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薛子道论
[book_author]薛瑄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哲学,完结
[book_length]6562
[book_dec]一卷。旧本题明薛瑄 撰。此书内容,全自 《读书录》中摘出,系为他人所辑,别立书名,以炫俗听。此书反映了明末诡诞之习,凡属古书,多改易其面目以求售,《读书录》虽为习见之书,亦不能免。系薛瑄关于理学思想的零散论述之集录。所言皆为理学之“性”、“理”、“气”、“体要”等核心问题,诸如“天地万物,惟性之一字括尽”、“太极而无极”之类。只是只言片语,未成体系,又且不少言辞与《读书录》重复或相近。为将其与《读书录》等比照,更可见其对理学思想的阐发和严格尊行。该书有《百陵学山》本、《丛书集成初编》本、《景印元明善本丛书》 十种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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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上篇
人心有一息之怠,便与天地之化不相似。
万物不能碍天地之大,万事不能碍心之虚。
尝默念为此七尺之躯,费却圣贤多少言语,于此而尚不能修期身,可谓自贼之甚。
吾于所为之失,随即知而改之。然未免在萌于心。因谓有不善未尝不知,易;知未尝不行,难。
修德行义之外,当一听于天,若计较利达,日夜思虑万端,而所思者又未必遂,徒自劳扰,只见其不知命也。
万起万灭之私,乱吾心久矣。今当悉皆扫去,以全吾湛然之性。功夫切要,在宿夜饮食,男女衣服,动静语默,应事接物之间,于此事事皆合天则,则道不外是矣。
才舒放即当收敛,才言语便思缄默。
因善而多言,觉志流而志亦为动。
易摇而难定,易昏而难明者,人心也。惟主敬则定而明,主一则作事不差,才二三则动作小事亦差矣,况大事乎?
一念之非即遏之,一动之妄即改之。
读书不体贴向自家身心上作功夫,虽尽读古今天下之书,无益也。
斯须苟且则非敬。
将圣贤言语,作一场话说,学者之同患。
德性之学,需要时时刻刻提撕警省,则天理常存而人欲消熄,苟有一息之间,则人欲长而天理微矣。
水清则见毫毛,心清则见天理。
鸟雀巢茂林,蛇龙潜深渊,圣人洗心退藏于密。
《易》有修辞立诚之训,《书》有惟口出好兴戎之训,《春秋》有食言之讥,《礼》有安辞之训。铜人有三缄之戒,《论语》、《孟子》与凡圣之书,谨言之训尤多,以是知谨言乃修德之切要,所当服膺其训而勿失也。
二十年治一“恕”字,尚未消磨的尽,以是知克己最难。平旦虚明,气象最可观:使一日之间,常如平旦之时,则心无不存矣。
作诗、作文、写字,皆非本领功夫,惟于身心上用力最要,身心之功有余,游焉可也。
万金之富,不以易吾一日读书之乐。
酒色之类,使人志气昏酣荒耗,伤生败德,莫此为甚。俗以为乐,余不知果何乐也。惟心清欲寡,则气平体胖乐可知矣。
大丈夫心事,当如青天白日,使人得而见之可也。斯须省察不致,则妄念发。
人知天下事皆分内事,则不以功能夸人矣。天无不包,地无不载,君子法之。
人有负才能而见于辞貌者,其小也可知矣。
中夜以思,只公字一字,乃见克己之效验。
人之所以有千病万病,只为有己。为有己,故计较万端。惟欲己富,惟欲己贵,惟欲己安,惟欲己乐,惟欲己生,惟欲己寿。而人之贫贱、危苦、死亡,一切不恤。由是生意不属,天理灭绝。虽曰有人之形,其实与禽兽奚以异?若能克去有己之病廓然大公,富贵贫贱,安乐生寿,皆与人共之,则生意贯彻,彼此各得分愿,而天理之感,便是与万物为一体矣。
一息不可不涵养,涵养只在坐作、动静、语默之间。轻当矫之以重,急当矫之以缓,褊当矫之以宽,躁当矫之以静,暴当矫之以和,粗当矫之以细。察其偏者而奚矫之,久则气质变矣。
心一操而群邪退听,一放而群邪并兴。
操心,一则义理昭著而不昧,一则神气凝定而不浮,养德养心,莫过于操心之一法也。
造化翕寂专一,则发育万物有力:人心宁静专一,则穷理做事有力。
言不及行,可耻之甚。非特发于口谓之言,凡著于文词者皆是也。尝观后人肆笔奋词,议论前人之长短,及夷考其平生之所为,不及古人者多矣。吾辈所当深戒也。
