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悲愤而后有学
[book_author]欧阳竟无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文集,完结
[book_length]278884
[book_dec]欧阳渐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佛学思想家和教育家。 作为思想家, 他终生治学求道、 讲经说法,把学问与生命体验、与医民救国结合在一起。作为教育家, 他通过办学以培养整理佛经和阐释佛学思想的人才。他的学术观点主要体现在讲学和书信中。像梁启超、熊十力、 吕澂等知名学者都曾是他的学生。本书主要根据欧阳渐晚年亲自手订的二十六种著作选编而成,依文章体裁和内容分为八编,如《佛学通论》、《佛典研究》、《儒学通论》、《论儒学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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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序
[book_title]編選者序
王雷泉
二十世紀前半葉的中國思想界,處于萬花筒般的動蕩劇變中,要找出能轉時代潮流而不為時俗所轉的大思想家,委實不多。在長江流域,先是在下游的南京,抗戰期間轉移到上游的江津,存在著一個特立獨行的佛教知識分子集團。他們以殉道者的精神,過著近乎苦行僧的研修生活,探討著終極的佛教真理,卻公開宣稱"佛法非宗教非哲學",與一切迷信和獨斷無緣。在一個義利不辨、師道不行的時代,他們高揚師道的價值,終生獻身于師門事業,前赴後繼,薪盡火傳;然而,為了求道的真實和學術的尊嚴,以"依法不依人"的磊落胸懷,敢于修正師尊的思想。他們終日與青燈黃卷相伴,對數千卷佛經進行了最嚴格的校勘,卻敢于對師尊和自己藉以入門的《楞嚴經》、《大乘起信論》等經典的真實性提出質疑。在回到唐代唯識學這一表面看來極端保守的口號下,他們對一千余年來以天台宗、華嚴宗、禪宗為代表的傳統中國佛學,進行了犀利的思想批判。而且把批判的矛頭直指佛教的組織製度,提出"居士可以住持正法",攪動起二千年來已成定局的僧主俗從格局。
這個佛教知識分子集團,以楊文會(1837-1911)、歐陽漸(1870-1943)、呂澄(1896-1989)三個傑出人物為代表,將中國佛學帶出籠統顢頇的古代形態。在中國佛教歷經劫波,即將迎接下個世紀的曙光之際,人們會再次涌動感恩的心潮,緬懷他們的世紀性貢獻。楊文會,作為一個傳統的佛教知識分子,最先接受西方剛創立不久的近代宗教學研究方法,創辦學校,校刻佛典,被譽為中國近代佛教複興之父。呂澄,一個冷靜求實的佛教學者,本世紀數一數二的佛學大師,與當今依然健在的台灣印順法師同稱為中國佛學雙璧。而作為承上啟下樞紐的歐陽漸,則是一個具有強烈宗教熱忱和孤憤氣質的佛教思想家和教育家,用晚年致門下陳銘樞信中語來講,他的治學求道、講經說法,"有激于自身而出者,有激于唐宋諸儒而出者",他是把學問與生命體驗和醫民救國結合在一起的。"悲而後有學,憤而後有學,無可奈何而後有學,救亡圖存而後有學。"(《內學雜著?內學序》)讀歐陽之書,如同他摧金裂石的書法一樣,充滿著"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的悲涼之感,而又從字裡行間激蕩著不媚時俗、窮未來際的豪邁情懷。
歐陽漸在世時,他所從事的事業已是"別調孤彈",在他死後的相當長歲月中,亦不為世俗社會和佛教界所理解,"宗教則屏為世學,世學又屏為宗教,舂糧且不能宿,蓋垂青者寡矣。"(《內學雜著?與章行嚴書》)然而,他以"破釜沉舟,同向毗盧遮那頂上行去"的悲壯精神,帶領一小批同道者,在一個充滿悖論的時代環境中左沖右突︰他要在中國舉辦有如當年印度那爛陀寺一樣宏大規模的佛教大學,卻苦于沒有多少像樣的佛學教材;他要繼承恩師楊仁山的遺志,對汗牛充棟的上萬卷佛經進行嚴格的學術整理,而合格的佛學人才卻寥若晨星。他別無選擇,擺在面前的只能是一條荊棘叢生的道路︰"講學以刻經"。通過辦學以培養整理佛經的人才,在整理佛經中造就佛學人才。平生所學主要體現在對佛典的選編校訂及敘論中,故治學不在于一字一句的研討,而是善于歸納,扼其大意。尤在晚年感到來日無多,故將自己的學術觀點體現在講學和書信中,以《內學雜著》和《孔學雜著》最為精要。歐陽漸晚年親自手訂二十六種著作,輯成《歐陽競無內外學》三十冊,由支那內學院蜀院于一九四三年木刻印行。這部文選主要根據于此,並酌收發表于支那內學院學報《內學》等刊物上的重要論文。全書根據文章體裁和內容分為八編,每編之內則按時代順序排列,為方便讀者閱讀,選文皆由編選者重新分段標點。各編主要內容及選編理由如次︰
第一編《佛學通論》,收錄了《佛法非宗教非哲學而為今時所必需》、《唯識抉擇談》、《心學大意》、《〈內學〉敘言》、《辨方便與僧製》、《辨虛妄分別》、《辨二諦三性》、《辨唯識法相》等八篇文章和三篇附錄。歐陽漸對佛教的系統理論,大量見于他對佛教經典的提要敘說,以及關于佛教教育的論述之中。本編所收的只是他對佛法的一般論述。面對二十年代反宗教、反迷信運動的社會大背景,以及傳統佛教界衰敗的現狀,歐陽漸堅持佛法于宗教及哲學、科學外,別為一學,故應屏除宗教與哲學、科學的弊病︰"佛法之晦,一晦于望風下拜之佛徒,有精理而不研,妄自蹈于一般迷信之臼;二晦于迷信科哲之學者,有精理而不研,妄自屏之門牆之外。"(《致章行嚴書》)支那內學院開學之初,歐陽漸開講《唯識抉擇談》,列舉當時中國佛學有五蔽︰一、盲修禪宗者作口頭禪、野狐參而廢棄經教;二、思想方法 侗而憑私見妄事創作;三、天台、賢首等宗畛域自封、得少為足,而使佛法之光日晦;四、學人于經典著述不知簡擇最精當之唐人之書,所以義解常錯;五、學人全無研究方法而妄執難易、世、出世法門。針對"時俗廢疾"的空疏之病,在體用、真俗等關系上,強調即用顯體、即俗修真,並辨別法相、唯識實有二系。認為唯有法相、唯識之學能對治上述五蔽。本文發表之後,引起了同出楊仁山門下的太虛法師的反駁,由此帶動了對中國佛教史的深入研究。歐陽漸一生的治學充滿論戰的特點,范圍涉及對傳統中國佛教的定位,對政教關系及僧俗關系的闡述,以及對漢藏佛經翻譯中佛教術語的歧解等各個方面。歐陽漸的治學重點雖是《瑜伽》、《唯識》,然中年以後旁通《般若》,融貫空有,並最終以《涅 》為歸趣。
第二編《佛教教育》,收錄了《支那內學院研究會開會辭》、《法相大學特科開學講演》、《今日之佛法研究》、《談內學研究》、《支那內學院院訓釋》等五種。歐陽漸的佛教教育,具有重建現代佛教教團的意義。民國元年,他曾參加過一個短暫的"中國佛教會",因口號偏激,綱領超越于時代而告失敗。在這以後,他埋首書齋,稟承楊仁山刻經須設立居士道場的遺訓,先是在金陵刻經處主持研究部,然後于1922年,和學生呂澄等人創辦支那內學院,建立具有真正近代意義的中國佛教教育。抗戰期間遷至四川江津,仍稟"講學以刻經"的一貫宗旨,並發文踔厲,以激勵忠憤之氣。四方從游者甚眾,名流賢達如梁啟超、黃懺華、湯用彤、梁漱溟、陳銘樞、陳獨秀等,先後入室受業,恭執弟子禮。他把佛教教育的宗旨定為︰第一、哀正法滅,立西域學宗旨;第二、悲眾生苦,立為人學宗旨。為支那內學院立"師、悲、教、戒"四字院訓,"師、悲"著重對于人群社會的責任,"教、戒"強調學佛的理論與實踐。嗣後更立四信條︰"為真是真非之所寄,為法事光大,為居士道場,為精神所系。"《支那內學院院訓釋》系統闡述了他的教育理念和治學方向,在《釋師訓?辟謬五》中,列舉十條經証,而倡居士堪以住持正法之說。《釋教訓》作于蜀院時期,形成成熟的思想體系,提出"証智無戲論,佛境菩薩行",以頓境漸行之論,期由言教史實之真,以求觀行實踐之真。並確立毗曇、戒律、瑜伽、唯智(般若)、涅 五科院學。在教育的目的、對象及方法上,歐陽漸有著許多精辟的見解。他認為佛法為一切教育之極,教育首在于確立師道,"師體曰慧,所謂知見;師道曰悲,所謂為人之學,充人之量。"教育對象雖有平民和豪傑之分,但救今天下,應以舍生取義的豪傑之教為前提。發心須立乎其大,而作聖成佛必須篤實漸進,故概括以一個"續"字︰"相續增上,是為精進。難行苦行,遍一切行,不思議行,是為精進。日月以續而明,四時以續而成。涓涓之滴,續成江河。青青之茁,續成尋柯。悲悲不已,續成薩婆若。"(《釋悲訓》)
第三編為《佛典研究》,收錄《〈瑜伽師地論〉敘》、《〈大般若波羅蜜多經〉敘》、《〈藏要〉第一輯敘》、《〈藏要〉第二輯敘》、《贈友〈藏要〉》、《支那內學院經版圖書展覽緣起》、《〈經論斷章讀〉敘》、《精刻大藏經緣起》、《〈心經〉讀》等九篇。歐陽漸繼楊仁山之後,走上了中國佛教有史以來第一次科學整理藏經的不歸路。"釋迦以至道救世,承其後者事乃在于流通。迦葉、阿難,結集流通;龍樹、無著,闡發流通;羅什、玄奘,翻譯流通。自宋開寶雕版于益州,至予師楊仁山先生刻藏于金陵,為刊刻流通。先生之徂西也,付囑于予曰︰'我會上爾至,爾會上我來,刻藏之事,其繼續之。'"(《支那內學院經版圖書展覽緣起》)二十余年中,夙夜不敢康,刻成經籍二千卷,于俱舍、瑜伽、般若、涅 諸科要典,皆發明要義,作成敘言。自1927年起,歐陽漸即組織人力,用新的研究方法在全部藏經中選擇要典,校勘文字,編輯一套精要的佛經叢書《藏要》。原計劃將菩薩藏、聲聞藏中之經律論、西土此方著述,抉其要分為六輯,因戰爭等原因,實際上只編成三輯。編輯《藏要》是為今後徹底整理全藏作準備。"藏貌雖存,藏真早喪。一喪于金沙雜聚,而魚目篡珠;二喪于浩渺無津,而久隳簡陋;三喪于義深文澀,而屏棄誰披?經律論撰,但日增加,宋元明清,從無整理。嗟乎﹗瓊瑰雖備,棄不莊嚴;海藏空羅,任其潰壅。遂使既得金而反礦,久握珠而還貧。教不能行,藏不能讀,藥不能醫,豈不冤哉﹗故茲之刻藏,整理為宗,以為是先務之急也。整理應分三事︰一、刪蕪;二、嚴部;三、考訂。"(《精刻大藏經緣起》)對于大量汗牛充棟的後世著述,提出"余付藏外,任世浮沉"的主張,雖然驚世駭俗,卻發人深省。
第四編為《論佛學書》,收入《與章行嚴書》、《覆陳伯嚴書》、《覆魏斯逸書》、《答熊子真書》、《覆歐陽浚明書》、《答陳真如書》(二則)、《與李正剛書》、《覆梅擷芸書》(七則)等書信。在這些與友朋和門人的書信中,再現了歐陽漸一生治學求道的軌跡,尤以《答陳真如書》、《覆梅擷芸書》等晚年書信,為一生佛學思想之總結。早期的《與章行嚴書》,向當時教育總長章士釗備述支那內學院辦學特點及研究成果,並以"教育不以興國為的,而以民能充其所以為人之量為的",視為"教育神髓"。在致門人陳銘樞(真如)的信中,對他另一個弟子熊十力(子真)背離師說的理論失誤,作了入木三分的揭示︰"自既未得真甘露味飫人飢虛,而徒跡襲宗門掃蕩一切之陋習、宋儒鞭辟為己之僻執,遂乃孤明自許,縱橫恣睢,好作一往之辭。"認為自韓愈以來至熊十力,對佛教的根本誤解,就在于誤認寂滅為斷滅,以清談廢事為禪而惡之。因此在晚年書信中,不厭其詳地論述涅 、法身、法界等佛教的終極命題。在《再答陳真如書》中,回顧了在接踵而來的身家痛苦中,堅忍發奮而求道有成的過程。四十歲前後,因寡母去世,由陸王心學進而學佛,由此知生死由來。五十歲前後,女兒、兒子、胞姊、愛徒相繼夭折,于痛徹心脾中,通宵達旦,鑽研《瑜伽》、《般若》,撰成《〈瑜伽師地論〉敘》和《〈大般若經〉敘》。至六十歲,作《〈大般涅 經〉敘》,而後知無余涅 為佛法之唯一宗趣,確立一生學說之重心。
第五編為《儒學通論》,選錄《夏聲》、《孔佛》、《孔佛概論之概論》等三篇。歐陽漸于深通程朱陸王之學後研究佛學,然後以佛攝儒,闡孔、佛之同歸,本內外之兩明,故將一生著述編定為"內外學"。在《孔佛概論之概論》中,以寂滅寂靜義、用依于體義、相應不二義、舍染取淨義四點,系統闡述儒佛二家的異同。認為"孔學是菩薩分學,佛學則全部分學也。"一切哲學,都是在求安身立命、安邦定國的道體,而其間的差異,不過是求道的深淺、廣狹而已,即"佛學淵而廣,孔學簡而晦"。就趨向人生究竟而論,孔學是菩薩分學,佛學則全部分學。孔行而無果,佛則是行即是果。然而,根據真俗、體用不二的辯証關系,儒學若無超世出世之精神,則不能排除意、必、固、我之封執;佛學若無入世治世之方便,則流入頑空守寂的小乘境界。因此,佛不礙儒,得佛法而儒道愈精深;儒不礙佛,得儒術而佛法以普被。"知孔道之為行者說生生,生生,行也,非流轉于有漏,奔于習染也。知佛法之為果者說無生,無生,果也,非熏歇、燼滅、光沉、響絕之無也。淆孔于佛,壞無生義;淆佛于孔,壞生生義。"(《孔佛》)明白體用不二的原理,則儒學的發揚光大,就是救亡圖存的當務之急。
第六編為《儒典研究》,收錄《四書讀》、《心史敘》、《論孟課》、《毛詩課》的《敘》和《中庸傳》等九篇。多為自編內學院詩文課本。歐陽漸精于文學,晚年因國難而倡忠義救國之心之氣,選《毛詩課》敘曰︰"綢繆在作新,作新在作氣,作氣在觀感而憤悱。"1940年作于蜀院的《中庸傳》。認為孔學有系統談之概論,止是《中庸》一書。沿憨山德清之說,以寂滅般若為自本體,以法相唯識釋性天情Q欲Y,謂舍染取淨即是教。性無頓漸,教有等差。離位育參贊,是個人事,亦天下大事。故中庸之道,實大乘菩薩道。值此抗戰時期,尤應提倡"狂狷中庸",認為"中國自孟子後數千年來,曾無豪傑,繼文而興,蓋誤于鄉愿中庸也。"在《跋〈中庸傳〉寄諸友》中,認為孔、佛相通,通于此冊,此非積七十年之學不能說此,將《中庸傳》與《心經讀》同視作晚年定論之作。
第七編為《論儒學書》,選錄《孔學雜著》中的《與陶 士書》(四則)、《覆張溥泉》、《跋〈中庸傳〉寄諸友》、《覆蒙文通書》等討論儒學的書信。抗日軍興,歐陽漸猛烈抨擊產生漢奸的文化心理根源"鄉愿","世之敗壞,至是極矣。觀國是者,莫不歸過于貪污之官吏,豪劣之士紳,苟且偷墮之社會,此固然矣。然亦知病本之由來乎?二千余年,孔子之道廢,鄉愿之教行。"因此,真正的孔孟之道必取狂狷,"孫中山先生革命是一條鞭,不可雜保皇黨開明專製。今日抗戰到底是一條鞭,不可收容主和敗類。孔子謀道不謀食,孟子舍生而取義,踽踽獨行,不可夾雜鄉愿、兩邊立足之相似教。"(《與陶 士書三》)值此抗戰,為貞元交會之非常時期,應具一段超遠精神,而立天下之大本。此超乎常人思議之大本,"由二千年鄙儒謗棄之寂滅來,由二千年鄉愿誣蔑之中庸來。"即佛教的最高境界"寂滅",與儒家中庸的"素隱",具有體與用、全體與部分的關系。"寂之境界,人欲淨盡,天理純全境界也。一泓秋水,蕩滌纖塵,漣漪不動,寂滅寂然︰于此悟人欲淨盡境界,佛家名寂靜寂滅。天光雲影,人物山川,悉于中現,無勞一睇︰于此悟天理純全境界,佛家名無損惱寂滅。小乘寂滅,止用寂靜,大乘兼用無損惱。今談治國,應大乘同,觸處洞然寂滅全體,故曰真孔中庸還我實落。"(《覆張溥泉》)1943年2月1日的《覆蒙文通書》,是歐陽漸逝世前二月所作,可視作最後的學術遺囑。認為欲弘揚孔學以正人心,應談最勝極最勝三事︰第一、道定于孔孟一尊;第二、學以性道文章而得其根本;第三、研學必革命。"數千余年,學之衰弊,害于荀子,若必興孔,端在孟子。《詩》、《書》、《春秋》,統歸而攝于《禮》,《荀子?禮論》無創製之意,《中庸》本諸身,徵諸人,皆製作之能。學《荀》未免為弊人,學《孟》然後為豪傑之士也。有志然後能文章,更能進于性天。《禮》須囊括宇宙,《易》則必超于六合之外;《禮》唯集中國之大成,《易》則必契般若、瑜伽之妙,而得不可思議之神。《中庸》之素隱不已與修道,語語皆與涅 寂靜相符,漸既揭之矣,而《易》之契般若、瑜伽者,留待能者可乎﹗"
第八編為《人物行狀》。據周邦道、章斗航所撰《歐陽大師傳》,呂澄嘗謂︰"凡佛子之具教主規模者,愿力太宏,悲心太切,其一身所踐更,往往非人所堪。"歐陽漸曾有"回將極苦代娑婆"之句,意謂愿世人無複有自己之慘痛,有之,則一人代受可也。本編選入《歐陽東泅斃哀紀碑》,由此可窺歐陽漸激于自身喪子失女的慘痛經歷,而有如此血淚凝結的文章。歐陽漸去世前一年,撰《楊仁山居土傳》,贊揚楊仁山于佛法中有十大功德,並認為自己批判《大乘起信論》等經典,並不違背師說,因為楊仁山在《與桂伯華書》曰︰"研究因明、唯識期必徹底,為學者楷模,俾不顢頇 侗,走入外道而不自覺。"在他去世的當年,掌門弟子呂澄撰《親教師歐陽先生事略》,進一步指出︰"師之佛學,由楊老居士出。《楞嚴》、《起信》,偽說流毒千年,老居士料簡未純,至師始毅然屏絕。荑稗務去,真實乃存,誠所以竟老居士之志也。初,師受刻經累囑,以如何守成問,老居士曰︰毋然,爾法事千百倍于我,胡拘拘于是。故師宏法數十年,唯光大是務,最後作老居士傳,乃盛贊其始愿之宏,垂模之遠焉。嗚呼﹗師亦可謂善于繼述者矣。"
二十世紀末葉,有著太多的浮躁和無奈,各類橫空出世的"大師",各種五花八門的體系,匆匆來去,各領幾年乃至幾月的風騷。為本已喧囂的世間,平添幾多躁音。自古英雄多寂寞,從楊、歐、呂三代大師非凡的事業中,我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那種道義相托,薪盡火傳的精神。
本書大部分由舍弟王雷波先生承擔電腦打字,研究生聶士全、曾奕、宋道發諸君作了部分校對工作,特此申謝﹗本人雖在電腦上對每篇選文皆作三番校對,仍恐有錯,敬請讀者不吝指正。
[book_chapter]第一編《佛學通論》
[book_title]佛法非宗教非哲學而為今時所必需
今日承貴會要請,來此與諸位講演佛法,此是鄙人最願意事。但是鄙人沒有學問,今日只將我對于佛法一點意思說出,與大家共同研究而已。
今日講演題目是︰《佛法非宗教非哲學而為今時所必需》,內中意義向後再說,先將佛法名詞解釋一過。
何謂佛?何謂法?何謂佛法?按佛家有所謂三寶者︰一佛寶,二法寶,三僧寶。佛寶指人,法寶指事,僧者眾多弟子義。寶者,有用有益之義,言此三者能利益有情,故稱為寶。已得無上正等菩提的人,是稱為佛。法則範圍最廣,凡一切真假事理,有為、無為,都包在內。但包含既如此其廣,豈不有散亂無章之弊耶?不然。此法是指瑜伽所得的。瑜伽者,相應義,以其于事于理,如如相應,不增不減恰到好處,故稱為法。此法為正覺者之所證,此法為求覺者之所依,所以稱為佛法。
宗教、哲學二字,原係西洋名詞,譯過中國來,勉強比附在佛法上面。但彼二者、意義既各殊,範圍又極隘,如何能包含得此最廣大的佛法?正名定辭,所以宗教、哲學二名都用不著,佛法就是佛法,佛法就稱佛法。
次、言義。云何說佛法非宗教耶?
