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春秋传【标点本】
[book_author]胡安国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经学,完结
[book_length]187551
[book_dec]三十卷,宋胡安国著。绍兴五年(1135),胡安国奉诏著此书,绍兴十年(1140)三月成书。历时五年而成。书著于南渡之后,感激时事,往往借《春秋》以寓意,而非纯为解经之作。朱熹《语录》称:“胡氏《春秋传》,有牵强处,然议论有开合精神。”但其书后来被作为科试课本,影响甚广。《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明初定科举之制,大略承元旧式,宗法程朱。而程子《春秋》仅仅成二卷,阙略太甚。朱子亦无成书。以安国之学出于程氏,张洽之学出于朱氏,故《春秋》定用二家。盖重其渊源,不必定以其书也。其后洽传渐不行用,遂独用安国书。渐乃弃经不读,唯以安国之传为主。当时所谓经义者,实安国之传义而已。故有明一代,《春秋》之学为最弊。”今存《四库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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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春秋传序
春秋胡氏傅四部丛刊续编经部上海涵芬楼借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刊夲影印原书版匡高十七公分,宽十二公分。
古者列国各有史官,掌记时事,春秋鲁史尔,仲尼就加笔削,乃史外传心之要典也。而孟氏发明宗旨,目为天子之事者,周道衰微,乾纲解纽,乱臣贼子,接迹当世,人欲肆而天理灭矣。仲尼天理之所在,不以为已任而谁可?五典弗惇,已所当叙;五礼弗庸,已所当秩;五服弗章,已所当命;五刑弗用,已所当讨。故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圣人以天自处,斯文之兴丧在已,而由人乎哉?故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空言独能载其理,行事然后见其用。是故假鲁史以寓王法,拨乱世反之正,叙先后之伦,而典自此可惇;秩上下之分,而礼自此可庸;有德者必褒,而善自此可劝。有罪者必贬,而恶自此可惩。其志存乎经世,其功配于抑洪水。膺戎狄,放龙蛇,驱虎豹,其大要则皆天子之事也。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知孔子者,谓此书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灭,为后世虑至深远也。罪孔子者无其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权,使乱臣贼子禁其欲而不得肆,则戚矣。是故春秋见诸行事,非空言比也。公好恶,则发乎诗之情;酌古今,则贯乎书之事;兴常典,则体乎礼之经;本忠恕,则导乎乐之和;著权制,则尽乎易之变。百王之法度,万世之绳准,皆在此书。故君子以谓五经之有春秋,犹法律之有断例也。学是经者,信穷理之要矣。不学是经,而处大事,决大疑,能不惑者鲜矣。自先圣门人以文学名科,如游、夏尚不能赞一辞,盖立义之精如此。去圣既远,欲因遗经窥测圣人之用,岂易能乎。然世有先后,人心之所同然一尔。苟得其所同然者,虽越宇宙,若见圣人亲炙之也,而春秋之权度在我矣。近世推隆王氏新说,按为国是,独于春秋贡举不以取士,庠序不以设官,经筵不以进读,断国论者,无所折衷,天下不知所适,人欲日长,天理日消,其效使夷狄乱华,莫之遏也。噫!至此极矣。仲尼亲手笔削,拨乱反正之书,亦可以行矣。天纵圣学,崇信是经,乃于斯时,奉承诏旨,辄不自揆,谨述所闻,为之说以献。虽微辞奥义,或未贯通,然尊君父,讨乱贼,辟邪说,正人心,用夏变夷,大法略具,庶几圣王经世之志,小有补云。述纲领,学春秋者必知纲领,然后众目有条而不紊。自孟轲氏而下,发明纲领者凡七家。今载七家精要之词于卷首,智者即词以观义,则思过半矣。
孟轲氏曰:春秋,天子之事也。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膺戎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又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又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庄周曰:春秋经世,先王之志也,圣人议而不辨。又曰:春秋以道名分。
汉董仲舒记夫子之言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诵其师说曰:拨乱世反之正,莫近春秋。董氏治公羊学。其自言曰: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罪。故春秋,礼义之大宗也。
隋王通曰:春秋之于王道,是轻重之权衡,曲直之绳墨也,舍则无所取衷矣。又曰:春秋其以天道终乎?故止于获麟。
宋西都邵雍曰:春秋,孔子之刑书也,功过不相掩。五伯者,功之首,罪之魁也。先定五伯之功过而学春秋,则大意立矣。春秋之间,有功者未有大于四国者也,有过者亦未有大于四国者也。不先治四国之功过,则事无统理,不得圣人之心矣。
横渠张载曰:春秋之书,在古无有,乃仲尼所自作,惟孟子为能知之,非理明义精,殆未可学。先儒未及此而治之,故其说多凿。
河南程颐曰:五经载道之文,春秋圣人之用。五经之有春秋,犹法律之有断例也。又曰:五经如药方,春秋犹用药治病,圣人之用,全在此书。又曰:春秋一句即一事,是非便见于此,乃穷理之要。学者只观春秋,亦可以尽道矣。又曰:春秋传为按经为断。又曰:春秋之文,一一意在示人,如土功之事,无大小,莫不书之,其意止欲人君重民力也。又曰:春秋之法极谨严,中国而用夷礼则夷之。韩子之言,深得其旨。又曰:夫子作春秋,为百王不易之大法。后世以史视春秋,谓褒善贬恶而巳,经之大法则不知也。春秋大义数十,炳如日星,乃易见也,惟微辞隐义,时措从宜者,为难知耳。或抑或纵,或与或夺,或进或退,或微或显,而得乎义理之安,文质之中,宽猛之宜,是非之公,乃制事之权衡,揆道之模范也。夫观百物而后识化工之神,聚众材而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而欲窥圣人之用,非上智不能也。故学春秋者,必优游涵泳,默识心通,然后能造其微矣。明类例春秋之文,有事同则词同者,后人因谓之例。然有事同而词异,则其例变矣。是故正例非圣人莫能立,变例非圣人莫能裁。正例天地之常经,变例古今之通谊,惟穷理精义,于例中见法,例外通类者,斯得之矣。谨始例:人君嗣立,逾年必改元,此重事也。当国大臣冢宰。必以其事告于庙,秉笔史官必以其事书于策,缘始终之义,一年不二君,故不改于柩前定位之初,缘臣民之心,不可旷年无君,故不待于三年毕丧之后,逾年春正月,乃谨始之时,得理之中者也,于是改元,著新君即位之始宜矣。即位而谨始,本不可以不正,为子受之父,为诸侯受之王,此大本也。咸无焉,则不书即位,隐庄、闵、僖四公是也。圣人恐此义未明,又于卫侯晋发之,书曰卫人立晋,以见内无所承,上不请命者,虽国人欲立之,其立之非也。在春秋时,诸侯皆不请王命矣。然承国于先君者,则得书即位,以别于内。复无所承者,文、成、襄、昭、哀五公是也。圣人恐此义未明,又于齐孺子荼发之。荼、幼固不当立,然既有先君景公之命矣。陈乞虽流涕欲立长君,其如景公之命何?以乞君荼不死先君之命也。命虽不敢死,以别于内,复无所承者可也。然乱伦失正,则天王所当治,圣人恐此义未明,又于卫侯朔发之。朔杀伋寿,受其父宣公之命。尝有国矣,然四国纳之则贬,王人拒之则褒,于以见虽有父命,而乱伦失正者,王法所宜绝也。由此推之,王命重矣。虽重天王之命,若非制命以义,亦将壅而不行。故鲁武公以括与戏见宣王,王欲立戏,仲山甫不可,王卒立之。鲁人杀戏,立括之子,诸侯由是不睦。圣人以此义,非尽伦者不能断也。又特于首止之盟发之。夫以王世子而出会诸侯,以列国诸侯而上与王世子会,此例之变也,而春秋许之。郑伯奉承王命,不与是盟,此礼之常也,而春秋逃之。所以然者,王将以爱易储贰,桓公纠合诸侯,仗正道以翼世子,使国本不摇,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所谓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者也。至是变而之正,以大义为主,而崇高之势不与焉,然后即位,谨始之义终矣,万世之大伦正矣。故曰春秋之法大居正,非圣人莫能修之,谓此类尔。叙传授传春秋者三家,左氏叙事见本末。公羊、榖梁词辨而义精。学经以传为按,则当阅左氏;玩词以义为主,则当习公榖。如载惠公元妃继室及仲子之归于鲁,即隐公兄弟嫡庶之辨,摄让之实,可按而知也,当阅左氏,谓此类也。若夫来赗仲子,以为豫凶事,则诬矣。王正月之为大一统,及我欲之暨,不得巳也,当习公羊氏谓此类也。若夫母以子贵,媵妾许称夫人,则乱矣。叚,弟也,弗谓弟,公子也弗谓公子,贱叚而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当习榖梁氏谓此类也。若夫曲生条例,以大夫日卒为正,则凿矣。万物纷错,悬诸天,众言淆乱折诸圣,要在反求于心,断之以理,精择而慎取之,则美玉之与武玞,必有能辨之者。自晋杜预、范宁、唐啖助、赵匡,此数子者,用力甚勤,时有所取,虽造宫墙之侧,几得其门而入,要皆未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者也,故不预七家之列。七家所造,固自有浅深,独程氏尝为之传,然其说甚略,于意则引而不发,欲使后学慎思明辨,自得于耳目见闻之外者也。故今所传事,按左氏义,采公羊、榖梁之精者,大纲本孟子,而微词多以程氏之说为证云。
[book_title]进表
臣安国言:臣昨奉
圣旨,纂修所著春秋传,候书成进入。续奉
圣旨,令疾速投进。今巳成书,谨缮写奏
御。臣安国诚皇诚恐顿首顿首。臣伏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其行事备矣。仲尼因事属词,深切著明,非五经比也。本夫周室东迁,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及平王末年,王迹既熄,故春秋作于隐公之初。逮庄僖而下,五霸迭兴,假仁义而行,以推戴宗周,为天下之共主,号令征伐,莫敢不从。其文则史官称述,无制作之法,其义则以尊周为名,而仲尼固曰丘窃取之矣。霸德既衰,诸侯放恣,政在大夫,专权自用,官及失德,宠赂益章。然后陪臣执国命,夷狄制诸夏,皆驯致其道,是以至此极耳。仲尼德配天地,明并日月,自以无位与时,道不行于又下也。制春秋之义,见诸行事,垂训方来。虽祖述宪章,上循尧、舜、文、武之道,而改法创制,不袭虞、夏、商、周之迹。盖洪水滔天,下民昏垫,与箫韶九成,百兽率舞,并载于虞书;大木斯拔,与嘉禾合颖,鄙我周邦,与六服承德同垂乎周史。此上世帝王纪事之例。至春秋则凡庆瑞之符,礼文常事皆削而不书,而灾异之变,政事阙失,则悉书之以示后世,使鉴观天人之理,有恐惧祗肃之意。若事斯语,若书诸绅,若列诸座右,若几杖盘盂之有盟有戒,乃史外传心之要典,于以反身,日加修省,及其既久,积善成德,上下与天地同流,自家刑国,措之天下,则麟凤在郊,龟龙游沼,其道亦可驯致之也。故始于隐公,止于获麟,而以天道终焉。比于关睢之应,而能事毕矣。书火于秦。赖诸儒口相传授。及汉初兴。张子房为韩灭秦。以明春秋复雠之义。三老董公请汉为义帝发丧。以暴项羽弑君之恶。下逮武宣之世。时君信重其书。学士大夫诵说。用以断狱决事。虽万目未张。而大纲克正。过于春秋之时。其效亦可见矣。粤自熙宁崇尚释、老、蒙、庄之学,以虚无为宗,而不要义理之实。殆及崇宁,曲加防禁。由是用事者以灾异之变,政事阙失,则默不敢言,而庆瑞之符与礼文常事,则咏歌赞诵,洋洋乎盈耳,是与春秋正相反也。侈心益纵,至夷狄乱华,莫之能遏,岂不痛哉!陛下天锡勇智,
圣德日新,嗣承
宝位于三纲九法沦𭣧之后,发于
独断,崇信是经,将以拨乱世反之正,圣王之志,既
自得之?又
命臣下有能诵习其书者,使训明其义。而臣以荒芜末学,荣奉诏音,辄不自揆,罄竭所闻,修成春秋传三十卷,十万余言,上之御府。恭惟
肃将天讨之余,
万几之暇,特留
宸念,时赐
省览,取自
圣裁,监天人休咎之符,
核赏罚是非之实,
懋检身之盛德,
恢至治之远图,式叙
邦经,永康
国步,则臣虽委身填壑,志愿毕矣。谨奉表投进以
闻。臣安国诚皇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绍兴六年十二月 日,左朝散郎充徽猷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观、赐紫金鱼袋臣胡 安国上表论名讳札子:
臣昨列职
经筵,专以春秋进读。缘春秋正文有
渊圣御名,方具奏札,未及进
禀,得罪去国。后闻礼官建议,以它字易之,定读为威。其经传本字,即不改易。事巳施行。臣今奉
旨纂修,于经传本字,既有
诏令可遵,即未委臣所纂修,出于巳见援引。他经子史有犯渊圣御名者,亦许依本字书写。或当迁避,有此疑惑。臣闻古者不以名为讳。尧典称有鳏在下曰虞舜。则尧舜者固二帝之名。而尧典乃虞氏史官所作,直载其君之名而不避也。周人以谥易名,于是有讳礼。然临文不讳嫌名,不讳二名,不偏讳,载在礼律,其义明白。孔子作春秋,凡书周、鲁事,虽婉其文,至于名讳,并依本字。若襄王名郑,而书卫侯郑,正王名班,而书曹伯班,简王名夷,而书晋侯夷;恭王名匄,而书晋士匄;庄公名同,而书同盟于幽;僖公名申,而书戊申朔;襄公名午,而书陈侯午;定公名宋,而书宋仲几是也。按春秋书成,当恭王之朝,哀公之世,匄乃恭王之名也,夷即三世之穆也,宋即哀公之考也,午即皇考之庙讳也。而笔削之际,并无回避。春秋为尊君父而作仲尼,岂不恭者?书法如此,义亦可知。自汉已来,此义不行,臣子习为謟谀,而不知恭顺之实,则有易人之名,以彻为通者;易人之姓,以庄为严者;易甲乙之纪,以丙为景者;易郡县之号,以还淳为青溪者。又其甚则有父名晋肃而子不敢应进士举者,忌讳既繁,名实愈乱。本朝沿袭汉、唐故事,未暇尽革。恭惟
陛下天纵聪明,既尊春秋之书以新
圣德,宜用春秋之法以断政事。凡所
施设,动以春秋从事,即有拨乱反正之功。臣所纂修缮写进本,援引他经子史之类。欲乞应犯
圣朝庙讳不可迁避者,依太常博士王晳所进春秋解例,并依监本空缺点画,于
渊圣御名亦不改易本字,覆以黄纸,庶几名实不乱,上遵春秋之法,亦以消臣子謟谀之端。向孟轲氏钦王之义,明恭顺之实。取进止。十一月二十七日,三省同奉
圣旨依奏,仍疾速投进。
[book_title]春秋传卷第一
左朝散郎充徽猷阁待制提举江州太平观赐紫金鱼袋臣胡 安国奉圣旨纂修。
隐公上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今按邶鄘而下,多春秋时诗也,而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何也?自黍离降为国风,天下无复有雅,而王者之诗亡矣。春秋作于隐公,适当雅亡之后。又按小雅正月,刺幽王诗也,而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逮鲁孝公之末,幽王巳为犬戎所毙,惠公初年,周既东矣。春秋不作于孝公,惠公者,东迁之始,流风遗俗犹有存者。郑武公入为司徒,善于其职,则犹用贤也。晋侯捍王于艰,锡之秬鬯,则犹有诰命也。王曰:其归视尔师。则诸侯犹来朝也。义和之薨,谥为丈侯,则列国犹有请也。及平王在位日久,不能自强于政治,弃其九族,葛藟有终远兄弟之刺;不抚其民,周人有束薪蒲楚之讥。至其晚年,失道滋甚,乃以天王之尊,下赗诸侯之妾,于是三纲沦,九法𭣧,人望绝矣。夫妇人伦之本,朝廷风化之原。平王子母适冢正后亲遭褒姒之难,废黜播迁,而宗国颠覆,亦可省矣。又不是惩,而赗人宠妾,是拔本塞源,自灭之也。春秋于此,盖有不得已焉尔矣。托始乎隐,不亦深切著明也哉!元年,
