
或问:「古者刑不上大夫,而云其刑墨,何也?」曰:「意其必有赎,当如舜之赎刑及今世之律也。林氏谓昌邑王废,群臣多坐无辅导之益受诛,惟王吉、龚遂以数谏诤免,是亦臣下不正其刑墨之意也。此说亦善。」
或问:「吕氏谓有一于身者,非谓止有一也。盖有其一,则九者从之。有云者,箴其病于未萌也。如何?」曰:「此盖谓有其一则未必至于丧亡耳。夫九者之病,固有相应,然若耽于一丧亡,必至亲见士大夫子弟有以琴棋诗酒器玩书画而亡其家者,盖心溺于此,则余事尽废。此数者皆世所谓雅好,犹足以亡身亡家,况此九者,何必备而后至丧亡乎哉?」
或问:「唐孔氏谓尔为德无小,亦足以为万邦之庆,如何?」曰:「此说于罔大罔小之辞虽顺,然未免以辞害意,非惟非责难于君之意,然亦无此理。尧舜之德,犹以博施济众为病,岂小德而可为万邦之庆哉?汉元、成、殇,唐僖、昭,非有大恶,而皆至于亡国。林氏举唐柳玭言,谓实德懿行,人未必信,纤瑕微颣,十手率指。此足以发明伊尹之意矣。」曰:「三山陈氏谓:勿以小善而不为,极其至则万邦胥庆;勿以小恶而为之,极其至则坠其宗。此说如何?」曰:「此又未免添极其至而为说也。」曰:「然则小恶果足以复宗乎?」曰:「此即所谓有一于此,未或不亡之意也。」
[book_title]太甲上中
或问鲁氏曰:「伊训元祀十有二月,至此三祀十二月朔,适合礼经所谓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于此为即吉之月明矣。二十五月丧毕者,摘制;二十七月终丧者,周制也。此说如何?」曰:「所谓二十五月而毕者,以除丧服言也。二十七月而毕者,连禫服言也。鲁氏此说,虽偶合二十五月之数,以为商制,未必然。若然,则是成汤在太甲元祀十二月没,而太甲于柩前改年,而不待逾年也,可乎?」
[book_title]太甲下
林叔豹义曰:「人情莫不好人之顺己,而恶人之逆己。君子直谅,每犯人之所恶;小人苟合,每逢人之所好。言逆乎心,虽未必尽君子之言,然验其所从来,彼何区区投吾以所恶哉?是必有公信之道存乎其间也。惟忠言可以逆吾心,而吾不可以逆乎道,必反而以道求之,则苦口之药,不以逆我而拒也。言逊乎志,虽未必尽小人之言,然验其所从来,彼何区区投吾以所好哉?」是必有私邪之道存乎其间也。惟甘言可以逊吾志,而志不可以逊乎非道,必反而以非道求之,则甘言之疾,不以其逊我而受也。虽然,言之逆者,固欲求诸道,然外为讦直而内怀奸诈者有之。言之逊者,固欲求诸非道,然比言无所排击,将顺无所拂辞者有之。听言之道,岂可以一律观也?夫惟以道求之,则君子小人之情,举无所逃矣。且居中虚者,心也,有所向则谓之志,心一而志百,故不若志之易惑。「于求诸道,言逆汝心」,所以明忠言入心之难;「于求非道,言逊汝志」,所以明𫍲言惑志之易。又况逆者有对顺之名,不曰顺而曰逊,所以明小人乘人之忽,若浸润肤受,其柔行巽入之道,不可不早辨也。
[book_title]咸有一德
或问:「一德之为纯一,何也?」曰:「凡天下之物,纯则一,杂则二三。故一念虑之纯亦一也;一事为之纯亦一也。苟念此而杂之以彼,则其所念不一矣;为此而杂之以彼,则其所为不一矣。凡事之小大虽不同,然其义之所归,皆在于纯而不杂也。天地之间,惟天德为至一,盖刚健纯粹,其体则一,未始有物以杂之也。是以一元之气,昼夜昏明,春秋冬夏,百千万变,未尝有一息之谬。」飞潜动植,洪纤巨细,皆得其性命形体之正,而未尝有一事之差。故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又曰「天得一以清」。以人言之,惟圣人之德为至一。盖圣人气质清纯,浑然天理,初无一毫人欲之间。以言其仁,则一于仁,而无一毫之不仁以杂之。以言其义,则一于义,而无一毫之不义以杂之。其为德也,固举天下之善而无纤毫之或遗,而所以为善,又极天下之至纯,而无纤毫之或杂。故曰「文王之德之纯」,又曰「圣人之德一」,以为天下正常人莫不有是一德,然未免为私欲所杂,是以其德常不一。故仁或杂之以忮害,则非一于仁;义或杂之以贪得,则非一于义;礼或杂之以骄惰,知或杂之以昏蔽,则非一于礼、知矣。内外隐显之间,常不免于二致,甚至于不常其德,而为小人之归,则以其二者杂之也。
林氏曰:「伊尹告太甲,召公告成王,皆谓天命不可必,而人事为可必。夫中才庸主,偃然自肆,不以安危为意者,惟其恃天命,废人事,故败亡而不自知。」唐德宗与李泌论建中之乱,以为出于天命。李泌曰:命者,它人尚可言,惟君相不可言命。盖君相造命者也。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盖与咸有一德召诰之言亦相似。
林氏曰:惟一故常,惟常故一。苏氏曰:惟一故新,惟新故一。一故不流,新故不敝。亦善。或问:「七世之庙,可以观德,诸说如何?」孔氏曰:「立七庙,有德之君则为祖宗,其庙不毁,故可观德不?孙氏曰:天子祖有功而宗有德,故虽七世而其庙 毁。七庙者,汉世以来论之多矣。郑康成谓夏五庙,无太祖,禹二昭、二穆。殷七庙,契、禹、汤及二昭二穆。周则七庙,后稷为始祖,文武受命而王,三庙不毁,与二昭二穆而七。此说妄也。天子七庙之制久矣。虞书所谓六宗并艺祖之庙七,与祭法、王制之言相合。王肃谓七庙者,天子之常礼,考于此,信矣。」曰:「七庙固当以祭法、王制之言为当,但诸家皆谓三昭三穆,亲尽则毁,有德则为祖宗而不毁。如此则太祖之外,更加以宗。如殷之后王,既以汤为太祖,又加三宗,则连三昭三穆为十庙矣。周以后稷为祖,文武为宗,加以三昭三穆,则九庙矣。将废昭穆近亲而凑成七庙,则子孙未免薄其所近之祖祢,将别立所宗之庙,则又非七庙之制,当缺以俟知者。若观德之说,如从苏氏之言推明之,庶与前说无碍耳。」
