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盐铁论译注
[book_author]桓宽
[book_date]汉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史学,完结
[book_length]310391
[book_dec]西汉始元六年(前81年)汉昭帝召集贤良文学与御史大夫等就盐铁官营等现行重大国策进行讨论。宣帝时桓宽推衍当时双方论难之语,编成是书。此书记载了御史大夫桑弘羊与各地推举的贤良文学关于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等政策的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论战的双方是:御史大夫桑弘羊及其助手御史(发言19次)、丞相史(发言15次)为一方;贤良茂陵唐生、文学鲁万生、汝南朱子伯、中山刘子雍、九江祝生等60余人为一方。双方论战涉及三方面内容:要不要实行盐铁官营等现行的重大经济政策;要不要备塞实边、抗击匈奴入侵;要不要实行法治。此书是反映当时社会状况和桑弘羊思想的重要资料,也是了解当时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的重要资料。《汉书·艺文志》和隋、唐《经籍志》均有著录。
[book_img]Z_5170.jpg
[book_title]本议第一
【题解】
本,基本;议,讨论。“本议”就是这次会议所讨论的中心议题,指有关盐铁、均输、酒榷等官营事业而言。
惟始元六年,有诏书使丞相、御史与所举贤良、文学语。问民间所疾苦。
【注释】惟,发语词。始元:汉昭帝刘弗陵的年号。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
诏书:古代帝王发布的文告。丞相:秦汉时辅助皇帝执掌国政的官员,官位最高。这里指田千秋。御史:御史大夫,皇帝的秘书长兼管监察,副丞相的职务。这里指桑弘羊。贤良、文学:是汉代选拔人才的科目之一。其中贤良是有功名的,但没有一定的官职。文学,统称读书人。语:讨论。
【译文】
始元六年,汉昭帝发出诏书,让丞相、御史大夫和各地推选的贤良、文学讨论,询问民间的疾苦。
文学对曰:窃闻治人之道(1),防淫佚之原(2),广道德之端(3),抑末利而开仁义(4),毋示以利(5),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今郡国有盐、铁、酒榷、均输(6),与民争利。散敦厚之朴(7),成贪鄙之化(8)。是以百姓就本者寡(9),趋末者众(10)。夫文繁则质衰(11),末盛则本方。末修则民淫,本修则民悫(12)。民悫则财用足,民侈则饥寒生。愿罢盐铁、酒榷、均输,所以进本退末,广利农业,便也(13)。
【注释】
(1)窃闻:私下听说。谦词。
(2)淫佚:放纵享乐。原:根源。
(3)广:推广,发扬。端:开端,本源。
(4)末利:经营工商业的利益。
(5)毋:不要。
(6)郡国:西汉承袭秦朝的郡县制,同时又分封诸侯国。郡和国合称为“郡国”,统指地方。盐、铁:指盐、铁官营,始于元狩四年,即公元前119年。酒榷(qu8):指酒类专卖,官酿官卖,禁止私人酿酒,始于天汉三年,即公元前98年。均输:指均输法,即在全国各地设均输官,掌管运输、收购物资、调剂有无,防止私商获取暴利。始于元鼎二年,即公元前115年,元封元年,即公元前110年全面推广。
(7)散:破坏。敦厚:忠厚,朴,本质。
(8)贪鄙:贪婪卑鄙。化:指风气。
(9)就:从事。本:农业。
(10)趋:追求。
(11)文:外表。质:本质。
(12)悫:诚朴,诚实俭朴。
(13)便:妥当。
【译文】
文学回答说:我们听说治理人民的方法,应该防止产生放纵享乐的根源,发扬人们固有的道德因素,抑制工商之利而宣扬仁义,不要引导他们追求财利,这样,古代帝王的教化才能复兴,当今的风俗才能改变。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推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法,与民争利。破坏了忠厚的本质,形成了贪婪卑劣的风气。因此,老百姓务农的少了,热衷于工商业的多了。外表太华丽,就使本质衰败;工商业兴盛,就会使农业衰落。工商业发展,老百姓就奢侈,农业发展,老百姓就诚朴。老百姓诚朴,财用就富足,老百姓奢侈,饥寒就产生。希望废除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法,以便促进农业,限制工商业,有利于发展农业,这才妥当。
大夫曰:匈奴背叛不臣(1),数为寇暴于边鄙(2)。备之则劳中国之士(3);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4),苦为虏所系获也(5),故修障塞(6),饬烽隧(7),屯戍以备之(8)。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9),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10),使备塞乘城之士(11),饥寒于边,将何以赡之(12)?罢之,不便也。
【注释】
(1)匈奴:指西汉时我国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当时处在奴隶制社会阶段。这里指匈奴奴隶主统治者。不臣,不服从。
(2)数:屡次。寇暴:侵扰。边鄙:边境。
(3)中国:指中原地区。
(4)先帝:指汉武帝刘彻。哀:怜悯。
(5)虏:这里是对匈奴的轻蔑称呼。系获:俘虏,掠夺。
(6)障塞,边境险要处的城堡、要塞。
(7)饬:修整。烽燧:烽火燧烟。古代在边境上建筑高土台,发现敌情,白天放烟报警叫“燧”,晚上举火报警叫“烽”。
(8)屯戍:屯田驻军以戍守边疆。
(9)蕃:繁殖,增加。长,增加。
(10)执:守。执备,守备。
(11)备塞:守备边塞。乘城:在城上防守。
(12)赡:供给。
【译文】
大夫说:匈奴背叛不服,屡次侵扰边境。防备它,就会使中原士兵很劳苦;不防备,他们又进犯不止。先帝怜悯边境人民长期遭受祸害,苦于被匈奴虏掠,所以在边境建造城堡要塞,修整烽火台,屯田驻军来防御敌人。因为边防费用不足,所以才实行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和均输法,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以补充边防经费。现在你们想要废除它,对内则使国库空虚,对外则使边防费用缺乏,让守卫在边疆的战士挨冻受饿,国家用什么去供给他们呢?废除这些政策是很不妥当的。
文学曰: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
【注释】
语见《论语·季氏篇》。诸侯的封地称国,大夫的封地称家。
这三句是《荀子·大略篇》语。
畜:通蓄,蓄积。风:作动词,教化的意思。
广:推广。怀:安抚。
这几句话引自《春秋》庄公八年《谷梁传》。《汉书·刑法志》亦有此文,但三处都大同小异。
这两句话见《吕氏春秋·召类篇》。修:修明政治。庙堂:指朝廷。冲:战车。折冲,使敌人的战车退回去,即制服敌人。还师:使敌人退乓。
恶:何必。
【译文】
文学说:孔子说:“诸侯和大夫,不必担心土地少,而应担心分配不平均;不必担心财产贫乏,而应担心不安分守己。”所以天子不谈论财富的多和少,诸侯不谈论利和害,大夫不谈论得和失。他们都积蓄仁义去教化民众,推广仁德去安抚百姓。因此,近处的人都亲近归顺他们,远处的人也对他们心悦诚服。所以,善于克敌制胜的人不必去打仗,善于打仗的人不必出动军队,善于统帅军队的人不必排列阵式。只要在朝廷上修明政治,就可以使敌人不战而退。圣明的君主施行了仁政,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何必要什么费用呢?
大夫曰:匈奴桀黠(1),擅恣入塞(2),犯厉中国(3),杀伐郡县朔方都尉(4),甚悖逆不轨(5),宜诛讨之日久矣。陛下垂大惠(6),哀元元之未赡(7),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8)。纵难被坚执锐(9),有北面复匈奴之志(10),又欲罢盐、铁、均输,扰边用(11),损武略,无忧边之心,于其义未便也。
【注释】
(1)桀黠(xia):凶悍狡猾。
(2)擅恣:骄横放肆。入塞:侵入长城内地。古代称长城为紫塞,即谓红土筑成的塞垣。(3)犯厉:侵犯。
(4)朔方:汉武帝所立郡名。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西北,是抗击匈奴入侵的前线据点之一。都尉:武官名,这里泛指地方官吏。
(5)悖逆:叛逆作乱。不轨:不法。
(6)陛下:对国王或皇帝的敬称。这里指汉昭帝刘弗陵。垂:施。
(7)元元:老百姓。
(8)暴:同“曝”,即曝露。
(9)难:原作“然”,今据杨树达说改。被坚执锐:身穿坚甲,手执武器。(10)复:报复,抗击。
(11)扰:原作“忧”,涉下文“忧边”而误,今改。扰,干扰。
【译文】
大夫说:匈奴凶悍狡猾,骄横放肆,侵入长城内地,侵犯中原,杀害我朔方等郡县的官吏,叛逆作乱,图谋不轨,早就该出兵去讨伐了。皇帝大施恩惠,既怜惜百姓生活不富足,又不忍心将士们证战于荒野之中。你们这些人既然很难有身披铠甲、手执武器到北方去抗击匈奴的志气,却又想废除盐铁官营和均输法,破坏边防军费的供应,损害国家的战备计划,毫无忧虑边境安危之心,这在道理上是很不妥当的。
文学曰:古者贵以德而贱用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废道德而任兵革,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立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非长策也。故以罢之为便也。
【注释】
语见《论语·季氏篇》。
任:用。兵革:武器,盔甲。这里指军队、武力。
张:设立。利官:主管财利之官,指盐官、铁官、均输官等。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崇尚以德服人而鄙视武力征服。孔子说:“远方的人不肯归服,就修治礼乐德政招他们来。已经来了,就使他们安心住下。”现在废弃道德而任用武力,出兵去攻打他们,屯田驻军来防备他们,长期陈兵于外,无休无止地转辗运输粮食,使边境的将士在外挨饿受冻,百姓在国内劳苦备战。实行盐铁官营,设置掌管财利的官吏来供给边防费用,这决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是把这些废除为好。
大夫曰:古之立国家者,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市朝以一其求,致士民,聚万货,农商工师各得所欲,交易而退。《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故工不出,则农用乏;商不出,则宝货绝。农用乏,则谷不殖;宝货绝,则财用匮。故盐、铁、均输,所以通委财而调缓急。罢之,不便也。
【注释】
市朝:集市,市场。一其求:统一解决需要。
引文见《易·系辞》。
出:发展。乏:原作“乖”,卢文弨引《大典》本,明初本、华氏活字本作“乏”,《意林》三、《通典》十一、《通考》二○、《盐政志》引都作“乏”,今据改正。殖:繁殖,即增产。
匮:缺乏,不足。
委财:积压的财物。调缓急:调济急需的意思。缓急,这里是偏义复词,只用“急”的意思。【译文】大夫说:古代建立国家的人,开辟发展农业和工商业的途径,沟通物资有无。通过市场统一解决各方面的需求,招来四方百姓,聚集各种货物,使农民、商人,工匠都能在这里得到各自所需的东西,互相交换之后便各自回去。《易经》上说:“交流产品,互通有无,这样就可以使老百姓努力生产。”因此,手工业不发展,农具就缺乏;商业不发展,物资就不能流通。农具缺乏,粮食就不能增产;物资不流通,政府财政就困难。所以实行盐铁官营和均输法,正是为了流通积压的货物,供给急切的需要,废除它,是不行的。
文学曰:夫导民以德,则民归厚;示民以利,则民俗薄。俗薄则背义而趋利,趋利则百姓交于道而接于市。《老子》曰:“贫国若有余。”非多财也,嗜欲众而民躁也。是以王者崇本退末,以礼义防民欲,实菽粟货财。市,商不通无用之物,工不作无用之器。故商所以通郁滞,工所以备器械,非治国之本务也。
【注释】
今本《老子》无此语。《老子》,古代道家的著作,相传是老聃(dan)作的,又名《道德经》。躁:焦急不安,这里指急于求利。
实,充实。菽:豆类。粟:小米。“菽粟”,指粮食。
【译文】
文学说:用仁德教导百姓,百姓就会变得敦厚;用财利引诱百姓,风俗就会变得鄙薄,风俗鄙薄,百姓就违背仁义而追求财利,追求财利,百姓就奔走往来于道路上和集市中。《老子》上说:“贫穷的国家似乎有多余的财富。”其实并非如此,而是百姓欲望太多,急于求利的缘故。因此,高明的执政者重视农业,抑制工商业,用礼义来防止百姓的贪欲,以充实粮食和货财。在集市上,商人不贩卖无用的货物,工匠不生产无用的器具。所以,商业只是用来流通积压的货物,手工业只是生产各种用具,它们都不是治理国家的根本事业。
大夫曰:《管子》云:“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器械不备也。
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商工不备也。”陇、蜀之丹漆旄羽,荆、扬之皮革骨象,江南之柟梓竹箭,燕、齐之鱼盐旃裘,兖、豫之漆丝絺纻,养生送终之具也,待商而通,待工而成。故圣人作为舟楫之用,以通川谷,服牛驾马,以达陵陆;致远穷深,所以交庶物而便百姓。是以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开均输以足民财;盐、铁、均输,万民所戴仰而取给者,罢之,不便也。
【注释】
今本《管子》无此引文。
陇:汉陇西郡,今甘肃省一带。蜀:汉蜀郡,今四川省一带。丹:朱砂。旄:牦牛尾。
荆:今湖北省一带。扬:今安徽、江苏等省部分地区。骨象:兽骨、象牙。柟,同“楠”,即楠木。梓:梓木。箭:箭竹,杆细而硬,可做箭杆。燕齐:战国时国名。燕,今河北省北部一带。齐,今山东省北部一带。旃:同“毡”,即毡子。裘:皮袄。
兖:兖州,今山东省西南部及河南东部。豫:豫州,今河南省一带。絺:细葛布。纻,纻麻织成的布。
楫:船桨。
服:使用,驾御。
陵:丘陵。陆:平地。
交:流通。庶物:各种各样的货物
【译文】
大夫说:《管子》上说:“国家有肥沃富饶的土地,而百姓还吃不饱,是由于生产工具不完善;有山林大海出产的各种物品,而百姓仍然经济不富裕,是由于工商业不发达。”陇、蜀两郡的朱砂、大漆、牦牛尾和鸟羽,荆、扬两州的皮革、兽骨和象牙,江南的楠木、梓木和毛竹、箭竹,燕、齐两地的鱼、盐、毡子和皮袄,兖州、豫州出产的漆、丝、葛布和麻布,都是人们养生送死的必需品。这些东西,都是要靠商业来流通,靠工匠来制作。所以,圣人制造船、桨,通行于江河峡谷,驾御牛马,通行于山陵内陆;甚至到达边远地区,深入穷乡僻壤,为的是流通各种货物,便利百姓。所以,武帝设置铁官,以供应农业需要的用具,实行均输,使百姓富裕;盐铁、均输政策是全国人民所拥戴并赖以取得生活必需品的,废除它,是不行的。