即位之一年,必称元年者,明人君之用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天之用也。至哉坤元,万物资生,地之用也。成位乎其中,则与天地参,故体元者人主之职,而调元者宰相之事。元即仁也。仁,人心也。春秋深明其用,当自贵者始。故治国先正其心,以正朝廷与百官,而远近莫不壹于正矣。春秋立文兼述作,按舜典纪元日,商训称元祀,此经书元年所谓祖二帝,明三王,述而不作者也。正次王,王次春,乃立法创制,裁自圣心,无所述于人者,非史册之旧文矣。春王正月,按左氏曰:王,周正月,周人以建子为岁首,则冬十有一月是也。前乎周者,以丑为正,其书始即位,曰惟元祀十有二月,则知月不易也。后乎周者,以亥为正,其书始建国曰元年冬十月,则知时不易也。建子非春亦明矣,乃以夏时冠周月,何哉?圣人语颜回以为邦,则曰行夏之时,作春秋以经世,则曰春王正月。此见诸行事之验也。或曰:非天子不议礼,仲尼有圣德,无其位而改正朔,可乎?曰:有是言也,不曰春秋天子之事乎?以夏时冠月,垂法后世,以周正纪事,示无其位,不敢自专也,其旨微矣。加王于正者,公羊言大一统是也。国君逾年改元,必行告庙之礼,国史主记时政,必书即位之事,而隐公阙焉,是仲尼削之也。古者诸侯继世袭封,则内必有所承,爵位土田受之天子,则上必有所禀。内不承国于先君,上不禀命于天子,诸大夫扳巳以立而遂立焉,是与争乱造端,而篡弑所由起也。春秋首绌隐公以明大法,父子君臣之伦正矣。
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鲁,侯爵而其君称公,此臣子之词,春秋从周之文而不革者也。我所欲曰及邾者,鲁之附庸,仪父,其君之字也,何以称字?中国之附庸也。王朝大夫例称字,列国之命大夫例称字,诸侯之兄弟例称字,中国之附庸例称字,其常也。圣人按是非,定褒贬,则有例当称字,或黜而书名,例当称人,或进而书字,其变也。常者道之正,变者道之中。春秋大义,公天下以讲信修睦为事,而刑牲歃血,要质鬼神,则非所贵也。故盟有弗获巳者,而汲汲欲焉,恶隐公之私也。或言褒其首与公盟而书字,失之矣。
夏五月,郑伯克叚于鄢,
用兵大事也,必君臣合谋而后动,则当称国;命公子吕为主帅,则当称将;出车二百乘,则当称师。三者咸无称焉,而专目郑伯,是罪之在伯也。犹以为未足。又书曰:克叚于鄢。克者,力胜之词。不称弟,路人也。于鄢,操之为巳蹙矣。夫君亲无将,叚将以弟篡兄?以臣伐君,必诛之罪也。而庄公特不胜其母焉尔,曷为纵释叔叚,移于庄公?举法若是,失轻重哉?曰:姜氏当武公存之时,常欲立叚矣。及公既没,姜以国君嫡母主乎内,叚以宠弟多才居乎外,国人又悦而归之,恐其终将轧巳为后患也,故授之大邑而不为之所。纵使失道,以至于乱,然后以叛逆讨之,则国人不敢从,姜氏不敢主,而大叔属籍当绝,不可复居父母之邦,此郑伯之志也。王政以善养人,推其所为,使百姓兴于仁而不偷也。况以恶养天伦,使陷于罪,因以剪之乎?春秋推见至隐,首诛其意,以正人心,示天下为公,不可以私乱也,垂训之义大矣。
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
上古应时称号,故其名三变。春秋以天自处,创制立名,系王于天,为万世法,其义备矣。冢宰称宰,咺者,名也。王朝公卿书官,大夫书字,上士、中士书名,下士书人。咺位六卿之长而名之,何也?仲子,惠公之妾尔。以天王之尊,下赗诸侯之妾,是加冠于屦,人道之大经拂矣。天王,纪法之宗也;六卿,纪法之守也。议纪法而修诸朝廷之上,则与闻其谋;颁纪法而行诸邦国之闲,则专掌其事,而承命以赗诸侯之妾,是坏法乱纪自王朝始也。春秋重嫡妾之分,故特贬而书名,以见宰之非宰矣。或曰:僖公之母成风,亦庄公妾也。其卒也,王使荣叔归含且赗;其葬也,王使召伯来会葬。下赗诸侯之妾,而名其宰,荣召何以书字而不名也?于前赗仲子,则名冢宰;于后葬成风,王不称天,其法严矣。
九月,及宋人盟于宿。
内称及,外称人,皆微者。其地以国,宿亦与焉。微者盟会不志于春秋,此其志者,有宿国之君也。凡书盟者,恶之。或曰:周官有司盟,掌盟载之法,诅祝作其词,玉府共其器,戎右役其事,太史藏其约。苏公亦曰:出此三物,以诅尔斯。夫盟以结信,出于人情,先王犹不禁也。而谓凡书盟者恶之,可乎?曰:盟以结信,非先王所欲而不禁。逮德下衰,欲禁之而不克也。春秋之时,会而歃血,其载果掌于司盟,犹不以为善也,又况私相要誓,慢鬼神,犯刑政,以成倾危之习哉?今鲁既及仪父、宋人盟矣,寻自叛之信安在乎?故知凡书盟者,恶之也。
冬,十有二月,祭伯来。
按左氏曰:非王命也。祭伯,畿内诸侯,为王卿士,来朝于鲁,而直书曰来,不与其朝也。人臣义无私交,大夫非君命不越境,所以然者,杜朋党之原,为后世事君而有贰心者之明戒也。惟此义不行,然后有藉外权如缪留之语韩宣惠者;交私议论,如庄助之结淮南者;倚强藩为援以胁制朝廷,如唐卢携之于高骈,崔胤之于宣武,昭纬之于邠歧者矣。经于内臣朝聘告赴,皆贬而不与,正其本也。岂有诬上行私,自植其党之患哉?公子益师卒,
凡公子、公孙登名于史。册,贵戚之卿也,不书官者,故侍讲程颐以谓不与其以公子故而自为卿也。古者诸侯大夫皆命于天子,卿卒必书,此春秋贵大臣之意,其不日,公羊以为远,然公子𫸩远矣,而书日,则非远也。榖梁以为恶然,公子牙、季孙意如恶矣,而书日,则非恶也。左氏以为公不与小敛,然公孙敖卒于外而公在内,叔孙舍卒于内而公在外,不与小敛明矣,而书日,左氏之说亦非也,其见恩数之有厚薄欤?二年春,公会戎于潜,戎狄举号,外之也。天无所不覆,地无所不载,天子与天地参者也。春秋天子之事,何独外戎狄乎?曰:中国之有戎狄,犹君子之有小人。内君子外小人为泰,内小人外君子为否。春秋圣人倾否之书,内中国而外四夷,使之各安其所也。无不覆载者,王德之体;内中国外四夷者,王道之用。是故以诸夏而亲戎狄,致金缯之奉,首顾居下,其策不可施也。以戎狄而朝诸夏,位侯王之上,乱常失序,其礼不可行也。以羌胡而居塞内,无出入之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萌猾夏之阶,其祸不可长也。为此说者,其知内外之旨,而明于驭戎之道,正朔所不加也,奚会同之有?书会戎,讥之也。夏,五月,莒人入向,无骇帅师入极。左氏曰:莒子娶于向,向姜不安莒而归,莒人入向,以姜氏还。此所谓按也。春秋书曰:莒人入向,此所谓断也。以事言之,入者造其国都;以义言之,入者逆而不顺。莒称人,小国也。无骇不氏,未赐族也。其书帅师,用大众也。非王命而入人国邑,逞其私意,见诸侯之不臣也。擅兴而征讨不加焉,见天王之不君也。据事直书,义自见矣。
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按费誓称淮夷、徐戎,此盖徐州之戎,久居中国,在鲁之东郊者也。韩愈氏言春秋谨严,君子以为深得其旨。所谓谨严者何?谨乎莫谨于华、夷之辨矣。中国而夷狄则狄之,夷狄猾夏则膺之,此春秋之旨也。而与戎歃血以约盟,非义矣,是故成于日者,必以事系日,而前此盟于蔑则不日,盟于宿则不日,后此盟于密则不日,盟于石门则不日,独盟于唐而书日者,谨之也。后世乃有结戎狄以许婚,而配耦非其类,如西汉之于匈奴;约戎狄以求援,而华夏被其毒,如肃宗之于回纥,信戎狄以与盟,而臣主蒙其耻,如德宗之于尚结赞。虽悔于终,亦将奚及?春秋谨唐之盟,垂戒远矣。九月,纪履𦈕来逆女。
冬十月,伯姫归于纪。
按榖梁子:逆女,亲者也。使大夫,非正也。鲁哀公问:冕而亲迎,不以重乎?孔子对曰:合二姓之好,以为宗庙社稷主,君何谓巳重乎?文定厥详,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则世子而亲迎也。韩侯娶妻,蹶父之子,韩侯迎止于蹶之里,则诸侯而亲迎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夫妇,人伦之本也。逆女必亲使大夫,非正也。入春秋之始,名宰咺归赗,以讥乱法,书履𦈕逆女,以志变常。众妾之分定矣,大昏之礼严矣。
纪子伯、莒子盟于密凡,阙文有断以大义削之而非阙者,有本据旧史因之而不能益者,亦有先儒传受承误而不敢增者,如隐不书即位,桓不书王赗,葬成风,王不书天,吴、楚之君卒不书葬之类,皆断以大义削之而非阙也。甲戍、己丑,夏五,
纪子伯、莒子盟于密之类,或曰本据旧史,因之而不能益者也,或曰先儒传受,承误而不敢增者也。阙疑而慎言其余可矣,必曲为之说,则凿矣。
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
按:榖梁子曰:夫人子氏者,隐之妻也。卒而不书葬,夫人之义,从君者也。邦君之妻,国人称之曰小君。卒则书薨,以明齐也。先卒则不书葬,以明顺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夫妇,人伦之本也。入春秋之始,于子氏书薨不书葬,明示大伦。苟知其义,则夫夫妇妇而家道正矣。郑人伐卫。
按左氏,郑共叔之乱,公孙滑出奔卫,卫人为之伐郑,取𢊬延。至是郑人伐卫,讨滑之乱也。凡兵声罪致讨曰伐,潜师入境曰侵,两兵相接曰战,缳其城邑曰围,造其国都曰入,徙其朝市曰迁,毁其宗庙社稷曰灭,诡道而胜之曰败,悉虏而俘之曰取,轻行而掩之曰袭,巳去而蹑之曰追,聚兵而守之曰戍,以弱假强而能左右之曰以。皆志其事实,以明轻重。内兵书败曰战,书灭曰取,特婉其词,为君隐也。征伐,天子之大权。今郑无王命,虽有言可执,亦王法所禁,况于修怨乎?不书战者,程氏以为卫巳服也,卫服则可免矣。此义施于伐而不书战,皆可通矣。三年,
春,王二月,己巳,日有食之。
经书日食三十六,去之千有余岁,而精历筭者所能考也,其行有常度矣。然每食必书,示后世治历明时之法也。有常度,则灾而非异矣。然每食必书,示后世遇灾而惧之意也。日者众阳之宗,人君之表,而有食之,灾咎象也。克谨天戒,则虽有其象而无其应,弗克畏天,灾咎之来必矣。凡经所书者,或妾妇乘其夫,或臣子背君父,或政权在臣下,或夷狄侵中国,皆阳微阴盛之证也。是故十月之交,诗人以刺。日有食之,春秋必书,以戒人君不可忽天象也。三月庚戍,天王
崩。崩者,上坠之形。春秋历十有三王,桓、襄、匡、简、景,志崩,志葬者,赴告及鲁,往会之也。平、惠、定、灵,志崩不志葬者,赴告虽及鲁不会也。庄、僖、顷崩,葬皆不志者,王室不告,鲁亦不往也。诸侯为天王服斩衰,礼当以所闻先后而奔丧。今平王崩,周人来讣,而隐公不往,是无君也,其罪应诛,不书而自见矣。或曰:万国,至众也,封疆,至重也。天王之丧,不得越境以奔,而修服于国,卿供吊送之礼,讫葬卒哭而除丧,礼乎?按周书康王之诰,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再拜趋出,王反丧服。此奔成王之丧者,安得以为修服于国而可乎?故周人有丧,鲁人有丧。周人往吊,谓使人可也;鲁人不往,谓当亲之者,而不可使人代也。诸侯岁时,或朝觐于京师,或会同于方岳,或从兵革征讨之事,越境逾时,不以为难,何独难于奔丧,而薄君臣始终存殁之义哉?大非先王之礼,失春秋之义矣。
夏,四月,辛卯,尹氏卒。尹氏,天子大夫。世执朝权,为周阶乱,家父所刺,秉国之均,不平谓何者是也。因其告丧,与立子朝,以朝奔楚,皆以氏书者,志世卿非礼,为后鉴也。或曰:世卿非礼,裳裳者华,何以作乎?曰:功臣之世世其禄,世卿之官嗣其位。禄以报功也,故其世可延;位以尊贤也,故其官当择官不择人,世授之柄,党与既众,威福下移,大奸根据而莫除,人主孤立而无助,国不亡幸尔。春秋于周书尹氏、武氏、仍叔之子,于鲁书季友、仲遂,皆志其非礼也。公羊子此说,必有所受矣。秋,武氏子来求赙。
武氏,天子之大夫,何以不称使?当丧未君,非王命也。嗣子定位于初丧,其曰未君,何也?古者君薨谅阴,百官总巳以听于冢宰三年。夫百官总己以听,则是摄行军国之事也。以非王命而不称使,春秋之旨微矣。于以谨天下之通丧,而严君臣之名分也。夫赙以货财,则生者所须索也。君取于臣,不言求,而曰求赙、求车、求金,皆著天王之失道也。上失其道,则下不臣矣。
八月,庚辰,宋公和卒。
外诸侯卒,国史承告而后书,圣人皆存而弗削。曷为弗削?春秋天子之事也。古者诸侯之邦交,闲问殷聘,而世相朝,盖王事相从,则有和好之情,及告终易代,则有吊恤之礼。是诸侯所以睦邻国也。周制,王哭诸侯,则大宗伯为上相,司服为王制缌麻,宰夫掌邦之吊事戒令与其币器财用,是王者所以怀诸侯也。凡诸侯卒,皆存弗削,而交邻国,待诸侯之义见矣。卒而或日、或不日者何?谨则书日,慢则书时,其大致然也。卒而或名或不名者何?会,盟则名于载书,聘问则名于简牍,未尝会盟、聘问而无所证者,虽使至告丧,其名亦不可得而知矣。凡!此类因旧史而不革者也。诸侯曰薨,大夫曰卒,五等邦君何以书卒?夫子作春秋,则有革而不因者,周室东迁,诸侯放恣,专享其国,而上不请命,圣人奉天讨以正王法,则有贬黜之刑矣。因其告丧,特书曰卒,不与其为诸侯也。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冬十有二月,齐侯、郑伯盟于石门外。盟,会常事也,何以书?在春秋之乱,世,常事也,于圣人之王法,则非常也。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夏后氏未施敬于民而民敬,殷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子曰:大道之行,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诸侯会盟来告,则书而弗削者,其诸以是为非常典,而有志于天下为公之世乎?故凡书盟者,恶之也。
癸未,葬宋穆公。
外诸侯葬,其事则因鲁会而书,其义则圣人或存或削。曷为或存或削?春秋天子之事也。传称诸侯五月而葬,同盟至。同盟,谓同方岳之盟者。其生讲会同之好,其没有葬送之礼,是诸侯所以睦邻国也。按周制有职丧掌诸侯之丧礼,莅其禁令,序其事凡。诸侯及诸臣葬于墓者,则冢人授之兆,为之跸而均其禁,是王者所以怀诸侯也。外诸侯葬,或存或削,而交邻国,待诸侯之义见矣。葬而或日或不日者何?备则书日,略则书时,其大致然也。卒而或葬、或不葬者何?有怠于礼而不葬者,有弱其君而不葬者,有讨其贼而不葬者,有讳其辱而不葬者,有治其罪而不葬者,有避其号而不葬者。宋殇、齐昭告乱书弑矣,而经不书葬,是讨其贼而不葬者也。晋主夏盟在景公时,告丧书日矣,而经不书葬,是讳其辱而不葬者也。鲁、宋盟会未尝不同,而三世不葬,是治其罪而不葬者也。吴、楚之君书卒者十,亦有亲送于西门之外者矣,而经不书葬,是避其号而不葬者也。怠于礼而不往,弱其君而不会,无其事,阙其文,鲁史之旧也。讨其贼而不葬,讳其辱而不葬,治其罪而不葬,避其号而不葬,圣人所削,春秋之法也。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book_title]春秋传卷第二
隐公中
四年春,王二月,莒人伐耜,取牟娄。取者,收夺之名。牟娄,耜邑也。声罪伐人,而强夺其土,故特书曰取,以著其恶。或曰:诸侯土地,上受之天王,下传之先祖,所以守宗庙之典籍也。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强者多兼数圻,弱者日以侵削。当是时,有取其故地者,夫岂不可?然僖公尝取济西田矣,成公尝取汶阳田矣,亦书曰取,何也?苟不请于天王以正疆理,而擅兵争夺,虽取本邑,与夺人之有者无以异。春秋之义,不以乱易乱,故亦书曰取,正其本之意也。上二年莒人擅兴入向,而天讨不加焉,至是伐国取邑,其暴益肆矣。
戊申,卫州吁弑其君完。
此卫公子州吁也,而削其属籍,特以国氏者,罪庄公不待之以公子之道,使预闻政事,主兵权而当国也。以公子之道待州吁,教以义方,弗纳于邪,不以贱妨贵,少陵长,则桓公之位定矣,乱何由作?州吁有宠好兵而公弗禁,石碏尽言极谏而公弗从,是不待以公子之道,使预闻政事,主兵权而当国也。春秋之旨,在于端本清源。以卫诗绿衣诸篇考之,所谓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者,庄公是也。其不称公子而以国氏著后,世为人君父者之戒耳。故传有之曰: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