林氏曰:「论恊于克一,必以万姓咸曰为言。至于无自广以狭人,则曰匹夫匹妇不获自尽,亦犹言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亦善。」或问:「吕氏曰:七庙以观德,则合古今为一体。万夫之长以观政,则合众寡为一体。君使民,民事君,则合君民为一体。不自广以狭人,则合人己为一体。如何?」曰:「一之说,前已见矣,非谓对二物而合为一也。此说虽合二物而为一,而终不免有四者之异。将合四者以为一,而四者又不能不异矣。」
[book_title]盘庚上
三山陈氏曰:「有虞氏未施信而民信,治水征苖,未尝有言。盘庚迁都,民咨胥怨,谆复告语,至于三书。世变既降,风俗衰而号令繁,然读是书者,可以见三代君民相与之道。夫王者与众同欲,岂乐于违众?所以违众者,从天下之公理也。大公所在,事久论定,向之怨者,今皆安之,则王者所谓违众,是乃从众也。」
林氏曰:「先王创业垂统,以贻万世之业,必有根本之地。盖其王业之所始,天命人心之所系,其子孙守之则兴,不能守之则废。若汤之亳,文、武之丰、镐是也。夫仲丁迁嚣之后,失成汤根本之地,经历九世,数百年间,无勃然兴者。」盘庚既迁亳,商家社稷于是复兴。周自平王东迁,不复有还居丰、镐之意,传世数十,不复能振,由其失文、武根本之地故也。
三山陈氏曰:「天命既曰在天,而曰恪谨天命,罔知断命,天其永命,何也?大扺古人以当然之理为命,而不以或然之数为命。敕天之命,祈天永命,皆自己而言之。若在己不能尽其当然之理,立乎岩墙之下,与陷于桎梏而死,语人曰此命也,可乎?如盘庚不迁都,而耿邑有河患,民不聊生,国将灭亡,而归之命,可乎?循乎理之当然,则得其命之正者也。」
林氏曰:「序言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是自汤至盘庚方及五迁。今言于今五邦,又继以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则是盘庚之前所迁者,既有五邦矣。考之前序,但言亳、嚣、相、耿四邦,不知何以为五邦?若并以盘庚之迁为五邦,不惟文势不应如此,而所迁乃复归于亳,谓之五迁则可,谓之五邦则不可。故太史公谓祖己自耿迁于邢,汲冢记年谓祖乙迁于奄,皆与序文相戾,不可据。意者自仲丁至盘庚有一迁,而史臣失之。盘庚据当时所见而言,当得其实,历世久远,不可臆度。此说如何?」曰:「按书序言自契至汤凡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则是汤未迁亳之前,所居为一邦也,特未知为何地耳。总而数之,是为五邦。」
或问:「吕氏曰:民不肯迁,常情则惟恐闻其言,今却使无伏小人之箴。盖民之忿心,不当禁遏,使其发于言语,方可杀其怒。如秦之诽谤者族,民不敢进一语,而怒心日长矣。」曰:「此说自善。夫帝王虽无事之时,犹稽众从人,况大事方举,上下危疑,岂可不以达民言为急?兼迁国重事,利害多端,小民之箴,岂无可以补缺失、裨庙算者?又岂无与我同意而欲迁者?其言之是邪,吾从而采之,可以感悦人心;言之非邪,亦可因其所蔽之端,开导之以服其心,非止于杀其忿怒而已。小人之箴犹不敢伏,况其上者乎?此与后世违众举事,虽朝廷近臣,钳结而不敢言者异矣。」陈少南曰:「自古君子行事,未必尽是,庸常之人,未必尽非。惟君子至公无我,曲尽下情,订其是非,不以人言之异同为意也。常人私心胜而客气高,不顾事之是非,以论人言之同异,往往务为刑罚,以甘心于异己者,虽事当功成,而天下亦由是而不服矣。」夏氏曰:「耿地舄卤,不利小民,必有欲迁者。」民欲迁而上未迁,必有箴规之言,故盘庚使不得遏伏之。两说亦各有意。
或问:「王用丕钦,罔有逸言,民用丕变。正犹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亦通。陈少南曰:「盘庚之迁,其事不可已,向使其不欲迁者以告,盘庚,将遂中辍乎?」曰:「可否相济,君臣之常。使其告也,盘庚尚得而开喻之。人不告盘庚,而以浮言沉陷众庶,盖浮伪而不实矣。」此说亦善。
或问:「东坡人旧则习,器旧则弊,当使旧人用新器,我所以从老成之言而迁新邑也。荆公亦同此说,如何?」曰:「林氏谓虽有器非求旧惟新之言,然盘庚举此,但以证人惟求旧耳。故下文继以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文势首尾相类,无取于器非求旧以为新邑之喻也。此说辨之当矣。兼今曰新邑,乃是先王旧邑,岂果是求新乎?是正与盘庚绍复先王之意相反也。」
或问:「孔氏谓古者功臣配食于庙,如何?」曰:「配者,对也。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所对止一人耳。配食乃大勋劳之人方配,非遍及有功之人。此言与享,正犹司勋谓凡有功者,祭诸大烝,非可以配享言。况盘庚总告群臣,群臣之祖,又岂尽皆配享乎?」
[book_title]盘庚中
林氏曰:苏氏曰,民之不率,不以刑罚齐之,而以话言晓之,此盘庚之仁也。夫民怨诽逆命,而盘庚终不怒,引咎自责,反复告训,以言代斧钺,忠厚之至。此言深得盘庚之旨。
吕氏曰:汝若不略稽考当迁利害,但自忿怒,何缘得平?凡人有忿怒之心,则见此而不见彼。若暂时稽考,其怒自瘳。
吕氏曰:迁都机会,止有今日,若不乘今而迁,则生业将为水坏,汝何以生在上乎?