答︰世界所有宗教,其內容必具四個條件,而佛法都與之相反,故說佛法非宗教。何者為四?
第一、凡宗教皆崇仰一神或多數神,及其開創彼教之教主,此之神與教主,號為神聖不可侵犯,而有無上威權,能主宰賞罰一切人物,人但當依賴他。而佛法則否。昔者佛入涅磐時,以四依教弟子。所謂四依者︰
一者、依法不依人;
二者、依義不依語;
三者、依了義經不依不了義經;
四者、依智不依識。
所謂依法不依人者,即是但當依持正法,苟于法不合,則雖是佛,亦在所不從。禪宗祖師,于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語,而云︰我若見時,一棒打死與狗子吃。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前之諸佛但為吾之導師善友,絕無所謂權威賞罰之可言。是故,在宗教則不免屈抑人之個性,增長人之惰性,而在佛法中絕無有此。至于神我梵天種種謬談,則更早已破斥之,為人所共悉,此即不贅。
第二、凡一種宗教,必有其所守之聖經,此之聖經,但當信從,不許討論,一以自固其教義,一以把持人之信心。而在佛法則又異此。曾言依義不依語、依了義經不依不了義經,即是其證。今且先解此二句名詞。實有其事曰義,但有言說曰語,無義之語是為虛語,故不依之。了有二解︰一、明了為了;二、了盡為了。不了義經者,權語略語;了義經者,實語盡語。不必凡是佛說皆可執為究竟語,是故盲從者非之,善簡擇而從其勝者,佛所贊嘆也。其容人思想之自由者如此。但于此有人問曰︰佛法既不同于宗教,云何復有聖言量?答︰所謂聖言量者,非如綸音詔旨更不容人討論,蓋是已經證論,眾所公認共許之語耳。譬如幾何中之定義公理,直角必為九十度,過之為鈍角,不及為銳角,兩邊等,兩角必等之類,事具如此,更又何必討論耶﹗此而不信,則數理沒從證明。又,聖言量者,即因明中之因喻。因明定法,是用其先已成立共許之因喻,比而成其未成將立之宗。此而不信,則因明之學亦無從講起。要之,因明者,固純以科學證實之方法以立理破邪,其精實遠非今之論理學所及,固不必懼其迷信也。
三者、凡一宗教家,必有其必守之信條與必守之戒約,信條戒約即其立教之根本,此而若犯,其教乃不成。其在佛法則又異此。佛法者,有其究竟唯一之目的,而他皆此之方便。所謂究竟目的者,大菩提是。何謂菩提?度諸眾生,共登正覺是也;正覺者,智慧也;智慧者,人人固有。但由二障,隱而不顯,一煩惱障,二所知障,此二障者,皆不寂淨,皆是擾攘昏蒙之相。故欲求智慧者,必先定其心,猶水澄清乃能照物耳。而欲水之定,必先止其鼓蕩此水者。故欲心之定,心先有于戒。戒者,禁其外擾,防其內奸,以期此心之不亂耳。然則,定以慧為目的,戒以定為目的;定者慧之方便,戒又方便之方便耳。是故,持戒者菩提心為根本,而大乘菩薩利物濟生,則雖十重律儀,權行不犯,退菩提心則犯。此其規模廣闊,心量宏遠,固不同拘拘于繩墨尺寸之中以自苦為極者也。夫大乘固然,即在小乘,而亦有不出家、不剃髮、不披袈裟而成阿羅漢者(見《俱舍論》)。佛法之根本有在,方便門多,率可知矣。
四者、凡宗教家類必有其宗教式之信仰。宗教式之信仰為何?純粹感情的服從,而不容一毫理性之批評者是也。佛法異此。無上聖智要由自證得來,是故依自力而不純仗他力。依人說話,三世佛冤,盲從迷信,是乃不可度者。《瑜伽師地論》︰"四力發心︰自力、因力難退,他力、方便力易退",是也。然或謂曰︰汝言佛法既不重信仰,何乃修持次第資糧位中,首列十信;五十一心所十一善中,亦首列信數?答之曰︰信有二種,一者愚人之盲從,一者智人之樂欲。前者是所鄙棄,後者是所尊崇。信有無上菩提,信有已得菩提之人,信自己與他人皆能得此菩提,此信圓滿金剛不動,由斯因緣始入十信。此而不信,永劫沉淪。又,諸善心所信為其首者,由信起欲,由欲精進,故能被甲加行,永無退轉。是乃丈夫勇往奮進之精神,吾人登峰造極之初基,與夫委己以依人者異也。
如上所言,一者崇卑而不平,一者平等無二致;一者思想極其錮陋,一者理性極其自由;一者拘苦而昧原,一者宏闊而真證;一者屈己以從人,一者勇往以從己。二者之辨,皎若白黑,而烏可以區區之宗教與佛法相提並論哉﹗
所謂佛法非哲學者,按哲學之內容,大約有三,而佛法一一與之相反,故佛法非哲學。何者為三?
第一、哲學家唯一之要求在求真理,所謂真理者,執定必有一個甚麼東西為一切事物之究竟本質,及一切事物之所從來者是也。原來,哲學家心思比尋常聰明,要求比尋常刻切。尋常的人見了某物某事便執定以為某物某事,一例糊塗下去。譬如宗教家人說有上帝,這些庸人便承認以為有上帝,牧師教人崇拜耶穌,這些人便崇拜耶穌,一味盲從,更不思索,千百年來只是糊塗下去。自有哲學家以來,便不其然。你說有上帝,他便要問問上帝是個甚麼東西,眼可以看得見麼?耳可以聽得到麼?如謂世界人類都是上帝造的,上帝又是誰造的?上帝如果不待誰個造他,世界又何必要上帝造他?所以自從有了哲學,一切人便不肯一味糊塗了。哲學家在破除迷信一方面,本來是很對的,是可崇拜的。但是,他一方面能夠破除迷信,他果真能不迷信麼?他能破人謬執,他果能不謬執麼?他天天求真理,他果能求得到真理麼?翻開一部西洋哲學史,中間大名鼎鼎的哲學家,如像破除有人格的上帝過後,便迷信一個無人格的上帝;破除獨神論過後,便迷執一種泛神論。不信唯物的便主張唯心,不信唯心的便主張唯事。笛加爾善于懷疑,于是便破壞世界一切事實,都以為非真理,但隨即迷信一個我,以為我既能懷疑一切非真,我便是真。到了現在的羅素,便說他那個我能懷疑,我固是真還靠不住。羅素既能破一切唯物唯心非真理,然而隨又執定一切現象是真。仔細想來,他那種現象是真,與笛加爾的我是真,有何分別呢?總而言之,西方一切哲學家對于世間一切事物,你猜過去我猜過來,紛紜擾攘,相非相謗,皆是執定實有一理。甲以為理在此,乙以為理在彼,別人誠都可破,自己卻不能有個不可破的學說服人。破一立一,不過增加人許多不正確的見解而已。
問者曰︰如你說世間既無真理,到底還有甚麼?如謂一切都無,則彼虛無主義無世界、無人類,豈非是唯一獨尊的學說嗎?答曰︰虛無主義,克實亦只是一種妄見,如說真理者一樣,但名辭不同耳。並且當知,此種見解為害更大。彼輩計一切都無,趨向斷滅,主張破壞與自殺,使人橫生邪見,思慮顛倒,行為悖亂,危于世界,蓋難盡言。諸君又當知,此種異說非但在現在的時候方有,從前印度亦復如是,所謂斷滅外道,所謂惡取空者皆是也。今復質問彼曰︰如謂一切皆假,此假又何所從來?如謂一切都無,云何復有斷滅?且既一切無矣,何以你又起如是見,立如是論?又何以要懷疑?又何以要破壞?此種自語相違,自行矛盾,是為誕妄之極。但其立說膚淺,也可不必多辨了。
問者曰︰你謂哲學家之真理無有,又說真理不可求,而又不許人計空計滅,然則你們到底說甚麼、作甚麼呢?答曰︰佛法但是破執,一無所執便是佛也。故佛之說法,不說真理而說真如。真如者,如其法之量不增不減,不作擬議揣摩之謂。法如是,說亦如是,體則如其體,用則如其用,決不以一真理範圍一切事物,亦不以眾多事物奔赴于一真理。所謂在凡不滅,在聖不增,當體即是,但須證得,凡物皆然,瞬息不離者也。夫當體即是,何待外求。如彼所計之真理本來無有,但屬虛妄,則又何可求耶?有則不必求,無則不可求,故云不求真理也。問曰︰如你所說,既云真如即吾本體,不待外求,云何又為吾人所不知?且既當體即真,物物不二矣,云何又有此虛妄耶?答曰︰茲先設一喻︰諸君夜靜三更時,寢于床榻,忽生一夢,倏見山河草木宮室樓台,更有人物或親或怨,汝時感情激發,喜怒愛惡,或泣或歌,或欣或懼,及至醒時,了無一物。當汝夢中見山河人物時,汝能知其假否?當汝夢中喜怒悲懼時,汝能知汝妄否?然雖假雖妄而實不離心,如離汝心,汝又安能有夢?然又不可謂汝夢即是真實。如謂汝夢即真,醒時何以又知其顛倒不實?諸法真如亦復如是。未至真覺,終在夢中;既在夢中,虛妄顛倒,昏蔽纏心,云何得識真如本性﹗然雖不識真如本性,而此世間種種山河大地人禽動植,一切喜怒哀懼,一切心行語言,要皆不離真如本性。此雖不離真如本性,而又非即真實,及成佛果,大覺菩提,始知當時顛倒有如昨夢。然雖大覺,契證真如,此覺此如亦非從外而得,非從無忽有,仍亦即汝當日自體。是故,既不可以不識而撥無,又不可以執假以為實也。真如自性,如是如是。
問曰︰真如既如所言,吾人又如何證得耶?答曰︰此間有一句格言,聞者應深信受,即所謂不用求真,但須息妄是也。夫本體既恆不失,自可不必徒勞,獨妄為真障,是以當前不識,彼障既除,真體自現。譬之人處夢中,亦能思慮察覺,然任汝若何推尋,終始總是夢中技倆;任汝推尋有獲,所得仍惟是夢。及一旦醒時,而昔之虛妄,不求知自有知;今之真實,不求覺而自覺。故吾人真欲了知真實,惟當息此虛妄,跳出此虛妄之範圍耳。
雖然,所謂息妄者,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功。吾人歷劫以來,種種顛倒煩惱種子,蒂固根深,豈能一期拔盡?園師藝園尚須時節,農人播穀且歷春秋,況欲跳此生死範圍,證得菩提碩果,而可不歷劫修持?但求速效,烏能濟也﹗故必境、行、果三,明了無蔽,由聞而思,由思而修,三大僧祗,始登究竟。若不明此,徒以少數功德,片刻時光,見彼無成,退然思返,且謂無效,墮人信心,此乃愚痴謬妄,可悲可痛者也。
復次,所謂息妄,亦非如伐木拔草,斬斫芟夷。應知依他起性,有相是空,空自不必除,有則不可除。但權衡審度,應識其機,用舍黜陟,唯辨其性,善者既伸,惡自無由,如秤兩頭,低昂時等。此中妙用,未可悉言,真發心人,應自探討。
然又當知,夫妄亦何過,妄本無過,過生于執。譬如吾人開目則妄見山河人物珠玉珍奇,此乃自識相分,妄而非實,不離自體。然眼識變現,任運起滅,都無執著,不生好惡,則雖此幻妄,抑又何害?唯彼俱時意識,尋思執著,認為實有,而曰︰此實山河也,此實人物也,此實珠玉珍奇也。又從而推究之曰︰此實有山河種種者,必有其從來之真理也。持之而有故,言之而成理,執之而益深,遂為天下之害根。所謂生于其心,害于其政,發于其政,害于其事者是也。蓋由執生愛,由愛生取,與愛相違,復生于嗔。由此,好惡逞情,爭訟斯起,相殺相淫,相盜相欺,惡業輪迴,終古不已。夫果何過,過生于執耳。苟能不執,物物聽他本來,起滅任其幻化,都無好惡,取舍不生,身語意業,悉歸烏有,云何異熟招感,而起生死輪迴?迷苦永消,登彼大覺。是故,執破為佛,破執為法,非別有佛,非別有法。
二者、哲學之所探討即知識問題,所謂知識之起源,知識之效力,知識本質,認識論中種種主張,皆不出計度分別。佛法不然,前四依中說依智不依識。所謂識者,即吾人虛妄分別是也。所謂智者,智有二種︰一者根本智,二者後得智。根本智者,親緣真如,和合一味,平等平等,都無分別是也。後得智者,證真如已,復變依他與識相應,而緣俗諦以度群生是也。此後得智既緣一切,是故真妄虛實、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世間出世間,盡無不知,盡無不了。由斯建立法相學,由斯建立唯識學,由斯建立一切方便學。彼所謂認識論者,從彼之意俱可了達。如是設問知識之來源何如乎,則可答曰︰有阿賴耶識含藏一切名言種子(具受熏持種之性,而非是種,但是持種)無始傳來,種(種子)現(現行)熏習;八、七、六、五,展轉變現,能了能別,所謂知識由斯而起。彼不達此阿賴耶者,或謂知識出于先天,而先天為是甚麼?不了其體,何以示人?又或謂出于經驗者,經驗何以存而不失?又復何以無端發此經驗?此疑不解,何以取信。其為批評論者,則又不過調停兩是,舍百步之走,而取五十步之走而已。然彼二既是徒虛,更何長短可說?今既了達賴耶,一者、識有自種,為生識因緣,故不同于經驗論但執法塵。二者、諸識現行復熏成種,復由此種能生後識,故不同于先天論但執一常。種生于現,現生于種,八識因依,執持含藏,理實事真,不復同彼調停兩可論但有言說。吾敢斷言之曰︰若必談知識之本源,惟有佛法為能知也。
所謂知識之效力如何耶?在彼未達唯識者,則或以為吾人知識無所不了,是謂獨斷論;其或以吾人之知識了無足恃、一無所能者,是為懷疑論;其或以為吾人之知識實有範圍,越此範圍則在所不悉,是謂積極論。今唯識家言,俱異于彼。一者、眾生之識,各局其量,詳彼哲學家知識之範圍體性,不出唯識家所謂之率爾尋求決定之六識也。六識局于法塵,八識、七識之緣得著者,六識尚緣不著,況乎與淨識相應之四智之緣得著者,而謂六識能緣得著耶?恆河沙數世界外一滴之雨咸知頭數,而謂六識能知耶?故不同于獨斷論。二者、凡屬有情,皆具八識五十一心所,此心、心所,由見、相、自證、證自證四分成就。見緣相分,自證緣見,內二互緣,皆親所緣,皆現量得。雖或見分緣相有比有非,而自證緣彼亦屬現量,自證為見果,證自證為自證果,自證復為證自證果,而皆現量(柏格森直覺非現量,但是率爾尋求之獨頭意識)。是故無無窮過。是以,無染無淨,無比無非,一入自證,悉成真實。七識執我雖為非量,然若疏緣我影,任緣第八,而不執八為我以我為八,亦復無過(六識遍計同此)。過生于執,非生于緣,是故一切真實一切決定。以是理故,不同于懷疑論。彼積極論者,但為調停兩可,而此于彼一切俱非,是故不同于彼積極論。
所謂識之本質為何耶?彼未了達唯識者,或謂知識本質唯吾觀念,或謂知識本質存于實在之物體,或謂非心非物但現象耳。了達唯識義者,始知凡識四分合成︰一者、見,謂能識。二者、相,謂所識。三者、自證,此見、相二分皆依自證而起,此自證分是稱自體,此體若無,便無相、見,亦無量果。四者、證自證,此證自證分復為自證分之量果,而復以彼以為量果,俱如前說。如謂無相則無所緣,既無所緣即不成識,非于龜毛而生識故,是故不同于觀念論。如謂無見則無能緣,亦不成識,非彼虛空亦能了故,是故不同于實在論。如無自證即無相、見,相、見俱無即不成識,非無蝸頭起二角故,假依實有,現象依自體有,是故不同于彼現象論。從上說來,所謂知識問題,在彼則謬妄重重,乖舛莫定,在此則如實正智,金剛不搖。如何佛法同彼哲學?今之哲學非特不知知識之來源、效力、本質而已,即曰彼知,亦只是知散亂意識之一部分耳,識量之廣大,彼俱不知也。