切不可随众议论前人长短。要当己有真见方可。
吾性觉疏快,写字有差遗者,即此是敬不属处。谨之。志固难持,气矣难养;主敬可以持志,少欲可以养气。广大虚明气象,无欲则见之。
人只是个心性,静则存,动则应,明白坦直,本无许多劳扰。若私意一起,则枝节横生,而纷纭多事矣。
《书》称舜曰:“濬哲”盖深则哲,浅则否。尝验之于人,其深沉者必有智,浮浅者必无谋也。
气质之偏,自生来便有此矣。若自幼至长,历历曾用变化之功,则亦无不可变之理。若气质既偏,自少至长,所习又偏,一旦骤欲变其所习,非百倍之功不能也。
学不进率由于因循。
学者开口皆能言道理,然尝体诸心,果能实好此道理否?又当体之身,果能实行此道理否?若徒能言之于口,而体诸身心者,皆不能然,是所谓自欺也。
斯须照管不到,则外好有潜勾窃引之私,不可不察。功夫紧贴在身心上作,不可斯须外离。
为学时时处处,是作功夫处,虽至鄙至陋处,皆当有谨畏之心而不可息。且如就枕时,手足不敢妄动,心不敢乱想,这便是睡时作工夫。
英雄甚害事,浑函不露圭角最好。
见得理明,须一一践履过,则事与理相安,而皆有著落处,若见理虽明,而不一一践履过,则理与事不相资,终无依据之地,曾点所以流于狂也。
余每呼此心曰:主人翁在室否?至夕必自省曰:一日所为之事合理否?
看得为学无别法,只是知一字,行一字,知一句,行一句,便有益。圣人大公无我,真天地气象。后人区区小智自私,昼夜图为,无非一身佚欲之计,宜其气象之卑陋矣。
人心皆有所安,有所不安,安者,义理也;不安者,人欲也。然私意胜而不能自克,则以不安者为安矣。
无欲如至清之水,秋毫必见:有欲如至浊之水,虽山岳之大莫能鉴矣。
为善须表里澄彻,方是真实为善:有私毫私意夹杂期间,即非真善。
心如镜,敬如磨镜。镜才磨,则尘垢去而光彩发;心才敬,则人欲消而天理明。
心生于物,物诱也;心死于物,物化也。物化,物诱,其机皆在于目。
[book_title]中篇
千古为学要法,无过于敬。敬则心有主而诸事可为。人当大著眼目,则不为小者所动。如极品之贵,举俗之所歆重,殊不知自有天地,若彼者多矣,吾闻其人亦众矣,是奚动吾念邪?惟仁义道德之君子,虽愿为之执鞭,可也。
凝重之人,德在此,福亦在此。
挺持刚介之志常存,则有以起偷惰而胜人欲。一有颓靡不立之志,则甘为小人,流于卑污之中,而不能振拔矣。
愈收敛,愈充拓;愈细密,愈广大;愈深妙,愈高明。自治之要,宁过于刚。颜子克己之功,非至刚不能。古人衣冠伟博,皆所以庄其外而肃其内。后人服一切简便短窄之衣,起居动静,惟务安适,外无所严,内无所肃,鲜不习而为轻佻浮薄者。
日用间身心切要道理,只是仁义礼智之性发而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情,随事随处必体认得了了分明,方为见道,而无行不着、习不察之患矣。
锦衣玉食,古人谓惟辟可以有此,以其功在天下,而分所当然也。世有一介之士,得志一时,即侈用无节,甚至袒衣皆绫绮之类,宜其颠覆之无日。此曾目睹其事,可为贪侈之戒。
戏谑甚则气荡,而心亦为所移;不戏谑,亦存心养气之一端。
珠藏泽自媚,玉韫山含辉,此涵养之至要。
好胜,人之大病。
天不以隆冬寒,而息其生物之机缄;人不以熟寝大寐,而其虚灵之觉。
迷于利欲者,如醉酒之人,人不堪其丑,而己不觉也。夜气如泉源,淆之数,亦不能清矣。君子所以贵乎存息也。
常默可以见道。
庄子曰:“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程子所谓形道体之言,此类是也。
轻言戏谑最害事。盖言不妄发,则言出而人信之:苟轻戏谑,后虽有诚实之言,人亦弗信矣。
人才动即有差,故君子慎动。
为学,要时时提醒此心,勿令昏塞。
要当浑厚中有分辩者在,乃可。
刘立之谓从明道年久,未尝见其有暴历之容,宜观明道之气象。
人为学至要,当欲妄念起处,即遏绝之。予每常用力于此,故书以自励。
凡读书思索之久,觉有倦意,当敛襟正坐,澄定此心,少时再思,则心清而理自见。
从事于主敬者,斯得太极之妙。
明道作字甚敬,曰:非欲字好,只此是学,推之凡是皆然。
元城刘忠定,力行“不妄语”三字,之于七年而后成。力行之难如此,不可不勉。