夏,公及宋公遇于清。
遇者,草次之期。古有遇礼,不期而会,以明造次亦有恭肃之心。春秋书遇,私为之约,自比于不期而遇者,直欲简其礼耳。简略慢易,无国君之礼,则莫适主矣。故志内之遇者三,而皆书及,若曰以此及彼然也。志外之遇者四,而皆以爵,若曰以尊及卑然也。其意以为莫适主者,异于古之不期而会矣。故凡书遇者,皆恶其无人君相见之礼也。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春秋之法,诛首恶,兴是役者,首谋在卫,而以宋主兵,何也?前书州吁弑君,其罪巳极,至是阻兵修怨,勿论可也。而邻境诸侯闻卫之有大变也,可但巳乎?田常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者,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之三子告,不可,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然则邻有弑逆,声罪赴讨,虽先发而后闻可矣。宋殇不恤卫有弑君之难,欲定州吁而从其邪说,是肆人欲,灭天理,非人之所为也。故以宋公为首,诸国为从,示诛乱臣,讨贼子,必先治其党与之法也。此义行,为恶者孤矣。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秋,翚帅师。
按左氏,诸侯谋伐郑,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羽父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易曰:履霜,坚冰至。履霜,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辨之不早辨也。宋人来乞师,而公辞之,羽父请以师会,而公弗许。其辞而弗许,义也。翚以不义强其君,固请而行,无君之心兆矣。夫公子、公孙升为贵戚之卿者,其植根胶固,难御于异姓之卿,况翚巳使主兵,而方命乎?隐公不能辨之于早,罢其兵权,犹使之帅师也,是以及钟巫之祸。春秋于此去其公子,以谨履霜之戒
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春秋立义至精,词极简严而不赘也。若曰翚帅师会伐郑,岂不白乎?再序四国,何其词费不惮烦也?言之重,词之复,其中必有大美恶焉。四国合党,翚复会师,同伐无罪之邦,欲定弑君之贼,恶之极也。言之不足而再言,圣人之情见矣。天地造物,化工运其神;春秋讨贼,圣笔写其意。再序四国而诛讨,乱臣之法严矣。九月,卫人杀州吁千濮。
伐郑称人,责词也。杀州吁称人,众词也。知然者,伐郑之役,公孙文仲为主将,而变文称人,则是指国人听州吁号令,从文仲而南行者也,故曰责词。其杀州吁,则石碏谋之,而使右宰丑莅也。变文称人,则是人皆有欲讨贼之心,亦夫人之所得讨也,故曰众词。公羊子曰:称人者何?讨贼之辞也。其义是矣。于濮者,悯卫国之人,著诸侯之罪也。卫人失贼,而曰著诸侯之罪,何也?夫州吁二月弑君,而不能即讨者,缘四国连兵,欲定其位,故久然后能杀之于濮耳。非诸侯之罪而何?夫以讨贼许众人,而以失贼罪邻国,与贼者寡矣。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
冬,十有二月,卫人立晋人。众辞。立者,不宜立也。晋虽诸侯之子,内不承国于先君,上不禀命于天子,众谓宜立,而遂自立焉,可乎?故春秋于卫人特书曰立,所以著擅置其君之罪;于晋绝其公子,所以明专有其国之非。以此垂法,而父子君臣之义明矣。未有为子而不受之父也,未有为诸侯而不受之王也。五年春,公观鱼于棠。
齐景公问于晏子:吾欲观于转附、朝舞,遵海而南,放于琅琊,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对曰: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是故诸侯非王事则不出,非民事则不出。今隐公慢弃国政,远事逸游,僖伯之忠言不见纳亦巳矣,又从而为之辞,是纵欲而不能自克之以礼也,能无钟巫之及乎?特书观鱼,讥之也。夏,四月,葬卫桓公。
卫乱,是以缓鲁往会,故书。圣人存而弗削者,弑逆之贼讨矣。谥者,行之迹,所以纪实德,垂劝戒也。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失位而见弑,何以为桓?列爵惟五,皆王命也。卫本侯爵,何以称公?见臣子不请于王而私自谥尔。程氏曰:正终大事也,必于正寝而不没于妇人之手,岂苟然乎?死而加之不正之谥,知忠孝者不忍为也。春秋于邦君薨,正以王法而书卒,至于葬,则从其私谥而称公,或革或因,前以贬不臣顺之诸侯,后以罪不忠孝之臣子,词显而义微,皆所以遏人欲,存天理,大居正也。秋,卫师入郕。
称师者,纪其用众而立义不同。有矜其盛而称师者,如
齐师、宋师、曹师城邢之类是也;有著其暴而称师者,楚灭陈、蔡,公子弃疾主兵,而曰楚师之类是也。有恶其无名不义而称师者,次于郎,以俟陈、蔡及齐围郕之类是也。卫宣继州吁暴乱之后,不施德政,固本恤民,而毒众临戎,入人之国,失君道矣,书卫师入郕,著其暴也。九月,考仲子之宫。
考者,始成而祀也。其称仲子者,惠公欲以爱妾为夫人,隐公欲以庶弟为适子。圣人以为诸侯不再娶,于礼无二适。孟子入惠公之庙,仲子无祭享之所,为别立宫以祀之,非礼也。故因其来赗而正名之曰仲子之赗,因其考宫而正名之曰仲子之宫,而夫人众妾之分定矣,隐公摄让之实辨矣,桓公篡弑之罪昭矣。存则以氏系姓,以姓系号,没则以谥系号。以姓系谥者,夫人也。存不称号,没不称谥,单举姓字者,妾也。凡宫庙非志灾失礼则不书。初献六羽。
初献六羽者,始用六佾也。不谓之佾而曰羽者,佾,干羽之总称也。羽以象文德,干以象武功,妇人无武事,则独奏文乐,故谓之羽,而不曰佾也。初者,事之始,鲁僭天子之礼乐旧矣,是成王过赐而伯禽受之,非也。用于大庙以祀周公,巳为非礼。其后群公皆僭用焉。仲子以别宫故,不敢同群庙,而降用六羽。书初献者,明前此用八之僭也。诸侯僭于上,大夫僭于下,故其末流,季氏八佾舞于庭,而三家者以雍彻,上下无复辨矣。圣人因事而书,所以正天下之大典也。邾人、郑人伐宋。按左氏,宋人取邾田,邾人告于郑曰:请君释憾于宋,敝邑为道,则主兵者邾也,故虽附庸小国而序乎郑之上凡,班序上下,以国之小大从,礼之常也,而盟会征伐以主者先,因事之变也。然则卫州吁告于宋以伐郑,事与此同,而圣人以宋为主者何?此春秋拨乱之大法也。凡诛乱臣,讨贼子,必深绝其党。螟
虫食苗心曰螟,食叶曰螣,食节曰贼,食根曰蟊。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诗去螟,螣害稼也。春秋书螟,记灾也。圣人以是为国之大事也,故书而近世。王安石乃称为人牧者,不必论奏灾伤之事,亦独何哉?甚矣,其不讲于圣人之经,以欺当年而误天下与来世也!
冬,十有二月,辛巳,公子𫸩卒。
按左氏,臧僖伯卒,公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以公羊三世考之,则所传闻之世也,而书日,见恩礼之厚明矣。公将如棠。观鱼者,僖伯谏而不听,则称疾不从,可谓忠臣矣。葬之加一等,夫是之谓称。然隐公不敢忘其忠,而不能听其言,与郭公善善而不能用,至于亡国,一也。其及宜矣,宋人伐郑,围长葛。
围者,缳其城邑,绝其往来之使,禁其樵采之途,城守不下,至于经年而不解。诛乱臣,讨贼子可也。长葛,郑邑,何罪乎?书围于此,而书取于后,宋人之恶彰矣。六年春,郑人来输平。输者,纳也。平者,成也。郑人曷为纳成于鲁?以利相结,解怨释仇,离宋、鲁之党也。公之未立,与郑人战于狐壤,止焉。元年,及宋盟于宿,四年,遇于清。其秋,会师伐郑,即宋、鲁为党,与郑有旧怨明矣。五年,郑人伐宋,入其郛,宋来告命,鲁欲救之,使者失词,公怒而止。其冬,宋人伐郑,围长葛,郑伯知其适有用间,可乘之隙也,是以来纳成耳。然则善之乎?曰:平者,解怨释仇,固所善也。输平者,以利相结,则贬矣。曷为知其相结之以利也?后此郑伯使宛来归祊,而鲁入其地,会,郑人伐宋,得郜及防,而鲁又取其二邑,是知输平者以利相结,乃贬之也。诸侯修睦以蕃王室,所主者义尔。苟为以利,使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诸侯必曰何以利吾国,大夫必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必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不至于篡弑夺攘,则不厌矣。故特称输平,以明有国者必正其义,不谋其利,杜亡国败家之本也。
夏五月辛酉,公会齐侯盟于艾。秋七月,
四德备而后为乾,故易曰:乾,元、亨、利、贞。一德不备,则乾道熄矣。四时具而后成岁,故春秋虽无事首,时过则书,一时不具,则岁功亏矣。既书时,又书月者,时,天时也。月,玉月也。书时又书月,见天人之理合也。易不云乎?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若夫上下异致,天人殊观,圣学不传,而春秋之义隐矣。冬,宋人取长葛。
宋人恃强围邑,久役大众,取非所有,其罪著矣。在王朝不能施九伐之威,在列国不能修连帅之职。郑人土地,天子所命,先祖所受,不能保有而失之也。是上无天王,下无方伯,而郑亦无君也。宋人强取,以王法言,不可胜诛;以天理言,不善之积著矣。初,穆公属国于与夷,使其子冯出居于郑,殇公既立,忌冯而伐郑,不亦逆天理乎?春秋序宋主兵,以殇公之罪重也。明年,郑人报宋,序邾为首,以郑伯之罪轻也。至是宋又举兵伐郑而围其邑,肆行暴虐,不善之积巳著而不可解矣。其见弑于乱臣,岂一朝一夕之故哉?凡,此类皆直书于策,按其行事,而善恶之应可考而知,天理之不诬者也。七年,
春,王三月,叔姫归于纪。
叔姫,伯姫之娣,非夫人也,则何以书?古者诸侯一娶九女,必格之同时者,所以定名分,窒乱源也。今叔姫待年于宗国,不与嫡俱行,则非礼之常,所以书也。眉山苏辙以谓书叔姫,贤之也。若贤不得书,必贵而后书,则是以位而蔑德也。小国无大夫,至于接我则书,是位不可以废事也,位不可以废事,而独可以废贤乎?如叔姫不归宗国,而归于酅,以全妇道,贤可知矣。贤而得书,亦春秋之法也。滕侯卒。
滕侯书卒,何以不葬?怠于礼,弱其君而不葬者,滕侯、宿男之类是巳。古者邦交有常制,不以国之强弱而有谨慢也,不以情之疏密而有厚薄也。春秋之时,则异于是。晋,北国也;楚,南邦也。地非同盟,而亲往俟其葬。滕,邻境也;宿,同盟也。讣告虽及,而鲁不之恤,岂非以其壤地𥚹小乎?怠于礼而不往,弱其君而不会,无其事而阙其文,此鲁史之旧也,圣人无加损焉。存其卒,阙其葬,义自见矣。卒自外录,不卒非外也。葬自内录,不葬非内也。夏,城中丘。
程氏曰:为民立君,所以养之也。养民之道,在爱其力,民力足则生养遂,教化行,风俗美,故为政以民力为重也。春秋凡用民,必书其所兴作,不时害义,固为罪矣。虽时且义亦书,见劳民为重事也。人君而知此义,则知慎重于用民力矣。凡书城者,完旧也。书筑者,创始也。城中兵,使民不以时,非人君之心也。
齐侯使其弟年来聘,
兄弟,先公之子,不称公子,贬也。书盟、书帅师而称兄弟者,罪其有宠爱之私。书出奔、书归而称兄弟者,责其薄友恭之义。考于事而春秋之情可见矣。年者,齐僖公母弟也。程氏谓先儒说母弟者,盖缘礼有立嫡子同母弟之文,其曰同母,盖为嫡耳,非以为加亲也,此义不明久矣。僖公私其同母,宠爱异于他弟,施及其子,犹与适等,而襄公绌之,遂成篡弑之祸。故圣人于年来聘,特变文书弟以示贬焉。郑语来盟,黑背帅师,皆罪其私也。书云:于弟弗念天显,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陈光奔楚而称弟,不念鞠子哀矣。盗杀卫絷而称兄,其亦不念天显矣。秦针宋辰,皆责其薄也。仁人于兄弟,绝偏系之私,笃友恭之义,人伦正而天理存,其春秋以训天下与来世之意也。秋,公伐邾,
奉词致讨曰伐。按左氏公伐邾,为宋讨也。宋人先取邾田,故邾人入其郛。鲁与仪父,则元年盟于眛矣。邾人何罪,可声?特托为辞说以伐之尔。经之书伐,非主兵者皆有言可执,见伐者皆有罪可讨也。传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鲁为宋讨,非义甚矣,而称伐邾,所谓欲加之罪者也,而不知渝眛之盟,不待贬而自见矣。
冬,天王使凡伯来聘。
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
国而曰伐,此一人而曰伐,见其以徒众也。楚丘,卫地。以归,易词也。于楚丘者,罪卫不救王臣之患;以归者,罪凡伯失节,不能死于位也。周之秩官,敌国宾至,关尹以告,候人为导,司徒具徒,司寇诘奸,佃人积薪,火师监燎。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吏,则皆官正莅事。今凡伯承王命以为过宾于卫,而戎得伐之以归,是蔑先王之官而无君父也。故旄丘录于国风,见卫不能修方伯之职也。
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见卫不救王臣之患也。为狄所灭,则有由矣。
[book_title]春秋传卷第三
隐公下
八年春,宋公、卫侯遇于垂。三月,郑伯使宛来归祊。庚寅,我入祊。
郑伯欲以太山之祊易许田。前此来输乎者,以言请之矣,未入地也。至是来归祊者,其地既输矣,未易许也。周制,六年五服一朝,故于天子之郊有朝宿之地。又六年,王乃时巡,诸侯各朝于方岳,故于泰山之旁有汤沐之邑。诸侯于王畿之内,方岳之下,皆有是乎?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故特赐之许田,为朝宿之地。如皆有焉,尽天子之郊,不足为其地矣。宣王以郑伯母弟懿亲,故特赐之祊田,为汤沐之邑。如皆有焉,尽泰山之旁,不足为其邑矣。祊近于鲁,许邻于郑,各以其近者相易,何以不可乎?用是见郑有无君之心,而谓天王不复能巡狩矣。用是见郑有无亲之心,而敢与人以先祖所受之邑矣。其言我入祊者,祊非我有也。入者,不顺之词,义不可而强入之也。夏,六月,已亥,蔡侯考父卒。辛亥,宿男卒。
天王崩,告于诸侯则不名。诸侯薨以名,赴,而自别于太上,礼也。古者死而不谥,不以名为讳。周人以谥易名,于是乎有讳礼。故君薨赴于他国,则曰寡君不禄,敢告执事。春秋之时,遵用此礼凡?赴者皆不以名矣。经书其终,虽五霸强国,齐桓晋文之盛,莫不以名者,是仲尼笔之也。赴不以名而书其名者,与鲁通也巳。通而不名者,旧史失之尔。未通而名者,有所证矣。故传此义者,记于礼篇曰:诸侯不生名。夫生则不名,死而名之,别于太上,示君臣尊卑之等,盖礼之中也。诸侯薨赴不以名,而仲尼革之,必以名书,变周制矣。春秋鲁史,圣人修之也,而孟子谓之作,以此类也。
秋,七月,庚午,宋公、齐侯、卫侯盟于瓦屋。
程氏曰:宋为主盟,与郑绝也。大道隐而家天下,然后有诰誓;忠信薄而人心疑,然后有诅盟;盟诅烦而约剂乱,然后有交质子至是倾危之俗成,民不立矣。春秋革薄,从忠于参盟,书日,谨其始也。周官设司盟,掌盟载之法凡,邦国有疑,则请盟于会同,听命于天子,亦圣人待衰世之意耳。德又下衰,诸侯放恣,其屡盟也,不待会同,其私约也,不繇天子,口血未乾而渝盟者有矣。其末至于交质子,犹有不信者焉。春秋谨参盟,善胥命,美萧鱼之会,以信待人而不疑也。盖有志于天下,为公之世凡,此类亦变周制矣。八月,葬蔡宣公。
九月辛卯,公及莒人盟于浮来。
莒,小国,人微者,而公与之盟,故特言及,以讥失礼,且明非大夫之罪也。易曰: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隐公可谓谦矣,何以讥之为失礼?曰:谦,亨。君子以裒多益寡,称物乎施。屈千乘之尊,下与小国之大夫盟,岂称物平施之谓乎?太卑而可逾,非谦德矣。螟!