問︰人有此知識,止知有此知識可耳,更求識量之廣大,有何必要耶?答︰即此知識,不能孤起,相繫相成,不能獨立,故有求識量廣大之必要。知識之本體名自性,自性之起必有所依,此依名根。自性依根而起矣,起必有所及,此及名塵。一識之起必有其伴,此伴名心所。自性、所依、所及、所伴四者合,而識起之事得矣。然此識起亦非徒然而起,起必有所為,此所為名作業。必有此五事,而後知識之事始畢。此事雖畢,經數十年後復能記憶之,則必有攝藏此事者為之攝藏,此攝藏名八識。知識自性名六識,與知識同起之眼耳鼻舌身識名五識。五識有依根,六識亦有依根,名七識。此其識量之廣如是,而俱與知識有密切關系,知識不能離是而獨立也。是故獨隘一知識而求知識之來源、效力、本質,決不能得其真相也。是故,哲學者無結果之學也。(上來說理稍近專門,如欲求精詳,當研唯識。)
三者、哲學家之所探討為對于宇宙之說明,在昔則有唯心、唯物,一元、二元論,後復有原子、電子論;在今科學進步相對論出,始知宇宙非實物,不但昔者玄學家之唯心論、一元論無存在之理由,即物質實在論亦復難以成立。今之科學之所要求者唯方程式耳,世界之所實有者惟一項一項的事情,非一件一件的物質也。羅素之徒承風而起,由是分析物、分析心,物析而心,心析而物,但有現象不見本體。夫既無本體,現象復何由而生?且既執現象實有,亦是離識有境。此種論說,以較西方舊日,誠見高明,以彼西方學說舊無根柢,而科學勃興于二三百年間能有此成功,亦良足欽佩。然佛法之言,猶異夫此。茲以唯識之義略為解釋于後。唯識家但說唯識,不言宇宙。心即識也,色亦識也。譬如于眼,能見于色是為眼識,此色非離眼識實有,以離識不起故。相分不離自證,亦猶見分不離自證,是故色非實有,但有眼識。聲香味觸法,亦復如是。一切色法,但為識之相分。山河大地亦有本質,而此本質即為八識相分。故曰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故宇宙離識非是實有。
復次,又當知此識亦即是妄,都無自性。何者?仗因托緣,方得起故。譬如眼識生時,非自然生,待因緣合,其數為九︰一者根,二者境,三者作意,四者空,五者明,六者分別依六識,七者染淨依七識,八者根本依八識,九者識自種子。如是,耳識生時因緣必八,鼻舌身識因緣需七,六識需五,七識需五,八識需四。既有所仗托和合而起,故非實有,但如幻耳。既無主宰,亦非自然,是為依他起性。
復次,又應當知此因緣,有亦不常。何者?以其頓生頓滅,剎那不停故。蓋識之生,眾緣既合,種起現行,現行起時,復熏成種,才生即滅,現謝滅已,種復生現,現又熏種,種又生現。如是剎那剎那,相續前後,于現生時,山河大地歷歷在目,生已即滅,又復寂然。是故,吾人一日半日中,已不知歷盡許多新天地矣。或曰︰既云頓生頓滅,何以吾人目視山河但見其生未見其滅?但見其有不見其無?曰︰此無可疑,譬如電影,以彼電力迅速,遂乃見彼影像確然,前後始終宛如為一,而不知彼數分種之間,頓滅頓生,舊去新來,已易百千底片矣。宇宙幻妄,頓滅頓生,亦復如是。復次,此雖幻有,而即是識。識雖起滅無恆,而種子功能永無消滅。但有隱顯之殊,絕無生滅之事,既無有始,亦無有終。是故,不同彼現象論者謂無心有事,從無忽有;又不同彼斷滅論者,有已忽滅。雖則頓起頓滅,而實不生不滅。
復次,當知一人八識,各有相、見,是故山河大地有情各變,而非多情共一山河大地。以俗語表之,即人各一宇宙是也。雖同居共處,而亙始亙終彼此不能相離。彼不能越出彼之宇宙,而攙雜此之宇宙;此亦不能越出此之宇宙,攙雜彼之宇宙。是故,對語一室,而天地各殊;同寢一榻,而枕衾各異。此中妙理,更復難言。或曰︰既云彼此之天地各殊,何以復能共處一室而不相礙?又,有情所變既異,云何復能共證一物耶?答︰此亦設一喻,譬如燈光,于一室中然彼多燈,一一燈光都非相礙,一一燈光都能照室。有情變相亦復如是,業力既同,處所無異,所變相似,不相障礙,如眾燈明,各遍似一,光光相網,胡為相礙﹗業力既同,處所既一,故所緣雖別,亦互證而知。雖互證知,而實各證所知,非共證一知也。何者?以業力異者,雖同一處所證別故。如無病人與有病者共嘗一味,甘苦各別,由此故知境非實有,唯有心耳。
復次,既知心外無境,大地山河與吾為一,由此當悟吾人之身非復局于七尺之軀,吾人之心量廣闊,如同法界,遍于虛空。自從虛妄分列,遍計固執,遂乃把握七尺臭皮以為自我,自此之外別為他物。愛憎劫奪,橫起狂興,歷劫沉淪,永無超拔,棄舍瀛渤,認取浮漚。是故,佛告文殊︰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二月。善男子,空實無華,病者妄執,吾等眾生,無始時來,長處夢中,沉 莫治,今當發無上菩提之心,息此一切虛妄,復吾本性,識取自身,是為丈夫唯一大事。
總而言之,彼諸哲學家者所見所知,于地不過此世界,于時不過數十年間,不求多聞,故隘其量,故扃其慧。若夫佛法,則異乎此。彼諸佛菩薩,自發起無上菩提心、廣大心、無邊心以來,其時則以一阿僧祗劫明決此事,二劫見之,三劫修滿而證之,然後隨身現化,普度有情,以彼真知,覺諸後起。其說為三世諸佛所共證而莫或異,其地則自一世界至無量無邊世界而不可離。舍此不信,徒自暴絕,以螢火之光當日月之明,高下之辨不待言矣。
問者曰︰如汝所云,類為常情所難了,亦為世理所未經。汝斥宗教為迷信,汝言得亦非迷信耶?曰︰佛法之與宗教,其異既如上言,此即不辨。至佛法,亦有難信難解者,雖然,稍安無躁。世間難信難解之事理亦眾也,然勿謂其難信而遽斥其迷焉。譬如,物質實在,此亦常人之恆情也,然在羅素等,則謂無有物質,只有事情,吾人遽可以常理而斥彼迷信乎?又如萬有引力之定律,二百年來人所不敢否認者也,自安斯坦相對律出,而彼萬有引力之定律乃失其尊嚴,吾人遽可以舊日之見,而斥安斯坦之迷信耶?抑又如任何三角形,三角之和必等于二直角,此亦自希臘以來人所公認之定理也,然近日新幾何出,復云三角之和有大于二直角者,亦有小于二直角者,吾人又安可以常情而斥其為迷信耶?以一指翻動太平洋全體,人必曰此妄人也,此妄語也,然事有誠然,如將入此一指于太平洋中,其近指之水必排動其鄰近之容積而後能納之,此鄰近又必排其鄰近,則雖謂太平洋全體翻動亦可也。牽一發而全身動,故必知三阿僧祗劫,然後知此一剎那也;故必知無量無邊世界,而後知此一世界也。是故,人智原有高下之不齊,而斷不可用常情以度高明之所知。彼科學家哲學家與吾人同處夢中者耳,智慮不齊尚不可以常情測,佛與眾生一覺一夢,則又烏可以夢中人之知解,而妄測大覺者之真證耶﹗如真欲斥佛法之迷妄者,亦非不可,但必先讀其書,先達其旨,而後始可從事。苟于彼之書尚未曾讀,或尚未能讀,而動以逸出常情相非難,且將見笑于科學家矣,于佛法奚損毫發耶﹗(以上言佛法與宗教哲學之異既盡)
(恩洋按,上來所談,妙味重重,俱達問題深處。洋六月自北大來謁吾師,朝夕侍側,渥聞勝義,玄音一演,蒙妄頓消。始知昔日所治哲學種種迷執,有同說夢,安身立命,別有在也。晨鐘木鐸,更焉求之。由是踴躍,愛莫忍去。今以記錄之便,備以平日所聞,具列如上,以餉好學。嗟乎﹗同志盡其歸哉﹗)
此篇系歐陽竟無先生在南京高等師範學校哲學研究會講演。由其弟子王君恩洋筆記。當時講題,系《佛法非宗教非哲學而為今時所必需》。因限于時間,未畢其半。《佛法為今時所必需》一段,系王君恩洋續成。附錄篇後。頃承歐陽先生郵寄來粵,特由同人印成單行本流布。(又,此篇曾付刊南京高師《文哲月刊》,後《民鐸雜志》李石岑先生函索此稿,擬刊諸《民鐸》三卷三號。)刊者志。
[book_title]附︰佛法為今時所必需
王恩洋
雲何謂佛法為今日所必需耶?答此問題,先需聲明幾句話。便是一切有情,但有覺迷兩途,出迷還覺,舍佛法別無二道,是故欲出迷途,必由佛法。佛法者非今日始需,非現在始需,又非特中國人始需,又非特人類始需。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余涅 而滅度之。遍極大千沙界,窮極過現未來,一切一切,無量無邊,皆佛法之所當覆,皆菩薩之所當度者。而于時間則分現在,于空間則分中國,于眾生則分人類。而曰人類當學佛法,中國人必需佛法,現在當宏佛法,若是舍棄菩薩大愿,是為謗佛法,非宏佛法也。然而,謂佛法為今日所必需者,謂夫時危勢急,于今為極,迫不及待,不可稍緩之謂耳。
所以者何?答曰︰縱觀千古,橫察大地,今日非紛亂危急之秋乎?強凌弱,眾暴寡,武力專橫,金錢驕縱,殺人動以千萬計,滅國動以數十計,陰慘橫裂,禍亂極矣。雖然,此猶非所最痛,亦非所最危。所謂最痛最危者,則人心失其所信,競無安身立命之方,異說肆其紛披,競無蕩蕩平平之路。莊生有雲︰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心既失其所信,而無可適從,于是言語莫知所出,手足不知所措,行為不知所向。潦倒終古,酲 一生,如是而生,生曷如死﹗且夫人心不能無所用,不信于正則信于邪;人身不能無所動,不動于道則動于暴。如是,則盜竊奸詭,何惡不作矣﹗
然則,今日世界之亂,特其果耳;今日人心之亂,乃其因也。蓋彼西歐,自希臘、羅馬之末,國勢危惴,學說陵夷,于是北方蠻族,劫其主權,複有猶太耶教,劫其思想,千余年間,是稱黑暗時代。然人心不能久蔽而不顯,思想不能久屈而不伸。爰有哲學家破上帝造物之說,除迷信,研形而上學,而一元、二元之論,唯心、唯物之談,紛紜雜出;嗣有科學家,研物質學,創造極多,而利用厚生、日用飲食之事,于茲大備。二者之間,科學盛行。持實驗主義者,既不迷信宗教,亦不空談玄學,以為人生不可一日離者,衣食住也,要當利用天然,以益人事,本科學之方法,謀人類之幸福耳。夫利用厚生,亦何可少?人類一日未離世間,一切有情,皆依食住,是故科學家言,甚盛行也。雖然,人心不能無思,所思不能以此衣食住為限;人心必有所欲,所欲不必唯在物質之中。而欲人之盡棄哲學妙理而不談,而不思,而不欲,此大不可能之事也。又況唯是主張人生,于生從何來,歿從何去,一切不問,但以數十年寒暑之安樂為滿足,其或有鄙棄此數十年之寒暑為不足,而更思其永久者,則又將奈何?又況科學進步,物質實在之論既已不真,彼蓋安斯坦輩之所要求者唯一方程式耳,羅素輩目中所見之物非物也,所見之人非人也,一件一件的事情,由論理學而組織之耳。由此以談,則所謂人者何?一方程式耳;物質者何?現象之結合耳。如是,一切虛幻,除虛幻更無有實。是人生之價值既已完全取消,又何必勞勞終日,苦心焦思,以事創造,以事進取耶?是故,今之哲學家之言,科學家言,大勢所趨,必歸于懷疑論。然于此際有異軍起,一切哲學理智及科學方法、論理學概念、觀念廢而不用,以為此皆不足以求真,皆不足創造,而別有主張,號為直覺,謂此直覺但事內省,便可以得一切真,見一切實,便可以創造進步,使生命綿延于無窮,則所謂伯格森者是也。平心論之,人類之行為豈果出于理智?一舉一動而必問其所以然,而必推其結果,則天地雖大,實無所措其手足矣。是故,為行為之動力者,純屬感情,則欲事創造生活,良以直覺為當。雖羅素主張理性,而于行為則認沖動為本,故欲生命之綿延,柏氏主張誠非無見。又科學之組織,純以概念觀念為具,以方程為準。概念也,方程式也,皆名言也,皆假說也。名言所得,唯是名言;假說所得,唯是假說。欲求本體,親証真實,愈趨愈遠。是故,柏氏之反對科學,亦非無故。雖然,彼所主張之直覺,遂至當乎?遂無弊乎?當知吾人同在夢中,于此夢中,一切之意志、感情、知識均不可恃,則彼直覺亦胡可恃?蓋雜染種子,紛措混淆,隨緣執我,所得常為非量故也。直覺之說非至當也,而彼主張理性主張科學者,又即以修正此情感沖動之錯誤為其理由。故羅素反對柏格林曰︰文明人都由理智,野蠻人反之;人類都用理智,動物反之。如尚談直覺,則請回到山林中可也。以吾觀之,使今人準柏氏之道而行之,棄科學規律而不用,盲參瞎証,取舍任情,其不流入武斷派者鮮也。是故今日哲學界之大勢,一面為羅素之現象論,一面為柏氏之直覺論,由前之勢必走入懷疑,由後之道必走入獨斷。平心而論,羅氏、柏氏果非昔日之懷疑派、獨斷派乎?不過科學進步,其所憑藉以懷疑、獨斷者根據既厚,以視昔之懷疑、獨斷者為有進步焉耳。然在昔懷疑、獨斷風行一世之日,又豈非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莫可奪者?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二者之辨,相差何能以過也。抑又以理推之,今後之哲學當何如耶?吾意繼羅、柏而起者,必有風行一世之虛無破壞斷滅派。何者?西方哲學于相反兩家學說之後,必有一調和派出現。而二氏之學,果有調和之余地乎?以吾觀之,于善的一面部無調和之余地,于壞的方面,則融洽乃至易也。何者?由羅氏之推論,歸于一切皆虛,然懷疑至極,終難舍我。要知我執至深,隨情即發,縱理論若何深刻,此我終不能化,羅氏既于哲理一面破壞所謂人之實在也,然而仍複主張改造,主張進化,我既虛偽,改造奚為?故知其非真能忘我也。由我見之存,則柏氏直覺之說即可乘機而入。其必曰︰一切皆假,唯我是實,但憑直覺,無為不可。以羅氏之理論,加入柏氏之方法,自茲而後,由懷疑而武斷,由武斷複懷疑。于外物則一切皆非,于自我則一切皆是。又複加以科學發達以來,工業進步,一面殺人之具既精,一面貧富之差日遠,由茲怨毒潛伏,苦多樂少,抑郁憤慨之氣,充塞人心,社會人群既無可聊生,從而主張破壞,主張斷滅,機勢既順,奔壑朝東。是故吾謂二氏之後,必有風行一時之虛無破壞斷滅派出世也。諸君諸君,此時非遠,現已預見其倪,邪思而橫議,橫議而狂行,破壞家庭,破壞國家,破壞社會,破壞世界,獸性橫流,天性將絕,馴至父子無親,兄弟相仇,夫婦則獸合而禽離,朋友則利交而貨賣。當斯時也,不但諸佛正法滯礙不行,即堯舜周孔所持之世法亦滅亡淨盡,人間地獄,天地鐵圍,危乎悲哉﹗吾人又當思之,宗教果無死灰複燃之日乎?吾意當彼支離滅裂之際,人心危脆,必有天魔者出,左手持經,右手持劍,如模罕默德之徒,芟夷斬伐,聚殲無辜;又必有若秦始皇坑焚之舉,今古文獻,蕩滅無余,以行其崇奉一尊之信仰。何者?狂醉之思想,非宗教固不足以一之;紛亂之社會,非武力固不足以平之;而脆薄弱喪之人心,又至易以暴力、宗教惕服之也。若是,則全球盡為宗教、暴力所壓服,而人類黑暗之時代複至矣。羅素在北京末次講演告我國人曰︰"中國人切莫要單靠西方文明,依樣模仿的移殖過來。諸君要知,西方文明到現在已經走入末路了。近幾十年來,引入戰爭一天甚似一天,到得將來也許被他文明所引出的戰爭,將他那文明摧滅了。"此語之發,非無故也。吾人今日而不急起直追,破人類一切疑,解人類一切惑,除宗教上一切迷信,而與人類以正信;辟哲學上一切妄見,而與人類以正見,使人心有依,而塞未來之患,是即吾人之罪,遺子孫以無窮之大禍矣。諸君諸君,心其忍乎﹗
