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书经稗疏 [book_author]王夫之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经学,完结 [book_length]95984 [book_dec]四卷。清王夫之撰。此书说解《尚书》,颇多精当见解,如谓《尚书》之“禋”非《周礼》之 “禋”,“类”非《周礼》之“类,五服、五章亦不以周制解虞制; 因《周礼》日月辰次,正《泰誓》十三年为辛卯;引《说文》、《大戴礼记》证蠙珠非蚌珠, 斥蔡沈不明古字通假; 引《左传》证奄与、淮夷为二; 引 《说文》“羑”字之说解以解“羑若”,驳苏轼、蔡沈之误,等等,其说确有根据,至今仍有参考价值。书中穿凿、武断之处,偶亦有之,此其缺憾。现存版本有清王嘉恺抄本,作二卷,藏湖南省博物馆。此外尚有 《船山遗书》本。 [book_img]Z_4472.jpg [book_title]简明目录 《书经稗疏》四卷,国朝王夫之撰。其诠释名物,多出新意,虽醇驳相半,而纰缪者极纰缪,精核者亦极精核,不以瑕掩瑜也。 [book_title]总目提要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书经稗疏》四卷,国朝王夫之撰。夫之有《周易稗疏》,已著录。是编诠释经文,亦多出新意。其间有失之太凿者,如谓《虞书》自“戛击鸣球”以下至“庶尹允谐”,皆《韶》乐之谱;“以咏”二字贯下“祖考来格”三句为升歌,以配笙瑟之诗;“鸟兽跄跄”为下管之所舞;“凤凰来仪”为第九成吹箫之所舞;“百兽率舞,庶尹允谐”为乐终击磬之所舞。又谓“作歌”“赓歌”即《大韶》升歌之遗音,夔以被之管弦者,故系之“庶尹允谐”之后;前数语不用韵,如乐府之有艳、有和、有唱,其三句一韵者,如乐府之有辞。其说附会支离,全无文义。其论《洛书》配九畴之数,以履一为五皇极,而以居中之五为一五行,虽推衍百端,画图立说,终于《经》文本数相戾。其于地理,至以昆仑为洮州胭脂岭,尤为武断。然如蔡传引《尔雅》“水北曰汭”,实无其文,世皆知之,夫之则推其致误之由,以为讹记孔安国“泾属渭油”之传;谓禋非《周礼》之禋,类非《周礼》之类,五服五章亦不可以周制解虞制,与陈第论周之五玉不可解虞之五玉者,同一为古人所未发,引矍相之射,证“侯以明之”,谓以与射不与射为荣辱,非以射中不射中为优劣,因《周礼》日月辰次,正《泰誓》十三年为辛卯;引《说文》《大戴礼记》,证蠙珠非蚌珠,蔡传不知古字假借;引《周礼》“玉府供王食玉”证玉食;引《左传》证奄与淮夷为二;引《丧大记》证狄人;引《说文》羑字之训以解“羑若”,驳苏轼传及蔡传之失,则大抵词有根据,不同游谈,虽醇疵互见,而可取者较多焉。 [book_title]书经稗疏卷一 虞书 尧典 中星 唐一行以尧演纪之岁冬至日在虚一度,推北正虚九度为秋分昏中,南正星七度为春分昏中,东正房二度为夏至中星,西正昴七度为冬至中星。以理数求之,有不然者。今以一行所测度量之:冬至日在虚一度,而中星在昴七度,则春分日当在胃十一度,夏至在柳十四度,秋分在氐九度。而虚一度之去昴七度,胃十一度之去星七度,柳十四度之去房二度,氐九度之去虚九度,其远近多寡之不齐,或差一度,或差二度,未有准也。若用郭守敬所测度数合之,则参差益甚。今大概而言:冬至日躔之次,与秋分昏中之星恒差一宿。虽二十八舍度数多寡之不同,而考之《月令》《月令》中星以节言,故曰:“仲冬昏东壁中”。历家则以中气言。 与此星鸟、星昴,则无有不然者。以秋分昏虚中求之,冬至之日,其躔于女必矣,故郭守敬推尧演纪日在女虚之交,以破从来躔虚之说,亦可于此征之也。日在女末而中星在昴,盖一行测度,不如守敬之精。虚实八度九十五分,而一行割女之一度零五分以为十度。且西至大梁四十四度三分,则固以昴六度强为中,而不在昴七度,则亦两端交缩,而日在女十一度,昏中昴六度,相去百度,亦与三仲之日躔昏中若合符契矣。若一行所云,冬至昏中实在胃二度,夏至昏中实在尾十一度,而昴七度冬至昏在午东十入度,房二度夏至昏在午西十八度,则晷之长短使然。而《经》所云者,以四序进退,不逾午正,非必以人间之昏旦为昏旦,此其说于理数皆合,不必如郑氏“坐北面南向明出治”之说,取必于所面之午也。今为考正日躔昏中星度于左。 冬至日在女十一度,西正大梁昴六度为中,以晷短,故昏中胃二度临午。春分日在胃十三度弱,昏中张二度合午。夏至日在柳十二度强,东正大火房二度为中;以晷长,故昏中尾十一度临午。秋分日在氐十度弱,昏中虚八度强合午。郭测虚实八度九十五分,无九度。 四岳 朱子言:四岳乃管领十二牧者。故通九官、十二牧为二十二人,《周官》言“内有百揆四岳”,则百揆是朝廷九官之长,四岳乃十二牧之长,尧“咨四岳巽朕位”,不成尧欲以天下与四人?其说本于苏氏《古史》,而蔡氏因之。 以实求之,四岳实四人,而非一也。十二牧分治诸侯,而统于一人,则此一人者,岂不代持天子之权哉?帝王命官,法函三为一之义。而以一统三,则以四统十二。主于一人,则公天下之心亦于是而可见矣。 九族 汉孔氏以高祖洎玄孙之亲为九族,蔡氏用之,林少颖以为如此止是一族,其说良然。且夫人即寿考,未有下见玄孙者。且以同出高祖三从之兄弟为高祖之族,则必以出于玄孙者为玄孙之族,愈亦远矣。若以与高祖、玄孙为等辈者谓之九族,则当云“世”,而不当言“族”。乃一家九辈,一时并存,亦世所少有。古所传张公艺之事,亦谓九代不析产,非一时同在之谓。况史臣所纪,在尧未耄期之时,其不得有玄孙之裔亦明矣。故少颖以父四、母三、妻二言之,而朱子亦以为然。其说本于《白虎通》与杜预《左传集解》。今考诸《尔雅》,有姑、王姑、曾祖王姑、高祖王姑、从祖姑、族祖姑,则是父族六也;母之考族妣族与从母,母族二也;妻则父母一族而已。其异于林说者,本族不与,至亲不可与他族齿也。无姊妹之夫,女子子之夫,姊妹年与己近,女小于己,尚未有族也。外王母之母族与妻母之母族不与者,族愈疏也。较之《白虎通》所说,于理为长。 日月星辰 《经》言“日月星辰”,系辰于星之后,则辰者,日月五星次舍之统词。其以治历,则今《七政历》所推日月及木火土金水所在之度是已。《国语》记武王伐纣之岁,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鼋。岁木 月日辰水 星土 者,言三辰也。鹑火张星柳 天驷房 析木箕尾 柄建 天鼋,皆辰也。而唐孔氏乃曰“举其人之所见谓之星,论其日月所会谓之辰”,则是以二十八宿为星,而非五星,合朔之舍为辰,而非日躔月离五星出入伏留之次,其疏可知。乃蔡氏因其说而曰“辰以日月所会,分周天之度为十二次”,则尤为不审。夫日躔与合朔之不齐,明矣。十二次者,孔颖达所谓正月会亥,辰为娵訾;二月戌,降娄;三月酉,大梁;四月申,实沈;五月未,鹑首;六月午,鹑火;七月巳,鹑尾;八月辰,寿星;九月卯,大火;十月寅,析木;十一月丑,星纪;十二月子,玄枵也。今按此十二辰者,日躔之次,而非与月会之次也。盖日,日行一度,则一月之日行三十度一千五百三十九分度之六百七十三分二秒,杪母六。 则所躔之次,沿一岁十二中,兼气盈而后可分为十二也。若月行度数,历家自有推月离之术,与日躔舛异。月,日行十三度有奇,其周天以二十七日有奇,而合朔以二十九日有奇。如尧时冬至日在女虚之交,非十一月之合朔亦在女末虚初也。以冬至日躔与十一月合朔勘之,如唐开元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癸未冬至,日在斗九度半,上推本月合朔,已相去二十七度,月之会日,当在尾十二度。又如隋开皇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丙午冬至,其时日在斗十二度,上溯本月合朔,已相去二十八度,则月之会日,当日躔尾十四度之时,而会于析木矣。倘以冬至后十二月合朔言之,如刘宋元嘉十九年十一月初三日乙巳冬至,下去合朔二十七日;陈太建十年十一月五日戊戌冬至,下去合朔二十五日。元嘉冬至日在斗十四度末,太建冬至日在斗十二度。太建十年十二月朔,日会月于女五度,元嘉十九年十二月朔,日月会于女初度,虽同在星纪,而相去已远。又如至元十七年庚辰岁十一月二十日己未冬至,日躔箕十度,为析木之次。而十一月合朔之日己亥,日尚在斗十五度,为星纪之次,则日躔与日月会次原不相侔。而己未冬至之日,去己亥合朔二十日其日夜半后六刻冬至 ,月去斗十五度二百六十七分度有奇,日在析木,月已在大梁矣。此固不可以十二次为日月相会之度,审矣。若云日躔者在此十二次,而日月会者亦不离此十二次,是十二次为虚设之词,何不竟言天而必曰辰邪?况夫五星次舍,亦可以十二次求之,岂必日月?然历家终不以十二次步月与星者,则以十二次之设,原因一岁十二中,而设分周天为十二,以纪一中三十日六百七十三分有奇日行之度;而闰积成月,则一年而日月之会有十三次者,不可以十二限之,况五星之疾迟不恒者乎?盖日有日之辰,月有月之辰,五星有五星之辰,而其相与为会者,又各有辰。十二次者,日躔之辰也,而非月与五星及其会合之辰也。抑孔氏所云:“正月会亥,辰为娵訾”,则又据汉太初讫唐开元冬至日在斗而言尔。若尧时冬至日在虚,则十一月在玄枵,十二月在娵訾,正月在降娄。迨至元丁丑,郭守敬推得日在箕十度,以六十七年岁差却一度求之,讫万历辛亥岁已差五度,计今冬至,太阳所躔已在箕四度,则十一月析木寅、十二月星纪丑、正月玄枵子,与尧时相去已二舍,而较孔颖达之时相去已一舍矣。然则颖达以李唐之日躔为陶唐之日躔,且以限将来之日躔,其亦未通矣。乃今之为六壬之说者,不知雨水日在子,犹以正月亥将推之,求其亿中也,不亦难乎! 妫汭 蔡注引《尔雅》曰:“水北曰汭。”今按《尔雅》并无此文。盖孔氏“泾属渭汭”之《传》有此言,而蔡氏误识之也。《金史·地理志》蒲州有妫水、汭水。《汉郡国志》云:“南流者妫,北流者汭。异源同归,混流西注而入于河。”则是妫、汭固为二水也。又许慎说:“汭,水相入也。故言洛汭者,洛入河也;渭汭者,渭入河也。然则妫汭者,亦妫水入河之称。乃水之以汭名者,若《周礼》“其川泾汭”,亦以氵幵源之汭水、与泾并流而入渭,则雨水相入之间,中复有一水附入焉,则谓之汭。此亦妫水入河之介,别有一水从中附入而为汭也。蔡氏抑云:“妫水出河东历山,入海。”不知妫汭去海且数千里,由河达海,而非竟入于海。蔡氏生长东南,目所未见,更不留心参考,其鲁莽乃有如此者!又此“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于文似复。《尧典》文极严简,不当作此赘句。孔《传》谓舜能“以义礼下二女之心”,解殊迂谬。考之《后汉郡国志》,河东大阳吴山上有虞城,皇甫谧《世纪》曰:“舜嫔于虞,虞城是也。”大阳在今平陆县,直涑水之东南,而妫汭水自蒲州入河,在涑水之西北,相去盖三百余里。舜之室二女也,在平陆,而尧之降二女也,于蒲州。盖降者,犹“昌意降于若水”之降。尧以妫汭二水之地,为二女食邑,使即封于彼,而其归而为嫔,则在舜所复封先代虞幕之旧邑,平陆之虞城也。则所言“降于”“嫔于”,词意各别,不嫌赘矣。 舜典 四门大麓 孔传云:“诸侯来者,舜宾迎之。”朱子亦以为使为行人之职。而蔡氏乃谓:“兼四岳之官”,盖疑行人职卑,非百揆所宜下兼。今按古今官制之隆杀,因时为上下,不可以今例古。若《礼记》所云:“建天官六大”之大史、大祝、大士、大卜,“天子五官”之司士,在殷则与大宰、司徒、司马、司空并列,而周则下大夫之职。殷周相踵,其异已然,况唐虞乎!考舜所命之九官,当时之所重。而大司乐在周则中大夫,司服、司兵在周则中士,虞在周为中士,衡则下士,乃以命夔、垂、伯、益者,如彼其郑重。然则官之贵于虞而贱于周者,岂但行人?且周之大行人为中大夫,汉之谒者为九卿,而国初至列之杂职,其员至百余人,逮后屡升,不过从七品。以古况今,贵贱自殊。盖古者天子于诸侯敦舅父之谊,则往而礼宾者,所使必贵。觐礼使大行人劳、卿戒、大宗伯摈,固不如后世郡县建而天子尊,可抑行人而卑之也。是“宾四门”者,固无嫌其为大行人矣。倘以为四岳,则尧廷固有其人,“师锡帝尧”者是也。未闻旷职,胡为使舜兼之?而舜摄政之初,日觐四岳,又岂更有一人也邪?此蔡说之不可从者也。 若大麓之纳,古今积疑。以理求之,孔传所谓“大録万几之政”者是已。其以为主祭者,不知所主何祭?小祭祀之事,本有司之职。“纳”者,非所职而纳之谓,小祀不得言纳。若大祭祀,则惟天地之祭,不于庙中。按《礼》:郊祀社稷,在丧犹越绋而行事。天子岁一见帝,固不容摄。其有摄者,则后世一切苟简之为。尧未耄,舜未摄,即欲试舜,其奈何亵天地而趋苟简乎!以人事言之,则试舜为重,以事天较之,则试舜为轻矣。且麓者,山足也。圜丘方泽,坛皆在郊。郊者,坰之外也。“为高必因邱陵,为下必因川泽。”山既非下,足抑非高,安得即坡陀以为坛乎?王氏曰:“大麓,泰山之麓。”后世封禅之说,附会于此。封禅之说,虽出不经,然且陟泰山之巅,升中而告成,犹依附于本天亲上之义。奈何圣人之于大礼,反面高山而祀于其足邪?若司马迁、苏辙以为“入山林,相视原隰”,则于时鲧方治水,不当命舜侵官。使然,则鲧罪亦有所分,而羽山之殛独委之鲧,以冀天下之咸服,难矣!又天下之大,洪水之滥,禹八年而始得其条理。舜三年之中,最后纳麓,计其为期,不满一岁,安得尽穷原隰之形势?且洪水怀山,何有于麓?即云水所不至,而麓处势卑下,林木郁弇,所视不能及远,不登其巅,乃循其麓,曾何异于面墙?况乎遇烈风雷雨而惧者,圣人之所以敬天威也。若登高山,入深林,曾无惧于风雷者,血气之勇、矫饰之士皆能为之。蔡氏醇谨之儒,或所未辬,而谓“非聪明诚壹、确乎不乱者不能”,则夏侯玄胜于孔子,而唐庚贤于王吉矣。司马迁好言禨祥,而后世儒者又因六代闰主,假録尚书之名,文致其攘夺,因绌“大麓”而从山麓之说。不知尧且以天下与舜,而何有于大録?因惩篡夺者之逼上,并欲灭帝迁天下之迹,将后世有罗吉之钳网,遂谓孔子之不为司寇,有八王之擅争,遂谓周公之未辅成王,诛二叔?若遇风雷不迷,固不如孔传“阴阳和,风雨时”之说为得正,而无事以椒邱诉之勇,张绪之达,拟大舜之德也。 类上帝、遍群神 类之为祭,在周为祈。太祝掌六祈,一曰类,《诗》云“是类是祃”,《尔雅》曰“师祭”者,是已。又《小宗伯》“兆五帝于郊、四望、四类亦如之”,郑司农众以四类为“三皇、五帝、九皇、六十四民”,郑康成以为日、月、星、辰,盖以事类祈告,而非岁事之经祀也。周之郊祀,一曰禋祀,以祀昊天上帝。蔡邕《独断》云:“《昊天有成命》,郊祀之所歌也,《桓》讲武,类、祃之所歌也。《时迈》,巡狩告祭,柴望之所歌也。”此周禋类告祭之别也。今考之经传,陶唐无郊祀之文,其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者,舜即位以后之事。摄政之初,自当一循尧制。故此于上帝言类,六宗言禋,然则周之禋非唐之禋,周之类亦非唐之类矣。“类于上帝”者,即陶唐郊祀之名,文质异制,名实异称。五礼之沿革,盖多有之,不但禋类为然也。虞之祭六宗者,周以祀上帝,则唐之祭上帝者,周以为师祭,亦不足疑。固不得泥类帝为巡狩之告祭也。类,似也,又聚也。古以类似为义,天神远,而求之仿佛。周以类聚为义,萃群神而合祈也。缘《经》文言“肆”者,承上言七政既齐之后,岁时有恒,因以定一岁之祀典,则上帝、六宗、山川、群神,次第举行,实非谓舜以摄政故告而祭之。