冬,十有二月,无骇卒。无骇书名,未赐族也。诸侯之子为大夫,则称公子,其孙也而为大夫,则称公孙。公孙之子与异姓之臣未赐族而身为大夫,则称名,无骇、侠之类是也。巳赐族而使之世为大夫,则称族,如仲孙、叔孙、季孙之类是也。古者置卿必求贤德,不以世官,春秋之初,犹为近古,故无骇与侠皆书名耳。其后官人以世,无不赐之族,或以字,或以谥,或以官,或以邑,而先王之礼亡矣。至于三家专鲁,六卿分晋,诸侯失国出奔者相继,职此由也。按礼,天子寰内诸侯世其禄而不嗣,然则诸侯所置大夫,嗣其位而不易,岂礼也哉?观春秋所书,而是非之迹著矣,治乱之效明矣。九年春,天王使南季来聘。
按周礼行人,王者待诸侯,有时聘以结好,闲问以谕志,而榖梁子何以独言聘诸侯,非正也。古者诸侯于天子,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天子于诸侯不可以若是恝,故亦有聘问之礼焉。隐公即位九年于此,而史策不书遣使如周,则是未尝聘也。亦不书公如京师,则是未尝朝也。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如隐公者,贬爵削地可也,刑则不举,遣使聘焉,其斯以为不正乎!经书公如京师者一,朝于王所者二,卿大夫如京师者五,举鲁一国,则天下诸侯怠慢不臣可知矣。书天王来聘者七,锡命者三,赗葬者四,则问于他邦及齐、晋、秦、楚之大国又可知矣。王之不王如此,征伐安得不自诸侯出乎?诸侯之不臣如此,政事安得不自大夫出乎?君臣上下之分易矣。陪臣执国命,夷狄制诸夏矣,其原皆自天王失威福之柄也。春秋于此,盖有不得巳焉尔矣。
三月癸酉,大雨震电。庚辰,大雨雪。
震电者,阳精之发;雨雪者,阴气之凝。周三月,夏之正月也。雷未可以出,电未可以见,而大震电,此阳失节也。雷巳出,电巳见,则雪不当复降,而大雨雪,此阴气纵也。夫阴阳运动有常而无忒,凡失其度,人为感之也。今阳失节而阴气纵,公子翚之谗兆矣,钟巫之难萌矣。春秋灾异必书,虽不言其事应,而事应具存。惟明于天人相感之际,响应之理,则见圣人所书之意矣。挟卒夏城郎。
城者,御暴保民之所,而城有制,役有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邑无百雉之城,制也。鲁尝城费、城郈,其后复堕焉,则越礼而非制矣。凡土功,龙见而戒事,火见而致用,水昏正而栽,日至而毕,时也。隐公城中丘、城郎,而皆以夏,则妨农务而非时矣。城不逾制,役不违时,又当分财用,平板干,称畚筑,程土物,议远迩,略基址,揣厚薄,仞沟洫,具糇粮,度有司,量功命日,不愆于素,然后为之可也。况失其时制,妄兴大作,无爱养斯民之意者,其罪之轻重见矣。秋,七月。冬,公会齐侯于防。
周官行人曰:时会以发四方之禁。此谓非时而合诸侯,以禁止天下之不义也。列国何为有此名?凡书会,皆讥也,谓非王事相会聚尔。左氏称宋公不王,郑伯以王命讨之,使来告命。会于防,谋伐宋也。于中丘,为师期也。亦谓之非王事,可乎?曰:以王命讨宋,而听征讨之禁于王都,虽召陵之举,不是及矣。始则私相会为谋于防,中则私相盟,为师期于邓,终则乘败人而深为利以取二邑,归诸巳奉王命讨不庭者,果如是乎?经之书会、书伐,而不异其文以此。十年春,王二月,公会齐侯、郑伯于中丘。
夏,翚帅师会齐人、郑人伐宋。
翚不氏,先期也,始而会宋以伐郑,固请而行。今而会郑以伐宋,先期而往,不待钟巫之变,知其有无君之心矣。夫乱臣贼子,积其强恶,非一朝一夕之故,及权势巳成,威行中外,虽欲制之,其将能乎?故去其公子,以戒兵柄下移,制之于未乱也。
六月壬戌,公败宋师于菅。
辛未,取郜,辛巳,取防。
内大恶其词婉,小恶直书而不隐。夫诸侯分邑,非其有而取之,盗也,曷不隐乎?于取之中犹有重焉者,若成公取𫑘,襄公取邿,昭公取鄫,皆覆人之邦而绝其嗣,亦书曰取,所谓犹有重焉者。此故取郜、取防,直书而不隐也。其不言战而言败,败之者,为主彼与战而此败之也。皆陈曰战,诈战曰败。秋,宋人、卫人入郑。宋人、蔡人、卫人伐戴。郑伯伐取之。称伐称取,兼之也。或疑郑人兵力不能取戴,兼三国之师,非矣。什围伍攻,正也;以寡覆众,奇也。庄公盖尝克、叔段败王师,困州吁而入许,能以奇胜可知矣。故驻师于郊,多方以误之也。四国巳斗,起乘其弊,一举而兼取之,卞庄子之术也。然则可乎?孟子曰:善战者服上刑。称伐取者,其以郑庄公残民之甚,当此刑矣。
冬,十月,壬午,齐人、郑人入郕。
左氏传云:宋公不王,郑伯以王命致讨,而郕人不会。齐、郑入郕,讨违王命也。程氏谓宋本以公子冯在郑,故二国交恶,春秋不见其为王讨也。王臣不行,王师不出,矫假以逞私忿耳。此说据经为合。若讨违王命,则不书入矣。入者,不顺之词也。苟以为难词,则齐、郑大国,于讨郕何难哉?十有一年春,滕侯、薛侯来朝
诸侯。朝于诸侯,礼乎?孔子曰: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周礼行人凡诸侯之邦交,殷相聘,世相朝也。然谓之殷,则得中而不过;谓之世,则终诸侯之世而一相朝,其为礼亦节矣。周衰,典制大坏,诸侯放恣,无礼义之交,惟强弱之视,以鲁事观焉,或来朝而不报其礼,或屡往而不纳以归,无合于中聘世朝之制矣。且列国于天子述所职者,盖阙如也,而自相朝聘可乎?凡大国来聘,小国来朝,一切书而不削,皆所以示讥。滕、薛二君不特言者,又讥旅见也,非天子不旅见,诸侯偃然受之而不辞,亦以见隐公之志荒矣。
夏,公会郑伯于时来。
秋,七月,壬午,公及齐侯、郑伯入许。
书会则伐许者,本郑志也。书及则入许者,公所欲也。隐公即位十有一年,天王遣使来聘者再,而未尝朝于京师,罪一也。平王崩,不奔丧,会葬至,使武氏子来求赙,罪二也。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擅兴兵甲,为宋而伐邾,为郑而伐宋,罪三也。山川土田,各有封守,上受之天王,下传之先祖,而取郜及防,入祊易许,罪四也。今又入人之国而逐其君,罪五也。凡此五不韪者,人臣之大恶,而隐公兼有之。然则不善之殃,岂特始于惠,成于桓,而隐之积亦不可得而揜矣。使隐公者,为国以礼,而自强于善,岂有钟巫之难乎?是故春秋所载,以人事言,则是非善恶之迹设施于前,而成败吉凶之效见于后。以天道言,则感应之理明矣。不可不察也。
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
致隐让国,立不以正,惠公之罪也。致桓弑君,几不早断,隐公之失也。既有谗人交乱其间,忧虞之象著矣。而曰使营菟裘,吾将老焉,是犹豫留时,辨之弗早辨也。其及也宜。隐公见弑,鲁史旧文,必以实书,其曰公薨者,仲尼亲笔也。古者史官以直为职,而不讳国恶,仲尼笔削旧史,断自圣心,于鲁君见弑,削而不书者,盖国史一官之守,春秋万世之法,其用固不同矣。不书弑,示臣子于君父有隐避其恶之礼;不书地,示臣子于君父有不没其实之忠。不书葬,示臣子于君父有讨贼复雠之义。非圣人莫能修,谓此类也。夫贼不讨,雠不复,而不书葬,则服不除,寝苫枕戈,无时而终事也。以此法讨罪至严矣。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
右隐公十有一年。书于经者,其事七十有六,以为经世之典,拨乱反正之书,百王不易之大法,其详可得闻乎?谓一为元,则知祖述宪章,以体元为人主之职。谓周正为春,则知立制度,改正朔,以夏正为可行之时。谓正月为王正,则知天下之定于一也。隐公不书即位,则知父子君臣之大伦,不可废也。与邾仪父、宋人盟而皆书曰及,则知以忠信诚悫为先,而盟誓不足贵也。大叔出奔共,而书曰郑伯克叚,则知以亲爱为主,而恩义之轻重不可偏也。来赗仲子,而冢宰书名,则知夫妇人伦之本,而嫡妾之名分不可乱也。祭伯朝鲁,直书曰来,则知人臣义无私交,而朋党之原不可长也。公子益师书卒,则知春秋贵大臣,而恩礼之哀荣不可恝也。元者何?仁是也。仁者何?心是也。建立万法,酬酢万事,帅驭万夫,统理万国,皆此心之用也。尧、舜、禹以天下相授,尧所以命舜,舜亦以命禹,首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周公称乃考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故一心定而万物服矣。春之为夏正,何也?夫斗指寅然后谓之春,建巳然后谓之夏。故易曰:兑正秋也。以兑为正秋,则坎为正冬必矣。今以冬为春,则四时易其位,春秋正名之书,岂其若是哉?故程氏谓周正月,非春也,假天时以立义耳。商人以建丑革夏正,而不能行之于周;周人以建子革商正,而不能行之于秦。秦人以建亥为正,固不可行矣。自汉氏改用夏时,经历千载,以至于今,卒不能易,谓为百王不易之大法,指此一事可知矣。仲尼岂以欺后世哉?王正月之定于一,何也?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道无二致,政无二门。故议常经者,黜百家,尊孔氏,诸不在六艺之科者,勿使并进,此道术之归于一也。言致理者,欲令政事皆出中书,而变礼乐,革制度,则流放窜殛之刑随其后,此国政之归于一也。若乃辟私门,废公道,各以便宜行事,是人自为政,缪于春秋大一统之义矣。盟于昧而书,及公所欲也。盟于宿而书,及公立而求成焉,非若小国之于大国,不得巳而要盟者。后七年,为宋而伐邾,昧之盟,其刑牲歃血、果何为也?后十年为郑而伐宋,要质鬼神,又安在乎?比事以观,而盟不足贵亦审矣。世衰道隐,民彝泯乱,若宋殇之于冯也,卫侯、郑之于叔武瑕也,皆为利争不胜计也,而庄公独以顺母为词,养成叚恶。夫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仁人之于兄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巳矣。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恩掩义也。使吏治其国,而象不得有为,义胜恩也。恩义并立,而中持衡焉,叚虽凶逆,焉攸乱。此春秋责庄公之意也。太宰建邦六典,以佐王治邦国者也,而承命以赗诸侯之妾,不知其不可,是为不智;知其不可而不言,是为不忠。不忠不智之人,而可以居百寮之长乎?故贬而书名,贱之也。或曰:安知咺之不言,如其不用何?言而不用,则辞其位而不居,礼也。今奉命而来,则知其阿谀顺旨,无体国爱君之义矣。其贬而书名,非宰也。夫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若以其尝为冢宰,不论功罪,而曲以礼貌加之,非春秋责相之意矣。君子有更相汲引交好以为公,小人有互相朋党比周以为私,其迹虽同而情异,不可不察也。祭伯朝鲁,安知其为私而不与乎?隐公之立,未尝请命,王法所当治也。祭伯为王卿士,不能诏王以正典刑,而远来朝之,其为阿私审矣。故尹氏来讣不称爵,祭叔来聘不言使,皆以明人臣之义,杜朋党之原耳。大夫书卒,见君臣之义也。不书葬,明尊卑之等也。或日或不日,著礼貌之差也。名而不书氏者,身自为卿而非世也。其称公子,以贵戚故使为卿也。不书官者,不请于王而自命也。其有将兵而会战,奉使而出疆,名姓巳登于史,册如公子翚者,而不书卒,何也?迷国误朝,躬行弑逆,则有天讨之刑矣。公子遂之罪亦同,而书卒,何也?因事之变,以明卿卒不绎之礼,而义不系于遂也。季孙意如无事之变而书卒,独何欤?春秋有变例,定、哀多微词,季氏逐昭公,杀务人而立宋,若有汉高帝之公,不赏私劳,则三家退听,公室张矣。定公幸于祸而忘其雠,诱于利而忘其辱,以意如为大夫,而不讨先君之贼也,天理灭矣。是故比事以观,其异同可见,触类而长其指意无穷。以一年之事考之,则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皆可见矣。以为经世之典,拨乱反正之书,百王不易之大法,岂不信夫!
[book_title]春秋传卷第四
桓公上
元年,
元年,即位之始年也。自是累数,虽久而不易。此前古人君纪事之例。春秋祖述,为编年法。及汉文帝惑方士之言,改后元年,始乱古制。夫在位十有六载矣,复称元年,可乎?孝武又因事别建年号,历代因之,或五六年,或四三年,或一岁再更,使记注繁芜,莫之胜载。夫历世无穷,而美名有尽,岂记久明远可行之法也。必欲传久,当以春秋编年为正。春王正月,公即位。
桓公与闻乎故,而书即位,著其弑立之罪,深绝之也。美恶不嫌同词。或问:桓非惠公之嫡子乎?适子当立而未能自立,是故隐公摄焉,以俟其长而授之位。久摄而不归,疑其遂有之也,是以至于见弑,而恶亦有所分矣。春秋曷为深绝桓也?曰:古者诸侯不再娶,于礼无二适。惠公元妃既卒,继室以声子,则是摄行内主之事矣,仲子安得为夫人?母非夫人,则桓乃隐之庶弟,安得为适子?谓当立乎?桓不当立,则国乃隐公之国,其欲授桓,乃实让之,非摄也。摄、让异乎?曰:非其有而居之者,摄也,故周公即政而谓之摄;推已所有以与人者,让也,故尧、舜禅授而谓之让。惠无适嗣,隐公继室之子,于次居长,礼当嗣世,其欲授桓,所谓推已所有以与人者也,岂曰摄之云乎?以其实让,而桓乃弑之,春秋所以恶桓,深绝之也。然则公羊所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子以母贵者,其说非与?曰:此徇惠公失礼而为之词,非春秋法也。仲子有宠,惠公欲以为夫人,母爱者子抱惠公,欲以桓为适嗣,礼之所不得为也。礼不得为,而惠公一纵其邪心而为之,隐公又探其邪志而成之,公羊又肆其邪说而传之,汉朝又引为邪议而用之,夫妇之大伦乱矣。春秋明著桓罪,深加贬绝,备书终始讨贼之义,以示王法,正人伦,存天理,训后世,不可以邪汨之也。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
许田所以易祊也。郑既归祊矣,又加璧者,祊薄于许故也。鲁山东之国,与祊为邻;郑畿内之邦,许田近地也。以此易彼,各利于国,而圣人乃以为恶而隐之,独何欤?曰:利者,人欲之私,放于利,必至夺攘而后厌。义者,天理之公,正其义,则推之天下国家而可行。春秋恶易许田,孟子极陈利国之害,皆拔本塞源,杜篡弑之渐也。汤沐之邑,朝宿之地,先王所锡,先祖所受,私相贸易而莫之顾,是有无君之心,而废朝觐之礼矣,是有无亲之心,而弃先祖之地矣。故圣人以是为国恶而隐之也。其不曰以璧易田,而谓之假者,夫易则巳矣,言假则有归道焉,又以见许人改过迁善自新之意,非止隐国恶而巳也,其垂训之义大矣。
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垂之会,郑为主也,故称会。越之盟,鲁志也,故称及。郑人欲得许田以自广,是以为垂之会。桓公欲结郑好以自安,是以为越之盟。夫弑逆之人,凡民罔弗憝,即孟子所谓不待教命,人得而诛之者也。而郑与之盟以定其位,是肆人欲,灭天理,变中国为夷狄,化人类为禽兽,圣人所为惧,春秋所以作,无俟于贬绝而恶自见矣。秋,大水。
大水者,阴逆而与怨气并之所致也。桓行逆德而致阴沴,宜矣。或问:尧之时岂有致之者,而曰洚水警予,何也?曰:尧之水非有以致之,开辟巳来,水之行未得其所归,故尧有忧焉。使禹治之,然后人得平土而居尔。若曰洪水者,积雨之所成,时旸而熄矣,奚待乎九年十有三载之治也?山谷之所泄欤,自禹功既施,疏凿决排,以至于今,而其流不减,何也?是知天非为尧有洪水之灾,至禹而后水由地中行尔。后世有人为不善,感动天变,召水溢之灾者,必引尧为解,误矣。冬十月。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桓无王而元年书春王正月,以天道王法正桓公之罪也。
桓无王,而二年书春王正月,以天道王法正宋督之罪也。程氏曰:弑逆者不以王法正之,天理灭矣。督虽无王,而天理未尝亡也。其说是矣。榖梁子以二年书王,正与夷之卒,其义一尔,以为诸侯之卒,天子所隐痛,故书王以正之,误矣。及其大夫孔父,按左氏,宋殇公立,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孔父为司马,无能改于其德,非所谓格君心之非者。然君弑死于其难,处命不渝,亦可以无愧矣。父者,名也,著其节而书,及,不失其官而书大夫,是春秋之所贤也。贤而名之,何也?故侍读刘敞以谓既名其君于上,则不得字其臣于下,此君前臣名,礼之大节也。督将弑殇公,孔父生而存,则不可得而弑,于是乎先攻孔父而后及其君,能为有无,亦庶几焉。凡乱臣贼子畜无君之心者,必先剪其所忌,而后动于恶。不能剪其所忌,则有终其身而不敢动也。华督欲弑君而惮孔父,刘安欲叛汉而惮汲直,曹操欲禅位而惮孔融。此数君子者,义形于色,皆足以卫宗社而忤邪心,奸臣之所以惮也。不有君子,其能国乎?春秋贤孔父,示后世人主,崇奖节义之臣,乃天下之大闲,有国之急务也。滕子来朝,