林氏曰:黄博士曰:「天以人因,人以天成,盖义与命相待而立。故承古以迁,则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盘庚所以逆其命之至,继其命之绝,使尔有众复生在上也。」此说甚善。人主造命而不可言命,盘庚所谓「迓续乃命于天」,其义尤深切著明。易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盖天之应物,祸福吉凶之来,皆以类至,而听其自取尔。初未尝容心,故其命靡常,而不可必其有治无乱,有安无危也。圣人之所以应天者,祸福吉凶之来,而吾必有忧患之心,故能转祸为福,去凶为吉。至于将危乱之际,皆有续之道焉。如尧生丹朱,舜生摘均,传以天下必有危乱之道。尧、舜知其危乱将荼毒生民而不可救,于是续民命于天。而尧以位授舜,舜以位授禹,则斯民复享治安,无异于尧、舜在位之时,而不见夫丹朱、摘均之患,岂非圣人有忧天下之心,能迓续民命于天乎?故凡圣贤之君,当危乱之机已萌,必有所变更而振起之,皆所以续民命,岂独盘庚哉?明此道谓之知命,不明此道谓之不知命。伊川有言曰:「天命不可易也。然有可易者,惟有德者能之。」愚按:关子明筮书所谓「卜筮兆将然之机,人事萌未然之应」,邵康节所谓「不由天地只由人」者,皆此理也。
[book_title]盘庚下
林氏曰:「乃正厥位。先儒以为正郊庙朝社之位。夫盘庚之营亳邑,将必先定郊庙朝社之礼,然后迁而居之,不应既迁而后定位也。按召公营洛,既得卜,则经营至于位成,周公乃达观于新邑营。所谓正厥位者,乃正臣民之位,登进于朝而慰抚告谕之也。」此说善。
或问吕氏曰:「盘庚迁都,既有笃敬之臣,又有至善之谋,盘庚初不言有此等人为我画策,至事定日方语此。盖圣贤以一己任怨,方万民有怨之时,圣贤不欲分怨于下,故不言也。」此说固善,然成王东征曰:「爽邦由哲,民献予翼。」岂分怨于人乎?曰:「以盘庚为君,主此谋于上,民犹有怨,使盘庚遽推其谋于臣下,则民愈不服矣。东征之举,周公自处危疑之地,故不得不援贤者以为证,其事体与盘庚又不同矣。」
[book_chapter]尚书集传或问卷下
[book_title]说命上
林氏曰:「古者祖有功,宗有德。创业之有功者,祀以为祖;守文之有德者,祀以为宗。其庙皆百世不毁。商立庙制,所祖者汤,所宗者太甲、太戊、武丁。太甲为太宗,太戊为中宗,武丁为高宗,其制至汉犹存。高祖、世祖皆为一代之祖。前汉以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宣帝为中宗。后汉以明帝为显宗,章帝为肃宗,皆以功德而祖宗之也。唐自太宗至昭宗十八帝,皆为宗名,为庙号之常称,不复论德,建为不毁之庙,而先王立宗之制紊矣。」此说善。
东阳马氏曰:「三年之制,汉文帝以日易月,二十七日而毕,后世悉遵用之。夫天子持三年之丧,则百官亦须用持,其礼几于难行。至于二十七日丧毕之说,则又几于不持丧。」然则若之何而可?曰:行二十七日之制于临朝听政之时,而行三年之制于宫中,则于礼不废,于义亦不废,此通行之道也。寿皇持高宗之丧如此。
袁氏曰:「高宗不言中有多少工夫,所以能神交上帝,所以能得良弼,皆自不言中来。大抵寡言者,其工夫必深。多言者,其工夫必浅。寡言者,其工夫日积。多言者,其工夫驰散。」如人之哀乐喜怒,蕴蓄于中未便散,若泄之于外,则不久而息。故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孔子亦云:予欲无言。古之进道者,其言语极少,诚以多言最减力。譬之天将雨,迅雷一震,往往未必有雨,何则?其气泄故也。高宗三年不言,既免丧而犹不言,则其涵养于中者为何如哉?
吕氏曰:自古圣贤,常自恐惧中入台,恐德弗类,此入圣作德之门户也。学者亦当常怀此心,常情懈怠弛慢,放流入于庸愚而不自知。
或曰德弗类,犹弗称也。记曰:天子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此德之类者,亦通。
王氏曰:古之人齐三日以致其思,必见其所为齐者。况于恭默思道,致一而深思,则感格上帝,梦赉良弼,盖无足怪者。浅陋之人,不知天人之际,至诚可以感通如此。或谓商俗尚神,引天以神其事,此妄意先王矫诬上帝,以布命于下,此最害教之大者。
三山陈氏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嵩前有董五经,隐者也。伊川闻其名,特往造焉。至中途遇之,曰:「君非程先生乎?先生欲来,信息甚大。」君子问于伊川,伊川曰:静则自明。此则高宗梦说之事不诬矣。又曰:「高宗之梦,如明镜当镜台,有物必照,初非鉴往,亦非物来。」陈氏曰:「高宗诚心如此,向使不梦良弼,天下之贤亦有缘感至者。」亦善。
夏氏曰:「作砺,作舟楫,作霖雨,盖望之切,赖之深,言之不足,故重言之。王氏乃谓作砺使之治己,舟楫使之济难,霖雨使之泽民,失之穿凿。下文言启乃心,沃朕心,则高宗惟欲其成己德而已,未及乎济难、泽民也。」此说善。
林氏曰:「桀以拒谏丧,汤以从谏兴;纣以拒谏丧,武王以从谏兴,秦、隋以拒谏丧,汉高祖、唐太宗以从谏兴。历代兴衰之本,未尝不系乎此。高宗命傅说以纳谏,而傅说复之以从谏,盖以为天下之事,未有不先于此,故礼乐刑政未尝一言及之,而惟以此相告勉。」此说亦善。
[book_title]说命中
