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弟子箴言
[book_author]胡达源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家训,完结
[book_length]93281
[book_dec]家训,清胡达源撰,共十六卷,分为奋志气、勤学问、正身心、慎言语、笃伦纪、睦族邻、亲君子、远小人、明礼教、辨义利、崇谦让、尚节俭、儆骄惰、戒奢侈、扩才识、裕经济,系统地继承和发扬了古代家训和湖湘家训的优良传统。是近现代湖南文化世家家训的典型代表,全书融会诸说,是湖湘家训之中非常系统全面的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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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弟子箴言序
吴大澄谨署
光绪三十年甲辰秋重雕
白河郧西县李万选可亭氏、彭善继志斋氏同刊
板存郧西彭家湾乐静山房,愿印送者,概不取板资。
天地间刚明清淑之气,必旁薄郁积而后发,蓄之在数十年前,征之在数十年后。惟明者见微而识远,贤智者引其端而启其绪。风气所移,有开必先,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自古名臣大儒,魁人杰士,其先必有潜德,子若孙,起而承之,不相因而若相感。其蓄之也正,则成光明磊落之器,出为社稷民人所倚赖;其蓄之也或偶不出于正,则偏倚驳杂之气乘之。发为文章,施之政事,非不傲岸一时,而其所就卒褊浅而不宏。近数十年,封疆重臣,海内所仰望,儿童走卒,无不知其姓氏者,首推益阳胡文忠公。公之学术吏治,具见奏议书牍中,寸简尺札,争相传播,而公之所以成大名者,或不尽知。公尝建箴言书院,自述其先人宫詹公,家贫植学,课徒取士,必讲求器识,上下古今之变,毋徒恃文艺为猎取科名之具。盖宫、詹公以所著弟子箴言教公,公即本此意以造士育材,又因以名其乡之书院也。古者弟子八岁入小学,洒埽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莫不有教,所以收其放心而养其德性者豫也。自世教衰,师道不立,童年诱掖之方,委之口耳章句之士,而父兄不之, 美恶不之问。其能操觚为时艺取功名者,则群嗟叹以为贤子弟,其子弟亦遂自贤,而不知复有所谓学。虽有忠信,其不为利欲所熏汩者几希。然则风教之兴,必自童子始。格言至论,盈耳充腹,以先入者为主,庶不为习俗所移。吾培养一子弟,其子弟卓然有以自立,又推而培养人之子弟,始一人而化至十百千万人,其风教皆由弟子基之。嘉言懿行之辑,有功于世教,不其重欤!文忠勋业,世啧啧称道之,不知宫詹教家之训,务本之学,其所由来者渐,其所蓄积者深而正也。是书原版藏益阳,而传之未广。去冬彭芍亭少冏卿自都中归,携示此本,用偕同志重付剞劂。愿世之为父兄者慎其所教,为弟子者慎其所习。立志以端其初,勤学以持其志,力行以实其学,体裕而用广,俗美而化成,此则宫詹著书之意也夫。
同治九年岁次庚午冬十一月,吴县后学吴大澄谨序。
[book_title]重刻弟子箴言序
益阳胡文忠公,当代伟人也。其忠顺勤劳,及其风流蕴藉,直合李邺侯、陶长沙而为一,其见地之高明,学术之纯正,则又宛然一王新建复生筮仕之初,尝以名翰苑出守吾乡。余生也晚,不获亲炙光霁,每与贤士夫追溯遗徽,辄不禁有累百欧阳修安敢望韩魏公之叹。浅者以为公之超绝乃天授,非人力,而不知公之渊源正有自也。公封翁云阁先生潜心性命之学,课公甚严,曾原本六经语孟之旨,编集弟子箴言一书,称名小,取类大,盖直举内圣外王之实,兼综而条贯之,以为公期仅箴弟子云乎哉!公以命世之才,又得此书以盘深其根柢,宜其横绝一时,独有千古也。方令朝廷作意兴育,学堂云起,倘得名公巨卿之著述,用树科学之的,其为益正非浅尠。何君馥亭偶得善本,与陈君达夫谋重付手民,以公同好,方有志未。逮而李君可亭、彭君善继,遂慨然捐赀以襄成是举。余嘉其好善有诚,且足以为国民德育之助也,故乐许而为之序。
时光绪三十有二年孟夏谷旦,知郧西县事聂广泽谨序。
[book_title]弟子箴言序
匠者之有规矩,不易之法也;儒者之有教令,不易之理也。浸灌乎仁义中正之理,以范乎准绳□矩之中,要必自弟子始。程子曰:人之幼也,心知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使皆盈耳充腹,若固有之,后虽有谗说摇惑,不能入也。然则教弟子者岂可以不豫哉?达源方六岁,先祖襟江公教之读书,于古人嘉言善行,随时指授,辄有所感触于心。稍长,侍家大人讲席,督策益严,凡掖之使进于善,杜之使远于恶者,引据古今,旁通互证,津津焉不倦于口。弱冠游岳麓,受业于罗慎斋夫子凡十年。通籍后,益得闻绪论于大人长者之前。盖其提撕警觉,莫不精微洞透,劝戒炯然。此达源所夙夜秉承,而不敢放逸怠惰以自暴弃者也。顾尝窃念生平志向有定,庶几循序而渐进焉者,既已备承父师之教,独不思推衍绪余,为弟子诲乎?况弟子浑然之天性甚易漓,宽然之岁月甚易逝乎?于是撮举旧闻,往复告语,引伸之以畅其义,曲喻之以达其情。或援经以明得失之几,或证史以立是非之鉴。辞归明显,意寓箴规,其所以奖劝而儆惕者,盖亦略具于此。乃汇辑而类分之,次为十六卷。士莫先于奋志气,而学问则择执之功;莫切于正身心,而言语则荣辱之主。修其彝伦族党之谊,谨其直谅便佞之闲,严其礼教范围之防,辨其义利公私之界。谦让节俭,善之修也;骄惰奢侈,恶之戒也。德备而才全,体明而用适,故以扩才识、裕经济终焉。夫今日之弟子,异日之成材也,栋梁宜广厦之施,舟楫致大川之用,即其所以表见于世,卓然共称为天下之材。抑知天地山泽之气,旁礴郁积,发为英奇,大匠工师,复正之以绳墨,范之以规矩,而后栋梁之施始著,舟楫之用始彰。材之成就,夫岂易易也哉!吾故曰:教弟子者不可以不豫也。呜呼!导之则从,禁之则止,孰不乐其弟子之贤,而虑其弟子之恶哉?矧吾倦倦之意,所责望于弟子者尤远且大乎!弟子苟鉴于是而知勉焉,奋发果毅,笃实践履,毋好奇,毋自是,毋畏难苟安,以圣贤为必可学,以道德为必可行,时敏日新,无少间断,其有不臻于德崇而业广者鲜矣。则是编也,岂非弟子成材之助哉?
道光十五年乙未正月丁卯,云阁胡达源序于京都寓斋之闻妙香轩。
[book_title]弟子箴言目录
卷一、奋志气
卷二、勤学问
卷三、正身心
卷四、慎言语
卷五、笃伦纪
卷六、睦族邻
卷七、亲君子
卷八、远小人
卷九、明礼教
卷十、辨义利
卷十一、崇谦让
卷十二、尚节俭
卷十三、儆骄惰
卷十四、戒奢侈
卷十五、扩才识
卷十六、裕经济。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一
益阳胡达源清甫
奋志气
人当幼学之时,即具大人之事。孟子曰:尚志。志于仁,充其恻隐之心,可以仁育万物矣。志于义,充其羞恶之心,可以义正万民矣。居仁由义,体用已全,此士之志也,此士之事也,此大人之事也。
孟子养气之说,发前圣所未发。浩然之气,至大而无限量,至刚不可屈挠,盖天地之正气,而人得以生者也。惟能直养无害,则合乎道义以为之助,而其行之勇决,无所疑惧矣。人皆有是气,亦贵夫养之而已。吾谓学圣人者当自此始。
知言养气,孟子绝大本领,绝大学问。朱子曰:惟知言则有以明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疑;养气则有以配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惧,所以当大任而不动心也。此孟子接引后学,将一生得力处现身指点。学者急须领取平旦之气,良心自存,当保养于萌蘖发生之际。赤子之心,大人不失,惟扩充其纯一无伪之天,一则完其固有,一则救其梏亡,大人固足尚矣。若已至于梏亡,则惟于夜气清明之时,实用其操存之力,岂此几希者遂不可以复哉?
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圣人固百世之师也,乃其兴起者,即圣人之徒也。有兴起之志气,即有兴起之学问,果毅奋发,孜孜不已,何患不到圣贤地步。
富贵子弟易于骄淫,苟能脱去纨绔气习,勉强学问,卓然树立,即孟子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子弟易于委靡,苟能竖起寒酸,脊梁洒落。风尘,卓然振拔,即孟子所谓贫贱不能移此两种人,扩而充之,岂非大丈夫哉?吾爱之敬之。<
或谓富贵子弟有所赖而树立,较贫贱子弟似为稍易。吾谓不然。试观世间多少富贵子弟,怙侈性成,自甘暴弃,一蹶不能复振,而大学问、大经济,类皆起于贫贱。何也?有所赖者,志气荡而易流;无所赖者,志气困而易奋也。故处富贵者,如下峻坂之马,步步控勒,庶免蹉跌;处贫贱者,如驾上滩之舟,步步支撑,庶免奔驶。二者皆杰士也。
告以义而欣然色喜者,善心之所发也;责以正而赧然色惭者,耻心之所动也。耻者,吾所固有羞恶之心。此心一动,踔厉风发,勇往直前,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便可进于圣贤。甚矣!耻之于人大矣!
责人之甘为庸愚则怒,教人之学为圣贤则惊。抑思吾人不学圣贤,便是庸愚,不肯受庸愚之名,而甘蹈庸愚之实,何怒之有?若肯学圣贤之道,即便是圣贤之徒,何惊之有?
孟子道性善,称尧、舜,明示以尧舜可为,又引成瞯、颜渊、公明仪之言,鼓其奋迅勇猛之气。有为者亦若是,岂欺我哉!
尧舜君民,伊尹之志也;克已复礼,颜子之学也。周子曰: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熊敬修先生曰:志伊尹之所志,当自一介始;学颜子之所学,当自四勿始。希贤之士,宜于此实下工夫。
学者立志,必要做第一等事,必要做第一等人。程子曰: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
孔子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朱子曰:看。来这道理须是刚硬,立得脚住,方有所成。孔子晚年方得曾子,曾子得子思,子思得孟子,都如此刚果决烈,若慈善柔弱的,终不济事。然其工夫只在自反常直,仰不愧,俯不怍,则自然如此,不在他求也。按此言人必刚硬果决,乃能肩荷得重大担子,要只在自反常直,此道义之助,刚大之本体也。不然,只是血气之强耳,奚足贵哉!
惟有志不立,直是无著力处,须反复思量,见病痛起处,勇猛奋发,不复作。此等人一跃跃出。此朱子为学者特地提醒。须知道勇猛奋发,有沉舟破釜工夫,一跃跃出,便是超凡入圣境界。
只从今日为始,随时提撕,随处收拾,随物体究,随事讨论,则日积月累,自然纯熟,自然光明。按:朱子只从今日为始一语,要人奋励向前,不可稍有等待,而又随时随处,随物随事,皆有一段精神贯注,更无松懈。如此工夫,何患不纯熟,何患不光明?
中庸说细处只是谨独,谨言谨行,大处是武王、周公达孝,经纶天下,须是谨言谨行,从细处做起,方能充得如此大。朱子之意,谓学者志向以远大为归,工夫以切近为要,有切近处,乃能有远大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前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等志气,何等学问?此横渠先生担荷斯道之言,千载下读之令人兴起。
修曰自修,强曰自强,是立心寻向上去;暴日自暴,弃曰自弃,是甘心堕落下来。全在自已主张,总要学君子上达。
人无百年不衰之筋骸,而有百年不衰之志气。血气用事,嗜欲梏亡,则筋力易衰,志气清明。义理充裕,则精神自固,故日不学,便老而衰,恐嗜欲之梏亡也。
物闲则蠹,人闲则废。此身在家庭伦纪之事系焉,此身在天下民物之事系焉。为闲人者,即废人也。此心安乎。
贞固,足以干事,具有全副精神。精神生于志气,志气奋乎道义,德之慧,术之智,皆从疢疾中奋发振起出来。故经锻炼者为精金,经磨砺者为良士。
顶天立地的人,泛言之,是戴高履厚之俦;实言之,有经天纬地之事。三才者,天地人,切莫轻看此人字。
每念程子大其心使开阔,岂徒托之空言,高望远志而巳乎?后来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切实读去,方见得道理包罗,规模宏远,心思便自开阔。
朱子编辑小学,又何以切近如此?只为聪明子弟,不从小学培壅根基,志气浮荡,终鲜成就,故步步引入规矩,使他志定气凝,后来便是颠扑不破。
父生之,师教之,君成之,可以对君父师友而无惭愧之心。其识趣何如?其建树何如?
君子所贵,世俗所羞;世俗所贵,君子所贱,吾志乎君子所贵焉而已。
见患难而避,遇得失而动者,其志气先自靡也。君子知命守义,不为害怵,不为利昏。
计较者必趋于苟贱不廉之地,圆熟者必流为阿谀巧便之人。君子大中至正,以道义自处,并以道义处人。
东汉名节,可以厉畏葸退缩之风;西晋清谈,适足长浮薄虚㤭之习,君子于名节有取焉。
脚根站定,如磐石砥柱,不可动摇;眼界放开,如黄鹄高举,见天地方员。
诸葛武侯气象甚大。唐之陆宣公,宋之范文正,亦皆杰出之才。当其草茅坐论,器识闳远,一旦举而措之裕如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其抱负岂偶然哉?
为一乡不可少之人,非必才高一乡也;为天下不可少之人,非必才高天下也。有果锐之气以运其才,才无不用处,即才无不到处。
范文正公作事必要尽其力,曰:为之在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则有不在我者,虽圣贤不能必,吾岂苟哉!此可见文正沉毅之气。
是非正,天理明,三纲五常立,清其大本大原,庶几君子之归乎。
刚则常伸于万物之上,欲则常屈于万物之下。自古有志者少,无志者多,此谢上蔡所以致慨也。
志如大将,气如三军,大将指挥,三军雷动,未有志奋而力不足者。
风烈则雷迅,雷激则风怒,二物相益者也。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两则字,可想其勇决迅速之神。
游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人当平安之日,每存恐惧之心,未有不吉者也。即当恐惧之时,而加修省之力,未有不亨者也。故曰:乾以惕无咎,震以恐致福。
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泉之出也,惟其果决必行,故能流而成川。山之静也,惟其汀涵不竭,故能出之有本。动静交修,养正之道也。要其得刚中之道,成发蒙之功,吃紧则在一果字。
艮上巽下,为蛊。巽则无奋迅之志,止则无健行之才,因循苟且,积渐而至于坏,此致蛊之由也。必须奋发刚毅,大力斡旋,有振民育德之功,而蛊可治矣。不植不立,不振不起,吃紧则在一振字。
儒行凡十七条,言自立者二:曰: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又曰:忠信以为甲胃,礼义以为干橧,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言特立者二:曰: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又曰: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翘之,又不急为也。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同弗与,异弗非也。夫卓然拔俗,不假扶植而自立;翘然出众,独标风节而特立者,诚不愧于儒矣。学者果践其言,不亦君子儒哉!
居处而侈溢,饮食而浓溽,在庸人为之,则为徇欲;在君子视之,则为害义。吾心正大清明,将以求人之安也,断不以四肢之安而侈其愿;将以给人之欲也,断不以口腹之欲而肆其情。儒行曰:其居处不淫,其饮食不溽,其刚毅有如此者。居处饮食,本属小事,然而有制有节,则非刚毅不能,况其大者乎?
浮躁者不可以穷理,无沈毅之气以入之也;委靡者不可以任事,无奋发之气以出之也。
悠久,天地之所以成物也。春夏秋冬,四时之运行,以渐恒久,君子之所以成业也。藏修游息,心之贞固有常。
有立志者,怠志不足以乘之;有定志者,歧志不足以摇之;有真气者,客气不足以动之;有正气者,邪气不足以犯之。要其纯实坚确,浩乎沛然,不外集义工夫,非可以袭取也。
体懈神昏,未可以更新矣;志轻气浮,未可以图成矣。君子自爱自重,有振作,断无因循;希圣希贤,愈奋发,亦愈坚忍。
相者谓吾富贵,信乎必有所以致富贵之理;命者谓吾贫贱,信乎必有所以处贫贱之道。尽其在我,乃有人事;听其在天,必有天理。
天下之大,何地无才?才固不择地而生也,即不能因地而限也。自古英贤硕彦,或产僻壤穷乡,而翘然独出乎众者,其志趣广大,其见识高远,及至功德成就,乡里生光,人岂限于地哉?