隐公末年滕称侯爵,距此三岁尔,乃降而称子者,先儒谓为时王所黜也。使时王能黜诸侯,春秋岂复作乎?又有言其在丧者,终春秋之世不复称侯,无说矣。然则云何春秋为诛乱臣、讨贼子而作其法尢严于乱贼之党,使人人知乱臣贼子之为大恶而莫之与,则无以立于世;无以立于世,则莫敢劝于为恶,而篡弑之祸止矣。今桓公弟弑兄,臣弑君,天下之大恶,凡民罔弗憝也。已不能讨,又先邻国而朝之,是反天理,肆人欲,与夷狄无异,而春秋之所深恶也。故降而称子,以正其罪。四夷虽大皆曰子,其降而称子,狄之也。或曰:非天子不制度,不议礼,不考文。仲尼岂以匹夫专进退诸侯,乱名实哉?则将应之曰:仲尼固不以匹夫专进退诸侯、乱名实矣。不曰春秋天子之事乎?知我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世衰道微,暴行交作,仲尼有圣德,无其位,不得如黄帝、舜、禹、周公之伐蚩尢,诛四凶,戮防风,杀管、蔡,行天子之法于当年也。故假鲁史,用五刑,奉天讨,诛乱贼,垂天子之法于后世。其事虽殊,其理一耳,何疑于不敢专进退诸侯,以为乱名实哉?夫奉天讨,举王法,以黜诸侯之灭天理、废人伦者,此名实所由定也。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三月,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
按左氏,为赂故立华氏也。邾定公时,有弑父者,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尝学断斯狱矣。臣弑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弑父,凡在官者杀无赦。杀其人,坏其室,洿其宫而猪焉。盖君逾月而后举爵,华督弑君之贼,凡民罔不怼也,而桓与诸侯会而受赂以立华氏,使相宋公,甚矣。故特书其所为,而曰成宋乱。夫臣为君隐,子为父隐,礼也,此其目言之何?桓恶极矣,臣子欲尽隐之,而不可以欺后世,其曰成宋乱而不书立华氏,犹为有隐乎耳。春秋列会未有言其所为者,独此与襄公末年会于澶渊,各书其事者,桓弑隐,督弑殇,般弑景,皆天下大恶,圣人所为惧,春秋所以作也。一则受宋赂而立华氏,一则谋宋灾而不能讨,故特书其事以示贬焉。然澶渊之会,既不书鲁卿,又贬诸国之大夫而称人,此则书公,又序诸侯之爵,何也?澶渊之会,欲谋宋灾,而不讨弑君之贼,虽书曰宋灾故,而未能表其诛,责之意也。必深讳鲁卿,而重贬诸国之大夫,然后足以启问者见是非也。稷之会,前有宋督弑君,后有取宋鼎之事,书曰成宋乱,则其责巳明,不必讳公与贬诸侯爵次,然后见其罪矣。
夏,四月,取郜大鼎干宋。戊申,纳于大庙。
取者,得非其有之称;纳者,不受而强致之。谓弑逆之贼,不能致讨,而受其赂器,置于大庙,以明示百官,是教之习为夷狄禽兽之行也。公子牙、庆父、仲遂、意如之恶,又何诛焉?圣人为此惧而作春秋,故直载其事,谨书其日,垂训后世,使知宠赂之行,保邪废正,能败人之国家也,亦或知戒矣。秋,七月,耜侯来朝。
公、榖、程氏皆以耜为纪桓,弟弑兄,臣弑君,天下之大恶,王与诸侯不奉天讨,反行朝聘之礼,则皆有贬焉,所以存天理、正人伦也。纪侯来朝,何独无贬乎?当是时,齐欲灭纪,纪侯求鲁为之主,非为桓立而朝之也。蔡侯、郑伯会于邓。
按左氏曰:始惧楚也,其地以国,邓亦与焉。楚自西周巳为中国之患,宣王盖尝命将南征矣。及周东迁,僭号称王,凭陵江汉。此三国者,地与之邻,是以惧也。其后卒灭邓,虏蔡侯,而郑以王室懿亲,为之服役,终春秋之世,圣人盖伤之也。夫天下莫大于理,莫强于信义。循天理,惇信义,以自守其国家,荆楚虽大,何惧焉?不知本此,事丑德齐,莫能相尚,则以地之大小、力之强弱分胜负矣。观诸侯会盟离合之迹,而夷夏盛衰之由可考也。观春秋进退与夺抑掦之旨,则知安中夏、待四夷之道矣。九月,入耜。公及戎盟于唐。冬,公至自唐。
凡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事亡如事存。故君行必告庙,反必奠而后入,礼也。出必告行,反而告至,常事尔,何以书?或志其去国逾时之久也,或录其会盟侵伐之危也,或著其党恶附奸之罪也。桓公弑君而立,尝列于中国诸侯之会而不书至,同恶也。今远与戎盟而书至者,危之也,程氏所谓居夷浮海之意是矣。语不云乎?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三年,春,正月。
桓公三年而后经不书王,有以为周不班历者,昭公末年,王室有子朝之乱,岂暇班历,而经皆书王,非不班历明矣。又有以为此阙文也,安得一公之内,凡十四年皆不书王?其非阙文亦明矣。然则云何?桓公弑君而立至子,今三年而诸侯之丧事毕矣?是入见受命于天子之时也,而王朝之司马不施残执之刑,邻国之大夫不闻有沐浴之请。鲁之臣子,义不戴天,反面事雠,曾莫之耻,使乱臣贼子肆其凶逆,无所忌惮,人之大伦灭矣。故自是而后不书王者,见桓公无王,与天王之失政而不王也。桓公无王而行,归罪于天子,可乎?齐景公问政,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公会齐侯于嬴。
夏,齐侯、卫侯胥命于蒲。
公羊曰:胥命者,相命也。相命,近正也。古者不盟,结言而退,人爱其情,私相疑贰,以成倾危之俗,其所由来渐矣。有能相命而信谕,岂不独为近正乎?故特起胥命之文,于此有取焉。圣人以信易食,答子贡之问;君子以信易生,重桓王之失。信去则民不立矣。故荀卿言春秋善胥命。六月,公会耜侯于郕。
秋,七月,壬辰,朔,日有食之,既。榖梁曰:既,尽也。言日言朔,食正朔也。言朔不言日,食既朔也。言日不言朔,食晦日也。不言日,不言朔,夜食也。何以知其夜食?曰:王者朝日。王者朝日,则何以知其夜食乎?日始出而有亏伤之处,未之复也,则知其食于夜矣。日者,众阳之宗,人君之象,而有食之既,则其为变大矣。先儒以为荆楚僭号,郑拒王师之应。公子翚如齐逆女,
娶妻必亲迎,礼之正也。若夫邦君,以爵则有尊卑,以国则有小大,以道途则有远迩,或迎之于其国,或迎之于境上,或迎之于所馆,礼之节也。纪侯于鲁,以小大言则亲之者也,而使履𦈕来。鲁侯于齐,以远迩言,则亲之者也,而使公子翚往,是不重大昏之礼,失其节矣。故书:
九月,齐侯送姜氏于𬤰。公会齐侯于𬤰,夫人姜氏至自齐。
古者昏礼必亲迎则授受,明后世,亲迎之礼废。于是有父母兄弟越境而送其女者,以公子翚往逆,则既轻矣。为齐侯来,乃逆而会之于𬤰,是公之行,其重在齐侯,而不在姜氏,岂礼也哉?不言以至者,既得见乎公也。不能防闲,于是乎在,敝笱之刺兆矣。礼者,所以别嫌明微,制治干未乱,不可不谨也。娶夫人,国之大事,故详。
冬,
齐侯使其弟年来聘。有年,
旧史灾异与庆祥并记,故有年、大有年得见于经,若旧史不记,圣人亦不能附益之也。然十二公多历年,所有务农、重榖、闵雨而书雨者,岂无丰年而不见于经?是仲尼于他公皆削之矣。独桓有年,宣、大有年,则存而弗削者,缘此二公获罪于天,宜得水旱凶灾之谴,今乃有年,则是反常也,故以为异特存耳。然则天道亦僭乎?桓、宣享国十有八年,独此二年书有年,他年之歉可知也,而天理不差,信矣。此一事也,在不修春秋则为庆祥,君子修之则为变异,是圣人因鲁史旧文,能立兴王之新法也。故史文如画笔,经文如化工。尝!以是观,非圣人莫能修之,审矣。有年,大有年。自先儒说经者多列于庆瑞之门,至程氏发明奥旨,然后以为记异,此得于言意之表者也。四年春,正月,公狩于郎。
何以书?讥远也。戎祀,国之大事,狩,所以讲大事也。用民以训军旅,所以示之武而威天下;取物以祭宗庙,所以示之孝而顺天下。故中春教振旅遂以搜,中夏教茇舍遂以苗,中秋教治兵遂以猕,中冬教大阅,遂以狩。然不时则伤农,不地则害物。田狩之地,如郑有原圃,秦有具囿,皆常所也。违其常所,犯害民物,而百姓苦之,则将闻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可不谨乎?徒非其地而必书,是春秋谨于微之意也。每谨于微,然后王德全矣。
夏,天王使宰渠伯纠来聘。
宰,冢宰也。渠氏,伯爵。纠,其名也。王朝公卿书爵,大夫书字,上士、中士书名,下士书人,例也。纠位六卿之长,降从中士之例而书名,贬也。于纠何贬乎?在周制,大司马九伐之法,诸侯而有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弑其君,则残之。桓公之行,当此二者,舍曰不讨而又聘焉,失天职矣。操刑赏之柄以御下者,王也。论刑赏之法以诏王者,宰也。以经邦国,则有治典,以安邦国,则有教典。以平邦国,则有政典;以诘邦国,则有刑典。治教、政刑而谓之典,明此天下之大常也。大宰所掌而独谓之建,以此典大宰之所定也,乃为乱首承命以聘弑君之贼乎?故特贬而书名,以见宰之非宰也。聘于弑君之贼而名其宰,则桓公没,王使荣叔来锡命矣,荣叔何以书字而不名也?始而来聘,冢宰书名以见贬,终而追锡王,不称天以示讥,其义备矣。夫咺赗、仲子纠聘桓公,其事皆三纲之所系也,然咺独书官,纠兼称爵,何也?如咺者,岂初得政犹未受封,而纠则或以诸侯入相,或既相而已封者乎?汉初命相,必择列侯为之,后用公孙,因相而得封,盖欲仿古重其任也,任之重则责益深矣。嫡妾之分,君臣之义,天下之大伦,无所轻重。纠以既封,故兼称爵,见春秋责相之意也。
[book_title]春秋传卷第五
桓公中
五年春正月甲戍,已丑,陈侯鲍卒。夏,齐侯、郑伯如纪。
按左氏,齐、郑朝纪,欲以袭之,纪人知之。夫如者,朝词也,尊不朝乎卑,大不朝乎小。纪之为纪,微乎微者也。齐在东州,尊则方伯。郑亦大国也,并驱而朝纪,乃怀诈谖之谋,欲以袭之,而不虞纪人之觉也,其志憯矣。此外相如尔,何以书?纪人主鲁,故来告其事。鲁史承告,故备书于策。夫子修经,存而不削者,以小国恃大国之安靖,已而乃包藏祸心以图之,亦异于兴灭国、继绝世之义矣。故存而不削,以著齐人灭纪之罪,明纪侯去国之由,刘敞意林所谓圣人诛意之效是也。
天王使仍叔之子来聘。
仍叔之子云者,讥世官非公选也。帝王不以私爱害公选,故仕者世禄而不世官,任之不以其贤也,使之不以其能也。卿大夫子弟以父兄故而见使,则非公选,而政由是败矣。上世有自野耕钓渭,擢居辅相,而人莫不以为宜。伊陟象贤,复相大戊,丁公世美,入掌兵权,不以世故疑之也。崇伯殛死,禹作司空。蔡叔既囚,仲为卿士,亦不以其父故废之也。惟其公而巳矣。及周之衰,小人得政,视朝廷官爵为已私,援引亲党,分据要途,施及童稚,贤者退处于荜门,老身而不用,公道不行,然后夷狄侵陵,国家倾覆。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春秋书武氏仍叔之子云者,戒后世人主徇大臣私意,而用其子弟之弱者,居公选之地,以败乱其国家,欲其深省之也。葬陈桓公。城祝丘。秋,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郑。
按左氏,王夺郑伯政,郑伯不朝。王以诸侯伐郑,郑伯御之,战于𦈡葛,王卒大败。春秋书王必称天者,所章则天命也,所用则天讨也。王夺郑政而怒其不朝,以诸侯伐焉,非天讨也,故不称天。或曰:郑伯不朝,恶得为无罪?曰:桓公弑君而自立,宋督弑君而得政,天下大恶,人理所不容也,则遣使来聘而莫之讨,郑伯不朝,贬其爵可也,何为愤怒自将以攻之也?移此师以加宋、鲁,谁曰非天讨乎?春秋天子之事,述天理而时措之也。既讥天王以端本矣。三国以兵会伐,则言从王者,又以明君臣之义也。君行而臣从,正也。战于𦈡葛而不书战,王卒大败而不书败者,又以存天下之防也。三纲,军政之本,圣人寓军政于春秋,而书法若此,皆裁自圣心,非国史所能与也。大雩,
大雩者,雩于上帝,用盛乐也。诸侯雩于境内之山川尔。鲁诸侯而郊禘大雩,欲悉书于策,则有不胜书,故雩祭则因旱以书,而特谓之大,郊禘亦因事以书,而义自见。此皆国史所不能与,君子以谓性命之文是也。诸侯不得祭天地,大夫不得祭山川,士庶人不敢以他人祖祢祭于巳之寝,礼也。故季氏旅于泰山。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明乎春秋所书郊禘、大雩之义,则知圣人治国如指诸掌之说矣。螽冬,州公如曹。
按左氏,淳于公如曹,度其国危,遂不复。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州公,诸侯而称公者。昔毕高以父师而保厘东土,卫武以列国而入相于周,盖与后世出入均劳之意同,此其所以称公也。外相如不书,此何以书?将有其末,故先录其本。六年春正月,寔来。
按左氏自曹来朝,书曰寔来,不复其国也。寔者,州公名也。
春秋之法,诸侯不生名,失地,灭同姓,则名正名,经世之本名正而天下定矣。或曰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孟子以为礼也。今州公来朝,将以诸侯之礼接之乎?则春秋乃书其名,将以匹夫之贱畜之乎?孟子乃以托国为礼,将何处而可?曰:世衰道微,诸侯放恣,强陵弱,众暴寡,天子不能正,方伯不能治,其有壤地𥚹小,迫乎大国之间而失国,是不幸焉,非其罪也。则以诸侯之礼接之可也。若谭子在莒,弦子在黄,温子在卫,虽失国出奔,而春秋不名,义可见矣。若夫不能修道以正其国,或弃贤保佞,或骄奢淫纵,或用兵暴乱,自砥灭亡,如蔡献舞、邾益、曹阳州寔之徒,皆其自取焉耳。则待之以初,乃礼之过也。观春秋名与不名,则知所以处寓公之礼,与强为善、自暴弃者之劝戒矣。
夏,四月,公会纪侯于郕。秋,八月,壬午,大阅。
大阅,简车马也。周制,大司马中冬大阅,教众庶,修战法。独详于三时者,为农隙故也。书八月,不时矣。以鼓,则王执路鼓,诸侯执贲鼓。以旗,则王载太常,诸侯载旗;以杀,则王下大绥,诸侯下小绥。其礼固亦不同也。书大阅,非礼矣。先王寓军政于四时之田,训民御暴,其备豫也,惧郑忽,畏齐人,不因田狩而阅兵车,厉农失政甚矣,何以保其国乎?春秋非特以不时非礼书也,乃天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之意。蔡人杀陈佗,
佗弑大子而代其位,至是逾年不成之为君者,以贼讨也。书蔡人以善蔡,书陈佗以善陈。善蔡者,以蔡人知佗之为贼。善陈者,以陈国不以佗为君。知其为贼,故称人。称人,讨贼之词也。不以为君,故称名。称名,当讨之贼也。鲁桓弑君而郑伯与之盟,宋督弑君而四国纳其赂,则不知其为贼矣。齐商人弑君者,及其见杀则称位,蔡般杀父者,及其见杀则称爵,是齐、蔡国人皆以为君矣。圣人于此,抑扬与夺,遏人欲于横流,存天理于既灭,见诸行事,可谓深切著明矣。篡弑之贼,外则异国皆欲致讨而不赦,内则国人不以为君而莫之与,谁敢劝于为恶?故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九月丁卯,子同生
适冢,始生即书于策,与子之法也。唐、虞禅夏后,殷、周继春秋,兼帝王之道,贤可禅,则以天下为公,而不拘于世及之礼;子可继,则以天下为家,而不必于让国之义,万世之通道也。与贤者贵于得人,与子者定于立嫡,传子以嫡,天下之达礼也。故有君薨而世子未生之礼。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者,以名分素明而民志定也。经书子同生,所以明与子之法,正国家之本,防后世配嫡夺正之事,垂训之义大矣。此世子也,其不曰世子何也?天下无生而贵者。誓于天子,然后为世子。冬,纪侯来朝。