或问:「天聪明,诸儒皆以视听言之,子独不然。」曰:「聪明之义,尧典说之详矣。夫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方可以视听言。然亦自民而言之,非谓天果有耳目也。新安王氏之说亦近之。」王曰:「宪天聪明,则见闻不在耳目。即此一心,此心洞然与天为一,无毫厘私伪蔽乎其间,则察乎众人之所不及见,通乎众人之所不及闻。」谓心之所存,无非天理,故其聪明无异天之聪明也。
吕氏曰:「佛老说聪明,正就虚处说,但言吾心湛然而已。圣贤说聪明,皆在实处理会。口与甲胄等四事者,疑若粗,傅说却欲高宗于此留心。盖天下之理,本无精粗,才理会得粗处透,便理会得精处透。四事自迹观之,何与聪明?然知起羞起戎,在笥省躬,非聪明不能,是所谓克明也。」
无垢张氏曰:「人之好善者,多喜闻人之赞,而恶闻人之谤。非好胜也,以其好善之心急,惟恐恶之染其身也。是以耻过而遂非,其实以善为之,反自陷于不善,此为善者之大病也。梁武帝心欲为善而不知其道,凡人之所难者皆为之,一闻贺琛之谏,乃大怒。此非寻常无知之过也,其病最深,惟力行者知之。」
吕氏曰:「人有好底病,有不好底病。高宗之黩祀,是好底病,最难治,惟说能之。」无垢张氏曰:「数于祭祀,所以敬也,而反堕于不敬,此过难知而亦难言。难知则心安,难言则谏者必拒。」
或问:「惟说不言,有厥咎。诸家皆谓君已成德,则臣方敢言,如何?」曰:「君资臣之言,正以德之未成故耳。德苟已成,则何俟于臣言?而臣钦若将顺,亦有所不必言也。」以君能行之而后言则可,若以君德已成而后言,则德之未成者,果何赖哉?曰:「林氏谓允协先王成德,为能合成汤从谏弗咈之德,故言惟说不言,有厥咎。」曰:「从谏固能成德,然谓成德为从谏,则牵强矣。且高宗谓说之言旨哉!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盖赞美其言之可行耳,非于此方求其言也。故说答以知我之言易,行我之言难,我既已言,则已无咎矣,所以益勉高宗之行也。」
[book_title]说命下
或问:「甘盘之事,孔氏、苏氏说如何?」曰:「唐孔氏谓甘盘在小乙之世已为大臣,小乙崩,受遗辅政,及高宗免丧,甘盘已死。此说与君奭之书不相背矣。然二孔以遁于荒野为高宗自遁,故学而中废,虽文势为顺,及与旧劳于外之言相应,然高宗之劳于外,乃是未即位前之事,杂于其中,其说不免首尾自相戾。苏氏谓古之君子,虽明王之世不肯仕,如巢、由、夷、齐之比。则以甘盘为隐而不仕,与君奭之书又相背矣。皆不若林说为善。」
吕氏曰:自高宗言之,凡人学未知味,失其师,犹不觉。既知味而失其师,如中流失楫。高宗之学,正赖于说。自甘盘言之,终不成教。高宗一半便弃去。此乃甘盘深教高宗处。若使甘盘常在左右,高宗常依靠人了,未必进步。惟被它翻然引去,高宗乃能力求,其进过人数等。此说亦善。
或问:「道,我所固有也。本未尝去,何谓之来?本未尝散,何谓之积?」曰:「是固然也。人惟蔽于物欲,放而不求,故未尝来;荡而不收,故未尝积。今学力既加修者始来,来自吾心,而非由外至也。来者始积,积于吾身,而非由外假也。王氏、张氏谓学自外至,故言乃来。盖不知所学之事,皆吾性分本然之性,曷尝强其所无哉?」
或问:「诸家多以逊志为卑逊,子以逊顺平易为说,何也?」曰:「言逊顺,则从容卑逊之意皆存于中,而卑逊却不足以包从容涵养之意也。」
[book_title]泰誓
吴氏曰:「孔子论文王曰:有事君之小心。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矣。诗序曰:西有昆夷之患,北有𤞤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帅,遣戍役,以守卫中国。当纣为四夷交侵之时,文王犹禀命如此。观文王之心之德与其禀命,恐所谓大勋者,初未尝有意也。至武王之时,则纣之恶极矣,武王虽欲为文王之顺,而仁有所不忍,故奉天命以征之,方欲誓诸侯以必其征伐之功,其叙文王之辞,盖不得不然。」后世读书至「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读诗至「武王广文王之声,卒其伐功」,与此之类,皆当三思诗序与孔子之言,此说善。
蔡氏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广韵云:过,责也。武王言天之视听皆自乎民,今民皆有责于我,谓我不正商罪,以民心而察天意,则我之伐商,断必往矣。盖百姓畏纣之虐,望周之深,而责武王不即拯己于水火也。如汤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之意。」愚按:此说虽近凿,然上下亦通,并附于此。
[book_title]牧誓
或问:「孟子、史记皆言虎贲三千人,诸儒皆从之,而以书序为误,如何?」林氏曰:「虎贲之士,必择其骁勇绝人者为之,在王左右,以为宿卫。周礼虎贲氏八百人。成王崩时,以虎贲百人逆子钊,当成周全盛时,其数不过如此。武王戎车三百两,则甲士步卒皆在焉,而虎贲则在王左右,以为辅卫,其有三百人已为多矣,安得尚疑其少而以为三千人邪?盖史记、孟子之书误矣。」