下纪辑瑞、巡狩、封山、浚川、明五刑、放四罪,统此二十八载之政,而非一时之事。非一时之事,则类岂非岁事之常乎?天曰神,地曰示,人曰鬼,三者之异名,古今无易词也。“遍于群神”而言神,其为天神可知。孔氏乃云“邱陵坟衍,古之圣贤”,则乱示、鬼于神矣。群神者,风伯、雨师、司中、司命、司民、司禄、灵星、龙星之属,从乎天之类者也。示与鬼之不可言神,非但其名而已。燎、瘗、沈、埋,腥熟之物各异焉,周大祝之所为辨六号也。今乱地示、人鬼于一坛,反绌天神不使与,孔氏之谬,而蔡氏从之,亦未顾名而思义矣。苏氏《古史》乃以类、禋、望、遍合为一祭,神祇杂乱,地天交通,为风雨、见怪物之精灵,亦俨然与上帝《同》坛合享,乱而不经,莫此为甚。后世圜丘有列星从祀之坛,固不以地示、人鬼黩配上帝,识者犹讥其非礼,况于古之祀典,惟宗庙为有合食,而三辰四方群祀百物,各以其利见之时,坛于相称之位。物昭其德,礼杀其文,自非水旱兵戎,急遽疾告,断无越礼逾时之祭,而虽在六祈之造次者,犹必从其方位,各为营兆,安有如苏氏之乱而无别者乎?饮客者不以其类,则既醉而争,况圣人之以接天地鬼神者乎!“类于上帝”,周之禋祀也。“禋于六宗”,周之实柴也。“望于山川”,周之血祭沈埋也。“遍于群神”,周之炒燎也。坛异地,祭异时,一岁一遍,舜摄尧而定其典也。 巡守 巡守之不可一年而遍,势之必然,虽有给辨,无所取也。朱子以末载“归格于艺祖,用特”证其必然,遂以衡山为非今之衡山,而谓在嵩山之南。既惑于汉武易天柱为南岳之邪说,而不思《禹贡》“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地脉井井,不可乱也。嵩山之南,是为唐邓。冥厄以北,熊耳以东,一望平原,朱子欲指何者培蝼以配泰、华邪?且即移南岳而近之,乃由河东以至泰安,由泰安以至嵩县,由华州以至易北,皆千里而遥。吉行五十里,必三旬而后达。祁寒暑雨,登顿道路,天子即不恤己劳,亦何忍于劳人邪?往还之外,馆于方岳不过浃月,一方诸侯沓至,朝请唯日不给,况能详讨其所守而绌陟之乎?则亦急遽涂饰以塞责而已矣。《易》曰:“至日闭关,后不省方。”北岳之守,独非省方之谓与?此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也。其或然者,《周易》所云,商周之礼,唐虞则不以冬至省方为嫌,而一岁遍至四岳,则必其不尔。抑或五载之内,初年春东巡,次年夏南巡,又次年秋西巡,又次年冬北巡,而以其一年即冀州而治中国。其云“归格于艺祖,用特”者,举一以该三,系于北巡之后,于文宜省,可以例推也。《王制》亦有一岁四巡之说,要出于汉儒,不足深信。 百姓、遏密 孔传以百姓为百官,朱、蔡以为圻内之民。孔说是也。《论语》所云“百姓足”,自春秋时语,不可通于往古。春秋之始,无骇、挟、柔、溺皆仅称名,则大夫而有无姓者,非命官也,况于民乎!《尧典》以“百姓”“黎民”分言之,圻内之民,岂独不谓之黎民?“周余黎民”,圻内之民也,足知百姓非民也。众仲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其制始自黄帝。春秋之季,上下相僭,不赐而自为姓,或附姓于他族。附姓于他族者,《诗》所谓“谓他人父”是也。《仪礼》:“臣为君,诸侯为天子,斩衰;庶人为国君,齐衰三月。”唐虞丧礼,大略皆简于周。棺椁祭葬,古质后文,丧服不宜徒重。且庶人者在官之称,犹今律所谓无禄人也。春秋下士称人,人固别于民矣。庶人则服齐衰,黎民则否,周制且然,况唐虞乎?诸侯轩县,八音始备,大夫无备乐,士唯琴瑟,黎民不得有乐,非犹今之皂隶仆厮,凡婚葬而鼓吹竞奏,民无八音,而亦何所遏密?遏密者,诸侯也。以此知周之诸侯服天子斩衰,而唐虞不尔。诸侯之丧天子,止乐而已,不似王朝百官之如丧考妣也。至于黎民,则虞周固皆无服。是以《孟子》言“帅天下诸侯为尧三年丧”,而不及民。盖以义言之,卑不敢与至尊为礼;以情言之,生不服勤,不传贽不见,疾不养,死不临,则哀亦无从而生。倘以帝德广被,民报以厚,则是人用其私情之厚薄,以违礼而事主,民即欲行之,舜亦得而裁之。臣不得以非所得而加之君,此之谓也。黎民而为天子服,盖自秦始。秦强天下以不及情之哀,汉文知其失而不能为之等杀,概降为二十七日之丧,亲若子,贵若臣,而一与民同,其已悖矣。矫枉过正,则得枉。唯虞周之典,亲疏贵贱之间,一天秩也。 文祖 朱子谓尧庙当立于丹朱之国,“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按:舜始摄政,“受终于文祖”。“受终”云者,受之于尧也,其不当于舜之私庙明矣。唐虞夏后之先,同出于黄帝。唐,玄嚣之族也。虞夏,颛顼之族也。故唐虞洎夏,皆以轩辕为祖。推本所同出,则此云“祖”者,盖黄帝之庙也,故虞夏皆禘黄帝。而《祭法》所谓“祖颛顼”者,则商均、夏启以后之事,观《祭法》言“宗禹”可见。黄帝始正姓氏,定昏姻,玄嚣、昌意各为一族。唐虞族别,故二女可嫔虞,而舜之“受终”也于黄帝。虞夏同为一族,故昏姻不通,而禹之受命也,不必于文祖,而仅于神宗。然则神宗者,其颛顼乎?若有虞之后,以尧为宗,则以虞氏衰微,待尧而兴,郑氏所谓“尚德”者是已。虞夏以黄帝为祖,而以颛顼为宗。宗者,即后世所谓大宗也。故舜娶尧女,不为无别,以其同出者在黄帝定姓氏之先,而受命之所格,追所同出,则以著“受终”之有本,斯以析群疑亡惑矣。 猾夏 猾无骨,展体见肉以诱虎,虎吞而不能啮,入虎腹中,自内噬,穴虎腹而出,俗谓之虎刺。《春秋·传》“无助狡猾”,此之谓也。此言“蛮夷”者,如《诗》言“蛮荆”,《禹贡》“岛夷”“莱夷”之属,非能称兵相向,但潜入腹里为奸窃如猾尔。故可以士师五刑流放治之,不劳征战。其有所犯而听之不以明允,则有如近者杨应龙之事,祸亦从此而长,与盗贼之积小致大者盖同,故舜于皋陶申戒焉。唐虞之世,未有荒远之夷窥犯边陲之事。盖中国、夷狄消长不同时,以皋陶为兼主兵者,失之。舜所命主兵之官,不见于史。其后命禹徂征,则六师或统于百揆。而《南齐·职官仪》云“虞、夏以弃居夏官司马之职”,未审所出,要非合兵刑而一之也。 伯与 《世本》:“伯余始作衣。”此伯与疑即伯余,余、与音同。然衣裳之制,始于黄帝,则《世本》所言伯余,当亦轩辕时人。乃古者以字为氏,如厉王时有家父,桓王时又有家父,则此伯与或始作衣者之苗裔,以孙而蒙祖号。又古善射者,唐有后羿,夏亦有后羿。习其技者可同其名,缝紩之工俱得名为伯余邪?殳斨主兵器,伯与主服。工以器服为重,唐虞之所尚也,故《易》曰:“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抑车室耒耜,沿流已熟,不待为之置官,人知为之乎? 三十在位 舜历试三载,摄位二十八载,通三十年,下即续以“五十载,陟方乃死。”史称舜百有十岁,则尧崩之明年,舜即嗣为天子,未尝俟三年之丧毕也。孔子称“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为世及之嗣君而言。舜承尧位,自当有别。且云“听于冢宰”,则嗣子不言,冢宰代言。舜虽摄政,而居必有位,号必有官。既无二天子之理,又不应如王莽之称“摄皇帝”,为不正之名实。然则升闻之日位百揆,而通居摄之时,位亦止于百揆也。故受终之后,未尝以百揆命他人。而禹作司空,进位百揆,则在“格于文祖”之后。唐虞之有百揆,即周之冢宰。仲长统以冢宰为尧官,经传既无所征,又与百揆职位相嫌,统言盖妄。尧崩之时,舜实居冢宰之位,即元德显功如禹者,仅位司空,舜虽欲服丧不言,亦无可代己之官也。即使自舜以外,别有冢宰之可听,乃舜之于尧,臣也,冢宰之于尧,亦臣也,臣之服斩衰者均也,舜不言,而彼独可以言乎?舜受尧禅,未尝为尧后也。为尧后者,尧之子也。尧之子服子之服,则谅暗不言。舜服臣之服,非有谅暗及丧毕吉服之礼。且舜已摄,而又有摄舜者,亦危疑而靡定矣。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者,即尧崩之明年,而非三年丧毕之明年也。 逾年改元,始终之大义,苏氏《古史》之致疑于孔氏者,斯为当矣。臣为君,子为父,斩衰则同,而谅暗则异。至若《孟子》“避尧子”之说,固古今之积疑,要不可使三年之内,天下旷然无君。临川吴氏乃以三年之内舜未为天子,而史特以纪年属之。比诸汉王入关之明年,史称汉元,则曲为之说,而以扰攘拟清晏,其凿甚矣。 皋陶谟 五服五章 蔡元度以公九章,侯伯七、子男五、孤三、卿大夫一,为五服,蔡氏用之。今按:公之服自衮冕以下,至卿大夫服玄冕而下者,周制也。王之服,则有大裘而冕。《益稷》篇有十二章。盖日月星辰,自周以上登于衣裳,至周始画于旂为大常,殊天子以大裘,而不殊之以十二章也。若唐虞,则三辰在衣,其登降之数必有不同者。孔氏谓天子服日月而下,诸侯自龙衮而下至黼黻,士服藻火,大夫加粉米。自周以上,诸侯之爵三,大夫、士为二,故有十二牧、胤侯、崇伯之称。《周官》亦云:“外有州牧侯伯。”是无公与子男而有牧也。卿之号始见于《商书》,则九官者亦大夫而已。百僚、百工,则士也。以“降杀以两”之义度之,盖牧九章、侯七、伯五、大夫三、士二,而天子之升以三者,取其益隆也。若以“牧于天子降杀以三”准之,则牧九、侯六、伯三、大夫二、士一,卑者数而尊者疏也。二说既无可定,要必居一于此。两蔡以周例虞,不足为征。而孔氏以天子入五章之数,则命德讨罪,皆言天子制下之事,《经》有明文,固不得屈帝服以与其列。 益稷 四载 樏,旧谓樏以铁为之,形似锥,长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以理度之,盖非也。乘者,坐立而乘之。谓履下施锥,盖今屐类。不得谓之乘。且施半寸之锥于履下以登山,使为石山也,则其仆必矣;即使为土山也,锥深入而拔出亦难。且铁不能施于革上,必间之以木,层累高锐,足不与地谋,而徒加重焉,蹑此以登山,一步一蹉跌矣。谢安石登山以屐,彼固从容雅步,用远泥滓,非如禹之有事于相导。而安石所登,又皆修治之蹊途,若木未槎,道未通,屐且不可入,况施之以锥也?愚久居山中,每雨湿,屐行则喘息,奔急屡至踬蹶。传注家老死堂上,妄意履下施锥可以登涉,固其宜也。樏之为字,从木而不从金,则必以木为之。今其制不可考,大抵如诸葛木牛流马之类,有机以转运,前后互为首尾,施四轮而高庳各半,登则庳轮前而高轮后,降则庳轮后而高轮前。其上载人者,则亦舆而已。或以人,或以牛马,皆可推挽。禹自乘之,而槎木开道、从行之役人不与焉。禹位司空,即躬亲劳苦,亦不至与役人争道汗流,从事于坡陀。若役者之入山,则莫便于草履。何为违其所甚便,使蹑此痴重尖欹之履哉?《经》文云“予乘四载”,亦足知仅禹乘之矣。颜师古、洪迈谓禹山行所乘,即今之山轿。然人车自桀始,恐非禹制。 鲜食 鲜,当作上声读,少也。与“艰食”义相为类。通渔猎所得,非有耕获之艰难,而不能多获,故曰鲜。稼穑所敛,或粒米狼戾而不致鲜乏,然必终岁勤动而后有秋,故曰艰。肉曰鲜,粒曰艰,皆有郑重之意。古人命名不苟如是。若以为腥鲜之鲜,则以肉为粻者,必为腊为脯而后可继,安得比日而烹鲜哉? 决九川 禹之治水,其事凡二。先儒多合而为一,故聚讼而无所折中。《尧典》所谓“洪水方割”者,大抵河水为害也。龙门未凿,河之上流壅滞于冀、雍之域。九河未宣,河之下流弥漫于兖、豫之野。而兖、豫之患为尤甚。盖河自出太行而东,南北两崖平衍沙壤,水无定居,随所奔注,辄成巨流。故禹既治壶口,分播九河,则水患息。孟子亦以疏九河,瀹济漯为首功者,此之谓也。大河既平,中原底定,人得平土而居之,此则治滔天之洚水者,其一也。若禹所自言“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者,则洪水既平之后,因以治天下之水为农计也。故曰“烝民乃粒”,又曰“荒度土功”,《论语》亦曰“尽力乎沟洫”。而《禹贡》所纪定田赋,六府孔修,庶土交正,不复以民免昏垫为言,此则遍履九州,画其疆场,作其沟浍,涝患可蠲,旱亦获济,故《诗》称之曰:“维禹甸之。”此以开三代井田之基者,又其一也。所以然者,当禹之时,大河北流,未与淮通,而南条诸水,限以冥厄、潜、霍、楚塞诸山,则势不得与江淮相接。至荆之南土,梁之西陲,较豫、兖之野,高下相去不知几百里。使浩浩滔天,漫及荆、梁,则兖、豫、青、扬深且无涯,久不复有人矣。若云大河、江、淮及诸小水同时各涨于其地,则必天下同时皆苦霪雨,而河源远出绝域,彼中晴雨必无一揆之理。江、汉之涨,则因雪液。河水莫大于矾水,在春夏之交。汉水盛于夏,江水盛于秋,其他小水多盛于春,此涨彼落,不能九州而同,况九年而如一日也?雍、梁、荆之地,山高岸峻,水即壅泛,不足为民患,何必措力于随盈随涸之流,以自劳而劳民也哉?然则九川之决,畎浍之浚,平土也;龙门之凿,九河之播,平水也。舜曰“汝平水土”,两纪其功也。先后异时,高下异地,浚治异术。合而为一,则紊矣。 侯以明之 “明”之为言辨也。“侯以明之”,当大射之时,差次其等,摈顽谗,使不得与,以明辨其不肖而辱之。如孔子矍相之射是已。射以观德者,所以纳君子于轨物。侯以明恶者,所以显小人之斥罚。倘如蔡氏所说,不先察其顽谗,而一取决于射,是略其已著之善恶,而征之于或然之得失。藉有养由之技,汉成之容,非比于礼乐之为难,遂谓其贤于羊叔子邪?“侯明”“挞记”,其义一也。“挞”以见及为辱,“侯”以不与为罚,皆先知其顽谗而以是惩之也。 搏拊琴瑟 句 以咏祖考来格 句 自“戛击鸣球”以下,至“庶尹允谐”,皆《韶》乐之谱也。“以咏”者,即以下三者为咏也。“祖考来格”,如《周颂》之咏“绥予孝子”也。“虞宾在位”,如《周颂》之咏“我客戾止”也。“群后德让”,犹《周颂》之咏“式序在位”也。此皆升歌以配磬瑟之诗,其辞不传,而大旨所咏,则不外此三者也。“鸟兽跄跄”,下管之所舞也。“凤凰来仪”,《韶》第九成吹箫之所舞也。“百兽率舞,庶尹允谐”,乐终击磬之所舞也。乐以昭德而象功。舜之德,格祖考,礼虞宾,感群后,谐庶尹;功则平水土,若鸟兽而致凤凰。故夔或以歌咏之,或以舞写之,犹《大武》之歌《武》《赉》《桓》,而舞则北出灭商,疆南国,分周、召,复缀以崇也。“跄跄”,趋貌。鸟兽之害人者消,趋而避之也。“率”,顺也。兽顺其道,而戢其搏噬,顺其步趋,有若舞也。“戛击鸣球,搏附琴瑟,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搏石拊石”者,八音之奏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者,诗歌之言也。“鸟兽跄跄,凤凰来仪,百兽率舞,庶尹允谐”者,九舞之容也。始乎人声,间以八音,成以舞箾,《韶》乐之美善虽不易知,而大概尽于此矣。 先儒以格祖、礼宾、群让、鸟跄、兽舞、凤仪、尹谐,为乐之应。夫祖考之格与否,既非人之所能知;虞宾则固已在位,不因乐感;庙中群后,各以其事为序,无所于争,则亦无所于让,不待闻乐而始加谦挹。若圣人尽鸟兽之性,亦惟使安于自然而已。以飞鸣攫拿之物,宜在郊野者,一旦翔舞于庙堂,是物违其性,亦为妖为怪,而不得为顺矣。匏巴鼓瑟,游鱼出听,师旷奏清角,玄鹤来集;南卓击羯鼓,群羊踯躅。言出稗官,不根而亡实。即令有之,一技之士固能之,而何待舜夔?且使淫夫酣歌于室,而鸨鸽不翔,凶人狂哮于衢,而虎狼不至,何徒《韶》奏于庭,能动兽心而不爽邪?