按左氏:会于郕,咨谋齐难也。冬,来朝,请王命以求成于齐也。公告不能。孟子曰: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主者,成败之机,荣辱之本也。昭公弃晋主齐,至于客死;郑伯逃齐主楚,终以乞盟。观其所主,而荣辱成败见矣。鲁桓者,弑君之贼,人人之所同恶,夫人得而讨之也,而主之以求援,其能国乎?然则何以免于贬?志不在于朝桓也。七年春二月已亥,焚咸丘。
咸丘,地名也。易称王用三驱,在礼,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夫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皆爱物之意也。推此心以及物,至于鸟兽若草木,裕无淫猎之过矣。书焚咸丘,所谓焚林而田也。夏,榖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
春秋之法,诸侯不生名。榖伯、邓侯何以名?桓天下之大恶也,执之者无禁,杀之者无罪。榖伯、邓侯越国逾境,相继而来朝,即大恶之党也,故特贬而书名,与失地灭同姓者比焉。经于朝桓者,或贬爵,或书名,或称人,以深绝其党,拨乱之法严矣。诛止其身而党之者无罪,则人之类不相贼杀为禽兽也几希。四时具然后成岁,故虽无事,必书首时。今此独于秋冬阙焉,何也?立天之道曰阴阳。阳居春夏,以养育为事,所以生物也。王者继天而为之子,则有赏。阴居秋冬,以肃杀为事,所以成物也。王者继天而为之子,则有刑。赏以劝善,非私与也,故五服五章谓之天命。刑以惩恶,非私怒也,故五刑五用谓之天讨。古者赏以春夏,刑以秋冬,象天道也。桓弟弑兄,臣弑君,而天讨不加焉,是阳而无阴,岁功不能成矣。故特去秋冬二时,以志当世之失刑也。独于四年、七年阙焉,何也?按周制,大司马,诸侯而有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弑其君则残之。桓弑隐公而立大司马,九伐之法,虽未之举,犹有望也。及使冢宰下聘,恩礼加焉,则天下之望绝矣。故四年宰纠书名,而去秋冬二时,以见天王之不复能用刑也。田常弑其君,孔子请讨之,以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桓弑隐公而立,虽方伯连帅环视而未之恤,犹有望也。及榖、邓二国自远来朝,则天下诸侯莫有可望者矣。故七年榖伯、邓侯各书其名,而去秋、冬二时,以见诸侯之不复能修其职也。然则见之行事,不亦深切著明矣乎?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八年春正月,已卯,烝。
按周官大司马烝以中冬,今鲁烝以春正月,其不同何也?周书有周月以纪政,而其言曰夏数得天,百王所同。其在商、周,革命改正,示不相沿。至于敬授民时,巡狩承享,犹自夏焉。然则司马中冬教大阅,献禽以享丞,所谓自夏。而鲁之烝祭在春正月,见春秋用周正纪鲁事也。而榖梁子乃曰:烝,冬事也,春兴之,志不时也。是以闭蛰而烝为是与周制异矣。春秋非以不时志也,为再烝见渎书也。天王使家父来聘,
下聘弑逆之人,而不加贬,何也?既名冢宰于前,其余无责焉,乃同则书重之义,以此见春秋任宰相之专而责之备也。虞史以人主大臣为一体,春秋以天王、宰相为一心,以为一体,故帝庸作歌,则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赓歌,则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而垂、益九官之徒不与也。以为一心,故归赗仲子,会葬成风,则宰咺书名于前,而王不称天于后;来聘桓公,锡桓公命,则宰纠书名以正其始。王不称天以正其终,而荣叔、家父之徒不与也。故人主之职在论相,而止矣。夏,五月,丁丑,烝。
春秋之文,有一句而包数义者,有再书而一贬者。
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之类,一句而包数义。春正月,已卯,烝。夏五月,丁丑,烝。再书而一贬。秋,伐邾。冬十月,雨雪。
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刘敞曰:祭公,王之三公也,曷为不称使?不与王之使祭公也。师傅之官,坐而论道,其任重矣。今其来鲁,乃命鲁侯以婚姻之事者也。若是,则大夫可矣,何必三公?任之重,使之轻?故祭公缘此义得专命不报,遂行如纪。而王以轻使为失,祭公以遂行为罪矣。此说是也。为之节者,宜使卿往逆,公监之,则于礼得矣。使祭公命鲁主婚姻之事,则曰不可。卿往而公监之,何以可乎?命鲁轻矣,卿往公监之,重矣。官师从单靖公逆王后于齐,刘夏非卿而书,靖公合礼则不书,故先儒以为使卿逆公监之,礼也。九年,
春,纪季姜归于京师。
往逆则称王后。既归何以书?季姜自逆者而言,则当尊崇其四内,主六宫之政,使妃妾不得以上僭,故从天王所命而称王后,示天下之母仪也。自归者而言,则当樛屈逮下,使夫人嫔妇皆得进御于君,而无嫉妒之心,故从父母所子而称季姜,化天下以妇道也。其词之抑掦、上下、进退、先后,各有所当而不相悖,皆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春秋之所谨也。京师者,众大之称。夏四月,私七月。
冬,曹伯使其世子射姑来朝。
按周官典命,凡诸侯之适子,誓于天子而摄其君,则下其君之礼一等;未誓,则以皮帛继子男。世子固有出会朝聘之仪矣,然摄其君继子男者,谓诸侯朝于天子,有时而不敢后,故老疾者使世子摄已事,以见天子急述职也。诸侯闲于王事则相朝,其礼本无时。曹伯既有疾,何急于朝桓而使世子摄哉?大位,奸之窥也;危病,邪之伺也。世子,君之贰也。君疾而储副出,启窥伺之心,危道也。当享而射姑叹,逾月而终生卒,其有疾明矣,而使世子来,终生之过也。世子将欲巳乎?则方命矣。曰:孝子,尽道以事其亲者也。不尽道而苟焉以从命为孝,又焉得为孝?故尸子曰:夫已多乎道,十年春王正月。
桓无王,今复书王,何也?十者,盈数也。天道十年,则亦周矣,人事十年,则亦变矣。故易称守贞者十年而必反,传论远恶者,十年而必弃。桓公至是,其数巳盈,宜见诛于天人矣。十年书王,纪常理也。有习于榖梁子而不得其传者,见二年书王,以为正与夷之卒,此年书王而曹伯适薨,遂附益之,以为正终生之卒,误矣。果正诸侯之卒不缘篡弑者,陈侯鲍在五年之正月,曷不书王以正其卒乎?庚申,曹伯终生卒。夏五月,葬曹桓公。
秋,公会卫侯于桃丘,弗遇。
弗者,迁词,恶失信也。卫初约鲁会于桃丘,至是中变而从齐、郑于是乎有郎之师。其战于郎,直书曰来盟于恶、曹,俱夺其爵。则桃丘之弗遇也,盖恶卫侯之失信矣。桃丘,卫地。
冬,十有二月,丙午,齐侯、卫侯、郑伯来战于郎。春秋加兵于鲁众矣,未有书来战者,此独不称侵伐,而以来战为丈,何也?兵,凶器,战,危事,圣人之所重也。诛暴禁乱,敌加于已,盖有不得巳而应之者矣。末有悖道纵欲,得巳不巳而先之者也。鲁桓弑立,天下大恶,人人之所得讨也。郑伯则首盟于越,以定其位,齐侯则继会干稷以济其奸。曾不能修方伯之职,驻师境上,声罪致讨,伸天下之大义也。今特以私忿小怨,亲帅其师,战于鲁境,尚为知类也哉?此春秋之所必诛而不以听也。故以三国为主,而书来战于郎。郑人主兵而首齐,犹卫州吁主兵而先宋。
[book_title]春秋传卷第六
桓公下
十有一年春,正月,齐人、卫人、郑人盟于恶曹。
盟会,皆君臣之礼,故微者之盟,会不志于春秋。凡春秋所志,必有君与贵大夫居其间者也。恶曹之盟,即三国之君矣。既不以道兴师,为郎之战,又结怨固党,为恶曹之盟。故前书其爵,而以来战著罪;后书此盟,而以夺爵示贬。
夏五月癸未,郑伯寤生卒。
郑庄公志杀其弟,使糊其口于四方,自以为保国之计,得也。然身没未几,而世嫡出奔,庶孽夺正,公子五争,兵革不息,忽、仪、亹、突之际,其祸憯矣。乱之初生也,起于一念之不善,后世则而象之。至于兄弟相残,国内大乱,民人思保其室家而不得,不亦酷乎!有国者所以必循天理,而不可以私欲灭之也。庄公之事,可以为永鉴矣。秋七月,葬郑庄公。
九月,宋人执郑祭仲。祭仲,郑相也,见执于宋,使出其君而立不正,罪较然矣。何以不名?命大夫也。命大夫而称字,非贤之也,乃尊王命,贵正卿,大祭仲之罪,以深责之也。其意若曰:以天子命大夫为诸侯相,而执其政柄,事权重矣,固将下庇其身,而上使其君保安富尊荣之位也。今乃至于见执,废绌其君,而立其非所立者,不亦甚乎?任之重者责之深,祭仲无所逃其罪矣。春秋美恶,不嫌同词,突之书名,则本非有国,由祭仲立之也。若忽则以世嫡之正,至于见逐,不能立乎其位,贵贱之分亡矣。凡此类抑掦,其词皆仲尼亲笔,非国史所能与,而先儒或以从赴告而书者,殊误矣。或曰,孔父贤而书名,则曰:礼之大节也。今此则名其君于下,而字其臣于上,何以异乎?曰:春秋者,轻重之权衡也。变而不失其正之谓权,常而不过于中之谓正。宋殇,孔父道其常,祭仲、昭公语其变,惟可与权者其知之矣。突归于郑。
突不称公子,绝之也。小白入于齐,则曰齐小白。突归于郑,何以不称郑突乎?以小白系之齐者,明桓公之宜有齐也。不以突系之郑者,正厉公不当立也。突不当立,何以书归于郑乎?春秋书归有二义:一易词也,一顺词也。其书
入亦有二义:一难词也,一逆词也。突以庶夺正,固为不顺矣,然内则权臣许之立,外则大国为之援,而世子忽之才不能以自固也,则其归无难。故榖梁子曰:归,易词也。郑忽出奔卫。
忽以国氏,正也。出奔而名,不能君也。考于诗有女同车,刺无大国之助也。山有扶苏,所美非美。然也。萚兮,君弱臣强,不唱而和也。狡童不能与贤臣图事,权臣擅命也。夫以狡童目其君,圣人犹录其诗,所以见忽之失国,亦其自取,非独仲之罪矣。或曰:诗人刺忽之不。昏于齐,至于见逐,欲固其位者,必待大国之援乎?曰:此独为郑忽言也。如忽之为人,苟无大援,则不能立尔。若夫志士仁人,卓然有以自立者,进退之权在我矣。郑自五霸之后,益以侵削,他日子产相焉,驰词执礼以当晋楚,至于坏诸侯之馆垣,却逆女之公子于野,皆变其常度,以晋楚之强,卒莫能屈,亦待大国之助乎?然则仲见胁,忽出奔,咸其自取焉尔。春秋书法如此,欲人自强于为善也。柔会宋公、陈侯、蔡叔盟于折,公会宋公于夫钟。
冬十有二月,公会宋公于阚,
臣与宋公盟于折,君与宋公会于夫钟,于阚、于虚、于龟,皆存而不削,何其词费也?曰:盟者,春秋所恶,而屡盟以长乱;会者,诸侯所不得,而数会以厚疑。圣人皆存而不削,于以见屡盟而卒叛,数会而卒离,其事可谓著明矣。是故春秋之志,在于天下为公讲信修睦,不以会盟为可恃也。十有二年春正月,
夏六月壬寅,公会、耜侯、莒子盟于曲池。秋七月丁亥,公会宋公、燕人盟于榖丘。八月壬辰,陈侯跃卒。公会宋公于虚。
冬十有一月,公会宋公于龟。
丙戍,公会郑伯盟于武父。丙戍,卫侯晋卒。
十有二月,及郑师伐宋。丁未,战于宋。
既书伐宋,又书战于宋者,责赂于郑而无厌,屡盟于鲁而无信者,宋也。二国声其罪以致讨,故书曰伐。夫宋人之罪,则固可伐矣。然取其赂以立督者,鲁桓也。资其力以篡国者,郑突也。无诸已,然后可以非诸人。春秋之义,用贤治不肖,不以乱易乱也,故又书曰战于宋。来战者,罪在彼,战于郎是也。往战者,罪在内,战于宋是也。十有三年
春二月,公会纪侯、郑伯。已巳,及齐侯、宋公、卫侯、燕人战。齐师、宋师、卫师、燕师败绩。
左氏以为郑与宋战,公羊以为宋与鲁战,榖梁以为纪与齐战。赵匡考,据经文,内兵则以纪为主而先于郑,外兵则以齐为主而先于宋,独取榖梁之说,盖齐纪者,世雠也。齐人合三国以攻纪,鲁、郑援纪而与战,战而不地,于纪也。不然,纪惧灭亡,不暇,何敢将兵越国,助鲁、郑以增怨乎?齐为无道,恃强陵弱,此以纪为主,何也?彼为无道,加兵于已,必有引咎责躬之事,礼义辨喻之文,犹不得免焉,则亦固其封疆,效死以守,上诉诸天子,下告诸方伯,连率与邻国之诸侯,其必有伸之者矣。不如是而愤然与战,岂巳乱之道乎?力同度德,动则相时,小国雠大国,而幸胜焉,祸之始也。息伐郑而亡,郑胜蔡而惧,蔡败楚而灭。今纪人不度德,不量力,不征词,轻与齐战,而为之援者,弑君之贼,篡国之人也。不能保其国,自此战始矣。春秋以纪为主,省德相时,自治之意也。三月,葬卫宣公。
葬自内录也。既与卫人战,曷为葬宣公?怨不弃义,怒不废礼,是知古人以葬为重也。礼,丧在殡,孤无外事。卫宣未葬,朔乃即戎,巳为失礼,又不称子,是以吉服从金革之事,其为恶大矣。凡此类据事直书年月,具存,而恶自见也。夏,大水。秋七月。冬十月。十有四年
春正月,公会郑伯于曹,无冰。
按豳风七月,周公陈王业之诗也。其词曰: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周官凌人之职,颁冰于夏,其藏之也固阴冱寒,于是乎取;其出之也宾食丧祭于是乎用。藏之周,用之徧,亦理阴阳,天地之一事也。今在仲冬之月,燠而无冰,则政治纵弛不明之所致也,故书于策。夫春秋所载,皆经邦大训,而书法若此,其察于四时寒暑之变详矣。夏五
夏五,传疑也。疑而不益,见圣人之慎也。故其自言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其语人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尢。而世,或以私意改易古书者有矣,盍亦视此为鉴可也。然则春秋何以谓之作?曰:其义则断自圣心,或笔或削,明圣人之大用;其事则因旧史有可损而不能益也。郑伯使其弟语来盟。
来盟称使,则前定之盟也。其不称使,如楚屈完、齐高子,则权在二子,盟不盟,特未定也。诸侯之弟兄,例以字通,而书名者,罪其有宠爱之私,非友于之义也。
秋,八月,壬申,御廪灾门。观灾而新作则书。御廪,粢盛之所藏,其新必矣,何以不书?营宫室以宗庙为先,重本也。御廪灾而新则不书,常事也。以为常事而不书,垂教之意深矣。知其说者,然后知有国之急务,为政之后先,虽勤于工筑,而民不怨劳,与妄兴土木、困民力以自奉者异矣。乙亥,
尝。
尝祭。时事之常,则何以书?志不时与不敬也。春秋纪事用周月,而以八月尝,则不时也。御廪灾于壬申,而尝以乙亥,是不改卜而供未易灾之余,则不敬也。礼以时为大,施于事则不时;礼以敬为本,发于心则不敬,故书。
冬,十有二月丁巳,齐侯禄父卒。宋人以齐人、蔡人、卫人、陈人伐郑,
师而曰以者,能左右之以行已意也。宋怨郑突之背已,故以四国伐郑。鲁怨齐人之侵已,故以楚师伐齐。蔡怨囊瓦之拘己,故以吴子伐楚。蔡弱于吴,鲁弱于楚,宋与蔡、卫、陈敌而弱于齐,乃用其师以行已意,故特书曰以。列国之兵有制,皆统乎天子,而敢私用之与私为之用,以伐人国,大乱之道也。故榖梁子曰:以者,不以者也。十有五年,
春,二月,天王使家父来求车。
遣使需索之。谓求。王畿千里租税所入,足以充费,不至于有求。四方诸侯各有职贡,不至于来求。以丧事而求货财,巳为不可,况车服乎?经于求赙、求车、求金,皆书曰求,垂后戒也。夫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王者有求,下观而化,诸侯必将有求以利其国,大夫必将有求以利其家,士庶人必将有求以利其身,皇皇焉唯恐不足,未至于篡弑夺攘,则不厌矣。古之君人者,必昭俭德以临照百官,尊卑登降,各有度数,示等威,明贵贱,民志既定之后,皆安其分而无求,兵刑寝矣。及侈心一动,莫为防制,必至于亢不衷,官失德,廉耻道丧,宠赂日章,沦于危亡而后止也。观春秋所书,则见王室衰乱之由,而知兴衰拨乱之说矣。三月乙未,天王崩。
夏四月已巳,葬齐僖公。
五月,郑伯突出奔蔡。
按左氏,祭仲专,郑伯使其壻雍纠杀之,雍姫知之,以告仲,仲杀雍纠,公出奔蔡,是祭仲逐之也。没而不书,其义何也?陆淳曰:逐君之臣,其罪易知也。君而见逐,其恶甚矣,圣人之教在乎端本清源。故凡诸侯之奔,皆不书所逐之臣,而以自奔为名,所以警乎人君,其说是也。夫君实有国而出于臣,乃其自取焉耳,本正而天下之事理矣。
郑世子忽复归于郑。忽,尝嗣位,君其国,归而独称世子,则亡其君位明矣。其称复归者,谓既绝而复归也。然诸侯失国出奔,归而称复则可;大夫失位出奔,归而称复则不可。古者诸侯世国,大夫不世官。或曰:复,厌词也。许叔入于许,
许,大岳之裔,先王建国,迫于齐、郑,不得奉其社稷,未闻可灭之罪也。则当伸大义以直词,上告诸天王,下赴诸方伯,求复其国,粪除宗庙,孰能与之争?今乃因乱窃入,则非复国之义,故书入于许。入云者,难词也。公会齐侯于艾,
邾人、牟人、葛人来朝。公羊曰:皆何以称人?夷狄之也。其狄之何?