或问:「汉孔氏谓朝歌去河四百里,牧野在朝歌南三十里,武王渡河,五日而至,赴敌宜速。诸儒为师行三十里,武王仁义节制之师不应速于趋利如此。」皇甫谧云:「牧野去朝歌七十里。」然自河至此,亦计三百三十里,亦非五日所能至。夫谓牧野去朝歌三十里、七十里,盖据近郊三十里,远郊七十里而言也。然汉孔氏谓河去朝歌四百里,则其所谓亲见而非臆说,诸儒求其说而不得,何也?曰:「予以禹贡河行之道,推尧时河自碣石入海,盖在东北之极。至汉时,则河流入海,在青、齐之间。至近世,则河流愈南而近汴、泗。大抵河流自古至今,自北而愈南。窃意武王时,河北距朝歌必切近。自孔氏去,武王时,河行之道变矣。」或曰:「河行南北,信有之矣。然说者谓朝歌在今卫州,孟津在今孟州,河流虽改易,而孟津之至卫则未尝改易也。」曰:「世代寥远,地里迁易不常。汉武帝东移函谷关七百里,而亦谓之函谷关。秦时会稽治在今吴县,与今会稽县相去亦数百里,则古今地里之远近,岂易以名拘?要之,武王之师,决不应以五日而行三百余里也。」
[book_title]武成
或问:「生明,孔安国以为月三日,孔颖达以为生明死魄俱是月初,而诸儒多从安国之说,如何?」曰:「朔日,月已生明,但其明处极微昧,明生则魄死矣,故为始死魄。魄死则明生矣,故为哉生明。薛氏谓哉生明一日也,旁死魄,月二日也。」至望日,则明全生而魄全死。自望后一日,则月生魄,魄生则明死矣。至晦日,则明全死而魄全生。故每月之终谓之晦,以其魄全晦故也。每月之始谓之朔,以其明初见故也。于晦朔观月则可见,故知当以颖达之说为正。诸儒皆以哉生魄为十六日,既望之后一日魄始生,而望或在十五日,或在十六日,或在十四日,不可定指十六日为既生魄也。
愚曰:告天地山川,非同一祭,亦非同时,举其大要总述之耳。「肆予东征士女,篚厥玄黄」,当是告山川之辞。盖起兵东征,未至纣都,沿路人已迎降如此。若告天地,乃是未举兵之初,告而后行,安得预言士女迎降之事乎?或以为是指戡黎之时言之,亦未可知。
吴才老曰:「汤武之师,顺乎人而应乎天者,盖无一而不听于天也。师出自周,逾月而后至,既陈商郊,俟天休命,彼果于致伐者,不必若是矣。使纣于是时下罪已之诏,取平日恶党而戮之,见诸侯而谢其不德,愿徼福于成汤、高宗,以无乏其祀,彼八百诸侯或有为之动心者,武王未必致伐也。今乃率离心之人,犯同德之师,一矢未加,而前徒已倒戈矣。天之休命,遂集于周,而武王亦顺而受之。呜呼!」汤武之有天下,岂有心为之耶?或问:「孟子言尽信书不如无书,书其有不足信者乎?」东阳马氏曰:「六经经秦火,又汉儒私相传授,诚难尽信。然血流漂杵,却不用疑。盖史官纪其成功,则为之辞,以侈其事而已,安用致疑而立议论乎?」或曰:「然则孟子非乎?」曰:「孟子又几曾错?史官大而言之亦不妨,孟子疑之亦不妨。凡读书须自有活法,如浩浩滔天,天高如此,其可漫之乎?此血流漂杵之比并也。」晦庵曰:「孟子之设是言,惧后世之惑,且长不仁之心耳。」薛氏曰:「桀、纣罪有浅深,汤、武之放弑,应乎天而顺乎人,非汤、武所能为也。荀卿谓纣卒易向而弑纣。贾谊书曰:纣将与武王战,陈其卒,左亿右亿,鼓之不进,皆还其刃向纣。纣走还寝庙斗死,弃其尸于王门之外,民皆进蹙之。武王使帷而守之,观者褰帷提尸投之者犹未肯止。其言略与书合,最可信。观商人怨纣如此,虽欲如桀之放,得乎?」此说善。
或问:「微子,帝乙元子,而有贤德,武王克商之后,宜奉微子以继商,返二分之天下,而退就诸侯之位,则当与尧、舜并,而汤不足追矣。」曰:「殷、周之时,世变已降,非复隆古之比。」纣之死,殷人实杀之,使武王欲以天下逊微子,一时殷人及八百诸侯能自安乎?夫益佐禹治水,功德岂在启之下?况禹又荐益于天,然朝觐讴歌,不之益而之启,虽禹之治命不能遏。微子虽贤,不及武王之圣。微子事纣,施泽未必洽于民,而周世世积行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人心之归久矣。使武王欲以天下与微子,亦不能夺诸侯天下之心。易曰:「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盖汤、武处世变之极,不过能为顺人之事而已,而尧、舜不可几及也。
或问:建官惟用贤人,然官各有事,贤人各有所能。如舜九官皆官也,而官所职之事,则有守司徒、司空、作士、作稷之异;禹、皋、稷、契皆贤也,而其能则有治水、明刑、播种、敷教之殊。故建官以贤,又必随其人之所能,以位其事也。愚按:此说虽欠才德并用之意,然分别官与事,亦不可不知也,故附于此。
[book_title]洪范
林少颖曰:「纣之见杀,盖商人倒戈相攻,并攻杀纣。武王至商,欲赦纣不诛,如汤放桀,已无及矣。于是立武庚代商后,亦所以致其不忍之意,如汤放桀也。」
苏氏曰:「治民而求胜民者,必亡国;治病而求胜病者,必杀人。」尧言「鲧方命圮族」,楚词言「鲧悻直以亡身」,知其为刚狠好胜者。五行土胜水,鲧知此而不通其变。夫物之方壮,不达其怒而投之以其所畏,其争必大,岂独水哉?康节邵氏曰:圆者,星也。历纪之数,其肇于此乎?朱氏曰:历法合二始以定刚柔,谓天数始于一,地数始于二也。合二中以定律历,谓天数中于五,地数中于六也。合二终以纪闰余,谓天数终于九,地数终于十,是所谓律历也。方者,土也。画州井地之法,其仿于此乎?朱氏曰:州有九井九百亩,是所谓画州井地也。盖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故羲、文因之以造易,禹、箕叙之以作范也。蔡元定曰:九宫之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正龟背之象也。