文学曰:国有沃野之饶而民不足于食者,工商盛而本业荒也;有山海之货而民不足于财者,不务民用而淫巧众也(1)。故川原不能实漏卮(2),山海不能赡溪壑(3)。是以盘庚萃居(4),舜藏黄金(5),高帝禁商贾不得仕宦(6),所以遏贪鄙之俗而醇至诚之风也(7)。排困市井(8),防塞利门(9),而民犹为非也,况上之为利乎?《传》曰:“诸侯好利则大夫鄙,大夫鄙则士贪,士贪则庶人盗(10)。”是开利孔为民罪梯也(11)。
【注释】
(1)淫巧:过于精巧的物品,指奢侈品。
(2)漏卮:有漏洞的酒杯。
(3)壑:山谷。
(4)盘庚:商朝的国王。萃:草。盘庚曾迁都于殷(今河南安阳)。初到时,居住茅屋,所以叫“萃居”。
(5)舜:古代传说中的原始社会部落联盟的领袖。舜藏黄金,见《淮南子·泰族训》。传说舜把黄金(即铜)藏到深山里,目的在于堵塞人民的贪财之心。
(6)高帝:指汉高祖刘邦。为了打击商人,刘邦曾下令,商人不得穿丝绸、乘车,租税也很重。后来又规定商人子弟不得做官。
(7)遏:遏制,制止。醇:纯正,培养。
(8)排困:排斥,抑制。市井:本指商人做买卖的地方,这里指商人。
(9)防塞:堵塞,杜绝。利门:求利的门路。
(10)文见《说苑·贵德篇》。但文有异。
(11)利孔:谋利的门路。罪梯:犯罪的阶梯。
【译文】
文学说:国家有肥沃富饶的土地,而百姓还吃不饱,是由于工商业兴盛而农业荒废的缘故;有山林大海出产的各种财货,而百姓仍然不富裕,是由于不努力生产人们的必需品,而制作了过多的奢侈品的缘故。所以,大河的水也装不满漏的酒器,山林大海所产的丰富财货也填不满深沟峡谷。因此,盘庚住茅屋,舜藏起黄金,高帝禁止商人做官,为的是遏止贪鄙的习俗,培养人们诚朴的风气。抑制商人,堵塞求利的门路,尚且还有人为非作歹,更何况朝廷带头牟利呢?《公羊传》上说:“诸侯好利,大夫就卑鄙;大夫卑鄙,士就贪财;士贪财,老百姓就要偷盗。”这就是打开了求利的门路,给人们提供了犯罪的阶梯。
大夫曰:往者郡国诸侯各以其方物贡输,往来烦杂,物多苦恶,或不偿其费。故郡国置输官以相给运,而便远方之贡,故曰均输。开委府于京师,以笼货物。贱即买,贵则卖。是以县官不失实,商贾无所贸利,故曰平准。平准则民不失职,均输则民齐劳逸。故平准、均输所以平万物而便百姓,非开孔利为民罪梯者也。
【注释】
贡输:把特产运送到京师里,进贡给中央。
苦恶:指东西质量粗劣。
委府:仓库。
笼:收归国有的意思。
县官:指朝廷、政府。实:实物。
贸利:下文作“侔利”,《史记》、《汉书》皆作“牟利”,都是旧社会投机商哄抬物价,牟取暴利的意思。
平准:平定物价。这里指平衡物价的政策。
失职:失业。
齐劳逸:劳逸均衡。
【译文】
大夫说:过去各地诸侯,把本地特产作为贡物运到京城,往来既麻烦又困难,货物大多数很粗劣,有的东西的价值还不够抵偿它的运费。因此,在各郡国设置均输官,来帮助运输,便利于远方交纳贡物,所以叫做均输。在京城设立仓库,用来收购和贮存货物,物价贱时就买进,物价贵时就卖出。因此,政府手里掌握着实物,商人不能牟取暴利,所以叫做平准。实行平准,百姓就能各安其业;实行均输,百姓的劳逸就均衡得当。所以,平准、均输是为了平抑物价而方便百姓,决不是打开牟利的门路而成为人们犯罪的阶梯。
文学曰:古者之赋税于民也,因其所工(1),不求所拙(2)。农人纳其获,女工效其功(3)。今释其所有(4),责其所无(5)。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问者(6),郡国或令民作布絮(7),吏恣留难(8),与之为市(9)。吏之所入,非独齐、阿之缣(10),蜀、汉之布也(11),亦民间之所为耳。行奸卖平(12),农民重苦(13),女工再税,未见输之均也。县官猥发(14),阖门擅市(15),则万物并收。万物并收,则物腾跃(16)。腾跃,则商贾侔利。自市(17),则吏容奸(18)。豪吏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19),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20),未见准之平也。盖古之均输,所以齐劳逸而便贡输,非以为利而贾万物也。
【注释】
(1)工:工巧,这里引申为特产。
(2)拙:笨拙。这里指不擅长的。
(3)女工:指劳动妇女。效其功:呈献自己的劳动成果。功,这里主要指纺织品。
(4)释:放弃。
(5)责:索取。
(6)间者:近来。
(7)布絮:粗的丝绵。
(8)恣留难:任意刁难。
(9)与之为市:强行收购。市,交易。
(10)“阿”原作“陶”,今据洪颐煊说校改。阿,今山东省东阿县。齐、阿都是汉代丝绸的著名产地。缣:细绢。
(11)汉:今陕西省汉中一带地区。“蜀”、“汉”都是汉代麻布的著名产地。(12)行奸卖平:用欺诈的手段,低价买进,高价卖出。
(13)重苦:加倍受苦。
(14)猥发:乱发号令。猥,杂乱。
(15)阖门:关闭城门。擅市:垄断市场。擅,独占。
(16)腾跃:飞涨。
(17)自市:指官吏自己经营贸易。
(18)吏客奸:官吏和奸商互相勾结。容,包庇。
(19)“吏”原作“而”,今据撄宁斋钞本、沈延铨本及《续汉书·百官志》注、《通典》改正。待其急:等到买主有紧急需要时,高价出卖,即囤积居奇。
(20)轻贾:不法商人。
【译文】
文学说:古时向百姓征税,是征收他们的特产,不强求其不能生产的东西,所以农民交纳农产品,妇女交纳纺织品。现在,放弃他们生产的东西,而索取他们不能生产的东西。百姓只好贱价卖出自己的产品,换回政府所要征收的东西,以满足其需求,近来,有的地方命令百姓生产布絮,官吏任意刁难,强行收购。官吏所征收的,不仅是齐、阿的细绢,蜀、汉的麻布,而且也有民间所生产的其他物品。他们采用欺诈手段,低价收购,使农民加倍受苦,妇女再次纳税,看不到所谓均输均在哪里。官府乱发号令,关闭城门,垄断市场,什么东西部收购。什么东西都收购,物价就飞涨。物价飞涨,商人就能牟取暴利。官吏自己经商,就会和奸商勾结,豪吏、富商乘机囤积居奇,等到市场上缺货时就高价出害。这些奸商污吏,低价购进以高价出售,看不到所谓平准平在哪里。古代的均输是用来调节劳逸,便利贡物的运输,并不是为获取暴利而收购一切货物。
文学曰:古者之赋税于民也,因其所工(1),不求所拙(2)。农人纳其获,女工效其功(3)。今释其所有(4),责其所无(5)。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问者(6),郡国或令民作布絮(7),吏恣留难(8),与之为市(9)。吏之所入,非独齐、阿之缣(10),蜀、汉之布也(11),亦民间之所为耳。行奸卖平(12),农民重苦(13),女工再税,未见输之均也。县官猥发(14),阖门擅市(15),则万物并收。万物并收,则物腾跃(16)。腾跃,则商贾侔利。自市(17),则吏容奸(18)。豪吏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19),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20),未见准之平也。盖古之均输,所以齐劳逸而便贡输,非以为利而贾万物也。
【注释】
(1)工:工巧,这里引申为特产。
(2)拙:笨拙。这里指不擅长的。
(3)女工:指劳动妇女。效其功:呈献自己的劳动成果。功,这里主要指纺织品。
(4)释:放弃。
(5)责:索取。
(6)间者:近来。
(7)布絮:粗的丝绵。
(8)恣留难:任意刁难。
(9)与之为市:强行收购。市,交易。
(10)“阿”原作“陶”,今据洪颐煊说校改。阿,今山东省东阿县。齐、阿都是汉代丝绸的著名产地。缣:细绢。
(11)汉:今陕西省汉中一带地区。“蜀”、“汉”都是汉代麻布的著名产地。(12)行奸卖平:用欺诈的手段,低价买进,高价卖出。
(13)重苦:加倍受苦。
(14)猥发:乱发号令。猥,杂乱。
(15)阖门:关闭城门。擅市:垄断市场。擅,独占。
(16)腾跃:飞涨。
(17)自市:指官吏自己经营贸易。
(18)吏客奸:官吏和奸商互相勾结。容,包庇。
(19)“吏”原作“而”,今据撄宁斋钞本、沈延铨本及《续汉书·百官志》注、《通典》改正。待其急:等到买主有紧急需要时,高价出卖,即囤积居奇。
(20)轻贾:不法商人。
【译文】
文学说:古时向百姓征税,是征收他们的特产,不强求其不能生产的东西,所以农民交纳农产品,妇女交纳纺织品。现在,放弃他们生产的东西,而索取他们不能生产的东西。百姓只好贱价卖出自己的产品,换回政府所要征收的东西,以满足其需求,近来,有的地方命令百姓生产布絮,官吏任意刁难,强行收购。官吏所征收的,不仅是齐、阿的细绢,蜀、汉的麻布,而且也有民间所生产的其他物品。他们采用欺诈手段,低价收购,使农民加倍受苦,妇女再次纳税,看不到所谓均输均在哪里。官府乱发号令,关闭城门,垄断市场,什么东西部收购。什么东西都收购,物价就飞涨。物价飞涨,商人就能牟取暴利。官吏自己经商,就会和奸商勾结,豪吏、富商乘机囤积居奇,等到市场上缺货时就高价出害。这些奸商污吏,低价购进以高价出售,看不到所谓平准平在哪里。古代的均输是用来调节劳逸,便利贡物的运输,并不是为获取暴利而收购一切货物。
文学曰:古者之赋税于民也,因其所工(1),不求所拙(2)。农人纳其获,女工效其功(3)。今释其所有(4),责其所无(5)。百姓贱卖货物,以便上求。问者(6),郡国或令民作布絮(7),吏恣留难(8),与之为市(9)。吏之所入,非独齐、阿之缣(10),蜀、汉之布也(11),亦民间之所为耳。行奸卖平(12),农民重苦(13),女工再税,未见输之均也。县官猥发(14),阖门擅市(15),则万物并收。万物并收,则物腾跃(16)。腾跃,则商贾侔利。自市(17),则吏容奸(18)。豪吏富商积货储物以待其急(19),轻贾奸吏收贱以取贵(20),未见准之平也。盖古之均输,所以齐劳逸而便贡输,非以为利而贾万物也。
【注释】
(1)工:工巧,这里引申为特产。
(2)拙:笨拙。这里指不擅长的。
(3)女工:指劳动妇女。效其功:呈献自己的劳动成果。功,这里主要指纺织品。(4)释:放弃。
(5)责:索取。
(6)间者:近来。
(7)布絮:粗的丝绵。
(8)恣留难:任意刁难。
(9)与之为市:强行收购。市,交易。
(10)“阿”原作“陶”,今据洪颐煊说校改。阿,今山东省东阿县。齐、阿都是汉代丝绸的著名产地。缣(jian):细绢。
(11)汉:今陕西省汉中一带地区。“蜀”、“汉”都是汉代麻布的著名产地。(12)行奸卖平:用欺诈的手段,低价买进,高价卖出。
(13)重苦:加倍受苦。
(14)猥发:乱发号令。猥,杂乱。
(15)阖门:关闭城门。擅市:垄断市场。擅,独占。
(16)腾跃:飞涨。
(17)自市:指官吏自己经营贸易。
(18)吏客奸:官吏和奸商互相勾结。容,包庇。
(19)“吏”原作“而”,今据撄宁斋钞本、沈延铨本及《续汉书·百官志》注、《通典》改正。待其急:等到买主有紧急需要时,高价出卖,即囤积居奇。
(20)轻贾:不法商人。
【译文】
文学说:古时向百姓征税,是征收他们的特产,不强求其不能生产的东西,所以农民交纳农产品,妇女交纳纺织品。现在,放弃他们生产的东西,而索取他们不能生产的东西。百姓只好贱价卖出自己的产品,换回政府所要征收的东西,以满足其需求,近来,有的地方命令百姓生产布絮,官吏任意刁难,强行收购。官吏所征收的,不仅是齐、阿的细绢,蜀、汉的麻布,而且也有民间所生产的其他物品。他们采用欺诈手段,低价收购,使农民加倍受苦,妇女再次纳税,看不到所谓均输均在哪里。官府乱发号令,关闭城门,垄断市场,什么东西部收购。什么东西都收购,物价就飞涨。物价飞涨,商人就能牟取暴利。官吏自己经商,就会和奸商勾结,豪吏、富商乘机囤积居奇,等到市场上缺货时就高价出害。这些奸商污吏,低价购进以高价出售,看不到所谓平准平在哪里。古代的均输是用来调节劳逸,便利贡物的运输,并不是为获取暴利而收购一切货物。
[book_title]力耕第二
【题解】
力耕,即努力耕种,这是文学一方面的主张,大夫则以“富国何必用本农,足民何必井田”驳斥之。
大夫曰:王者塞天财(1),禁关市,执准守时(2),以轻重御民(3)。丰年岁登,则储积以备乏绝;凶年恶岁,则行币物(4);流有余而调不足也(5)。昔禹水汤旱(6),百姓匮乏,或相假以接衣食(7)。禹以历山之金,汤以庄山之铜,铸币以赎其民(8),而天下称仁。往者财用不足,战士或不得禄(9),而山东被灾(10),齐、赵大饥(11),赖均输之畜(12),仓廪之积(13),战士以奉(14),饥民以赈(15)。故均输之物,府库之财,非所以贾万民而专奉兵师之用,亦所以赈困乏而备水旱之灾也。
【注释】
(1)塞:掌握,控制。天财:自然资源。
(2)准:平衡的工具。这里指平衡物价。
(3)轻重:指秦、汉时一些理财家的轻重经济思想和经济政策。它包括的内容很广泛,其核心是要求国家运用行政和经济力量,调节物资的供求和价格水平,以巩固新兴地主阶级的统治。御:管理。
(4)行:发行。币物:货币和财物。
(5)流:调配。调:周济。
(6)禹:夏朝的国王。汤:商朝的国王。
(7)假:借贷。接衣食:用借贷来的货币或粮食接济衣食的需要。
(8)“赎”原作“赠”,今改。赎,用钱或财物换回抵押品。传说商汤王时有旱灾,夏禹时有水灾,老百姓有的没吃的,卖掉了子女,商汤王用庄山的铜,夏禹用历山的金(铜)铸钱,给百姓赎回卖掉的子女。事见《管子·山权数》。
(9)禄:粮饷,给养。
(10)山东:汉人常用语,泛指函谷关以东。被灾:遭受水灾。山东被灾,指汉武帝元狩三、四年(公元前120——前119)发生的大水灾。
(11)齐、赵:春秋和战国时诸侯国名。“齐”,在今山东省东北部。“赵”,在今山西省中部、陕西省东北角、河北省西南部。本文指齐、赵过去管辖的地区。
(12)畜:通“蓄”,积储,储备。
(13)仓廪:粮库。
(14)奉,俸给。
【译文】
大夫说:国君应该控制自然资源,管理关卡集市,掌握平衡物价的权力,守候时机,根据轻重之策来管理百姓。丰收的年岁,就储积粮食以备饥荒;灾荒的年岁,就发行货币和财物,用积贮的物品来周济不足。从前,夏禹时闹水灾,商汤时闹旱灾,老百姓很贫困,有的要靠借贷来过日子。在这种情况下,夏禹就用历山的金(铜),商汤就用庄山的铜铸成钱币,救济老百姓,大家都颂扬他们“仁慈”。过去,国家的财用不足,有的军队得不到给养。同时,山东地区遭到灾荒,齐、赵之地发生饥荒,全靠实行均输法所积蓄的财富和国家仓库中贮藏的粮食,才使军队得到给养,饥饿的百姓得到救济。所以,实行均输法所积累起来的物品和国库里的财物,并不是从老百姓那里收来专供军队费用,也是为了救济百姓,防备水旱灾荒。
文学曰:古者,十一而税(1),泽梁以时入而无禁(2)。黎民咸被南亩而不失其务(3)。故三年耕而余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4)。此禹、汤所以备水旱而安百姓也。草莱不辟(5),田畴不治(6),虽擅山海之财(7),通百末之利(8),犹不能赡也(9)。是以古者尚力务本而种树繁(10),躬耕趣时而衣食足(11),虽累凶年而人不病也(12)。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13),二者修(14),则国富而民安也。《诗》云:“百室盈止,妇子宁止”也(15)。