方今時勢之急,既有若此,然而求諸近代學說能有挽此狂瀾,預防大禍者,縱眼四顧,除佛法曾無有二。蓋佛法者,真能除宗教上一切迷信,而與人以正信者也;佛法者,真能除哲學上一切邪見,而與人以正見者也。何以故?宗教家之信仰唯依乎人,佛法則唯依于法;宗教以上帝為萬能,佛法則以自心為萬能;宗教以宇宙由上帝所造,佛法則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山河大地與我一體,自識變現非有主宰;宗教于彼教主視為至高無上,而佛法則種姓親因唯屬自我,諸佛菩薩譬如良友但為增上。又當知︰即心即佛,即心即法,心佛眾生平等無二,從此則依賴之心去,而勇猛之志堅矣。仰又當知︰彼諸宗教唯以天堂為極樂,以自了為究竟,實亦不能究竟;而佛法者,發大菩提心,發大悲心,自未得度而先度他,三大僧祗皆為度眾。是故,菩薩不舍眾生不出世間,寧自入地獄而不愿眾生無間受苦。然則,佛法與宗教之異,非特真妄有殊,抑亦公私廣狹、博大卑陋永異矣﹗
複言佛法與哲學異。哲學家所言之真理乃屬虛妄,佛法言真如乃純親証;哲學家求真理不得便撥無真實,佛法則當體即是更不待外求;哲學之言認識但知六識,佛法則八識五十一心所無不洞了;哲學家惟由六識計度,佛法則以正智親知;哲學家不走絕端則模糊兩是,佛法則如如相應,真實不虛;哲學家于宇宙則隔之為二,佛法則與我為一;哲學家則迷離而不知其所以然,佛法則親親切切起滅轉變一唯由我。以是之故,哲學家不走入懷疑而一切迷妄,則走入武斷而一切固執;佛法則真真實實,是是非非,有則說有,依他幻有、圓成實有故;無則說無,遍計俱空故。由是,一切諸法,非有非無,亦有亦無,實有實無,不增不減,不迷不執,遠離二邊,契會中道。由上之故,一切哲學唯是說夢,于人事既無所關,于眾生且極危險,懷疑武斷易入邪見故。入邪見者,執斷執常,計有計無。計無之禍其害尤烈。何以故?一切虛幻都無所有,善既無功,惡亦無報,更何為而修習功德?更何為而濟度眾生?由彼之言,必至任情取奪,異見橫生,破壞一切世間出世間善法故。而在佛法則異乎此,所謂依他如幻,以因緣生故;如幻有相,相複有體,即真如故。所謂一切唯識,但遮外境,而不遮識。當知一切有情,皆有八識五十一心所,無始以來與我光光相網,俱遍法界,必發大悲大愿之心,與之同出苦海,不似計滅者,竟至忘情背恩入險薄故。又當知,依他起性如幻起滅,而真如體如如不動,不增不減,無生滅故,現識雖複時起時滅,而八識持種,永無壞故。由斯過去、現在、未來恆河沙劫,永非無有,以是因緣,當勤修學,自利利他,善惡果報,毫發不爽故。故哲學為危險之論,佛法為真實之談,取舍從違,理斯準矣。
諸君應知︰吾言佛法非宗教非哲學,非于佛法有所私,非于彼二有所惡也。當知一切宗教家、哲學家皆吾兄弟,彼有信仰之誠,是吾所敬;彼有求真之心,尤吾所愛;惟彼不得其道,不知其方,是用痛心,欲其歸正。又應當知︰佛法陵夷,于今為極,諸信佛法者流,不同二乘之顓愚,則同外道之橫議,坦坦大道,荊棘叢生。自近日西化東來,乃複依稀比附,或以擬彼宗教而類我佛于耶穌,或以擬彼哲學而類三藏于外道,婢膝奴顏,苟且圖活,此非所以宏佛法,是乃所以謗三寶也。諸君應知︰天地在吾掌握,吾豈肯受宗教之束縛?萬法具吾一心,吾豈甘隨哲學而昏迷?一切有情,但有覺迷兩途,世間那有宗教、哲學二物﹗當知我佛以三十二種大悲而出于世,三十二種大悲者,即悲眾生起一切執,生一切見耳。一切見中,差別有五︰一、我我所見;二、斷常見;三、邪見;四、見取;五、戒禁取。見取者何?謂于諸見及所依蘊,執為最勝,一切斗諍所依為業。戒禁取者何?謂于隨順諸見戒禁及所依蘊能得清淨,無利勤苦所依為業。所謂哲學,即是見取,一切斗諍之所由興故。所謂宗教,即戒禁取,一切無利勤苦所由起故。是二取者,佛法之所當辟,而何複比附依違之也?
或複難曰︰佛法誠高矣廣矣﹗雖然,當今之世有強權而無公理,使人皆學佛,則國不亡、種不滅乎?又況乎佛法以出世為歸,以厭世為始,一切都是消極主義,于人類之生存,世道之混亂,有何關乎?答曰︰凡此之難,如前所言,俱可解答。彼輩之惑,蓋一則以宗教例佛法,一則以二乘目大乘故耳。今後總答此問,一者、當知佛法根本乃菩提大愿,二者、當知佛法方便多門不拘形式,三者、當知學佛要歷長劫。菩提大愿者,求正覺而不求寂滅故,眾生不成佛,我誓不成佛故,由此大愿以為根本,曰定曰戒皆其方便。所謂方便多門不拘形式者,佛度眾生,其徒有四,曰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在家出家俱無礙故。佛有三乘,曰人天乘、曰小乘、(中分二︰聲聞,獨覺)曰大乘,種姓不定,應機說法故。佛法製戒,有大乘律,有小乘律,大乘持戒,菩提以為根本,是以經權互用,利物濟生,犯而不犯故。所謂學佛要歷長劫者,佛由一切智智成,一切智智由大悲起,大悲由不舍眾生起,自未得度而先度人者,菩薩發心,眾生成佛菩薩成佛,菩薩以他為自故,他度為自度故。以是因緣,菩薩不厭生死,不住涅 ,歷劫修行,俱在世間,化度愈宏,種姓斯生,馴而不已,即成正覺。而三身化度,窮未來際,是故佛不出世,佛不厭世,佛法非消極,佛法非退屈。治世御侮,濟亂持危,亦菩薩之所有事也。總之,佛法之始,唯在正信,唯在正見,唯在正行;佛法之終,唯在正覺。然則,根本決定,金剛不搖,外此則隨時方便,豈執一也。然則,種種危懼,皆屬妄情,一切狐疑,非達佛旨。
如上所明,于佛法要義略示端倪,如欲求精詳,當專研經論。諸君諸君,今何世乎,眾生迷妄,大亂迫前,我不拔度,而誰拔度﹗又複當知,我佛大悲,說法良苦,諸大菩薩,慘淡經營。我國先哲,隋唐諸彥,傳譯纂記,垂統綦勞;宋明以來,大道微矣,奘師、窺師之學,唯識、法相之義,若浮若沉,幾同絕響。是則,賢聖精神,擲諸虛牝,大道橐鑰,漫無迪人。譬諸一家,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負荷。既內疚于神明,徒虛生于宇宙。誰有智者,而不奮然以正法之宏揚為己任,以眾生之危苦而疚心?先業中興,慧輪重耀,勃乎興起,是在丈夫。
(恩洋按,此文吾師在南京高師哲學研究會之講演錄也。師以局于時間,未盡其意,詞亦未畢其半,恩洋複以平日所受,備而錄焉,以供同志研討。自"雲何佛法為今日所必需耶"以下,洋謬以己意續成之者。前後文詞未及修正,知不雅馴,閱者但求其意可耳。)
(據民國十一年(1922年)四月廣州惠愛中路壬癸坊即廬印行《佛法非宗教非哲學》單行本)
[book_title]附︰歐陽競無先生答梅君書
(前略)批張君文雲︰用是生滅,體是真如,見相生滅,內二分正智緣如;若克實言之,內二分安立証義概屬正智邊;言以証自証為如自証緣之,則自証為智;以自証為如証自証緣之,則証自証為智雲雲。王君疑以証自証為如自証為如兩句,令為解之,分三段︰
(一)自証與如義︰《述記》五十五卷七頁右一行雲︰自証分與真如境體義無別。《義演》二十三解之雲︰真如是一切法體,亦是無分別智之體,自証複是見相二分之體,據此道理說雲無分別。相見道不法自証者,以其無分別與如俱屬體邊故也。相見後得須表詮分別,故唯法真見道之見分,屬用邊故也。是自証與如就用有分,就體雖非是一而無分也。
(二)自証緣如義︰智如雖二,然無分別智為能緣,緣真如所緣時宛若如一。且智不起用時,寂然泯然與如無別。智不起用者,如處女腹中他日有生子用,今日謂之為處女子,然實處女今日無子也。智雖不起,他日必起,今日不謂如而謂智,如處女子也。然其實智與如相處寂然泯然,無能條然即時別出其智,如實處女今日無子也。自証緣如與如相處,如是如是。
(三)批文是曲順自証緣如一句之意︰自証緣如,今自証緣自証及証自証緣自証,豈非不緣如耶?故曰︰以自証為如,以証自証為如也,以為之言,非自証即如,特以之為如耳(將能作所之意)。于此有難者曰︰如即是如,智即是智,絕然不同,而可容人隨意顛用耶?答︰依如為智體、智為相見體言,說智而如攝其中,且以之為體,一無別也。依智不起用時言說智而如不可離,二無別也。又況批文是說能緣邊事,主旨成就內二分是智之意也。能緣而緣其所緣,一向是說真如所緣矣,今忽說自証是所緣,不亦是變其能而作所境耶?能不可任意變作所而變之者,必其有可以變作之理在故也。即自証智不起用與其真如無別,所以以之為所,而緣彼之証自証亦乃得用其所謂能者也。然其實則非真如也。今批文亦然,以之為所、為如,非即是如故也。
然則以智緣智耶?以智緣如耶?克言之,以智緣如不可分之智如也。就如邊言曰正智緣如也,就智邊言曰自証智緣証自証智也。法相不可亂,而亦不可不細察其微也。(後略)
[book_title]唯識抉擇談
第一次(民國十一年九月二日)
【將談《成唯識論》之八段十義,先于本宗要義作十抉擇而談。】(引用標以內系直錄演講原稿之文,以下並同此例。注 )將談十抉擇,先明今時佛法之蔽。其蔽為何?略舉五端︰
一者、自禪宗入中國後,盲修之徒以為佛法本屬直指本心,不立文字,見性即可成佛,何必拘拘名言?殊不知禪家絕高境界系在利根上智道理湊拍之時。其于無量劫前,文字般若熏種極久;即見道以後亦不廢諸佛語言,見諸載籍,非可臆說。而盲者不知,徒拾禪家一二公案為口頭禪,作野狐參,漫謂佛性不在文字之中;于是前聖典籍、先德至言,廢而不用,而佛法真義浸以微矣。
二者、中國人之思想非常 侗,對于各種學問皆欠精密之觀察;談及佛法,更多疏漏。在教理上既未曾用過苦功,即憑一己之私見妄事創作。極其究也,著述愈多,錯誤愈大,比之西方佛、菩薩所說之法,其真偽相去誠不可以道裡計也。
三者、自天台、賢首等宗興盛而後,佛法之光愈晦。諸創教者本未入聖位(如智者即自謂系五品位。)所見自有不及西土大士之處。而奉行者以為世尊再世,畛域自封,得少為足,佛法之不明宜矣。
四者、學人之于經典著述,不知抉擇。了義不了義乎,如理不如理乎,皆未之思也。既未之思,難免不誤。克實而談,經論譯文雖有新舊,要以唐人新譯為勝。唐人之書間或深博難通,然其一語義俱極諦審,多舊譯所不及。又談著述,唐人亦稱最精。六朝要籍未備,宋明古典散亡,前後作者乏于依據,難雲盡當。今人漫無簡擇,隨拾即是,所以義解常錯也。
五者、學人全無研究方法;徘徊歧途,望門投止,非視學佛為一大難途,即執一行一門以為究竟,如今之言淨土者即是。如此安望佛法之能全顯露耶﹗且今之學者視世、出世智截然異轍,不可助成,于是一切新方法皆排斥不用;徒逞玄談,失人正信,比比見矣。
欲祛上五弊,非先入唯識、法相之門不可。唯識、法相,方便善巧,道理究竟。學者于此研求,既能洞明義理,又可藥思想 侗之弊,不為不盡之說所惑;且讀唐人譯述,既有了義之可依,又得如理之可思,前之五蔽不期自除;今所以亟亟提倡法相唯識也。抉擇之談理難詳盡,【時俗廢疾,略而起之,要其精義,絡繹隨文。】
第一、抉擇體用談用義
【無為是體,有為是用;】此粗言之也。若加細別,則有體中之體、體中之用、用中之體、用中之用。今先言其粗者︰無為有八,即虛空、擇滅、非擇滅、不動、想受滅(此五皆就真如義別而立)、三性真如是也。雲何虛空?真如離障之謂。雲何擇滅?由慧簡擇得証之謂。雲何非擇滅?緣缺不生之謂。雲何不動?苦樂受滅(即第四禪)之謂。雲何想受滅?離無所有處欲,想受不行之謂。雲何三性真如?謂善、惡、無記法中清淨境界性。蓋真如遍一切一味,非惡無記中即不遍也,此理須辨。無為法不待造作,無有作用,故為諸法之體。反之由造作生,有作用法,即是有為,故有為是用。此所謂粗言體用也。次細分體用有如左表︰
一、體中之體
一真法界
二、體中之用
二空所顯真如(又三性真如)
三、用中之體
種子
四、用中之用
現行
何以謂一真法界為體中之體?以其周遍一切故,諸行所依故。何以謂二空所顯為體中之用?以其証得故,為所緣緣故。何以謂種子為用中之體?以種子眠伏藏識,一切有為所依生故。何以謂現行為用中之用?以現行有強盛勢用,依種子而起故。此總言體用也。如更以相明體用二者、則【非生滅是體,生滅是用;常一是體,因果轉變是用。】何謂非生滅與生滅?欲明此義,須先解剎那義。剎那者,念之異名。念者,變動不居之幻相也。吾人一生心之頃,有無數幻相于中顯現,非可以暫時止息。此頃間無數幻相,以其至促至細,故假以剎那之名。言剎那者,微細難思,才生即滅,不稍停留;正成果時,前念因滅,後念果生,如秤兩頭低昂時等(然將成果時種現同在一處,此即因果同時之義)。常情幻現,亙古遷流,所謂生滅大用,其實如是。反乎此則是非生滅之相也。
複次,何謂常一與因果轉變?轉變即是生滅。因果生滅,相續幻現,証得其實相,是謂如幻三昧,亦名不空金剛。蓋幻相歷然,如量顯現,不壞一法成其全知,故曰如幻三昧。有種能生,勢用終存,幻作宇宙眾相,從無始來盡未來際轉變而現,故曰不空金剛。所謂因果轉變其相如是。反乎此則是常一之相也。
上以諸相顯體用,體用之義則已明矣。然【有為生滅因果無漏功德,盡未來際,法爾如是,非獨詮于有漏也。】生滅向流轉邊是為有漏,向還滅邊是為無漏。從來誤解生滅之義,以為非無漏果位所有;所據以証成者,則涅 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大論》十八譯作由生滅故彼寂為樂)之文也。此蓋不知寂滅為樂之言非謂幻有可無、大用可絕、滅盡生滅別得寂滅,亦幾同乎斷滅之見而視佛法為死法也;其實乃了知幻相,無所執著,不起惑苦,遂能生滅不絕而相寂然;夫是之謂寂滅為樂也。諸佛菩薩皆盡未來作諸功德,常現其幻,生滅因果又如何可無耶?【是故須知有為不可歇,生滅不可滅,而撥無因果之罪大。又複須知一真法界不可說。】何以故?不可思議故,絕諸戲論故。【凡法皆即用以顯體;】十二分教皆詮俗諦,皆就用言。【又複須知體則性同,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用則修異,流轉還滅語不同年。】
第二次(九月四日)
第二、抉擇四涅 談無住
涅 一名,向來皆以不生不滅解釋之,此大誤也。不生不滅所以詮體也,非以詮用。諸佛証得涅 而作諸功德盡未來際,故其涅 實具全體大用無所欠缺;其體固不生不滅,其用則猶是生滅也。此生滅之用所以異于世間者,以盡破執故,煩惱、所知二障俱遣;以真解脫故,相縛、粗重縛,一切皆空。障縛既除,一切智智乃生,即此妙智以為用,一切自在而有異于世間。假使僅以不生不滅為言,則涅 猶如頑空,果何以詮于妙智之用耶?