人不尽死于安乐,而安乐之可死者多矣;人不尽生于忧患,而忧患之可生者多矣。古今大圣大贤,困穷拂郁,耐人之所不能耐,忍人之所不能忍,及其担当大任,即在此中磨砺出来。其困也,天默相之,其顺也,天玉成之。不因境而挫者,未有不因境而成者也。人岂限于境哉?
读经史,足以增长志气,亲师友,足以激厉志气;周览名山大川,足以开拓志气;趋跄清庙明堂,足以整齐志气,有感而兴起,其偶也,天君自主持,其常也。
贤良三策,开汉室儒学之先者,董子也。勉强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勉强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此言天德工夫。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此言王道本领。渐民以仁,摩民以义,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此言教化规模。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此言学术一则治术自一。蔡闻之先生谓是语足定汉家四百年天下之基,岂溢美哉?
原道一篇,韩子扶翼道统而作也。孟子而后,第一大文字,第一大见识,非体道有得者不能也。韩子之时,异端并起,大道晦塞,而独尊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为斯道之正传,独称孟子之功不在禹下,独排斥释氏,滨于死而不顾。此等大纲大节,皆卓然有见,自具眼孔。发前贤所未发,使天下后世学者有所闻而兴起,可谓豪杰之士矣。
西铭一篇,横渠先生以天地父母之心为心,胸中浑然,万物一体,生生之意,充满无间,此求仁之要旨也。吾之体性,得于天地父母,皆可以为圣为贤。彼汨于私欲者,自为悖子耳,自为贼子耳,自为不才子耳,必要为圣为贤,尽天地之性,充天地之体,斯为肖子。熟味此,又如许恺恻,如许阔大,所谓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参天地,赞化育者,具见于此。先生闻生皇子,甚喜,见饿莩者食便不美,即此意也。
朱子道承孔孟,学契周程,其周子赞曰:道丧千载,圣远言湮。不有先觉,孰开我人。书不尽言,图不尽意。风月无边,庭草交翠。程伯子赞曰:扬休山立,玉色金声。元气之会,浑然天成。瑞日祥云,和风甘雨。龙德正中,厥施斯普。程叔子赞曰:规圆矩方,绳直准平。允矣君子,展也大成。布帛之文,菽粟之味。知德者希,孰识其贵。张子赞曰:蚤阅孙吴,晚逃佛老。勇撤皋比,一变至道。精思力践,妙契疾书。订顽之训,示我广居。其自赞曰:从容乎礼法之塲,沉潜乎仁义之府,是予盖将有意焉,而力莫能与也。佩先师之格言,奉前烈之余矩。惟暗然而日修,或庶几乎斯语。
按:此五赞,各抒精诣,妙契真传,往复读之,恍如亲炙。学者有志于圣贤之道,其潜心体察焉。
魏鹤山曰:濂深先生奋自南服,超然独得,以上承孔孟垂绝之绪,曰诚、曰仁,曰太极,曰性命,曰阴阳,曰鬼神,曰义利,纲条彪列,分限晓然,学者始有所准的,而知其身之贵,果可以位。天地,育万物,果可以为尧舜、为周孔,而其求端用力,又不出乎暗室屋漏之隐,躬行日用之近也。按濂溪开导学者,乃知其身之贵,果可以位天地,育万物,为尧舜、为周、孔。人惟视其身最贵,斯其志最大,而其学最切且近,则所诣岂不远哉?
真西山先生曰:天之生斯人也,与物亦甚异矣,而孟子以为几希,何哉?盖所贵乎人者,以其有是心也。是心不存,则人之形虽具,而人之理已亡矣。人之理亡,则其与物何别哉?故均是人也,尽其道之极者,圣人之所以参天地也;违其理之常者,凡民之所以为禽犊也。圣愚之分,其端甚微,而其末甚远,岂不大可惧耶!
又曰:吾党之士,傥有志于圣贤之学,则当反躬内省,于人道之当然者,有一毫之未至,必将皇皇然如渴之欲饮,馁之欲食也,懔懔然如负针芒而蹈茨棘也。先生苦口婆心,悃悃款款,招引天下有志之士,学者当悚然而起矣。
范淳甫先生曰:刚有血气之刚,有志气之刚,勇有匹夫之勇,有天下之勇。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始盛而终衰,壮锐而老消,此血气之刚也;其静也正,其动也健,此志气之刚也。血气之刚可得而挫也,志气之刚不可得而挫也。不度其可而为之,不虑其后而发之,此匹夫之勇也。居之以德,行之以义,此天下之勇也。匹夫之勇可得而怯也,天下之勇不可得而怯也。此论义理精粹,实本于孟子养气、大勇之说而推阐之。然则直养之功,集义之说,岂可不急讲哉?
胡明仲寅,文定公长子,朱子谓公议论英发人。物伟然向尝侍之坐,见其数杯后歌孔明出师表,诵陈了翁奏状等,可谓豪杰之士也。读史管见,乃岭表所作,当时并无一册文字随行,只是记忆。按公当绍兴之际,其所歌诵,慨然有恢复之志,可谓抱负非常。其读史管见,辞严义正,即本于安国春秋,有刚大正直之气,公真豪杰矣哉。
陆象山先生初读书,至宇宙二字,忽大省曰:宇宙内事,即已分内事;已分内事,即宇宙内事。又曰: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万世之前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万世之后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东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西海有圣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云云。先生此论,自少时发之,见得此心与宇宙最阔大,最亲切,参赞经纶,自是吾人分内事。
辛未春,达源以优贡试礼部,其秋南归,侍家大人朝夕讲诵。乙亥,四弟达澍充补宗学教习,达源则肄业成均。戊寅举京兆,巳卯进士及第。前后留京五载,大人手书前贤粹语,再三督策,大旨以奋励志气为先。书曰:挺特刚介之志常存,则有以起偷惰而胜人欲;一有颓靡不立之志,则甘为小人,流于卑污之中,而不能振拔矣。又曰:丈夫处世,即甚寿考,不过百年。百年中除老稚之日,见于世者,不过三十年。此三十年,可使其人重于泰华,可使其人轻于鸿毛,是以君子慎之。又曰:以虚心逊志,精探仁义道德之奥;以刚肠强力,战胜纷华靡丽之交。又曰:学者须要监得这身子起。志不可放倒,身不可放弱。又曰:战战兢兢,是不敢有些子放肆;戒慎恐惧,是不敢有此子惰慢。又曰:尝默念为此七尺之躯,费却圣贤多少言语,于此而不能修其身,可谓自贼之甚矣。又曰:每至夕阳,检点一日所为,若不切实煆炼,身心,便虚度一日,流光如驶,良可惊惧。云云。
达源每得一书,皮覆诵读,如亲承提命,顿觉精神振刷,志气激扬。迩年来,大人年益高,神明愈健,家书络绎,蝇头小楷,皆属名言至论,夙夜省览,敢不谨守而实践之耶?大人熟于前贤语录,特撮举以示训,故未详其姓氏云。
男林翼校字。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二
益阳胡达源清甫。
勤学问
文言曰: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盖理具于心而散于事物,必博学周知,俾万理皆聚而无所遗;必审问剖决,俾万理皆辨而无所惑。此君子进德之要也。
大畜,乾体刚健,艮体笃实。人惟能刚健笃实,则所畜自大,充实而有光辉,德乃日新矣。故日: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即前言为准绳,以明其德之所田入;即往行为模范,以策其德之所由成,非徒资闻见也,所以蓄德也。
义者,是非得失之权也。以义制事,则事有裁制而得其宜;礼者,规矩准绳之则也。以礼制心,则心有范围而得其正。推其本则归诸能自得师,好问则裕,圣人且然,况其次焉者乎?
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有缉熙不巳之功,则物欲不能蔽矣。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有明白开示之助,则进修为有据矣。责于已者,纯密而无间,资于人者恳切而至诚,此学问之实功也。
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真西山先生曰:古者学与事为一,故精义所以利用,利用所以崇德,本末非一致也。后世学与事为二,故求道者以政事为粗迹,任事者以讲学为空言。不知天下未尝有无理之事、无事之理。老、庄言理而不及事,是有无事之理也。管、商言事而不及理,是有无理之事也。深味傅说之言,则古先圣王之正传,可以识矣。盖人惟多闻则理明,理明则事达。西山之说,足阐传说之旨,此所谓有用之学也。<
惟学逊志,务时敏,冲虚其心,自得资深之趣。沈。静其气,绝无助长之情,此逊志也。有闻即行,不以迟回旷其业;程功无阙,不以作辍怠其修,此时敏也。为学之道,只此二端,厥修乃来,所必然矣。允怀于兹,道不积于躬乎?
子曰:后生可畏,以其年富力强,足以积学也。然或自安玩愒,荏苒光阴,转瞬之间,巳伤老大,而有用之岁月虚度矣,有用之精神消磨矣,老而无闻,悔将何及?是以圣人论学,曰日新,无一日之可旷也;曰时习,无一时之不勉也。<可不儆哉!
吾见其进,未见其止,何孜孜不已乎?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何歉然不足乎?颜子百世之师也。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此心可谓悚惶。朱子曰:如救火,如追亡,则工夫更为紧迫。若悠悠忽忽,济得甚事?
学之不固,由于不重。松阳讲义云:学必深沉而后能固,不重则浮;学必镇静而后能固,不重则躁。此说得之。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干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按:诚身之道,莫要于择善固执,择执之道,莫切于学问、思辨、笃行。此圣人示天下万世学者一定不易之课程也。吾辈工夫,未有不由困而知,由勉而行者,必须百倍其功,而后愚者可明,柔者可强矣。此经古本合为一节,朱子分为三节。
张横渠先生曰:读书少则无由考校义理。盖书以维持此心,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读。书则此心常存,不读书则终看义理不见。按书中之义理,吾心之德性也。见得一分义理,即全得一分德性。故读书者断不可一时放下。
又曰:书须成诵精思,多在夜中或静坐得之。按书不成诵,无以致其思索之功;书不精思,又无以究其义理之趣。二者不可偏废。
又曰:观书者,释已之疑,明已之未达,每见每知新益,则学易进矣。于不疑处有疑,方是进。此言更为切至。何也?义理本自无穷,见识渐加开扩。假如今日观书,卤莽解去,似无可疑;至明日细心看来,觉得昨日说的不是,因而更加推勘,又有可疑。如此往复寻绎,而其疑释矣,而其学进矣。
又曰:义理有疑,即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此言学者有自是之见,不知其缪于圣贤;有先入之言,不知其误于歧异,皆旧见害之也。旧见去,新意来矣。
朱子曰:通一书而后及一书,首尾次第各有序而不可乱。量力所至,约其程课而谨守之,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乎前,不敢求乎后;未通乎此,不敢求乎彼。如是,则志定理明,而无疏易陵躐之獘矣。此谓学者患在贪多而泛为涉猎,究之彼此俱无所成;患在躐等而急于步趋,究之前后两不相及,则循序渐进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横渠教人读书必须成诵,真为学第一义。遍数已足而未成诵,必欲成诵;遍数未足,虽巳成诵,必满遍数。但百遍时自是强五十遍,二百遍时,自是强一百遍。此谓学者于经传之文辞必精熟于口;义味之通贯须融洽于心。则熟读精思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庄子云:吾与之虚而委蛇。既虚了,又要随他曲折去。读书便是虚心,方得。圣贤一字是字,自家只平著心去秤停他,都使不得一毫杜撰。此谓学者从容玩索,自有超然会悟之时。若穿凿强求,必多淆然扞格之处,则虚心涵泳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学者读书,须要将圣贤言语体之于身,如克已复礼、出门如见大宾等事,须就自家身上体验,实能克巳复礼,主敬行恕否?件件如此,方有益。此谓学者于圣贤之堂奥未易窥也,则以言语示之。阶。言语之指陈,亦非泛也,必以践履尽其实,则切已体察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宽著期限,紧著课程,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精神,甚么筋骨?此谓学者期限不可太迫,譬如千里之路,断不能一日奔驰;课程不可稍松,譬如上水之船,断不敢一篙放缓。则著紧用力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程先生云: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此最精要。方无事时,敬心自持,心不可放入无何有之乡,须是收敛在此。及应事时敬于应事;读书时敬于读书,便自然该贯动静,心无不在。此谓学者心之横放,甚于溃川,惟敬可以隄防而不决;志之骤逸,𨑙于奔驷,惟敬可以衔辔而不驰。则居敬持志之法不可不遵也。
居敬穷理,自程子始,即孔门之博文约礼也。博文约礼,自孔子始,即虞廷之惟精惟一也。圣学舍此,别无路人。朱子曰:学者工夫两项都不相离。
朱子与吕东莱先生纂集周子、二程子、张子之言,为近思录十四卷。尝谓学者曰:四书者,五经之阶梯;近思录者,四书之阶梯也。汪星溪先生增辑朱子之言,合为五子近思录,其说更为完备。
圣贤只是一个正理,讲学只遵一个正论。有一种刚愎自用,立异矜奇,诡于中庸之道,另斗隐怪之门而已。自外于名教,自误其身心,贻害于后世而不自觉,殊可惜也。朱子曰:吾侪讲学,欲上不得罪于圣贤,中不误一已,下不为害于将来。
朱子曰:昔陈烈先生苦无记性,一日读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巳矣。忽悟曰:我心不曾收得,如何记得书?遂闭门静坐,不读书百余日,以收放心,郤去读书,遂一览无遗。又福州陈正之极鲁钝,每读书只读五十字,必二三百遍方熟,积习读去,后来却无书不读。按此教人读书之法,只贵熟读,不患记性之差,而贵放心之求耳。
气质之偏,禀于天者也;学问之道,尽于人者也。以学问之道,救气质之偏,如泥在钧,如金在镕,人事尽而天性亦渐淳矣。
时过难学,此果于自弃之言,见得圣贤可学,发愤做去,虽四十、五十,未必无补。朱子曰:只据而今地头,便立定脚根做去,栽种后来根株,填补前日欠缺。
静亦学,动亦学,无可间也。然形过用则疲,神过劳则困,故学问之道,省外事为要耳。有省约处,乃有凝聚处,未有精神专一,而至道不凝者也。
吾心之理,本自完全,根𣏚自六经培之,生意自六经发之。六经之理与吾心之理贯通浃洽,则根𣏚深矣。六经之理与吾心之理触类引伸,则生意畅矣。
工夫只怕一个待字,今日待来日,来日又待来日,则与日知其所无者异矣。前月待后月,后月又待后月,则与月无忘其所能者又异矣。悠忽蹉跎,终身无可进步。朱子曰:只今便要做去,断以不疑,鬼神避之。需者,事之贼也。
工夫只要一个熟字。经籍纷纶,名言至论,须令胸中烂熟,则心与理一矣。不时展览,则眼生,不时诵读,则口生,不时思索则心生,愈隔阂,愈难理会,安有怡然理顺,涣然冰释之时?朱子曰:圣贤之言,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
欧阳文忠公曰: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今取孝经、论语、孟子六经,以字计之,孝经一千九百三字,论语一万一千七百五字,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周易二万四千一百七字,尚书二万五千七百字,诗三万九千二百三十四字,礼记九万九千一十字,周礼四万五千八百六字,春秋、左传一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五字,止以中才为准。若日诵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或资钝减中人之半,亦九年半可毕。其余触类而长之,虽书卷浩繁,第能加日积之功,何患不至。按文忠计字之法,除七、八岁启蒙不计外,从九岁起,以每日读三百字为断,十三岁时,诸经巳为精熟,即以减半计之,十七岁时可矣。又或事故迁延,二十一、二岁时,亦可精熟,尚未为晚。且或再有迁延,在三十岁以内,犹可按日计程,寸寸积累,穷经致用,不无裨补。过此以往,愿学未能,始悔从前旷误,抑已迟矣。可不慎哉!
由经史穷理,可得性道之精;以经史论治可知。经济之大吴朝宗先生日:杨、墨、老、佛诸书,六经之贼也;管、商、申、韩诸书,治道之贼也;遗事外传,史氏之贼也;芜词蔓说,文章之贼也。悉取其书而禁绝之,然后读者得以专其力于圣宝之言,精其志于身心之学,玩其意于国家得失成败之数,考其实于古今治乱兴亡之迹。如是则学正而道明矣。
吕新吾先生曰:世间事无巨细,都有古人留下底法程。才行一事,便思古人处这般事如何,才处一人,便思古人处这般人如何。至于起居言动语默,无不如此,久则古人与稽,而动与道合矣。吾谓古今之事万变,古今之人万殊,其所以定于一者,理而已矣。有道理斯有法程,有轨度斯有辙迹。故必读古人之书,乃能合古人之辙。
陆清献公示子弟帖云:古人教人读书,是欲将圣贤之语身体力行,非欲其空读也。凡日间一言一动,须自省察,曰:此合于圣贤之言乎?不合于圣贤之言乎?苟有不合,须痛自攺易,如此方是真读书人。至若左传一书,其中有好不好两样人在内,读书务要分别。见一好人,须起爱慕的念,我必欲学他;见一不好的人,须起疾恶的念,我断不可学他。如此方是真读左传的人。这便是学圣贤工夫。按:此即朱子切巳体察之说,意义甚为周至。先生云:年来为诸生讲书,句句欲引入他身心上去,亦此意也。
又示席生帖云:科塲一时未能得手,此不足病。因此奋发自励,焉知将来不冠多士?伹患学不足,不患无际遇也。目前用功,不比塲前要多作文须以看书为主,每日应将四书一二。章潜心玩味,不可一字放过。先将白文理会一番,次看本注,次看大全,次看蒙引,次看存疑,次看浅说。如此做工夫,一部四书既明,读他书便势如破竹。又云:圣贤之学,不贵能知,而贵能行,须将小学一书,逐句在自已身上省察,日间动静,能与此合否?少有不合,便须愧耻,不可以俗人自待。在长安中,尤不宜轻易出门,恐外边习气不好,不知不觉,被其引诱也。胸中能浸灌于圣贤之道,则引诱不动矣。按:此于读书做人之法尤为切至。呜呼,浸灌圣道,其言可会哉!