【注释】
(1)十一而税:征收农民所收获的十分之一作为贡税。
(2)泽梁:“泽”湖泊、鱼塘;“梁”,水塘拦水的土堰。时:时节。
(3)被:到,南亩:田地。不失其务:指不荒废农事。
(4)这两句出自《礼记·王制篇》。
(5)草莱:杂草。
(6)田畴:农田。
(7)擅:据有。
(8)“末”原作“味”,今据《御览》八四三引改正。
(9)赡:这里是富足的意思。
(10)尚力务本:奖励从事农业劳动。种树:种植。
(11)趣:同“趋”,“趣时”,即赶时节,指不误农时。
(12)累:遭受,遭到。病:忧虑,害怕。
(13)稼穑:种植和收割。
(14)修:搞好。
(15)文见《诗经·周颂·良耜》。百室:百家。盈:满,富足。止:语尾助词,表示肯定的语气。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农民交十分之一的税,按时节到湖泊鱼塘捕鱼,国家不禁止,百姓都能耕田种地,农业不荒废。所以耕种三年就有一年的余粮,耕种九年就有三年的余粮。夏禹、商汤就是用这种办法来防备水旱灾荒,使百姓安居乐业的。如果荒草不铲除,田地不耕种,即使占有山海的财富,广开各种取利的途径,还是不能使国家富足的。所以,古时候奖励人们从事农业劳动,努力耕种,不误农时,衣食充裕,即使遭到荒年,人们也不害怕。穿衣吃饭是老百姓的根本需要,耕作收割是老百姓最主要的事情。如果这两方面都搞好了,就能使国家富足,百姓安宁。就像《诗经》上说的那样:“家家户户富足,妇女小孩安宁”了。
大夫曰:圣贤治家非一宝(1),富国非一道(2)。昔管仲以权谲霸(3),而纪氏以强本亡(4)。使治家养生必于农,则舜不甄陶而伊尹不为庖(5)。故善为国者,天下之下我高,天下之轻我重。以末易其本(6),以虚易其实(7)。今山泽之财,均输之藏,所以御轻重而役诸侯也(8)。汝、汉之金(9),纤微之贡(10),所以诱外国而钓胡、羌之宝也(11)。夫中国一端之缦(12),得匈奴累金之物,而损敌国之用。是以骡驴馲驼(13),衔尾入塞(14),■騱騵马(15),尽为我畜,鼲鼦狐貉(16),采旃文罽(17),充于内府,而璧玉珊瑚琉璃(18),咸为国之宝。是则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也。异物内流则国用饶,利不外泄则民用给矣。《诗》曰:“百室盈止,妇子宁止。”
【注释】
(1)“宝”原作“室”,因“宝”原作“”,字形和“室”相似而误,今改。宝:妙法。
(2)道:方法,途径。
(3)权谲:权术诡诈。
(4)此句原作“范氏以强大亡”,今据张敦仁说校改。“纪”,西周时诸侯国名,在今山东省寿光县东南,春秋时被齐国灭掉。后来,纪国人以国为姓,故称纪氏。这里指国王。据《管子》上记载:纪氏注意发展农业,但不能很好管理,粮食流出境外,终于被齐国灭掉。
(5)甄陶:用土烧制陶器。相传舜为本部落首领以前,烧过陶器。伊尹:商汤的大臣。
(6)末:工商业。本:农业。易:改变,代替。
(7)“易”原作“荡”,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易,交换。
(8)役:役使。
(9)汝:汝水,在今河南省境内。汉:汉水,在今湖北省境内。
(10)纤微:精细的丝织品。
(11)胡:汉人对匈奴的称呼。羌:我国古代西部的少数民族。
(12)端:古代的度量单位,长短各说不同,有说两丈为一端的(《小尔雅》),有说六丈的(《集韵》),有说一丈六尺的(《六书故》)。缦:无文彩的丝绸。
(13)馲:音义同“骆”。“馲驼”,即骆驼。
(14)衔尾:咬着尾巴。形容牲畜一头接着一头,成群结队的样子。塞:边境的城门。(15)■騱:野马。騵:黄色白腹的马。
(16)鼲:灰鼠,皮可做皮袄。鼦:同“貂”。
(17)采旃:彩色的毡子。“旃”古通“毡”。文罽(j@):有花纹的毯子。(18)璧玉:平圆形中间有孔的玉。珊瑚:一种腔肠动物所分泌的石灰质的东西,形状像树枝,多为红色,可以作装饰品。琉璃:一种用铅和钠的硅酸化合物烧制成的釉料。
【译文】
大夫说:有才能的人治家的方法不止是一种,使国家富裕的途径也并非一个。从前,管仲筹策谋划辅助齐桓公成就了霸业,而纪氏由于只搞农业亡了国。如果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必须从事农业,那么舜就不应该去制作陶器,伊尹也不应当去当厨师。所以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应该是天下人认为卑贱的,他认为高贵;天下人所轻视的,他却重视。用工商业代替农业,用无用的东西换取有用的。现在从山林川泽取得的财富,实行均输法所获得的积累,是为了施用轻重之法来役使天下的诸侯。汝、汉一带的金子,各地进贡的丝织品,可以引诱外国人和换取胡、羌的珍贵财物。用我们两丈丝绸,就能得到匈奴的很多贵重物品,从而减少了他们的财物。这样,骡、驴、骆驼就可以成群结队地进到边塞之内,各种良马也都变成了我国的牲畜,鼠皮、貂皮、狐貉等各种贵重皮料,彩色的毡子,有花纹的毯子将充满皇宫里的仓库,璧玉、珊瑚、琉璃也都成了我国的宝贵物品。这样,外部的各种物品源源不断地运进来,而内地的财物不外流。外族的东西运进来,国家财用就充足,自己的财物不外流,人民家用就丰足。这才是《诗经》上说的:“家家户户富足,妇女小孩都安宁。”
文学曰:古者,商通物而不豫(1),工致牢而不伪(2),故君子耕稼田鱼(3),其实一也。商则长诈,工则饰骂(4),内怀闚■而心不作(5),是以薄夫欺而敦夫厚。昔桀女乐充宫室(6),文绣衣裳(7),故伊尹高逝游薄(8),而女乐终废其国。今骡驴之用,不中牛马之功(9),鼲鼦旃罽,不益绵绨之实。美玉珊瑚出于昆山(10),珠玑犀象出于桂林(11),此距汉万有余里。计耕桑之功,资财之费,是一物而售百倍其价一也,一揖而中万钟之粟也(12)。夫上好珍怪,则淫服下流(13),贵远方之物,则财货外充。是以王者不珍无用以节其民,不爱奇货以富其国。故理民之道,在于节用尚本(14),分土井田而已(15)。
【注释】
(1)豫:诳诈,欺骗。
(2)牢:结实,坚固。
(3)“田鱼”即“佃渔”,古通;打猎,捕鱼。
(4)饰骂:“骂”应为“■(ma),“饰■”即饰巧,作假。(一说饰骂是指抬高物价)(5)闚■:同“窥窬”,就是窥伺的意思。这里指商人窥伺时机投机取利。怍:惭愧。
(6)桀:夏朝最后的君主。女乐:歌妓。
(7)裳:女人穿的裙子。文绣:衣裙上所绣的文采。
(8)薄:同“毫”,商朝国都,在今河南省商丘县西南。高逝:远走。
(9)不中:不相当,比不上。
(10)昆山:即昆仑山。
(11)玑:不圆的珠子。桂林,秦汉时郡名,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
(12)揖:同“挹”,“一楫”,这里指一捧东西。钟:古量器名,合六十四斗。
(13)淫服:奇装异服。这里指奢侈的习气。
(14)节:节俭。尚本:重视农业。
(15)井田:我国奴隶制社会的土地制度。奴隶主为计算自己封地的大小和监督奴隶劳动,把土地划分成许多方块,像“井”字的形状,故称“井田”。其中央一块为公田,八家为私田,同养公田。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商人流通万物而不欺骗顾客,工匠制作坚固的器物而不弄虚作假。所以,君子不论是从事农耕,还是打猎捕鱼,都是一样的真诚老实。现在,商人擅长欺骗,工匠喜欢作假,心怀鬼胎而不感到羞愧,结果本来就刻薄的人会更加欺诈,而老实的人也会变得刻薄了。从前夏桀奢侈淫逸,歌妓充满宫中,她们的衣着特别华丽,所以伊尹远离夏桀,到商朝国都薄地去活动,结果,歌妓使夏桀亡了国。现在,外来的骡、驴的用途,抵不上我们的牛、马的功用,鼠皮、貂皮、毛毡、花毯,也比不上我们华丽的丝绸的实用。美玉,珊瑚产于昆仑山,珍珠、犀牛、大象产于桂林,这些地方离我门都有一万多里。按照种田养蚕的劳动来计算一下购买这些物品的费用,就等于一件物品要用百倍的价钱,就是一捧东西也需要万钟谷子,这太不合算了。如果朝廷喜欢珍贵的东西,那么奢侈的习俗就会流行于百姓中间,如果朝廷以远方的东西为贵,那么货财就会外流。所以,帝王不以无用之物为宝,以使百姓知道节俭,不喜爱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以使国家富裕起来。治理百姓的方法,在于让他们节俭重农,用井田制的方法分配土地就行了。
大夫曰:自京师东西南北,历山川,经郡国,诸殷富大都,无非街衢五通,商贾之所臻,万物之所殖者。故圣人因天时,智者因地财,上士取诸人,中士劳其形。长沮、桀溺,无百金之积,跖■之徒,无猗顿之富,宛、周、齐、鲁,商遍天下。故乃商贾之富,或累万金,追利乘羡之所致也。富国何必用本农,足民何必井田也?
【注释】
京师:指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地。
因:根据,顺应。天时:自然界的变化。
上士:指聪明的人。
中士:指不聪明、能力较差的人。形:身体。这是桑弘羊的地主剥削阶级的“上智下愚”思想的表现。
长沮、桀溺:春秋时楚国的两个农民。孔丘到楚国去,路过他们身边,要子路去向他们打听渡口的所在。结果,被他们嘲笑了一顿。事见《论语·微子篇》。
跖:穿,踩。■:同“屩”,草鞋。“跖■”,这里指普通劳动人民。猗顿:春秋时鲁人,因在猗氏县(今山西省安泽县东南)经营煮盐及畜牧致富,故名猗顿。事见《史记·货殖列传》。
宛:西汉县名,即今河南省南阳市。周:指东周的京都,即今河南省洛阳市。齐:这里指临淄,即今山东省临淄县。鲁:指曲阜,即今山东省曲阜市。宛、周、齐、鲁,是汉时的四大都市,都是大商人产生和聚居的地方。
“商”原作“万”,涉下文“或累万金”而误,今据卢文弨说校改。
羡:盈余。乘羡,谋取超额利润的意思。
【译文】
大夫说:从京城向四方,通过高山、大河,到各个郡县,凡是繁华的城市,无不是道路四通八达,商人云集,各种货物具备。所以有才能的人顺应自然的变化,有智慧的人善于利用地利,聪明的人靠别人供养,不聪明的人靠自己劳动。长沮、桀溺不可能有百金的积蓄,穿草鞋的人不可能有猗顿那样富裕,宛、周、齐、鲁等地的商人走遍天下。所人商人很富裕,有的多达万金的财富,这是由于追求财利谋取超额利润的结果。因此,使国家富裕何必从事农业,使百姓富裕为什么一定要采取井田制的办法呢?
文学曰:洪水滔天,而有禹之绩,河水泛滥,而有宣房之功。商纣暴虐,而有孟津之谋,天下烦扰,而有乘羡之富。夫上古至治,民朴而贵本,安愉而寡求。当此之时,道路罕行,市朝生草。故耕不强者无以充虚,织不强者无以掩形。虽有凑会之要,陶、宛之术,无所施其巧。自古及今,不施而得报,不劳而有功者,未之有也。
【注释】
宣房: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黄河在瓠子口(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决口,堵塞后,在坝上建筑一座宫殿,取宣泄防备的意思,名叫“宣房宫”。见《史记·河渠书》。商纣:商朝最后的国王,名辛,“纣”是谥号。
孟津:又叫盟津,古渡口名,在今河南省孟县西南河阳渡。周武王伐纣,与诸侯会盟于此,故名。
市朝:这里指古代官吏办公事的地方,也是众人聚集之地,与《本议篇》中的“市朝”不同。陶:即陶朱公(范蠡),战国时,他辅助越王勾践打败吴国后,离开越国,隐瞒姓名,经商做买卖,到陶地,自称朱公,后人称他陶朱公。
“宛”原作“室”,今据孙诒让说校改。宛,指宛孔氏,战国时以冶铁经商致富的大商人。见《史记·货殖列传》。
【译文】
文学说:由于洪水泛滥,才有大禹治水的功绩,由于黄河决口,才有宣房宫的建造。由于商纣王凶恶残酷,才引起周武王会诸侯于孟津,共谋讨伐商纣王,天下混乱,才使商人乘机谋利发财。远古时代,国家管理得很好,那时百姓敦朴,重视农业,平静快乐,要求不多。那时,路上行人稀少,公众聚集的地方杂草丛生。在那种情况下,谁要是不努力种田就吃不饱肚子,谁要是不好好织布就没有衣服穿。虽然那时也有聚集的机会,但即使有陶朱公、苑孔氏的经商手段,也无法投机取巧。从古到今,不给人家东西而想得到报酬,不劳动就想有收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的。
[book_title]通有第三
【题解】
通有,就是通有无的意思。大夫列举大量事实,提出“均有无而通万物”,作为实行均输政策的理论根据,驳斥了文学的“力耕”之说和“远方之物不交”,不和外界往来的闭关自守的保守思想。
大夫曰:燕之涿、蓟(1),赵之邯郸(2),魏之温、轵(3),韩之荥阳(4),齐之临淄(5),楚之宛丘(6),郑之阳翟(7),三川之二周(8),富冠海内,皆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也,居五都之冲,跨街衢之路也(9)。故物丰者民衍(10),宅近市者家富。富在术数(11),不在劳身(12);利在势居(13),不在力耕也。
【注释】
(1)燕:见《本议篇》注释。涿:春秋时燕国地名,今河北省涿县。蓟:今北京市,春秋时为燕国国都。
(2)赵:见《力耕篇》注释。邯郸:春秋时赵国都城,今河北省邯郸市。
(3)魏:战国时魏地,今河南省北部、山西省西南部。温、轵:魏国地名。温,今河南省温县。轵,今河南省济源县。
(4)韩:战国时韩地、今陕西省东部、河南省西北部。荥阳:韩国地名,今河南省荥阳县。
(5)齐:见《本议篇》注释。临淄:齐国都城,今山东省临淄县。
(6)宛丘:春秋时陈国都,今河南省淮阳县。
(7)郑:春秋时国名,今河南省中部一带,后为韩所灭,并将国都迁至新郑。这里郑也就是韩。阳翟:韩徙新郑前的国都,今河南省禹县。
(8)三川:东周以伊水、洛水、黄河为三川。秦在这里设三川郡。二周:本指西周公和东周公。这里指东周公的封地巩县和西周公的封地河南(洛阳西)。
(9)这两句原作“居五诸侯之衢,跨街冲之路也”,今改正。汉时五都指洛阳、邯郸、临淄、宛城、成都。冲:交通要道。衢:指四通八达的道路。
(10)衍:富裕。
(11)术数:筹划,这里指会做生意。
(12)劳身:指体力劳动。
(13)势居:指所处的地位。
【译文】
大夫说:燕地的涿、蓟,赵地的邯郸,魏地的温、轵,韩地的荥阳,齐地的临淄,楚地的宛丘,郑地的阳翟,还有处在三川之滨的洛阳和巩县,都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天下有名的都城。这些地方之所以富裕,并不是靠耕田种地,而是因其处在五大都城之间,占据交通要道。所以,物产丰富的地方百姓就富裕,靠近都市的人家就有钱。富裕在于会做生意,不在于体力劳动;获利在于处在好的位置,不在于努力耕作。
文学曰:荆、扬南有桂林之饶(1),内有江湖之利,左陵阳之金(2),右蜀、汉之材(3),伐木而树谷(4),燔莱而播粟(5),火耕而水耨(6),地广而饶财;然民鮆窳偷生(7),好衣甘食,虽白屋草庐(8),歌讴鼓琴,日给月单(9),朝歌暮威(10)。赵、中山带大河(11),纂四通神衢(12),当天下之蹊(13),商贾错于路(14),诸侯交于道;然民淫好末,侈靡而不务本(15),田畴不修(16),男女矜饰(17),家无斗筲(18),鸣琴在室。是以楚、赵之民,均贫而寡富。宋、卫、韩、梁好本稼穑(19),编户齐民(20),无不家衍人给。故利在自惜,不在势居街衢;富在俭力趣时(21),不在岁司羽鸠也(22)。