为学能使理胜气,则可以变化气质之性,而及天地之性,则不能矣。
人之威仪,须臾不可不严整,盖有物有则也。
圣贤成大事业者,从战战兢兢小心来。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大而出处,小而交接,皆当见几而作也。
为官最宜安重,下所瞻仰,一发言不当,殊愧之。程子书“视民如伤”四字于座侧,余每欲责人,尝念此意而不敢忽。
为政以法律为师,亦名言也,既知律己,又可治人。凡国家礼文,制度,法律,条例之类,皆能熟观而深考之,则有以酬应世务,而不戾乎时宜。
有欲则人得而中之,惟无欲则无自而入。
人之子孙富贵、贫贱,莫不各有一定之命,世之人往往于仕宦中昧冒礼法,取不义之财,欲为子孙计。殊不知子孙诚有富贵之命,今虽无立锥之地以遗之,他日之富贵自至。使其无富贵之命,虽积金如山,亦将荡然不能保矣。况不义而入者,又有悖出之祸乎!如宋之吕蒙正、范文正诸公,咸以寒微致位将相,何尝有赖于先世之遗财乎?
未合者不可强言以钩之。若然则近于谲。
不可承喜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
处人之难处者,正不必历声色,与之辩是非、轿长短,惟谨于自修,愈谦愈约,彼将自服。不服者,妄人也,又何校焉?
需要有包含则有余意,发露太尽则难继。
轻言轻动之人,不可以与深计。易喜易怒者亦然。势到七、八分,即已知张弓然,过满则折。
待吏率辈,公事外不可与交一言。事才入手,便当思其发脱。所见既明当自信,不可因人所说如何,而易吾之自信。
凡语人言,即当思其事之可否,可则诺,不可则无诺。若不思可否而轻诺之,事或不可行,则必不能践厥言矣。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意盖如此。
不可强语人以不及,非惟不能入,彼将易吾言矣。人未已知,不可急求其知;人未已合,不可急与之合。当官不接异色人最好,不止巫祝,尼媪宜疏绝,至于工艺之人,虽不可缺,亦当用之以时,大不宜久留于家,与己亲狎,皆能变易听闻,簸弄是非。儒士固当礼接,亦有本非儒者,或假文词,或假字画以谋进,以一与款洽,即堕其术中。如房琯为相,因一琴工董庭兰,出入门下,依倚为非,遂为相业之玷。若此之类,能审查疏远,亦清心省事之一助。
心不可有一毫之偏向,有则人必窥而知之。余尝使一走卒,见其颇敏捷,使之精勤,下人即有趣重之意,余遂逐去之。此虽小事,以此知当官者当正大光明,不可有一毫之偏向。
立法之初贵乎参酌事情,必轻重得宜,可行而无弊者,则播告之。既立之后,谨守勿失。信如四时,坚如金石。则民知所谓而不敢犯矣。或立法之初,不能参酌事情,轻重不伦,遽施于下,既而见其有不可行者,复遽废格,则后有良法,人将视为不信之具矣。合何自而行?禁何自而止乎?法者,因天理顺人情,而为之防范禁制也,当以公平正大之心,制其轻重之宜不可因一时之息怒而立法,若然,则不得其平者多矣。
凡取人当含其旧而图其新。自贤人以下,皆不能无过,或早年有过,中年能改:或中年有过,晚年能改。当不追其往而图其新可也,若追答其往日之过,并弃其后来之善。将使人无迁善之门,而世无可用之才也。以是处心,刻亦甚矣。
[book_title]下篇
人有才而露,只是浅,深则不露。
做事切须谨慎仔细,最不可怠忽疏略,先儒谓前辈做事多周详,后辈做事多阔略。余觉有阔略之失,宜瑾之。
做官者,虽愚夫愚妇,皆当敬以临之,不可忽也。大事,小事,皆平平处之,便不至于骇人视听。
处事最当熟思缓处,熟思则得其情,缓处则得其当。天下之事,缓则得,忙则失。先贤谓天下甚事不因忙后错了,此言当熟思。
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许人,一笑不可轻假人。伊尹曰“接下思恭,岂惟人君当然哉?”有官君子,于临众处事之际,所当及其恭敬,而不可有一毫傲忽之心。不惟临众处事为然,退食宴息之时,亦当致其严肃,而不可有倾刻亵慢之态。临政持己,内外于一恭敬,则动静无违,人欲消而天理明。世有卖法以求贿者,此诚何以哉?夫法所以治奸顽也,奸顽有犯,执法以治之。则良善获伸矣。若纳贿而纵释奸顽,则良善之冤抑,何自
而伸哉?使良善之冤抑不伸,是不惟不能治奸顽,而又所以长奸顽也。居高位,载显名,秉三尺者,忍为此乎?