又示席生帖云:读近作甚怏,虽间有出入,然大体都在范围中,熟之而已,无他法也。所望者要将圣贤道理身体力行,不要似世俗只作空言耳。小学不止是教童子之法,人生自少至老,不可须臾离,故许鲁斋终身敬之如神明。近思录乃朱子聚周、程、张四先生之要语,为学者指南。一部性理精华,皆在此书,时时玩味。此二书人品学问自然不同。按此数条皆是句句引入身心上去。读书做人,不是两件事,学者知之。
张杨园先生东庄约语:学问之道,固尚从容,一任优游,难希自得。举其通病,不出五闲。按学者用功思虑,必要专一,精神常须提起,闲且不可,况五闲乎?五闲者,闲思虑,闲言语,闲出入,闲涉猎,接闲人与闲事也。
唐翼修先生曰:父子之间,不过不责善而已,然致功之法,与所读之书,不可不自我授也。孔子于伯鱼,亦有学诗学礼之训。今怠荒之父兄,不能设立善法,教其子弟,事事委之于师。不知我既无谆切教子弟之心,师窥我意淡漠,恐亦不尽心训诲矣。又曰:父兄于子弟课程,必宜详加检默,书文间时当令其面背;文艺间时当面课之,始知所学之虚实。按此则学问之功,责在子弟,而教诲之道,实由父兄,固不可以烦扰侵师长之权,亦不可以怠荒废子弟之业也。
弟子学问,须是收敛此心,紧束此身,运精进之力,加奋迅之功,勤勤恳恳,寻向上去。具此一副果力精心,断无难做底事。惟有懒散二字,委顿不前,神昏气弱,百事无成,此学者之大戒也。
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知得一分,只还得一分;行得一件,只还得一件。知行并进,无可驻时,稍有满假之处,便是退心,再无长进。故自勉自责者,歉然不足,毅然不倦,如此便有进机。
同里段密林先生,笃志力行,经义深邃。尝谓孔子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为俗之不祥。与胡氏比邻三世矣,登其堂,见其人,老者谆谆,幼者恂恂,诗书之气,充溢门闾,其一乡之瑞与!家大人与达源同入县学,先生赠诗云:骅骝开道驹千里,桧柏参天桂一枝。属望拳拳,极为深远。凡子弟忝预科名者,皆以诗旌之。至达源及第时,先生巳前卒矣。犹忆丁巳春,大人课达源兄弟于先生之密林昼屋。三月上已,大人赴里中文课,先生独步至斋,指架上四子书曰:此已熟读乎?对曰:然。此皆知身体力行乎?对曰:愿学。曰:能如是,则六经皆我有矣。维时暮春天气,小阑花韵,满径苔香,林鸟调声,盆鱼竦尾。先生曰:可能从我游乎?则皆起立,惟先生杖履是瞻。山光映碧,清芬袭人;溪水环门,活泼泼地。先生随意指点,觉别有一番境界,别有一番生意。顾谓达源等曰:周茂叔吟风弄月,程明道万物静观皆自得,吾于今日见之。
男林翼校字。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三
益阳胡达源清甫。
正身心
身者,家国天下之本也,完得此身分量,只靠著一修字。心者,身之所主也,全得此心本体,只靠著一正字。心正则身正,身正则家国天下无不正矣。
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孔子谓操则存,舍则亡,孟子言存心,言养心,言收放心,岂可听其出入而不加保守哉?范氏曰:往古来今,孰无此心?心为形役,乃兽乃禽,吁可畏也!
孟子特指出心之四端,为学者导引其绪;特揭出扩充二字,为学者开示其功。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阙系如此,令人神悚。
先立乎其大者,尊之曰天与,推之曰大人,看此心何等郑重。
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桐梓则知养之,身则不知所养。曰不知,岂竟不知耶?曰弗思,岂竟弗思耶?
独中不戒惧,以独之无人知耳,抑知外面有许多监察者乎?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曾子提撕紧切,不啻大声疾呼,森然可畏哉!
揜其不善而著其善,谓且欺谩得过去,不料视已者如见其肺肝然,直如冷水浇背,热油灌顶,更从何处躱闪?
异端虚无寂灭,能令此心清净,究竟空渺而无实用,便是块然。学者之心,须令湛然虚明,随感而应,得其正耳。故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即此四者之发,见得存养,见得省察。
如鉴之空,好丑无所遁其形;如衡之平,轻重不能违其则。有此虚明之心,为一身之主,则五官百骸莫不听命,而动静语默,无不中礼。此身心相关之道也。
心若不存,一身便无王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确有此彷佛光景。朱注补出敬以直之,是正心要法,最宜深省。
敬者,千古学圣之宗旨也。敬则内无妄思,常提醒此心,凝一虚明,虽百邪纷扰,自有主而不淆,则心无不正矣。敬则外无妄动,常检摄此身,整齐严肃,虽万感沓来,自有主而不乱,则身无不正矣。故敬字是彻上彻下工夫。
朱子敬斋箴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潜心以居,对越上帝。足容必重,手容必恭。择地而蹈,折旋蚁封。出门如宾,承事如祭。战战兢兢,罔敢或易。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洞洞属属,母敢或轻。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当事而存,靡他其适。勿贰以二,勿参以三。惟精惟一,万变是监。从事于斯,是曰持敬。动静弗违,表里交正。须臾有间,私欲万端。不火而热,不冰而寒。毫厘有差,天壤易处。三纲既沦,九法亦𭣧。于乎小子,念哉敬哉!墨卿司戒,敢告灵台。此箴发明持敬之方,合内外贯动静,可谓详密精切之至矣。学者存养省察,舍是曷由乎哉?
无事时提策此心,不令其虚悬无著;有事时镇定此心,不令其纷乱无主。心常惺惺,便觉一身气脉紧凑强固,无昏惰懈弛之獘。及应事接物,整肃周详,表里如一矣。
一语一默,云坐一行,事无大小,皆不可苟,处之必尽其道。程子作字甚敬,曰:只此是学。盖事有大小,理无大小,大事谨而小事不谨,则天理即有欠缺间断。故作字必敬者,所以存天理也。
身心若要勤紧收拾,须将整齐严肃四字时悬于心目之间。
学者以九容范其身,则身在规矩中矣。以九思。范其心,则心在规矩中矣。此持敬之要法也。朱子曰:九容九思,便是涵养。
虽至鄙至陋处,皆当存谨畏之心而不可忽。工夫愈精密,身心愈谨严。
矫轻警惰,轻则浮躁,惰则弛慢,轻者必惰,惰者必轻,二者常相因也,惟一敬字,可以矫之警之。薛敬轩先生曰:矫轻警惰,只当于心志言动上用功。
心之光明,不欺于屋漏,事之正大,不愧于妻子,非主敬存诚,不能有此精密。如此乃可谓真实工夫。
诚者,天理之本然,真实无妄者也。既无虚假,又无间断,故可以尽其性,可以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天地之化育。推其极,大莫能名,要其本,只是不虚假,不间断。郑氏曰:大人无诚,万物不生;小人无诚,则事不成。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择执之中,有学知利行一等,又有百倍其功者,则困可以知,勉可以行,诚,固非敻绝不可及之境也。诚身有道,岂限于困、勉哉?
诚,说文信也。广雅:敬也。增韵:纯也。无伪也。乐记:著诚去伪,礼之经也。学者勿视为高远,只道居处恭,执事敬,非诚乎?言忠信,行笃敬,非诚乎?且从此进步,便是至诚。
静虚则明,周子之教也。静前工夫,少不得知止有定,静时存养,少不得戒慎恐惧。静后效验,则古今之事理无不悉,天下之情变无不明。故曰: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水澄清,可以鉴毫发,镜虚澈,可以数须眉。静而已矣,心常交感万物而有主,则静焉。其理定而不淆,其气清而不杂,其处事接物,言动威仪,适中其节,而止于符。
朱子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三年,无不进者。静坐之法,唤醒此心,卓然常明,志无所适而已。初入静者,不知摄持之法,惟体贴圣贤切要之言,常自警策,勿令懒散。饭后必徐行百余步,不可多食酒肉,致令昏浊,卧不得解衣,欲睡则卧,乍醒即起。静坐至七日,则精神充溢矣。久之无少间断,妙用无穷。
静亦非徒寂守而已,即有时临事匆忙,应接不暇,而其神闲识定,条理秩然,此是何等静镇?语云:石破天惊,神色不变。盖从涵养得来。
浮躁浅率,褊窄迫促,德不足,才亦不足;凝重宽厚,广大从容,德有余,福亦有余。
吾身心浩然之气,充塞天地。孟子说不动心工夫在养气,说养气工夫在持志。集义。朱子曰:人须是有盖世之气,即孟子所谓浩然之气也。此气无一时不保养,无一刻不充塞,最为切要。
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瞬有养,息有存。此张子示人以乾乾惕厉之学,修省之极功也。自古圣贤无不从朝乾夕惕中来,吾辈正须学此。
李延平先生曰:爱身明道,修已俟时。此八字如许担当,如许涵养。
克已者,自全其心而无疚于内,故能仰不愧天,俯不怍人。正已者,自尽其道而无求于人,故能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暗室屋漏之隐,凝一而不杂以私,况其显者乎?夫妇居室之近,整齐而不参以妄,况其远者乎?
问:颜子地位有甚非礼处?曰:只心术间微有些子非礼处,须用净尽截断了。又曰:克已别无巧法,譬如孤军猝遇强敌,只是尽力舍死向前而巳。朱子此说,见得颜子工夫,并见得学。者工夫。
是非者,天下之定理,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审求其是,决去其非,则皆天理之正,人生之直矣。
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周子只说几字,言当辨之于微也。豫者,事理素定于内而顺行于外也。张子每说豫字,言当辨之于早也。存天理,遏人欲,合二子之言乃备。
衣锦尚䌹,君子之暗然,退藏于密,圣人之寂然,惟无一点矜夸,乃有无穷蕴蓄。谢上蔡与伊川相别一年,只去得一个矜字,可谓切已体察。
学者更须去得一个争字。心平气和,可以辨古今之理,可以论天下之事。盖事理非一人之私,不可有人之见,亦不可有我之见,虚怀公论,方于事理有济。
更须去得一个偏字。性情之偏,见于好恶,好恶之偏,见于措施,措施之偏,害于家国,化其执拗之私,适于平正之道,此中煞有工夫。
更须去得一个忌字。人才关系最大,其心好之,实能容之,造福无穷矣。娼疾恶之,实不能容,害可胜言哉!忌字病痛甚多,不独人才为然,类而推之,凡在人者皆作在我者观,可以无忌矣。
更须去得一个伪字。立心制行,处巳接物,近在家庭乡党,远在朝廷绝域,皆当真实无妄,不假安排布置,在已则无愧于心,在人则深信于我,推而行之,无不利也。若有一毫伪念,人便看破,事便难行,断不能掩饰,弥缝作伪。心劳日拙,尚其儆之。
更须去得一个难字。自古有担当的人,学问事功,皆无畏难苟安之见,故能有志竟成。倘曰苟如是,是亦足矣,将进是,不亦难乎?明知可为,靡焉退缩,此等人断无长进,懦夫有立志。愿起而振之,
以才智陵人,以言语先人者,皆客气也。客气用事,断无进机。能消磨得客气,有一段谦下虚受之心,可以进学矣。诗曰:温温恭人,维德之基。
威仪,德之符也。有诸内者敬慎之心,形诸外者退让之节。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则慢易之心入之矣。诗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
庄子云:为不善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非之;为不善于幽暗之中者,鬼神得而责之。君子无人非,亦无鬼责。诗曰: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刚善为严毅,刚恶为强梁;柔善为慈祥,柔恶为懦弱。有善而无恶者,得刚柔之中也。或偏于强梁,或偏于懦弱,则气质未变,有不得其正者矣。诗曰: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
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悔便是吉之几,吝便是凶之渐。
忧悔吝者存乎介,震无咎者存乎悔。善恶将动而未形,辨之于纤介之际;得失已分而可救,补之于悔悟之余。
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故家人之爻曰反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已,故蹇之象曰:反身修德。
损,德之修也,所当损者,惟忿与欲而已。兑之说,故以惩其忿;艮之止,故以窒其欲。
有乾之刚健,则足以胜其私;有震之奋迅,则足以鼓其气,故大壮之象,君子以非礼弗履。
恶甚微而将长,不可不谨其微;阴始生而渐进,不可不防其渐。姤之初,一阴方生,而柔道之牵,势将难遏。系于金柅,所以制羸豕之蹢躅也。圣人之戒严矣。
一部易经,只消惧以终始四字,便可包括。惧以始,当防微杜渐;惧以终当持盈守成。朱子云:危惧故得平安,慢易则必倾覆,易之道也。
三风十愆,儆于有位,而具训于蒙士。盖童蒙始学之士,则详悉以是训之,欲其知所儆也。且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以天命人事祸福申戒之。总其大旨,不外祇厥身三字。能敬则风愆俱泯,不敬则风愆俱至。伊训之言,可谓切要,不独警动太甲,而亦万世之炯戒也。
坐以待且孜孜为善之心也。始见于书之言汤,再见于孟子之言周公。盖圣人忧勤惕厉,其检于身者惟恐不及,其施于事者惟恐未遑,故身无不修,事无不理。况在学者,尤宜刻自鞭策。
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此慎德工夫,虽一𫫾一笑,一动一作,皆应仔细修省。以小处为可宽,将有不止于小处者。故流金烁石,而一阴生寒于此始;堕指折胶,而二阳生暑于此萌。萌芽一分,即增长一分;怠忽一分,即欠缺一分,可不戒哉!
酒诰:饮酒之事有三:祭祀用酒,父母庆用酒,养老用酒。一则曰:德将无醉,再则曰:克永观省,作稽中德。呜呼!反观内省,身心不敢放肆,谨于酒者如是,何忧其沉湎哉?
方正学先生幼仪杂箴云:酒之为患,俾谨者荒,俾庄者狂,俾贵者贱,而存者亡。有家有国,尚慎其防。此语最为警切。
刚大之气足以干事,浮躁之气足以败事。吾辈火气易动,往往发不中节,处事多乖。故理胜者有真气干得事来;私胜者皆火气,却不济事。
治怒为难,治惧亦难。克已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惧。盖怒者,气之盈也,气怒而不可遏,惟克。已者,只见已之不是,便不与人校,而忿怒之私自消。惧者,气之怯也,气怯而不能充。惟明理者,实见理之至正,便自反而直,而怯懦之心自振。薛敬轩先生曰: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尽。以是知克已最难。
儒有不陨𮒗于贫贱,无所慕于外也;不充诎于富贵,无所满于中也。立得定时,便觉浩浩落落。至于货色二字,须脱然无累,乃有进步工夫。朱子曰:学者不于富贵贫贱上立得定,则是入门便差了。又曰:吾辈于货色两关打不透,更无话可说。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而无节,则断送二生矣。故敬身者,于欲之所不能无、情之所不能止者,一拨便醒,以明镜照之;一醒便断,以慧剑斩之。
医方:四物所以养血也,四君所以养气也。然人之血气,全在自巳保养,火不动而水常足,则血无耗矣;怒有节而神不伤,则气无损矣。吕新吾先生曰:清心寡欲,不服四物;省事休嗔,不服四君。修于内者,无待于外,此至足之道也。
波靡之中,难言品行;势利之内,岂有圣贤?习俗之移人也,可畏矣哉!惟能于千万庸众之中,克自振拔,不至陷溺,俨如鹤立鸡群,期为君子。
一念善恶天人之分也,持之斯须,则已登于道岸;失之斯须,则且坠于深渊。持守之几甚暂,得失之界甚危,尚其慎此一念哉!