【注释】
“扬”原作“阳”,今据张之象本、沈延铨本改正。荆、扬,古州名,见《本议篇》注释。桂林,解见《力耕篇》注释。
《汉书·地理志》上:“丹阳郡:陵阳。”王先谦《补注》:“据《一统志》,今石埭县,汉陵阳地,贵阳、铜陵,半入陵阳境。”铜陵以有铜矿名,此即所谓“陵阳之金”也。蜀、汉:指西汉时的蜀郡和汉中郡。蜀郡在今四川省北部;汉中郡在今陕西省南部和湖北省西北部。
树谷:种植庄稼。
燔:焚烧。播粟:指播种庄稼。
火耕:古时开荒种地的耕作方法,先用火烧尽荒草,而后播种耕作。水耨:古时放水把草沤烂的除草方法。
“然民”原作“然后”,今改。下文“然民淫好末”,句法与此正同。鮆:同“砦”,鮆窳,懒惰。
白屋草庐:即白茅草房。
日给月单:给,丰足。“单”,同“殚”,尽,空。指生活没有计划。朝歌暮戚:早上唱歌,晚上忧愁。
(11)赵:战国时国名,今河北省南部及山西省东南部、河南省黄河以北地区。中山:汉中山国,今河北省定县地区。带:靠近。大河:黄河。古时黄河故道曾经河北省流入海河。
(12)纂:汇合,连接。
(13)蹊:道路。
(14)错:交叉着。
(15)侈靡:奢侈浪费。
(16)修:整治。
(17)矜饰:讲究打扮。
(18)筲,竹子编的盛米的器具(竹筲箕)。家无斗筲,家里连一斗一筲箕的粮食也没有。
(19)宋、卫、韩、梁:皆汉时地名。宋,在今河南省商丘县以东至江苏省铜山县以西一带。卫,今河北省濮阳县一带。韩,见前。梁,在陈留以东,北界泰山。稼穑:种植和收割。
(20)编户:指编在户口册内的人。齐民:平民。
(21)趣:同“趋”。趋时,赶时,抓紧时间。
(22)司:管理,从事于。羽鸠:周时征收羽、鸠两种赋税的官吏名。(一说管理农业的官)
【译文】
文学说:荆州、扬州南边有富饶的桂林,内有江河湖泊的水产,东有陵阳的铜矿,西有蜀郡、汉中的木材,在那里,伐掉树木就能种庄稼,烧掉野草就能播种,简单地火耕水耨就可以长庄稼,可谓是土地广阔,财物丰富;然而那些地方的人很懒惰,穿好的,吃好的,虽然住着简陋的茅草房,还是整天唱歌弹琴,吃了上顿不顾下顿,早上还在欢乐歌唱,晚上又感到忧愁。此外,赵地中山,靠近黄河,居天下之中,汇合各路交通的要冲,商人和诸侯来往于这条路上;然而那里的百姓奢侈浪费,好逸恶劳,不重视农业,田地不整治,男女讲究打扮,家里没有隔宿的存粮,还在屋里弹瑟作乐。因此,楚、越地方的人都是一样的贫困,很少有富足的。宋、卫、韩、梁等地的百姓重视农业,努力耕种,普普通通的人家,无不是家富人足。所以,得利在于自己爱惜财物,不在于居住在商业和交通发达的地方;富裕在于自己努力按时耕种,不在于每年派官吏从事于羽、鸠赋税的征收。
大夫曰:五行(1),东方木,而丹,章有金铜之山(2);南方火,而交趾有大海之川(3);西方金,而蜀、陇有名材之林;北方水,而幽都有积沙之地(4)。此天地所以均有无而通万物也。今吴、越之竹(5),隋、唐之材(6),不可胜用,而曹、卫、梁、宋(7),采棺转尸(8);江湖之鱼,莱、黄之鲐(9),不可胜食,而邹、鲁、周、韩(10),藜藿蔬食(11)。天地之利无不赡,而山海之货无不富也;然百姓匮乏,财用不足,多寡不调,而天下财不散也(12)。
【注释】
五行:指金、木、水、火、土。古代五行家把金木水火土与东南西北中互相配合,故有东方木、南方火等说法,其实是没有科学根据的。
丹:丹阳,西汉时郡名,在今江苏省、安徽省长江以南地区。章:章山,在今江西省南城县东北。
交趾:汉郡名,今越南北部地。
幽都:即幽州,今河北省北部、山东半岛及辽宁省等地。积沙之地:沙漠地带。吴:春秋时国名,在今长江下游一带。越:春秋时国名,在今浙江省一带。这里都出产竹子。隋:同“随”,春秋时国名,今湖北省随县南。唐:春秋时国名,今河南省唐河县。曹:古国名,今山东省曹县地。卫:古国名,今河南省滑县一带。梁:古国名,今陕西省韩城县南。宋:春秋虞国时国名,今河南省东部和山东、江苏、安徽部分地区。采棺:用柞木做的简陋棺村。转尸:抛弃尸体。
莱:周时国名,今山东省黄县东南。黄:今山东省黄县。鲐:一种海鱼,俗名鲐巴鱼。
邹:古国名,今山东省邹县一带。鲁,古国名,今山东省西南。周:古国名,今陕西省岐山县。
(11)藜藿:两种野菜名。
(12)散:疏散,流通。
【译文】
大夫说,根据五行学说,东方属木,而丹阳、章山有丰富的金铜矿;南方属火,而交趾一带有大海大河;西方属金,而蜀、陇有名贵的木材;北方属水,而幽州一带是沙漠地带。这是天地为了平均有无,使万物流通。现在,吴、越一带的竹子,隋、唐地方的木材,多得用不完,但是曹、卫、梁、宋一带却只能用简陋的柞木为棺,或者抛弃尸体不予埋葬;江河湖泊的鱼产,莱地、黄县的鲐巴鱼,多得吃不完,但是邹、鲁、周、韩一带的人,只能吃些粗食野菜。自然资源不是不富足,山海的物产不是不丰富,然而有的地方百姓贫困,财用物品不足,财物多少不均,这是天下的财物得不到流通疏散的结果。
文学曰:古者,采椽不斫(1),茅茨不翦(2),衣布褐(3),饭土硎(4),铸金为锄,埏埴为器(5),工不造奇巧,世不宝不可衣食之物。各安其居,乐其俗,甘其食,便其器(6)。是以远方之物不交,而昆山之玉不至。今世俗坏而竞于淫靡,女极纤微,工极技巧,雕素朴而尚珍怪,钻山石而求金银,没深渊求珠玑(7),设机陷求犀象(8),张网罗求翡翠(9),求蛮貉之物以眩中国(10),徙邛、筰之货致之东海(11),交万里之财,旷日费功,无益于用。是以褐夫匹妇(12),劳疲力屈(13),而衣食不足也。故王者禁溢利,节漏费。溢利禁则反本,漏费节则民用给。是以生无乏资,死无转尸也。
【注释】
采椽:用柞本作屋顶上的木条。斫:砍削加工。
“茨”原作“屋”,今改。下文“采椽”、“茅茨”对言,即承此文。《散不足篇》:“采椽不斫、茅茨不翦”。也正作“茅茨”。茅茨(c0):盖房顶用的茅草和芦苇。布褐:粗布衣服。
土硎:土做的饮食器具。
埏埴:把粘土和合起来制造器具。
语本《老子·道德经》,是鼓吹“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始生活。
珠玑:珍珠圆的叫“珠”,不圆的叫“玑”。
机陷:为捕捉动物而设置的机关陷阱。
翡翠:珍贵的鸟名,羽毛可做装饰品。
蛮:泛指我国古代南方的少数民族。貉:泛指我国古代东北方的少数民族。眩:迷惑,迷乱。
(11)邛:汉代民族名,居住在今四川省西昌县东南。筰:汉代民族名,居住在今四川省汉源县东南。东海:泛指东边靠海的地区。
(12)褐:原作“揭”,今改。“褐夫”,指贫贱的人。褐夫匹妇,是轻视劳动人民的称呼。
(13)屈:竭。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房屋上的椽子不经木匠加工砍削,房上的茅草也不修剪,穿的是粗布衣服,吃饭用的是泥土制的饭碗,用铁铸造锄头,和土烧制陶器,工匠不制作稀奇古怪的东西,世人不珍贵寒不可穿、饥不可吃的东西。大家都是安定地居住在自己家乡,喜欢自己的风俗习惯,乐意吃本地产的粮食和使用自己做的用具。因此,不和远方交换物品,而昆山的玉石也不到内地。可是,今天的社会风俗败坏,人们都争着淫逸腐化,女工尽力纺织精细的丝织品,工匠追求奇巧的技术,把朴素的东西加以雕刻或装饰,崇尚奇珍怪异的东西,开山凿石寻求金银,下海入水捞取珍珠,设置陷阱逮捕犀牛、大象,张开罗网捕捉各种珍禽,用南北方少数民族的物品迷惑内地人,把西部地区的货物运到东部沿海地带,交换万里之外的财物,既耽误时间,又耗费人力,而且没有什么用处,造成老百姓精疲力竭,缺吃少穿。所以,皇上应该禁止追求超额利润,节减不必要的费用。追求超额利润的事情禁止了,人们就会回到农业生产上去;不必要的费用节减了,百姓就会富足。这样,活着的人就不会缺乏生活必需品,死了的人也不会弃尸不葬了。
大夫曰:古者,宫室有度,舆服以庸(1);采椽茅茨,非先王之制也。君子节奢刺俭,俭则固(2)。昔孙叔敖相楚(3),妻不衣帛,马不秣粟(4)。孔子曰:“不可,大俭极下(5)。”此《蟋蟀》所为作也(6)。《管子》曰:“不饰宫室,则材木不可胜用,不充庖厨(7),则禽兽不损其寿。无末利(8),则本业无所出,无黼黻(9),则女工不施(10)。”故工商梓匠,邦国之用,器械之备也。自古有之,非独于此。弦高贩牛于周(11),五羖赁车入秦(12),公输子以规矩(13),欧冶以熔铸(14)。《语》曰:“百工居肆,以致其事(15)”。农商交易,以利本末。山居泽处,蓬蒿■埆(16),财物流通,有以均之。是以多者不独衍,少者不独馑(17)。若各居其处,食其食,则是橘柚不鬻(18),朐卤之盐不出,旃罽不市,而吴、唐之材不用也。
【注释】
(1)舆:车子。服:衣服。庸:功劳。语本《尚书·尧典》。
(2)固:这里是简陋的意思。
(3)孙叔敖:春秋时楚庄王相。
(4)秣:喂养牲口。
(5)大:通“太”,过于。
(6)《蟋蟀》:《诗经·唐风》中的篇名。据诗序说,这首诗是为了讥刺晋僖公过于节俭而作。
(7)庖厨:厨房。
(8)“末”原作“味”,据王先谦说校改。
(9)黼黻: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
(10)今本《管子》无此文,可能是亡篇中的文字。
(11)弦高:春秋时郑国商人。“贩”原作“饭”,今从洪颐煊说校改。周:指洛阳。弦高曾到洛阳卖牛,见《史记·秦本纪》及《淮南子·氾论篇》。
(12)羖:公羊。五羖,指百里奚。赁车:租车。百里奚初为虞国大夫,晋国灭虞后被俘,又作为陪嫁奴仆送入秦国。后出走到楚,又被秦穆公以五羖(五张公羊皮)赎回,故号“五羖大夫”。事见《史记·秦中纪》。
(13)公输子:即鲁班,春秋时鲁国巧匠。
(14)欧冶:即欧冶子,春秋时人,善铸剑。
(15)语出《论语·子张篇》。百工:各种手工艺工人。肆:作坊,工场。
(16)蓬蒿:这里指野草。■埆:土地贫瘠。
(17)馑:缺乏,缺少。
(18)朐:秦代郡名,属东海郡,汉代因之,今江苏省新海连市。卤:汉县,属安定郡,今甘肃省或宁夏回族自治区境内。
【译文】
大夫说:古时候,宫室有一定的制度,车子和衣服按功劳大小赐给;用原木做椽子、用茅草盖房子的事并不是先代帝王的制度。君子节制奢侈,但也讥刺俭约,太俭朴就是简陋。过去孙叔敖当楚国的丞相时,他的妻子不穿丝绸衣服,不用粮食去喂马。孔丘就曾经说过:“不可以过于俭朴,太俭朴就和下级相接近了。”这就是《诗经·蟋蟀》所讽刺的事情。《管子》上说:“要是不装饰宫殿,木材就不能充分利用;不使厨房充满肉食,禽兽就不会被杀死。没有工商业,农业就得不到发展;衣服不装饰花纹,那么女工就不能施展技巧了。”所以,各种工商工匠,不仅是国家建设需要的,也是为了制造各种器具兵械所准备的。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并不是现在才有。春秋时,郑国的弦高就曾到洛阳去卖牛,百里奚曾经租车到秦国做生意;鲁班发明了圆规和曲尺;欧冶子冶铁铸剑。《论语》上说:“各种工匠住在作坊里,尽力把工作做好。”农业和商业之间进行交换,有利于发展农业和工商业。那些穷山深泽,荒凉贫瘠的地方,更应流通财物,互通有无。这样就可以使财物多的地方不独自富裕,财物少的地方不至于缺乏。如果都是各自住在自己的地方,吃自己出产的东西,那么桔子、柚子就没有人卖,朐、卤的盐就运不出来,市场上不会有毡子和毯子,吴、唐地区的竹子和木材就用不上了。
文学曰:孟子云(1):“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蚕麻以时,布帛不可胜衣也。斧斤以时入(2),材木不可胜用。田渔地时(3),鱼肉不可胜食。”若则饰宫室,增台榭(4),梓匠斫巨为小,以圆为方,上成云气,下成山林,则材木不足用也。男子去本为末,虽雕文刻镂,以象禽兽,穷物究变(5),则谷不足食也。妇女饰微治细(6),以成文章(7),极伎尽巧,则丝布不足衣也。庖宰烹杀胎卵(8),煎炙齐和(9),穷极五味(10),则鱼肉不足食也。当今世,非患禽兽不损,材木不胜,患僣侈之无穷也;非患无旃罽橘柚,患无狭庐糠糟也(11)。
【注释】
(1)语出《孟子·梁惠王上》,但与今本《孟子》原文有不同。
(2)斧斤:指伐木的斧子,刃横的叫“斤”,刃纵的叫“斧”。
(3)田渔:打猎,捕鱼。
(4)台榭:即亭台和台上的房屋。
(5)穷物究变:穷究事物的变化。这里形容雕刻极其用心。
(6)饰微治细:形容刺绣非常精细。
(7)文章:花纹。
(8)胎卵,指兽胎和蛋卵。
(9)炙:火烤。齐和:调和的意思。
(10)穷极五味:极力追求各种美味。
(11)狭庐:狭窄的房子。糖糟:又作“糟糠”,稻麦的外壳和酒渣,指粗糙食品。
【译文】
文学说:孟子说过:“不误农时,粮食是吃不完的。按时养蚕种麻,布匹丝绸是穿不完的。在适宜的时节进山伐木,木材就用不完。按照一定的节季打猎捕鱼,鱼和禽兽的肉就吃不完。”如果一味装饰宫室,增建亭台房舍,木工把大木料砍小,将圆的变成方的,在房屋上刻绘着和云彩一样的花纹,在下面则堆造着假山林,那么木材就会不够用。男人放弃农业生产,去从事工商业,雕镂刻画各种飞禽走兽,并力求和真的一样,变化万状,那么粮食就会不够吃。妇女刺绣精心细致,做成各种各样花纹图案,用尽技巧,那么丝绸布匹就不能满足穿衣的需要。厨师煮杀兽胎、蛋卵,油煎火烤,精心烹调,力求五味俱全,这样鱼肉就不够吃了。现在,我们不是怕不捕杀禽兽,木材用不完,而是担忧奢侈起来没完没了;不怕没有毡子、毯子和没有桔子、柚子吃,担心的是,最后连草房都住不上,连谷糠酒渣也吃不上。
[book_title]错币第四
【题解】
“错”与“铸”意同。“错币”就是铸币。本篇是讨论货币官铸、民铸的问题。文学主张民铸,大夫则主张必须官铸。
大夫曰:交市通施(1),民事不及(2),物有所并也(3)。计本量委(4),民有饥者,谷有所藏也。智者有百人之功,愚者有不更本之事(5)。人君不调,民有相妨之富也(6)。此其所以或储百年之余,或不厌糟糠也(7)。民大富,则不可以禄使也(8);大强,则不可以罚威也(9)。非散聚均利不齐。故人主积其食,守其用,制其有余,调其不足,禁溢羡(10),厄利涂(11),然后百姓可家给人足也。
【注释】
(1)交币:通施,流通钱币,交换有无。
(2)民事不及:人民的生活必需费用供给不够。不及,不给。
(3)并:兼并。
(4)本,收入。委,支出。计本量委:根据农业收入,计量支出。
(5)“愚者”下原无“有”字,今据《管子》补。更:偿。不更本:不够本。
(6)妨:侵害。
(7)厌,饱。不厌:就是吃不饱。
(8)禄:旧时代官吏的俸给。
(9)“罚威”原作“威罚”,与上文“禄使”对文,今裾《管子》改正。
(10)溢羡:羡余。即过多的财富。
(11)厄:狭隘,堵塞。
【译文】
大夫说:流通货币,交换有无,人民的生活必需费用供给不足,是因为有人把财物兼并了。根据农业收入计量支出(老百姓应该够用),老百姓还有挨饿的,是因为有人把粮食囤积起来了。聪明的人有以一当百的能力。愚蠢的人连老本儿也捞不回。朝廷如果不加以调剂,人们中就会出现互相侵害别人利益,发财致富的现象。这就是有的人储藏百年以上的粮食,有的人连糟糠都吃不饱的原因。百姓太富裕了,国家就不能以俸禄来使用他们;势力太强了,就不能以刑罚来威服他们。不分散囤积,平均利益,人民的生活水平就不能相齐。所以,朝廷储备粮食,掌握货币,限制有余的人;调剂不足的人,禁止拥有过多的财富,堵塞获得利益的途径,这样,百姓就家家户户不愁吃穿了。