涅 義別有四,即自性涅 、有余依涅 、無余依涅 、無住涅 是也。自性涅 者,諸法自體性本寂靜,自然具有,不假他求,凡夫三乘無所異也。有余依涅 者,顯苦因盡,苦依未盡、異熟身猶在,故名有余依。無余依涅 者,有漏苦果所依永滅,由煩惱盡果亦不生,故名無余依。此二皆就滅諦為言,故三乘具有而非凡夫。無住涅 者,就大用方面以詮,諸佛如來不住涅 ,不住生死,而住菩提;菩提者即因涅 體而顯之用,非可離涅 而言之也。體則無為,如如不動;用則生滅,備諸功德;曰無住涅 ,即具此二義。此唯大乘獨有,非二乘之所得共。今本宗之所側重,則在是也。
【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于世。大事因緣者,所謂無量眾生我皆令入無余涅 而滅度之是也。】或者曰︰何不曰令入無住涅 ,而謂無余涅 耶?解之曰︰涅 為全體大用,在前已明;今茲無余就體邊言,即亦賅用邊言之。體用不離,故舉無余即所以顯無住。《法華經》有法身說法不假言詮之義;其全體表白即全用顯現,最可以見無余不離無住之理。又無余涅 四姓齊被,三乘通攝,故獨舉以為言也。有人于此不如理思,【遂有岐途曰︰大事因緣,出離生死,灰身滅智。】此惑之甚者也。大智由大悲起;聖者不斷生死,但于生死因緣既明了不迷,雖複生死而不為生死漂流;如是乃能出入生死以說法度生,如是乃得謂永遠出離生死証得涅 。此豈灰身滅智之可比者?【故唯識家言,雖則涅 而是無住;不住生死,不住涅 ,盡未來際作諸功德。然作功德乃曰無住,而相寂然仍曰涅 。《金剛般若不壞假名論》亦作是說︰無余涅 者何義?謂了諸法無生性空,永息一切有患諸蘊,資用無邊,希有功德清淨色相圓滿莊嚴,廣利群生妙業無盡。是則無余涅 者,決非灰身滅智之謂也。】自其了諸法無生性空、永息一切取蘊、所知清淨、能知圓滿方面言之,即是涅 寂靜相;自其資用無邊、妙業無盡、廣利群生方面言之,即是無住功德相。涅 寂靜相者顯體,無住功德相者顯用。故舉無余涅 即所以顯無住涅 也。
【此大事因緣亦即是佛唯一不二之教。】佛雖三時說法,分乘為三,然教唯是一,即一切眾生我皆令入無余涅 而滅度之也。【諸有不知,說頓,說漸,說半,說滿。】如天台有四教之判,賢首亦有五教之稱。尋其依據,天台則《無量義經》,賢首則《瓔珞本業經》,皆以事義判別,教味無殊;故說四說五,以義言則可,以教言則不可。教所趣歸,三乘無別,故謂三獸渡河、河流是一也。諸有昧此義者,【豈識圓音無非一妙,聞者識上故局一偏,】瀛渤潢污率視其量。【然子貢因論學而知詩,子夏因論詩而知禮;執詩執禮,世典且難,況于佛說?】
行者修習地波羅蜜有地前、地上、地後之三期。地之為言,近取譬也。能生,能持,其象如地,故以地喻。地前二位,曰資糧、加行。資糧位曰順解脫分,加行位曰順抉擇分,即地前七方便;所謂十住、十行、十向、暖、頂、忍、世第一法是也。地上二位,曰見道、修道,即由初地乃至十地是也。地後一位,曰究竟,即等覺、妙覺是也。又地地有三心,曰入、住、出。即地地有四道,曰加行、無間、解脫、勝進。以四道配三心,入心則加行道也,住心則無間道、解脫道也(無間道是正住,解脫道是住果),出心則勝進道也。因有勝進,乃得愈趣勝妙至于圓滿。修行次第雖如是其繁,然一以涅 貫之,無異趣向。【故初發心入資糧位曰順解脫分,金剛喻定曰無間道,大覺極位得大菩提曰解脫道,】其因、其果,皆以解脫為言也。
【問︰教既是一無余涅 ,然發心者不曰發涅 心而曰發菩提心,証果者不曰証解脫果,而曰証大覺果,何耶?答︰涅 是體,菩提是用,體不離用;用能顯體。即體以求體,過則無邊;但用而顯體,善巧方便。用當而體現,能緣淨而所緣即真,說菩提轉依即涅 轉依;唯識所以巧妙莫階也。】諸有不知如是義者,每以現法樂住為涅 ,如初禪之離欲、二禪之離苦、三禪之離喜、四禪之離樂,乃至于神我周遍、自然(道家以用為體)、自在(上帝造物之類)、哲學真理、儒家世樂(暫時息機),此皆誤以體為可求,妄構似相執著之;然此似相轉瞬即非,樂且無常,況雲涅 。至于佛法,但于用邊著力,體用不離,用既面面充實,不假馳求全體呈現,不期而然。是故菩提轉依不異涅 轉依,于發心者亦不曰發涅 心而曰發菩提心也。又【諸佛與二乘解脫身同,牟尼法身不同。】牟尼法身具足涅 菩提之果,功德莊嚴,【故不曰証解脫果】,而曰証大覺果。
第三次(九月六日)
第三、抉擇二智談後得
智是抉擇之謂。于一切所知境當前照了,複能抉別簡擇,明白決定,無隱蔽相,無迷惑相,是以謂之抉擇,此與慧異。慧是有漏,與我見相應,不離執著,常不如理分別而有迷昧;故有執之識(六七識)決定俱有。又慧雖間有抉擇之功用,然不盡明徹,遍而不全,皆與智有別。是以對治功用獨舉智為言也。智凡有三︰一曰加行,二曰根本,三曰後得。加行未能究竟,根本究竟而不能起言說以利他,如今又獨舉後得而談也。
加行智何以非究竟?【加行智,四尋思後四如實,見似非真。】加行智所得蓋為似相真如。當其加功而行,尋思名、義、自性、差別皆假,而如實了悟之際,雖與真抉擇相順,聞思工夫亦不可以忽而視之,然其所証未至究竟處也。
根本智何以不起言說以利他?曰︰【根本智入無分別,斯乃見道。】無分別雲者,非空除一切之謂,乃不變種種相狀相分而泯諸分別之謂也。正智緣如,恰如其量,能所冥契,諸相叵得,如是乃為誠証真如,名曰見道。此時戲論既除,思議不及,故無言說可以利他也。利他之用恃相見道。【然真見一三又益之相見十六者、必後得智見乃周圓。真見自悟,相見悟他;有一眾生未成佛,終不于此取涅 ,菩薩以他為自故。】所以須起後得智以悟他也。
何謂真見一三?釋真見道有一心、三心二家之言。一心真見道者,謂根本智實証二空真理,實斷分別煩惱所知二障,雖多剎那事方究竟,而前後相等,不妨總說一心。三心真見道者,謂由三方面緣遣一切有情等假︰一則內遣有情假,二則內遣諸法假,三則遍遣一切有情諸法假。以是前後續起有三。是皆以根本無分別智為其體。
何謂相見十六?真見道後次第起心,取法真見道中無間解脫二道能緣正智,所緣四諦真如,變起相分,重加分別以說與他;于此有二重十六心差別。第一重十六心差別有如次表︰
┌苦法智忍
┌苦│
│ └苦法智
│ ┌集法智忍
│集│
│ └集法智
八心觀真如│
│ ┌滅法智忍
│滅│
│ └滅法智
│ ┌道法智忍
└道│
└道法智
┌苦類智忍
┌苦│
│ └苦類智
│ ┌集類智忍
│集│
│ └集類智
八心觀正智│
│ ┌滅類智忍
│滅│
│ └滅類智
│ ┌道類智忍
└道│
└道類智
何謂法(四諦教)忍?忍之為言忍可也;雖則忍可,而未重証,重証取者,要須法(四諦如)智。法忍雖已入住,而火候未熟,法智乃得圓証解脫(此即取法真見解脫道故爾)。于此了知法忍有觀之用,而法智則有証之用,此二者之區別也。然法忍、法智,皆系外觀,觀所緣故。類(後法是前法之類曰類)忍、類智,皆系內觀,重觀能緣故,用慧為忍,用智為智,要由無漏慧無間引生無漏智故,先後次第如此。
于此亦有歧說,謂真見一心、相見三心十六心者,以三心別緣人、法,同于安立,故亦說之為相見。斯說也,《唯識》從之,吾今不從。何以故?三心遣假,泯諸分別,不過次第總別有異,而與相見所緣四諦無關;故以真見一心三心、相見十六心為盡理也。
大乘相見道重之以兩重十六心,故後得智之功用極大。【菩薩于何求?當于五明求。一切智智,五明是資,聞思所成,修慧引生。直往(菩薩)不回心,趣(發心)異于初今。若入果位,所作獨攝(成所作智唯後得智攝),余三通二(圓鏡、平等、觀察三智皆通根本、後得)。如理(根本智証會真如)匪艱,如量(後得智遍知依他)實繁,盡所有性,斯乃殊勝。此義引伸,讀《菩薩藏經》。】
元明人未見古籍,多昧後得妙用之義,至有解《八識規矩頌》而輕視果位五識為未至者;今且一旁辨之。頌曰︰變相觀空唯後得,果中猶自不詮真。變相觀空是後得智。其根本智無有影像,親証真空;後得則帶空相而觀空也。前五淨識至果位而後有,雖無根本智,不可証真,然其妙用,即依後得而不窮,並非以其不詮真即有所未至也。
又在因位起六七後得智,更有斷惑之用。惑從迷事起者(此就親迷而言,貪、嗔、慢、無明、戒取、見取等煩惱皆是),一分通後得智斷。惑從迷理起者(就親迷言,疑、無明、身見、邊見、邪見等煩惱皆是),一分不執非獨頭起,同于迷事,大乘修道斷之,亦用後得智;故後得智之用大也。
【問︰唯識義是用義,于涅 則無住,于菩提則後得;無住、後得,証(根本智証真如)以後事則依智不依識,何不曰唯智而曰唯識耶?答︰無漏智強識劣,識應其智,智實主之。有漏識強智劣(此智體即是慧。又此有漏指地上所起者言),智應其識,識實主之。五位而及于資糧、加行(此皆用識為主),百法而及于煩惱、不定;作意在凡外小內故(凡夫外道小乘內大不善用取者),法為眾建故,舍智標識而曰唯識。】
第四次(九月八日)
第四、抉擇二諦談俗諦
性相二宗俱談空義,但性宗之談系以遮為表,相宗之談系即用顯體。以遮為表故一切諸法自性皆無,即用顯體故依他因緣宛然幻有,此兩宗之大較也。
性宗之空,龍樹與清辨所談前後迥別。所謂以遮為表者,惟龍樹得之,讀《大智度論》可以概見。蓋勝義諦本非言詮安立處所,說之不得其似,遮之乃為無過。譬如言紅,紅之相貌難于形容,愈描畫必愈失真,不若以非青非黃非白遮之;此雖未明言何色,而意外既有非青黃白之紅色在。龍樹言空,大都如是,故為活用。善解其義者,固不見與相宗抵觸,其實且殊途同歸矣。後來清辨之徒意存偏執,但遮無表,所談空義遂蹈惡取,相宗破之不遺余力,未為過也。
相宗談空所謂即用顯體者,此蓋于能安立言詮之處(即相)直以表為表也;故曰無能取、所取而有二取之無(此即顯空以無性為性),此義詳于《辯中邊論》。論以五義辨空性︰第一為相,即謂空性非有(無二取)非無(有無性),非一非異(此與虛妄分別對辨)。第二為異門,第三為異門義,謂空性假名有五,義即各別。所謂五者︰一、真如,無變義;二、實際,非顛倒義;三、無相,相滅義;四、勝義,最勝智所行境義;五、法界,一切聖法緣此生義。《對法》解空,七門分別,除前五外,加無我性及與空性。《般若》解空亦有十四門分別,除前五外,更加法性、空性、不虛妄性、不變異性、平等性、離生性、及與法住、虛空界、不思議界。但《般若》異門皆就遮遣為言,此與《中邊》、《對法》謂有"無相"者實不同也。第四空性差別,略有二種︰一、染淨差別,由用有垢無垢以顯。十二分教舍染淨法外,別無可說,故《顯揚聖教》亦即此二門而顯揚之。蓋流轉、還滅于斯建立,一切佛法不能外也。二、所治差別,依對治法說,有十六種︰一、內空,六根空故;二、外空,六塵空故;三、內外空,根身空故;四、大空,器界空故;五、空空,對治內外一切執故;六、勝義空,如實行所觀真理即空故;七、有為空;八、無為空,二淨法空故;此之八空依境上立;九、畢竟空,饒益有情所為即空故,菩薩以他為自,眾生盡成佛乃証果故;十、無際空,生死無際即空故,不住涅 不畏生死故;十一、無散空,直至涅 無一時而間斷故;此之三空依行上立;十二、本性空,種姓本有即空故;十三、相空,大士相好即空故;十四、一切法空,令力無畏等一切佛法皆得清淨即空故;此之三空依果上立;十五、無性空,無人、法實性故;十六、無性自性空,無性為空自性故;此之二空總依境、行、果三上立。如是十六空,《顯揚》同一建立。複有異門。《大論》七十七,加此無所得,說十七空;《般若》第三分則立十九,加所緣、增上、樂無(四禪天)。又二會則立十八,于十六空除相空,加自共相、不可得、自性三種。一會則立二十,同上分自共相為二,又加散空。勘之可知(《中邊述記》卷一具引)。第五空性成立。總括頌雲︰無染應自脫,無淨應無果,非染非不染,本淨由客染。蓋染淨是境,解脫是行,得果淨是果,三者相因。設無染淨之境,何得有于行果?又說染淨依用而殊,無關本性。《中邊》就相詮空,故得如此切實詳盡;此蓋一宗大旨所在也。
性宗之辨空有也,以二諦;相宗之辨空有也,亦以二諦。【空宗俗有真無,相宗則俗無真有。俗有真無者,于世俗諦一切皆有,于勝義諦一切皆空。《般若》所談,非義遮義,匪是其表。】清辨之徒從此立論,如上已說。【俗無真有者,于世俗諦瓶盆遍計一切皆無,于勝義諦一真法界圓成而實。然此真俗唯是一重,若說依他,則四真俗。三科、四諦、及于二空,真之前三即後三俗。】此四重二諦之說,乃窺師本《大論》六十四及護法義建立者,料簡空有,精審無倫。今更表明其大概如次︰
次表所列四重二諦之名皆從略稱,若具列之,四俗諦一曰假名無實諦,二曰隨事差別諦,三曰証得安立諦,四曰假名非安立諦;四真諦一曰體用顯現諦,二曰因果差別諦,三曰依門顯實諦,四曰廢詮談旨諦。
┌──┐ ┌───┐ ┌────┐
┌───┐
│法體│ │四俗諦│ │真俗對辨│
│四真諦│
└──┘ └───┘ └────┘
└───┘
我法─────世間─────攝假從實────┐
三科─────道理─────────────因緣
└──────攝境隨識────┐
四諦─────証得─────────────唯識
└──────攝相歸性────┐
二空所顯真如──勝義─────────────無相
└──────性用別論────┐
一真法界───────────────────真如
四俗中初遍計是無,四真中後圓成叵說,惟前三俗與前三真,是依他法,或其所証。【真俗皆有;俗則如幻,真則不空,是詮是表,非是其遮。《瑜伽》所說,不空空顯,如幻幻存,善巧絕倫,于斯觀止﹗空宗俗有乃相宗初俗,是為情有,情則有其遍計瓶盆也。空宗真無乃相宗後真,是為理無,理則無其遍計瓶盆,俱以一真法界不可名言也。若夫真之前三、俗之後三,不可名而可名,不可言而可言,不了義經烏乎齊量?】
第五、抉擇三量談聖言
就用而談【取舍從違,自憑現量。然真現量,見道乃能;非應無漏,雖現而俗。】蓋現量之現有三義︰一者、現成,不待造作,當體顯露。二者、現見,全體呈現,無一毫模糊。三者、現在,現前實現,非過未無體。此三義約識分別,則第八識恆時現量,而微細不可知;五六識少有其義,以有執故唯是率爾心(墮境第一念)得,非如無漏之可以久也。蓋前五依第六識,第六識依意根。意根有染,前六識有現量時亦不免有染。由此可知,前六識所有現量唯是世俗,實不可恃。【據俗而評,患生不覺。故唯聖言,最初方便,馴至証真,縱橫由我。譬如五根(此謂淨色也。別有粗色相扶助者,名為扶根塵。舊亦視同根類,而謂為浮塵根,實屬錯誤),五識難緣,恃聖言量,以能發識比知有根。譬如賴耶,意識難知,恃聖言量,以能執持比知有八。不信聖言,瓶智涸海。聖不我欺,言出乎現,問津指南,豈其失已?】
第五次(九月十一日)
第六、抉擇三性談依他
依義淨《寄歸傳》之說,【空宗以二諦為宗,故談真絕對;相宗以三性為宗,故因緣幻有。因緣幻有者,依他起也。】本宗安立三性,理兼空有;而以因緣幻有之依他起為染淨樞紐,包括全體大用于無余,故今所談獨在于是。【他之言緣,顯非自性。緣之為種;法爾新生起有漏種,法爾新生起無漏種,都為其緣。】法待緣生,即無自性,即顯畢竟空義。此與空宗本屬吻合,觀《中論》"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為假名,亦名中道義"(此即天台三觀所本)一頌可知。但龍樹雖知有賴耶,而不談其持種受熏,于因緣生法之實際略焉不詳。至于清辨變本加厲,並賴耶亦遮撥之,緣起道理遂不能徹底了解。以視本宗立義,無即說無,有亦說有,稱量而談于我無與者,其相去誠遠矣。
緣起通于有漏、無漏,依他起法即有二別。【有漏緣生曰染依他,無漏緣生為淨依他。】遍計圓成二性即依依他而顯。【執為實有曰遍計所執,空其所執曰圓成實。夫以成之為言乃一成不變義者,則是常義,即涅 常、樂、我、淨義;彼依他緣生則三法印者,無常義、無我義、苦義。若以成之為言為究竟斷染義者,則淨分依他是其所事,體遍而用亦遍,非虛而亦非染;圓實二義依他別具。三界心、心所是虛妄分別故,淨分依他攝屬圓成。若分別立名唯目緣慮,則淨分染分皆依他攝。撥因緣無,黜依他有,彼惡取空流,諸佛說為不可救藥者。】