易大传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朱氏曰:此夫子所以发明河图之数也。天地之间,一气而已,分而为二,则为阴阳,而五行造化,万物终始,无不管摄于是。故河图之位,一与六共宗而居乎北,二与七为朋而居乎南,三与八同道而居乎东,四与九为友而居乎西,五与十相守而居乎中。盖其所以为数者,不过一阴一阳,一奇一耦,以两其五行而已。天者,阳之轻清,而位乎上者也。地者,阴之重浊,而位乎下者也。阳数奇,故一三五七九皆属乎天,所谓「天数五」也。阴数耦,故二四六八十皆属乎地,所谓「地数五」也。天数地数,各以其类而相求,所谓「五位之相得」者也。天以一生水,而地以六成之。地以二生火,而天以七成之。天以三生木,而地以八成之。地以四生金,而天以九成之。天以五生土,而地以十成之。此所谓「各有合」者也。此河图之全数,而诸儒之说也。至洛书,虽夫子所未言,然其象其说已具于前,有以通之,则刘歆所谓「经纬表里」者可见矣。或曰:「河图、洛书之数,其所以不同,何也?」曰:「河图以五生数统五成数,而同处其方,盖揭其全以示人,而道其常,数之体也。洛书以五奇数统四偶数,而各居其所,盖主于阳以统阴,而肇其变,数之用也。」曰:「其皆以五居中者,何也?」曰凡数之始,一阴一阳而已矣。阳之象圆,圆者径一而围三。阴之象方,方者径一而围四。围三者以一为一,故参其一阳而为三。围四者,以二为一,故两其一阴而为二,所谓参天两地者也,三二之合则为五矣。此河图洛书之数,所以皆以五为中也。然河图以生数为主,故其中之所以为五者,亦具五生数之象,其下一点,天一之象也;其上一点,地二之象也;其左一点,天三之象也;其右一点,地四之象也;其中一点,天五之象也。洛书以奇数为主,故其中之所以为五者,亦具五奇数之象,其下一点,天一之象也;其左一点,亦天三之象也;其中一点,亦天五之象也;其右一点,则天七之象也;其上一点,则天九之象也。其数与位皆三同而二异,盖阳不可易而阴可易,成数虽阳,固亦生之阴也。曰中央之为数也,奈何?曰中央通乎一图,由内及外,固各有积实可纪之数。然河图之一二、三、四各居其五象本方之外,而六七八九十者,又各因五而得数,以附于其生数之外。洛书之一三七九亦各居其五象本方之外,而二四六八者,又各因其类以附于奇数之侧。盖中者为主,而外者为客,正者为君而侧者为臣,亦各有条而不紊也。曰:其多寡之不同何也?曰:河图主全,故极于十,而奇耦之位均,论其积实,然后见其耦赢而奇乏也。洛书主变,故极于九,而其位与实皆奇赢而耦乏也。横渠张氏曰:数止于十,穷则自十而反一。又数当止于九,九,阳极也。地数无过天数之理,孰有地大于天乎?十也者,姑为九之偶焉耳。必皆虚其中,然后阴阳之数均于二十而无偏耳。曰:「其序之不同何也?」曰:「河图以生出之次言之,则始下、次上、次左、次右,以复于中,而又始于下也。以运行之次言之,则始东、次南、次中、次西、次北,右旋一周,而又始于东也。其生数之在内者,则阳居下左,而阴居上右也。其成数之在外者,则阴居下左,而阳居上右也。洛书之次,其阳数则首北、次东、次中、次西、次南,其阴数则首西南、次东南、次西北、次东北也。合而言之,则首北、次西南、次东、次东南、次中、次西北、次西、次东北,而究于南也。其运行则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右旋一周,而土复克水也。是亦各有说矣。」曰:「其七八九六之数不同,何也?」曰:「河图六七八九既附于生数之外矣,北阴阳老少进退饶乏之正也。」其九者,生数一三五之积也,故自北而东、自东而西,以成于四之外。其六者,生数二四之积也,故自南而西,自西而北,以成于一之外。七则九之自西而南者也,八则六之自北而东者也。此又阴阳老少互藏其宅之变也。洛书之纵横十五,而七八九六迭为消长,虚五分十,而一含九、二含八,三含七、四含六,则参互错综,无适而不遇其合焉。此变化无穷之所以为妙也。曰:「然则圣人之则之也,奈何?」曰:「则河图者,虚其中;则洛书者,总其实也。河图之虚五与十者,太极也。奇数二十、偶数二十者,两仪也。以一二三四为六七八九者,四象也。析四方之合,以为乾坤离坎,补四隅之空,以为兑震艮巽者,八卦也。洛书之实,其一为五行,其二为五事,其三为八政,其四为五纪,其五为皇极,其六为三德,其七为稽疑,其八为庶征,其九为福极,其位与数尤晓然矣。」曰:洛书而虚中五,则亦太极也。奇偶之各居二十,则亦两仪也。一二三四而含九八七六,纵横十五而互为七八九六,则亦四象也。四方之正以为乾坤离坎,四隅之偏以为兑震艮巽,则亦八卦也。「河图」之一六为水,二七为火,三八为木,四九为金,五十为土,则固洪范之五行,而「五十五」者,又九畴之子目也。是「洛书」固可以为「易」,而河图亦可以为「范」矣。是其时虽有先后,数虽有多寡,其为理则一而已。但易乃伏羲之所先得乎「图」,而初无待于「书」。「范」则禹之所独得乎「书」,而未必追考于「图」尔。且以河图而虚十,则洛书四十有五之数也。虚五则大衍五十之数也。积五与十,则洛书纵横十五之数也。以五乘十,以十乘五,则又皆大衍之数也。洛书之五又自含五,则得十而通为大衍之数矣。积五与十,则得十五而通为河图之数矣。