文学曰:古者,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三王之时,迭盛迭衰。
衰则扶之,倾则定之。是以夏忠、殷敬、周文,庠序之教,恭让之礼,粲然可得而观也。及其后,礼义弛崩,风俗灭息,故自食禄之君子,违于义而竞于财,大小相吞,激转相倾。此所以或储百年之余,或无以充虚蔽形也。古之仕者不穑,田者不渔,抱关击柝,皆有常秩,不得兼利尽物。如此,则愚智同功,不相倾也。《诗》云:“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言不尽物也。
【注释】
三王:指夏、商、周三代之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和武王。
迭:交替、轮流的意思。
语本董仲舒《对策》,见《汉书·董仲舒传》。
庠序:古代学校的名称。
粲然:又见《忧边》、《结和》、《杂论》等篇,鲜明的样子。
语本《礼记·坊记》及《春秋繁露·制度篇》。
抱关:守关的人。击柝:打更的人。柝,打更用的木梆子。
秩:俸禄。这里指收入。
文见《诗经·小雅·大田篇》。秉:一把稻子。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人们崇尚道德,而鄙视功利:重视礼义,而轻视钱财。夏禹、商汤、周文王和武王时,仁义道德时而兴盛,时而衰落。衰落时就扶植它,破败时就巩固它。因此夏朝政教以忠厚为主,殷朝以敬鬼神为主,周朝以繁文褥节为主,学校的教育,恭敬谦让的礼义,后人可以鲜明地看到。从这以后,礼义废弛崩坏,好的风俗熄灭,所以做官的人开始违背礼义而去互相争夺财利,大小互相吞并,激烈地互相倾轧。这就是有的人积蓄了百年以上的财富,而有的人却吃不饱、穿不暖的原因。古代做官的人不种庄稼,打猎的人不捕鱼,守关卡、打更的人都各有各的收入,不允许兼收并取得多种财利。这样,愚笨的人和有才能的人同样有收获,不会相互倾轧。《诗经》上说:“那里有丢掉的一把稻子,这里有遗漏下来的一些稻穗,寡妇拾起来就够吃了。”说的是不能得到全部财物。
大夫曰:汤、文继衰,汉兴乘弊。一质一文,非苟易常也。俗弊更法,非务变古也,亦所以救失扶衰也。故教与俗改,弊与世易。夏后以玄贝,周人以紫石,后世或金钱刀布。物极而衰,终始之运也。故山泽无征则君臣同利,刀币无禁则奸贞并行。夫臣富则相侈,下专利则相倾也。
【注释】
质:质朴。文:文明。
苟:随便:马虎。易:改变。常:常规。
“更法”原作“家法”,今改。因“更”或作“■”,与“家”字形近而误。“弊”:古通“币”,货币。
夏后:夏后氏,后人对夏王朝的称呼。玄贝:黑色贝。
紫石:古代一种紫色贝壳的钱币。
刀布:古代两种钱币。“刀”,形状像刀。“布”形状像铲子。
征:赋税。此处“征”字与下文“禁”字意思相同,都是控制的意思。奸贞,都是指钱。奸钱,人民私铸的钱。贞钱,封建国家铸的钱。
“则”字原无,今据下句文例补。
【译文】
大夫说:商汤王、周文武继夏、殷衰亡之后而起,汉王朝趁着秦王朝崩坏的机会而兴。一个质朴,一个文明,不是随便变易常法。风俗败坏要变革,但并不是为了要变乱古法,目的是要挽救失败扶植衰落。所以教化跟随风俗的变化而改变,钱币跟随时代的不同而变易。夏朝使用黑色的贝壳作钱币,周朝使用紫色的贝壳作钱币,后来有的改用铜钱刀布。事物发展到了顶点就会衰退,这是事物变化的过程。所以,山林川泽,国家不加以控制,就会使国君和大臣共同得到利益,铸钱不加以限制,就会使真钱和假钱同时流通。大臣富足,就会互相炫耀奢侈;豪强独占财利,就会互相倾轧。
文学曰:古者,市朝而无刀币,各以其所有易所无,抱布贸丝而已。后世即有龟贝金钱交施之也,币数变而民滋伪。夫救伪以质,防失以礼。汤、文继衰,革法易化,而殷、周道兴。汉初乘弊,而不改易,畜利变币,欲以反本,是犹以煎止燔,以火止沸也。上好礼则民暗饰,上好货则下死利也。
【注释】
市朝:这里指市场。
“无”上原无“所”字,依《御览》八三六引补。《孟子·公孙丑下》:“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
原文见《诗经·卫风·氓》。布:布帛,贸:交换。
失:通“泆”,放纵。
反:返回,这里有加强的意思。
煎:熬。
语出《荀子·大略篇》,而文略不同。
【译文】
文学说:古时候,市场上不用钱币,都用自己所有的换取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比如用布帛去交换蚕丝罢了。后来才有龟板、贝壳、铜钱在市场上使用,钱币屡次改变使人越来越虚伪不老实。禁止假的要采用真的,防止放纵要实行礼义。商汤王、周文王继衰败以后兴起,变更旧法,移风易俗,使殷朝、周朝兴盛起来。汉初继承秦始皇的旧法不加改变,聚敛财利,改变货币制度,想加强农业,这就好像用煎熬去防止烧烤,用火去防止水的沸腾一样。朝廷重视礼义,老百姓就不敢放肆,上边重视财物,下边就会为利而死。
大夫曰:文帝之时,纵民得铸钱、冶铁、煮盐。吴王擅鄣海泽,邓通专西山。山东奸猾咸聚吴国,秦、雍、汉、蜀因邓氏。吴、邓钱布天下,故有铸钱之禁。禁御之法立而奸伪息,奸伪息则民不期于妄得,而各务其职,不反本何为?故统一,则民不二也;币由上,则下不疑也。
【注释】
文帝:汉文帝刘恒。
吴王: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刘濞,立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鄣:同“障”,壅塞,防守。擅障,垄断的意思。
邓通:汉蜀郡南安(今四川省夹江县西北)人,为文帝所宠幸,文帝将四川严道(今荣经县)铜山赐给他。邓通私人铸钱,因此大富。见《史记·佞幸传》。西山:即严道铜山,在今四川省荣经县北三里。
奸猾:奸诈狡猾的人。
秦:秦地,今陕西省、甘肃省一带。雍:古九州之一。今陕西省北部及甘肃省西北大半部与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一带。汉:汉中郡,今陕西省南部。因:依附。
不二:即不贰,不怀贰心。
【译文】
大夫说:文帝时,让人们随便铸钱、冶铁、煮盐。吴王刘濞垄断了煮盐业,邓通独占了铸钱业,山东奸诈狡猾的人都聚集在吴王刘濞手下,秦、雍、汉、蜀的人依附在邓通那里,吴王刘濞、邓通的钱遍布天下,所以有禁止私人铸钱的必要。朝廷的禁令施行了,就会使奸滑虚伪的行为得到制止。奸猾虚伪的行为制止了,人们就不会希望得到不合理的外财,各干各的事情,这样,人们不从事农业又干什么呢?所以,国家统一铸钱,老百姓就不会三心二意;钱币由国家统一发行,老百姓就不会发生怀疑。
文学曰:往古,币众财通而民乐。其后,稍去旧币,更行白金龟龙,民多巧新币。币数易而民益疑。于是为天下诸钱,而专命水衡三官作。吏匠侵利,或不中式,故有薄厚轻重。农人不习,物类比之,信故疑新,不知奸贞。商贾以美贸恶,以半易倍。买则失实,卖则失理,其疑或滋益甚。夫铸伪金钱以有法,而钱之善恶无增损于故。择钱则物稽滞,而用人尤被其苦。《春秋》曰:“算不及蛮、夷则不行。”故王者外不鄣海泽以便民用,内不禁刀币以通民施。
【注释】
白金龟龙:汉武帝时的一种钱币。“白金”,即银锡。“龟龙”,指钱上的花纹,共有三种:龙文、马文、龟文,其中龙文价值最高。见《史记·平准书》。
巧新币:巧法使用新币。
水衡:汉代官名,主管上林苑,兼管铸钱。三官:指“水衡”下属的均输官、锺官、辨铜令。“匠”原作“近”,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中式:符合规格。
“贞”原误作“真”,上文云:“奸贞并行。”即指此,今据改正。
或:同“惑”,疑惑。
以:同“已”,已经。
“故”原作“政”,今据孙诒让说校改。
外、内:犹言一方面,另一方面。
【译文】
文学说:早些时候,钱币种类很多,财物流通,人民安居乐业。后来,去掉旧钱,另搞白金龟龙钱,人们纷纷用巧法使用新币。钱币经过多次改变,人们就越加怀疑。因此就废除各种钱币,而专门命令水衡三官铸钱。结果官吏和工匠偷工减料,从中谋利,有些钱造得不合规格,有薄、厚、轻、重之不同。农民对新钱不习惯,用熟悉的钱来推比钱的轻重厚薄,相信旧钱,不相信新钱,辨别不出钱的真假。商人做买卖用真钱换假钱,用半数真钱就可以换取成倍的假钱。买东西的人得不到应有数量的货物,卖东西的人则失去道义,因而更增加了人们的疑惑。铸假钱已经有法令禁止,但是货币有好有坏的现象还是和过去一样。选择真钱会影响货物的流通,而用钱的人尤其苦恼。《春秋》上说:“筹划赶不上蛮、夷就不行。”所以朝廷一方面不垄断煮盐业,以方便人们使用;另一方面不限制铸钱,以便利人们的流通使用。
[book_title]禁耕第五
【题解】
本篇讨论禁止耕者营盐铁之利的问题。大夫主张禁止,文学则主张开放。
大夫曰:家人有宝器(1),尚函匣而藏之,况人主之山海乎?夫权利之处(2),必在深山穷泽之中,非豪民不能通其利。异时盐铁未笼(3),布衣有朐邴(4),朐邴人、吴王,皆盐铁初议也(5)。君有吴王专山泽之饶,薄赋其民,赈赡穷乏(6),以成私威。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7)。夫不蚤绝其源而忧其末(8),若决吕梁(9),沛然(10),其所伤必多矣。太公曰:“一家害百家,百家害诸侯,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11)。”今放民于权利,罢盐铁以资暴强,遂其贪心,众邪群聚,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12),而并兼之徒奸形成也。
【注释】
(1)“家人”就是下文“民人”的意思。《史记·季布传·索隐》:“家人,谓居家之人也。”《汉书·惠帝纪》注:“家人,言庶人之家。”又《栾布传》注:“家人,言编户之人也。”《通鉴》六注:“家人,犹今所谓齐民也。”“家人”是战国、秦、汉人常用语。
(2)权利:本书习常用语,就是权势、利益的意思。这里引申为财富。
(3)异时:过去。笼:收归国有的意思。
(4)布衣:庶人,平民。泛指不当官和没有功名的人。朐:即宛朐,春秋时曹国地名,在今山东省荷泽县。朐邴:即曹邴氏,以经营冶铁成为富商。因为他是朐地人,故又称朐邴。
(5)此句是文中自注式插入语。
(6)“乏”原作“小”,今据《通典》十引改。这是由于“乏”本作“■”,因而缺笔画误而成“小”。
(7)逆节:叛逆的行径。
(8)蚤:同“早”。
(9)吕梁:吕梁山。一说吕梁在彭城吕县(今江苏省铜山县),石生水中,禹决而通之,故曰吕梁。见《吕氏春秋·爱类篇》及《淮南子·本经篇》。又一说在离石县西。见《庄子·达生篇·释文》引司马彪注及《水经·河水注》。两说不同,未知孰是。
(10)沛然:水势湍急的样子。
(11)太公:姜子牙,殷末周初人。本姓姜,因其先人封于吕,后以吕为姓,又叫姜尚,号太公望,周文王师。相传著有兵书《六韬》六卷。引文当是《六韬》中语。
(12)强御:强暴,豪强。
【译文】
大夫说:老百姓有宝贵的东西,尚且要收藏在匣子里,更何况是国君的山海之宝呢?有财富的地方,必然是在深山大海里,不是强横的有特殊势力的人,是不能开发利用这些资源的。过去,盐铁没有官营时,平民中有朐地的邴氏,诸侯中有吴王刘濞,这都是议论盐铁官营时最初的话题。吴王刘濞垄断了富饶的自然资源,通过减轻赋税、救济穷困小民的手段,收买人心,以提高个人的威望。个人威望提高了,叛逆朝廷之心就产生了。不及早杜绝它的根源,考虑其后果,就好像掘开吕梁山,让黄河水奔腾泛滥,所带来的危害必然很多了。姜太公说:“一家不择手段地追求私利,就会伤害百家的利益;百家不择手段地追求私利,就会损害诸侯的利益;诸侯不择手段追求私利,就会危害国家的利益;这是王法所禁止的。”现在你们把盐铁的权利下放给豪民,废除盐铁官营政策去资助凶暴强横的人,顺从他们的贪心,各种邪恶的人聚集到一起,以豪家之门为中心,结成党羽,这样,豪强日益不能制服,搞兼并的人作奸犯科的形势,就会发展成为现实了。
文学曰:民人藏于家,诸侯藏于国,天子藏于海内。故民人以垣墙为藏闭,天子以四海为匣匮。天子适诸侯,升至阼阶,诸侯纳管键,执策而听命,示莫为主也。是以王者不畜聚,下藏于民,远浮利,务民之义,义礼立则民化上。若是,虽汤、武生存于世,无所容其虑。工商之事,欧冶之任,何奸之能成?三桓专鲁,六卿分晋,不以盐铁。故权利深者,不在山海,在朝廷;一家害百家,在萧墙,而不在朐邴也。
【注释】
海内:四海之内,犹言天下。
适:到,去。
阼阶:大堂前东面的台阶。古代宾主相见,宾立于西阶,主人立在东阶。但天子到诸侯国站在东阶上,表示天子是那里的主人。
管键:开闭城门的钥匙。
策:书有自己姓名官职的简策。
浮利:浮末之利,指工商之利,对农为本务而言。
三桓:春秋时鲁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他们都是鲁桓公的后裔,故称三桓。专鲁:掌握鲁国政权。
六卿:指春秋时,晋大夫范氏、中行氏、智氏及韩、赵、魏三家,世为晋卿,故称六卿。
【译文】
文学说:百姓的财物藏在家里,诸侯的财物藏在封国里,天子把财物藏在四海之内。所以百姓把院墙作为藏财物的遮蔽,天子把四海作为收藏东西的箱柜。天子到诸侯那里,登上大堂前东面的台阶,诸侯交出开闭国门的钥匙,手捧写着姓名、官职的简策,站在旁边听候命令,表示不敢以主人自居。所以,天子并不积蓄聚敛财富,而是把财富分藏在人民手中;不追求工商之利,而是注重用礼义去教导百姓。建立了礼义,百姓就会接受上面的教化。如果这样,就是商汤王、周武王现在还活着的话,也用不着有什么忧虑。搞工商业,干欧冶子那样的事,怎么能形成奸党呢?三桓掌握鲁国的政权,六卿分掌晋国大权,并不是因为盐铁官营才产生的。所以,最有权势财富的,不在深山湖海之中,而在朝廷;一家伤害百家,在朝廷内部,而不在朐地邴氏那样的人。
大夫曰:山海有禁,而民不倾,贵贱有平,而民不疑。县官设衡立准,人从所欲,虽使五尺童子适市,莫之能欺。今罢去之,则豪民擅其用而专其利,决市闾巷,高下在口吻,贵贱无常,端坐而民豪,是以养强抑弱而藏于跖也。强养弱抑,则齐民消;若众秽之盛而害五谷。一家害百家,不在朐邴,如何也?
【注释】
设衡立准:设立量具,规定公平标准。
《孟子·滕文公上》:“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五尺,古人以身高七尺为成人,五尺则指儿童而言。西汉的五尺,相当现在的三尺五寸。
闾巷:里弄,胡同。这里指豪民住的地方。
跖:《庄子》有《盗跖》篇,寓言。言跖为柳下惠之弟,其实,跖是虚构的人物。秽,田中杂草。
【译文】
大夫说:禁止人民自由开发利用山海的资源,人民就没有互相倾轧的机会;物价涨跌但有平价制度加以限制,人民就不会对价格产生怀疑。国家规定平准法,人人都能满足欲望,即使让儿童到市场上去买东西,也不会受到欺骗。现在你们要废除盐铁官营和平准政策,就会使豪强富商霸占山海的财富,独得商业的利益。他们在家中遥控市场,决定行市、物价的高低全凭他们的一句话。贵贱没有标准,他们坐收其利而变成为豪强,这是助长了豪强势力,抑制了弱小力量,把财物藏在强盗手里。如果纵容强的,压制弱的,那么百姓间的平等就消失了;这就好比田中杂草茂盛而损害五谷生长一样。一家伤害百家,不是由于朐地邴氏那样的豪强,又是谁呢?