事有益于身心者,则奋迅以行之;物有害于身心者,则果决以绝之。何也?吾身心苟受其益,虽黾勉赴之,犹恐不及;苟受其害,虽探汤视之,尚恐不严。一念因循,百端丛脞,须有斩钉截铁手段。
进退出处,超然无累。此等境界,须是本源清,学守定。
李光弼治军,虽敌所不至,亦巡逻不懈。何等严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何等武毅,此便是两人小心敬畏处。先儒以此释瑟僩之义,盖其心战兢恐惧,无稍疏懈,则严密者欲自不能人,武毅者欲自不能屈。吾窃以洪澳之诗,切磋琢磨,工夫极细,而瑟僩二字,尤为学者之要道也。
炼识炼胆,昔人有是言也。识可炼乎?凡经权常变之理,皆体会于心,则识定矣。识定者权衡有准;胆可炼乎?凡道义刚大之气,皆充足于心,则胆定矣。胆定者,雷霆不惊。
男林翼校字。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四
益阳胡达源清甫。
慎言语
孔子观于后稷之庙,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无多事。多言多败,多事多害。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勿谓不闻,神将伺人。焰熖弗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折,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戒之哉!孔子既读斯文也,顾谓弟子曰:此言实而中,情而信。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身如此,岂口过患哉!盖尝三复是篇,金人铭辞,有戒慎卑下之意;孔子引诗,有临深履薄之心。然则慎言之道,非徒守口而已也。
颐卦上艮下震,上下二阳,中含四阴,上止而下动,外实而中虚,颐之象也。君子观其象,慎言语以养其德,节饮食以养其体。谚云:祸从口出,病从口入。颐之所系,岂不重哉!
言行,君子之枢机也。枢动则户开,机动则矢发,小则招荣辱,大则动天地,可不慎乎?子曰: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逻者乎?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感应之速如此。
人之招祸,惟言为甚,密于言语,则是非不形,而祸可免矣。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节初九,日不出户庭,无咎。
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此六者,皆人之情著于辞而不可掩也。人之辞以情迁,易之辞亦以情迁。明于吉凶之道,审于利害之几,可以知所谨矣。
楚语左史倚相曰:昔卫武公年数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师长士,苟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于朝夕,以交戒我。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宣有官师之典,倚儿有诵训之谏,居寝有亵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师工之诵,史不失书,曚不失诵,以训御之。于是作懿戒以自儆。吾尝读诗,
窃叹武公晚年箴戒之词,夙兴夜寐,笃志力行,既倦倦于威仪,复懔懔于言语。其曰:慎尔出话,而惧其玷之无可磨;无易由言,而虑其雠之无不报。再三申戒,战兢自持。呜呼!武公之学,于是为巳密矣,故其没也,谓之睿圣。武公。
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见责于君子,犹可为鉴戒之益;见责于小人,则不免耻辱之加,且不独耻辱而巳。语言之恨,机伏戈矛。书曰:惟口兴戎。诗日:无言不雠。然则易言之责岂小也哉?
隐恶扬善,圣人之心也;荐贤举能,君子之道也。蔽贤之言,上则病国,下则病民。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可以鉴矣。
仲弓居敬行简,简以御天下之烦,而况于言乎?言简而当,而取于佞乎?佞者,一事无不尽之言;简者,一言无不尽之理。
审确而和缓者,言之有伦也,而心有以主之;轻浮而躁急者,言之不慎也,而心先已淆之。程子曰:心定者,其言重以舒,不定者,其言轻以疾。
甲辰启蒙后,祖父襟江公手示会祖映塘公所书小楷一册,笔画精妙,似黄庭、洛神,时置案头,爱其字之工,不知其言之切也。戊申春,颇省辞义,另行钞出,有劝孝弟、睦族邻、慎言语、崇谦让数诗,警切沈摰,足垂法守。其慎言语诗曰:缄口金人训,兢兢恐惧身。出言刀剑利,积怨鬼神瞋。简默应多福,吹嘘总是春。白圭宜三复,此意可书绅。盖谓出言利于刀剑,积怨及于鬼神,惟简默可滋厚福,即吹嘘皆属仁言。呜呼!兢兢恐惧,公之省察克治可想矣。而吹嘘总是春五字,尤见天地生物气象。所谓仁人之言,其利溥也。我后人其敬听之。
一言而造无穷之福,一言而去无穷之害,在朝廷可也,在乡党亦可也。一言而断天下之疑,一言而定天下之业,在治功可也,在学术亦可也。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立言所以补功德之不足也。
人有恻隐之心,我以言成之;人有暴戾之心,我以言化之,此长善救恶于未然者也。既有恻隐之事,我以言充之;既有暴戾之事,我以言解之,此长善救恶于已然者也。呜呼!感人以言,虽属浅事,而苦口婆心,总期同归于善,其所济岂浅鲜哉!
闻人之善而疑,闻人之恶而信,非君子之心也。疑人之善而附会以败之,信人之恶而指引以证之,则小人之尤也。善即可疑,群焉推许,为善者益奋,而善人多矣。恶即可信,代为掩覆,为恶者自惭,而恶人寡矣。子曰:乐道人之善,无攻人之恶,皆当铭诸座右。
一言而坏风俗,一言而损名节,一言而发人阴私,一言而启人雠怨,其害甚大,其祸甚速,断断不可言也。或人有可疵,尽言以翘其过;人有可责,微言以谏其非,其意未尝不善,要必深知其人之能受其言,而吾言之实有所济乃可耳。不然,吾愿三复白圭不置矣。
誉我则喜,毁我则怒,人情之常也。然我因誉而喜,因毁而怒,独不思可誉者何在,可毁者何在乎?王昶诫子书曰:人或毁我,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已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已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斯言可以为法。
人可以毁誉加于我,我不可以毁誉加于人。昔伏波将军戒其兄子云:闻人之恶,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而闻,口不可得而言也。闻人之恶且不可言,况无端而毁之乎?
与清者称伯夷可也;与贪者言,则涉于讥矣。与和者称柳下可也;与鄙者言,则疑于诮矣。吾即以无心出之,人未必不有心听之。人。若以有心责之,吾岂能以无心谢之乎?
喜谈闺阃,此天下之大恶也。无稽之语,得自传闻,自我播之,甚于枉杀;自我止之,胜于理冤。吕新吾先生云:只管你家门户,休说别个女妻。第一伤天害理,好讲闺门是非。
口中雌黄,有出于轻躁者,有出于险刻者。未闻齿牙之奖厉,徒惊舌剑之锋铓。辱人颜面,既不能堪;恨入心怀,必将思逞。此等罪过,较之谈人闺阃,其轻重不相远矣。
唇齿之伤,甚于猛兽之害;刀笔之烈,惨于酷吏之刑。一言耳,辱其身,并辱其祖父,并辱其子。孙伤惨之情,积憾数世,在人心固所必报,即天理亦所不容,出尔反尔,岂不大可惧哉!
侈口曰:无人才,此妄言也。人各有才,才不必奇,能修其业,能举其职,即才也;才不必全,矜其所短,用其所长,即才也。且高才硕德,或深自韬晦,阻于见闻,以管窥天,而曰天尽是乎?惟即侪伍之中,奖其清俊之彦,培植得一人,即成就得一人,乐育之心,陶镕不倦,好善之士,鼓舞奋兴,何地无才?生之在天,成之在我,岂敢以鄙夷之言,轻量天下士乎?
狃偏见以论古今之理,挟小智以谈天下之事,见于此,未见于彼,知其一,不知其二,揆诸事理,有断断不可通者,且嚣然自是,坚其执拗之私,逞其刚愎之论,是谓狂言。其言不用,而是非既谬,已为心术之忧;其言若用,则措置失宜,□为天下之害。
萋菲小文也,可以成贝锦;比譛人者,因细小而文致人之大罪;哆侈微张也,可以成南箕;比譛人者,因疑似而巧构人之实罪。捷捷幡幡,情状百出,是谓谗言。投畀豺虎,豺虎不食。巷伯恶之。
无羞恶之心而为阿媚之态;工逢迎之计而习善柔之辞,是谓巧言。孔子以巧言对令色,不过致饰于外,务以悦人耳。诗曰:巧言如簧,则指谗贼之口为鬼为蜮,其情尤可畏矣。
一语当其理,便如的破冰开;一语当其情,便如肝披胆露;一语当其时,便如惊雷迸笋;一语当其事,便如拨云见天。言者怡然,闻者豁然,相说以解矣。不审是非而强聒之,不达权变而渎陈之,不知其厌听而𫌨缕之,是谓多言。多言者既失于已,无济于人。
百世之下,非古之道者,古圣之罪人也;生今之世,反古之道者,今圣之罪人也。此其刚愎成性,辩论甚雄,所谓愚而自用,贱而自专,灾及其身,有固然而无疑者。
古之立言者,六经也;今之立言者,词章也。六经之言,惟其常,常故有典有则,而皆得其平;词章之言,惟其变,变,故愈趋愈歧,而多失其正。
简淡如太羹元酒,使人味之而弥永者,古圣之质言也;甘美如珍羞脍炙,使人含咀而餍饫者,古圣之嘉言也。惟于此探讨其味中之味,乃能阐发其言外之言。
怀仁抱义,尽性明伦,训世之言也;忠君爱国,济人利物,经世之言也。守其常,则布帛之文,菽粟之味;达其变,则金石可贯,鬼神可通。须有此一段精神见识,始可与立言,不然,皆辞费也。
家大人尝谓达源兄弟曰:朱子小学近思录,启迪谆谆,扶植后进。西山先生大学衍义,琼山先生大学衍义补,倦倦于诚正修齐,切切于家国天下,一缕精心,诚实恳到,可谓体要之言。宜于经史外分日展览,裨益良多。
语言正大,消得人多少邪心;语言恺恻,长得人多少善念;语言浑厚,养得人多少和气;语言奖劝,成得人多少德行。满腔是与人为善之心,开口即与人为善之道。存得此心,何敢容易说话?
与人言义,义定则有当为之事,有不当为之事;与人言命,命定则有自致之福,有不可妄致之福。与人言法,法定则有自免之道,有不可幸免之道。知法之不可犯,即君子怀刑之心也;知命之不可强,即君子俟命之心也。知义之不可违,即君子喻义之心也。此中大有感触,大有转机,吾言未必无补。
家庭之言,天伦恩义之所系也,断不可有偏好偏恶之心;一涉乎偏,则家道必乖,何以对吾亲?堂陛之言,天下安危之所系也,断不可存私喜私怒之见;一涉乎私,则治术必坏,何以对吾君?
与同等者言直而当;与位尊者言和而诤。其理直,其辞直,侃侃如也;其辞婉,其理直,訚訚如也。学者须识得圣人气象,自然合宜。在朝在乡,事上接下,可以类推。
有廓然大公之心,斯有廓然大公之论。自私自利者,伤天下之元气,抑天下之人材,恬然不以为可惜。若此心廓然,如鉴之空,如衡之平,绝不以已私与焉,则平正通达,至理名言,我身与天下为公矣。
规过之言,须令人有悔悟意;不甚其过,所以示可转之机;不斥其过,所以作自新之气。劝善之言,须令人有歆动意,引以易从,明指其趋向之路;导以不倦,并生其鼓舞之心。
以古事证今言,我有据而人易信;以浅言道俗,事辞不费而人易从。故知泛而无征者,非典要之语;隐而求深者,非平易之情。
宽厚之言,包涵一切是非,却极分明,不可以徇私夺理;姑息之言,苟且一时是非,却没分晓,适足以长恶遂非。
言者,心之声也,诚于中,形于外,不可以伪为也。最怕满口是圣贤说话,满腔是庸众心肝,纵然好听,而体察践履处却少。以此感人,其能动乎?
礼义廉耻,人之大防也。只可峻其防,不可溃其防,一言而溃之,罪孰大焉?声色货利,性之大。贼也,只可御其贼,不可纵其贼,一言而纵之,罪孰大焉?
当幼学时,得一言感动,便终身不忘,谨守教训,其所入者早也。在错路上,得一言唤醒,便回头不走,急就康庄,其所悔者真也。以言教人者,宜因其幼而感之,因其错而醒之。
推奖君子,不妨其言之详,非要誉也,所以彰君子之德,而树小人之型;屏斥小人,不妨其言之少,非示宽也,所以回小人之心,而消君子之祸。
怒多横语,喜多狂言,此时有定,可以见其涵养;家庭多率语,卑贱多慢言,此时不差,可以见其慎密。
做宽厚事,有严厉语,严以成其宽也;有宽容语;做刻薄事,宽以济其刻也。可以严成宽,不可以宽济刻。
清议,公论也。挟其诡僻之私,快其侮慢之说,则为处士横议。是非倒置,邪正混淆,而世道人心有败坏不可收拾者矣。正人心,息邪说,孟子所为深惧而力救之与。
以鸟鸣春,以虫鸣秋,物之鸣,感于其时矣;大叩则大鸣,小叩则小鸣,钟之鸣,应于其人矣。不失其时,不失其人者,言之则也。
圣人论事,有经有权,权所以适其平也,故能平天下之不平。而聪明自用者,动以权字,行一已之私,饰一已之罪,而不思其言之谬于圣人也。学者立言,且只守经,未可率意道个权字。
小人怀诈之言,其情必露。诈由于矫揉,情发于不觉,见于眉睫之间,动于口颊之际,未有不肺肝如见者也。明理以烛其几,随事以惩其过,庶几有饰辞,无败事。
诐淫邪遁,言之病也。蔽陷离穷,心之失也。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非心通。于道而明于天下之理者,其何以知天下之言而无所疑哉?故君子慎言,尤贵知言。
男林翼校字。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五
益阳胡达源清甫。
笃伦纪
书曰:天叙有典,天秩有礼。叙者,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叙;秩者,尊卑贵贱、等级隆杀之品秩,皆本于天理之自然也。舜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则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天下之达道也。
论语垂教万世,开口提一学字,指示入道之门,进德之要。学莫切于为人,为人莫先于孝弟,孝弟行于家,而后仁爱及于物,所谓亲亲而仁民也。弟子一章,曰谨信,曰亲爱,而以孝弟为先。即子夏文学之科,必从贤亲君友上切实用功。伦纪既修,万事举矣;伦纪有乖,百行隳矣。
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能上下相亲。此夫子示人以事君之道也。夫进思尽已之忠,退思补君之过,无一时之不爱君也。有善则顺成之,有恶则匡正之,无一事之不爱君也。臣忠爱以亲其君,君诚信以亲其臣,上下相亲,同心同德,此唐 三代之隆也。
欲其君为尧舜之君者,尊君之大也;恐其君陷于有过之地者,敬君之至也。孟子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与孔子尽忠补过之言,同一忠爱恳切之意。窃谓经传所称事君之道备矣,要莫切于此言。学者深思事君以忠之义,务致引君当道之诚,庶乎得其要矣。
食毛践土,皆君恩也,鼓腹以乐其天,献曝以申其爱,使小民皆知此义,则有良民,断无乱民。抱关击柝,皆君事也,尽心以共其位,竭力以守其官,使小臣皆知此义,则有称职,断无废职。
孝经言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孝备矣。而士之孝,则曰: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庶人之孝,则曰: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学者其知所从事焉。<
事亲者色难,故礼曰:下气怡声,婉容愉色。尽孝者养志,故礼曰:听于无声,视于无形。
孝莫大于守身,守身莫要于敬事,一事不敬,小则辱亲,大则祸亲,敢不敬乎?
菽水承欢,不必三牲之奉养;椎牛致祭,不如鸡黍之亲尝。故孝子爱日。
爱敬之情,父母为重。世有爱妻子而薄父母者,有厚朋友而慢父母者,悖逆之心,不可问矣。孔子曰: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
官怠于宦成,病加于小愈,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四者人情之所不免也。然因妻子而孝衰,则尤为人伦之害。故必慎终如始。
父母之恩,天地覆载之恩也。不孝父母,则是天不覆、地不载之人,罪孰大焉?孔子日:五刑之属三千,罪莫大于不孝。
孟子曰: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砥豫,瞽瞍砥豫而天下化,瞽瞍砥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罗仲素日:只为天下无不是底父母。陈了翁曰:惟如此,而后天下之为父子者定。夫仁人孝子之心,惟尽事亲之道,不见父母之非耳。舜处顽父嚚母傲弟之间,积诚以通之,且能谐和感化,顾吾所以事亲者未若舜耳。无不可事之亲也,无不可事之亲,乃可以为人,乃可以为子。
王祥性孝,继母朱氏不慈,数譛之,由是失爱于父。每使扫除牛下,祥愈恭谨。母尝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开,双鲤跃出。母又思黄雀,炙,复有雀数十飞入其幕,复以供母。乡里惊叹,以为孝感所致。王览,祥异母弟也。览年数岁,见祥被楚挞,辄涕泣抱持。朱以非理使祥,览辄与祥俱,虐使祥妻,览,妻亦趋而共之。祥丧父之后,渐有时誉,朱深疾之,密使酖祥,览知之,径起取酒。祥疑其有毒,争而不与,朱遽夺反之。自后朱赐祥馔,览辄先尝,朱惧览致毙,遂止。呜呼!祥、览兄弟孝友,吾无间然矣。尝考祥年八十有五,览年七十有三,福禄令终,门施行马,其子孙贵显数百年,岂非孝友纯笃,善气所积哉?