即如清辨造《掌珍論》,有頌曰︰真性有為空,緣生故如幻雲雲,撥無依他起法。此頌具足三支,成一比量(真性簡過,有為正是有法,空是其法,合之為宗。緣生故為因。如幻為喻)。然量有過,立義不成。清辨宗俗有真無,以真性言簡有為是其真諦,故性本空。然對本宗真性有為勝義是有,如此出量,便犯因明有法一分不極成過。又因喻雲緣生故如幻,此雖遣法自性,而不遮功能,即可幻有,如何空無?故此量有過不能立也。據此談空,便鑄大錯。若以本宗道理解者,即可用其因喻立相違量雲,真性有為非空非不空,緣生故,如幻。蓋緣生法分明有相,是故非無;待緣而起,生滅不停,取喻如幻(《楞伽》幻不自生依明咒起,亦是緣生)。即因緣生法非有自性,不從自故,不從他故,不從共故,非自然生故;唯各自種子仗托而起,生必有滅,無實作用,故緣生諸法又畢竟性空;此亦喻之如幻。真性有為空一頌別見于《楞嚴經》,清辨立說似依至教;然在當時清辨對敵立宗並不提明此是聖言。若是聖言,顯揭以談,諍論冰銷,何棼千古?護法宗徒縱加破斥,而亦未聞有人據為叛教。奘師東傳法相,又亦未聞說有此經;故其門下直就量破,不留余地。若果聖言,顯蹈悖謬,豈其有智﹗故《楞嚴》一經入于疑偽,非無因也。(經文更有可疑之處,今不具舉。)
第七、抉擇五法談正智
五法者何?相、名、分別、正智、真如是也。雲何為相?謂若略說所有言談安足處事?雲何為名?謂即于相所有增語。雲何為分別?謂三界行中所有心、心所(有漏心法)。雲何為正智?(無漏心法)即是世、出世間如量如理之智。雲何為真如?即是法無我所顯、聖智所行、非一切言談安足處事。此之五法,前四為依他起(分別一種合諸識見相分而言。然安慧別義,淵源性宗,以相見為遍計無,不可遵信),後一為圓成實。或為能緣,或為所緣,先總括為一表︰次釋其義。(分別惟緣相、名。正智自緣其智,亦緣分別,以成一切智智,將能作所故。篇末附錄答梅君書,可以參看。)
相───────┐
名───────┤
┌──通能所緣
分別─────┐└──┼──但為所緣
正智─────┴───┘
│
真如─────────────┘
就無漏言,【真如是所緣,正智是能緣。能是其用,所是其體。詮法宗用,故主正智。】用從熏習而起,【熏習能生,無漏亦然。真如體義,不可說種,能熏、所熏,都無其事。漏種法爾,無漏法爾,有種有因,斯乃無過。】是故種子是熏習勢分義,是用義,是能義。正智有種,真如無種,不可相混。真如超絕言思本不可名,強名之為真如,而亦但是簡別。真簡有漏虛妄,又簡遍計所執。如簡無漏變異,又簡依他生滅。此之所簡,意即有遮。蓋恐行者于二空所顯聖智所行境界不如理思,猶作種種有漏虛妄遍計所執或無漏變異依他生滅之想,故以真義如義遮之。是故真如之言並非表白有其別用(如謂以遮作表,亦但有表體之義。本宗即用顯體,以正智表真如淨用,即但視真如之義為遮)。古今人多昧此解,直視真如二字為表,益以真如受熏緣起萬法之說,遂至顛倒支離莫辨所以,吁可哀也﹗
第六次(九月十三日)
(續講前節)真如緣起之說出于《起信論》。《起信》作者馬鳴學出小宗,首宏大乘;過渡時論、義不兩牽,誰能信會,故立說粗疏遠遜後世,時為之也。此証以佛教史實無可諱言者,次請約略述之。佛滅度後,小宗盛行。約百余年。有大天者,唱五事以說阿羅漢不遣所知障,未為究竟(上座部學者堅守舊義,故《毗婆沙論》、《異部宗輪》等,皆斥大天為極惡,不留余地)。五事者,頌雲︰余所誘無知,猶豫他令入,道因聲故起,是名真佛教。阿羅漢仍有煩惱習氣為天魔嬈,是為余所誘。又微細無明不染污者未除,是為無知。處非處善巧方便未得,是故猶豫。自証不知,仗他指示,是故他令入。因聲聞得道,故道因聲起。即此五事是名佛法。當時四眾爭論甚盛,遂分兩部;從此說者為大眾部,不從者為上座部。自後迄于佛滅四百余年。兩部又屢屢分歧,大眾部分為九,上座部析為十一,合有二十。其間說理精粗頗有等差,其最精處且有接近大乘性相兩宗而開其先路者。馬鳴初宏大教,由粗而精,由雜而純,法爾如是,無待飾言。今先表諸部分裂之次第,再敘其理論之大概。
(佛滅後百余年)(第二百年間)(────第三百年間────)( 第四百年初)
(一)大眾┬─┬─(三)一說
│ ├─(四)說出世
│ └─(五)雞胤
├───(六)多聞
├───(七)說假
└─┬─(八)製多山
├─(九)西山住
└─(十)北山住
(二)上座(雪山)────(十一)說一切有┬(十二)犢子┬(十三)法上
│
├─ (十四)賢冑
│
├─ (十五)正量
│
└─ (十六)密林山
├(十七)化地───(十八)法藏
├(十九)飲光
└─────────(二十)經量
諸部異執若以淺深列成次第,凡得六宗。第一犢子部"我法俱有宗",計我在蘊外,非有為、無為;此正對破外道所計主宰常遍之我。第二說一切有部等"我無法有宗",此計三世三科皆屬實有,但不立實我,較犢子部之說為進。第三大眾部"法無去來宗",于三世法中惟說現在法及無為法有。第四說假部"現通假實宗",于現在法中又分別界處是假(不可得故),惟蘊是實。第五說出世部"俗妄真實宗",于現在實蘊更分別世俗是假,勝義是真。第六一說部"諸法但名宗",于勝義世俗蘊法說為但有假名。此上四宗立義漸次精微,至于諸法但名則幾與法性宗說相銜接矣。然說法實有,乃小宗之通執。其間異論,或謂現在蘊法是實,界處是假;說假部(分別論之末流。分別論者,合大眾、一說、說出世、雞胤、四部而名之)、《成實論》(經量部別派),皆同此計。或謂界是實法,蘊處是假;經量部本宗作此計。又或謂界處是實,蘊是其假,《俱舍論》作此計(俱舍用經量部義,故亦是其別派)。所謂界則是因義種子義也,故小宗視界為實法者、自然意許有種,而其立說側重用邊,與大乘法相宗立種子義以界處攝無為而闡明依他者頗相接近。又小宗視界為假法者,自然不許有種,而其立說側重體邊,與大乘法性宗遮撥種子惟談圓成者亦甚接近。大乘教雖非直接自小宗出,然流布較後,傳播者對機立說,其與小宗思想難免關涉,不辯可知。今即本上所說,略示大小關合之點以成一表如次︰
小 ┌上座部──經量部(計界實)┌俱舍識(計界處實) 法相宗(立種子義)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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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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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實識(計界處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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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 └大眾部──分 別 論────說假部(計界處假) 法性宗(不立種子義)┘乘
觀上表即可知法性宗之不立種子頗與分別論等相近,而首先就法性立說之馬鳴《起信論》即極見有此種形跡。又馬鳴初在中印度盛唱異說,中印度則分別論流行之地也,其思想之受影響當有不期而然者。及後為脅尊者弟子,北去迦濕彌羅,從五百尊者之後筆受《毗婆沙論》(解釋有部本論《發智論》)之文,備聞一切有部諸師異論,不能愜懷,以至于別宏大乘,其取反對一切有部之思想如分別論等者,又屬應有之事,可無待言也。然分別論之義頗覺粗淺支離,馬鳴為相似之談,其失遂同。【分別論者無法爾種,心性本淨,離煩惱時即體清淨為無漏因,如乳變酪,乳有酪性,是則以體為用。體性既淆,用性亦失(體為其因,因是生義,豈是不生?自不能立,須待他體以為其因,故用性失)。過即無邊(本論出過備有八段,至文講釋)。】馬鳴之論與分別論相似處,觀下所對列各條自明。
【分別論︰心性本淨,(一)客塵煩惱所染污故,名為雜染;(二)離煩惱時,轉成無漏。(三)
《起信論》︰是心從本以來自性清淨,(一)而有無明;為無明染有其染心。(二)雖有染心而常恆不變。(中略)所謂以有真如法故,能熏習無明。(中略)謂諸菩薩發心勇猛速趣涅 故。(三)
《分別論》︰無為法有九,第八緣起支無為。緣起非即無為,然有無常生滅之理是常是一說名無為,(一)能令緣起諸支隔別有轉變故。(二)
《起信論》︰以依真如法故,(一)有于無明,則有妄心,不覺念起現妄境界,造種種業,受一切身心等苦。(二)】
《起信論》不立染淨種子,而言熏習起用,其熏習義亦不成。【熏習義者,如世間衣服實無于香,以香熏習則有香氣。世間衣香,同時同處而說熏習;淨染不相容,正智無明、實不並立,即不得熏。若別說不思議熏者,則世間香熏非其同喻。又兩物相離,使之相合則有熏義,彼蘊此中,一則不能。如遍三性,已遍無明,刀不割刀,指不指指,縱不思議,從何安立?】
第七次(九月十五日)
(續講前節)《起信》之失,猶不止熏習不成而已,其不立正智無漏種子也,則于理失用義,于教違《楞伽》;其以三細六粗連貫而說也,則于理失差別,于教違《深密》。《楞伽》五法,真如正智並舉而談。《起信》無漏無種,真如自能離染成淨,乃合正智真如為一,失體亦複失用也。《深密》平說八識,故八識可以同時而轉,以是俱有依故;又識各有種,種生現行不妨相並故,因緣增上二用俱有故。《起信論》豎說八識,三細六粗次第而起,幾似一類意識,八種差別遂不可立矣。從史實與理論觀之,《起信》與分別論大體相同也如彼;以至教正理勘之,《起信》立說之不盡當也又如此;凡善求佛法者自宜慎加揀擇,明其是非。然而千余年來、奉為至寶,末流議論,魚目混珠,惑人已久,此誠不可不一辨也;(即如《起信》有隨順入無心之說,談者遂謂無分別是智,有分別是識,佛之遺教依智不依識,即是去識不用。然根本智無分別,而後得智則明明有分別,又與智相應者亦明明有分別之識,安可以無分別是智等概為解釋?無分別有分別系有所對待之言,正未可以一句說死。至于佛教依智不依識雲雲,蓋謂依智得証圓成而如量知依他起性,依識思惟分別則多為遍計所執而不能當理也。反觀《起信論》家所談,非錯解之甚乎?)今故因論正智有種而詳言及之。
馬鳴著《起信論》,立義雖多疏漏,然僅此一書不足以見馬鳴學說之全而決定其真價也。考馬鳴之重要著述已傳譯者猶有數種。一、《六趣輪回經》,詳談六趣生死輪回,無甚精義。二、《大莊嚴論經》,歸敬脅尊者而說引凡外入內事,又說歸依供養因果事,說十二因緣事;此似初入佛教時之作,猶限于小宗所說。三、《佛所行贊經》,與《大莊嚴論經》同其旨趣,而原典文辭特美。四、《尼乾子問無我經》。昔人于此未嘗重視,然提法空要領而談因緣生法俗有真無,實為法性宗之要籍。五、《大宗地玄文本論》。此論亦有疑為偽作者,然其所談五位,義極廣博,甚可推重。所謂五位乃談五義,非立五宗。一切諸法俱非位談《大般若經》法無自性之義,一切諸法俱是位談《阿毗達磨經》五姓齊被之義,無超次第漸轉位談《解深密經》三祗成佛之義,無余究竟總持位談《楞伽經》亂住之義,周遍圓滿廣大位談《華嚴經》帝網重重之義。五經皆大乘最要之籍,而此論已概括其大義而無余(又其說果位有無量過患,故教化之用盡未來際;此既含有無姓之義,實為甚精)。是故馬鳴所宏大乘不可但以《起信》一論相推測也。
第八、抉擇二無我談法無
【執之異名為我;煩惱障存則有人我,障其所知則有法執。】我者主宰義,人與法皆因緣和合而生。謂有主宰即名曰執。佛教大要無非破執二字。執著是眾生,執破即是佛,而破執者則二無我之教法也。依教修行,大小乘各不同。【大乘悲增,修一切智,十王大業,貫徹法空。】蓋智從悲起,所悲者深,故所修者廣,所知者遍,而歷時不得不久;自欲界人王至于色界諸禪(大乘直往菩薩必在色界成佛,與回心者異),皆受極果,得以自在度生;故地前造十王業(人中鐵金二輪王,欲界五天之王,色界初二四禪王),而後得除所知障淨盡,以貫徹法空無我也。補特伽羅無我亦大乘所証,但依小乘所不共者專談法無。此在法相唯識兩宗所修,又各有別。【三科(蘊、處、界)、緣起(十二有支)、處非處(善因果、不善因果)、根(二十二根)、六種善巧,法相所修。自性(八種識)、相應(諸心所)、色(諸所緣)、及無為(識體),百法明門,一切唯識】;唯識所修。法相道理等視萬法,有即說有,無即說無,故依他圓成真幻俱立,遍計本無不加增益;此之謂如量之証,【相應如如】;唯識道理獨尊識法,攝一切法不離心王,識亦虛幻,法空無我(空就體言,無我就用言,三法印中合此二為一法印也),【歸無所得。】兩宗究竟,【一極唱高,寧有容上﹗】
第九、抉擇八識談第八
凡夫小乘分別心粗,止知有六種識。蓋前五識現前可知,第六識亦顯明易加比度也。但了別之謂識,了別之用依根而起,前五識既各依一根,第六識亦必有不與他識相共之根。前五識外緣實色(此說第八識所變非前五識所親取名外緣),故五根屬于淨色;第六識多內緣獨影相分,待分別而後起,故所依根必非無知色法。又前五識緣現境色、聲、香、味、觸,相分自有其種,即有能引見分之力。六識緣境,相分多隨見分種而生,不複能引于見分,故第六識所依根必倍有勢力助第六之能緣使其強盛而後可。依上三義應知別有第七識、自此識常與我執相應分別力強而言,得名為識;又自此識能發生第六而言,得名為根;蓋一心法而有二義也。但此第七識性有轉易,染淨功能仍不能依彼恆存,知必更有受持之第八識在。立第八識而後一切染淨起滅(此但功用隱顯,非是法體有無。猶如熟睡時五識不起,非其功能斷滅,特睡眠種子現行,前五識種隱而不現耳),皆有依據,不同憑空來去;此蓋大乘法相宗立義最精之處也。
法相宗之立第八識也,所依至教凡有五類,所依証成道理複有十種或八種。勘《唯識論》;
(一)五教十理及于八証而立此識。(第八識)
【此義在八段十義後,姑不必談。然《顯揚》先談建立,後說體業,讀者心朗;今雖不能詳談,亦必略表其目。其顯近易知者,更抉一二別續而詳之。】
五教大意 五教者,《阿毗達磨經》二頌為二,《解深密經》、《入楞伽經》各一頌,又合小乘共許經,乃有五也。第八識梵雲阿賴耶,義譯為藏(舊譯阿梨耶,義為無沒失),凡具三義︰能藏(持種),所藏(受熏),我愛執藏(第七識恆量所緣)。又梵雲阿陀那,譯為執持,亦有三義︰執持,執受,執取。此種種義皆非前六識所能有。【五識無依義(為諸法依即所藏義)。六識無攝藏義(此即能藏義)。六識無執持法種,執受色根,執取結生相續義。】大乘四教証成此識,不外就此諸義立說。
初一教、《對法》頌雲︰無始時來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諸趣,及涅 証得。此頌以用顯體,凡有三解︰一解、初句明能生之因(界即是因),次句明依持之緣(前五識既依五根即不能更持五根,必別有一識持之,即是第八)。因緣具而後有諸趣之染及涅 之淨。二解、初句說自性,次句說緣生,針對空宗立義;後二句同前。三解、初句明此識相續,次句明依他,三句明遍計,四句明圓成。此頌所明受熏及與依義,蓋偏就所藏邊為言。
第二教、同上經頌雲︰由攝藏諸法,一切種子識,故名阿賴耶,勝者我開示。此頌明持種義,蓋偏就能藏邊言之。
第三教、《解深密經》頌雲︰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暴流,我于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以其執持、執受、執取三義,說此識為阿陀那。此中言執與第七識之執不同,七計有主宰為我,而八則不爾也。所雲執受又有二義︰一、覺受義,執受根身而能領略。二、執持義,執受器界。至雲恐彼執為我者,凡愚本有其俱生之我執,聞說不了,必更起分別我執,故不為說也。
第四教、《入楞伽經》頌雲︰藏識海亦然,境等風所擊,恆起諸識浪,現前作用轉。此頌仍顯賴耶三藏之義。初二句明賴耶受熏即是所藏義,是顯我愛執藏之恆時不舍,起則顯能生諸法是持種能藏也。
第五教、合小乘諸密意經說而言。【大眾根本識,上座有分識(三有之因,即種子義),化地窮生死蘊(生死位俱有之),有部愛樂欣喜阿賴耶,五教外之小教皆談第八。】此等不過名目不同,所指之法實是第八也。皆詳《攝論》,可勘。(《述記》以大並為一教,小為四教;今以大為四,小為一,亦可。)
第八次(九月十八日)
十理大略