凤凰感德而至,和之致祥,理有然者。乃谓其来在作乐之顷,则彼凤凰者,非素止于百里之内,安能遄飞速集而不爽其期?即其疾飞捷至,有逾凡鸟,亦不得有飞耳长目,能闻声见舞于千里之外,以遽然而整翮。不然,岂和气所蒸,旋结一凤鸟之形,如虹如电,而非有其真乎?孔子作《春秋》,而西狩获麟,获之于郊也,固不追随于子之室,而睥睨简册之间,则凤亦安能爰止于夔之侧,而错综干羽之列邪?鄂楼黄鹤,普贤白象,牛头衔花之鸟,介象盆水之鱼,仙释之幻谈,知不足为圣诬矣。若庶尹之谐,自舜之德教使然,尤不在作乐之一日。使待作乐而乃谐也,将前乎此与后乎此之遂不谐与?德不足及庶尹而恃乐,其亦末矣。德盛而乐至,故曰:乐其所自成,非德待乐而始成也。后人因乐之音容,以知古人之心迹,故曰“闻其乐而知其德”,非乐之即为德也。故童子“视端行徐”之说,亦出流俗所传,不足深信。童子之智,不应贤于魏文侯。古乐不能警文侯之卧,敬仲所传之《韶》其能感童子之眸乎?《韶》之为《韶》,非仲尼、季札有不能尽知者,岂尽当时之鸟兽而圣如仲尼、贤如季札哉?汉儒好为瑞应之言,宋儒乐道天人之际,惟怪与神,子所不语,学者所不当语也。 虞宾 前禹已言丹朱殄世,则此虞宾,非朱可知。旧注未之考也。丹朱不道,尧处之于丹渊。今淅川县。 而尧之别子,如《孟子》所言“九男”者,自绍唐封于平阳,以奉尧祀,范宣子所谓“自虞以上,为陶唐氏”是也。丹朱不但不有天下,并不得有其故国,而舜必无迁尧宗庙社稷于丹水之理。况舜之于朱,年齿亦应相上下,使朱且在位,而特继嗣未生,安知其不晚年得子,禹何逆料其殄世而豫诅之乎?且“殄世”云者,朱已身殂无子,而在位者其弟之为唐侯者也。亦犹商均受封于房,而夏之时又有虞思。至周徙唐于蓟,徙虞于陈,而后唐为叔虞之国,虞为虞叔之国矣。若唐之在夏为御龙氏,虞之在商封于遂者,又其支子,非虞宾、虞思之嫡裔,不可概而一之。 庸作歌飏言 “敕天之命”二句,“念哉”六句,击之“作歌”之下,而下文又有“乃歌”“乃赓”之文,盖前数语不用韵,如后世乐府有艳、有和、有唱。“股肱喜哉”云云,每三句一韵为一歌,则如乐府之有词也。此歌盖舜及陶所作,而夔以被之管弦,则亦《大韶》升歌之遗音,故系之“庶尹允谐”之后。功成乐作,而推本治原者,以此歌叹泳之,犹周乐之以《关睢》为乱也。孔传云:“用庶尹允谐之政,故作歌以戒。”陈氏曰:“用夔言功成乐作之意而用之歌。”皆泥于庸字之义,而不知史家记事之体也。班固《乐志》,前序汉乐而后载乐府辞,盖师此为之。 《书经稗疏》卷一终 [book_title]书经稗疏卷二 夏书 禹贡 既载壶口 先儒俱云禹治水始自壶口。朱、蔡独以为治水当先从低处下手,故先决九川之水使通于海,又浚畎浍之水使通于川,下流之水杀,则上流之水渐浅。以实求之,固不尔也。中国之形势,从西北而下,山势逶迤于东者散为数条。两山之间,中为平野,川于是流。在北,则巨鹿以至于天津。在中,则荥阳以至于淮安。在南,则洞庭以至于吴会。其相间之际,各有冈脊,两川之必不相通者,冈脊间之,非人之所能强也。洪水之患,河实为之,虽云“怀山襄陵”,亦必不能北逾井陉,南漫楚塞。是他川之涨落,固无与于河流之淤通矣。今帝都沦污,人民垫隘,乃欲远疏他州畎浍之水,待其渐归于海,而后治冀州之上流,此犹痈在头而刺其足,不亦慎乎? 河之为洚水也,塞于吕梁,又障于龙门。其在上流,既漫入于汾、绛,为帝都之害;而其下流,又为太行诸山所厄,坌出水必且不循故道,蓄极横溢滥,灌于大名、曹、濮以及汴、宋之郊,非但治他州之川,漠不相与,即令治河下流,亦无与于龙门之阻。且弥漫四散,河身不现,智如神禹,当亦无从下力。而人治于下,水潴于上,蓄极必泄者沓至而日增。下淤渐去上溃,骤通,治水丁夫,即极数万夫之力,而此数万人者,分之则各以一身尔,长不满七尺,力不任百钧,就淤涨之下,横加疏凿,所凿既泄, 涌倾下,不转盼间而此数万人者皆鱼鳖矣。治之先自上者,以水治水也。先自下者,以人治水也。使以人治水,将所谓疏瀹者,如王安石之用济川杷为儿戏乎?亦将以 锸开高坚之地,勒水而强之上,如李昌言、贾鲁之为乎?乃昌言之回河,不十年而复决;贾鲁之挑黄陵冈,至洪武初而已绝,徒劳无益,弃地殃民,必非禹之所屑为而忍为者。且以人治水,由下及上,即有神术,能令水降而人不漂,乃下流之渠,浚治方净,而龙门、壶口、吕梁以西停积之水,乍然得通,其泥淤、浮沙、朽木、颓石,乘涨俱下,迨及山东平衍之地,势广安流,淤梗不行,则晋、冀之木石沙壤尽注于大伾之东,向之所开者有限,今之所淤者无穷,尽弃前功,而兖、豫仍为泽国矣。惟先上而后下,辟吕梁,凿龙门,使河之自保德、岢岚溢入汾、晋者,渐得其道,循孟门以出河曲,因积水浩瀚之力,推淤梗而漰湃以东。待之良久,积水既尽,则淤者成岸,激者成川,高下之形,大略已定。其有阻滞者,亦可施其分合疏通之力矣。得尺则尺,得寸则寸,渐东渐下,放于海而皆安流。故曰恶其凿而行所无事也。龙门之西,地形之高于九河者,不知其几百里。塞于千仞之下,安能使千仞之上泛滥横流?而况荆、扬之川,分阻汉东之山,梁州之川,尽绝剑阁、终南之险,其不相与为通塞也,皎若列眉,朱、蔡不知禹之治洪水与浚川浍者,各为一役,乃欲措百万生灵于建瓴累卵之下,以施迂阔徒劳之功,足知治水之智,自别有条理,非可坐筹之于几席也。乃《经》云“既载壶口”,大义炳然。犹立意见以破古人之成说,则非我之所敢知。 既修太原至于岳阳 蔡氏以此为治汾。乃汾水之所以待治者,河壅之也。河壅于孟门,则汾水无所宣,逆上北溢于太原。迨河既通,汾在河下,而浊河故淤留于汾岸,故因加修治之功,乃但自太原、岳阳而止。平阳以下,龙角、襄陵,群山所束,水落崖高,不待修也。冀州言修治而他州不言者,天子之都,一皆司空之所有事,若他州在侯封之内,大水既平,小有未修,一付之诸侯之自治,不待禹之遍治也。覃怀以东且在所略,况八州乎?于此亦可见禹之治水不先畎浍也。马碧梧谓“余州无事”,陈新安云“以例余州”,皆失之。 衡漳 孔氏曰:“漳水横流入河。”蔡氏因之。今按:河水自孟津至大伾,向海东北流。而浊漳水自壶关出伏牛山,南向阜城,亦东北流。其入河也,夹流俱下而相凑,非横入也。《水经》言:“浊漳水在冀州城西北,衡水入焉。”《信都记》云:“衡水历下博今深州 城北,而迤逦东北注,谓之九争曲,水味苦咸,俗称苦河,亦谓之黄漳河。”则衡、漳盖二水。言衡漳者,犹言妫汭、河洛,从其合流之地而纪之也。 衡漳、九河、恒卫、大陆、碣石 自周定王时,河徙砱砾,失禹故道,至汉夺漯水以南,自今利津县入海,其一枝夺济,南流入淮,而禹河故道,议者以无稽而争讼。乃考之于《经》文,参之以地势,则当禹之时,大河固夺漳水以流也,大河之东,自出河阴,入于沙衍之墟,土弱形夷,既无高岸以束之,其上流所迁,差以寻尺,则下流浸相悬远。而所趋之地必就低下,他水之流,先有川焉,是自然一定之低下,必见夺而与俱流者也。故或北或南,俱夺他水之流以入于海。而水所不流,故为崖岸,则必其高焉者,势不得舍其低下旧通之径,横激而上越陵阜,以复求低下于他所。故汉初夺漯而与俱行,其后夺济而与俱行,又其后夺淮而与俱行,宋夺大清河而与俱行,元夺会通河而与俱行,今则全注徐州,南夺淮而与俱行。自非溪涧小水,必不冒之以过,他水自纵而河自横也。禹河故道,既得漳水夺与俱行,必不能溢于漳北,明矣。凡大山大泽之势,高下之形,以山水为准。去山近,则其高也迤逦渐下,以至于川。去水近,则其下也迤逦渐高,以至于山。必无有山焉崛起污下而忽高之理。北条之山,沿大行而北而井陉,又北而恒山,又北而紫荆,又东北而居庸,东而天寿,又东而古北,又东而密云、遵化,又东而山海关,则《经》所谓“恒山至于碣石”者也。而凡此诸山之趾,必无忽然遽下之理。则保定以东,放于蓟州、永平之南境,皆山之趾,而高于大名、广、顺、深、冀、河间者也。漳水之流,东北经浚县,故《经》云“至于大伾”,又北过广平县,又东北过威县,又东过南宫县,又东北过冀州南,故《水经》云:“北过堂县、扶柳,东北过信都。”而蔡氏所引“古洚渎自唐贝州经城北入南宫,贯穿信都”,亦显与漳合,故《经》云“北过洚水”。而所谓大陆者,自当在景州、交河之境,固不当谓即巨鹿,亦不可谓在西山之麓也。浊漳水自清河、故城、景州,至交河而与清漳水合。自此而北,则天津、静海之南,其为九河之故道无疑矣。 禹之导河,自洛汭北流,经怀、孟、阳武,东至浚,又东北至内黄、魏县,得漳而夺与俱流。其合漳也,不于临漳,既以彰德地形,因林虑之余高为之阻隔,则程氏以孟康所云王莽河为禹河者,既不察于邺城高下之势。而既夺漳流以后,恒水自深州东来,与清漳合流而下,卫水自灵寿县与滹沱合流而下,至于交河,二水又合乎浊漳而与河俱行,故《经》云“恒、卫既从”,从者,河水在南,东北流,恒、卫在北,亦东北流,施道同行,至交河而随之以下也。河夺漳流,与至交河,则去海近矣。去海已近,地形必极乎下,故于此而东北播为九河,以达于海,此自然之势也。 天津之南,盐山、无棣、沾化、利津,九河之委流也。东光则有胡苏,沧州则有徒骇,乐陵则有鬲津,海丰则有马颊,渐次分疏,而非如指掌之平列。故许商云:“自南以北,相去二百里。”李垂云:“在平原而北。”赵称云:“自冀抵沧、棣,始播为九河。”盖其去天津密迩,河益大,地益平,非漳流之能胜,故因上流既治之后,推洗坌下,任其支分,而洪水略定,沙渚渐出,高者岸而下者河。已成九道,则下者阔之,高者培之,行所无事,而河已安流入海矣。 古迹俱存,众论固定。程氏无端矫立之说,而朱、蔡因之,以为九河在碣石入海,则当自交河而北,舍近下之径,逆挽而又北之,不然,则当自冀州而掘高坚之土,挽河而悬载之于保定,绝呕夷、桑乾、直沽、滦水、潢水,过乐亭,榆关,而以达于碣石。吾不知河之越此呕夷、桑乾、沽、滦、潢之五大水者,何以不随五水东下,而能凌空飞度以北也?且所经之地,皆滨海卤舄之土,禹何能遏之而使不通?如其筑海岸数百里之地,斸山麓数百仞之渎,塞五水入海之道,尽挽而北之,则河之为害,远之惟恐不速,乃业已近海,而又勒之以殃五百里之人民,即至愚者不为,而况神禹!矧筑海岸,塞大水,掘山麓,即役使鬼工,演幻术,而亦万无可成之理也哉!诸儒不察,乃信新莽佞臣王横之言,以尽反古今之成论,非予之所知也,且横之言曰:“天尝连雨,东北风,海水溢西南,出浸数百里,渐没九河之地。”今据北海曲岸之形势,自蒲台而东至于长芦,北抵直沽,则岸曲向东,历马城、乐亭、至山海关,而益以东矣。山海之东,北连宁、锦,陆地数千里,去海逾远。使九河而在碣石,必东南风吹簸登、莱以北之海水,溢于西北,而后九河以没。今云东北风海水西南溢,则碣石之水且随风南去,而沙汀以出,其受溢而渐没者,必天津以南之海岸可知已。是横固无以证九河之在碣石。其从而附会者,郦道元之过也。况乎当横之时,韩牧已知九河之有迹而未尝没乎?若《经》所云“夹右碣石入于河”者,以纪岛夷之贡道所经过之地,文从其略,言岛夷自北而来,夹碣石以渡大洋,达于天津,而后入于河也。碣石去河虽远,要可约略纪之。如扬州言“沿江、海,达淮、泗”,江、淮入海异道,不妨捷言之也。且所云岛夷者,辽水之东海、盖、金、复之地,欲至于天津,故径碣石。假令河水在永平之境,则径当从弓弦山渡洋为近,不必更绕碣石之左矣。《经》云“至于碣石”,本以纪山,而非以纪河也明甚。山自有山之条理,水则以下为趋。惟壶口、雷首、底柱,山夹河行,出山以后,河自南而山自北。河南而东,至天津之南。山北而东,至永平之北。河云“入于海”者,流之合也。山云“入于海”者,支之尽也。安得概以为一哉! 《经》言“导水”,不言“载水”。《孟子》言“水由地中行”,不言“水由侧山行”。故曰“禹之治水,行其所无事也”。今乃云“载之高地”,又云“穿西山之趾”,则明异《经》文,而大背乎《孟子》之说。为此言者,不过见江南田野有壅水而载之山趾,以为堰灌田,而妄意河之亦可如此。不知禹将全堰大河之水,使过冀之北土,其亦如塞堰者收灌溉之利乎?且堰能分溪流,而不能回全溪以他往,况大河之莽莽者哉!西山之趾,其高过于魏、博、沧、瀛者,不知其几许。如必欲挽河使北,不知当掘最高之地深至几百仞,而后河流可通,计非八年之所能竟。且为此言者,使行冀北永平之地,求其故渠,将何所指以为是?岂禹运神力以开之,后复有神力以堙之者邪?且使禹不揣而掘山以载水使北矣,乃其在大伾之野,水有自然之低下之道其怒,即可保其穿山以后之束于岸而不溃。而当初北之地,虽横筑数十丈之堤,亦不足以当下流不快,上流日增之势,崩溃漂流,千里鱼鳖,惨哉!其背天常, 彝伦而圮族于无穷,曾谓禹之不仁不智,乃至此乎? 《经》纪九河,在兖而不在冀,而与“雷夏既泽”之文相连。若碣石,则固系之冀矣。是河之入海,终始于兖,禹之不移兖害于冀也,亦以徒移害冀而终不能分兖之灾也。如云禹因河画州,天津、静海、顺天、永平之南境,皆为兖土,则又何以纪兖之贡道但及济、漯,而不纪滦、潢、直沽、桑乾、呕夷之五水也?以此考之,言禹载河于高地者,无一而可。乃宋人之为此言者,则有故矣。熙、丰间,王安石倡为回河之邪说,吕大防踵其误以敝宋,而始终力主顺河自流之议者,惟苏氏兄弟也。洛、闽诸贤迁蜀党之怒,暗中安石之毒而不察,乃欲诬禹以障水回川,逆天殃民之事,其所据为指证,若王横、郦道元之言,皆安石之所尸祝者也。使然,则吴安持之功不在禹下矣。藉令诸君子能公心宅物,不以人废言,而一存苏氏之说,则岂有此蔽哉?若南渡诸儒,画江以居,而不识兖、冀之事,又其偏信之病所自深也。 灉沮会同 蔡注以汴为灉,睢为沮。按《经》纪此二水于兖州。而汴水出荥阳县河南开封府 大同山,过中牟、祥符,故《水经》云“出阴沟于浚仪北”。东过宁陵,与睢水合。又东过亳州蒙城县,故《水经》云“东至梁郡蒙县为睢水”。又东至怀远县荆山口入淮,其与《水经》言“至彭城入泗”小异,则以为黄河所夺,挟之南下,淤其入泗之口也。睢水出睢州东北,经归德府东过宿州,故《水经》云:“出梁郡鄢县。又东过睢阳县。又东过故相县。当萧县南入于泗。”睢之或合于汴,或合于泗,古今小异。然其所自出,一在荥阳,一在睢州,则豫州之域;其合也于蒙城,其入也,于萧县,则徐州之域;不于兖土而会同也。沂在泗北,泗在睢北,睢在汴北,徐州之境北尽东平、巨野,东直费县、海州。安得兖土南侵徐、凤乎?则灉非汴、沮非睢可知。此纪灉、沮上连雷夏,下接桑土。雷夏既在濮州,桑土者,郑玄《诗谱》说为卫之东境,自濮以南则为曹、鲁之地,而桑土属卫,必在濮北,《后汉书》注引《博物志》云“桑土在濮阳”者是也。则灉、沮之会亦近是。《尔雅》“水自河出为灉,济为濋”。晁氏以沮有濋音,谓沮即濋。但言灉自河出,则凡河之枝流皆可谓灉,犹自江为沱,而成都之繁昌、荆州之枝江皆有沱水也。汉以后,河日南徙,故枝流亦在南。而汴谓之灉,禹之故道河在北,则灉亦在北也。禹河自大伾而北,夺漳渠以去,去济绝远。兖之贡道乃云“浮于济、漯,达于河”,则河之经流虽相去邈绝,而其枝流尚有会同之处。盖兖土卑下,斜出成川,旁午不一,非如峡岸之流,彼此无相合之势也。然则此灉水者,盖在大名、广平之交,河水旁出,南溢达于东郡濮阳之境,而沮者,则济水于曹州之北旁出,北流以与灉会于濮,以俱下而流于济南。其会同之处,固兖之西土也。济以达沮,沮以达灉,灉以达河,故曰“灉、沮会同”,言河、济之于此会同也。王氏炎曰“沮出濮阳,灉出曹州”,盖为近之。然濮在北,曹在南,河在北,济在南,则沮当在曹州而会灉于濮东。濮去禹河既远,不得有旁流之河。倘以为灉、沮非河、济之旁出者,则兖西为沙壤,无有水源,其不能别成一渠于曹、濮,而必因于河、济,亦明矣。