天王崩,不奔丧,而相率朝弑君之贼也。
秋,九月,郑伯突入于栎,
经于厉公复国,削而不书,独书入于栎,何也?夫制邑之死虢君,共城之叛大叔,皆庄公所亲戒也。今又城栎而置子元焉,使昭公不立?何谋国之误也?卫有蒲、戚而出献公,楚有陈、蔡,不羹而叛弃疾。末大必折,有国之害也。故夫子行乎?季孙曰:古者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遂堕三都,以张公室。于厉公复国,削而不书者,若曰既入于栎,则其国巳复矣。于以明居重驭轻,强干弱枝,以身使臂之义,为天下与来世之鉴也。为国者可不谨于礼乎?春秋此义,皆小康之事,衰世之意也。
冬,十有一月,公会宋公、卫侯、陈侯于袳,伐郑。
左氏曰:将纳厉公也,弗克而还。榖梁曰:地而后伐,疑词,非其疑也。昭公与突之是非邪正亦明矣。然昭公虽正,其才不足以君一国之人,复归于郑,日以微弱。厉公虽篡,其智足以结四邻之援。既入于栎,日以盛强,诸侯不顾是非,而计其强弱,始疑于辅正,终变而与邪。榖梁所谓非其疑者,非其疑于为义而果于为不义,相与连兵动众,纳篡国之公子也。故详书其会地,而后言伐。以讥之也。十有六年
春,正月,公会宋公、蔡侯、卫侯于曹。
夏四月,公会宋公、卫侯、陈侯、蔡侯伐郑。
春正月,会于曹,蔡先于卫。夏四月,伐郑,卫先于蔡。王制,诸侯之爵次其后,先固有序矣。在周官,大司马设仪辨位,以等邦国,犹天建地设,不可乱也。及春秋时,礼制既亡,霸者以意之向背为升降,诸国以势之强弱相上下。蔡尝先卫,今序陈下者,先儒以为后至也。以至之先后易其序,是以利率人而不要诸礼也,岂所以定民志乎?后世有以浓赏诱人之趋事赴功,以重罚沮人之奉公守正,意亦如此。夫乱之所由生也,则仪位以为阶,春秋防微杜渐,尢严于名分,考其所书,意自见矣。
秋,七月,公至自伐郑。
伐郑则致罪之也。曷为罪之?以纳突也。诸侯失国,诸侯纳之,正也。伐郑以纳突,非正也。故书至,以罪桓之上无王法,恣为不义,而莫之禁也。冬,城向。
十有一月,卫侯朔出奔齐。十有七年
春正月丙辰,公会齐侯、纪侯盟于黄。二月丙午,公会、邾仪父盟于踓。五月丙午,及齐师战于奚。
六月丁丑,蔡侯封人卒。
秋八月,蔡季自陈归于蔡。
季,字也。归,顺词。蔡季之去,以道而去者也。其归,以礼而归者也。公子不去国,季何以去?权也。既归何以不有国?献舞立矣。若季者,刘敞所谓智足以与权而不乱,力足以得国而不居,远而不携,迩而不迫者也,是以见贵于春秋。癸巳,葬蔡桓侯。啖助曰:蔡桓何以称侯?盖蔡季之贤,知请谥也。人亦多爱其君者,莫能爱君以礼,而季能行之,此贤者所以异于众人也。或曰:葬未有不称公者,其称侯,传失之尔。臣子之于君,极其尊而称之,礼也。其说误矣。孔子疾,子路使门人为臣。子曰: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曾子疾革而易箦,曰:吾得正而毙焉,斯巳矣。故终而必安于正。人子不以非所得而加之于父,是为孝。人臣不以非所得而加之于君,是为忠。极其尊而称之,不正之大者,而可以为礼哉?或曰:鲁君生而称公,亦非礼乎?曰:生而称公为虚位,礼之丈也。没而系谥为定名,礼之实也。春秋诸侯虽伯子男,葬皆称公,志其失礼之实,为后世戒,欲其以正终也。其垂训之义大矣。及宋人、卫人伐邾。
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十有八年春,王正月。
是年桓公巳终,复书王者,春秋之时,诸侯放恣,弑君篡国者,巳列于会,则不复致讨,故鲁宣杀恶及视,以取国赂。齐请会,而传曰会于乎州,以定公位。曹伯负刍杀太子自立,见执于晋,而曹人请之曰:若为有罪,则君列诸会矣。孔子为此惧,作春秋,于十八年复书王者,明弑君之贼,虽身巳没,而王法不得赦也。又据桓十五年天王崩,至是新君嗣立,三年之丧毕矣,明弑君之贼虽在前朝,而古今之恶一也。然则篡弑者,不容于天地之闲,身无存没,时无古今,皆得讨而不赦,圣人之法严矣。巳列于会,则不致讨,可乎?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公会齐侯于泺,
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
与者,许可之词,曰与者,罪在公也。按齐诗恶鲁桓微弱,不能防闲文姜,使至淫乱,为二国患,而其词曰:敝笱在梁,其鱼唯唯。齐子归止,其从如水。言公于齐姜委曲从顺,若水从地,无所不可,故为乱者文姜,而春秋罪桓公,治其本也。易曰:夫夫妇妇而家道正。夫不夫,则妇不妇矣。乾者,夫道也,以乘御为才。坤者,妇道也,以顺承为事。易著于乾坤。述其理,春秋施于桓公见其用。夏,四月,丙子,公薨于齐。丁酉,公之丧至自齐。
鲁公弑而薨者,则以不地见其弑。今书桓公薨于齐,岂不没其实乎?前书公与夫人姜氏如齐,后书夫人孙于齐,去其姓氏,而庄公不书即位,则其实亦明矣。秋,七月。
冬,十有二月,己丑,葬我君桓公。
公羊曰:贼未讨,何以书葬?雠在外也。榖梁子曰:雠在外者,不责逾国而讨于是也。夫桓公之雠在齐则外也;隐公之雠在鲁则内也。在外者不责其逾国,固有任之者矣。在内者讨于是,此春秋之法也,故十八年书王,而桓公书葬,惟可与权者其知之矣。
[book_title]春秋传卷第七
庄公上
元年,春,王正月,
不书即位,内无所承,上不请命也。或曰:庄公嫡长,其为储副明矣。虽内无所承,上不请命,独不可以享国而书即位乎?曰:诸侯之嫡子必誓于王,庄虽嫡长而未誓,安得为国储君副称世子也?夫为世子必誓于王,为诸侯可以内无所承,上不请命,擅有其国,即诸侯之位耶?春秋绌而不书,父子君臣之大伦正矣。三月,夫人孙于齐。
夫人,文姜也。桓公之弑,姜氏与焉,为鲁臣子者,义不共戴天矣。嗣君,夫人所出也,恩如之何?徇私情则害天下之大义,举王法则伤母子之至恩,此国论之难断者也。经书夫人孙于齐,而恩义之轻重审矣。梁人有继母杀其父者,而其子杀之,有司欲当以大逆,孔季彦曰:文姜与弑鲁桓,春秋去其姜氏,传谓绝不为亲,礼也。夫绝不为亲,即凡人耳。方诸古义,宜以非司寇而擅杀当之,不得以逆论也。人以为允,故通于春秋,然后能权天下之事矣。孙者,顺让之词,使若不为人子所逐,以全恩也。哀姜去而弗返,文姜即归于鲁,例以孙书,何也?与闻弑桓之罪巳极,有如去而弗返,深绝之也。然则恩轻而义重矣。河广之诗,其词何取?而圣人录于国风者,明宋襄公之重本,亦此义也,其垂训远矣。夏,单伯逆王姫。
单伯者,吾之命大夫也。逆王姫,使我为之主也。其不言如者,榖梁子以为义不可受于京师也。躬君弑于齐,使之主婚姻,与齐为礼,其义固不可受也。此明忘亲释怨,则无以立人道矣。
秋,筑王姫之馆于外。
鲁于王室为懿亲,其主王姫亦旧矣,馆于国中,必有常处,今特筑之于外者,榖梁子以为仇雠之人,非所以接婚姻也,衰麻非所以接弁冕也,知其不可,故特筑之于外也。筑之于外,得变之正乎?曰:不正,有三年之丧,天王于义不当,使之主有不戴天之雠,庄公于义不可为之主。筑之于外之为宜,不若辞而弗主之为正也,是以君子贵端本焉。或曰:天王有命,固不可辞。使单伯逆于京师,上得尊周之义,为之筑馆干外,下未失居丧之礼,奚为不可?曰:以常礼言之可也。今庄公有父之雠,方居苫块,此礼之大变也,而为之主婚,是废人伦,灭天理矣。春秋于此事,一书、再书、又再书者,其义以复雠为重,示天下后世,臣子不可忘君亲之意,故虽筑馆于外,不以为得礼而特书之也。
冬,十月,乙亥,陈侯林卒。
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
啖助曰:不称天王,宠篡弑以渎三纲也。春秋书王,必称天,所履者天位也,所行者天道也,所赏者天命也,所刑者天讨也。今桓公弑君篡国,而王不能诛,反追命之,无天甚矣。桓无王,王无天,其失非小恶也,与葬成风,引为夫人、使妾并嫡无以异,故其文一施之。范宁乃以出居于郑、来聘、求车三事为证,而谓非义之所存,误矣。王姫归于齐,
鲁主王姫之嫁,旧矣,在他公时,常事不书,此独书者,以归于齐故也。逆于京师,筑馆于外,而不书归于齐,则无以见其罪之在也。书归于齐,而后忘亲释怨之罪著矣,春秋复雠之义明矣。齐师迁纪、郱、鄑、郚、
郱、鄑、郚者,纪三邑也。邑不言迁,迁不言师,其以师迁之者,见纪民犹足与守,而齐人强暴,用大众以迫之,为已属也。凡书迁者,自是而灭矣。春秋兴灭国,继绝世,则迁国邑者不再贬,而罪巳见矣。二年春,王二月,葬陈庄公。
夏,公子庆父帅师伐于余丘。
按:二传,于余丘,邾邑也。国而曰伐,此邑尔,其曰伐,何也?志庆父之得兵权也。庄公幼年即位,首以庆父主兵,卒致子般之祸于余丘,法不当书,圣人特书,以志乱之所由,为后戒也。鲁在春秋中见弑者三君,其贼未有不得鲁国之兵权者。公子翚再为主将,专会诸侯,不出隐公之命,仲遂擅兵两世,入耜伐邾,会师救郑,三军服其威令之日久矣。故翚弑隐公,而寪氏不能明其罪,庆父弑子般,而成季不能遏其恶,公子遂杀恶及视,而叔仲惠伯不能免其死,夫岂一朝一夕之故哉?春秋所书,为戒远矣。秋,七月,齐王姫卒。
内女嫁为诸侯妻,则书卒。王姫何以书?比内女为之服也。故檀弓曰:齐告王姫之丧,鲁庄公为之大功。或曰:由鲁嫁,故为之服姊妹之服。夫服,称情而为之节者也,庄公于齐王姫厚矣,如不共戴天之念何?此所谓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也。特卒王姫以著其罪。
冬,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
妇人无外事,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逾阈。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今会齐侯于禚,是庄公不能防闲其母,失子道也。故赵匡曰:姜氏,齐侯之恶著矣,亦所以病公也。曰:子可以制母乎?夫死从子,通乎其下,况于国君?君者,人神之主,风教之本也。不能正家,如正国何?若庄公者,哀痛以思父,诫敬以事母,威刑以督下,车马仆从,莫不俟命。夫人徒往乎?夫人之往也,则公威命之不行,哀戚之不至尔。乙酉,宋公冯卒。三年春,王正月,溺会齐师伐卫。榖梁子曰:此公子溺也,其不称公子,何也?恶其会仇雠,伐同姓,故贬而名之也。有父之雠而释怨,其罪大矣,况与合党兴师伐人国乎?夏四月,葬宋庄公。五月,葬桓王。
左氏曰:缓也。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逾月,外姻至。王崩至,是盖七年矣。先儒或言天子不志葬,又以为不言葬者,常也。夫事孰有大于葬天子者,而可以不志乎?死生终始之际,人道之大变,岂以是为常事而不书也?
秋,纪季以酅入于齐。大夫不得用地,公子不当去国,盗地以下敌,弃君以避患,非人臣也。故春秋之义,私逃者必书奔,有罪者必加贬。今季不书奔,则非窃地也;不书名,则非贬也。诸侯兄弟贬则书名,宋辰、秦针之类是也;不贬则书字,蔡季、许叔之类是也。纪季所以不书奔者,有纪侯之命矣。所以不书名者,天下无道,强众相陵,天子不能正,方伯不能伐,屈已事齐,请后五庙,其亦不得巳而为之者,非其罪也,所以无贬乎?入云者,难词也。冬,公次于滑。榖梁子曰:次,止也,有畏也,欲救纪而不能也。春秋纪兵伐而书次,以次为善,救而书次,以次为讥。次于滑,讥之也。鲁纪有婚姻之好,当恤其患;于齐有父之雠,不共戴天。苟能救纪抑齐,一举而两善并矣。见义不为而有畏也,春秋之所恶,故书公次于滑以讥之也。或言夫子意在刺无王命,若讥其怯懦,则当褒其勇者,春秋乃鼓乱之书,为此言者误矣。易于谦之六五则曰利用侵伐,师之六四则曰左次无咎,进退勇怯,顾义如何尔,岂可专以勇为鼓乱而不与乎?四年,
春,王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享者,两君之礼,所以训共俭也。两君相见,享于庙中,礼也。牺象不出门,嘉乐不野合,非两君相见,又去其国而享诸侯,甚矣。三月,纪伯姫卒。
夏,齐侯、陈侯、郑伯遇于垂。
苏辙曰:郑伯,子仪也。桓十五年书突出奔蔡,忽归于郑。是年九月,突入于栎。十七年,高渠弥弑忽,立子亹。十八年,齐襄公杀子亹,郑人立子仪。庄十四年,突使傅瑕弑子仪,而入则遇于垂者,子仪也。然则郑有二君可乎?春秋有一国而二君者,郑突与仪,卫衎与剽是也。突、衎始终为君,子仪君郑十有四年,剽君卫十有一年,皆能君者也,故春秋因其实而君之。然则孰与?曰:皆不与也。突之入,以篡,衎之出以恶仪,剽虽国人所立,而突、衎在焉,非所以为安也。故四人者,春秋莫适与也,皆不没其实耳。君子不幸而处于此,如子臧、季札可也,不如是,则乱不止。为此说者善矣。然而郑伯实厉公也,非子仪也。纪侯大去其国,凡、大阅、大雩、大搜,而谓之大者,讥其僭也。大无者,志仓廪之竭也。大去者,土地、人民、仪章器物悉委置之而不顾也。或曰:以争国为小而不为,以去国为大而为之者也。夫守天子之土疆,承先祖之祭祀,义莫重焉。委而去之,无贬欤?曰:有国家者,以义言之。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则当效死而勿去。以道言之,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亦可去而不守。于斯二者,顾所择如何尔。然则拟诸大王去邠之事,其可以无愧矣。曰:大王去邠,从之者如归市。纪侯去国,日以微灭,则何大王之可拟哉?故圣人与其不争而去,而不与其去而不存;与其不争而去,是以异于失地之君而不名,不与其去而不存,是故书叔姫归酅,而不录纪侯之卒,明其为君之末矣。
六月,乙丑,齐侯葬纪伯姫。葬纪伯姫,不称齐人而目其君者,见齐襄迫逐纪侯,使之去国,虽其夫人在殡而不及葬,然后襄公之罪著矣。或曰:葬之礼也,而以为著其罪,何也?弑鲁君,灭其婚姻之国,而葬其女,是犹加刃于人,以手抚之也,而可以为礼乎?斥言齐侯,贱之也。或曰:恶其诈也。如纪似礼,存季似义,葬伯姫似仁。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秋,七月。
冬,公及齐人狩于禚。榖梁子曰:
齐人者,齐侯也。其曰人?何也?卑公之敌,所以卑公也。何为卑公?不复雠而怨不释,刺释怨也。父母之雠,不共戴天;兄弟之雠,不与同国;九族之雠,不同乡党;朋友之雠,不同市朝。今庄公于齐侯不与共戴天,则无时焉可通也。而与之狩,是忘亲释怨,非人子矣。夫狩者,驰骋田猎,其为乐不主乎已,一为乾豆,其事上主乎宗庙。以为有人心者,宜于此焉变矣。故齐侯称人,而鲁公书及,以著其罪。五年春,王正月。
夏,夫人姜氏如齐
师。师者,众多之地。按齐诗载驱刺襄公,无礼义,盛其车服,疾驱于通道大都,与文姜淫之诗也。其三章曰:汶水汤汤,行人彭彭。鲁道有荡,齐子翱翔。彭彭者,多貌也。其四章曰:汶水滔滔,行人儦儦。鲁道有荡,齐子游敖。儦儦者,众貌也。曰会曰享,犹为之名也。至是如齐师,羞恶之心忘矣。夫人之行,不可复制矣。春秋书此,以戒后世谨礼于微,虑患于早之意也。秋,郳黎来来朝。
郳,国也。黎来,名也。国何以名?夷狄之附庸也。中国附庸例书字,邾仪父、萧叔是也。夷狄附庸例书名,郳黎来、介葛卢是也。能修朝礼,故特书曰朝,其后王命以为小邾子,盖于此巳能自进于礼矣。
冬,公会齐人、宋人、陈人、蔡人伐卫。榖梁子曰:是齐侯、宋公也,其曰人,何也?人诸侯,所以人公也。其人公,何也?逆王命也。桓公十六年,卫侯朔出奔齐,经书其名者,以王命绝之也。又党有罪以纳之,故贬而称人。六年,春,王正月,王人子突救卫。
王人微者,子突其字也。以下士之微,超从大夫之例而书字者,褒救卫也。朔陷其兄,使至于死,罪固大矣。然其父所立,诸侯莫得而治也,王治其旧恶而废之可也,又藉诸侯之力,抗王命以入国,是故四国之君贬而称人,王人之微,嘉而书字。或曰:子突,王之子弟也。用兵大事,而委诸子弟,使无成功,故书人以讥之。必若此言,是春秋以成败论事而不计理也。使诸侯苟顾顺逆之理,子突虽微,自足以申王命矣。彼既肆行,莫之顾也,虽天子亲临,将有请从如祝聃者,况其下乎?子突不胜五国,使之得入也,其亦不幸焉尔矣。幸不幸,命也。守义循理者,法也。君子行法以俟命,故其褒贬如此。
夏六月,卫侯朔入于卫。秋,公至自伐卫。
入有二义:一难词也,一逆词也。朔藉诸侯之力,连五国之师,距王官之微者,以复归于卫,其势宜无难矣,而书入者,逆王命也。春秋大义,在于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而不拘大人世及之礼,虽以正取国,未之贵也,况杀其兄,又逆王命乎?故卫朔书名、书入,以著其恶,王人书字、书救,以著其善。外则诸侯书人,内则庄公书至,而春秋之情见矣。螟冬,齐人来归卫
俘。
俘者,二传以为宝。按商书称遂伐三朡,俘厥宝玉,则俘者正文也,宝者,释词也。言齐归卫宝,即知四国皆受朔之赂矣。春秋特书此事,结正诸侯之罪也。夫以弟弑兄,臣弑君,篡居其位,上逆天王之命,人理所不容矣。彼诸侯者,岂其弗察,而援之甚力,则未有以验其丧心失志。迷惑之端也。及书齐人归宝,然后知其有欲货之心,而后动于恶也。世衰道微,暴行交作,徇于货宝,贿赂公行,使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与,不至于篡弑夺攘,则不厌也。春秋书此,结正诸侯之罪,垂戒明矣。七年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
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恒星者,列星也。如雨者,言众也。人事感于下,则天变动于上。前此者,五国连衡,旅拒王命;后此者,齐桓、晋文,更霸中国,政归盟主,而王室遂虚,其为法度废绝,威信陵迟之象著矣。汉成帝永始中,亦有星陨之异,而五侯擅权,贼莽居摄,汉法宗支,扫荡几尽,天之示人显矣。春秋谨于天象至矣。秋,大水,无麦苗。
书大水,畏天灾也。无麦苗,重民命也。畏天灾,重民命,见王者之心矣。忽天灾而不惧,轻民命而不图,国之亡无日矣。春秋所以谨之也。
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榖。
防,鲁地也。榖,齐地也。初会于禚,次享于祝丘,又次如齐师,又一岁而再会焉,其为恶益远矣。明年,无知弑诸儿,其祸淫之明验也。八年春王正月,师次于郎,以俟陈人、蔡人
用大众曰师。次,止也。伐而次者,有整兵慎战之意,其次,善之也。遂伐楚,次于陉是也。救而次者,有缓师畏敌之意,其次,讥之也。次于匡,于聂北、于雍榆是也。俟而次者,有无名妄动之意,次于郎,以俟陈人、蔡人是也。何俟乎陈、蔡?或曰:陈、蔡将过我,俟而邀之也。或曰:鲁将与陈、蔡有事于邻国,而陈、蔡不至,故次于郎以待之也。若是,皆非义矣。其曰次、曰以俟者,深贬之也。甲午治兵,
此治兵于郎也。俟而不至,暴师露众,役久不用,则有失伍离次、逃亡溃散之虞,故复申明军法以整齐之,其志非善之也,讥黩武也。
夏,师及齐师围郕,郕降于齐师。书及齐师者,亲仇雠也。围郕者,伐同姓也。郕降于齐师者,见伐国无义而不能服也,于是庄公之恶著矣。秋,师还。
书师还,讥役久也。按左氏,仲庆父请伐齐师,庄公不可,是国君上将亲与围郕之役也。然其次、其及、其还皆不称公者,重众也。春秋正例,君将不称帅师,则以君为重,今此不称公,又以为重众,何也?轻举大众,妄动久役,俟陈、蔡而陈、蔡不至,围郕而郕不服,历三时而后还,则无名黩武,非义害人,未有如此之甚也。至是师为重矣。义系于师,故不书公,以著劳民毒众之罪,为后戒也。春秋于王道轻重之权衡,此类是矣。
冬,十有一月,癸未,齐无知。
无知曷为不称公孙而以国氏?罪僖公也。弑君者无知,于僖公何罪乎?不以公孙之道待无知,使恃宠而当国也。按:无知者,夷仲年之子。年者,僖公母弟也。私其同母,异于他弟,施及其子,衣服礼秩如嫡,此乱本也。故于年之来聘,特以弟书,于无知之弑不称公孙,著其有宠而当国也,垂戒之义明矣。古者亲亲与尊贤并行而不相悖,故尧亲九族,必先明俊德而后九族睦;周封同姓,必庸康叔、蔡仲,而后王室强。徒知宠爱亲属,而不急于尊贤,使为仪表,以明亲亲之道,必有篡弑之祸矣。弑其君诸儿。
按左氏:齐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贝丘,徒人费遇贼于门,先入伏公,出而斗死。石之纷如死于阶下,是能死节者也。春秋重死节之臣,而法有特书,其不见于经,何也?如费等所谓便嬖私昵之臣,逢君之恶,田猎毕弋而不修民事,使百姓苦之者也,与大臣孔父、仇牧义形于色,不畏强御,以身死其职,则异矣。当是时,管仲、隰朋、鲍叔皆沉于下寮,不见庸也,而徒人费、石之纷如乃得居左右。襄公之所疏远亲信者如此。故以齐国之强大一也。桓公用之,则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由亲贤人远小人所以兴也。襄公用之,不能保其身死于户下,由亲小人远贤人所以亡也。此二人虽死于难,与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者,犹不逮焉。乃致乱之臣,死不偿责,又何取乎?