文学曰:山海者,财用之宝路也(1)。铁器者,农夫之死士也(2)。死士用则仇雠灭(3),仇雠灭则田野辟(4),田野辟而五谷熟。宝路开则百姓赡而民用给,民用给则国富。国富而教之以礼,则行道有让,而工商不相豫(5),人怀敦朴以自相接而莫相利(6)。夫秦、楚、燕、齐,土力不同(7),刚柔异势,巨小之用,居句之宜(8),党殊俗异(9),各有所便。县官笼而一之,则铁器失其宜,而农夫失其便。器用不便,则农夫罢于野而草莱不辟。草莱不辟,则民困乏。故盐冶之处,大傲皆依山川(10),近铁炭,其势咸远而作剧。郡中卒践更者多不勘(11),责取庸代(12)。县邑或以户口赋铁,而贱其平准。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13),烦费(14),百姓病苦之。愚窃见一官之伤千里,未睹其在朐邴也。
【注释】
(1)“宝”下原无“路”字,今据张敦仁说校补。宝路:宝贵的源泉。
(2)二“死士”字,原作“死生”,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死士:敢死之士。这里指重要的工具,如铁制农具。
(3)仇雠:仇敌。这里指杂草。
(4)辟:开辟,开垦。
(5)豫:欺诈。
(6)“以”下原有“自”字,《通典》十引无,今据删订。
(7)“土力”原作“士力”,今据华氏活字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改正。
(8)“句”原作“局”,今据《通典》十引改正。居句:就是曲直的意思。
(9)党:古代五百家为一党。党殊俗易,意为不同的地方,风俗习惯不一样。
(10)“傲”、“校”音近可通。“大校”,即下文之“大抵”,大都、大凡的意思。
(11)卒践更:汉代的徭役制度,成年男子每人每年在郡里服役一个月,一月一换,叫卒更;雇人代役,每月二千钱,叫践更。勘:同“堪”。不勘,不能忍受。
(12)庸:通“佣”,用钱雇人。
(13)良家:汉人对陇西等六郡中少数民族的特定称呼。《汉书·地理志》:“汉兴,六郡良家子弟选给羽林期门。”所谓六郡,就是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道次:即县次,汉代民族地区的行政单位,相当于现在的县。发僦(ji)):出钱雇用车子和劳力。
(14)“烦费”下原有“邑或以户”四字,今据卢文弨说删。
【译文】
文学说:深山大海,是财物的宝贵源泉。用铁铸造的农业生产工具,是农民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农民使用农具,就能消灭农田中的杂草,消灭了杂草,就能开垦土地,土地开垦了,就能五谷丰收。山、海被开发利用就使老百姓的吃用得到满足,百姓供给充足,国家就会富裕。国家富裕后再用礼义来教导百姓,人们在路上行走就会相互谦让,做工经商的也不会互相欺骗,人人怀着敦厚朴实的感情相处,而没有人互相争利。秦国、楚国、燕国、齐国,土地的生产能力不同,土质的硬软程度不一,因此农具的大小曲直,也要随各地的风俗习惯不一样而有所不同。现在朝廷硬要把农具统一,就不能使农具适应各地的情况,农民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农具使用不方便,农民耕作时就疲惫不堪,不能除掉杂草。杂草不除,庄稼不长,人们生活就会贫困。煮盐冶铁的地方,大都靠着深山大川,靠近铁矿、木炭(森林),地势远僻,作业艰苦。郡县中服役的人,大多不能忍受那种劳苦,责令用钱雇人代役。郡县铁官有的按户征收生铁,而且还压低收购价格。六郡“良家”,又按照地区的远近,出钱雇用车子和劳力代为转运盐铁,既麻烦,又费钱,弄得百姓非常痛苦。我们只看见一个官吏伤害千里百姓的事情,没有看到像你说的伤害百家的朐邴。
[book_title]复古第六
【题解】
本篇以“复古”为标题,揭示了这次论战的实质是复古与反复古的斗争。贤良、文学提倡恢复古道,目的是要求“公卿”们“辅明主以仁义”,而诋毁“盐、铁令品”,维持民间得擅盐铁之利。大夫则指出盐铁官营,“非独为利入也,将以建本抑末,离朋党,禁淫侈,绝并兼之路”。并援引《王制》“古者,名山大泽不以封,为天下之专利也”的话,证明政府搞盐、铁官营,是根据古制制定的。
大夫曰:故扇水都尉彭祖宁归(1),言:“盐、铁令品(2),令品甚明。
卒徒衣食县官,作铸铁器,给用甚众,无妨于民。而吏或不良,禁令不行,故民烦苦之。”令意总一盐、铁(3),非独为利入也,将以建本抑末,离朋党,禁淫侈,绝并兼之路也。古者,名山大泽不以封,为下之专利也。山海之利,广泽之蓄,天地之藏也(4),皆宜属少府(5);陛下不私,以属大司农(6),以佐助百姓。浮食奇民(7),好欲擅山海之货,以致富业,役利细民,故沮事议者众(8)。铁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非庶众所宜事也。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铸、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大抵尽收放流人民也(9)。远去乡里,弃坟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穷泽之中,成奸伪之业,遂朋党之权,其轻为非亦大矣。今者(10),广进贤之途,练择守尉(11),不待去盐、铁而安民也。
【注释】
(1)扇水:地名,今地未详。都尉:武官名。宁归:告假回家办理父母丧事。
(2)令品:指有关盐、铁的法令条文。
(3)“令”原作“今”,今据张敦仁说校改。“铁”原作“钱”,后《轻重篇》亦有“总一盐、铁”语,今据改正。
(4)“地”原作“下”,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5)少府:主管皇帝私用的官。
(6)大司农:主管封建国家公用的官。
(7)“奇”原作“豪”,今据张敦仁说校改。浮食奇民:谓依赖商贾等浮利为食而奇诡不正的人。
(8)沮:阻止、破坏。
(9)放流:一作“流放”。古时把犯罪的人驱逐到远方去。
(10)“者”原作“自”,今据郭沫若校本改。卢文弨曰:“当作‘日’。”太玄书室本作“宜”。
(11)练:同“拣”,挑选。练择,选择。守尉:郡守和都尉。这里泛指郡县官吏。
【译文】
大夫说:前任扇水都尉彭祖告假回家办理父母丧事时,汇报说:“朝廷制订的盐、铁法令条文,内容非常严明。冶铁的人(服兵役的和罪犯),穿衣吃饭,都由国家供给,铸造铁器,国家供给的费用很多,并不妨害百姓的利益。可能有的官吏不好,不能执行国家的禁令,因此给百姓带来烦扰和痛苦。”国家发出法令要把盐、铁官营,不仅仅是为了得到些利润收入,也是为了促进农业,限制私人工商业,分化割据势力,禁止放纵奢侈,杜绝相互兼并的道路。古时候,不把名山大泽分封给诸侯,因为分封给诸侯他们就会独占这些自然资源。山海的资源,湖泽的物产,都是自然界的宝藏,都应该归朝廷少府管理;但是皇上不把这些当作私有财产,让大司农去管理(转为国家财产)。用山泽的收入来补助百姓赋税的不足。那些依赖商贾等浮利为食的奇诡不正之民,企图霸占山海的资源,以便发家致富,役使和收买百姓,所以要求阻止这种事的议论很多。铁器和兵器,对国家有很大的用处,不适宜人们私营。过去,豪门大户独占山海的利益,采矿冶铁铸造铁器,用海水煮盐。有的豪强大家聚众多达上千人,他们大都收集些流放的犯人。这些人离乡背井,丢弃祖坟,依附于豪强,豪强把这些人聚集在深山大泽之中,有利于他们搞奸诈非法的事,培植私人割据势力,他们容易造反,问题不小啊!现在,用各种途径推举有才能的人,慎重选择地方官吏,用不着取消盐、铁官营,百姓也会平安无事的。
文学曰:扇水都尉所言,当时之权(1),一切之术也(2),不可以久行而传世,此非明王所以君国子民之道也(3)。《诗》云:“哀哉为犹,匪先民是程,匪大犹是经,维迩言是听(4)。”此诗人刺不通于王道,而善为权利者。孝武皇帝攘九夷(5),平百越(6),师旅数起,粮食不足。故立田官,置钱,入谷射官(7),救急赡不给。今陛下继大功之勤,养劳倦之民,此用麋鬻之时(8);公卿宜思所以安集百姓,致利除害,辅明主以仁义,修润洪业之道。明主即位以来,六年于兹£(9),公卿无请减除不急之官,省罢机利之人。人权县太久(10),民良望于上。陛下宣圣德,昭明光,令郡国贤良、文学之士,乘传诣公车(11),议五帝、三王之道(12),《六艺》之风(13),册陈安危利害之分,指意粲然(14)。今公卿辨议,未有所定。此所谓守小节而遗大体,抱小利而忘大利者也。
【注释】
(1)“权”上原有“利”字。今删。这是涉下文“善为权利”而讹衍的。
(2)一切之术:权宜之计,一时之计。
(3)君国:治理国家。子民:统治人民。
(4)这是《诗经·小雅·小■》文。犹:谋划。匪:不。先民:古人。程:法式。大犹:远大的计划。经:经营。维:同“唯”,只是,仅仅。迩言:左右亲幸之人的言论。
(5)孝武皇帝:汉武帝刘彻。汉代从惠帝刘盈以下皆称孝,企图牢牢地巩固这个封建政权,子子孙孙,传之无穷。攘:抗击。九夷:我国古代对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的称呼。
(6)百越:一作“百粤”,指我国两广、浙江、福建一带的少数民族,有南越、东越、瓯越等。
(7)入谷射官:将一定数量的粮食献给封建国家,就可以获得官职。
(8)麋:通“糜”,煮烂。鬻:通“粥”。麋鬻,比喻安抚养育。
(9)明主:指汉昭帝刘弗陵。刘弗陵即位于武帝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至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恰为六年。
(10)县:音悬,“权”即“权衡”之权,等轻重之工具。权县:有待于等轻重的意思。
(11)乘传:汉代征名进京的人用驿车一站一站地传送。传,指驿车。诣:到。公车:汉代在京城设置的一个官署,招待被召见的人住的地方。
(12)五帝:古代帝王。《礼·月令》以太皞、伏牺、炎帝(神农)、黄帝、少皞、颛顼为五帝。《大戴礼》、《史记》以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为五帝。孔安国《尚书》序、皇甫谧《帝王世纪》以少昊、颛顼、高辛(帝喾)、唐尧、虞舜为五帝。各家所言不同。
(13)六艺:指儒家经典《礼》、《乐》、《书》、《诗》、《易》、《春秋》。《六艺》后世称为《六经》。
(14)指:同“旨”。指意,目的,用意。
【译文】
文学说:扇水都尉所汇报的,只可使用一时,是权宜之计,不可以长久实行并传之后世,这不是圣明国君治理国家,统治人民的方法。《诗经》上说:“这种设计实在可悲啊,既不遵循古人的法式,又不经营远大的计划,只是听从亲幸之人的言论。”这是诗人讽刺那些不懂先王之道而又善于弄权谋利的人。孝武皇帝抗击九夷,扫平百越,频繁用兵,粮食不足。所以设立主管屯田的官员,铸造钱币,让大商人用粮食买官爵,来解决急需的军队供给。现在,皇上继承了汉武帝遗留下来各种巨大事业,供养着疲劳的百姓,正是需要安抚百姓的时候;你们这些大臣们应该考虑如何安定团结百姓,为国家兴利除害,用仁义辅助皇帝,建立宏图大业。皇上即位以来,至今已有六年,你们这些大臣没有请求裁汰不需要的官吏,减少或罢免巧诈谋利的人。人们有待于等轻重太久了,人民对皇上怀着良好的希望。现在皇上行圣贤之德,布恩泽,发文告让各郡贤良、文学乘官车到京城议论五帝、三王治国的方法和《六艺》的教化,讲述安危利害的关系,皇上的用意是很明显的。可是,现在你们大臣的辩论,没有抓住五帝、三王之道和《六艺》的内容,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守小节而丢了大体,只顾小利而忘了大利的人。
大夫曰:宇栋之内(1),燕雀不知天地之高(2);坎井之蛙,不知江海之大;穷夫否妇(3),不知国家之虑;负荷之商,不知猗顿之富。先帝计外国之利,料胡、越之兵,兵敌弱而易制,用力少而功大,故因势变以主四夷(4),地滨山海,以属长城(5),北略河外,开路匈奴之乡,功未卒。盖文王受命伐崇(6),作邑于丰(7),武王继之,载尸以行(8),破商擒纣,遂成王业。曹沫弃三北之耻(9),而复侵地;管仲负当世之累(10),而立霸功。故志大者遗小,用权者离俗。有司思师望之计(11),遂先帝之业,志在绝胡、貉,擒单于(12),故未遑扣扃之义(13),而录拘儒之论(14)。
【注释】
(1)“宇栋”原作“宇宙”,今改。《淮南子·览冥篇》:“凤皇之翔至德也,雷霆不作,风雨不兴,川谷不澹,草木不摇,而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高诱注:“宇,屋檐也。宙,栋梁也。《易》曰:‘上栋下宇。’”从高诱引《易》“上栋下宇”这句话来看,知《淮南》原文作“宇栋”,不作“宇宙”,传钞者不知注文“宙栋梁也”之为不通,而将“宇栋”改为“宇宙”了。
(2)句末原有“也”字,今据下三句文例删。
(3)“否”读为“鄙”。穷夫鄙妇:指不识大体的人。
(4)主:攻击的意思。
(5)属:连接。
(6)“盖”原作“善”,形近而误,今改。“盖”作发语词用,领起下面文、武、曹、管四事,下文“故志大”云云的“故”字,正和“盖”呼应。张之象本、金蟠本以“善”字属上断句,未当。文王:周文王姬昌。崇:古国名。殷末有崇侯虎,其国有今陕西省户县东。
(7)丰:又作“■”,地名,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南。周文王伐崇虎后从岐山迁都到丰。
(8)载尸以行:据《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文王死后,其子武王姬发继承其父遗志,起兵伐商,并利用其父的威信,把文王的木制灵牌(尸)放在战车主帅的位置上,终于灭了商国,夺取了商纣的政权,建立了周朝的王业。
(9)曹沫弃三北之耻:曹沫,春秋时鲁庄公的武士。鲁与齐战,三战三败。庄公割他讲和,与齐盟于柯(今河南省黄县东北)。曹沫执匕首威胁齐桓公,迫使齐桓公把所侵的地方归还鲁国。事见《史记·刺客列传》。《左传·庄公十年》有曹刿,据说与曹沫就是一人。
(10)管仲:字夷吾,齐桓公的谋臣。以前从公子纠,与桓公争国,射中桓公带钩。后鲁人将其囚送于齐。桓公释而相之,采用其谋,卒成霸业。事见《史记·管晏列传》及《齐太公世家》。负当世之累,即指管仲被囚送一事。
(11)师望:周文王师吕尚,本姓姜,字子牙。文王尊称之曰太公望,立为师,故又曰师望。
(12)单于:汉时匈奴时其君长的称呼。这是汉语的译音。
(13)扣扃:叩门。“义”同“议”;扣扃之义,门外汉的议论,不切实际的空谈。
(14)拘儒:固执的儒生。
【译文】
大夫说:屋檐下的燕子、麻雀,不知道天距地有多高;土井里的青蛙,不知道江宽海大;不识大体的人,不知道治国的忧虑;背负肩挑货物的小商贩,不知道大商人猗顿的富有。武帝考虑到外族和我们的利害,了解了匈奴、百越的兵力情况,感到敌人兵力弱,我们容易取胜,用小的力量可以取得大的胜利,所以根据这种有利的形势,攻打四方侵扰我们的民族,使汉朝的疆域依山临海的地方和长城连接在一起,北过黄河,直到匈奴的老家,但武帝的功业没有完成。过去周文王受天命讨伐崇侯虎,在丰地建立国都,周武王继承文王的事业,载着文王的牌位,灭了商朝,生擒商纣王,成就了帝王大业。鲁国武士曹沫用威胁齐桓公的手段,夺回被齐国侵占的鲁国土地,去掉三次败给齐国的耻辱;管仲辅助齐公子纠时蒙受当代世俗的批评,后来辅助齐桓公建立霸主功业。所以志向远大的人不计较小的得失,善于使用权力的人不同于一般人的见解。现在官员们考虑的事情是如何用姜太公的计谋,以完成先帝未完成的事业,志在彻底打败匈奴和东北方的外族,活捉匈奴头目单于,所以没有时间考虑你们这些门外汉的不切实际的空谈,不可能采纳你们这些固执的儒生的言论。
文学曰:燕雀离巢宇而有鹰隼之忧,坎井之蛙离其居而有蛇鼠之患,况翱翔千仞而游四海乎?其祸必大矣!此李斯所以折翼,而赵高没渊也。闻文、武受命,伐不义以安诸侯大夫,未闻弊诸夏以役夷、狄也。昔秦常举天下之力以事胡、越,竭天下之财以奉其用,然众不能毕;而以百万之师,为一夫之任,此天下共闻也。且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弊,此百姓所疾苦,而拘儒之所忧也。
【注释】
隼:一种凶猛的鸟,又叫鹘,鹞的一种。
仞:古代长度单位,八尺或七尺为一仞。
李斯:楚国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人,曾任廷尉、左丞相等官,帮助秦始皇并吞六国,完成统一。后为赵高所诬陷,被秦二世杀害。
赵高:赵国贵族的后代。赵亡后,赵高钻入秦政权中,以法律为胡亥教师。始皇死于沙丘,赵高威胁利诱李斯,杀害公子扶苏,拥立胡亥为二世皇帝,后又杀害李斯和二世。不久,赵高亦为公子婴所杀。
诸夏:夏,中国的古名。春秋、战国时代,不止一国,故曰诸夏。本文指汉朝。夷、狄:我国古代对四方少数民族的称呼。
众:音终,义同,二字古通。
一夫:独夫,指残暴的人。这里是儒生对秦始皇的咒骂。
【译文】
文学说:燕子麻雀离开屋檐下的鸟巢就有被鹰隼伤害的危险,土井里的青蛙离开他们的地洞就有被蛇鼠吃掉的祸患,更何况企图飞翔于千仞的高空、游历四海之内的地面呢?那样的话,它们的祸患必然是很大的了!这正是李斯被杀赵高灭亡的原因。我们听说周朝文王、武王受天命,讨伐不施行礼义的崇侯虎、商纣王,以便安抚诸侯、大夫,然而,没有听说败坏中原去攻打夷、狄的事。从前,秦始皇经常动员全国的人力去对匈奴和百越作战,竭尽全国的财力以供给战争的费用,然而终于不能完成任务;只是把上百万的军队让秦始皇驱使,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而且多次战争人民会劳累,长久打仗士兵会疲惫,这是老百姓感到痛苦的事情,也正是我们“固执的儒生”所忧虑的事情。
[book_title]非鞅第七
【题解】
非,非难。鞅,商鞅,战国时卫人,姓公孙氏,我国著名的法家人物。商鞅相秦孝公,实行变法,秦国富强。封于商,号商君。孝公死,为反对派所杀害。本篇描述会议双方对于商鞅变法的评价。文学认为,秦之亡天下,由于鞅之变法;大夫则认为秦之王天下,由于鞅之变法。一是一非,立场截然不同。著者桓宽也是对商鞅持否定态度的,因而以《非鞅》为本篇的标题。
大夫曰:昔商君相秦也,内立法度,严刑罚,饬政教,奸伪无所容。
外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国富民强,器械完饰,蓄积有余。是以征敌伐国,攘地斥境,不赋百姓而师以赡。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西河而民不苦。盐铁之利,所以佐百姓之急,足军旅之费,务蓄积以备乏绝,所给甚众,有益于国,无害于人。百姓何苦尔,而文学何忧也?