【唯識十理︰一、持種心;《瑜伽》、《顯揚》、《對法》八証第四,有種子性。】有契經說,諸法種子之所集起故名為心。此心必要決定、恆轉,方能持種。決定雲者,謂于三性中決定是一類無記。恆轉雲者,非斷非常,亙古相續。由前一義乃得遍持三性法種,由後一義乃得持久不失。前六識皆無此義,故必別立一第八識。此在小宗頗有異計,然皆不成,詳《成唯識》,今但略敘之、如經部計轉識是心。然有間斷故,易脫起故,不堅住故,非可受熏持種。彼部或計六識無始時來前後分位識類無別,即名為心。然即彼識類是實則同外道,是假則無勝用,受熏持種之義不成。彼部或計六識事類前熏于後而得名心。然前後念不俱有,如何相熏,此亦不成。又如大眾部計六識可俱時轉,第六為依名心。但諸識俱而無熏習,即無種子,更無持種之義。又如上座部計色心自類前為後種,有因果義。然彼自類無熏習,且有間斷,不成心義。又如有部計三世諸法皆有,因果感赴無不皆成。然過去未來非常非現,又無作用,亦不得名為心。又如清辨等惡取空者執大乘遣相空理為究竟,謂心非實有。彼違經論,成大邪見,無種無識,功用唐捐。是故應信有第八識能持種心,依此建立染淨因果。
【二、異熟心;八証第六、身受差別。】真異熟心酬牽引業,遍無間斷。依據此義應別立第八識(第八猶如庫藏,凡所藏物隨用取攜;諸法依第八,隨其業報有現有不現), 眼等識有間斷故,非一切時是業果故,又在定中或不在定、起眼識時或余識時、有別思慮無別思慮、如理作意或不如理、此來彼去理有眾多身受生起,後時此身遂有怡適或勞損,若非恆有真異熟心,如何有此?故知定有此第八識真異熟心。
【三、趣生體。】有情流轉五趣四生,為彼體者必應實有(有體)、恆(無間無雜)、遍(遍界地有)、無雜(惟生自趣法)。命根非實有故,諸生得善及意識中業所感者不恆有故,諸異熟色及五識中業所感者不遍無色界故,非異熟法住此趣起余趣生法故,皆非真實趣生體;故知別有第八識。
【四、能執受;八証第一、依止執受。】五色根及彼依處惟現在世是有執受,能執受心必具五義︰一、先業所引,體任運起,非現緣起。二、非善染等。三、一類異熟(此真異熟非異熟生)無記性攝。四、遍能執受五根等法,為五根等共依。五、相續執受不為爛壞。此五義皆前六識所不具,故應別有第八識能執受心也。
【五、持壽暖。】壽謂命根(因業所感第八名言種子現行之時長短不定,假名彼功能上生現分位為命根)。暖謂暖觸。經說壽、暖、識三,更互依持。壽暖一期相續,識應無間無轉。此義非前六識所具,故應別立第八識也。
【六、生死心;八証第八、命終不離。】經說受生終必住散心。當時身心昏昧,如極悶絕,明了轉識必不現起;非別有第八識相續無變,不成散心。又將死時,由善惡業下上身分冷觸漸起,若無此識,彼事亦不成。
【七、二法緣。】經說︰識緣名色,名色緣識,展轉相依。名謂非色四蘊,色謂羯邏藍等。前六識即攝在名中,不能更與名色為緣,故應別立第八。
【八、依識食。】一切有情皆依食住。食是合義,為生順緣,與生合故。此食有四種,欲界香、味、觸三變壞時,能長養造色,是為段食(欲界身需段食乃自然之理,若行少欲,固不可非,然至違反生理時則不可許)。欲、色界六識相應之觸與思,皆有資益于身之義,謂為觸食、思食。又有相續執持之三界有漏識,能使諸根得受觸思資長,是為識食。一類相續,前六並非,故應別立第八識。
【九、識不離;八証第七、二定不離。】經說︰住滅定者識不離身(持壽暖故)。滅定中前六識不行,故應別立第八以成不離身之識。(無想定例此可知。)
【十、染淨心。】經說︰心染淨故有情染淨。此謂染淨法依心生,心持彼種子故。前六識于三性,時時轉易,無染心中(無想等上地)應不能持煩惱種,後時下沒應不起煩惱。世間道中應不能持淨種,彼出世道初不應生。故須別立第八識也。
上來十理當八証之五,余有三証皆對小宗有部不許諸識俱轉難立第八而說。即【第二、並不初起;】如有一俱時欲見乃至欲知者、爾時作意、根、境、三種無差別而現前。不應隨有一識最初生起;故立第八恆時現行與他識俱無妨也。【第三、並則明了;】眼等識緣境,意識分別,如不同時並起,則意識憶念過去,必不明了;實不如是,故諸識可以俱起,即不妨立第八識恆與他識俱也。(又五六俱起則應于別依外猶有總依,此即第八也。)【第五、業用差別。】識法起時隨有了別器、依、我、境等用,即用顯體,應有諸識俱轉,即不妨立第八識。
第九次(九月二十日)
(續講前節)法性法住,如是如是,本不待于安立。然而有五教十理証成唯識者,此乃方便破執,不得不爾。凡夫外道計執實我,說是五蘊假名,小乘又計實法;更說法無自性,不了義大乘又蹈于惡取空;以是攝法歸識,顯二無我,示其中道。假使諸執盡除,唯識自亦不立。乃今人之聞唯識教者、每視為實有建立,有識可唯;是則仍成法執,同于所破也。于此不可不特舉現觀一義以補救之。現觀之義、同于証量。諸法相用歷然差別,由用顯體,由能帶所,現前現成,無用安排;此唯現觀能親得之。若談唯識猶不免執,毋寧即說佛教使人現觀之為究竟。今故略明其義如次︰
一者、何為現觀?現有義三︰一非造作而現成,二不隱沒而現在,三不迷昧而現見。觀亦三義︰一思,二証,三行。思謂地前于諸諦理決定思惟,証謂地上証得二空所顯,行謂如量遍知諸法。此諸行相即能觀智;現前明了,觀察現境,故曰現觀。
二者、何所觀?見道以後所觀至繁,姑以六門列之︰(一)三界九品(三界各有九品)所知事,(二)苦集有漏法,(三)滅道無漏法,(四)四諦所攝未見法,(五)滅道所攝未受法,(六)法智類智所行境。
三者、以何觀?以出世無分別智(平等性智與妙觀察智俱起)能觀。邪見、見取、戒取、及疑等俱遣故,方得現觀。
四者、何處觀?惡趣苦障,上界耽樂,皆無現觀。唯在欲界人、天,有佛出世,說三法印,方得現觀。
五者、誰能觀?此通三乘學、無學果,凡有五種人︰一、未離欲者(離修道所斷欲界煩惱),此謂聲聞初果十六心見道、二果。二、倍離欲者(離欲界修惑盡),謂三果。三、已離欲者(離三界修惑盡),謂阿羅漢果。四、獨覺。五、菩薩。
六者、何者入?唯心能入,非我能入。心是無常(有漏能作無漏等無間緣)、有境、待緣、能生智故,依心能斷粗重我執及與我愛故;我由七識執起,違一切法無我,非是智因故。
七者、何次入?次第有六,即六現觀。一、思現觀,謂最上品喜受相應思所成慧。二、信現觀,謂緣三寶世、出世間決定淨信。三、戒現觀,謂無漏戒、除破戒垢,令觀增明。四、現觀智諦現觀,謂一切種緣非安立、根本、後得、無分別智。(有四後得智︰一、緣理後得與根本智俱時;二、緣事後得在根本後時;三、有漏後得、地上無漏仍有漏故;四、無漏後得、佛果功德純無漏故。此非安立無分別智後得、緣理後得也。)五、現觀邊智諦現觀,謂現觀智諦現觀後諸緣安立出世智。六、究竟現觀,謂盡智等究竟位智。此六現觀,思、信、戒三,是現觀加行,所以引生現觀;次二是根本現觀,以因果分為二;究竟現觀則在圓滿佛位。修行次第,首重加行。依至教量廣為辯論,惟在凡夫(禪境好寂,聖位自証,都不喜諍;理以諍明,惟凡夫事);多聞熏習,如理作意,是思現觀。無漏種子由此引生,三十七菩提分法始于此修,三法印(無常,無我,涅 寂靜)于此深契,一切法共相真如亦于此証知。益以信戒現觀,以次能得後三。
八者、現觀相。智境決定,凡有十相︰一、眾生無;二、遍計無;三、無我(二無我)有;四、相有;五、粗重有(此二縛無);六、我無無我有(此二不滅);七、法及法空無別(法即空,空即法);八、空無分別;九、法性無怖;十、自在能斷,不複從他求斷方便。
九者、現觀差別,有十八種︰聞、思、修所生智為三,順決擇分智、見修究竟道智為四,不善淨善淨俗及勝義智為三,不善淨善淨行有分別、善淨無分別智為三,成所作前正後智為三,聲聞菩薩智為二;合有十八。現觀諸門,略如上辨。
談第八識以五門明建立所由,上來初一門訖。
(二)【唯識以識攝蘊而立此識。羯羅藍位(胎中初七日位,義雲雜穢)五識不行;而《名色經》言,識緣名色,名色緣識;則七八仍行。受想行識之名及色為五蘊,五蘊中之識為名中識,但是六識。名色緣識之相依識乃是八識。相依識與名中識互為其緣,即是八識與六識互為其緣耳。法相以蘊攝識(攝是不離之義),所被極廣,及于二乘。是故不善《般若經》、僻執聲聞藏、都但說六,信有五蘊,不信賴耶。時多邪慧,正學荒蕪,六識不足范圍,更恃誰何而堪折正?】
(三)深細不可知之識是此識︰【二定、無想天、睡眠、與悶絕,此之五位、六識不現,七八仍行。】如加二乘無余依則為六位無心,就人分別有無、略如次表︰
滅盡定────────────┬───── 佛及八地菩薩
無想定───────┐
├───── 聖者
無想天──┐
│
│
睡 眠──┼────┼────┴──┬── 自在菩薩
悶 絕──┴────┴───────┴── 異生
無余依────────────────── 二乘無學
【且談眠悶,粗顯免爭。死生一寤寐間耳,斯又何奇﹗寤而複醒,仍依此身,死而又生,但身別易。身依容異,識有是同。但是細微極深無底,非若六識粗淺可知。若以深細不知而即言無,無則現前粗細俱無,雲何熟睡昏迷震驚仍覺?此意深長,烏容釋究。斯固知八識持種,六雖不現,種為八持,斷而複續。(就現行言)職是之由,立有八識,夫然後理可通也。】
第十次(九月二十二日)
(四)不為聲聞而立此識︰【《攝論》雲︰何故聲聞乘中不說此心名阿賴耶識,名阿陀那識?由此深細境所攝故。所以者何?由諸聲聞不能于一切境智處轉,是故于彼雖離此說,然智得成,解脫成就,故不為說。若離此識,不易証得一切智智。】一切境智則廣大,阿陀那境則深細,由深細而後成其廣大,亦惟廣大乃至于深細處也。【《深密經》雲︰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暴流,我于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一則無用乎此,二則益其僻執;不立之由,誠如經、論。】
(五)因為大悲而立此識︰本宗約智談用,為智根源、為用血脈者,則大悲也。《瑜伽》四十四雲︰是故如來、若有請問菩薩菩提誰能建立,皆正答言菩薩菩提悲所建立。是故智由悲起,悲之等流又以智為究竟。非有大悲貫徹,將無由求得遍知、三祗無厭。亦非至于一切智智圓滿無缺,不可得無緣大悲之所歸宿。二者表裡始終,蓋有如是者。然今時人談佛法每每昧此源頭,或則例同宗教,或則視為哲學,又或偏執不了義之說以概全體。例同宗教,遂有貌似之淨土、宗門(指不到家之淨土、宗門言耳。若真淨土、真宗門、與唯識是一貫之學),誤解了生死之言(此本謂明了,乃誤解為了結),並亡悲智。或隨順外道而有悲無智。或趣入小乘而悲智俱微。視為哲學,遂至少智無悲,漫談宇宙人生,于名相中作活計。又執不了義說如《起信論》等,無正智種,遂至大用無源,悲智不起。凡此皆非所以語于真佛法也。佛法以菩提為極果,而以大悲為根本。大悲之言絕待無緣,既非憂戚悲愁,亦非顧戀哀愍;一滯人、法,即有所不遍而不能成其大。今人于此亦多所誤會,次更以數門釋之。
大悲雲何差別?略有十門︰一者自性,相屬憐愍本來具有故。二者數擇,數數抉擇見功過故。三者宿習,先世久修熏習積集故。四者障斷,障悲貪愛得斷除故。五者平等,于三受皆見苦而生悲故。六者常恆,亙古亙今無間斷故。七者深極,自他平等故。八者隨順,如理拔濟一切眾生苦故。九者淨道,此是對治相貌故。十者不得,是無生法忍故。
雲何大悲緣起?此略有五︰一由深細苦境而生,二由長時熏習而增上,三由救濟眾生猛利而生,四由極清淨地而生,五由慈力澆潤而生。(若以四緣分別,即以因力為因緣,等流為等無間緣,觀苦為所緣緣,善友為增上緣。)
複次,就深細境緣起而言︰【雲何而悲?觀眾生百一十苦(詳《大論》四十四)而起大悲,觀眾生昧三十二法(詳《思益經》)而起大悲。雲何觀眾生而起大悲?無人,無我,無眾生,皆一心之差別。此識持一切種,遍周沙界;周沙界識網周沙界,相系相維,相與增上,觀乎眾生自然而悲。心穢則佛土穢,心淨則佛土淨,悲其穢矣,屬其心矣,必了心體。有斷然者。】蓋窮苦緣起于無常,差別于種子,必究阿賴耶而後能盡也。
此外猶有異門,他日詳談。今人不明大悲為學佛要事,實屬誤解佛法之尤,不可不抉擇發揮。且概括數言示其要略,曰︰諸佛菩薩由觀苦而起悲(諸佛以苦諦為師,明了觀苦乃無系縛;見他即自,又自然牽動而生大悲,此非逃苦、厭苦、怖苦、舍苦、所可比也),由大悲而利他,由利他而起苦(一切苦悉入生死苦中,不舍生死即是不舍一切苦,此蓋觸真實苦以苦為大樂乃能如是),由起苦而不住涅 。
上來五段明建立八識所由畢。
第十、抉擇法相談唯識
【一時極唱,性相兩輪。明了而談,一遮一表。都無自性故,所以必遮;相應如如故,所以必表。法相賅廣,五姓齊被;唯識精玄,唯被後二。詳見他敘,此姑不贅。(《瑜伽論》敘十義、〈真實品〉敘六義、參看。法相攝《阿毗達磨》全經,唯識攝《攝大乘》一品;法相攝十二部經全部,唯識攝方廣一部。)】
[book_title]心學大意
詮解名義分
心學者何?禪學也,定學也。然禪名局于靜慮(靜慮只色界義,無色界及欲界定非靜慮故。禪只局于有心定,二無心定非禪故),定名不能賅慧(有定無慧乃同木石,故定慧不相離)。《解深密經》一心為止,多心為觀,止觀皆從心詮。奘師譯《大論》、《攝論》等,三學名皆為戒、心、慧。茲從其例名為心學,不循通例名為定學。
敷演因緣分
曷為而說心學耶?機已動故,示行軌故,防邪修故。且述其說。道無定則,貴在當機。邇來承學之士,多有以如何修持乃能入其所悟之理為問者,是宜可及時而開示心學矣﹗吾為茲喜。
多聞熏習,如理作意,吾所揭以自啟啟人者也。人亦有言︰知者知所行,行者行所知。舍教而冥行,其為唐勞,固無論矣﹗倘徒博觀經論,而不圖切實証會,則空持名相,以興諍論,煩惱仍存,執障不破,為益于實際者幾何?吾為是憂。
院中同人,或以課余修觀,或以養 習定,是則是矣;然心學學也,不先講究而遽從事,寧不虞其為邪道之歸乎?吾為此懼。
綜上三故,特講斯門。本意原在總合《般若》、《華嚴》、《瑜伽》、《舍利弗毗曇》、《顯揚》、《雜集》、《法蘊足論》、《解脫道論》、《俱舍論》、《成實論》等外,更合《等目菩薩所問三昧經》(《華嚴?十定品》)、《如幻三昧經》(《寶積?善住意天子會》)、《菩薩念佛三昧經》(《大集經?念佛三昧分》)、《般若三昧經》、《月燈三昧經》、《首楞嚴三昧經》、《慧印三昧經》(三乘)、《力莊嚴三昧經》、《無極寶三昧經》(似《維摩詰經》演說眾多三昧)、《金剛三昧不壞不滅經》、《寂照神變三摩 地經》、《超日明三昧經》、《成具光明定意經》、《如來獨証自誓三昧經》、《佛印三昧經》、《法華三昧經》、《金剛三昧經》、《四童子三昧經》、《集一切0福德三昧經》(以上大乘經)、《雜阿含經》(阿練若雜事)、《正法念處經》、《大安般守意經》、《禪秘要法經》、《治禪病秘要法》、《有部毗奈耶雜事》、《陰持入經》、《身毛喜豎經》(九次第定、十力、四無畏)、《治意經》(說安般守意)、《身觀經》(身不淨無可愛)、《禪行三十七品經》(少時修三十七品)、《禪行法想經》、《法律三昧經》、《五門禪經
要用 法 》、《坐禪三昧經》、《禪法要解》、《思維略要法》、《菩薩呵色欲法經》、《禪要經》、《小道地經》、《修行道地經》(僧伽羅剎集)、《道地經》、《達磨多羅禪經》、《內身觀章句經》、《法觀經》(數息)、《修禪要訣》(以上小乘經律等),四十五種至教,類別部居,觀同較異,詳加檢擇,勒為一書,俾言定者有所法守。以成就需時,先舉體要焉。
料簡余宗分
定之為事,內外之所共有也,而宗旨途徑殊焉。古之外道不必譚,今之外道不屑譚,姑先舉中土所有諸宗,關于心學部分與印土交歧者略論之。
(一)天台宗。此宗精華在于止觀,其要籍為《六妙門》、《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摩訶止觀》三書。顧《六妙門》說安般守意(數息),誠便于初學矣,而未詳十六事(身、受、心、法四法各具四事,異生至無學皆修,是為十六事)。似此乃為有頭無腦,準之而行,不見果利之所在也。《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說世間禪、非世非出世禪,詮九次第定(色界四、無色界四、加滅盡定一,為九)。只具大意,而不說出世禪,師子奮迅三昧亦未道及,蓋傷缺矣。至《摩訶止觀》,于此宗最為要典,其中心在于本般若宗龍樹《中觀論》"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為假名,亦名中道義"偈之緣生勝義,而立三止三觀(見甲圖)。初則止觀雙運,更進則融三為一而即空即假即中,于一剎那打成一片,圓通之義于焉葉矣。特以瑜伽宗圓成實義格之。圓則圓矣,而未實也。彼三止三觀者,僅具總相通相,分柝以求其實在則彼為無,是尚有待于商量者歟?