唐崔瑄昆弟子孙最盛。曾祖母长孙夫人年高无齿。祖母唐夫人事姑孝,每日栉经笄,拜于阶下,即升堂乳其姑。长孙夫人不粒食,数年而康强。一日疾病,长幼咸萃,宣言无以报新妇恩,愿新妇有子有孙,皆得如新妇孝敬。呜呼!妇事舅姑,子事父母,其理一也,然而为妇者往往难之。唐夫人尽爱尽养,至以乳哺其姑,可谓孝矣,而其姑遂以子孙孝敬许之,其食报也宜哉。
先民有言:父母有事,譬如少生兄弟一人;父母分财,譬如多生兄弟一人。此古今之至论也。嘉庆甲子元旦,家大人以此示教,迄今道光甲午,又三十年,大人与伯父、叔父皆已年近八十,邕邕秩秩,五代同堂,盖其所由来,非偶然也。
人皆可以为尧舜,而尧、舜之道,不外乎孝弟。其立说最近,且指徐行后长者谓之弟,其言更属平易无难。抑思外面只见得徐行后长,里面有多少谦恭友爱,由徐行而充之,则可以为悌弟,可以为孝子,可以为尧舜,亦为之而已矣。
爱敬者,良知良能也。有父母而后有兄弟,父母之爱,兄弟之敬,同体同气,天性自然。故曰:亲亲,仁也,敬长,义也,达之天下也。
常棣八章,反复曲尽,死丧之威,兄弟怀之;急难之事,兄弟救之;外侮之来,兄弟御之。平安之后,兄弟岂不如友生乎?笾豆之陈,兄弟岂不当燕乐乎?熟思而深味之,友爱之心,自油然而生矣。
髫龀之年,其兄弟相爱者,天性未漓也;婚姻之后,其兄弟多隙者,妇言有间也。惟能不以妇言间其天性,并以大义开示妇人,则所全者多矣。
妻子好合,兄弟既翕,此是家庭和气,则父母安乐,福禄聿臻矣。夫妻反目,兄弟阋墙,此是家庭戾气,则父母忧愁,灾祸随至矣。感应之机,捷如影响。
曰兄弟,天伦之序也,有埙箎之应焉,有手足之爱焉。曰长幼,年齿之序也,有鴈行之节焉,有肩随之礼焉。亲疏自有差等,而恭敬可以类推。
曾祖映塘公,性行敦笃,人无间言,诱掖后进,孳孳不倦。每日将孝子悌弟,嘉言善行,以素纸楷书,计五百字为准,分给子弟,使知观感,盖数十年未尝以寒暑辍也。里中有某姓者,少无状,因公教督,逐为孝友。属纩之日,指床头一箧曰:吾非此不有。今日启视,则皆公所书嘉言善行也。其子孙至今宝之。
汉薛包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庐取其荒顿者,曰:吾少时所理,意所恋也。器物取其朽败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或破其产,辄复赈给。吾每称薛包友爱,推让分财者,未尝不为之感动,且有能赈其兄弟之贫乏者。顾考薛包被逐,于父母,日夜号泣不忍去,不得已,庐于舍外,又庐于里门,然且晨昏不废,父母惭而还之,可谓孝矣,未有孝而不友者也。
隋吏部尚书牛宏弟弼,好酒而酗,射杀宏驾车牛。宏还宅,其妻曰:叔射杀牛?宏答曰: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射杀牛,大是异事。宏曰:已知颜色自若,读书不辍。夫以弟之酗酒杀牛,可谓异矣。将责其弟乎,则视牛太重;将许其弟乎,则于理亦乖。除却作脯二字,别无开消。虽其妻再告,亦姑听之,亦姑知之云尔。谨录之,以为薄兄弟而听妇言者儆焉。
唐英公李𪟝,其姊病,亲为煮粥,火焚其须,曰:岂为无人耶?顾姊年老,𪟝亦老,虽欲数为姊煮粥,复可得乎?宋司马温公,其兄伯康年将八十,公奉之如严父,保之如婴儿,每食少顷,问曰:得无饥乎?天少冷,则拊其背曰:衣得无薄乎?夫桑榆景迫,年力日衰,友爱之情,老而弥笃,揆之人情,大扺然也。顾世所传如英公、温公者,盖不罕觏,岂非爱敬之心尚多有未尽者乎?
宋王文正公旦,母弟傲不可训,一日,遇冬至,祠家庙,列百壶于堂前,弟皆击破之,家人惶骇。文正自外入,见酒流满地,不可行,并无一言,但摄衣步入。其后弟感悟为善,终亦不言夫。家庙所以奉先也,百壶之酒,所以将敬也。无故而击破之,至酒流满地,殊堪骇人。文正乃寂然若无所见者。呜呼,此弟之所以感悟为善与!
昏礼:父醮子,命之曰: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父送女,命之曰: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母施衿结帨曰: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夫之道,在敬身以帅其妇,妇之道在敬身以承其夫。故父醮子曰勖帅以敬。父母之送女曰:勉之敬之。夫妇之道,尽于此矣。
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易基乾坤,诗首关睢,所以著生民之始,万福之原也。匡衡曰: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此言为得其本矣。
家人之道,利在女贞,女正则家道正矣。然成家之道,要在正身。上九以刚居上,日孚则以诚为本,曰威则以严为用。大象曰:言有物,行有恒,□,反身之道,探本之论也。
嗃嗃者,严厉之象,然人心敬畏,内外整齐,犹为家之福也。嘻嘻者,佚乐之象,然法度已废,纲纪日淆,岂非家之羞乎?与其情胜乎义,不若义胜乎情,故曰: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正字是居家第一义。
夫妇有别,居室则限其出入,言语则严其内外,礼法常谨,渎慢不生。消匪僻于未形,而身范以正;靖爱憎于不觉,而家范以端。故圣人于好合之中,特示一别字,其旨深矣。
嫡妾者,阃内之大闲也。嫡能逮下,则为仁之周,妾能敬上,则为义之正。以溺情长其骄志,以私昵溃其大防,夫之过也,非家之福也。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自古以来,家之衰也,莫不由于梱内,其兴也莫不起乎室人,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古人所由严为之防也。犹忆祖考襟江公弃世,伯父玉峰公总理家政,命达源大书守家法不听妇人言八字,悬于座右,四十余年,内外无间,盖以此也。
汉鲍宣妻桓氏,字少君。宣尝就少君父学,父奇其清苦,以女妻之,装送资贿甚盛。宣不悦,谓妻日: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吾实贫贱,不敢当礼。妻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贱妾侍执巾栉,既奉承君子,惟命是从。宣笑曰:能如是,是吾志也。妻乃悉归侍御服饰,更著短布裳,与宣共挽鹿车,归乡甲,拜姑礼毕,提瓮出汲,修行妇道,乡邦称之。
吾尝叹鲍宣能修德守约,少君能惟命是从,夫不易其操,妇克成其志,贤矣哉!乃少君之父独以清苦择婿,亦岂世俗之见乎?惜其名不传也。
后汉李充,陈留人也。家贫,兄弟六人,同食递衣。妻窃谓充曰:贫居如此,难以久安。妾有私财,愿思分异。充伪酬之曰:如欲别居,当酝酒贝会。请呼乡里内外,共议其事。妇从充置酒䜩客,充于坐中前跪白母曰:此妇人无状,而教充离间母兄,罪合遣斥。便呵叱其妇,逐令出门。妇衔涕而去,坐中惊肃。夫以充之贤,其妻固当敬畏私财分异之说,不敢形诸诟谇,而窃以相语。使充申大义以责之,其妻未必不转私为公也。然而充揆之熟矣,责之必且诟谇,乃奋发果断,毅然数其罪而出之,直截了当。呜呼!彼妇言是听,离间天亲者,闻李充之风,亦可以知愧矣。
宋张忠定公咏知益州,李顺党恩,有杀牛避罪而逃者,公许其首身,拘其母十日不出,释之。复拘其妻,一宿而来。公断云:禁母十日,留妻一宵,倚门之望何疏,结发之情何厚?旧为恶党,今又逃亡,许令首身,尚犹顾望,就市斩之。此可为私妻子、薄父母者戒矣。
学而一篇凡十六章,而言师友者凡七见:乐乎朋、信乎友者,我之孚于友也。曰亲仁,曰无友不如已者,曰因不失其亲,日就有道而正焉。则品行之浅深在人,而应求之去取在已。交接之所择不苟,而言行之所益无穷,故圣人于此尤谆谆焉。
直谅多闻,益友也;便辟、善柔、便佞,损友也。孔子之言,童而习之矣。然而友之者类相反,何也?非不知益友之益,而药石之加,苦不相入;非不知损友之损,而脂韦之习,乐与相亲。惟交友者不取乎脂韦,而取乎药石,则互感交摩,有益无损,未有不同归于君子者也。
责善,朋友之道也。有款曲恳到之意,则其情自孚;有详勉告戒之辞,则其言易入。故曰朋友切切𤟧𤟧。
忠告善道,如以为可,则吾言不虚;如其不可,则吾心己尽。数而见疏,徒自辱耳。不可则止。朋友之大义也。
辅我之善者,益友也;饰我之善者,非谀友乎?攻我之恶者,直友也;成我之恶者,非损友乎?乐受其谀,则为善无进境;乐受其损,则为恶无止境。
我自是,必以顺我者为好友;我自傲,必以敬我者为良朋。抑知好友在前,我无独是之理;良朋在侧,我无长傲之时。
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有所挟者,势利之见重,道德之助轻。人有此见,吾肯与之友乎?吾有此见,人肯与之友乎?
饮食之礼,所以致其欢乐,要必留其有余过求。焉,则余者罄矣。馈遗之礼,所以致其忠诚,不可令其难继,多取焉,则继者穷矣。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
横渠先生曰:今之朋友,择其善柔以相与,拍肩执袂,以为气合,一言不合,怒气相加,朋友之际,欲其相下不倦,故于朋友之间,主其敬者,日相亲与,得效最速。夫友以气合者,即以忿怒而离;友以义合者,终以恭敬而浃。善相劝,过相规,其效可胜言耶?
童蒙训曰:同僚之契,交承之分,有兄弟之义。至其子弟,亦世世讲之。前辈以此为务,今人知之者盖少矣。又如旧举主及尝为旧任考察官者,后已,官虽在上,皆辞避坐下坐。风俗如此,安得不厚乎?此举僚友旧谊,慨想古昔之厚,以维未俗之偷,岂得谓古道之必不可复哉?
范文正公在睢阳,遣尧夫到姑苏搬麦五百斛。尧夫时尚少,既还,舟次丹阳,见石曼卿,问:寄此久何如?曼卿日:两月矣,三丧在浅土,欲葬之而北归,无可与谋者。尧夫以所载麦舟付之,单骑自长芦捷径而去。到家,拜起侍立良久。公曰:东吴见故旧乎?曰:曼卿为三丧未葬,留滞丹阳,时无郭元振,莫可告者。公曰:何不以麦舟与之?尧夫曰:已付之矣。呜呼!文正轻财好施,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者。若尧夫、麦舟之与,父子济美,贤矣哉!
吕荣公名希哲,申国正献公长子。正献公居家简重寡默,不以事物经心。而申国夫人性严有法,虽甚爱公,然教公事事循蹈规矩。甫十岁,祁寒暑雨,侍立终日,不命之坐,不敢坐也。行步出入,无得入茶肆、酒肆、市井里巷之语。郑卫之音,未尝一经于耳;不正之书,非礼之色,未尝一接于目。正献公招焦先生伯强教诸子,小有过差,先生端坐召与相对,不与之语,诸生恐惧畏服,先生方略降辞色。时公方十余岁,内则正献公与申国夫人教训如此之严,外则焦先生化导如此之笃,故公德器成就,大异众人。公尝言:人生内无贤父兄,外无严师友,而能有成者少矣。
吕荣公张夫人,待制讳昷之之幼女也,最钟爱,然常居至微细事,教之必有法度,如饮食之类,饭羹许更益,鱼肉不更进也。时张公已为待制河北都转运使矣。及夫人嫁吕氏,夫人之母,申国夫人姊也。一日来视,女,见舍后有锅釜之类,大不乐,谓申国夫人曰:岂可使儿女辈私作饮食,坏家法耶?其严如此。吾观吕荣公德行卓著,张夫人阃范聿彰,未尝不流连慨慕,想见其为人。抑思庭帏师友,所以训迪成就之者至严乎?故父母之爱其子女,未有不教而成者也。
杨文公家训曰:童稚之学,不止记诵,养其良知良能,当以先入之言为主。日记故事,不拘今古,如黄香扇枕,陆绩怀橘,叔敖阴德,子路负米之类,只如俗说,使晓此道理,久久成熟,德性若自然矣。呜呼!自尧、舜敬敷五教以来,庠序学校,莫不以明伦为重。顾考放勋之教,匡直辅翼,使自得其性矣,又从而提撕警觉,以加惠焉,不使其放逸怠惰而或失之。此教之所以成,而伦之所以明也。
男林翼校字。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六
益阳胡达源清甫。
睦族邻
周礼教法始于六乡,孝、友、睦、姻、在恤,谓之六行。善于父母为孝,善于兄弟为友,而睦姻、任恤,则统于族邻而言之也。州长每岁四读法,党正七读法,族师则十四读法,弥亲民者于教亦弥数。其于六行与六德、六艺并考之,且书以劝之,所以为三年宾兴之本也。故其时人才众多,风俗淳厚,盖教法之所由渐摩者久矣。
五家为北,使之相保;五比为闾,使之相受;四闾为族,使之相葬;五族为党,使之相救;五党为州,使之相赒;五州为乡,使之相宾。居虽异,而辑睦若一家,人虽众,而和合若一心。司徒教之,则相为仁让焉;司马用之,则相为忧患焉。此周公建太平之基也。比闾、族党之法虽已不行,而所谓相保、相受、相葬、相救、相赒、相賨者,要须识得此意。
九族睦,则根本不摇,积而至于万族,天下之势于以固焉。四邻睦,则比户可封,积而至于万邻,天下之众于以萃焉。此中聚散离合之故,全赖此三睦字以联之。
合族之人,虽在疏远,饮食赡之,教诲成之,祖宗之心也;同里之人,即属卑贱,礼意接之,恩惠周之,父老之愿也。此心此愿,吾辈岂可一日忘之。<
望衡对宇,聚族而居,择邻而处,或为伯叔兄弟之亲,或系朋友婚姻之好,情亲义笃,何等郑重,何等关切。乃或以园疏牲畜,或以僮仆语言,因小忿而致大嫌,口角不巳,遂成争讼。皆由不知反已,专在责人。试转一念,见得自已的见识小,客气多,便觉冰消雪释,了无一事矣。
易日:饮食必有讼,诗曰:民之失德,乾糇以愆。以此知饮食宴乐,不可不尽其情,不可不尽其礼。
乡里之人心皆属善良,即有愚而无知者,出言或有差错,行事或有乖谬,实出于无知,非由于有意。以理谕之,以情通之,明白开导,必将晓然不复错矣。故愚者之愚,成于智者之智,尤成于智者。与人为善之心。
稼穑艰难,不可不知。祖父躬耕,而子孙鄙薄者,其家必败;家道中落,而子孙督耕者,其家必兴。耕者衣食之本,经营衣食,即得衣食,理固然也。
衣食□□义兴,先王之政,莫切于此。故曰: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教之所关重矣哉!族有读书之人,礼义兴于一族;邻有读书之人,礼义兴于四邻。盖血气之暴戾,性情之贪鄙,惟诗书可以化之;上下之定分,名节之大闲,惟诗书可以明之,故教之所全者大也。
尊师取友,最为要著。尝见族邻中致敬尽礼于先生长者,其子弟品行学问,必卓然可观。或以子弟聪明,无须就学,长其骄惰,荡其性天,鲜不流于邪僻者。语曰:与善人居,如人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其所入者异也,即其所化者异也。
古者乡举里选,故教化先于乡党,人才亦出于乡党,此法既废,而修德者怠矣。顾士君子立心制行,始于屋漏,著于乡党,发挥于朝廷,建白于天下,无可苟且之地,岂以选举既废,遂怠忽不修乎?且一乡一邑,采风者未尝不以人才为重,而谆谆咨询者也。
子孙之昌炽,祖宗之厚德也。所言宽厚,所行忠厚,留得子孙多少余地,培得子孙多少福基。后人存心刻薄,自谓占得便宜,却已将祖宗厚德消去。揆之天理人心,未有不立见衰微者也。
月旦乡评,古人最重。操履笃实,为善于乡者,进诸君子之林,所以示劝也。行止奇邪,为恶于乡者,黜诸小人之列,所以示惩也。人果自爱,顾畏乡评,则进于君子者多矣。
资富而茈荫其族邻,我虽不言,天地知之;倚势而欺压其族邻,人虽相忍,鬼神怒之,至干鬼神之怒,而殃咎不可逃矣。近在其身,远在子孙,岂或爽哉?