【注释】
饬:整顿。政教:政令和教化。
完饰,完备整齐。
攘:夺取。斥:开拓,扩大。
“用”上原无“利”字,今据《通典》十引补。
西河:指黄河以西的地方,即当时秦国统治的疆土。
【译文】
大夫说:从前商鞅作秦国丞相的时候,对内制定了法令制度,严明了刑罚,整顿了政令和教化,使奸恶作伪的人无处藏身,对外采取了许多增加国家收入的措施,向开发山川的事业征税,因而国富民强,农具和兵器完备,物资储备充足有余。因此去征服敌人,攻打敌国,夺取土地,开拓疆域,不必向百姓征收赋税而军队的给养就很充足。由于财物用不完,所以百姓不感到困难,把国土扩大到黄河以西,百姓也不觉得劳苦。如今盐、铁官营的好处,正是为了帮助解决百姓的急需,满足军队的用项,努力积蓄物资财富以防备不足,盐、铁官营的好处很多,既有利于国家,又无害于个人。老百姓对它有什么愁苦,你们文学又何必忧虑呢?
文学曰:昔文帝之时(1),无盐、铁之利而民富;今有之而百姓困乏,未见利之所利也,而见其害也。且利不从天来,不从地出,一取之民间(2),谓之百倍,此计之失者也。无异于愚人反裘而负薪(3),爱其毛,不知其皮尽也。夫李梅实多者,来年为之衰,新谷熟者归谷为之亏。自天地不能两盈(4),而况于人事乎?故利于彼者必耗于此,犹阴阳之不并曜(5),昼夜之有长短也。商鞅峭法长利(6),秦人不聊生,相与哭孝公(7)。吴起长兵攻取(8),楚人搔动(9),相与泣悼王。其后楚日以危,秦日以弱。故利蓄而怨积,地广而祸构,恶在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尽西河而民不苦也?今商鞅之册任于内(10),吴起之兵用于外,行者勤于路,居者匮于室,老母号泣,怨女叹息(11);文学虽欲无忧,其可得也?
【注释】
(1)“昔”原作“盖”,今据《通典》十引校改。
(2)一:完全,都的意思。
(3)反裘负薪:古人穿皮衣,毛在外为正,毛在里为反。这里指的是反穿皮衣背柴,把皮板磨坏了。这是我国秦、汉时常用喻言,见《新序·杂事二》及《汉书·匡衡传》。
(4)自,即使。盈,充满。天地不能两盈:是说天和地是对立的,天多地就少,地多天就少,天地两方面不可能同时都是满满的。
(5)阴阳:指月亮和太阳。曜:照耀,照亮。
(6)峭法:严刑峻法。长利:崇尚财利。
(7)哭孝公:未详所出。盖文学的诬罔之辞,和下文所言“秦日以弱”云云,都是不符合历史真实的。
(8)吴起:战国时卫人,初为鲁将,后事魏文侯为西河守。文侯卒,子武侯听信谗言,起去魏奔楚,为楚悼王相。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养战士,务在强兵。悼王死,起为贵族大臣所杀害。事见《史记·吴起传》。
(9)搔:同“骚”。骚动,扰乱,不安定。
(10)册:同“策”,计谋,策略。
(11)怨女:指由于男子多从军在外,到了年龄还未能结婚的女子。
【译文】
文学说:从前在汉文帝的时候,没有实行盐、铁官营,而百姓富足;现在实行了盐、铁官营,百姓反而穷困不足了,没有见到盐、铁官营的好处在哪里,相反却见到它的害处了。况且这种利益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下长出来的,完全取自于民间,还说有百倍的好处,这种策略是很错误的。这就跟愚蠢的人反穿皮衣去背柴一样,把毛朝里,为的是爱护皮衣的毛,可不知道把反板都磨坏了。今年李子树、杨梅树的果实结得多,来年就结得少,新谷子成熟了,陈谷子也就要吃完了。即使天地间也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更何况人间的事情呢?所以,对那方面有利的事,就必然对这方面有害,就像日月不能同时照耀大地,白天和黑夜有长有短一样。商鞅严于刑法,崇尚财利,使得秦国人无法生活下去,一起到秦孝公那里去啼哭。吴起兴兵打仗,攻城掠地,使得楚国人心骚动不安,一起到楚悼王那里去哭泣。从此以后,楚国一天比一天危急,秦国一天比一天衰弱。所以,国家的财物虽然积蓄多了,而百姓的怨恨也随着加深了;地域虽然扩大了,而祸患也随着构成了。这怎么能说财富使用不完而百姓不知道困难,疆土扩大到黄河以西而百姓并不受痛苦呢?现在你们对内采取商鞅的策略,对外像吴起那样兴兵打仗,结果使服役的人常年在外奔波劳累,在家里的人缺吃少穿,老母痛心地哭泣,妻子悲伤地叹息;我们文学虽然不想发愁,那又怎么能够办得到呢?
大夫曰:秦任商君,国以富强,其后卒并六国而成帝业。及二世之时,邪臣擅断,公道不行,诸侯叛弛,宗庙隳亡。《春秋》曰:“末言尔,祭仲亡也。”夫善歌者使人续其声,善作者使人绍其功。椎车之蝉攫,相土之教也。周道之成,周公之力也。虽有裨谌之草创,无子产之润色,有文、武之规矩,而无周、吕之凿枘,则功业不成。今以赵高之亡秦而非商鞅,犹以崇虎乱殷而非伊尹也。
【注释】
二世:指秦二世胡亥。
宗庙:封建帝王或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常用来指国家。隳:毁坏,宗庙隳亡,这里指秦王朝的灭亡。
“末言尔”,原作“未言介”,今据《公羊传·桓公十五年》改正。原文云:“秋九月,郑伯突入于栎。栎者何?郑之邑也。曷不言入于郑?末言尔。曷为末言尔?祭仲亡矣。”祭仲,春秋时郑国人,郑庄公时任宰相。庄公死后,嫡子忽(昭公)上台。不久,祭仲在宋国的威胁下赶跑昭公而让公子突(厉公)上台。三年后他又迎回昭公,厉公逃跑了。祭仲死后,厉公又夺权,重新做郑国君,本句即出自《公羊传·桓公十五年》。意思是说:不说这个(郑厉公夺权)了,因为祭仲已经死了。“椎车”原作“推车”,今依《遵道》、《世务》、《散不足》等篇作“椎车”改正。椎车:原始的独木轮车。蝉攫(ju8):车轮外面的木框,即车辋。
“相土”原作“负子”,今改。此文“负”与“相”形近之误,“子”与“土”亦形近之误。周公:姓姬名旦,文王子,武王弟。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摄政,讨平武庚之乱,改定官制,制礼作乐。故曰“周道之成,周公之力”。
裨谌,春秋时郑国的大夫。相传郑国的政令,都是由裨谌起草,子产加工修饰。子产:春秋时郑国的大夫,姓公孙,名侨,字子产。
周、吕:周公姬旦,太公吕望。凿枘:凿,卯眼。枘,榫头。这里比喻相互配合。【译文】大夫说:秦国任用商鞅,国家因而富强,后来终于兼并六国而完成了帝王的统一事业。到了秦二世的时候,由于奸臣独断专行,合理的法律制度得不到实行,旧贵族叛离,使得秦朝灭亡。正如《春秋》上说的:“不说这个了,因为祭仲已经死了。”善于唱歌的人能使别人接续他的歌声,善于制作的人能使别人继承他的事业。原始的椎车变成有轮辋的车子,是相土的继续改良发展而成的。周朝的建国事业能完成,是周公出力的结果。虽然有裨谌为郑国起草政令,而没有子产来修改润色,虽然有周文王、周武王制定的规章制度,而没有周公和吕望的配合,他们的功业都是不能成功的。现在你们用赵高篡权而使秦国灭亡这件事来攻击商鞅,就好像用崇侯虎扰乱殷政这件事来指斥伊尹一样啊。
文学曰:善凿者建周而不拔(1),善基者致高而不蹶。伊尹以尧、舜之道为殷国基,子孙绍位,百代不绝。商鞅以重刑峭法为秦国基,故二世而夺。刑既严峻矣,又作为相坐之法(2),造诽谤(3),增肉刑(4),百姓斋栗(5),不知所措手足也。赋敛既烦数矣,又外禁山泽之原,内设百倍之利,民无所开说容言。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非不广壤进地也,然犹人之病水(6),益水而疾深。知其为秦开帝业,不知其为秦致亡道也。狐剌之凿(7),虽公输子不能善其枘。畚土之基(8),虽良匠不能成其高。譬若秋蓬被霜(9),遇风则零落,虽有十子产,如之何?故扁鹊不能肉白骨(10),微、箕不能存亡国也(11)。
【注释】
(1)“拔”原作“疲”,今据张敦仁说校改。
(2)相坐之法:即连坐法。一人犯罪,他人连坐受刑。坐,定罪。
(3)诽谤:秦刑法之一,即诽谤朝廷的要治罪。
(4)肉刑:切断犯罪者肢体或割裂其肌肤的刑法。相传商鞅增加肉刑,死刑有凿颠(击破脑袋)、抽胁(抽掉肋骨)、镬烹(用大锅、烹煮)等。见《汉书·刑法志》。
(5)斋栗:害怕,胆战心惊。
(6)病水:指害怕水的病,如水肿病。
(7)狐剌:当依《申韩篇》作“弧剌”,违背常规的意思。
(8)畚:用竹或草编制的盛土的器物。
(9)秋蓬:秋天的蓬草。蓬草,一种开白花、叶子像柳叶、子实有毛的多年生野草。
(10)扁鹊:战国时郑人,姓秦名越人。受禁方于长桑君,成为名医。《史记》有传。
(11)微:微子,商纣王的哥哥,名启。箕:箕子,商纣王的叔叔,名胥余。商纣王无道,微子、箕子都对他进行劝说,纣王不听,商最终被周武王所灭。
【译文】
文学说:善于用凿子打眼的人所安的把柄,牢固而不动摇;善于打地基的人垒起来的墙,可以很高而不会倒塌。伊尹用尧、舜的治国之道作为商朝治国的基础,因此子孙继承王位,经过一百代没有断绝。商鞅用严峻的法律作为秦朝统治的基础,所以到第二代就亡了国。刑罚已经很严峻了,商鞅又制定了连坐法,定了“诽谤”罪,增加了肉刑,弄得老百姓胆战心惊,不知手脚往哪里放才好。收敛的赋税已经很繁重了,还要对外禁止私自开发山林湖泊的资源,对内把获利百倍的事业收为国家经营,可是百姓没有地方发表自己的意见。重视财利而轻视礼义,提倡武力而奖励军功,这并不是不能扩充领土,增加地盘,但这就好像人得了水肿病一样,喝水越多病就越重。你们只知道商鞅为秦朝开创了帝业,却不知道给秦朝招致了亡国的原因。凿得违背常规(宽窄不一)的卯眼,就是巧匠鲁班也不能安上合乎规格的榫头。一簸箕土的基础,就是高明的工匠也不能在上面建造很高的建筑物。好比秋天的蓬草遭到霜打之后,被风一吹就飘散零落了,虽然有十个像子产那样善于为政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扁鹊不能使死人的骨头长出肉来,微子和箕子也不能挽救商朝的灭亡。大夫曰:言之非难,行之为难。故贤者处实而效功,亦非徒陈空文而已。昔商君明于开塞之术,假当世之权,为秦致利成业,是以战胜攻取,并近灭远,乘燕、赵,陵齐、楚,诸侯敛衽,西面而向风。其后,蒙恬征胡,斥地千里,逾之河北,若坏朽折腐。何者?商君之遗谋,备饬素修也。故举而有利,动而有功。夫蓄积筹策,国家之所以强也。故弛废而归之民,未睹巨计而涉大道也。
【注释】
开塞,《淮南子·泰族篇》作“启塞”。高诱注:“启之以利,塞之以禁,商鞅之术也。”启就是开,这是避汉景帝刘启讳改。开塞,就是有利的事业就开放,不利的事情就堵塞的意思。今本《商君书》第七篇就是讲开塞的道理的,略谓:“道塞久矣,今欲开之,必刑九而赏一。”乘:欺凌。凌:欺侮。
敛衽:整顿衣襟,表示敬服。
西面:秦居关中,六国皆在山东,服秦朝必须向西行,故曰西面。向风:望风倾仰。蒙恬:秦始皇大将。曾率兵三十万抗击匈奴主的侵扰,收黄河以南地为三十四县。修筑长城,起临洮,至辽东。复渡河据阳山。居外十余年,威震匈奴。后为赵高杀害。“饬”原作“饰”,“修”原作“循”,因形近而讹,今据孙诒让说校改。备饬素修:平常加强整顿,有所准备。素,平时。
【译文】
大夫说:说起来不难,做起来才困难。所以,有才能的人是踏踏实实地建立功勋,而不是只说空话。从前商鞅懂得“开塞”的策略,凭借当时秦孝公给他的权力,为秦国增长财利,创立了帝王之业,因此才能打仗就胜利,进攻就占领,并吞邻国,消灭远国,战胜燕、赵,打败齐、楚,使各国诸侯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归顺西面的秦国。后来蒙恬征讨入侵的匈奴,开拓了千里土地,把匈奴赶到黄河以北,就像摧毁腐朽了的东西一样容易。为什么能这样呢?就是因为继承了商鞅遗留下来的谋略,平时加强整顿,有所准备的结果。所以一举就能收到利益,一动就能得到成功。可见,积蓄财富,运筹策划,是国家强盛的原因。所以废除盐、铁官营,交给豪民大户私营,那就是看不到治理国家的长远计划,不懂得大道理!
文学曰:商鞅之开塞,非不行也;蒙恬却胡千里,非无功也;威震天下,非不强也;诸侯随风西面,非不从也;然而皆秦之所以亡也。商鞅以权数亡秦国,蒙恬以得千里亡秦社稷。此二子者,知利而不知害,知进而不知退,故果身死而众败。此所谓恋朐之智,而愚人之计也,夫何大道之有?故曰:“小人先合而后忤,初虽乘马,卒必泣血。”此之谓也。
【注释】权数:权谋术数。
社稷:古代国君祭祀土神的地方叫“社”,祭祀谷神的地方叫“稷”,后来用作国家的代名词。
恋朐:一作“孪拘”,或作“拘孪”,原指手脚弯曲不能伸直,这里指智慧浅薄。《淮南子·人间篇》:“故圣人先忤而后合,众人先合而后忤。”合,迎合。忤,背叛。乘马:表示得意。泣血:表示失意。《易经·屯卦》:“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译文】
文学说:夏鞅的开塞之术,不是不能实行;蒙恬把匈奴赶到千里之外,不是没有功劳;秦国威震天下,不是不强盛;诸侯归附秦国,也不是不顺从;然而这些也正是秦国所以灭亡的原因。商鞅玩弄权术危害了秦国,蒙恬得到千里土地而使秦朝灭亡。这两个人,只知道功利而不知道祸患,只知道前进而不知道后退,结果他们自己身死而很多人也都跟着失败了。这就是所说的浅薄人的智慧和愚蠢人的计谋,哪里谈得上什么治国的大道理呢?所以俗话说:“小人开始迎合主子,而后来背叛主子,这种人开始纵然骑马乘车,耀武扬威,最后必然哭泣流血。”说的是就是商鞅这一类人呀!