(表一)
空─────┐
三觀
假─────┼┐
中─────┼┼┐
體真────┘││
三止
方便隨緣───┘│
息二邊分別───┘
(二)賢首宗。此宗宗《華嚴》,即無殊宗《瑜伽》。應講各各無量三昧,而彼用法界觀,亦僅言總相通相。其謂一攝一切、一即一切,而發揮四無礙、四攝、四即之理,固為精到,然于各各無量三昧亦未有明;故從之者多以宕然無藉之玄譚自困,而于禪學卒亦無由而入也。
(三)羅什派。什公言定之書,如《集禪秘要法》等,皆從小乘。小乘以涅 為總相,以對治貪等為別相,而以不淨為勝定。蓋以淫為生死之本,所宗在了生死,故首之也。按︰什公本宗般若,其言小乘定不足以盡所學。蓋中國禪學,源于安世高等,所譯有《安般守意經》等。睿法師不了所學,適什公在關中,時從質疑焉。什公乃順機集此以應其求,非修禪扼要之典則也。
標示正旨分
印土正宗有二︰一、般若宗;二、瑜伽宗。就心學言,般若主空、無相、無愿三三昧,推而廣之則為百八三昧。此百八三昧攝入三三昧中,皆用無所得,于《大品?(第二分)問乘品》具明之,可核按也。
瑜伽宗主大乘光(智)、集福王(悲)、賢守(一切善法守而不失)、健行(強健之行菩薩不及)四三昧見乙圖),推而廣之,則為百三三昧。此百三三昧,入一切佛自在堅固,善現決定無相,于晉譯《華嚴》四十五卷具明之,可詳覽也。此三三昧、四三昧高矣遠矣,吾之宗旨于是乎在。
(表二)
┌大乘光──初地、二地、三地、四地修此。一部分說,如《寶積》等,謂之小總。
│
一法王所說,相續、盡未來際作功德之法,謂之大總。無量佛所說謂之
四 │
無量總。鳩一部分或數部分總;鳩一部分或數部分總法,光弘于世界,
三─┤
名大乘光。
昧 │集福王──五地、六地、七地修此。菩薩修十王大業, 成佛時稱兩足尊,未成佛時得大其用。
│賢 守──八地、九地、十地修此。大總無量總任持不失,稱賢善守法。九地能以陀羅尼說法。
└健 行──佛地修此。號決定行,說法亦稱獅吼。
(此四名義,見《攝論?增上心學分》,《唯識述記》五十六,及《佛地經論》卷五。)
三三昧空後事,四三昧地上事,眾生何由而及之乎?曰,事有其序,安可驟企。登高自卑,則當由小乘世間出世間禪,而入于出世間無上之禪也。眾生煩惱所縛,頓超直入,談何容易?譬于定亂,對治為先。貪觀不淨,嗔觀慈愍,痴觀緣起,慢觀根界,疑則數息。此五停心實為初步(見丙圖)。此觀稍得相應,即可改修世間一切不可樂觀,欣上厭下而入初禪。漸入九次第定,引生五通。此小乘世間有漏禪一路也。其出世間無漏禪不必由五停心入,直捷由四諦入。
(表三)
┌
┌
┌貪
觀不淨┐
│
│
│
│小乘詳
│
│
│嗔
觀慈愍┘
小乘─┤
│五停心──┤痴
觀緣起 ──大乘瑜伽詳
│有漏─┤
│慢
觀根界
┐
│
│
│
│小乘詳
│
│
└疑
數息以求心住┘
│
└九次第定
└無漏──四諦
複次,當知佛法住于二緣,一教,二証。教則十二部三藏,証則三十七菩提分法。就小乘言,非由《六足》、《婆沙》、《俱舍》、《成實》、《舍利弗毗曇》、《解脫道論》以入于《瑜伽?聲聞地》,則教不得通。非由四念住(三十七菩提分以四念住為主。《大智度論》慧多名念處,精進多名正勤,定多名如意足,十二法鈍根人名根,利根人名力,力則疾趨辦事,事未辦名道,正思辦名覺,故三十七菩提以四念住為主。《瑜伽?聲聞地》析心為三十六,受為二十一,身為二十,法為二十)以通五停心(如數息十六事),則証無從冀。明夫四念住十六事,則由五停心歷四禪、而加行、而見道,入四三昧、得百三三昧可也,由四諦觀入空三昧,得百八三昧可也。或根利障輕,不從五停四諦,而直從大乘光下手亦可也。惟是行依于法,法依于教,修心學人不務明教,師心自用而無失者,匪我攸聞。
條申體義分
止故能定,觀故能慧,定慧交長,止觀不離,此為大小乘通義。故《解深密?分別瑜伽品》十八門分別中,其同異門主張止與觀非有異(以觀所緣境為所緣故),非無異(一心為止,多心為觀),其雙單門主張一向修和合修,此為大乘止觀不離之証。若小乘之言止觀不離者,莫詳于《成實?止觀品》三能十五喻。三能者,止能遮結,觀能斷惑;止能舍樂,觀能離苦;止能斷貪,觀能離痴;皆是共作一事,止以始之,觀以成之也。十五喻者,止如捉草,觀如鐮刈等十五也。(表四)
(表四)
┌捉草
│掃地
│揩垢
│水浸
│附癰
│起脈
│調心
止如────┤洒金
│牽繩
│鑷鑷刺
│器鉀
│平立
│服膩
│調泥
└調金
┌鐮刈
│除糞
│水洗
│火熟
│刀決
│刺血
│沒心
觀如────┤火炙
│用鏟
│剪刀剪發
│兵杖
│發箭
│投藥
│印印
└造器
上來既總標綱要已,茲更條申體義以窮幽致。佛法所詮,盡于因果,定為佛事,自莫能外,述因果第一。一行之立,有名有數,有體有相,是名物相,述法相第二。一行之立,不能無待,內外處所,緣具理彰,述觀行第三。藥至病騰,道高魔奮,攻守有道,乃克奏功,述護持第四。
因果第一
果之發起為因,因之圓滿為果,因果相即,二者循環。先且明因。言因則有二。有以所求為因者,智其首也。有以資糧為因者,戒其首也。(如表五、表六)。
(表五)
(表六)
┌得通(內外)
┌戒
所求為因┤除障(世、出世)
資糧為因┤聞思
│涅 (大小)
└善知識──教理
└菩提(大)
若為求得通而修定,則與外道同,外道有五通有定。若為求除障而修定,則與世間同,界系由下障除,乃能升上而得上定。若為求涅 而修定,則與小乘同,小乘極果入無余涅 ,由四諦出世定而得。是故大乘所為獨求而修定者,乃在無上菩提也。
菩薩地雲智是悲之等流,吾謂因智求定,定亦是智之等流。觀苦自起悲,聞法乃知苦,有慧乃聞法,得定乃有慧。故定可謂之道,亦可謂之修。《雜集》說定皆攝屬修道,職是故也。定非恰到好處不能得,得定則一切洞然,無掛無礙。習之既久,行往坐臥乃至夢中無不定時,如是乃可稱定。世途以兀坐如槁為定。此死定,非智定也。
(表七)
┌貪命──────────────────死想
│定散──────────────────滅想
│味定──────────────────離欲想
│
┌強沉思 ┐
│
│馳見聞 │
│
│好起諍 │
│
│驚滅怖空│
│
│掉
│
┌十一種定患,一光明想即可治之。修此想者須
十障十治 │定患┤潛利養 ├光明想┤知唯識托質自變影像相分而緣之義,或外托日
│
│身心疲 │
└月之光為質,或內托教典法義為質。
│
│睡蔽心 │
│
│身粗重 │
│
│疑業果 │
│
└大劣退 ┘
│戲論──────────────────一切世間不可樂想
│段食──────────────────厭食想
│身見──────────────────苦無我想
│懶惰──────────────────無常苦想
│身行──────────────────無常想
└母邑──────────────────不淨想
戒為馬埒,定如馬行。循循而行,固雲是定,超速而行,亦可雲定,如奮迅三昧、如超禪皆是。《深密》雲︰以尸羅為因,淨慧為果。《瑜伽?聲聞地》初持詳戒,四持詳慧。《解脫道論》、《婆沙》、《成實》等,莫不以戒為始,五通、四諦為究竟。定資于戒,無戒不定,大小共信,此其徵矣。
複次,所求因以慧為首者,更徵諸《深密?分別瑜伽品》十八門而益明白。初依住門言,以法假安立(十二部經模仿法爾道理,假施設以資人),及不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依為住。三能求門,謂由聞思起身心輕安(于所聞法了然明白,輕安自生),如是獲得止觀。九依法依人門,謂隨法行、隨信行,從他聞法憶念所從聞法。會而觀之,義具見矣。于此而談,定是修事,必從聞思得來。故學定,一要師,二要教。然教為勝,一以師難尋教具在故,二以隨法根利隨信根鈍故。
複次,更陳十障十治(如庚表),並略發之。(《大論?三摩 多地》、《舍利弗毗曇》、《俱舍》、《成實》皆有修光明想法。)
(法相第二)
法相有四︰名、數、體、相。凡學一法,凡作一事,先須了別其名,次須略了容積區別多少,次須了其性質,次須了其作業,四者備而法相得矣。《雜集》雲︰初地無量三昧,除佛菩薩,余尚不知其名,況複能入?《婆沙》六十二雲︰佛涅 入不動明等至,舍利弗入師子奮迅三昧,目犍連入香象 呻三昧,阿難入旋風等至;舍利弗等所入定,除舍利弗等,余不能知;佛所入定,余聲聞人舍利弗等不能知。據大小乘教欲習定學須講名數,不可以其名數而遂忽之也。
先審名。
名有總別,第一總名。定名等引,亦名等持,又名等至,名靜慮,名心一境性,名止,名現法樂住。(如表八)
(表八)
┌──────┬───────┬────────────┬──────────┐
│新譯梵文
│ 舊譯梵文
│
新譯義
│
差別
│
├──────┼───────┼────────────┼──────────┤
│三摩 多
│
│等引(一平等能引、
│心通有無,位唯在定,│
│(大論分品)│ 三摩提
│二能引平等三平等所引發)│就功德言就總概言。 │
├──────┼───────┼────────────┼──────────┤
│三摩地
│ 三昧
│等持(《大論》前後
│心唯其有,位唯在定。│
│
│
│同影,平等任持)
│
│
├──────┼───────┼────────────┼──────────┤
│三摩缽底
│ 三摩跋提
│等至(平等至極)
│心通有無,位唯在定。│
│
│
│
│就體性言,就勝盛言。│
├──────┼───────┼────────────┼──────────┤
│馱衍那
│ 禪那
│靜慮(《大論》系心
│義同等持,唯局色界。│
│
│持阿那
│內緣,不外流散)
│
│
├──────┼───────┼────────────┼──────────┤
│質多翳迦
│───
│心一境性(定不定地
│位通定散,心唯其有。│
│阿羯羅多
│
│系心于定)
│
│
├──────┼───────┼────────────┼──────────┤
│奢摩他
│───
│止(大論寂靜安止)
│───
│
├──────┼───────┼────────────┼──────────┤
│───
│───
│現法
│
│
└──────┴───────┬────────────┴──────────┘
從基師義,七名一法是為總名,名之為定。然有分別,等持等至四句料簡,大小不同。(如表九)
(表九)
┌(大乘如《大論》十三有四句
《大論》又四句
│
等持非等至
是三三昧,
--善知名句文差別,
│
非勝處遍處滅盡。
--非入諸行狀相。
│
等至非等持
是勝處遍處滅盡,
--隨一能入諸行狀相,
│
非三三昧。
--而不知文句差別。
│
俱非俱句可知
--同
│?小乘如《婆沙》一百六十三有四句
│
等持非等至不定心相應等持。
《婆沙》又二義差別,等持一物為
│
等至非等持二無心定。
體,等至五蘊為體;等持一剎
└
俱非俱句可知
那間,等至相續
第二別名,如空、無相、無愿之類,繁多不舉,但括其數,詳在數中。
次審數。
小乘有定數,大乘初地即有無量三昧,即不能舉數。凡諸經論所舉者,猶是略舉總數為言也。(如表十)
(表十)
大乘三昧數
《攝論》、《唯識》│四三昧
《佛地經論》
│
《華嚴》
│百三三昧(散見者菩薩十,六地十,七地十一,十地十
一,菩薩正受十等。)
《般若》
│百八三昧
《大論》
│三摩四多地五十八三昧,聲聞地二十三昧。
小乘三昧數
《身子毗曇》
│二百六十三三昧
《法蘊足論》
│十六三昧
《解脫道論》
│九十八三昧
《俱舍論》
│十六三昧
《成實論》
│十二三昧
《婆沙》
│十九十六三昧
┌未中四本─各百六十四 共九百八十四
┐
《且明七法》
│空處───五十二
┐
├合一千又九十六
│識處───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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