若今无此二水者,以河、济迁则灉、沮竭,可以今之地理求,难以今之川泽求也。汴、睢云乎哉?经纪兖州之水,独详于曹、濮之间者,以此土北邻浚、魏,南距睢、归,河流其北,济绕其南,二渎交控,无高山广阜以限之,故易为灌漫而治水之功倍也。功倍则辞详矣。 草木 谷之产,因于地之宜。地之宜,验于草木之生。故《经》于辨土之后,纪其草木之别,所以物土宜而审播种也。南北异地,九土异质,风气异感,故草木异族,而百谷亦异产矣。 由、条、渐、包、夭、乔者,草木因土性之故别,非由治水而始然也。当洪水泛滥之时,草木畅茂,榛芜秽塞,土荒兽逼,故益焚山泽,务芟除,而不务蕰崇之。林氏乃谓洪水为患,草木不得其生,至是始遂其性,岂知草木之性遂,适以害嘉谷、塞途径、深沮洳、酿岚蛊、蕃禽兽,以与人争命乎!古之建国者,以拔木通道为事。《诗》所谓“拔柞械”、《春秋》所谓“启山林”是已。如以草木芜盛为平成之绩,则今猺之有峒,苗之有箐,其将平成于中土哉?则《经》纪草木,以物土而非序绩可知已。由,亭茂也,草之茎生者也。渐,进长也,进而渐长不已,草之蔓生者也。夭,少长也,草之台生者也。条,长也,细而长也。木之孤干独擢者也。包,丛也,木之科丛盘生者也。乔,高大也,木之枝干兼伟者也。三州所产,族类之不同如此。犹土有白黑,坟壤之异也。土不因水已治而改其质,草木亦不因水之治而异其状也。所以惟兖、徐、扬三州纪草木者,此三州平衍之区,无高山大谷,草木鲜生,可以区别,而六州之或山或谷,或原或泽,其地不齐,一州之间,各自殊别,不可定也。王氏炎曰:“南方地暖,草皆少长,而木多上竦。河朔地寒,虽合抱之木不能高也。”得之矣。 大野 蔡注引《地志》“在山阳巨野县北”,又云:“郓州中都西南,亦有大野陂。”中都,今汶上县。巨野之北,正值汶上之南,非有异也。大野于宋为梁山泊,汇南旺湖而为一。及永乐中,开运河,始画而为二。南旺之东又有蜀山湖,亦谓之南旺东湖。凡此三湖,弥漫三百六十里,皆大野之所潴也。大野之水,其源本于汶,而不因于济。济水自由张秋过寿张,掠湖而东北以注于济南。大野之水则南下鱼台而注于徐、邳。《山海经》云:“济水绝巨鹿泽。”郭注云:“今在高平。”绝者,绝而过之之谓,非言济水毕注于此。若《水经》所云:“济水至乘氏县南分为二,南为菏,北为济。”郦道元谓“一水东北流入巨野泽”,盖当后魏时,济水之枝流偶注焉。而桑钦所云“菏水”者,下又云“东过湖陆县今鱼台 入于泗”,则亦与汶俱流,至鱼台而南,未尝绝而无所往也。天下无绝而无所往之水,蔡氏以菏为巨野,既徇末失本,而又以为济水所绝,则尤不审于《山海经》“绝”字之义。若何承天云“北连清、济”,则连济而非原于济,承天初未有失,而济水掠大野之北,徐地尽于大野之南岸,徐终不得有济也。蔡氏生于东南,当山东沦陷之后,一惑于道元之说,虽以当时显著之梁山泊且不之察,而况其他乎! 蠙珠 蠙,《说文》正作玭。宋弘云“淮水出玭珠”,即此。古之珠,皆以玉为之。后世南粤既通中国,合浦之珠始登服饰,而谓之真珠。“真”云者,言其不假琢而圆也。若以蚌甲为珠,则物贱而色黯,古谓之“蜃”,以饰器物,所在有之,不必淮夷。按《说文》,玭即瑀也。琢美石以为珠,赤者曰琚,白者曰瑀。《大戴礼》所谓“玭珠以纳其间”,盖佩玉之一也。佩以象德而有玭珠,岂佩蚌甲而可以象德乎?蠙珠之贡,盖以供佩。玭之为蠙者,借用也。若蠙字正音蒲边切,虱也。唐张蠙梦名虱,登第而改名蠙以应之,则蠙固非蚌,蔡氏之疏,两失之矣。 浮于淮泗 汳汴通 水至蒙为灉水。东入于泗者,汉河南徙之道也。泗入淮,故淮合泗。汶入泗,故泗合汶。汶在巨野,合济之支流。济合灉。灉源于河,则经所谓“浮于淮、泗,达于河”之道也。蔡氏两引许慎《说文》,未决所从。当以后说为定。盖禹河故道,自洛汭、孟津,北过怀庆,合卫河而入浚、魏。初未自河阴南下,经荥阳、祥符之境,则汴水、阴沟水皆无从得受河以成流。当禹之时无汴水。汉河南徙而濮州无灉,时异水迁,不可强同已。 三江 《经》于此言“三江”,后导汉云“北江”,导江云“中江”。传注家合二为一,故徒滋繁讼。以实求之,彼云“东为北江”,“东为中江”,自上游而言,浔阳以西之江也。此云“三江”者,自下游而言,芜湖以下之水也。知然者,以《经》云“三江既入,震泽底定”,犹徐州所云“大野既潴,东原底平”。大野潴而东原平,大野者,东原之浸。三江入而震泽定,三江者,震泽之源与支流也。苏子瞻惟不知此,乃欲以味辨之,其亦细矣。 江水自芜湖而东,其下采石,过应天、仪真、镇江,至通州入海者,所谓扬子江,大江之经流也。乃海潮之上,直至小孤山,则小孤东北,水势已平漫,特江南有雁山、九华诸山麓以束之,江北有石镜、巢山诸山麓以束之,则岸高而不能旁泻。至牛渚之南,敬亭一带,山势已尽,采石北阻,不能尽纳大江之流,而芜湖东南地势污下,可容旁溢,故分水别注。 自高淳、溧阳抵于宜兴之南,所在潴积,为丹阳、固城、长荡诸湖,而注于太湖。其一则分自贵池、迳宁国县,由广德、长兴而注于太湖。《水经》所谓“东至石城县南,分为二。南江又东南径宣城之临城县,今青阳。 又东与桐水合,广德之桐池。 又东径宁国县南,又东北为长渎,东则松江出焉”者是已。是震泽,三江之首也。今其水之径溧阳者,中江之名固存也。而既入太湖以后,其经流上承中江径直之势,自鲇鱼口经苏州太仓入海者,一江也。今娄江。 其自吴县长桥东北,合庞山湖,过松江、上海之北入海者,一江也。今松江。 自大姚分支,过青浦之溆山湖,东至嘉定县界,合上海之黄浦,经嘉定、江湾,自上海之南入海者,一江也。今东江。 凡此三江,皆太湖之委也。委流顺,则从出之泽亦平。故三江入海,而震泽以定也。《史记正义》及《吴地记》之说,皆确有可据。要其上流则皆自芜湖东南分大江之支流者也。朱子以薛士龙之言为信,与蔡氏所引唐仲初之说,要为不诬。故《水经》亦云:“江水奇分谓之三江口。”其与后所纪之北江、中江,相去千余里,强而合之,则愈迷乱而不知所从矣。若大江自采石东下之经流,《经》不纪者,自然之渎,未之加治也。 九江孔殷 殷之为言,中也,盛也。物中则盛,故殷亦为盛也。“九江孔殷”者,言九江之流甚盛也。所以然者,以“江、汉朝宗,九江孔盛”文义相连,汉合于江,江行以缓,故九江为之盛也。 汉九江郡治在寿州,其地则今凤阳和州是已。至隋,始以寻阳为九江。而《汉地理志》云:“寻阳南有九江,东合为大江”者,则寻阳之小水也。汉寻阳县在江北,今之望江、宿松也。若今九江府之德化县,在汉为柴桑县,然则《汉志》之九江,盖皖水之源,其出有九。云“寻阳南”者,县在怀宁之南,望江之北,皖自其南而入江也。若《寻阳记》所称乌、蚌诸江,则洲渚之分,诚有如蔡氏所驳者。而晁公武乃云:“一江而称九江,犹太湖一湖而称五湖,昭余祁一泽而称九泽。”殊不知昭余祁者,九泽之一,或不审而名之曰九。湖之有五,则长荡湖、射贵湖、上湖、滆湖,与太湖而五,本非一也。湖本有五,泽别有八,而九江安得一也?乃朱、蔡以洞庭为九江,尤有疑者。《经》云“过九江,至于东陵”,东陵者,巴陵也。九江在巴陵之西,而为江水之所经过。若洞庭则在巴陵之南,江水未尝过之也。《水经》“九江在长沙下隽县西北”,下隽亦巴陵也。洞庭在巴陵之南,固不在其西北,亦明矣。《楚地记》曰“巴陵潇湘之渊,在九江之间”,初不言九江在巴陵潇湘之间。又《经》云:“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经文虽简,而衡山之于九江,九江之于敷浅原,虽限以大江,其山势必有相因者。洞庭之浦,东西相去四百余里,山形阔绝,不相连接。《经》盖言衡山自长沙岳麓而下,顺洞庭西岸,沿石门、慈利,滨江东北行,至荆江口,逾江而为蒲圻、兴国诸山,过德化以讫于庐阜。则过九江者,非过洞庭亦明矣。唐诗“落日九江秋”,注云:“江自荆南而合于汉沔间者有九:一曰川江,即大江;二曰清江,源出施州卫之西,至长阳入于江;三曰鲁洑江;四曰潜江,出自汉水而会于江;五曰沱江,夏水也;六曰漳江,出南漳,合于江;七曰沮江,出房县;八曰直江,公安之油水也;九曰汉江。”盖此九水,自长阳而东,渐合于江,至汉口而后江、汉水合。则汉阳以南,城陵矶以西,皆为九江合流之地,江势大盛,故曰“孔殷”也。而此上下三百里间,正在巴陵之西北,故《水经》云:“在下隽西北。”乃九江之首,起于长阳,故《经》云:“过九江至于东陵。”而湖北诸山,随江西下,放于江、汉之间,然后逾江而过武昌之南,岳州之北,于“导山”之文,亦无不合契者,斯以为《禹贡》九江之定论也。皖口、柴桑、洞庭之释,要于《经》文无取。 沱潜既道 “潍、淄其道”,潍水、淄水至寿光而合入于海也。道之为言通也。“沱、潜既道”,沱、潜合一而江、汉通也。沱者,今之夏水。楚庄王灭陈,乡取一人以归,谓之夏州,居之于此水之侧,故曰夏。夏水首出于江,在江陵县东南,东过华容今监利 ,至云杜县今潜江 入于沔。盖潜水分汉于潜江之南,而沱水自监利北注之。江、汉之支流,早已相通于汉口之上,特其岸狭渠小,故江、汉之经流必至于汉口而始大合,但有水可道,则漕贡之舟取其径直平夷,可以捷至汉水,而避自荆、岳达鄂,浮江溯汉七八百里迂险之冲,故下云“浮于江、沱、潜、汉”,此之谓也。 云梦 江北为云,江南为梦。盖平原大泽,地势相连,而江水分画其中也。其地在江南者为松滋、石首、公安、安乡,在江北者为监利以西至于江陵之东,跨江濒湖,南尽于澧而北尽于汉也。《汉地志》华容有云梦泽,华容至梁始徙县于南平郡之南安,则今县是。而故华容今为监利。故《水经》亦云:“云梦泽在华容县东。”而郭璞《尔雅注》以为巴邱湖者,今俗谓之西湖,其滨在江南之梦,而云在其北也。《子虚赋》所云“方八九百里”,虽为侈言,要尽汉南、湖北,亦几几近之矣。蔡氏所云“华容、枝江”者良是,而又云“江夏、安陆”,则跨江而东,逾汉而北,势已辽绝。且江夏有黄鹄、凤凰诸山峙立江岸,安陆居章山陪尾之麓,为原为阜,亦不得谓之为泽。德安之有云梦县,则西魏侵地汉上,欲夸其境土之远,而以江介泽薮之名被之于汉北。南北分争,侨置郡县,名实相谬,沿而不改,若此类者众矣。 杶干 蔡氏谓“杶木可为弓干”,而以杶干为一木,不知杶即椿也。其木脆而易折,不中弓干之用。人家田园所植,芽为人采,多不易长。深山所有者,或大至十余围,色赤而理坚,可锯为材用。性辟虱蚤,故今人以作床榻。茎叶固如蔡氏所云“似樗”者,贡之以为什器尔。此木惟荆土多有。闽、广人不食其芽,动见砍伐,固宜蔡氏之不识。而又当宋末武备弛废之时,抑不知弓干之不可以椿为。杶自杶,干自干。孔氏以干为柘,当之柘而云干者,犹《诗》言“伐檀”而云“伐轮”也。 伊 《山海经》言:“熊耳之山,伊水出焉。”郭璞注:“熊耳在上洛县南。”《汉地志》:“卢氏有熊耳山,伊水出。”蔡氏以郭说辨《地志》之非,不知弘农、商洛之间有三熊耳山。一在陕州之南,卢氏之北,达磨之所葬。蔡氏疑卢氏止有此熊耳,因谓伊水不出其下,固是。在商州之南,武关之西,与郭璞所云“在上洛县南”者相乱。蔡氏遂以为伊水出此,而疑其与卢氏相远,因以辟《地志》之非者也。南召之西,内乡之北,洛水之南,有熊耳山,与东关鸾堂毛葫卢之地相接,《水经》所云:“洛水东径熊耳山北”者,此则伊水所出,其地亦隶于卢氏,而斜系商州之东南,则郭璞所云,与《汉地志》本一而非二也。《水经》云“伊水出南阳县西蔓渠山。”今谓之闷顿岭,地隶卢氏。从此而东,过陆浑今嵩县 、新城、伊阙俱伊阳 以入于洛。盖《山海经》《汉地志》所言熊耳者,统纪其地。而《水经》之蔓渠,今之闷顿,则直溯其源也。要以伊水所自出在武关之东,而不在其西,系之商洛,则失其实矣。 荥波 荥、波言潴,必有聚水。盖济溢南流,至于荥阳之东,以地势平下而聚,则所谓荥泽是已。至汉已堙为平地,而不复有泽。波自洛出者,《水经》所谓“洛水径宜阳县故城南,又东北出散关南,又东,枝渎左出”者也。迹其下流,居宜阳之左,则必在洛汭之西而与河会,去荥绝远。乃《经》合荥言潴,又系于伊、洛、瀍、涧入河之后,其在洛东可知。固当以《山海经》之波水为正,盖洛东小水合于荥泽者也。 菏泽 导者,因势而下导之也。水之东流,水之势也。地之西高而东下,地之势也。蔡氏以曹州之荷水为此菏泽,则水本在东,逆西上而被孟潴,岂理也哉!菏泽者涡水也。许慎曰:“涡水受扶沟、浪 渠、东入淮。”《水经》云:“阴沟水出河南阳武县浪 渠,东南至沛为涡水。又东至下邳、淮陵县入于淮。”盖此菏泽由阳武东径祥符之铜瓦箱,东南过兰阳北,又东过仪封南,又东过睢州北,又东至虞城,被孟潴而过之,又东过夏邑,东南过丰县,东至沛州飞云桥,乃得“涡”名,东由徐达邳而入于淮。今其下流谓之涡,其上流谓之阴沟,亦云浪 ,而《经》则即浪 而予以菏泽之名尔。出于豫,经于豫,而入于徐。若曹州之菏东北会汶,与孟潴阔绝,且源出于徐,不宜纪于豫也。《汉志》:“睢水受浪 渠,东至取虑,音秋闾。入于泗。”则菏泽在汉盖与睢合,或自徐州小浮桥注于吕梁矣。虽古今迁徙于沙壤者流委不一,然孟潴为下流,菏为上流。源发于豫,不发于徐,则《经》文之不可易者。其为铜瓦箱所分之河渠,无疑矣。黄河南徙,则此菏泽为其经流也。蒗 渠之“菏”从草下河,曹州之“荷”,从草下何,《经》文自别。 嶓 东西二汉水,其下流皆名曰汉。其所出之山皆曰蟠冢。相承淆讹,合而为一者。缘《经》言“嶓冢导漾”,与《水经》以西汉水为漾、东汉水为沔,而云漾出蟠冢、沔出沮县东狼谷,遂使古今失据,合二汉水二嶓冢而一之也。 杜佑《通典》云:“蟠冢有二:一在天水,一在汉中。在天水者,西汉水之所出。在汉中者,东汉水之所出也。”以地考之,无有如佑之切者。《汉地志》:“汉阳郡西县故属陇西,有蟠冢山,西汉水。”此杜佑所谓“一在天水”者也。若《经》所云“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至大别入江”者,杜佑所谓“一在汉中”者也。盖西县天水今并入秦州,在南条山脊之北,于《禹贡》属雍而不属梁,则此“既艺”之蟠,其在天水之“嶓”可知。而天水嶓冢所出之西汉水,自秦州嶓冢之南,流经凤县大散关,南过略阳之西,又南过阶州之东,又南过昭化、剑州、广元、阆中,又东南过南充、邻水,又南至江津之北入于江。其始出也虽近于东汉,而其过汉中,既限以青泥、鸡头之阻,其入川北,又隔以金牛、衰斜之险,则终不得合。迨其下流,早已合岷江于重庆之西,不随东汉为沧浪,过三澨、至大别而后入江也。则《经》之言漾,非西汉之源,而《经》之言嶓,非秦州之嶓明矣。若东汉水之下流,既一一与《经》为合,而所出之嶓即此“既艺”之嶓,在梁而不在雍。其以东汉为沔、西汉为漾者,《水经》之失也。孔氏曰:“泉始出山为漾水,东流为沔水,至汉中东流为汉水。”如淳曰:“北人谓汉曰沔。”漾、沔、汉,盖东汉一水而三名,西汉不得谓漾也。 此之嶓冢,在今宁羌州之北,两当县之南,宋王仁裕放猿之地。两当在汉为武都,故《华阳国志》曰“东汉水出武都县”,固梁州之北境也。汉水始出为漾,南过宁羌,又南过略阳之东,始与沔合。沔水一曰河池水。略阳,汉沮县也。故《华阳国志》曰:“沮县,河池水所出东狼谷也。”桑钦之纪沔水,与《国志》同,特不知沔非东汉之源,东汉自出于宁羌之嶓冢,在略阳之北谓之漾,至略阳合沔水乃谓之沔,至沔县而东过汉中府,始名曰汉。《经》云“嶓冢导漾,东流为汉”者,此也。其不言沔者,沔入汉,而非汉之源也。桑钦不达于漾为东汉源,沔合于漾,而以漾名加之于西汉。郦道元乃昏于二汉之源流各别,乃云:“东西两川,俱出嶓冢,同为汉水。”桑钦知有秦州之嶓冢,而不知有《禹贡》所艺梁州、宁羌之嶓冢。郦道元遂合二嶓冢而为一,乃不知西汉之自雍南入梁而达于江,今谓之嘉陵江。