治狱有四要:公、慈、明、刚。公则不偏。慈则不刻,明则能照,刚则能断。
圣人取人极宽。如仲叔、圉祝、鮀王、孙贾,皆未必贤,以其才可用,犹皆取之。后之君子好议论者,于人小过,必辩论不臵,而遗其大者,视圣人包含之气象远矣。
张南轩“无所为而为之”之言,其义甚大。盖无所谓而为之者皆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者皆人欲。如日月间大事小事,只道我合当如此作,作了心下平平如无事一般,便是无所为而为:若有一毫求知求利之意,虽作得十分中理,十分事业,总是人欲之私,与圣人之心,绝不相似。
常人见贵人则加敬,见敌己者则敬稍衰。于下人则慢之而己。圣人于上下人己之间,皆一诚敬之心。
疾恶之心,固不可无,然当宽心缓思,可去与否,审度时宜而处之,斯无悔,切不可闻恶遽怒,先自棼挠,纵使即能去恶,己亦病矣,况伤于急暴,而有过中失宜之弊乎!
君子以庄敬自持,则小人自不能近。
观圣人之去小人,皆从容自在若无事者,所谓可恕,在彼,已何与焉者也。容有与人计较长短意思,即是渣滓消融未尽。
不观诸阴阳乎,其化皆以渐而不骤,之处事如是。则鲜失矣。余直不妄答一人,前时妄笞人,或终日不乐,或连日不乐。
左右之言,不可轻信,必审其实。
为政,通下情为急。
为吏,不可一事苟且,如文移之类,皆当明白。
便辟侧媚小童,最能顺人志意,使人不觉倾向。几至心不能自持,非明理刚特有守之君子,鲜不为所移者,以是知古比顽童之训,其虑深矣。
接物宜含宏,如行旷野而有展步之地。不然,太狭而无以自容矣。
遇横逆之来,当思古人所处有甚于此者。
圣人言人之过,皆优柔不迫,含蓄不露,此可以观圣人之气象。
勿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非特兵法为然,盖可以为防小人之法。
正以立心,廉以律己,忠以侍君,恭以侍长,信以接物,宽以待下,敬以处事,居官之七要也。不欺君,不卖法,不害民,此做官之三要也。
作事快心,必慎其悔,盖消息循环,自然之理,持之有道,则虽亢而非满矣。
士之气节,全在上之人奖激。奖激则气节盛,苟乐软熟之士,而恶刚正之人,则人务容身,而气节消矣。
世之廉者有三,有见理明而不妄取者,有尚名节而不苟取者,有畏法律保禄位而不敢取者。理明而不妄取,无所为而然,上也;尚名节而不苟取,狷介之士,其次也;畏法律保禄位而不敢取者,则勉强而然,斯又其次也。
为政当有张驰,张而不驰,则过于严;驰而不张,则流于废,一张一弛,为政之中道也。固不可假公法以报私仇,亦不可假公法以报私德。为官者切不可厌烦恶事,苟视民之冤抑,一切不理,曰我务省事,则民不得其死者多矣。可不戒哉!
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必有所济,盖天下事,莫非分所当为,凡事苟可用力者,无不尽心其间,则民之受惠者多矣。
必能忍人不能忍之触忤,斯能为人不能为之事功。为政须通经有学术者。不学无术,虽有小能,不达大体。唐郭子仪皆忠诚以事君,故君心无所疑,以厚德不露圭角处小人,故谗邪莫能害。
圣人最重民力,观《春秋》所书可见。
清心省事,为官切要,且有无限之乐。
圣人凡事皆谨于微,“姤初六,坤,初六”之类可见。切不可听人之言而随和之。
常人才有触,即有不平意,只是量小。
谨言最是难事,只与人相接,轻发一言,而人不从,便是失言,不可不谨。
程明道不用文字,盖诚意既不能动人,文字何补!众阴方长之时,未易胜也。深于《易》者知之。处乡,人智当敬而爱之,虽三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