廉耻二字,乡里之大防也。田禾数穗,园菜一把,我之所失者甚小;数穗为偷,一把为窃,人之所失者甚大。君子于此当为,但养其廉耻,上藉下以供其赋,下藉上以安其居,此定分也。惟正之供,早自输将,急公踊跃,吏胥不扰,鸡犬无惊,官司既免于催科,比闾并安于富庶,太平之福,惟良民能自享之。
游惰之人,四民之蠹也,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蠹之小者,诱人赌博,诱人淫荡,是则蠹之大者。奇邪之人,四民之贼也,以经募米,以符敛钱,贼之小者,陷人左道,陷人叛党,是则贼之大者。
人心险刻,作事即多阴恶,勿谓乡愚不识。小人。人心正大,作事即皆光明,勿谓乡愚不知。
君子轻重上争一分,长短中争一寸,贸易之见也。欠一分,只少一分,欠一寸只少一寸,宽厚之心也。此分寸中却有多少生意。故曰与。肩挑贸易,勿占便宜
借贷交财,与者济其急用,还者复其前言,此有无相通之义。若剥以重利,则与者之过也有。意骗取,则又借者之过也。往往逼迫太甚,事变迭生,出于意外,利重者义轻,必然之事也,故君子慎之。
近邻田产,与我阡陌相连,人或以间隔而不买,情也;我实在力量不及,亦情也。若实处有余,乃故作吞吐,措勒价值,不能济人之急,又将利人之危,于心安乎?谚云:贵买庄田,子孙承受。此至言也。
佃户者,邻里耕作之人也,出勤苦耘耔之力,为饔飧朝夕之谋。每逢乐岁多收则喜,或逢凶岁歉收则忧。忧喜之来,为家口计也。多一斗则多一日之食,多一石则多数日之食。田租自有定数,可以歉收而减,断不可以多收而加。
睹博之事,流品混杂,奸盗萌蘖其间,大则破家亡身,小则耗财伤体,无一好处,惟当一刀两段,不可稍有游移。人诱之不动,激之不动,劝之不动,卓然自立,肯受破家亡身之惨乎?肯受耗财伤体之累乎?切莫道偶尔游戏,须知是陷我妖魔。
邻里有愤,或决其田塍,或牵其耕牛,逞一时之强,作无穷之恶。何也?决塍者必伤其稼,牵牛者必伤其牛,与物何仇,而怒人以相及乎?且坏稼与牛,穑事尚复有望乎?此等不法之事,为害不浅。贤父老当严禁之,良有司当重惩之。
私宰耕牛,农家之大害也。耕作水田,全凭牛力,秋风春雨,骨瘁筋劳,须知箸下之餐,芬芳可食,皆是喘余之汗,点滴而成。欲报其功,宜周以恤。乃有惰游之辈,每生残忍之心,私宰既多,盗风更甚。宰者以汤锅获利,盗者以汤锅消脏,比匪朋奸,害将何极。吾乡有鉴于此,请示邑侯,申明禁约,建立耕乐堂于泉交河市。诸交老岁时会集,告诫严明,农有耕耘之乐,牛无觳觫之伤,盖族邻之善举也。
傩,古礼也,所以驱厉气也,方相氏掌之,季冬谓之大傩,庶民皆得行之,论语所谓乡人傩也。后世踵事而增,遂变为鱼龙灯火,杂杳喧哗,并演艳曲淫词,连宵达旦,流荡无节,烦费不赀,人心日即于荒淫,风俗遂因以奢靡,岂复古礼之遗意哉!吾乡每岁正月,父老令子弟作狮子,奋迅搏击,其状甚猛,震之以金鼓,佐之以爆竹,盖取驱逐疫厉之意。每到一家,主人待以茶,依次遍及各村,过元宵即止。此于大傩古礼尚有合者。
辛卯冬十一月,达源由贵州督学在满还京,请假归省。除夕至家。王辰正月八日,致祭宗祠。家大人书示祖考襟江公宗族,约言条目有八,命达源推衍其义,以告族中子弟,俾知所警焉。
一、祭祀宜恪也。族有祠祭,有墓祭,春秋霜露之感,所以申孝敬之心者,此也。笾豆备矣,牲体具矣,如闻如见,全凭一点诚敬之意,冥漠感通。若徒以文貌承之,虽祭犹未祭也。甚或应当承祭,推卸不来,尤非郑重祀典,众共惩之,以昭炯戒。
一、祠墓当省也。神灵之所依在祠,体魄之所安在墓。祖宗不可见,惟于祠墓间若或见之,可不慎乎?栋宇偶坏,墙垣有损,宜及时补葺。倘任意延缓,所费更大。择老成谨慎者看守祠宇,洒扫洁净,不得令妇人居住,市中货物亦不许堆积。墓地之稍远者,当留意培护,随时修筑。恐有树根貛洞,侵害坟茔。且或有盗卖盗葬,尤当同心同力,以复旧界。我等视人之祖墓,不忍侵害,人岂独于我之祖墓而忍侵害乎?
一、谱牒宜修也。合族之道,谱牒最重世系,以明尊卑以定,亲疏以联,不可忽也。每岁各房将某人所添男女年月日时并其名字,另签注明某人名下,于春秋祭祀,带至宗祠,当众查阅。其有天折者,撤其签,俟重修谱牒时,各房汇齐,照此再誊稿本,易于编辑。倘有以假混真,紊乱宗支者,众共禁之。
一、教规宜肃也。齐家之道,本于修身,大学传中特指一辟字以示儆,朱子所谓偏之为害,家之所以不齐也。身已修矣,孝弟慈既备于已,即行于家,自然子弟皆知劝勉,不敢干犯教训。倘有不孝不弟、不慈及赌博等事,众共教之。教之不攺,即当祖宗之前严加惩戒。女子闺门严肃,言不出梱,行不逾阈,所以示别也。即或馌耕采桑,亲操井臼,必须男女有别,不可混杂。至于诵经拜佛,入寺烧香及游戏诸事,世俗以为无碍,实即阃范之大防也,宜严谕禁之。
一、名分宜正也。同族之人,兄弟叔侄,名分较然,故拜揖必恭,言语必逊,坐次必谨,行步必让,礼不可废,心乃相安。此尊卑长幼一定之序也。又如嫡妾之分,伦纪攸关,断不可以情昵之私,致乖纲常之大。
一、爱敬宜周也。名分最尊者,有尊尊之礼焉;名分卑而年齿长者,有老老之礼焉;分齿皆卑,而德行出众者,有贤贤之礼焉。或扶持保护,或亲炙景仰,此致敬之道也。至于幼弱孤特,受制于人,脧削欺凌,不能自主,则维持而安全之。鳏寡疾病,衣食窘迫,则周无而养育之。仁心所发,义气所生,当救则救,可为则为,不求人知,不望人报,吾尽吾心而已。此致爱之道也。若乃义田、义仓、义学、义塳,古之人有行之者,敦本睦族之士,尤当留意焉。
一、守望宜严也。同乡共井,有邻人以为之助,尤贵有族众以为之辅。何者?御侮之事,亲族为先,所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也。平居议定,同心防范,互为应援,一旦匪徒窃发,四路阻截,断不能易为出入。与其失事之后,告官辨理,不若未事之先,合族豫防。
一、邪慝宜禁也。天下只有常理,日用只有常事。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伦,人所共由之道也。至中至正,易知易能,舍此并无可行之事,可与之人,可学之道。何也?周公、孔子,万世之师也;五经四书,万世不易之理也。吾辈只当学此,余皆异端左道,乃有邪术惑众,托为祸福利害,以耸动人心。甚至巫女、尼姑、相婆、卜妇,入户穿房,多方引诱,且有奸盗出于其中,酿成大害。此在妇女见识,易为所引。惟有男子见理明,处事决,杜其往来,勿与交接,庶可守其常经,不致陷于邪慝矣。
吾家世居里仁桥,二百年矣。达源自幼及冠,周旋乡党之间,习闻父老之训,窃喜风俗淳厚,人心善良。筮仕以来,与父老旷别。今幸假归,畅申洽比,敦庞谊古,允怀廉让之乡;恭敬情深,弥眷梓桑之里。谨书美俗,以示来兹。
一曰勤以修业。士农工商各有其业。黄卷青灯,士不勤则无以成学;犁云锄雨,农不勤则无以力耕。即在工商,或作或辍,悠悠忽忽,毕竟一无所成。吾邻里士农工商,皆专心致志,不。敢怠惰,因循故事事都有成效。
一曰俭以裕财。衣服饮食、宫室婚嫁,不可不用,断不可不节。奢侈之端,皆起于贫富相耀。富者竞尚繁华,彼此争胜,不过令世俗之人道一个好看,曾未数年而巳典田破产,悔之何及!贫者办事,宜称家之有无,乃复与富者相较,速之饥寒,尤为可虑。吾邻里质朴古风,数十年来,尚如昔日,敬告比闾,量入为出,慎兹俭德,以杜奢淫,庶几盖藏有余,而无虞其不足矣。
一曰让以息争。乡愚之见,大扺一钱必争,点水不让,非其性独然也。有让一钱者,则争钱者恍矣;有让点水者,则争水者惭矣。吾邻里人心退让,未尝以小故纷争。或万不得已因事致讼,则父老必为之多方讲息,委曲排解。与其以财贿饵吏胥,不若修桥补路;与其以光阴争客气,不若读书种田。故让者,人心息争之道也。
一曰礼以正俗。乡邻之间,狃于习见,以为鄙野,不可绳以礼教,故有尊卑长幼,不知其序者矣,冠昏丧祭,不知所守者矣。不知其序,则将干犯名义,无所不敢;不知所守,则将逾越规矩,无所不为,其俗尚可问乎?吾邻里父老,皆以朱子小学、家礼诸书训其子弟,俾有遵循,盖彬彬然有礼意焉。
一曰仁以恤众。鳏寡孤独,仁政之所先也,况在同里共井,见闻尤切者乎?饥易为食,粗粝可以充饥;寒易为衣,敝絮可以盖体。即求医贷药,疾痛固属相关;助榇施山,葬埋尤为至要。吾邻里父老,同怀恻隐,念切济施,有保爱周恤之心,无茕独颠连之状,不诚为善于乡者乎?
一曰慎以防奸。保甲之法,官司之所设也,互相查缉,不敢隐漏,奸伪无所容,盗贼因以息,可谓法良意美。然而奉行不实,徒属虚文,官司之究察,不如同甲之稽查矣。吾邻里皆土著,士食旧德,农服先畴,族戚相保,朋友相信,无一可疑之人。即有外籍新来,必细审其履历,又有认识保人,方准留住。以本甲为亲为友之众,察本甲非亲非友之人,断不致有奸匪藏匿其间,道不拾遗,外户不闭,岂不可复见于今日乎?
范文正公语子弟曰:吾吴中宗族甚众,于吾固有亲疏,然吾祖宗视之,则均是子孙,吾安得不恤其饥寒哉?且自祖宗来,积德百余年,而独发于吾,若独享富贵而不恤宗族,异日何以见祖宗于地下,今亦何颜以入家庙乎?故公轻财好施,尤厚于族人。尝买姑苏近郭良田数千亩为义庄,以养群从之贫者,择族人长而贤者一人,主其出纳,人日食米一升,岁衣缣一匹,嫁娶丧葬,皆有赡给。又公自政府归姑苏,焚黄,搜外库,惟有绢三千匹,录亲戚及闾里知旧,散之皆尽。曰:宗族乡党见我生长,幼学壮仕,为我助喜,我何以报之哉?吾观公所以待宗族邻里者,肫肫然有爱敬恻隐之心。此其天性敦笃,德意充周,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故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与。
彭泽王孟箕先生讲宗约会规:每月两会,所讲书如易家人、诗、国风、大学、修身、齐家、孝经、小学,并将国家律法及孝顺事实、太上感应篇善恶果报之类,每会讲几条,盖讲之以经书。典故,使知各当如此,惕之以法律报应,使之不得不如此,庶几知所趋避。此亦肫肫然睦族之深意也。夫族之睦,由于人之善,能感动其善心,兴起其善行,未有不同归亲睦者也,则会讲之益,岂小补哉?
王烈字彦方,太原人也。少师事陈实,以义行称。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烈闻,使人谢之,遗布一端。或问其故,烈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怀耻恶,必能改善,故以此激之。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守之,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而问其姓名,以事告,烈乃先盗牛者也。诸有争讼曲直,将质于烈,或至途而反,或望庐而还,其以德感人如此。夫彦方之贤,至使人闻而生感,望而生愧,其因以攺过迁善,岂独一盗牛者哉!乃盗牛者且甘受刑戮之罚,而唯恐彦方之知,则盛德感孚,亦复何所不至乎?愿吾乡诸君子皆以彦方为法焉。
蓝田吕氏兄弟四人,大中、大防、大约、大临从学伊川、横渠两先生,德行道艺,萃于一门,为乡人所敬信。尝为乡约四条:一曰德业相劝,二曰、过失相规,三曰礼俗相交,四曰患难相恤。众推有齿德者一人为都约正,有学行者二人副之。约中月轮一人为直月,会集之日,互相劝勉,推其能者,书于籍,以警励其不能者。夫其相劝也,敦善行而不怠,其相规也,救过失于未成。其相交也,庆吊赠遗,则情文之备至;其相恤也,守望疾病,则忧患之皆同。如是而百姓有不亲睦者乎?
男林翼校字。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七
益阳胡达源清甫。
亲君子
易之道,阳为君子,阴为小人。阴阳之消长,即君子小人之进退也。小往大来,上下交为泰;大往小来,上下不交为否。泰之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吉,君子之拔而进也;否之初六,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君子之拔而退也。然则保泰休否,君子之所关系,岂不重哉!且不独世之否泰然也,即如学者,一身之所成就,日与君子处,则进于高明,日与小人处,则流于污下。有君子而又有小人间之,则高明者或至障隔;有小人而又有君子匡之,则污下者必有转机。君子之裨益于吾身者如此其切也。天地不能有阳而无阴,人不能有君子而无小人,亦贵乎善择焉而已。
易六十四卦大象之辞,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类,称君子者凡五十三卦,盖君子观一象,玩一占,各取其义而法之,期归于至善之道耳。在易象为天理,在君子为人事,尽人事合天理,则君子之道著焉。前之君子体易义以成君子之德,后之君子读易象而知君子之修,日用间无非易,日用间无非学,即日用间无非君子也。
易中都是贞吉,不会有不贞吉,都是利贞,不会说利不贞。如占得乾卦,固是大亨,下则云利贞。盖正则利,不正则不利。至理之权舆,圣人之至教寓其间矣。大率是为君子设,非小人所得窃取而用。学者能识得一贞字,有正固之理,存正固之心,行正固之事,此君子所以无不吉也。无不利也。
有好问愿学之心,斯信从者笃,故曰童蒙求我。有专一向道之志,斯启发者真。故曰:初筮告。
说命,言置诸左右。又曰:朝夕纳诲。君子常接于左右,则无匪僻邪慝之害,而学日严;纳诲无间于朝夕,则有长善救恶之资,而德日进。赢宗思道已精,见道巳明,尚且如此,况在学者,安可不以君子自辅耶?<
忠言逆耳利于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君子匡救之言,犹医者猛烈之药也。我能听之,则过者可以自新,而悔者可以免咎。故曰: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
舅氏汤栗里先生,乾隆丙午科,以习诗经中式,主司赏其经义博通。吾幼时尝听讲南山有台之诗,曰:乐得贤也。得贤则能为邦家立太平之基矣。此盖小序之说。所谓基者,如兴道致治,建功树业,以内则柱石乎王朝,而邦畿巩固,以外则屏藩乎四国,而侯服奠安。基本既立,邦家有光,父母共戴矣。然所以致此者,盖必有其本也。一则曰:德音不已,再则曰德音是茂。有其德而后治功懋,有其德而后福寿臻。是虽为君子赞美之辞,而实本君子感召之理,非偶然也。讲毕,顾谓达源曰:这君子在人领取。
又一日,讲切磋琢磨,瑟僩赫喧,喟然叹曰:武公是学问中人,列国中罕见此鍜炼工夫。有斐君子,卫人所为赋淇澳也。且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见于雄雉之诗,何孔门克已之功,求仁之方,而行役之妇人能言之,岂非先王学问道德之遗泽独存于卫哉?百尔君子,可以兴矣。
密于内者,无间可息,无隙可乘,心之所以如结也。形于外者,容止有常,冠服有章,仪之所以不忒也,赖其表正之功,愿其年寿之久。淑人君子,鸤鸠之托兴,岂偶然哉?
吾于木瓜见报德之隆焉。桃李虽薄,而不敢以为薄,瑶玖虽厚,而非敢以为厚;吾于缁衣见好贤之至焉。攺造攺作,既始终之无间;适馆授粲,复前后之不渝。故三复木瓜,可以风世之薄道往来而较量于锱铢者;三复缁衣,可以风世之不承权舆而供亿之寖薄者。
弟子泛爱众而又必亲仁,此仁者是浑厚笃实,平正慈祥,从众中看出,自然不同。此亲字是常与居游,时共讲习,以爱众较之,弥更亲切。盖在少年习于放逸,敬惮之余,或至疏远,故以亲仁为难。亲近既久,如雾露中行,虽未湿衣,却已渐渐沾润。
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张子曰:非惟君心,至于朋游学者之际,彼虽议论异同,未欲深较,惟整理其心,使归之正,岂小补哉!