东汉自梁之北境,东沿雍、梁之界入荆,而后达于江,今固谓之汉江也。蔡氏既知西汉水径葭萌入江矣。又惑于郦说,强二汉以同归,合两嶓而为一,而曰“嶓冢一山跨于两县”,不知秦州之去宁羌,相去三百余里,中隔西和、成县两邑二百余里之原隰,又有空同、天井、仇池、朱圉诸山之间隔,两县不相为接壤,而亦安得为“跨”乎?秦州之嶓冢,北连汧、陇,其为雍地无疑。宁羌之蟠冢,在汉中之西,与巴、蜀共为益州,共为华阳,则亦共为梁州也。 沱潜 水自江出者皆为沱。蔡氏以郫县、汶江皆有沱,而不知沱之大者在新繁也。盖江水始发,未为峡束,随平壤而四溢,沱不一矣。《水经》云“沱在湔口之东,都安之上”。湔口在石泉县。都安,今之灌县。沱之在郫西者也。《华阳国志》云:“大江自湔堰至犍为有五津:始曰白华津,二曰里津,三曰江首津,四曰涉头津,五曰江南津。”五津之地,上溯石泉,下汔井研,皆江、沱之道,旋出旋入,而共合于嘉定也。旧云水自汉出为潜,按《经》所纪汉,皆东汉也。东汉之潜,自在荆土。今此系之梁州,则此潜者,非自汉出,而即西汉之别名。西汉不见于《经》,盖在古谓之潜,而不谓之汉,《地志》所云“巴郡宕渠县西南,潜水入江”者是已。宕渠西南,今邻水县,嘉陵江之入江也于此。郦道元“潜水入大穴”之语,细碎而不经,盖不足信。唯西汉之即潜,故下云“逾于潜”者,言溯潜而上,至于略阳、凤县之间,西汉水与东汉水相去已近,而二水不相为通,则陆运至略阳之东,而后复浮于汉,亦可证《经》之不混二汉为一水矣。道元亦知西汉之即潜而非漾,故又曰“自西汉溯流而届于晋寿,界阻漾、枝津,南历冈北,迤逦接汉、沔”,则以明潜、漾之源委各别,不相通矣。而为说纷纭,自相矛盾,盖杂采他说以成书,得失并存而不知所裁。蔡氏惑其所失,而不考其所得,徒知沔、渭之间绝水百余里,乃不知东汉、西汉之间绝水亦百余里,乃以疑《经》“逾于沔”之文,不亦疏与。 和夷 和水出天全六番招讨地。天全六番,宋之和州也。和水下流注于青衣水。晁氏径以为清衣江者,误。晁氏又曰:“夷水出鱼复,至夷道入江。”此乃施州卫所出之清江,至长阳县入江者,与和川相去东西三千余里。和在梁而夷在荆,不得连类并纪,如“覃怀”“原隰”之文而属之“蔡、蒙旅平”之后。和夷者,和川之夷,犹言岛夷、莱夷。曾氏所云“严道有和川,夷人居之”是已。天全六番至西魏始入版图,禹因平蔡、蒙而及之,以循水之源而为治江水之资也。 西倾 西倾在洮州卫之南,与松潘接壤。“因桓是来”者,因于桓水而来贡也。桓水,今谓之羌水,自文县千户所绕南山、太白而入于西汉。《水经》以桓水入于南海者,误。羌水西南,正当坤维之脊,地势极高,而又有西番之亦思八思今河,董卜韩胡之乞里马出河,皆东流合于江。桓水安能缘之以南邪?西倾不属雍而属梁者,虽在岷、洮之西,而实与太白、剑门南北相值也。 渭汭 蔡氏云:“汧源县弦蒲薮有汭水,即《诗》之芮鞠。”今按《诗》言“芮鞠之即”纪公刘迁邠之事,芮自在邠,去陇州之弦蒲薮几四百里。公刘之国,其疆域不至汧西,则芮者乃邠州之小水,今所谓宜录川是已。若弦蒲薮所出之水,乃汧水也。汧自宝鸡入渭,而不与泾属。使以汧为汭,而汧不连泾,径达于谓,则当云“泾汭属渭”,不得言“泾属渭汭”也。汭在邠,而泾过邠东,汭水因东流注之,故曰“泾属汭”。宣言“泾属汭、渭”,乃先渭而后汭者,则以汭小而渭大尔。 漆沮 雍州有二漆水。其一出永寿县,东过同官北,至耀州,东合于沮。沮水出中部县,南过宜君,今子午水,东南至耀州,合于北洛水。此二水,皆非径入于河,而由北洛。北洛合二水直入于河,而不由渭以达河,蔡注云“入渭”者,误。乃《经》文云“既从”“攸同”,则皆主渭而言,而非以河言。然则此漆者,盖扶风、杜阳之漆水。而沮水无考,则或麟游、 水之类,古今异名也。晁氏之言,深为有据。乃程氏以《经》序渭水节次不合疑之,不知由泾而汭,由汭而漆、沮,由漆、沮而澧,自北迤南,以纪入渭之诸水,节次未有乱焉,何得屈由洛达河之漆、沮,强所本不然者而诬之入渭乎?《吉日》之诗曰“漆、沮之从”,盖亦谓此。朱子以北洛当之,周王不应度泾而北,从禽于三百里之外也。 原隰、猪野、三危、黑水 蔡注因《诗》以原隰为邠州之隰原,据《地志》以猪野为凉州之休屠泽,今按邠之去凉几三千里,而中又间之以泾、渭,限之以黄河,不得言“至于猪野”也。《经》所纪者,因近渐远,势必相邻,若覃怀之于衡漳是已。上志鸟鼠,下纪邠地,则既越陇坂之阻,逆回而东者千里,又遽北折而西,及于凉土,迂回辽阔,序次乖张。《禹贡》一篇,无此义例。则原隰、猪野,皆在鸟鼠之西南无疑已。“鸟鼠”以上纪洮东,“原隰”以下纪洮西,则此猪野,盖洮州卫之青海也。西宁亦有青海,俗呼之讹尔。 广平曰原,下湿曰隰,原隰所在而有,非有适名。冷地峪以西,临洮以南,滨河以至于青海,其地平下,皆原隰也。 三危山,《汉书》注,以为在沙州燉煌县,以地按之,盖亦失实。《后汉书》曰:“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其国近南岳,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之西羌地是也。滨于赐支,至乎河首,绵地千里。”赐支者,《经》之析支也。汉河关县属金城郡,今兰州。 后改属陇西郡,今巩昌。 今之河州卫是已。《地志》云:“积石山在河关西南,河水所出。”三危在河关之西,当与积石相近。以地度之,则其在河州之南,洮州之西,叠溪之北,滨于大河之东,而非在凉州,亦审矣。《水经》云“在敦煌县南”,远纪之也,实则有湟南湟北,河东河西之别,而相去几千里矣。意河西四郡,当禹之时未入中国,而雍、梁二州极西之地,止于积石,非能远至瓜、沙之境,故“导山”之文,始于 而卒于岷,北不逾湟水,而南不至越隽也。 黑水为梁、雍二州之界,而梁州断无跨河以北之理。云“导黑水至于三危”,则三危亦梁之西北而雍之西南,皆足征其为岷、洮之境也。旧志谓黑水在肃州者,其亦误耳。《山海经》之言黑水者屡矣。见于《西山经》者曰:“昆仑之邱,河水出焉,而南流东注于无达。郭云出山东北隅。 黑水出焉,而西流于大杆。郭云出西北隅。 ”所谓昆仑邱者,去渤泽四百里也。泑泽亦青海。见于《海内经》者曰:“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又曰:“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司彘之国。黄帝生昌意,降若水,生韩流。”黑水既为后稷墓田,必不能远在嘉峪之西,而与若水相迩,则固在西南,而不在西北也。《王制》言:“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而遥。”西河者,同、韩之间,去流沙止千里而遥。黑水又在其东,则必非酒泉之黑水愈明。是以孔颖达亦以居延之流沙去中国太远,而辨《地志》之非。则黑水之更在流沙之东者,从可知矣。蔡氏不能为之折中,随其篇册,既登《水经》出张掖南至敦煌之说,又杂采《地志》出犍为、南广今叙州。 之文,或疑樊绰之指为丽江,而终取夫程氏西洱河之言以为定。不知在张掖肃州 则既不得为梁境,在犍为则去三危绝远,不能越峨眉、岷、嶓而挽之北行,且泸、叙不应为雍土,若丽江、洱河,其差弥远,又不待言矣。出南广者,泸水也。丽江者,出腾冲卫徼外茶山长官司,至云南巨津州为金沙江者也。西洱河者,出鹤庆府为样备江,至大理府为滇海者也。泸水入江,而不入南海。丽水、洱水虽由交趾达南海,而皆在梁州极南之境,去三苗所居之三危,山川修阻,几五千里。樊、程拘于“入南海”之文,而蔡氏生于宋季,云南不入版图,因以忖度滇北之连乎西羌,而不知其舛之甚矣!以实求之,黑水当在西倾、积石之间,或朋拶河、出河之类,又或其即为湟水,古今异名,遂无可考。其云“入于南海”者,因文字之讹,以入于“南河”为“南海”。河在积石之外,行于番夷,当中国之坤位,故曰“南河”。守文以核地,不如按地以定《经》。要以黑水既至于三危,则川、陕西陲近自岷山、瓦屋、大相、小相,远则大雪山,而极于于阗、天竺,崇高连亘,断无可至于南海之理。此《经》文之必当传疑,而不可强为迁就者也。以黑水在肃州,则洮河、积石、临洮、巩昌、甘、凉、西宁,俱应为梁州之地,而雍之西界,应在亦集乃,亦集乃,海名。 是雍不当有弱水、三危。以西河为黑水,则全川皆雍州之地,而大理以南始为梁州。凡此皆悖谬之尤,随文立诂而不相通也。奚可哉!以《后汉书》定三危之所在,而原隰、猪野,弱水、黑水、昆仑、析支,皆相栉比,不致滋古今之大惑矣。 昆仑 昆仑一山,古今积为夸远之说,倡始于汉之术士,而成于王嘉之诞说。蔡氏破群迷而曰“在临羌”者,定论也。临羌于汉属金城郡,在今金县之西,河州之东,与积石密迩。《山海经》所云“昆仑之邱,河水出焉”者,据其入中国之始。直谓之出,则以内夏外夷,而不必穷其源也。《经》以昆仑与析支、渠搜而并叙,亦知其为附徼西戎之地矣。桑钦惑于邪说,乃云“去嵩高五万里”。使其在五万里之外,安能与西戎同其就绪哉?司马迁不知近有昆仑在雍州之境,顾远征之张骞,而曰“乌睹所谓昆仑”,好奇之过,曾不察夫《禹贡》之本文,为罔而已。《山海经》之言昆仑者曰“邱”,非有崇高莫并之山也。必求其地,则临洮之胭脂岭,兰州之皋兰山,河州之普赞山,洮州之雪山,皆足以当之。古今异名,无从定耳。后人不察,乃指肃州玉门以西北狄之山为昆仑。胡元侈其境土之大,又以阿以伯站之赤耳麻卜莫刺山为昆仑,而昆仑之实愈晦。据《禹贡》之本文,守蔡氏之定说,以折妖妄之论,其尚求昆仑于河、洮之间哉! 渠搜 蔡氏据《水经》谓渠搜地近朔方,不知朔方之渠搜在河湟、丰州之东,受降之南,于中国为北,于种类为狄。而下云“西戎即叙”,则与析支同为西戎,其非朔方之渠搜明矣。夷狄以部落显,不以地著,迁徙而仍其故号。或此戎当商、周之世徙于朔方,秦、汉有其地,因筑为城。抑或当秦之时,斥地河、湟,徙渠搜于北河之南,俱未可知。要当虞、夏之世,渠搜固在昆仑、析支之间也。析支西去河关千里,盖今邈川贵德之壤。渠搜非北近宗哥,则南濒朋拶,世移事易,名实互贸,我知其为西戎而已,其他阙疑可也。 导山 导山之说,王、郑以三条、四列分之。蔡氏辨其非,是也。而蔡氏南北二条复分为二,则亦与王、郑之说相去无几。盖以我测《经》,不若以《经》释《经》之为当。《经》云“九川涤源”者,一弱水,二黑水,三河,四漾,五江,六沇,七淮,八渭,九洛也。弱水,黑水,皆雍川也。河亘雍、豫、冀而濒于兖。漾出梁,濒雍而入荆。江出梁,过荆而入扬。淮出豫,过徐而入扬。渭在雍。洛在豫。非九州之各自为川。而青本无川,亦不能张皇小水以与大川亢衡。《禹贡》纪治水,因所涤以为川,不似《周礼》《职方》因已定之土,各立川浸,强小大而比之同。则“九山刊旅”亦非一州之各有一山,审矣。青、徐、扬、兖,下流平衍之区,一行所谓“四战之国”也。必欲于无山之州,立冈阜之雄者以敌崇高之峤,官天府地者之所不为也。 夫导者,有事之辞。水流而禹行之,云导可也。山峙而不行,奚云导哉?然则导者,为之道也。洪水被野,草木畅茂,下者沮洳猪停,轨迹不通,禹乃循山之麓,因其高燥,刊木治道,以通行旅。“刊”“旅”之云,正导之谓矣。青、兖、徐、扬,或本无山,即有山而亦为孤峦,不能取道。雍、冀、豫、梁、荆,则山相连属,附其麓而可届乎远。乃以崖壑崟欹,草木荒塞,振古而为荒术,禹乃刊除平夷,始成大道,由西迄东,其道凡九也。岍、岐、嶓冢言道,而他不言者,其故未有道,则禹导之,其故有道,因而修之者,不言导也,非自禹而导之也。 九山者:一,岍为首,而属岐、荆。二,壶口为首,而属雷首、太岳。三,底柱为首,而属析城、王屋、太行。四,恒山为首,而属碣石。五,西倾为首,而属朱圉、鸟鼠、大华。六,熊耳为首,而属外方、桐柏、陪尾。七,嶓冢为首,而属荆山。八,内方为首,而属大别。九,岷山为首,而属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者,九山之余也。近者详之,远者略之。恒山去碣石千余里,岷山至衡三千余里。中无所纪,略也。九江之东,纪以敷浅原,而匡庐东南不之纪者,非《禹贡》之幅员也。恒山西北飞狐、句注、五台、贺兰不之纪者,北塞而非旅道也。徐、扬之潜、霍,青之大岘、福山、成山,《经》之不及。兖之岱山,仅见于州壤,而不著于导山者,孤嶂不可为道也。梁之峨眉,荆之二酉、五岭不之纪者,南塞而非旅道也。若谓九山各于其州为旅祭告成之明祀,则当如《职方》所纪,随州分志,不应别纪三条、四列,而反遗九山之宜载见者矣。九山之次第,自西北而东南。均乎南北,则先西。均乎西,则先北。“导岍及岐,至于荆山。岍在陇州,视壶口底柱恒山则西,视西倾则北,自岍而西北,禹迹不至,地本狄戎,因此足见瓜、沙、甘、肃之弱水、黑水、三危、昆仑、猪野非禹甸,而后人蒙之以名也。导岍自陇坂,东至于岐,又东而至于富平之荆山,皆在渭北,虽间以泾水,而云阳之山与醴泉相接,故岍、岐、荆虽三山,而为渭北之道,一也。逾于河而山穷矣。导 之次,宜纪西倾,而及壶口者,因逾河之道,壶口与荆南北相值,即以顺而东也。始壶口河岸,自吉州、九原、玉壁而南,以至于雷首,虽间以汾水,而两岸相接,形势均高,则折而东北,沿羊角、三尧以至霍太山,其东北为太原平衍之区,水尝灌之矣。故壶口、雷首、太岳三山为河东之道,一也。由此而南,画之以安邑、平陆舄卤之地,山势既绝,中条初起,则底柱为河北诸山之首。由底柱循河岸而东北,至垣曲为析城,至阳城而王屋,至泽州而太行、轵关、天井,道以通焉。由此以东,至于彰、卫而山绝。故底柱、析城、王屋、太行四山而为河北之道,一也。于是而与岍,岐南北相值之山穷矣。魏、博、邢、赵、放乎山东平衍之区,水落则道出,而无所事于刊通矣。于是而北,则燕、赵迤北达于榆关者,以恒山为首。以东西计,宜后于西倾。以南北计,则先于西倾。且因太行之所绝,迤东而顺及之也。恒山以西,出倒马关,缘繁峙而抵乎岢岚、偏关以逾河,而放于延绥,非禹甸也。恒山而东北历飞狐、居庸、天寿、密云,逾滦以东尽于碣石,为舜幽州之境。绕塞以达岛夷,凡千余里而山相属,其为幽、燕之道,一也。“入于海”者,尽词也。逾陇而西,秦、徽、阶、文之间,重山叠嶂相仍,而西穷雍、梁之疆域所止,则西倾为之首,其西则戎也。从西倾而东,秦州则朱圉,北而临洮则鸟鼠,顺渭水之南,鸡头、空同、大散、斜谷、太白、甘泉、终南、子午,达临潼而出乎华岳,山麓相属。又东放乎崤函而山势尽。故西倾、朱圉、鸟鼠以达太华,丛山之以名著者四,而为关西、渭南之道,一也。出关而东,河、洛为水国,而抑为平壤,惟洛表为荆、豫之脊,则以熊耳为首。熊耳者,卢氏之熊耳,非永宁之熊耳。 熊耳以东,自陆浑以达偃师,虽间以伊水,而伊阙之山与偃师相接,循之以东,得嵩山为外方。嵩山之南,自女几沿汝水又南至宝丰,冈势未断,迤平氏而抵乎桐柏。若桐柏之东,裕州之野,汝宁之郊,皆平壤而山绝矣,不复东行,而为之南通楚塞,过平靖、应山以终乎德安之陪尾。泗水亦有陪尾,非此陪尾。 其南则江汉之泽国也。由此而东,穆陵、黄、土、潜、霍、司空,南尽于江,禹盖未之道也。熊耳、外方、桐柏、陪尾起豫抵荆,而为洛南楚塞之道,一也。西倾之东,梁北之山,嶓冢为首,以东西计,岷先于嶓。以南北计,嶓先于岷也。嶓冢东下为汉南,沿褒斜而东,自汉中放乎西乡、兴安、平利、白河,东达于均,或麓或谷,山道以通,循武当而尽乎南漳之荆山,故嶓、荆千余里,而为汉南、蜀北之道,一也。其为山势,至南漳而尽。