[book_title]春秋传第八
庄公中
九年,春,齐人杀无知。
杀无知者,雍廪也。而曰齐人者,讨贼之词也。弑君之贼,人人之所恶,夫人之所得讨,故称人。人者,众词也。无知不称君,己不能君,齐人亦莫之君也。
公及齐大夫盟于蔇。
及者,内为志。大夫不名者,义系于齐,而不系于大夫之名氏也。曰公及齐大夫盟者,讥公之释父怨亲仇雠也。或曰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何以讥之也?曰:德有轻重,怨有深浅。怨莫甚乎父母之仇,而德莫重乎安定其国家。而图其后嗣也。有父之雠而不知怨,乃欲以重德报之也,则人伦废,天理灭矣。然则如之何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夏,公伐齐纳纠。齐小白入于齐。左氏书子纠,二传曰伐齐纳纠,君子以公榖为正。纳者,不受而强致之。称入者,难词。纠不书子者,明纠不当立也。以小白系齐者,明小白宜有齐也。所以然者,襄公见杀,纠与小白皆以庶公子出奔,而纠弟也,又未尝为世子。按史称周公诛管、蔡以安周,齐桓杀其弟以反国,是纠幼而小白长,其有齐宜矣。宜则何以不称公子?内无所承,上不禀命,故以王法绝之也。桓公于王法虽可绝,视子纠则当立,故管氏相桓为徙义,而圣人称之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召忽死于子纠为伤勇,比诸匹夫匹妇之谅,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秋,七月丁酉,葬齐襄公。
八月庚申,及齐师战于乾时,我师败绩。内不言败,此其言败者,为与雠战,虽败亦荣也。按左氏战于乾时,公丧戎路,乘传而归,则败绩者公也。能与雠战,虽败亦荣,何以不言公?贬之也。公本忘亲释怨,欲纳雠人之子,谋定其国家,不为复雠与之战也,是故没公以见贬。若以复雠举事,则此战为义战,当书公冠于败绩之上,与沙随之不得见、平丘之不与盟为比,以示荣矣。惟不以复雠战也,是故讳公以重贬其忘亲释怨之罪,其义深切著明矣。
九月,齐人取子纠杀之。
取者,不义之词。前书纳纠不称子者,明不当立也。此书杀纠复称子者,明不当杀也。或夺或予,于义各安,春秋精意也。仁人之于兄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巳。纠虽争立,越在他国,置而勿问可也,必请于鲁杀之,然后快于心,其不仁亦甚矣。后世以传让为名而取国者,必杀其主,以为一人心,防后患,意与此同流毒岂不远哉。故孟子曰、五伯三王之罪人也。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冬浚洙
固国,以保民为本。轻用民力,妄兴大作。邦本一摇,虽有长江巨川,限带封域,洞庭、彭蠡、河、汉之险,犹不足凭,而况洙乎?书浚洙,见劳民于守国之末务,而不知本为后戒也。十年,
春,王正月,公败齐师于长勺。
齐师伐鲁。经不书伐,意责鲁也。诈战曰败,败之者为主。或曰:长勺,鲁地,而齐师至,此所谓敌加于己,不得已而后应者也。疑若无罪焉,何以见责乎?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阵,善阵者不战。故行使则有文告之词,而疆埸则有守御之备。至于善阵,德已衰矣,而况兵刃相接,又以诈谋取胜乎?故书鲁为主以责之。皆已乱之道,寡怨之方,王者之事也。二月,公侵宋。三月,宋人迁宿。其曰迁宿者,宿非欲迁,为宋人之所迁也。怀土,常物之大情;迁国,重事也。虽违害就利,去危即安,犹或恐沉于众,不肯率从,而况迫于横逆,非其所欲,弃久宅之田里,刈新徙之蓬藋,道途之勤,营筑之劳,起怨咨,伤和气,岂不恻然有隐乎?肆行莫之顾也,其不仁亦甚矣。凡书迁不再贬,而恶已见矣。夏六月,齐师、宋师次于郎,公败宋师于乘丘。
齐、宋轻举大众,深入他境,肆其报复之心,诚有罪也。鲁人若能不用诈谋,奉其辞令,二国去矣。偷得一时之捷,而积四邻之忿,此小人之道。故次者不以其事,胜者不以其理,交讥之。
秋,九月,荆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
蔡侯何以名?绝之也。凡书败、书灭、书入,而以其君归,皆名者,为其服为臣虏,故绝之也。若蔡献舞、潞婴儿、沈嘉、许斯、顿牂、胡豹、曹阳、邾益之类是矣。国君死社稷,正也。逃之虽罪,犹有耻焉,虏甚矣。楚人灭夔,以夔子归,独不名者,夔子以无罪见讨,虽国灭,身为臣虏,其义直,其词初不服也,是以独假之爵而不名也。
春秋之法,诸侯不生名,失地则生而名之,比于贱者,欲使有国之君战战兢兢,长守富贵,无危溢之行也。
冬,十月,齐师灭谭,谭子奔莒。
灭而书奔,责不死位也。不书出,国亡无所出也。国灭身奔,而不能守其富贵,何以书爵乎?巳无取灭之罪,为横逆所加,而力不能胜,至于出奔,则亦不幸焉尔矣,其义盖未绝也。按左氏,齐侯之出也过谭,谭不礼焉,及其入也,诸侯皆贺,谭又不至,责其失事大之礼可矣,坐此见灭可乎?齐师灭谭,谭子奔莒。
楚人灭弦,弦子奔黄。狄灭温,温子奔卫。三国所以皆存其爵,不比于失地之君而名之也。然则吴灭徐,徐子章羽奔楚,何以独名?按左氏,吴伐徐,徐子断其发,携其夫人以逆吴子既已屈服而后奔,岂有兴复之志乎?独书名,所以绝之也。春秋之义虽在于抑强扶弱,又责弱者之不自强于为善也,故其书法如此。十有一年春,王正月。
夏,五月,戊寅,公败宋师于鄑。秋,宋大水。
凡,外灾告则书,所谓灾者,害及民物,如水火兵戎之寇是也。诸侯于四邻有恤病救急之义,则告为得礼,而不可以不吊。故四国同灾,许人不吊,君子以是知许之先亡也。凡志灾见春秋。有谨天戒、恤民隐之心,王者之事也。冬,王姫归于齐。
按周制,王姫嫁于诸侯,车服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礼亦隆矣。春秋之义,尊君抑臣,其书王姫下嫁,曷为与列国之女同辞而不异乎?曰:阳唱而阴和,夫先而妇从,天理也。述天理,训后世,则虽以王姫之贵,其当执妇道,与公侯、大夫、士、庶人之女何以异哉?故舜为匹夫,妻帝二女,而其书曰:嫔于虞。西周王姫,嫁于齐侯,亦执妇道,成肃雍之德。其诗曰:曷不肃雍,王姫之车。自秦而后,尢欲尊君抑臣,为治而不得其道,至谓列侯尚公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王阳条奏世务,指此为失,而长乐王回亦以其弊,至父母不敢畜其子,舅姑不敢畜其妇。原其意,虽欲尊君抑臣为治,而使人伦悖于上,风俗坏于下,又岂所以为治也?其流至此,然后知春秋书王姫、侯女,同词而不异,垂训之义大矣。十有二年
春,王三月,纪叔姫归于酅。
庄公四年,纪侯去国,叔姫至此始归于酅者,纪侯方卒,故叔姫至此然后归尔。归者,顺词,以宗庙在酅,归奉其祀也。鲁为宗国,妇人有来归之义。纪既亡矣,不归于鲁,所谓全节守义,不以亡故而亏妇道者也。鲁人高其节义,恩礼有加焉。是故其归于酅,其卒其葬,史册悉书。夫子修经,存而弗削,使与卫之共姜同垂不朽,为后世劝。若夏侯令女,曹爽之弟妇也,寡居守志,父母欲夺而嫁之,誓而弗许,而曰:曹氏全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闻者为之感动,其闻叔姫之风而兴起者乎?夏四月。
秋八月甲午,宋万弑其君捷及其大夫仇牧。
君弑而大夫死于其难,春秋书之者,其所取也。大夫死于弑君之难,而有不书者,故知孔父、牧息皆所取也。夫仇牧可谓不畏强御矣,然徒杀其身,不能执贼,无益于事也,亦足取乎食焉,不避其难,义也。徒杀其身,不能执贼,亦足为求利焉而逃其难者之训矣,何名为无益哉?夫审事物之重轻者,权也;权重轻而处之得其宜者,义也。太宰督亦死于闵公之难,削而不书者,身有罪也。惠伯死于子恶之难,亦削而不书者,非君命也。召忽死于子纠之难,孔子比于匹夫匹妇之谅,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者,所事不正也。崔杼弑君,晏平仲曰:人有君而人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君子不以是罪晏子者,齐庄公不为社稷死,而晏子非其私昵之臣也。若仇牧、荀息立乎人之本朝,执国之政,而君见弑,不以其私也,虽欲勿死,焉得而勿死?圣人书而弗削,以为求利焉而逃其难者之劝也。惟此义不行,然后有视弃其君犹土梗弁髦,曾莫之省,而三纲绝矣。
冬十月,宋万出奔陈。
按左氏,宋万弑闵公于蒙泽,奔陈。宋人请万于陈以赂,陈人使妇人饮之酒,而以犀革裹之,宋人醢万。然则贼巳讨矣,曷为不书陈人杀万而葬闵公乎?夫天下之恶一也,陈人不以万为贼而纳之,又受宋人之赂而使妇人饮之酒,是与贼为党,非政刑也。特书万出奔陈而闵公不葬,以著陈人与贼为党之罪,而不能正天讨,其法严矣。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十有三年春,齐侯、宋人、陈人、蔡人、邾人会于北杏。
桓何以及四国之微者?会?是宋公、邾子也。然则何以称人?春秋之世,以诸侯而主天下会盟之政,自北杏始。其后宋襄、晋文,楚庄、秦穆交主夏盟,迹此而为之者也。桓非受命之伯,诸侯自相推戴以为盟主,是无君矣。故四国称人以诛始乱,正王法也。齐侯称爵,其与之乎?上无天子,下无方伯,有能会诸侯,安中国,而免民于左衽,则虽与之可也。诛诸侯者,正也;与桓公者,权也。或曰:桓公始平宋乱,遂得诸侯,故四国称人言众与之也。夏,六月,齐人灭遂。
灭国之与见灭,罪孰为重?取国而书灭,夺人土地,使不得有其民人;毁人宗庙,使不得奉其祭祀,非至不仁者莫之忍为。见灭而书灭,亡国之善词,上下之同力也,其亦不幸焉尔。语有之曰:兴灭国,继绝世,天下之民归心焉。今乃灭人之国而绝其世,罪莫重矣。齐人灭遂,其称人,微者尔。凡书灭者,不待再贬,而恶已见。秋七月。
冬,公会齐侯盟于柯,
始及齐平也。世雠而平,可乎?于传有之,敌惠敌怨,不在后嗣。鲁于襄公有不共戴天之雠,当其身则释怨不复,而主王姫狩于禚,会伐卫,同围郕,纳子纠,故圣人详加讥贬,以著其忘亲之罪。今易世矣,而桓公始合诸侯,安中国,攘夷狄,尊天王,乃欲修怨怒邻而危其宗社,可谓孝乎?故长勺之役,专以责鲁,而柯之盟,公与齐侯皆书其爵,则以为释怨而平可也。或称齐襄公复九世之雠,而春秋贤之,信乎?以仲尼所书柯之盟,其词无贬,则复九世之雠而春秋贤之者妄矣。其诸传者借襄公事以深罪鲁庄,当其身而释怨耶?十有四年
春,齐人、陈人、曹人伐
宋,
宋人背北杏之会,诸侯伐宋,其称人者,将卑师少也。齐自管仲得政,灭谭之后,二十年闲未尝遣大夫为主将,亦未尝动大众出侵伐,盖以制用兵,而赋于民薄矣,故能南摧强楚,西抑秦晋,天下莫能与之争也。或以为贬,齐称人,误矣。夏,单伯会伐宋。
隐公四年,诸侯伐郑,翚帅师。会伐,则再举宋、陈、蔡、卫四国之名。今诸侯伐宋,而单伯会伐,不复再举三国之名,何也?宋人背北杏之会,合诸国而伐之者,齐桓公也。会伐者无贬焉,故其词平。主谋伐郑,而欲求宠于诸侯以定其位者,州吁也。会之者,党逆贼矣,故其词繁而不杀,疾之也。再举而列书者,甚疾四国之词也。言之不足,故再言之,而圣人之情见矣。秋七月,荆入蔡。
冬,单伯会齐侯、宋公、卫侯、郑伯于鄄。十有五年
春,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会于鄄。夏,夫人姜氏如齐。秋,宋人、齐人、邾人伐郳。伯者之先诸侯,专征也,非伯者而先诸侯,主兵也。此齐桓之师,何以序宋下?犹未成乎伯也。二十七年,同盟于幽,天下与之,然后成乎伯矣。郑人侵宋。
侵伐之义,三传不同。左氏曰:有钟鼓曰伐,无钟鼓曰侵。先儒或非其说,以为声罪致讨曰伐,无名行师曰侵,未有以易之也。然考诸五经,皆称侵伐。在易谦之六五曰:利用侵伐,征不服也。书之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诗之皇矣曰:依其在京,侵自阮疆。周官大司马以九伐之法正邦国,而曰贼贤害民则伐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而以为无名行师,可乎?然则或曰侵,或曰伐,何也?声罪致讨曰伐,潜师掠境曰侵。声罪者,鸣钟击鼓,整众而行,兵法所谓正也。潜师者,衔枚卧鼓,出人不意,兵法所谓奇也。冬十月。十有六年春王正月。夏,宋人、齐人、卫人伐郑。秋,荆伐郑。
冬十有二月,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滑伯、滕子同盟于幽。会者,公也。不书公,讳也。其讳公,何也?程氏曰:齐桓始霸,仗义以盟,而鲁首叛盟,故讳不称公,恶失信也。其曰同盟,何也?程氏曰:上无明王,下无方伯,列国交争,桓公始霸,天下与之,故书同盟,志同欲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故圣人以信易食,答子贡之问,君子以信易生,重桓王之失。春秋之讳公与是盟也,岂不以信之重于生与食乎?先儒或以为不书公者,讳与雠盟,误矣。果以桓为雠而讳与盟者,曷不于柯之盟讳之也。邾子克卒。十有七年春,齐人执郑詹。
书,齐人执詹,恶齐之词也。郑既侵宋,又不朝齐,詹为执政,盖用事之臣也。其见执宜矣,而以恶齐,何也?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此春秋待齐之意也。夏,齐人歼于遂。
歼,尽也。齐灭遂,使人戍之。遂之余民饮戍者酒而杀之,齐人歼焉。春秋书此者,见齐人灭遂,恃强陵弱,非伐罪吊民之师。遂人书灭,乃亡国之善词,上下之同力也。夫以亡国余民,能歼强齐之戍,则申胥一身可以存楚,楚虽三户可以亡秦,固有是理,足为强而不义之戒,而弱者亦可省身而自立矣。秋,郑詹自齐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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