大夫曰:淑好之人,戚施之所妒也;贤知之士,阘茸之所恶也。
是以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夫商君起布衣,自魏入秦,期年而相之,革法明教,而秦人大治。故兵动而地割,兵休而国富。孝公大说,封之於、商之地方五百里。功如丘山,名传后世。世人不能为,是以相与嫉其能而疵其功也。
【注释】
淑好:美丽、善良。指善良美好的人。
戚施:指相貌丑陋驼背的人。
阘茸:本指小门、小草,这里指猥琐无能的人。
上官大夫:即靳尚。屈原:名平,战国时楚人,事楚怀王及顷襄王。屈原初受怀王重用,任过左徒、三闾大夫等职,后遭靳尚谗间,疏而不用。怀王死,顷襄王立,靳尚又对屈原进行诽谤,屈原被罢官放逐,后报汨罗江而死。
公伯寮:字子周,春秋时鲁人,孔丘弟子。愬:毁谤。子路:仲由字,春秋时卞人,孔丘弟子。季孙:季康子,鲁大夫。子路为季氏家臣,公伯寮在季孙面前说子路的坏话。事见《论语·宪问篇》及《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地割”原作“割地”,今据卢文弨说校乙。
说:同“悦”,愉快、高兴。
於:商,地名,在今陕西省商县东南。见《史记·商君列传》。原作“封之於商安之地方五百里。”非是。
【译文】
大夫说:善良美好的人,常受到丑陋驼背的人的嫉妒;贤能智慧的人,往往遭到卑贱低能的人的憎恶。因此上官大夫靳尚在顷襄王面前诽谤屈原,公伯寮向季孙氏说子路的坏话。商鞅出身于平民,从魏国到了秦国,一年后就被任命为丞相,革新法令,严明教化,因而把秦国治理得很好。所以秦国出兵打仗就能扩大领土,罢兵休整就能使国家富强。秦孝公非常高兴,把於、商一带方圆五百里的土地封给商鞅。商鞅功高如丘山,美名传后世。他所做的都是一般庸人所做不到的,所以他们就一起妒嫉他的才能,对他的功绩吹毛求疵。
文学曰:君子进必以道,退不失义,高而勿矜,劳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大而理顺。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业。今商鞅弃道而用权,废德而任力,峭法盛刑,以虐戾为俗,欺旧交以为功,刑公族以立威,无恩于百姓,无信于诸侯,人与之为怨,家与之为仇,虽以获功见封,犹食毒肉愉饱而罹其咎也。苏秦合纵连横,统理六国,业非不大也。桀、纣与尧、舜并称,至今不亡,名非不长也。然非者不足贵。故事不苟多,名不苟传也。
【注释】进、退:古人以作官为进,以辞官为退。
矜:自大,骄傲。
不伐:不自夸的意思。
虐戾:残暴、凶狠。
欺旧交:指商鞅原在魏国时与魏公子卬为友。后来商鞅在秦国变法成功,于秦孝公二十二年(公元前三四○年)东伐魏国,俘虏了魏将公子卬。事见《史记·商君列传》。刑公族:指商鞅变法时,将唆使太子驷犯法的公子虔和公孙贾分别处以劓刑(割掉鼻子)和黥刑(在脸上刺字)。事见《史记·商君列传》。
“愉饱”的“愉”,是“愈”字的变体。
苏秦:字季子,战国时洛阳人,他曾游说六国(齐、楚、燕、赵、韩、魏),搞合纵抗秦,得以并相六国。为纵约长。后客于齐,为齐人杀。事见《史记·苏秦列传》。合纵:即六国联合抗拒秦国。连横:秦国联合一个或几个国家攻打他国。本文说的“合纵连横”,主要是指苏秦的“合纵”。
【译文】
文学说:君子做官时必须依靠道德,辞官后也不失掉礼义,才能很高但不骄傲,有功劳也不自夸,地位尊贵而举止谦逊,功劳大但通情达理,所以世人就不会憎恶他的才能,不会妒嫉他的成就。现在商鞅抛弃仁义而玩弄权术,废除仁德而依靠暴力,提倡苛法严刑,以暴虐为习惯,用欺骗老朋友的手段立功,以对宫室贵族施加刑罚建立威势,对百姓不施恩德,对诸侯不讲信用,所以人人怨恨他,家家跟他结仇,虽然他以此建立功劳,获得封地,但这就像吃了有毒的肉一样,吃得越饱就越是遭殃。苏秦联合六国抗秦,功业不能说不大。桀、纣和尧、舜的名声同时流传到现在,不算不长远。然而干坏事的人永远不会被尊重。所以,事情不能随便赞美,好名声也不是随便流传的。
大夫曰:缟素不能自分于缁墨,贤圣不能自理于乱世。是以箕子执囚,比干被刑。伍员相阖闾以霸,夫差不道,流而杀之。乐毅信功于燕昭,而见疑于惠王。人臣尽节以徇名,遭世主之不用。大夫种辅翼越王,为之深谋,卒擒强吴,据有东夷,终赐属镂而死。骄主背恩德,听流说,不计其功故也,岂身之罪哉?
【注释】
缟素:白色的丝织品。缁墨:黑色的染料。
执囚:逮捕,拘禁,《论语·微子篇》:“箕子为之奴。”就是说箕子被囚禁为奴隶。比干:商纣王的叔父。纣为不道,比干谏不止。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遂杀而剖其心。见《史记·殷本纪》。
伍员:字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曾帮助吴王阖闾派人刺杀了吴王僚,夺取王位,并帮助阖闾破楚攻越,建立霸业。到阖闾儿子吴王夫差时,因劝夫差拒绝越国求和与停止伐齐而被疏远,后来夫差赐剑命他自杀。伍员自杀后,夫差取其尸放到盛酒的皮囊里,浮之江中。见《史记·伍子胥传》。文里说“流而杀之”,即指“浮之江中”而言。
乐毅:战国时燕国名将,燕昭王时拜上将军,曾率兵攻破齐国,因功封于昌国(今山东省淄川县北)。惠王继位后,听信齐人离间计,要召回乐毅,乐毅跑到赵国,最后死在赵国。见《史记·乐毅传》。
大夫种:即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字子禽。曾辅助越王勾践打败吴王夫差。后来勾践听信谗言,赐剑命他自杀。
东夷:指吴国,即今江苏省大部和安徽省、浙江省的一部分。
属镂:宝剑名。
【译文】
大夫说:白色的丝织品碰上黑色染料就不能自然分离出来保持洁白,圣贤在乱世中也不能保全自己。所以箕子被囚禁,比干被剖心。伍员曾辅助吴王阖闾称霸,但是昏庸的夫差却把他杀害了,并把他的尸体装进皮口袋投入江中。乐毅曾被燕昭王信任,为燕国建立了功业,却被惠王怀疑。做臣子的为了保全节操尽忠而死,却得不到当时君主的信用。大夫文种辅助越王勾践,替他深谋远虑,终于打败了强大的吴国,占据了东南一带,但最后还是被勾践赐“属镂”剑而死。这都是骄横的君主忘恩负义,听信流言蜚语,不考虑他们的功劳的缘故,难道是他们本身的罪过吗?
文学曰:比干剖心,子胥鸱夷,非轻犯君以危身,强谏以干名也。惨怛之忠诚,心动于内,忘祸患之发于外,志在匡君救民,故身死而不怨。君子能行是不能御非,虽在刑戮之中,非其罪也。是以比干死而殷人怨,子胥死而吴人恨。今秦怨毒商鞅之法,甚于私仇,故孝公卒之日,举国而攻之,东西南北莫可奔走,仰天而叹曰:“嗟夫,为政之弊,至于斯极也!”卒车裂族夷,为天下笑。斯人自杀,非人杀之也。
【注释】
鸱夷:古代一种用兽皮制的口袋,因外形像鸱(猫头鹰),故名鸱夷,即盛酒的皮囊。这里指伍子胥死后,吴王夫差把他的尸体装入皮口袋投入江中。
惨怛:悲痛,忧伤。
“祸”字原在“发”字上,今据卢文弨、俞樾说校乙。
匡:纠正。
语出《史记·商君列传》。
车裂:古时酷刑,俗称五马分尸。族夷:即夷族。夷,灭。族,亲族。古时刑法,犯有所谓谋反大逆罪行的人,就要连坐,诛及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译文】
文学说:比干被剖心,伍子胥尸体被装进皮囊投入江中,并不是他们轻率冒犯国君给自己带来危害,也不是他们极力进谏国君为了追求好名声。而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悲痛和忠诚,以致忘掉了从外面来的祸患,他们的目的是纠正国君的错误,拯救百姓,所以死而无怨。君子能坚持自己做好事,却不能防御别人做坏事,虽然他们受刑被杀,这并不是他们自己的罪过。因此比干的死引起了殷人对纣王的埋怨,伍子胥的死引起了吴人对夫差怨恨。当时秦国人对商鞅变法的仇恨,超过了私仇,所以秦孝公一死,全国的人都群起而攻之,使他东西南北无处逃奔,只好仰天长叹说:“唉,实行变法的弊病,竟使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最后商鞅被车裂,家族被杀光,被天下人所耻笑。这是他自己把自己杀了,并不是别人杀死他的。
[book_title]晁错第八
【题解】
本篇就上篇尚论秦国商鞅,引出对当代晁错的评价。晁错(公元前200——公元前154年),颍川(今河南省禹县)人,学申、商刑名之学。汉文帝时为太子家令,深得太子刘启的信任,号称“智囊”。刘启(即汉景帝)即位后,晁错先被任命为内史,后又升迁为御史大夫,是汉景帝的主要策划人物。晁错曾多次上疏,先后向文帝和景帝提出一系列重要建议。他主张削平藩国,奖励农耕,抗击匈奴,坚持了一条拥护中央集权、反对分裂割据的政治路线,晁错的政治主张,遭到了反动势力的强烈反对。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封建割据势力,打着杀晁错以“清君侧”的旗号,发动叛乱,勾结匈奴,妄图推翻汉家中央政权。由于景帝的软弱,再加上大将军窦婴和太常袁盎等人的阴谋陷害,晁错被景帝斩于长安东市。本篇大夫明确指出晁错之死,是由于搞分裂活动的“吴、楚积怨”;文学则把汉王朝与汉之诸侯等量齐观,妄图贬低晁错巩固中央政权的贡献,为吴、楚阴谋集团张目,胡说什么“人臣各死其主,为其国用”。
大夫曰:《春秋》之法,“君亲无将,将而必诛。”故臣罪莫重于弑君,子罪莫重于弑父。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招四方游士,山东儒、墨咸聚于江、淮之间,讲议集论,著书数十篇。然卒于背义不臣,使谋叛逆,诛及宗族。晁错变法易常,不用制度,迫蹙宗室,侵削诸侯,蕃臣不附,骨肉不亲,吴、楚积怨,斩错东市,以慰三军之士而谢诸侯。斯亦谁杀之乎?
【注释】
原文见《公羊传·庄公三十二年》及《昭公元年》。将:伤害。
弑:封建时代称臣杀君、子杀父为“弑”。
日者:从前。
淮南、衡山:指汉武帝时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二人因叛乱被汉武帝镇压。儒:指儒家人士。墨:指墨家人士。《褒贤篇》又作“齐、鲁儒墨”,《淮南子·氾论篇》:“总邹、鲁之儒墨。”墨子也是鲁人,齐、鲁、邹都在山东,故称:“山东儒墨。”著书数十篇:指《淮南子》。书中大旨以道德为标榜,而纵横曼衍,多所旁涉。《汉书·艺文志》列之杂家。
“使”字原在下“晁错变法易常”句上,今据张敦仁说移正,是说游士使淮南、衡山谋反。“室”原作“族”,今据张敦仁说校改。迫蹙:强迫威胁。
东市:古时杀人必于市,以其在长安东,故称东市。
【译文】
大夫说:《春秋》上规定:“对于国君和父亲,为臣子的不能起杀害之心。起了这样的心,就要处以死刑。”因之,臣子犯罪没有比杀国君再重的,儿子犯罪,没有比杀父亲还重的。从前,淮南王、衡山王,研究儒家经典,招揽四方游说之士,山东的儒家、墨家人士,都聚集到长江、淮河一带,讲学议论,著书数十篇。然而终于背叛大义,目无君主,谋划叛乱,结果连他们的家族都遭到了杀戮。皇上令晁错变法,改革常规,废除旧制度,威胁皇族,削灭封地,诸侯离心,骨肉不亲,以吴、楚为首的七国诸侯,恨之入骨,要求“清君侧”,迫使皇上把晁错斩首于长安东市,来安慰三军将士,辞谢七国诸侯,这又是谁杀的晁错呢?
文学曰:孔子不饮盗泉之流(1),曾子不入胜母之闾(2)。名且恶之,而况为不臣不子乎?是以孔子沐浴而朝,告之哀公(3)。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4)。《传》曰:“君子可贵可贱,可刑可杀,而不可使为乱(5)。”若夫外饰其貌而内无其实,口诵其文而行不犹其道(6),是盗,固与盗而不容于君子之域。《春秋》不以寡犯众,诛绝之义有所止,不兼怨恶也。故舜之诛,诛鲧(7);其举(8),举禹。夫以玙璠之玼而弃其璞(9),以一人之罪而兼其众,则天下无美宝信士也。晁生言诸侯之地大,富则骄奢,急则合从(10)。故因吴之过而削之会稽,因楚之罪而夺之东海(11),所以均轻重,分其权,而为万世虑也。弦高诞于秦而信于郑(12),晁生忠于汉而仇于诸侯。人臣各死其主,为其国用。此解杨之所以厚于晋而薄于荆也(13)。
【注释】
(1)盗泉:古泉名,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北。流:指泉水。孔子不饮盗泉之流,见《说苑·谈从篇》。
(2)曾子:名参,字子舆,孔丘弟子。胜母:邑里名。闾:巷口的大门,常做里、巷的代称。曾子不入胜母之闾,见《淮南子·说山篇》。
(3)孔子沐浴而朝,告之哀公:沐浴,指洗澡斋戒。朝,朝见国君。告之哀公,指齐国陈成子杀了齐简公,孔丘马上去朝见鲁哀公,要鲁哀公出兵讨伐。见《论语·宪问》。(4)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陈文子,春秋时齐国大夫。乘,每车四匹马为一乘。据记载,齐国大夫崔杼杀死齐庄公后,陈文子有四十匹马,舍弃不要,离开齐国。见《论语·公冶长》。(5)语出《礼记·表记》。
(6)犹:通“由”,按照、奉行的意思。
(7)鲧:古人名,相传是大禹的父亲。
(8)举:推举、任用。
(9)玙璠:两种美玉。玼:通“疵”,玉中的斑点。璞:没有雕过的玉石。
(10)合从:即合纵,互相勾结。西汉初期,山东诸侯,勾结叛乱,形势和战国之六国合从以抗强秦相似,故当时一般都以吴、楚七国之倡乱,比作合从。
(11)汉景帝时,晁错为御史大夫,建议削灭吴、楚等国地。结果,削去楚王东海郡,又削去吴王豫章郡及会稽郡。事见《汉书·吴王劓传》。会稽郡,今江苏省东南部及浙江省东部、南部地区。东海郡,今山东省兖州到江苏邳县以东至海边一带。
(12)诞:欺骗,说假话。
(13)解杨:一作“解扬”,字子虎,春秋时晋人。春秋末期,楚军包围了宋国国都,宋国派人向晋国告急,晋国派解杨为使者,去告诉宋国:晋国的救兵马上就要到了,不要投降。解杨路过郑国时,郑人把他捕送给楚国。楚王给了他大量东西贿赂他,叫他说假话诱骗宋国投降。他假装答应,结果还是把晋国的真正命令传达给宋国了。楚王无奈,释放了解杨,解除了对宋国的包围。事见《左传·宣公十五年》。荆:春秋时楚国的别称。
【译文】
文学说:孔子不喝盗泉水,曾子不进胜母巷。名字不好尚且厌恶,更何况是叛臣逆子呢?所以,孔子沐浴斋戒然后上朝,呼吁鲁哀公,出兵讨伐杀了齐简公的陈成子,崔杼杀了齐庄公,陈文子有十乘马的家业,抛弃不要,离开齐国。《礼记》上说:“一个君子,可以富贵,也可以贫贱,可以受刑,也可以被杀,但不能叫他犯上作乱。”如果外表装饰得很漂亮,内心却一塌糊涂,满口仁义道德,而行为却背道而驰,这种人就算是强盗,应该和强盗一样,而不能停留在君子之邦的国度里。《春秋》大义:不允许以少数人去侵犯多数人;诛戮的施行应有范围,不能夹杂一些怨仇恶意。所以,虞舜杀了鲧,却又任用鲧的儿子禹。如果因为美玉有点瑕疵,就抛弃了含玉的璞石,因为一个人有罪而牵连其他的人,那天下就不会有宝玉和忠诚的人了。晁错说诸侯的封地大、财富多就会骄横奢侈,形势紧急就会合纵起来背叛朝廷。因此,由于吴王刘濞犯了错误,就削去他的会稽封地,楚王刘赐有了罪过,就夺去了他的东海领土,所以平衡诸侯的势要,分割他们的权力,这是为了万代子孙的深谋远虑。商人弦高对秦国欺骗而对郑国忠诚,晁错对汉朝是忠臣,对诸侯是仇人。人臣各为他的主子卖命,各为他的国家效力,这就是解杨为什么对待晋国厚些而对待楚国薄些的缘故了。
[book_title]刺权第九
【题解】
刺,讥刺的意思。权,权贵。本篇文学对权贵进行指责,而大夫则加以辩护。
大夫曰:今夫越之具区(1),楚之云梦(2),宋之钜野(3),齐之孟诸(4),有国之富而霸王之资也。人君统而守之则强,不禁则亡。齐以其肠胃予人(5),家强而不制,枝大而折干,以专巨海之富而擅鱼盐之利也。势足以使众,恩足以恤下,是以齐国内倍而外附(6)。权移于臣,政坠于家,公室卑而田宗强(7)。转毂游海者,盖三千乘(8),失之于本而末不可救。今山川海泽之原,非独云梦、孟诸也。鼓铸煮盐(9),其势必深居幽谷,而人民所罕至。奸猾交通山海之际,恐生大奸。乘利骄溢,散朴滋伪(10),则人之贵本者寡。大农盐铁丞咸阳、孔仅等上请(11):“愿募民自给费,因县官器,煮盐予用,以杜浮伪之路。”由此观之,令意所禁微(12),有司之虑亦远矣。
【注释】
(1)具区:湖名。又名震泽,即今江苏省的太湖。
(2)云梦:湖泊名。古云梦本为二泽,分跨今湖北省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江北为云,面积广八、九百里。
(3)钜野:湖泊名。在今山东省钜野县北。
(4)孟诸:湖泊名。在今河南省商丘县,今已淤没。
(5)肠胃:比喻储藏丰富物产的地方。
(6)倍:同“背”,背叛。
(7)公室:古代阶级社会,君主世袭,以国为国君所有,往往以公室代表国家。田宗:指陈氏家族。田齐的祖先本出自陈氏。春秋时,陈厉公子完以国乱奔齐,子孙世为齐卿。公元前481年,田常杀死齐简公而立平公,任相国,掌握了齐国大权。
(8)毂:车轮中心有孔可以插轴的圆木,这里指车子。游海:来往于海边运输鱼盐。
(9)“铸”原作“金”,当是“铸”之坏文,前《复古篇》:“采铁石鼓铸,煮盐。”后《水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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