东出襄阳,则又为平壤矣。内方之山,北界以襄、宜,不属于荆山,南界以荆门、长坂,不属于岷阳。故江北之山,以内方为首。内方、大别,相去无几,而得名一山者,江、汉下湿,赖此道以通荆土,故为汉南、江北之道,一也。“岷山之阳”云者,犹言岷阳也。山南曰阳。岷山按剑门以东下,其南麓自成都过重庆、广安、万州而抵夔州。乃归、巴、巫山之险不可逾,则避峡中之厄,自夔渡江,南过石柱,又南至铜仁,出辰、沅,东下宝庆以达于衡山,而为自梁入荆南之道焉。其间虽纡回数千里,而山势相接,有通谷巨壑以达之,其为川、湖之道,一也。重庆而南,放乎滇、黔,则固为禹甸之所不至,以此益知以丽江、洱海为黑水之非矣。若“过九江至于敷浅原”,则因衡山而纪荆州东北入扬之山道。以衡山之余,西绕湘西,连属不绝,故不得别纪一山以为首。而自衡山东北至长沙,则地势卑下,渐为泽国。故为依山开道,自湘乡而北至于常、澧,循洞庭之西岸,渡江至荆州,沿江而过云梦之北,复渡江以抵通山、大冶,而尽于柴桑。九江之过,虽无高山崇阜,而于江、汉之中为脊,则江、湘之水即泛,固可通也。乃自辰、沅径可达常、澧,不必南至衡山,则经本互文。自衡可循山至澧,而自辰亦可出澧而过九江,故为岐路之词,言自岷阳而东南可至衡,而东可过九江至于敷浅原也。乃其统为岷阳可通之道,则二而一也。若夫兗、青、徐、扬,地本卑湿,在治水之先,则于四载唯舟行;在水治之后,则平野而可容方轨。道不循山,无所事于刊除,虽有陵阜,不劳纪载矣。道山之说,必此为正。若夫三条、二条之说,则青鸟不经之论。禹非杨救贫、赖布衣之流,为人审龙以相宅阡葬,亦何用远捕沙水,若此之勤哉?何似即下文之九山,顺本文“至于”之次序,为分九旅旅犹馆驿也。 之得邪? 敷浅原 鄱阳县在彭蠡之东,隔以太湖,山不相属。晁氏谓敷浅原在彼,其说固非。乃蔡氏以庐山当之,亦未为得。高平曰原。匡庐矗起壁立,不得谓之原也。《水经》云:“敷浅原在历陵县西南。”汉之历陵,今之德安。庐山在九江之东,德安在九江之西,敷浅原更在德安之西,则武宁、宁州之境矣。盖湖广武、岳之东北,兴国、大冶、九宫、钟台诸山,迤东而至于九江之西南,山势已尽,而垂乎德安之博阳。九江德安县有博阳山。 又东则章水之濒,复为泽国。其东北之为匡庐者,亦孤嶂濒湖而无所往也。蔡氏以庐阜最高,所当纪志,不知《经》之所详,非水所待治,则陆道所经,若非水陆之冲,则冀之五台,扬之黄山、白岳,雍之褒斜,梁之峨眉、巫峡,荆之武当,徐之天柱,俱不见于篇,一匡庐云乎哉!朱子谓“人过而非山过。道所不过,禹不之导”,则块然匡庐,亦何足以登于《经》? 弱水合黎 甘州镇夷所有合黎山,旧云禹导弱水至此。《汉》《隋》《地志》皆云弱水出删丹县。今按:删丹在甘州东百二十里。合黎在甘州之西,“至于合黎”,合黎山下有水,即谓之合黎河。《一统志》乃谓合黎之水为黑水,而以瓜州之且乐水为合黎河,其谬甚矣。“余波入于流沙”者,《水经》“流沙在张掖居延县东北”,亦甘州也。弱水之经流,导之至镇夷所而止。镇夷而西,地属番夷,禹所不至,亦不问其何所归矣。余波则自删丹分支,导之至甘州而止。要以导弱水入夷地,绝其东流,毋滋河势。其下流所委,则一听之,不疲弊中国以治夷狄之水也。甘州虽在凉州之西,而于河、湟为近。禹因治黑水之便,渡湟治之。若西而酒泉、敦煌,地属西番,北而庄浪、宁夏,地属北狄,皆四载之未至。《隋志》谓“流沙在敦煌”,杜佑云“在沙州西八十里”,盖误以沙州之鸣沙山为流沙,其为荒远,不足信也。 同为逆河 “同”之为言皆也。“同为逆河”,言九河之皆为逆河也。凡水之行,以上流高而下流下,上流浅而下流深,上流狭而下流广为顺,反是为逆,水之入海,其从来虽陡速,而近海必平。且潮落则顺下,潮生则逆上。其随潮而逆上也,上流狭浅,则近海之地必且涌溢而漫流。故禹疏九河,于潮所可至之地,深阔其上流,以受潮之逆上,故曰“逆河”,所以救海滨之地岸,不为海蚀也。而九河之尾皆逆,非合而为一可知已。既播为九,以杀水势,复从而一之,一不足以纳九,则河以归墟不快,又泛滥旁溢以为害。且九河之地,南北相去三四百里,强九成一,则迂曲而必溃圮,欲并三四百里之地潴为一河,功既浩大而难施,且徒以召海水之入,而弃壤土于河,其于河之疏塞则固无益。即使尽壑冀、兖以为海,亦不足饱海之贪,而适以逆河之路,是平天成地者,适以裂地而滔天也。故《经》言“同”,而不言“会”,其亦九河皆为逆河而非一,亦审矣。云“为”者,人为之也。 东为北江入于海 郑樵以“东为北江入于海”为衍文,朱、蔡据以为是。今按江、汉之东下者,与《禹贡》正无少差。特《经》文错综,不易读晓,故穿凿者引水味以强分之,而泥著者不知通《经》文之变而诬为失也。《经》言:“东汇泽为彭蠡。”又云:“会于汇。”则汇者,他水之聚而非谓汉之潴也。“汇泽”云者,所以纪章江也。章江上流濒乎百粤,禹迹所不至,故不见于《经》,而就其下流入江之次纪之,曰“汇泽于彭蠡”,又曰“会于汇”,言章江之会江、汉也。乃本文之连江、汉而为词者,章江之不能自为彭蠡,犹潇湘之不能自为洞庭也。江水东出之势,扼潇湘而为洞庭。江、汉东下之流,至小孤为潮水所阻,屯壅以扼章江,而汇为彭蠡。则为彭蠡者章水,而使之为彭蠡者江、汉也。朱子曰:“彭蠡非有所仰于江、汉,而泉流之积,日遏月高,势已不复容江、汉之入。”是未详“会于汇”之文,初非谓汉之入为彭蠡,而抑不知小孤之潮,逐江、汉而却行,即时溢入彭蠡,亦势之所必有也。《经》云“南入于江”,则汉于此已为江所并,而汇泽之实,不复独归之汉矣。朱子曰:“汉果汇于彭蠡,则汉水入江之后,便须有一洲介于其间,以为江、汉之别。又当各分为二,以为出入之辨。”是又未详于《经》之本文,上言“入江”,下言“北江”,而不复系汉之旨也。《经》言“南人于江”,则纪汉之事已毕。而汉自入江以后,江不得独有其流,故自大别以东入海之水可名为江,亦可名为汉。则武昌以下,通州以上,水所经过,不妨见于“导漾”之下,故于汉有“入海”之文,于江又有“会于汇”之纪。互举而并存焉,以著江、汉之两大也,彭蠡之汇,可属于“导江”之下,亦何不可属于“导汉”之下?系汉则失江,系江则失汉。而汉在下流,故两存而详于所近出者,非谓仅一汉水入为彭蠡而复出为北江,而江不与也。其言“东为北江”者,南人通谓水为江,此又以著北江、中江之称,以明“地从主人”之义,言汉在略阳之北谓之漾,略阳以东谓之汉,均州以东谓之沧浪,汉口以东谓之北江,一水而四名也。《山海经》云:“大江出汶山,北江出曼山,南江出高山。”南江者,青衣江也。故《山海经》又云:“高山在成都西。”北江者,汉也。曼山或即嶓冢。大江者,中江也。溯其所出,则嶓在岷北,及其东下,则汉口在前江口之北,故汉曰北江。青衣江出于黎雅,其与江合在叙州,于江为南江。南江合中江于叙,及其东下,已并为一。而南江源小,不足亢江,故《经》但言中江,而不及南。江、汉合流以后,荆人之称之者,不复目言江、汉,而以汉为北江,江为中江。《经》于其下流,悉其异名,以著土人之称谓有然者。“为”之为言,谓也。犹言“为汉”“为沧浪”“为济”“为荥”之云,初不谓江、汉之各自成川于会汇之后也。其言“入于海”者,江入海,而汉与之俱入也。渭、洛纪入河,而不重言入海,河不与渭、洛敌也。漾、沇既入江入河,而重言入海,汉、济与江、河敌也。江与汉敌,故江、汉各立“入海”之文,而汉微逊于江,其东下又江先而汉后,故于汉水又著“入江”之目。使不先言“入江”,则失江、汉合流之实。不各言“入海”,则大别以东,扬子之水,汉实居半,义不得全属之江也。《经》文为起错举之例,两言而并著之。犹济之业已入河,其溢为荥者,河、济合溢也,乃不欲使济为河掩,且屈河之支流以从济况江、汉之絜大争雄,并纪南国者乎!特彼则河有经流,故独系荥于济之下,而于河不再见。此则江全合汉,故必再著于“会汇”“入海”之文。《经》之体物立义,其精如此。读者草次不察,欲擅大别以东之水全归之江,而诬《经》为衍文,然则《春秋》之会盟同地,而再言葵邱、首止,《诗》之“七月流火”,而一篇三及者,其又何以通之也邪? 澧、九江、东陵 澧,谓洞庭之末流也。九江者,起清江至汉江,要其终于汉口而言之也。“过”者,言江水之经过,而因与之合也。东陵者,武昌以东,瑞昌以西,江之东岸诸山也。所以然者,蔡氏谓澧为山泽,既舍著明之水,别求无名之泽。胡、晁以九江为洞庭,不知江水实未尝经过洞庭,又有目者所共睹。若东陵之为巴陵,既无所考,且江亦何尝过洞庭,至巴陵而后东迤北也。《禹贡》之文,详内而略外,详近而略远。彭蠡源于章江,不言章江而言汇。洞庭实兼九水,西莫西于沅,南莫南于湘,不言洞庭、沅、湘而言澧,则以虔、吉为百粤之地,而当湖口者,我止知其为汇也。洞庭之纳九水,微者既不足纪,沅、湘出于黔、粤、苗、猺之地,而澧最居九水之末,则亦止知洞庭之为澧也。故王逸《离骚注》云:“洞庭谓之澧口。”犹河之所出,张骞所不能穷,而《禹贡》则断以积石为始,内中国故详,外夷狄故略,此圣人以义裁物之精意也。汇言彭蠡,而澧不言洞庭者,彭蠡湖濒于江,故湖水入江,水势平缓,泛江而下,过彭蠡,故彭蠡有与于江。洞庭自君山以北,不复为湖,高下殊势,故巴陵之水迅流以达于荆江口者四十余里。泛江顺下,不见洞庭,故割洞庭而无与于江也。《水经》云:“江水至长沙下隽县,澧水、沅水合,东流注之。湘水从南来注之。”盖水落洪出之后实有然者,而无所谓洞庭矣。洞庭者,夏秋则有,冬春则无,抑不如彭蠡之常为湖也。《水经》且不于江而著洞庭,况《经》之简核以立言者乎?朱子身游其地,乃不知江水之未过洞庭,屈从胡、晁之说,况蔡氏之遥为忖度,固守专家之学者哉! 沇济 沇水出今泽州之阳城县析城山,下有神池,伏流地下,至怀庆府济源县复出为济,《水经》以为出垣县者,析城在汉隶于垣,今垣曲。 而后割入于阳城也。若其东至温县以后,则为河水所乱,古今差异,而不可刻舟以求剑矣。汉筑石门,而济随河合流,不入荥渎。王莽时大旱,济源枯绝,而不复有济。迨后复通流而为河所夺,则河之经流与济莫辨,虽荥泽再通,要不能析之为济矣。当宋之季,黄河南徙,济水径流,方回所云“清济贯浊河”,遂成虚论。宋、金之代则然。若今黄河之流虽南,而自温至汴,与济并流者数百里。禹河在北,南溢而为荥。今河徙南,北出而为仪封、曹城之小黄河。济为河水所挟以后,自张秋北去,经武定、滨州、利津,为今大清河以入海。今河南徙而势弱,则循禹故道,自华不注之北,径青州、博兴,为小清河以入海。要之,济小而河大,相去悬绝,为河所乱,则或南或北,亦不可复识其为济矣。《经》云“入于河”者,已明著济水之不能自达于海矣。其云“东溢为荥”,则以河东来,而济南出,适际其冲,与溢为荥泽相与比近,则河固溢而济亦溢,虽不可执荥为济之下流,亦不可径指为河之支流,故上冠以“入于河”,而下继以“溢为荥”。是河、济合溢,可以系之河,而亦可以系之济也。其不以系之河者,河大以经流为正,济小则溢流可存。可以系之济,固不必系之河矣。朱、蔡以苏子瞻“江、汉辨味”之说为童騃,而徒于济水之性求辨于劲疾,旁证于趵突,引验于阿胶,则犹夫苏之騃也。程大昌谓溢出者非济,而欲绝济于荥。蔡氏乃欲谓溢出者非河,而绝荥于河,程不知上固连济,蔡亦不知下已言入河也。盖自广武以东讫乎海,北至东昌,南至徐、寿,地既平衍,当洪荒之世,水初定位,即播为数渠。南起金末项城之河,北而正统间亳州之河,又北而梁靖口之河,又北而虞城之河,又北而曹州之小黄河,即荥。 又北而定陶之河,皆河所分。济亦时随之俱往。间或河移于温,而济水特达,要亦未能始终而与河离。 《孟子》曰:“疏九河,瀹济、漯。”九河为河下流之分支,济、漯为河上流分受之大渠。自非全河注荥,则荥虽兼受河、济,而岸狭水小,则河之浊者以渐就安流而向于清。今徐州、怀远以下,河之入淮者,亦不似汴、宋以西之混杂泥滓,亦犹江、汉之初出,乘涨混浊,至扬州、石头而泓然一碧也。故不必泥水之清者以为济矣。若阿胶之性劲重,则或驴鞟使然。而青州非济所经,所合白丸子,用彼中之水,亦与阿胶同功。要以地湿下而水咸则质重,不因济也。使济有疏痰之力,则何不于济源造胶,乘沇伏流之初出者,其效为尤大乎?此方技之卮言,不可荧听者也。漯受河,则济亦受河。荥受河,则亦受济。两水既合,谁与辨之?泥沙随瀑流而徙,且解散而四出,况其俱为水而同流邪?夫油轻而水重,水轻而泔重,此较然者。今以一瓮之油,一石之泔,投之溪流,不逾寻丈而已散乱,济独何能纪其类以自远于河哉?况济既劲下,则必趋其尤下者,乃舍大河经流之渎,而旁溢于支流,则必济水轻缓,为河所浮,若溪流之有芥羽,则集于洄也。若趋下,而清者之必不旁溢,亦审矣。画荥为济,非戏论与?《经》于此,一以志沇,一以志河之支流,故别其名曰荥,而不曰济。《禹贡》志约而义精,类如此。因以知禹河虽北,未尝不南。从古无纳黄河于一渎之理,则载河于山之说,益信其妄。若四渎之云,则以河分为二,在北合漳为河,在南入荥为济。通计中国之大川凡四,礼家谓之四窦,犹四窍也。刘熙曰:“渎,独也。”亦纤陋之见。 九泽 大陆一,雷夏二,大野三,彭蠡四,震泽五,云梦六,菏泽七,孟猪八,猪野九。凡此九泽,见于《经》文者,具为缕悉。扬、豫庳下平衍之地,本有二泽,不得故黜其一。青濒海地狭,源短流疾,梁处丛山亘峡之中,皆不容有泽,无容强而使有。与九川、九山不以州分者同。孔、蔡泥上九州之文,别著山泽。信《传》固不如信《经》也。 五服 《禹贡》之书,成于舜之中年。盖禹受命治水在舜殛鲧之后。八年之后,而兖州之作又十有三载矣。蔡氏以尧都冀州为五服之中者也。然舜都于蒲,其正北直大同,而正西直河州,临洮府属。 亦无二千五百里之远。若南抵衡山之阳,则且四千里矣。大同以北,沙漠之野,黄茅白苇,朔风飞雪,蒙古固有其地而不能耕,而洮、湟之外,河西四郡,其山川不见于《经》文,则非禹之所甸可知。盖中国之幅员,本非截然而四方,绝长补短,移彼就此,东西南北,原不相若,则五服之亦以大略言尔。且以王畿言之,而太康畋于洛表,则南赢而北缩,是甸服固有出于五百里之外者,亦可以纳米为之通例也。又先儒疑五千之服狭于周、汉,蔡氏又谓荒服之外别有区画,不知汉之以里计者道路,《禹贡》之以里计者土田。方五千里之田,方千里者二十五。以提封之井地计之,为亩者二百二十五亿万亩,较之《王制》八十一亿万亩为多三之二。或夏后氏之田一夫五十亩,方里之田四百五十亩,犹当一百一十二亿五千万亩,抵二百四十步之亩四十六亿八千七百五十万亩,而多于开元田数者尚三之一。又或古今步尺之长短有差,要以今六当古十,犹得二十八亿一千二百五十万亩,而多于开元十四亿万亩有奇者尚倍之,方疑禹甸之太遥,非唐全盛之所及。若汉之方田止于七亿万亩有奇者,又勿论已。或古之治道明而民情愿朴,汉唐则法圮民奸而多所隐射,要以世远而无从核实,乃禹甸之非狭而荒服之外无区画,则不足疑也。 甘誓 三正 三正者,子、丑、寅三统之正,而非但以岁首之建也。古者作历,必立历元,以为五星联珠、日月合璧之辰,而因推其数以定将来。自宋以上皆然,至郭守敬而后罢。以甲子岁仲冬甲子朔夜半冬至为元者,日月五星皆会于室,是谓天正。以甲寅岁孟春甲寅朔平旦冬至为元者,日月五星皆会于虚,是谓人正。后世盖两用之。惟地正后不复用,故亦无从而考。以二正推之,则当以刘歆《三统》之说自合于地统。地化自丑,毕于辰,而用甲辰岁孟春丙寅、前月季冬乙丑、甲辰朔鸡唱冬至为元,日月五星皆会于斗,为地正之元也。三元异建而历亦大同者,则亦人生之会上逮地辟,地辟之会上逮天开,岁差所积,日月五星之合,历一会而差一辰,揆之一元之全,则固合也。 颛顼之后,尧舜以前,帝喾之历,盖以甲子为元,天统也。尧以甲辰为元,地统也。