苟明乎此,则横斜曲直无所不通,而河图、洛书又岂有先后彼此之间哉!蔡元定曰:天地之理,一而已矣。虽时有古今,其理固不容于有二也。不特河图、洛书为然,律吕有五声十二律,而其相乘之数究于六十;日名有十干十二支,而其相乘之数亦究于六十者,皆出于易之后,其起数又各不同,然与易之阴阳、策数、老少自相配合,皆为六十,无不若合符契。下至运气、参同、太乙之属,虽不足道,然亦无不相通,盖自然之理也。假令今世复有「图」、书者出,其数亦必相符。或问:晦庵以为洛书之有奇偶之数,自一至九而无文字,禹因而类之,则以「初一曰五行」而下皆禹所自言也。马融云:「从五行以下至六极,洛书文也。」小刘以为龟文止二十字,则与马融之说同。唐孔氏推明孔安国之说,以为禹因而第之,以成九类,自「初一曰」等二十七字为禹所加,其「敬用、农用」等一十八字,大刘及顾氏以为龟背先有,总三十八字。刘歆则以自初一至六极一章总为洛书之文。诸说孰是?曰:众言殽乱折诸圣。以经文详之,谓之洛出书,则必有书矣。谓之「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则必有九畴锡之矣。如朱氏之说,则洛书止有其数而无其文,则经何以言锡九畴?今以洛书之数按之,五居数之中,固可知其皇极矣。然天一阳数居于下,知其为水可也,何以知其为五行?地二阴数居于西南,何以知其为五事?天三阳数居于东,何以知其为八政乎?意其必有文,尽如马融所谓从五行至六极,类见于各数之下,而禹乃从而类之欤?至若大刘顾氏以「敬用、农用」为洛书之文,刘歆以自「初一曰」已下总为洛书之文,则又未免尊信太过,而涉于附会矣。唐孔氏所谓天语简要,不应丁宁回折如是也。曰:「河图何以知其为八卦也?」曰:「河图之为八卦,固可以方位、阴阳、奇偶之数而推也。如一与六居北,则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而水位之所居,可以知其为坎矣。而坎以一阳居二阴之中,二与七同居于南,则是地二生火,天七成之,火位之所居,而可以知其为离。而离以一阴居二阳之中,以至三与八居于东而为巽,四与九居于西而为兑,皆可以阴阳奇偶而推。盖八卦皆造化之定数,而九畴则以人事参之,其数虽同,而其事固不同也。」曰:「然则图书之事,果有他物可以证乎?」曰:「是不待远求,顾氏未之思耳。夫鸟兽之羽毛,草木之英华,文章灿然,条理秩然,岂待人刻画而后尔哉?亦造化之所自成耳。此犹曰是形有种类也。至若文石之中,固有山川草木鸟兽之形,又岂人力所笔而后成哉?天地之间,有此理则有此象,如鲁仲子生而有文在于手,秦之仆石起而有文,汉之虫食柳叶而成文,古今此类非一。世俗之震死者,背上往往有篆书以述其罪,道家多能辨之。又筲箕仙亲写为诗词,以言祸福,皆耳目所亲接者。况圣人出而天不爱道,图书呈祥。图之与书,其体一也。既能有图,亦能有书,又何异耶?」苏氏曰:图、书之文,必粗有八卦、九畴之象数,以发伏羲与禹之智,岂可谓无哉?上魏青龙二年,张液出石,有若麟凤牛虎人马于其 若八卦列宿孛圭者。唐子西曰:此与河图、洛书又何以异乎?惜时无伏羲、神禹,故莫能通晓其义。
朱氏曰:天地间惟有一理,自两仪奠位,其理已彰,大极于无外,小极于无内,即事即物,莫非是理之流行发见。但其事物之常见者,圣人不假之以设教。若河图、洛书,乃圣明在上,和气所感,钟为祥瑞,即是理之征验显见,已可以开发人心。故圣人因神物之至著者,以垂法后世。若其理,则未有图、书以前,固无时无处而不存。邵子所谓「画前元有易」,程子所谓「无河图、洛书,八卦、九畴亦须作」者是也。
新安王氏曰:易与范,其体不同,实相为用。易者,尽天下之变而不可常者也;范者,立天下之法而不可易者也。夫易始于乾坤,变为八卦,重为六十四,其道本于刚柔迭出,以趋时适中。然言道则详,言政则略。如履之制礼,豫之作乐,散于诸卦,未见夫纲领所在,故以一定之法著于洪范。其端本于五行,其用起于五事,而终于福极。先后本末,有序而不可紊,有辨而不可杂,故易范合,而圣人所以为天下者,始无余蕴,学者所宜深考也。易范本于羲禹,皆演于商季。
或问:「太极判而为阴阳,阴阳布而为五行,何以言初一曰五行乎?」曰:九畴皆即其用之切于人者言之,故自五行说起。
或问:「周子无极而太极一语,先儒辨论角立,如何?」曰:「象山以无极为非,则以为此非周子之言。南轩以为此乃莫之为而为之之意,非真言无。是皆不欲言无之一字,而为此辨也。夫天地之造化,若人若物,其初皆自无而至有,有者复归于无,而无者复能有。观人物之生死,可见此人之所共知,所亲睹,非有渺茫难测之理。推而至于天地之初,造物之始,未有不自无而至有也。故诗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系词曰:易有太极,即此之谓也。但圣人恐人沦于无,梏于有,故于易之中,止明消息盈虚、聚散盛衰循环不息之理,而不言有无,夫是之谓易。至老氏则专言无,释氏则专言空,故儒者并无与空两字讳之。夫老氏知无之为无,而不知无者之能有,及其既有,则不可以无言,此其所蔽耳。然而始无之理,岂可以其出于老氏而讳之耶?」释氏知有之必空,而不知空者之复有,此其所蔽耳。然而终空之理,岂可以其出于释氏而讳之耶?夫谓之太极,则其有已肇矣,非有则何所指以为极。夫既肇于有,则未有之先,非无而何?其曰「无极而太极」,此理之自然而然者也。但圣人不言,而周子言之耳,何疑之有?