按张子以感格君心之道,用为感孚朋友之心,明义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诚其意,其挽维补救之功,受益甚大。盖君子之心自处以正,未有不愿人之同归于正者也,何殊于君友哉?
在上者知人,则平治天下之道也;在下者知人,则保安身家之道也。君子小人之分,可不早辨哉?然而未易辨也,且即其性情之发于外者观之,曰刚直,曰平正,曰虚公,曰谦恭,曰敬慎,曰诚实,曰特立,曰持重,曰韬晦,曰宽厚慈良,曰责已必严,曰嗜欲必淡,曰好恶有常,曰见其远大,曰隐恶扬善。君子之道虽不尽乎此,而即此可以得其槪矣。小人反是,曰柔佞。曰偏僻,曰徇私,曰骄慢,曰恣肆,曰险诈,曰附和,曰轻捷,曰表暴,曰苛刻残忍,曰律人必甚,曰势利必热,曰喜怒无定,曰狃于近小,曰妒贤嫉能。小人之道,虽不尽乎此,亦即此可以得其槪矣。
其道德无所不包,其经济无所不备,可经可权,可常可变。古有其人,读书而尚友之;今有其人,景行而亲炙之。
百步之外,树正鹄而射者,识其的之有定也。五都之肆,操规矩而匠者,识其巧之有凭也。百行之中,慕圣贤而师者,识其学之有本也。
水行者不可无舟楫,陆行者不可无鞭策。君子其为人之舟揖鞭策乎?
候砖景而丝丝递增者,人每不觉;砺品行而寸寸加益者,人亦不知。此不知不觉中,其薰陶默化,受益良深。
君子立志必为圣贤,居心必存宽大,行事必循规矩,出言必合理义。有不可屈挠之志,则圣贤同归;有不可狭小之心,则胞与同量;有不可苟且之事,则措置咸宜;有不可轻易之言,则推行悉当。君子者,率马之骥也。我伏概安之,乃旷然不胜其远,夙驾而追之,则我与君子一也。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有言,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魏成、翟璜二子何如?对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翟璜曰:闻君召先生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璜忿然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克曰:成食禄于钟,什九在外,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恶得与成比也。璜再拜谢曰:鄙人失对,愿卒为弟子。吾观李克所称达,视其所举,可谓得卜相之大体矣。魏成者,虚怀延揽,选任贤良,可谓得为相之大体矣。君子盈庭,同心匡济,千载下有余慕焉。若居视其所亲云云,则君子之所以自处,与君子之所以观人,又可忽乎哉?
公明宣学于会子,三年不读书。会子曰:宣而居参之门,三年不学,何也?公明宣曰:安敢不学?宣见夫子居庭亲在,叱咤之声,未尝至于犬马,宣说之学而未能,宣,见夫子之应宾客,恭俭而不懈惰;宣说之学而未能,宣见夫子之居朝廷,外廷也。严临下而不毁伤;宣说之学而未能,宣,安敢不学而居夫子之门乎?呜呼!孝敬、慈三者,君子之大端也。会子践履笃实,日用动静,无在非教。若公明宣,其真善学者,与。
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其浸渍濡染,有日变月化而不知其然者,不可不慎也。孟子幼时,舍近墓,嬉戏为墓间筑埋之事。孟母曰:此非所以居子也。乃去舍市。其嬉戏为贾衒,孟母曰:此非所以居子也。乃徙舍学宫之旁。其嬉戏,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曰:此真可以居子矣。夫居处之地,见闻最亲,与善者居,则入于善,与恶者居,则人于恶,未有不影响相应者也。故亲君子者,乃可以为君子。
郭泰字林宗,太原介休人也。与河南尹李膺相友善,于是名震京师。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当其时,茅季伟之避雨危坐,孟叔达之堕甑不顾,皆劝令就学,以成其德。贾淑之洗心向善,左原之犯法见斥,或进之而攺过自新,或慰之而前言自愧,虽在恶人,转为善士,实人伦之陶铸,而侪等之楷模也。
许邵,字子将,汝南平舆人也。少立名节,好人伦,多所赏识,天下言拔士者,咸称许郭。初为郡功曹,太守徐球甚敬之,府中闻子将为吏,莫不攺操饰行。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灌阳令归,车徒甚盛,将入郡界,乃谢遣宾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遂以单车归家。
呜呼!邵之贤,能使人攺操饰行,舆服省约,岂非其自处有道而足以感人者乎?
曩时与弟达澍、达灏、达溍读后汉党锢传,当时名士品目,有三君、八俊、入顾、八及、八厨之称。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昱、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寓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入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眰、刘表、陈翔、孔昱、范康、檀敷、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响、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窃叹诸君子抗节励行,皆蒙党锢,何其屯也!家大人进达源等而训之曰:汝知诸君子之所以成名,即所以取祸乎?传不云乎,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平况海内希风之流,共相标榜,为之称号,如三君入俊云云者,岂诸君子之福耶?春秋时,孔门弟子三千七十之徒,可谓贤矣,其所遭之时,可谓艰矣,而卒未闻蒙党人之议者,何也?有高世之节,无立异之心;有应求之情,无党同之见。故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此圣人之教,所以垂范百世也与小子志之。
林逋在杭州,世皆以高士诗人目之。考其所著省心录,则笃行君子也。篇首云:闻善言则拜,告,有过则喜,有圣贤之气象。又云:坐密室如通衢,驭寸心如六马,可以免过。又云:高不可欺者,天也;尊不可欺者,君也;内不可欺者亲也,外不可欺者人也。四者既不可欺,心其可欺乎?心不欺,人,其欺我乎?其他名言至论,皆有圣贤学问工夫,非徒诗画俊逸而已。李恭惠公及知杭州,每访林逋于孤山,望见林麓,即屏导从,步入其庐。一日,冒雪出郊,独造逋清谈,至暮而返。呜呼!冒雪清谈,留连永日,其所开说,启悟无穷,若恭惠者,可不谓能亲贤者乎?
岳麓书院之东有道乡祠,相传邹道乡先生经过,山僧列炬迎宿于此,后因立祠祀之。戊午春,侍家大人读书岳麓,瓣香拜焉。大人曰:先生道学行义,知名于时,其遇事接物,犹虚舟,然,而坚挺之姿,如精金良玉,不可磨磷。其极谏被谪,非其罪也。至所云圣人之道,备于六经,六经干门万户,何从而入?大要在中庸一篇,其要在慎独而巳。但于十二时中,看自家一念从何处起,即检默不放过云云,此即是君子慎独之学。于时曙烟正袅,朝旭初升,几杵晨钟,发人深省。
范忠宣公纯仁,字尧夫,文正公之次子,以恩补官,中进士第,相𠵍宗。尧夫少时文正公门下。多延贤士,如胡瑗、孙复、石介、李觏之徒,与尧夫从游,昼夜肄业,置灯帐中,夜分不寝。尧夫贵,夫人犹收其帐顶如墨色,时以示子孙曰:尔父少时勤学,灯烟迹也。按尧夫品行经济,有文正之风,即其帐顶烟迹,岂异文正之以水沃面哉?然而德器成就,未必非胡瑗、孙复诸君子切磋琢磨之力,则文正之多延贤士,可师矣。
蔡齐字子思,举进士第一,通判济州,日饮醇酎,往往致醉。时太夫人年巳高,颇忧之。一日,贾存道过济,齐馆之数日。存道爱齐之贤,虑其以酒废学生疾,乃为诗示齐曰:圣君宠重龙头选,慈母恩深鹤发垂。君宠母恩俱未报,酒如成病悔何追。公矍然起谢之。自是非亲客不对酒,终身未尝至醉。呜呼!存道劝人以善,子思有过则攺,皆不愧君子矣。
明道先生受学于周茂叔,茂叔窗前草不除,问之云:与自家意思一般。后明道书窗前有草茂覆砌,或劝之芟,明道曰:不可,欲常见造物生意。又置盆池,畜小鱼数尾,时时观之。或问其故,曰:欲观万物自得意。草之与鱼,人所共见。惟明道见草则知生意,见鱼则知自得意。盖程子受学于周子,周子得道于孔子,鸢飞鱼跃,活泼泼地,此中具有会心。
朱光庭字公掞,见明道于汝州,归,谓人日:某在春风中乐了一月。载绎斯言,教者畅以天机,学者会以天趣,非实在融治亲切,不能如此形容。
横渠先生喜谈兵,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许,上书谒范文正公,一见,知其远器,欲成就之,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先生虽爱之,而犹未以为是也。又访诸释老之书,反求之六经。嘉祐初,见二程子于京师,共语道学,先生乃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先生聪颖绝人,始而谈兵,继而释老,其视中庸、六经之书,殆未屑意也。赖有范、程诸君子,招呼接引,得入贤关,其所成就岂小也哉!
五峰先生宏,字仁仲,文定公之季子。南轩求见,先生辞以疾。他日,见孙正孺而告之孙,道五峰之言曰:渠家好佛,宏见他说甚。南轩方悟前此不见之由,于是再谒之,语甚相契,遂受业焉。南轩曰:栻若非正孺,几乎迷路。呜呼,世之能指迷者多矣,指其迷而不悟,其若之何?五峰以好佛晓之,正孺即告之南轩,且再谒而受业焉,何患其迷路哉?
籍溪先生宪,字原仲,文定公之从子。乡人士子从游日众。每教诸生于工课余暇,以片纸书古人懿行,或诗文铭赞之有补于人者,粘置壁间,俾往来诵之,咸令精熟。夫古人不可见矣,而其懿行垂诸史册,名言著于简编,熟诵深思,将浸淫浇灌变化而不自知也,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李延平先生侗,字愿中,南剑之剑浦人。少游乡校有声。已而闻郡人罗仲素得河、洛之学于龟山之门,遂往学焉。罗公清介绝俗,虽里人鲜克知之,见先生从游受业,或颇非笑,先生若不闻,从之累年,受春秋、中庸、语孟之语,从容潜玩,有会于心,尽得其所传之奥。罗公少然,可亟称许焉。先生天资英迈,从罗公受业者且累年矣,从容潜玩,有会于心,何患不得其所传之奥耶?
朱韦斋先生与籍溪胡宪、白水刘勉之、屏山刘子翚友善,疾革,属晦庵先生父事之。既而禀学于三君子。屏山尝尝之曰:吾于易得入德之门,所谓不远复者,乃吾三字符也。又学于李延平,始就平实,乃知向日从事于释老之说皆非。按有宋大儒,多从禅学过来,至会得圣贤道理,乃就平实,便将禅学销铄无余,所谓不远复者,其殆庶几乎!
陈同父亮,天资异常,俯视一世,尝与晦庵先生书,词气激烈,晦庵答曰:以兄之高明俊杰,世间荣悴得失,本无足为动心者,而细读来书,似未免有不平之气。区区窃独妄意,此殆平日才太高,气太锐,论太险,迹太露之过,是以困于所长,忽于所短,虽复更历变故,颠沛至此,犹未知所以反求之端也。鄙意更欲贤者百尺竿头进取一步,此晦庵以君子之道责同父,直谅之风,干载犹可想见。
男林翼校字。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八
益阳胡达源清甫。
远小人
圣人扶阳抑阴之道甚严。坤之初曰履霜,即戒其坚冰之至;姤之初曰羸豕,即防其躏躅之凶。可谓制之于始,慎之于微矣。而其所以决去小人而使之尽者,莫如夬卦之明且切也。夬以五阳决一阴,其势似易,然其名义必正,故扬于王庭;其警戒必周,故孚号有厉。其自治必先威武不尚,故告自邑,不利即戎。此彖辞之义也。初戒其轻往,二戒其惕号,至五之夬夬,小人之道消矣。乃上六则日无号,终有凶。盖一阴未尽,苟无呼号之备,则乱本犹在,祸患复生。汉之王允,唐之五王,岂非其明验哉?此爻辞之义也。明乎此义,则学者之于便辟、善柔、便佞,岂可不远乎?
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程传云:远小人之道,若以恶声厉色,适足以致其怨忿,惟在乎矜庄威严,使知敬畏,则自然远矣。张子曰:恶读为憎恶之恶。远小人不可示以恶也,恶则患及之,又焉能远?严之为言,敬小人而远之之意也。郭氏曰:君子当遁之时,畏小人之害,志在远之而巳。远之之道何如?不恶其人而严其分,是也。孔子云:疾之已甚,乱也。不恶则不疾矣。诸说皆可众观。
发蒙之道,贵在阳刚。蒙之九二,以阳刚为内卦之主,当发蒙之任者也。其德刚明,其行果决,童蒙求之,无不吉也。六四既远于阳,所比所应,所居皆阴,此蒙之所以困也。人当童蒙之时,无不可教者,特不亲阳刚之君子,而近阴柔之小人,必至败坏而不可救,故曰困蒙之吝。独远实也。程传云:实,谓阳刚也。
比之六三,所居之位阴柔而不中正,承、乘、应皆阴,是为比之匪人。爻辞不言凶咎,象传则曰不亦伤乎?盖伤之一字,近之在乎身心性命之微,远之关乎天下国家之大,当其比也,不自觉矣,及其伤也,害可胜言哉!
不善不入,君子守身之常法;不磷不缁,圣人体道之大权。学者未至圣人地位,且当以子路为法。
孔子之于阳货,辞顺而礼恭;孟子之于王𬴐,辞严而礼正。先儒以孟子锋芒发露,不及孔子之浑然。学者于此宜致察焉。
孟子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所以闲先圣之道,而救天下之患,立生民之极,此其功不在禹下也。董仲舒之言曰: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臣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先儒推论其功,以为不在孟子下。老、庄之学,流獘日滋,放荡之害,至刘伶、阮籍而甚;清谈之祸至王弼、何晏而炽。他如神仙之荒唐,方术之悠缪,阴谋之诡秘,邪说诐行,生民之蠹,正道之贼也。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可不慎哉!
乡原乱德之害,在一似字,百行中几有百似,百似中却无一是,此孔子所以深恶痛绝,而孟子直指为邪慝也。
闻者是驾空求名之人,色取行违,虚声假借,患在居之不疑;乡原是浮沉谐俗之人,同流合汗,阉然媚世,患在自以为是。此两种人,胸中一定把握,不肯退悔,故终无转机。
名者,实之宾也,实至名归,此一定之理也。乃有欺世而盗名者,虽未穿窬其身,而已。穿窬其心,故定其罪曰盗,彼且俯首无辞矣。
隐恶讳过,在已无伤于刻薄,在人可生其愧耻,乃有称人之恶者;尊君亲上,上下之定分,忠敬之本心,乃有居下而讪上者。此于人心世道大有关系,故圣人恶之。
曲意徇物,掠美市恩,可以正微生高之;直行不由径,非公不至,可以识澹台灭明之贤。观人者,于其细处见其大端。
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见孟子泰山岩岩气象;权势窃取,妾妇顺从,见仪衍阿谀苟容伎俩。
犯而不校,圣门惟颜子能之。此是心中广大,万物一体,如一人之身,手足爪牙之相犯,何从计较?孟子乃有三自反工夫,愈修省,愈虚冲,尤见学者用力处。至指之曰妄人,绝之曰禽兽,譬之蚊虫虱子,何足与之校哉?
妄人之横逆,害在一人一时,禽兽奚择,又何难,焉可以不校。处士之横议,害在天下万世,率兽食人,人将相食,不可不辩。
陈仲子,世家也,何待延喘息于残李哉?曰:辟兄离母,焉得不如此?曰:仲子之兄非不友,何以避?仲子之母非不慈,何以离?且即不慈不友,亦无可逃之理。廉士之称固谬,人伦之罪更大。
夜气之清,不敌旦昼之梏;一日之暴,无补十日之寒。
乐正子之从子敖,以𫗦啜为便,孟子之责乐正子,以古道自尊。夫不衷诸道而苟便是图者,未有不失其守者也。师弟良规,发人深省。
羿不能取友而杀身,孺子能择交而免祸。孟子正羿之罪,而许孺子之生,全在取友之端与不端耳。
在沟壑而不恨,丧其首而不顾,此虞人守正之节也。以法驰驱则不获,废法诡遇则不贯,此御者守道之心也。枉已者不能直人,可轻为去就哉?