三正异元,而授受有其合符。故古之帝王虽用一正,而不废二正,犹《春秋》以夏时冠周月,用子正而二三月皆称王也。舜承尧统,“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所以修明尧法,而甲辰之历未改,故曰“绍尧无为”。禹受终而易尧舜之历,用甲寅为元,以上同颛顼,为法以近而密,故孔子称“行夏之时”。禹之为功,平天成地。平天莫大于三正,成地莫大于五行。有扈氏之擅命不恭,生今反古,疑禹之革唐虞之正朔,不如舜之承尧,故不用夏政,威侮而怠弃之,以借口而生乱,当禹之时,慑不敢动。禹崩启立,称兵以与天子大战,固小人乘丧草窃之恒。其或如孔颖达所谓继父不服者,亦非臆度。由其不用夏后五行、三正之法,则以与子为称乱之名,亦其势也。蔡注于此大属未详。 攻左攻右 蔡氏曰:“攻,治也。”今按:车左之射,车右之刺,皆莅之平日,其治不治非待方战而始饬之。攻,击也。左之攻左、右之攻右,古战阵之法也。两车相当,我之左值敌之右,我之右值敌之左。相值而相攻,于势虽近,而执弓者左手握弓靶,左足必视所射者而斜向之,右手驱弦,必曲而之外。使以左射右,则左足既为左箱所蹙,右手向后而为车后蔽所迫矣。右之执矛,左手近锋,右手近錞。近錞之手,力所从发,必曲而向外,若正刺则向后而无力。近锋之手,必直而向前,若正刺则曲向内而不审。且击兵在手,七在外,一在握,二在内,顺之以向敌,则錞必碍胸,抑或转錞使左,而右手之力为虚设矣。故两车相值,势必错攻,而不正相值也。使敌车在左,其右为箱之所隐,则可射者惟左;敌车在右,其左为箱之所隐,则可刺者惟右。彼隐而不能攻我,我亦攻其所相为攻者而已。古之行阵,因其自然,而使得尽攻之用,既画为一定之法,特当车驰马突之际,则有不尽于攻者,然犹使之必此为法,盖不令仓猝或乱,致失己之长而轻攻以取败。若在追奔逐北之际,有必胜之势,可以因利乘便,而亦终不听其违法刺射,以滥杀而无已。斯左必攻左,右必攻右,古人立法之情,非后世恃勇野战之所及。犹御必马之正,不得邀利取径,则败不致于偾车,而胜不致于贪杀也。《春秋传》所记两将相敌,皆左射左而不射右,亦古法之仅存者也。 胤征 仲康肇位 肇,建始也。羿距太康,夏祀欲绝。仲康就大河之南,复正天位,中兴之业,同于创始,夏民惊喜。若非所得,且不承国于先君,故不可云“即位”,而云‘肇位”,史氏之例也。建始曰肇,以纪夏复兴之始。下云“胤后承王命徂征”,初不承“肇位”之文,则命胤侯掌六师者,在肇位之初,而承命徂征,则他年之事。蔡氏信虞广刂之说,以为仲康之元年,与《皇极经世》同,其实非也。《竹书纪年》一编,固多附会不经,而其纪甲子也,则精密而不可易。《皇极经世》以仲康元年为壬戌岁,上距尧元年甲辰一百九十九年,下距宣王元年甲戌一千三百三十三年。今以刘炫、一行、郭守敬历法参考之,仲康五年癸巳九月朔庚辰,日食于房二度,则知仲康元年岁在己丑,上距尧元年丙子一百九十四年,下距周宣元年甲戌《经世》与《竹书》至此始合。 一千一百二十六年。而历法所推,正得九月朔日食于房。是则《竹书》以尧元年为丙子,仲康元年为己丑,而记五年癸巳九月朔日食。仲康始命胤侯徂征义、和,其有征而非妄矣。《竹书》出于晋太康之世,非历家之言,而与刘炫、一行、郭守敬之法合符。则《皇极经世》以尧元年为甲辰、仲康元年为壬戌推之,无“日食于房”之事,其误审矣。盖尧用地正,以甲辰为历元。甲辰者,尧所推上古日月合璧、五星联珠之元,而非尧之元年也。注疏之精于历者,莫如刘炫。历之征今而信古者,莫如一行与守敬,三家合符以证《竹书》之确,贤于蔡之宗邵、邵之宗虞,其已远矣。谓尧以甲辰为元者,犹《颛顼历》之以甲寅为元,周历之以甲子为元也。而颛顼元年岁在乙卯,而非甲寅,且以颛顼元年乙卯,如《竹书》所纪,历一百四十一年正得丙子,又历一百九十四年正得己丑,又四年而正得癸巳,于法当以九月朔日食,则其编年之有所本也明矣。虞、邵之说,漫无征据,徒延其年岁以合于宣王元年之甲戌,遂使尧之元年丙子降二百一十三年,而为夏后相之二年,。仲康之元年己丑降二百有八年,而为夏王不降之二十九年;又四年而得癸巳,则为不降之三十三年,不知不降之二十九年己丑,日不以季秋食于房,则蔡氏之说为非。而《皇极经世》所纪仲康元年之壬戌,上差二百有八年,乃《竹书》尧未即位以前十四年之岁。自壬戌以至丙寅五年之九月,日亦不食于房二度,则以“辰弗集于房”,征胤征在仲康五年癸巳,以癸巳九月朔庚戌,日食限在房二度,征“辰弗集于房”之文,《竹书》之与《经》合,而可为《经》释也。观乎武王克商之岁在辛卯,《竹书》所纪与《国语》吻合,而一行、守敬之术亦相协无异,惟《皇极经世》以为己卯者,则与《国语》不合,知三代以上之编年纪事,惟《竹书》之为可信已。又孔氏谓仲康为羿所立,蔡氏从之,其说亦非。使然,则仲康得国于仇贼之手,亦安足纪!且羿岂肯以兵权授之胤后邪?刘炫谓仲康为五子之一,蹊于洛汭,太康不返而仲康立,其说是也。 《书经稗疏》卷二终 [book_title]书经稗疏卷三 商书 汤诰 商、亳 自契至汤号商,而八迁都亳。其名实淆乱,传注不能有画一之说。乃所谓商者有二:一曰商,今陕西之商州,舜封契之地也。故《诗》曰:“帝立子生商。”而郑康成云“商在太华之阳”是已。一曰商邱,则今为县,隶归德府,尧迁阏伯于此。至武王克殷,乃以其地封微子。故郑氏《诗谱》云:“武王伐纣,乃以陶唐氏火正阏伯之墟,封纣兄微子启为宋公。”而子产所言“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犹言唐人是因,故参为晋星。商,宋也。唐,晋也。此皆自周室分封而言,非谓殷、周以前也。其曰“以服侍夏、商”者,则专言唐而不言商。且谓服夏、商先代之祀事,非云在夏而有此侯服也。杜预泥于文句,因有“汤先相土封商邱”之说,《史记》亦惑焉。不知商在微子以前,实未尝一日立国于归德之商邱。盖商、洛之商,去归、睢远殆千里,而《诗》称“相土烈烈”,亦止颂其入为王官,出长侯伯,未尝如公刘、亶父有迁国之事。此以征相土无自商徙商邱之实矣。按《竹书》仲康七年,“世子相出居于商邱”,缘太康失河北,仲康居斟鄩,使世子处于商邱,渐西以图夏邑。乃“出”“土”相近,遂讹“出”为“土”,而云相土封商邱,不知商之为商,自契已然。何待相土而始受封邪?《竹书》攒饤失实,又惑于帝相十五年“立商侯相土迁于商邱”之文。夫商邱既为帝相之都矣,则相土又安得据天子之都而迁之?或即郑氏所谓“入为王官”者,当帝相之世,相土盖尝官于商邱,而其国则固在太华之阳也。八迁之地,既不可考,以地势度之,则亦西起武关,东尽成皋,北讫偃师,南极卢氏。要为洛表之国,不能东北远至睢归也。 若所谓亳者,固有三亳:北亳,考城也;南亳,亳州也;西亳,偃师也。《春秋》“会楚子于薄”,南亳也。知然者,以在盂与鹿上之南也。考城直亳州之北,故曰北亳。若汤所都,则西亳也。故椒举曰:“汤有景亳之命。”李善《文选注》云:“景山在缑氏县西南七里。”杜预亦云:“巩县西南有汤亭。”汤之居偃师也无疑。而或以为汤都在济阴之亳县,今曹州去考城为近,则是以北亳为汤都。又《汉书》注以景亳在蒙县,杜预亦云“薄县有汤冢”,抑以南亳为汤都,其误均矣。《诗》云:“景员维河。”夏、商之世,黄河北出,不合于济。蒙县安得有“维河”之景亳哉?《皇览》云:“偃师有汤亭、汤庙。”而伊尹自夏归商,会女鸠、女方于北门,使汤居南北二亳,则伊尹之归,当自西而不自北矣。汤之征也,尝伐有洛,灭温矣。温直偃师之北,有洛直偃师之南。盖远交近攻,必然之势。特《孟子》有亳与葛邻之说,而后人误以宁陵为不祀之葛,因疑考城、宁陵之相接壤。不知宁陵之葛,乃春秋同邾、牟觐鲁之葛人,周之葛,而非夏之葛也。然则与亳为邻之葛,盖亦温与有洛之俦与? 以实求之,契封于商州,八迁而汤居偃师,迨后仲丁迁嚣。嚣,敖也,河阴之敖仓也。皆在河南。河亶甲渡河以北而居相。相,彰德也。祖乙迁耿。耿,河津之耿乡也。祖辛迁庇。庇,邶也,汲县之邶城也。皆在河北。南庚渡河以南而迁奄。奄,曲阜也。当殷之世,黄河循禹故道,自大伾北流,则曲阜固在河南。而或自东平南决,则奄亦被水害,故盘庚复渡河以北而迁殷。殷,淇县也。河在大伾以西,合济东流。则亦与今河大同,而淇、殷固在河北。故盘庚云:“惟涉河以民迁。”南涉而北,非北涉而南也。自盘庚以后至于纣,而未尝复迁于河南。至殷之亡,宋始受封于商邱。此自契至纣,商邑所都之大略,总未尝一日立国于南北二亳。北亳固帝喾之都,而非汤都。南亳于商、周之际,则淮夷之壤也。北亳自帝喾以后,为阏伯之封,至周而后为微子所有。南亳至春秋为吴、楚之争地,一曰城父。西亳则在周为王畿。井然自有其不易。昧于三亳之分,以乱二商之辨,又以周之葛为夏之葛,不祀之葛疑即长葛,或繻葛,皆郑地。 相沿积讹,岂有艾哉! 伊训 祠于先王只见厥祖 孔氏以太甲元年汤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殡而告为祠,居位主丧为见祖。其失也,蔡氏辨之详矣。而朱子徒守《皇极经世》之所纪,以为无外丙、仲壬嗣立之事,故于《孟子注》杂用程徽庵之说,以证太甲之嗣汤而非嗣仲壬。今按程氏之说,其谬实甚。商道亲亲,故立弟,《檀弓》所谓“微子舍其孙腯而立衍也。”春秋宋公之舍子立弟,亦不一而足。则外丙、仲壬虽幼,而殷礼不可乱,犹成王幼冲,而周道尊尊,必不可舍子而立弟也。《皇极经世》用虞邝不验之历,随意伸缩,以就尧元年之为甲辰,自不如《竹书》以丙子定尧元年之合于《胤征》《国语》。《竹书》所纪外丙元年乙亥,仲壬元年丁丑,太甲元年辛巳,合于日月五星之历数,昭然可据。而汤寿百岁,亦无既崩而有二岁、四岁之子。盖男子八八六十四而天壬竭,故古者六十而闭房。后世虽有耆艾生子之事,要君子之养性凝命者,自其不尔。而谓武王九十而生成王者,亦小戴征梦之驳说,实则武王未必有九十三龄之事也。蔡氏废邵、朱而从岐卿,其于理合矣。且在礼,三年丧毕,祔于庙,而后父称考,大父称祖。故丧礼卜葬命龟之词称父某甫,虞祔皆称尔。称父称尔而不称考,为不忍亡之之词。则亦知大父方殁,嫡孙为丧主,亦当称大父而不得称祖矣。此曰“只见厥祖”,知在成汤祔庙之后,三年丧毕之余矣。三年之丧不祭者,盖推父为嫡子服三年之义,以体祖考之心,仁慈其子孙之死,亦不忍闻乐而食旨,所谓事亡如事存也。陈大猷云:“不以凶服入宗庙。”盖亦未达礼意。今此仲壬之丧未及小祥,而祠于先王者,则以仲壬非嫡长,于汤之恩为杀。而殷道亲亲,兄终弟及,既为常典,则与周之嫡长嗣绝,其弟与从子以小宗继大宗,“为人后者为之子”,其义不同,而礼亦别。故太甲虽继仲壬以为君,实不嗣仲壬而为后。故居忧之制,虽从其隆,而不废吉祭,亦自别有其义,不得引《周礼》以证商制也。若太甲果以“为人后者为之子”之服仲壬,则不特亲祭不可,而尹之摄行亦未为得矣。《经》文曰“祠于先王”,奉太甲“只见厥祖”,同系于乙丑之日,则因祭而奉甲以见,亦太甲之主祭,而摄云乎哉? 伊尹 旧说伊尹名挚,不知所出。蔡氏云:“伊,姓。尹,字。”则尤不典。尹之言于太甲者,一则曰“尹躬”,再则曰“尹躬”,岂人臣而以其字称于君前乎?生而字,死而谥,自是周礼,商以前无之。然一人而或有异名,吕尚之为太公望,皋陶之或为庭坚是也。则曰挚,曰尹,要皆名耳。屈大夫名平,而抑曰“名予以正则”,亦此类也。要不可以后人一定之名字为古人分限。 造攻自鸣条 孔氏曰:“始攻桀,伐无道。我始修德于亳。”朱子用之以注《孟子》。而蔡氏乃云:“造可攻之衅者,由桀积恶于鸣条。”夫上云“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则已言汤而不言桀矣。假手于汤,故汤伸天诛而往攻。造,往也,自当音七到反。自,于也。往攻于鸣条,天假之手也。若“朕哉自亳”,则以起下文“惟我商王”而别为一意,言我之始受天命于亳,则惟汤之昭圣武而怀兆民也。《孟子》偶断章取义,孔、蔡遂联为一节,则文义隔塞不谐。且上已云“子孙弗率”,不当复及于桀之造衅也。若孙莘老所云“造为攻伐,自放鸣条”,则尤不通。鸣条在安邑,夏之都也。使桀终老鸣条,固已保其国都矣,而何云放哉? 太甲上 桐 桐宫密迩先王之墓,而远于亳。今偃师县有汤陵,盖非也。使汤墓在偃师,则太甲未尝一日去亳,但可云自野归庭,不得言归亳矣。成汤之墓实在山西荣河县,元癸未岁沦于河。今祀汤陵犹于此,而不于偃师。汤所以远葬于彼者,以汤既克夏,夏之王畿不以分封,而仍为商千里之邦畿。伊尹葬汤于彼,亦以镇抚夏民,即周公营洛之意。故后祖乙因之以迁耿。而太甲所徂之桐,则在今闻喜县,与荣河接壤。传注未为之考,固失之疏,而杜预以南亳有汤冢,尤为差忒。 盘庚 迁于殷 殷在盘庚以前称商,而不称殷。殷者,盘庚以所迁之邑为号也。殷墟之在淇县,见于经史者,班班可考。虽以姚馥老羌,亦知朝歌之为殷。而朱子曰“殷者,亳之别名”,蔡氏曰“殷在河南偃师”,何其疏而不察邪!殷之为字,本或作郼,音于机反。古者因、依声近,转借为殷。其地之在河北沫水之滨,罗长源考之已确。朱、蔡不审“涉河以民迁”之文,误以涉河而北为涉河而南,盖惑于《书序》“祖乙圮于耿”,连属“盘庚五迁”之上,乃不知有祖辛迁庇、南庚迁奄之事,而《盘庚》所云“我王来”者,谓南庚来奄,而非谓祖乙来耿也。大河在商,至大伾而北流。奄在河南,使盘庚迁亳,无事涉河矣。《序》云“盘庚五迁”,倘无奄、庇二都,不足五迁之数。孔氏以“汤居亳”“我往居亳”,当五迁之二,则汤固居亳,不得云迁。而盘庚誓众之日,尚未迁之于新邑,亦不得云“于今五邦”。缘祖辛、南庚虽迁而无诰众之书,故《书序》略而不纪。孔氏泥于《序》而屈《经》“五邦”之明文以从之,其亦陋矣。蔡氏亦疑盘庚之前当有五迁,而以《史记》“祖乙迁邢”当之。乃其以汤所旧居之亳为一迁,则弊与孔同。若《书序》谓之亳殷者,或亦承沩。而自盘庚迁殷之后,既未尝有再迁沫都之事,直至于纣,终始称殷。则纣所居,武王所克之殷,即盘庚所迁之殷可知已。且《经》之称述先王以警臣民者,不一而足,使返居汤之故都,则当昌言此为兴王之地,烈祖缔造之艰难,宜在光复,以为饬正浮言之大义,何乃幽质鬼神,而不一述旧德先畴也哉?况汤居亳而号商,盘庚反亳而践汤之迹,正不宜革故号以作民疑,惟殷本为郼,而地在沫邑,故可就新邑以立新名,而示更始。则殷在河南之说,其误明矣。 说命上 说筑傅岩之野 孔传谓:“傅氏之严,有涧水坏道,常使胥靡筑护之。说代胥靡筑以供食。”按自周以前,无有刑人筑作之法。《舜典》所谓“流宥五刑”“金作赎刑”者,流止于徒,赎止于金,迨周穆王而未有改也。《周礼》之被刑者,亦但使守而不使作。以刑人充作役,则汉城旦、鬼薪之律耳。且当高宗之世,商法未骫,信令刑人操筑,亦不当使得雇人代作。且说既贤者,纵令乏食,自可就佣民间,何至辱身毁体,代罪人以求食乎?是知孔说之妄也。 但《孟子》固云“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而蔡氏以筑为卜筑,则似过为说护困乏之短,而失其实矣。筑非居也。今人言卜筑者,亦谓作室之始,非言固居之也。赵岐曰:“傅说筑傅岩。”亦谓亲操畚筑,所以《孟子》云“劳其筋骨”。盖傅说方贫处,操筑室之事,适与武丁往求之人相遇,固不知其为自筑,或为人佣筑,或旧为营筑之匠,而要其舍畚杵而应弓旌,则同此一日之事也。若《史记》胥靡之说,则子长好奇之过,与孔氏同其失也。 又傅说之“说”,本当如字读,或读作悦者非。悦非美德,古人不以命名。唐张说字道济,取傅说济川之义,而亦作失爇其,其可证也。 