或问天一生水,亦有物之可证乎?曰:人之一身可以证矣。人之贪心动则津生,哀心动则泪生,愧心动则汗生,欲心动则精生。方人心寂然不动之时,则太极也。此心之动,则太极动而生阳也。心一动而水生,则天一生水也。盖神为气主,神动则气随。气为水母,气聚则水生,故呵气而成润也。五行之相克也,所以相成,而五常之德亦然。德莫大于仁,木德也,仁或失于弱,故以义断之。义,金德也,义或失于刚,故以礼节之。礼,火德也。礼或失于拘,故以智通之。智,水德也。智或失于诈,故以信正之。此五常之第,而五行相克之体,老苏之说为然。金克木,刚胜柔也。水克火,柔胜刚也。
王氏曰:「水言润,则火燥、土溽、木敷、金敛,可知也。火言炎,则水冽,土蒸,木温,金清,可知也。」水言下,火言上,则木左,金右,土中央,可知也。木言曲直,则土圜,金方,火锐,水平,可知也。金言从革,则木变、土化,水因,火革,可知也。土言稼穑,则水之井洫,火之爨冶,木金之为器械,可知也。所谓木变者何?炳之而为火,烂之而为土,此之谓变。所谓土化者何?能燥,能润,能敷,能敛,此之谓化。水因者何?因甘而甘,因苦而苦,因苍而苍,因白而白,此之谓因。火革者何?革生以为熟,革柔以为刚,革刚以为柔,此之谓革。金亦能化,可以圜,可以平,可以锐,可以曲直,然非火革,则不能自化,故命之曰从革也。或问孔氏以皇极为大中,诸儒多祖其说。晦庵祖五行志,谓皇者,君之称,谓人君立极也。二说如何?曰:中道固大,而大亦中之体也。然谓中为天下之大本则可,谓为大中之道,则义训未为稳畅。故六经、语、孟言中多矣,而未尝有大中之说。夫以皇极为大中犹可也,以皇建有极为大建其极犹可也,以皇则受之为大则受之犹可也。至于惟皇作极为惟大作极,时人斯其惟皇之极为惟大之极,则非辞矣。故知晦庵取汉志之说为当。然不曰「帝极」、「王极」、「君极」,而独谓之「皇极」者,盖皇帝之皇亦取大而无际之义,人君建极,非广大无外则不可,未有狭小而能建极以率天下归极者也。故名曰「皇极」,亦兼大义。然下文不曰「遵皇之义」、「遵皇之道」、「惟天下皇」,而皆言王者,此又取其合于王者之道而言之。盖皇道之朴略与王道又有间矣。
或问:「皇则受之」,曾氏谓大则受之,非小者所能受,如何?曰:「皇则受之」与上「汝则念之」正是对而互文。或言「汝」,或言「皇」,犹或言「于汝极」,而又言「惟皇作极」同。
刘执中曰:「天地之于物也,能生之而莫能终而遂其性也。能终而遂其性者,圣人也。天地之于人也,能性之而莫能化而一于善也。能化而一于善者,圣人也。非圣人则不能成天地造化之功,非天地则不能成圣人皇极之治。其道相参,其能相须,其力相敌,故曰三才也。」此说为善。
苏氏曰:「正直,如以直报怨之直。平安无事,用正直而已。」此说善。
横渠张氏曰:「阴性凝聚,阳性发散。阴聚之,阳必散之,其𫝑均敌。阳为阴累,则相持为雨而降;阴为阳得,则飘扬为云而升。故云物班布太虚者,阴为风驱除,聚而未散者也。」凡阴气聚阳在内者不得出,则奋击而为雷霆;阳在外者不得入,则周旋不舍而为风。其聚有远近虚实,故风雷有大小暴缓。和而散,则为霜雪雨露;不和而散,则为戾气霾曀。阴常散缓,受交于阳,则风雨调,寒暑正。
刘氏曰:「一德正于中,则五事治于外;一气正于中,则五气顺于时。以形而言,则各宜类举。圣人观之,所以验己政之得失也。以德而召,则不可以形拘。圣人行之,所以应天道以渊默也。汉儒于雨不时若,则弃德而修貌;旸不时若,则舍心而求言,其失不已远乎!其惑不已甚乎?此圣人所以正皇极于五事之先,调元气于时日之始者,为得其本也。验其政教之得失,不可以外于形矣。求其征应之本原,不可以失乎德矣。」此说详明。
林氏曰:「夫尧舜之世,则民仁寿,非其生而皆仁寿也。尧舜之治天下,彝伦攸叙,休征时至,则不期于仁寿而自仁寿也。桀纣之世,则民鄙天,非其生而皆鄙夭也。桀纣之治天下,彝伦攸𭣧,咎征相仍,则不期于鄙夭而自鄙夭也。故仁寿鄙夭,虽本于天,而君实制其命。」
[book_title]旅獒
林氏曰:「以远物为宝,则必有轻贤之心。以贤为宝,则于远物弗贵矣。」虞公以垂棘之璧、屈产之乘为宝,故视宫之奇若路人。齐威王以四臣为宝,故视径寸之珠如粪土。人君所宝,可不谨哉!
吕氏曰:「天下之事,才满则倾,惟圣人之心,常不足,常不已。虽到尧舜田地,犹有不足之意,犹有要做底事,一篑未尽之工夫常在,非谓止欠一篑,做了便了。大抵王业虽有成,圣人之心未尝有成也。」愚按:此说虽未必是经之本旨,然圣人之心实然。
[book_title]金縢
或问孙氏谓「尔」、汝之称,在常人为不敢,而周公称之,见父子之间用情也。曰:「按经传告神之辞多尔、汝。武成告天地山川曰:惟尔有神,尚克相予。诗祈谷于上帝,曰:既昭假尔。礼记筮辞曰:假尔泰筮有常。」下至离骚、九章,化神多言「余」,今世祝文亦多言「尔神」,盖自古而然,或者与神相亲之意邪?若曰父子用情,然子之事父,曷尝称「尔」、「汝」乎?
或问:「我之弗辟」,马郑皆音避。陈少南、吕才叔推其说,以为周公遭谤,故居东都以避之。至二年,成王方知流言为管、蔡之罪,故言罪人斯得。金縢既启之后,成王迎周公以归,管、蔡惧而与殷叛,故周公再往东征耳。曰:「豳风诸诗,其言与金縢所书,皆昭然相合。」大诰叙言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金縢言武王既丧,管叔及群弟流言。则流言与叛,皆在武王始崩之际,不得分为两节明矣,亦非养寇三年而后始征也。少南、才叔之意,不过谓成王方疑周公,周公不应自往征,以重成王之疑,故为此说耳。不知周公为东伯,东诸侯之不轨,东伯之职,自得专征。成王幼,未亲政,凡事皆听于师傅二公居中调护,成王中心虽不能无疑,亦未敢明沮周公之行。兼成王谅暗,于国家之事皆不知,一惟冢宰是任,在周公固可专其事矣。四国之变,征之少缓,则蔓延莫遏,周公岂敢顾一己之小嫌,忘宗社之大计邪?迨夫三监伏辜,遂居东守东伯之职,以俟朝命,而不敢遽归,此则公之避远权𫝑,以待成王之悟也。以经证经,正不必如二氏之迁就牵合。
吕氏曰:豳诗皆言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则非独成王不知周公,二公亦不知矣。盖二公非不知,但成王方在未敢诮公之时,使二公一旦迫之,成王从则幸,不从则不可继矣。故但涵养其意,使之一旦自悟,周大夫之刺,亦不为过。盖成王未知周公,则二公岂得为知周公哉?成王知,则二公始为知周公矣。此君臣一体之义也。
林氏曰:「周公作鸱鸮之诗,成王犹未信于心。然则周公之心,非金縢不得而见。而金縢之书,自二公而下皆不知。非天诱其衷,则成王之疑何时而释乎?成王之疑不释,则国之存亡未可知。然文武膺上天之休命,其社稷无疆之传,盖未艾也。周公之德,既足以当天意,此所以有风雷之变,以显周公之德,而剖成王之疑。夫周公之藏是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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