聚敛以夺民之财,则鸣鼓而攻之;争地以伤民之命,罪岂容于死哉?故曰善战者服上刑。
富贵利达之所以求,与齐人墦间之所以乞,在人看做两样,在君子则看做一样。其情其状,可羞可泣,却是三点不差。惟孟子礼义分明,一介不取,万锺弗屑,故能洞见小人五脏,痛下针砭。学者充其羞恶之心,养其刚大之气,则卓然有以自立矣。
笔端刻薄,岂有宽厚心肠;口中雌黄,必无远大见识。
谈死友之过,道中沟之言。此等心术,试问何如?可以谏,正言以斥之;不可谏,掩耳而过之。
言笑便作圆美态,此是巧言令色;言笑故作刚方态,此是色厉内荏。有识者自宜辨之。
君子耻独为君子,小人亦耻独为小人,多方引诱,以成人之恶为快,惟在我自主持,则此辈无所施其伎俩。
木心不正者,其发矢必不直,非良弓之材也;金质不炼者,其制器必不坚,非精金之品也。人苟心术不正,其为材也缪矣;学问不深,其为器也浅矣。
骄淫之人不可近也,我虽未即骄淫,而耳目濡染,有变易而不觉者。险诈之人不可近也,我虽未必险诈,而势利挤排,有倾陷而不已者。
道义中有全交,势利中无完友。质直敢言者为诤友,善柔顺意者非良朋。
郑卫之音,足以摇荡其性情,珍玩之物,足以移易其嗜好。推之宫室车马衣服,无不以侈肆贻害,皆小人之蛊惑有以致之。学者顾惜身家,断宜猛省。
言无据者不信,事无证者难凭。小人之言,虚无倘恍,樊丰之赞杨震,指为怨怼,石显之赞萧望之,则曰怨望。试问怨有何迹,怼者何言,虚实即可立判,而乃疑其腹心之隐,遽加之罪,可乎?故听讼者无证,不能以定罪;听言者无据,不可以诬人。
闻善则喜,闻谗则怒,此明断之大用也。有不誉之誉,不毁之毁,惟心如明镜,斯物无遁情。
有一言而贻祸百年者,有一事而流毒四海者。听其言似乎可信,即其事亦属可行,而不知其害之无穷。何也?以一人之私,坏天下之公也。
以私喜用人者,原非举天下之才,我喜之耳,不计人之贤否;以私怒退人者,亦非除天下之害,我怒之耳,不计事之安危。如此居心岂有济耶?
奔竞之风炽,则恬退者不能望其光尘;谄谀之习行,则木讷者不能输其诚悃。
简默沉静者,大用有余,轻薄浮躁者,小用不足。以浮躁为才,则必偾事,以沉静为拙,则必失人。
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老泉以此定荆公罪案。李师中曰:知鄞县王安石者,眼多白,甚似王敦,他日乱天下者,必斯人也。苏、李二公,可谓有特识矣。然其始,欧阳公爱其文章,为之延誉,文潞公荐其恬退,乞不次进用,朝廷每欲畀以美官,惟恐其不就也。安石果操何术而致此?议论奇辟似才,刚愎自用似果,此安石之大病也。而世不察,群起而推奖之,无有裁抑而曲成之者,故一旦得志,变更法制,毒流四海,其祸及于靖康而未已。至此而后,指安石之奸足以乱天下,至此而后。信苏、李之识,足以定安石,复何益哉?易姤之初曰:系于金柅,贞吉。呜呼!金柅不系,何怪羸豕之蹢躅哉!
安石之奸,不独苏、李之先识也,韩魏公知之,吕诲知之,吴奎知之,唐介、孙固亦知之。此数公者,皆留意人材者也。留意人材,则不以文而以行,不以辩而以心,即安石之文与辩,究安石之行与心,无可疑矣。乃韩维者,会为颃邸记室,每称扬安石,荐以自代。会公亮者,当神宗初召安石,即对以真辅相材。此二子者,引用安石之首恶也。
新法之行,明道先生有君子小人两分其罪之说,不可不知。当其时,君子正直不合,介甫以为俗学,不通世务;小人苟容谄佞,介甫以为有材,能知变通。介甫性很,众人皆以为不可,则执之愈坚。君子既去,所用皆小人,争为刻薄,故害天下益深。故曰:新政之攺,亦是吾党争之太过,成就今日之事,涂炭天下,亦须两分其罪可也。
陈忠肃公瓘,字了翁,因朝会见蔡京,视日久而不瞬。尝以语人曰:京之精神如此,他日必贵。然矜其禀赋,敢敌太阳,吾恐此人得志,必擅私逞欲,无君自肆矣。寻居谏省,遂攻其恶。京闻公言,因所亲以自解,且以甘言啖公。公日:杜诗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须擒王,不得已也。于是攻之愈力。呜呼!公知京之擅私逞欲,可谓明矣。而京且以甘言啖之,卒不能免其攻击,可谓勇矣。
寇莱公准,好士乐善,丁谓出其门。准为相,谓参政,会食都堂,羹染准须,谓起拂之,准正色曰:身为执政,而亲为宰相拂须耶?谓惭不胜准。恃正直而不虞巧佞,故卒为所陷。准尝荐谓才于李沆,沆曰:顾其为人,可使之在人上乎?准曰:如谓者,相公终能抑之使在人下乎?沆笑曰:他日当思吾言。则沆知人之明,过于准远矣,况乎□政拂须之言,更有以启其怒哉!故处小人者,当察其巧佞,而不可以正直自矜。
李文靖公沆为相,真宗问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最为先。帝问其人,日:如梅询、曾致尧等是矣。故终真宗之世,数人皆不进用。夫浮薄者不识大体,喜事者妄为更张,文靖之言,不刊之论也。
陈忠肃公瓘为越州佥判,蔡卞为帅,尝为瓘语张怀素道术通神,能呼遣飞禽走兽,至言孔子诛少正卯,彼尝谏以为太早。汉、楚成皋相持,彼屡登高观战,不知其岁数,殆非世间人也。瓘每窃笑之。及将往四明,而怀素且来会稽,卞留少俟,瓘不为止,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以不可训也,斯近怪矣。州牧既信重士大夫,又相谄合,下民视之,从风而靡,使真有道者,固不愿此,不然,不识之,未为不幸也。后二十年,怀素败,多引名士,或欲因是染瓘,竟以寻求无迹而止。非瓘素论守正,则不免于罗织矣。夫人有定识,有定力,祸福不得淆其明,利害不能夺其守。何者?圣贤中正之道为之主也。若忠肃之远怀素,庶几近之。
或问康侯与秦桧厚善之故。朱子曰:秦尝为密教。翟公巽知密州,荐试宏词。游定夫过密,与之同饭于翟奇之。后。康侯问人才于定夫,首以秦为对,云:其人类文若,又云:无事不会后。京城破,虏欲立张邦昌执政,而干无敢有异议,惟秦抗论以为不可。康侯益义其所为,力言于张德远诸公之前。后。秦自虏中归,与闻国政,康侯属望尤切,尝有书疏往还,讲论国政。后来秦太横肆,则康侯已谢世矣。按:秦桧,小人之尤者也,而康侯定夫留意人才,为之赏鉴推奖,盖其才诚有过人者。呜呼!往古来今,未有小人而无才者也,即一饭之顷,一事之当,其能洞悉不爽哉!康侯、定夫且如此,况其下焉者乎?
程子曰:玉之温润,天下之至美也;石之粗厉,天下之至恶也。然两玉相磨,不可以成器,以石磨之,然后玉之为器得以成焉。犹君子之与小人处也。横逆侵加,然后修省畏避,动心忍性,增益豫防,而义理生焉,道德成焉。邵子日: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诗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其小人之才乎?按此以小人之恶,成君子之美。盖修省至则义理日生,畏惧深,则道德日进,惟君子能善用之耳,苟非玉也,岂能受其磨砺哉?
朱子曰:知人虽难,亦有自然之理。凡阳必刚,刚必明,明则易知;凡阴必柔,柔必暗,暗则难测。圣人作易,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推此以为观人之法。凡其光明正大,疏畅洞达,如青天白日,高山大川,如龙虎之为猛,而麟凤之为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疑者,必君子也。其依阿淟涊,回互隐伏,如鬼蜮狐蛊,如盗贼诅祝,闪倏狡狯,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极,既定于内,则言谈举止亦时露之,而况事业文章,尤粲然可见。小人虽难,知亦岂得。而逃哉!夫以小人为可近者,大都无知人之明者也。邪正混淆,是非错乱,不以小人为非,且以小人为是,陷溺既久,日趋污下,虽欲远之,不可得矣。故朱子知人之说,所宜急讲焉。
男林翼校字。
[book_title]弟子箴言卷九
益阳胡达源清甫。
明礼教
礼曰: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又曰: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辨异,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盖人之喜怒哀乐,发皆中节,则人心之和,即天地之和也,即所谓乐也。人之贵贱尊卑,各安定分,则人心之序,即天地之序也,即所谓礼也。是礼乐即人而具,无事不有,无时不存者也。先王教人之法,礼乐为先。后世礼经尚存,而乐律渐不可考,吾故专言礼教,而兼及乎乐焉。
夫子告子张曰:尔以为必铺几筵升降、酌献酬酢,然后谓之礼乎?尔以为必行缀兆,兴羽籥,作钟鼓,然后谓之乐乎?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圣人言此,见礼乐之切于人,而人之行礼乐,即在日用之间耳。不然,乐节礼乐,学者将从何处下手?
礼是中正的意思,乐是和平的意思。中正而无和平之意,便是礼胜则离;和平而无中正之意,便是乐胜则流。如此看礼乐觉得亲切,故礼乐不可斯须去身。
程子曰:天下无一物无礼乐。且如置此两椅,一不正,便是无序,无序便乖,乖便不和。细释此言,日用之间,无非礼乐之流行矣。
人于尊卑上下,循分尽礼,秩然肃然,及至内安外顺,和气充塞,礼乐四达矣。周子曰:礼,理也,乐和也。阴阳理而后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万物各得其理而后和,故礼先而乐后。
庄敬日强,安肆日偷。盖肢体安肆,则神气怠弛,故人当燕闲之时,多有疏懈,容貌庄敬则神。气强固,故人当宾祭之时,弥觉肃清。礼者,固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也。此语最为亲切有味。
壹举足而不敢忘父母,是故道而不径,舟而不游,凡可以辱其身者不为也。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凡可以羞其亲者不道也。故君子一言一动,莫敢不敬也。<
礼之范围处,似小而所关实大,似迂而所系实远。故曰礼者禁乱之所由生,犹坊止水之所自来也。以旧坊为无所用而坏之者,必有水败;以旧礼为无所用而去之者,必有乱患。
冠义曰:冠者,礼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于庙。见于母,母拜之,见于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与为礼也。成人也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者之礼行焉,故不可以不重也。自冠礼不讲,不责以成人之礼,即不知成人之道,无以激发志气,遂至悠忽终身,岂非父兄之责与?
昏义曰: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是以昏礼、纳宋、纳鴈以为采择之礼。问名、问女之名字。纳吉、得吉卜而纳之。纳征、纳币以为聘。请期,昏姻日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入揖让而升,听命于庙,所以敬慎重正昏礼也。其始则教以德容言功,谨妇职者如此其详;其继则隆以共牢含卺,将爱敬者如此其至。既又共飨奠酬,申之以著代,成之以妇顺。顺于舅姑,和于室人,而后当于其夫,而家道成矣。易曰: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可不敬哉!
顺于舅姑,可以惬夫子事亲之心;和于室人,可以赞夫子齐家之道。如是而后当于夫。当犹称也,有称满之意焉。
男有淑配,女有贤夫,此婚姻之大庆也。或者以势利为重,攀援依附,不论男女之相配,而计财礼服饰之多少,甚至贫富相形,称贷而办,不数年间,衣食阙如,何益于男,何益于女?而为此浅俗之事乎?亦可谓不知大体者矣。礼曰:凡嫁子娶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言所聘之币,皆有定制,不可侈也。从宜从俗,守礼者当斟酌行之。
女之嫁也,必敬必戒,而适高门者益谨;妇之归也,必钦必顺,而事大族者愈恭。故曰:嫁女必须胜吾家者,娶妇必须不若吾家者。
女之贤,婿之福也;媳之贤,家之福也。爱女过于爱媳,其情私,爱媳直如爱女,其见大。
礼始于谨夫妇,莫先于严男女之别。男女有别,则礼义廉耻之大闲立矣。闾阎贫约之家,内外或无限隔,不相回避;即富贵阀阅之家,亦有礼教不严,男女杂坐,习俗相沿,恬不为怪,越礼之事即由此起,可不戒乎?内则曰:男不言内,女不言外,非祭非丧,不相授器。其相授,则女受以篚;其无篚,则皆坐而奠之,而后取之。春秋传曰:妇人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逾阈,云有别也。
姊妹之亲,天属也,而有同席共食之嫌;嫂叔之亲,人属也,而有授受不亲之戒。制礼之意,盖谓虽亲必严,虽微必谨,惟其别耳,况其疏且远者乎?故别之一字,所以立千古人道之闲,即以判万世人禽之界。
丝麻布帛,妇成之;委积盖藏,妇守之。古礼之责于妇人者如此。后世糟糠之妇,每有躬亲劳苦,朝夕不遑;至于膏梁之女,则多自耽安逸,晚寝晏起,琴棋书画之事,即或留心,无济于用,而丝麻布帛,委积盖藏,漠然罔知所措,妇职不修,未可以为训也。知礼者申明以教之,可以止淫,可以成家,可以正俗。
内则曰:子妇无私货,无私蓄,无私器,不敢私假,不敢私与。夫人子之身,父母之身也。身且不敢自有,况敢有私财乎?若父母异财,互相假借,则是有子富而父母贫者,父母饥而子饱者。贾谊所谓借父耰𬬺,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不孝不义,孰甚于此!
子思曰: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呜呼!此人子哀恸急切之时,如有一亳未尽之心,悔将何及哉!回忆先慈汤恭人,乙卯大故时,家大人方在病中,四弟亦患时疾,痛苦莫胜。五七弟年皆弱小,环泣床下,而吾知识昏聩,棺木既非良材,灰漆亦未坚固,不孝之罪,终身无可补救,悔何及哉!读礼者必须慎之。
王制曰: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左传曰:大夫三月,同位至;士逾月,外姻至。盖士之礼,逾月即葬,庶人之礼,事具即葬,有故亦许至三月,逾三月则不可也。乃有惑于风水之说者,迟延数年,留伏尸于室家之内,积阴气于城郭之中,死者不得归土,生者何以自安?且葬师之说,以为子孙贫富贵贱、寿天贤愚,皆系于此,而其术又各不同,争论纷纭,无时可决。独不思昌盛之家,其祖宗并不谋地,谋地之家,其子孙未必昌盛。何也?心地可发,阴地从之,天理不昧,地理成之,求其心之所安,勿惑于说之无据者而已矣。
然则地可不择乎?曰:陵谷变迁,或为耕犁所侵,或为流水所荡,或近城郭,或邻屋宇,皆非安静长久之区。司马温公不云乎,孝子之心,虑患深远,恐浅则为人所掘,深则湿润速朽,故必求土厚水深之地而葬之,所以不可不择也。
释道之说,不必攻也。追荐之事,断不可信。温公曰:世俗信浮屠,诳诱,于始死及七七百日,期年再期,除丧,饭僧,设道塲,或作水陆大会,写经造像,修建塔庙,云为死者减弥天罪恶,必升天堂,受种种快乐;不为者必入地狱,剉烧春磨,受无边波咤之苦。殊不知人生含血气,知痛痒,或剪爪剃发,从而烧斫之,巳不知苦。况于死者,形则入于黄壤,朽腐消灭,与木石等,神则飘若风火,不知何之。借使剉烧春磨,岂复知之?且浮屠所谓天堂地狱者,亦以劝善惩恶也,苟不以至公行之,虽鬼可得而治乎?其言可谓深切著明,有识者信之。
礼曰: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养则观其顺也,丧则观其哀也,祭则观其敬而时也。故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尊卑上下,祭有定分,不可越也;笾豆牲醴,祭有定物,不可略也。春露秋霜,祭有定时,不可忽也。尤必加之以俨恪,而后可通于鬼神。故其斋也,俨若思之,其祭也如将见之。
程子曰:某尝修六礼,大略家必有庙,庙必有主,月朔必荐新,时祭用仲月,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季秋祭祢,忌日迁主,祭于正寝。犹正堂也。凡事死之道,当厚于奉生者。人家能存此等事数件,虽幼者可使渐知礼义。司马温公曰:国家时祭用孟月,私家不敢用,故用仲月。
朔旦,家庙用酒果,望日用茶,重午、中元、九日之类,皆名俗节。大祭每位用四味,请出木主,俗节止二味,酒止一上。此朱子之说,缘情定礼,申其爱敬之诚而己。韩魏公尝行之于俗节,荐以时食,则谓之节祠云。
居丧于四时正祭则不敢举,而俗节荐享,则以墨衰行之。盖正祭三献受胙,非居丧所可行,而俗节则惟普同一献,不读祝,不受胙也。此朱子之说,谓居丧者虽不行祠庙之正祭,而俗节荐享,亦有所不敢忽焉。
忌日祭,只祭一位。是日人子思念其亲,不饮酒,不食肉,不听乐,素服以居,夕寝于外,故君子有终身之忧也,故忌日不乐。
礼经无墓祭之文,自汉代有上陵礼,厥后遂以成俗。唐世礼重拜扫,每逢寒食日,田野道路,士女徧满,皆上坟茔,故诗有坟上无新上,此中白骨应无主之句。朱子谓先正皆言墓祭不害义理,是人情有不能恝然于祖宗者,即礼意之所以缘情而生者也,而必曰墓祭非古乎?
传有之:明于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怪,明于万物之理者,不可罔以非类。朱子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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