说命中 大夫师长 《王制》《月令》《昏义》皆有九卿之文,郑氏以为夏、殷之制。《甘誓》称六卿。贾公彦云:“六卿并三孤而为九卿。”《白虎通》曰:“内爵公卿大夫,不变质文,内者为本,不改内也。”是殷之有卿明矣。殷有卿,而此不言卿,云“承以大夫”者,盖天子之卿或以诸侯入为之,或受地视侯而有百里之邦,则统谓之君公,而不谓之卿也。若诸侯之卿,自上大夫耳,不得称卿。后王有天下,君公有国,大夫有邑。有天下国者,建之邦。有邑者,设之都。卿或上视诸侯而有邦,或下视大夫而有都。卿为虚位,而无定禄,职守在廷之法纪,而不亲民事。故此言“建邦设都”“以乱民”,皆为有定土者言,上不及卿,而下不及士也。 师者官师,秩亚于上士,而为有邦者治下邑者也。长,室老也,秩亚于中士,而为有都者宰私邑者也。大小相承,总为亲民分土之官。则士之仕于廷者,宜不得与。卿虽贵,而亦可略而不举也。此与《虞书》所言“有邦”“有家”之义同,而非泛叙群爵。古人义例精严盖如此。 说命下 遁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 河云“入”,当是河内。亳云“徂”,亦以见小乙武丁之都于沫土,故居亳言往,而不言来也。高宗之所以遁者,以殷礼立弟。自祖丁之后,诸弟子争相代立,比九世乱。盘庚崩,弟小辛立。小辛崩,弟小乙立。小乙崩,子武丁立。以殷立弟以及嫡长子之序正之,则当立者盘庚之子,而非武丁也。所不当立而嫌于得立,故其在小乙存之时不能安于国,而必出遁以远嫌也。“入宅于河”,则渐逼矣。“自河徂亳”,则据先王之故都,而植之固矣。故小乙崩,得有所奉以入继,而废盘庚之子以立焉。《无逸》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即位而言“作”者,非所必承,作起而践大位也。故与祖甲之“不义惟王,旧为小人”同词,而非但如孔颖达所云:“其父欲使知民之艰苦。”盖亦分义与时势所迫,如汉孝宣、唐宣宗之事矣。小乙终废殷法,舍其兄之子而立其子,是谓私恩。若高宗所承之大宗,则终宜以盘庚为正。乃高宗过隆其父,居丧则亮阴,典祀则丰昵,其亦顾私恩而违公议。雉雊之变,实为之应。故祖乙亟以为不正,而亦有难于显言者。特戒之曰“罔非天胤”,则推崇盘庚以折高宗之邪心,亦可谓婉而至矣。高宗之颠末,见于《书》者极为详核,要其遁于荒野,则小乙之始念,束于家法与公议,且亦如宋缪公属国于与夷,而使其子冯出居于郑,特渐引之以入,而又树之于故都,则其父子之密谋,有不可掩者矣。《竹书》称小乙命世子武丁居于河,亦纪之失实,武丁固不得有世子之称也。而高宗于此追述已事,虽以自叹其失学,而殊有追憾已往、欣幸今日之意。且其在野、在河、在亳,密谋汲汲而无暇日,亦可想见其窥伺天位之实。则卜相而先佯为不言,又托之梦以服众,要亦其巧心之熟试也。周公以之与太戊、祖甲并称,而《易》讥之“惫”。高宗非三代之令主也。 惟贤非后不食 “食”,旧皆以为食禄之食。今按高宗即非令主,然何至以富贵骄人而嫚士如此。“食”之为言,用也,举也,举而起收用之,如六博之食子也。亦犹茹之释度,羞之释进也。后须贤以治,贤待后而羞其行,故相须之急焉。不然,“代食维好”,贤者岂忧终馁而以口腹仰人哉? 西伯戡黎 西伯 吕伯恭诸儒皆以西伯为武王,朱、蔡以为不然,顾未有确证其非武王者。《竹书》记周之伐黎,在殷纣四十四年,为武王嗣位之三年,与《史记》异。顾《经》编《戡黎》于《微子》一篇之前。而祖伊所指陈纣之失德,亦未若微、箕所云之甚。使在文王既没之后,纣在位已久,恶已贯盈,而焚炙忠良、斫胫剖心之事,已习于毒,祖伊其能尽言不讳,而免于祸乎?且祖伊于纣末年而尚存,则武王克商,访箕子、式商容,而何不一及于伊邪?则祖伊已先殷亡而卒,非乘黎奔告之后,周师即至于牧野之西矣。况使武王因乘黎之势而师遂东,则下上党、出王屋、径按河北,又何迂道而渡孟津?则《竹书》之不足信,审矣。史以文王脱羑里专征伐之后,纣用费仲、恶来,诸侯益疏纣归周,西伯乃大举戡黎,在比干未死之先,而比干死于文王未薨之日,于《书》之次序为合,盖纣已释文王,赐之弓矢 钺,既置文王于膜外,而因诸侯归周,则又有忌周之心,故《序》曰:“殷始咎周。”而文王之伐黎,则以塞殷人西向之路,使不得由汾、晋而窥河右,盖亦以自固,而非以为取商之奇术,则亦不害其为至德矣。必谓文王不宜有伐黎之事,则密、崇之役,亦非敌国不相征之义,又将何以曲为之讳哉! 《书经稗疏》卷三终 [book_title]书经稗疏卷四上 周书 泰誓上 惟十有三年 武王克商之岁日月时,先儒纷讼不一。其以为己卯岁者,刘歆《三统历》与邵子《皇极经世》也。其以为辛卯岁者,《竹书》与唐一行也。以为武王即位之三年者,孔安国也。以为十一年起兵而十二年克商者,《竹书》也。以为十二年起兵而十三年克商者,《泰誓》经文与《家语》《管子》也。孔氏通文王受命之岁而计之,其诬妄不经,宋儒辨之详矣。 天子受天命,侯伯受王命,盖曰“受命”。《中庸》曰“武王末受命”,受于天也。文王受命专征伐,受于纣也。词同而事异,昧者因惑焉。其以为十二年伐商而十三年克之者,一行以为通成君之岁是也。文王薨于己卯,而克商以辛卯,历年十三。嗣子定位于初丧,逾年改元,或为周制。而武王初立,犹用殷制也。至于以甲子纪之,则为辛卯而非己卯。一行据《国语》“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鼋”,上推千岁,合符不爽。建亥之月戊子日在箕十度,晨初月在房四度,建子月朔日庚寅,日月会南斗一度,辰星夕见斗二十度,惟辛卯岁为然。则一行之精密,非刘、邵之所能与矣。《三统历》以文王薨之己卯为克商之年,差十二年。而邵子以克商之辛卯为昭王之三年,乃以商武丁三年当王季即位之十七年。己卯岁为克商之年,其差七十二年,月不在房,辰不在斗,星不在天鼋,以岁差六十七年一度准之,日尚在斗杪,为星纪之初,而非析木之津也。则折中归一,其为武王逾年改元之十二年辛卯岁,定矣。朱子以四月有丁未推之,谓诸家历以此年二月有闰。不知所谓“此年”者,己卯乎?抑辛卯乎?如必辛卯而有闰,则非己卯亦审。闰之积差,未有相去七十三年,而同于建卯之后月无中气者也。文王薨以己卯,生以癸卯。武王崩以丙申,生以甲子。文王二十二而生武王,世传十三而举武王者,妄也。陈氏谓二十四而生武王者,亦误也。文王以己巳岁得太公以为师。其先囚于羑里,太公未尝归周也。以武王生于甲子计之,年已六十有五,而后邑姜归焉。既无莫年方娶之理,若以为继室,则礼无二嫡,诸侯固不再娶,斯《礼记》梦龄之说,固不足信。武王实不以甲子生,而亦无九十三年之寿也。 至于克商月日之差,《汲冢书》云:“一月丙辰旁生魄,若翼日丁巳,王步自于周,伐商。越若来二月既死魄,越五日甲子,朝至,接于商。四月既旁生魄,越六日庚戌,武王朝至,燎于周。”又曰:“维四月乙未日,武王成辟四方。”以武王发周之日较之,《武成》亦异。今按《武成》所云一月者,建子之月也。以前建亥之月晦前一日戊子,月晨在房四度,周师初起,又五日而武王始出,知其为建子之月也。建子之月朔日庚寅,四日癸巳,王乃躬莅六师。其月二十九日戊午,渡河而北。建丑之月朔日庚申,五日甲子昧爽克商。建卯之月丁未祀于周庙,庚戌大告《武成》。甲子去丁未一百四日,建丑月五日去建卯月十九日止六十四日,而多四十日,则是年之闰,盖在周正三月之后,而不在夏正二月之后也,与朱子所引历家之言为殊。若如《汲冢书》之以丙辰为一月望后之一日,则云甲子八日,二月五日不得为甲子,而与其曰“既死魄,越五日甲子”者,自相背戾矣。其曰“既旁生魄,越六日庚戌”,以一行所推,建卯之月十六日甲辰望,十七日为旁生魄,六日而得庚戌为二十二日,则与《武成》合而不爽。今以一行之法,推《泰誓》《武成》之月日,则周师起于庚寅岁夏正十月之二十九日,或二十八日。 武王即戎于夏正十一月之四日,灭商于夏正十二月之五日,武王反丰以夏正二月之三日,祀庙于十九日,柴望于二十二日。而蔡氏以戊午为一月二十八日,甲子为二月四日,既用《三统历》所推辛卯为建寅月朔,后《一行历》一日,而谓建子之月为二月,则以商正纪事,而不知史成于有周受命之后,称年而不称祀,则其为周正无疑也。以周正纪事,四月为夏正之二月,则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亦以夏时冠周月。如《春秋》之所谓“春王正月”者,其实冬也。盖癸巳为建子月之四日,则甲子必为建丑月之五日。而林氏谓“日行三十里”,丰去孟津九百里,孟津县至西安府八百四十里。 凡三十日而自丰至孟津,程期吻合。使以夏正十一月四日自周于征,而次年二月五日乃至孟津,则在涂凡九十一日,师老粮匮于未见敌之地,太公不如是之拙。而况注已明言一月二十八日,则非夏正建卯之二月为已明,徒于春会孟津之下,力辨其为夏正之春,借注之矛,攻注之盾,而已足矣。《春秋》以夏时冠周月,朱子力辨胡氏之非,因疑春会于孟津之误,不知孔子宪章文、武,作《春秋》以尊王,固必以周之所谓春而为春,则朱子之未达,而胡氏创制之说亦非矣。《诗》曰:“四月维夏,六月徂暑。”言“维夏”则本非夏,而维时谓之夏也。“徂暑”者,往而向暑也。使为夏正之四月,则固然其夏,而不待曰“维夏”,六月暑已极,而不当言“徂暑”也。是周之纪四序,固一以建子为春矣。若《豳风·七月》之诗,以夏正纪时物,则以公刘迁豳在夏之世,承公刘而用夏尔。周师之起,以武王成君之十二年建亥月。武王于征,在其明年一月之四日,故谓之十有三年。若以夏正纪月,而用逾年改元之法纪岁,则孟津之会在武王十一年之十一月,而牧野之役在十二月。《序》用汉人已改夏正之时月,从周制逾年改元之典礼,谓之十一年亦可。此《经》文与《序》《竹书》与《唐历志》异说同揆,原不相悖也。而汉儒通算文王九年为武王之年,《经世》上涉武丁之己卯,《汲冢书》丙辰、丁巳之讹,则皆参差龃龉,其误易见,不劳辨而自破矣。上推往古之日月,是非固为难辨,诚有如朱子之疑。乃幸而有七政行度之可推,见于《国语》,则十三年春大会于孟津,实辛卯岁夏正十一月二十九日戊午。考于历而合,考于《经》而合,考于《国语》而合,斯可信已。 宜于冢土 注云:“冢土,大社也。”按天子为民立社曰大社,自立社曰王社。诸侯为民立社曰国社,自立社曰侯社。有大师则设军社。军社为军而设,不在大社、王社、国社、侯社之列。《绵》之诗曰“乃立冢土,戎丑攸行”,明军社之为戎行设也。盖二社为国所凭依,无可迁行之礼,故《春秋传》曰:“不有居者,谁守社稷?”则君行而社不与俱行矣。乃以大师所次,民聚而君在焉,则军舍而居然国容。以祈以报,不容无主,则别立冢土以为军行之社,师出则载以行。斯国社不移,而军自有社。故《诗》曰“戎丑攸行”,而礼谓之设,明其非大社矣。 周当太王之世,遵用殷礼,则预立冢土以待戎行,武王承之。至周公定礼,以冢土预立,无事则嫌于渎设,乃废预立之制。而有大师,则暂立焉,故小宗伯之职曰:“若大师,则帅有司而立军社。”肆师之职曰:“凡师甸用牲于社宗。”而郑玄曰:“社,军社也。”武王以前,冢土预立,则师将行而宜祭亦于此社,周公以后,军社不预立,则先宜于大社,而后立军社。故《周礼·大祝》曰:“大师宜于社,造于祖。”设军社先宜而后设,则所宜者非所设矣。而《春秋传》之“祓社衅鼓,祝奉以从”,祝为师祝,而社亦军社。其国社、侯社,固自若也。武王之所宜者,太王所立之军社。《周礼》所云“大师宜于社”者,自王畿之大社,既不可泥《礼》以说《书》,而太王为殷之侯国,有国社而无大社,则冢土不得有大社之名。《毛传》曰:“美太王之社,遂为大社。”则又泥《礼》以说《诗》,均于失已。 牧誓 庸、蜀、羌、髳、微、卢、彭、濮 按此八国,传注多有疏失。今考:庸,上庸也,在今郧阳竹溪县西。蜀国本在成都,帝喾支庶所封,世为侯国。羌者,参狼、白马之羌,汉为武都之羌道,今文县千户所其地也。髳,按《说文》云:“汉令有髳长。”大县曰令,小县曰长,今考《汉郡国志》无髳县,惟蜀郡属国有旄牛县,《华阳国志》云:“旄,地也。在今黎州安抚司。”微者,《华阳国志》:“上庸郡之微阳县也。”计其为国,当在竹山、房县之间。卢者,《汉郡国志》南郡有中卢县。《襄阳耆旧传》曰:“古卢戎也。”《春秋传》:“罗与卢戎两军之。”卢地近罗,罗在宜城西山中今南漳县地,则卢戎之国,当在谷城、保康之间矣。彭,苏氏以为武阳之彭亡聚,则是眉州之彭山县。《唐元和志》云:“周末彭祖居此而死。”《汉志》亦云“有彭祖冢”,乃彭祖为殷大夫,而殷固有彭国,不因彭祖得名,则苏说非也。又《一统志》以成都之彭县为古彭国,乃天彭门之号,创于李冰,亦非古国名,而《经》文与卢、濮并举,不与羌、蜀相连,则亦非也。《春秋传》云:“伐绞之役,楚师分涉于彭。”今酉阳平茶有彭水,于地太远。故杜预曰:“彭水在新城昌魏县。”昌魏在房县北,则彭之为国滨于彭水,当在上津县之南也。濮与麇为邻,故《春秋传》云:“麇人率百濮聚于选。”麇今郧阳府治,其东则楚也,其西则濮也。是濮之为国,夹汉水而处,居郧阳之上流,在白河之东南矣。在周之西南者,由庸而蜀,由蜀而羌,由羌而髳,皆以自东而西为序。在周之东南者:由微而卢,由卢而彭,由彭而濮,皆以自南而北为序。而庸、蜀、羌、髳亘处千里之外,微、卢、彭、濮聚于数百里之境,则大小远近固有不齐,要则《诗序》所谓“南国”也。庸宜连微、卢以纪,而连蜀者,或以其国之大而先之,或以庸居七国之中而为之统率也。传注谓微在巴蜀,彭在西北,濮在江、汉之南,羌为先零、 开、彭为彭亡聚,同归于误。 以役西土 四字,孔传义既不谐,蔡注谓“勿迎击之,以劳役我西土之人”,则不恤彼之见杀,而以举刃为劳,其言亦甚不仁矣。役,服役也。以,用也,以归也。言降者勿杀,当以之而归,使服役于西土也。《经》文本皎然可见,何必巧于立说,以为惨刻之言哉! 武成 步自周 蔡注云:“周,镐京也。”今按:武王迁镐,在武成之后,《文王有声》之诗可考也。其诗之五章曰:“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四方攸同,皇王维辟。”言四方会同于丰,以臣服于周,而武王成其为君也。其八章曰:“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言武王之有事者,始基于丰也。其六章曰“镐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者,言武王迁镐,当天下大定之后,四方皆服,不但底定东土而已也。其七章曰:“考卜维王,宅是镐京。”言武王已正号称王,而始卜宅也。则迁镐在武成之后明矣。且此篇下文云:“王来自商,至于丰。”其归也于丰,则其往也亦于丰。而蔡氏乃云:“文王旧都,周先王之庙在焉。”夫迁国者必迁其宗庙,武王居镐而庙在丰,将庙不与并迁,而镐无庙与?是弃其祖考而远之也。抑丰、镐之皆有庙与?此汉丰沛高庙、唐东都太庙之所以为失礼,而武王不宜尔也。且丰、镐而皆有庙,则自可告武成于镐庙,抑不当舍镐而至丰矣。蔡氏之云尔者,以《召诰》亦云“步自周”,疑其同为镐京,不知《召诰》在迁镐之后,自可谓镐为周,词同而实异也。盖周本以岐之周原为国号,都屡迁而号仍故,亦犹商之十三迁而仍商洛之名,则岐本周也,丰亦周也,镐亦周也,乃至东迁郏鄏而犹然周也。岂得以《召诰》步自之周,为此步自之周哉! 放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