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论衡 [book_author]王充 [book_date]汉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儒理哲学,哲学,完结 [book_length]262382 [book_dec]东汉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家、文学批评家王充撰著的一部哲学著作。三十卷,八十五篇。其中《招致篇》已亡,实存八十四篇,共二十余万言。作者因感于“伪书俗文,多不诚实”(《自纪》),乃用三十余年撰成此书。内容涉及到哲学、政治、宗教、文化等各方面的重要问题。在宇宙观上,认为“元气”是天地万物的原始物质基础,认为“天地合气、万物自生”,以自然界的自然规律代替神学理论;在认识论上,批判了唯心主义宣传的“圣人生而知之”先验论,强调学用一致,博览古今;在人性论上,主张性有善恶,把人性分为上中下三等;在形神关系上,提出精气必须依赖于形体,形体死亡,知觉即告停止的观点,批判了谶讳迷信的思想;在历史观上,反对崇古非今,提出了“汉高于商”的发展进化思想;在学派关系上,对孔、孟、荀、墨、名、法、道、阴阳诸家,以及汉代儒士、道教和迷信思想,均有批判。此外,书中还有许多自然科学知识和社会科学知识。因为本书是一部具有强烈战斗性的论著,所以它一问世,就被统治阶级斥为“异端邪说”,长期受到埋没,宋明以后才渐受重视。王充对西汉经学的“天人感应”和当时“谶讳迷信”的神学思想进行全面挑战,特别是他开创了元气自然论的朴素唯物主义新阶段,对中国古代哲学作出了重要贡献。但由于时代和科学认识水平的限制,使他在社会历史观上仍然认为人的贵贱寿夭,国家的治乱安危,都受到“时数”的支配。这种唯心主义的命定论,自然会在本书中有所反映。本书明清以来版本颇多。今有上海人民出版社公元1974年出版的以通津堂本为底本的校勘本。注释有刘盼遂《论衡集解》(古籍出版社1957年版),极便读者参阅。 [book_img]Z_5311.jpg [book_title]逢遇篇第一 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进在遇,退在不遇。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故遇,或抱洿行,尊于桀之朝;不遇,或持洁节,卑于尧之廷。所以遇不遇非一也:或时贤而辅恶;或以大才从于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浊;或无道德而以技合;或无技能,而以色幸。 伍员、帛喜,俱事夫差,帛喜尊重,伍员诛死。此异操而同主也。或操同而主异,亦有遇不遇,伊尹、箕子,是也。伊尹、箕子才俱也,伊尹为相,箕子为奴;伊尹遇成汤,箕子遇商纣也。夫以贤事贤君,君欲为治,臣以贤才辅之,趋舍偶合,其遇固宜;以贤事恶君,君不欲为治,臣以忠行佐之,操志乖忤,不遇固宜。 或以贤圣之臣,遭欲为治之君,而终有不遇,孔子、孟轲是也。孔子绝粮陈、蔡,孟轲困于齐、梁,非时君主不用善也,才下知浅,不能用大才也。夫能御骥騄者,必王良也;能臣禹、稷、皋陶者,必尧、舜也。御百里之手,而以调千里之足,必摧衡折轭之患;有接具臣之才,而以御大臣之知,必有闭心塞意之变。故至言弃捐,圣贤距逆,非憎圣贤,不甘至言也。圣贤务高,至言难行也。夫以大才干小才,小才不能受,不遇固宜。 或以大才之臣,遇大才之主,乃有遇不遇,虞舜、许由、太公、伯夷是也。虞舜、许由俱圣人也,并生唐世,俱面于尧。虞舜绍帝统,许由入山林。太公、伯夷俱贤也,并出周国,皆见武王;太公受封,伯夷饿死。夫贤圣道同,志合趋齐,虞舜、太公行耦,许由、伯夷操违者,生非其世。出非其时也。道虽同,同中有异,志虽合,合中有离。何则?道有精粗,志有清浊也。许由,皇者之辅也,生于帝者之时;伯夷,帝者之佐也,出于王者之世,并由道德,俱发仁义,主行道德,不清不留;主为仁义,不高不止,此其所以不遇也。尧溷,舜浊;武王诛残,太公讨暴,同浊皆粗,举措均齐,此其所以为遇者也。故舜王天下,皋陶佐政,北人无择深隐不见;禹王天下,伯益辅治,伯成子高委位而耕。非皋陶才愈无择,伯益能出子高也,然而皋陶、伯益进用,无择、子高退隐,进用行耦,退隐操违也。退隐势异,身虽屈,不愿进;人主不须其言,废之,意亦不恨,是两不相慕也。 商鞅三说秦孝公,前二说不听,后一说用者:前二,帝王之论;后一,霸者之议也。夫持帝王之论,说霸者之主,虽精见距;更调霸说,虽粗见受。何则?精遇孝公所不欲得,粗遇孝公所欲行也。故说者不在善,在所说者善之;才不待贤,在所事者贤之。马圄之说无方,而野人说之;子贡之说有义,野人不听。吹籁工为善声,因越王不喜,更为野声,越王大说。故为善于不欲得善之主,虽善不见爱;为不善于欲得不善之主,虽不善不见憎。此以曲伎合,合则遇,不合则不遇。 或无伎,妄以奸巧合上志,亦有以遇者,窃簪之臣,鸡鸣之客是。窃簪之臣,亲于子反,鸡鸣之客,幸于孟尝。子反好偷臣,孟尝爱伪客也。以有补于人君,人君赖之,其遇固宜。或无补益,为上所好,籍孺、邓通是也。籍孺幸于孝惠,邓通爱于孝文,无细简之才,微薄之能,偶以形佳骨娴,皮媚色称。夫好容,人所好也,其遇固宜。或以丑面恶色,称媚于上,嫫母、无盐是也。嫫母进于黄帝,无盐纳于齐王。故贤不肖可豫知,遇难先图。何则?人主好恶无常,人臣所进无豫,偶合为是,适可为上。进者未必贤,退者未必愚;合幸得进,不幸失之。 世俗之议曰:“贤人可遇,不遇,亦自其咎也:生不希世准主,观鉴治内,调能定说,审词际会。能进有补赡主,何不遇之有?今则不然,作无益之能,纳无补之说,以夏进炉,以冬奏扇,为所不欲得之事,献所不欲闻之语,其不遇祸幸矣,何福佑之有乎?” 进能有益,纳说有补,人之所知也;或以不补而得佑,或以有益而获罪。且夏时炉以炙湿,冬时扇以火。世可希,主不可准也;说可转,能不可易也。世主好文,己为文则遇;主好武,己则不遇。主好辩,有口则遇;主不好辩,己则不遇。文主不好武,武主不好文;辩主不好行,行主不好辩。文与言,尚可暴习;行与能,不可卒成。学不宿习,无以明名。名不素着,无以遇主。仓猝之业,须臾之名,日力不足。不预闻,何以准主而纳其说,进身而托其能哉?昔周人有仕数不遇,年老白首,泣涕于涂者。人或问之:“何为泣乎?”对曰:“吾仕数不遇,自伤年老失时,是以泣也。”人曰:“仕奈何不一遇也?”对曰:“吾年少之时,学为文。文德成就,始欲仕宦,人君好用老。用老主亡,后主又用武,吾更为武。武节始就,武主又亡。少主始立,好用少年,吾年又老,是以未尝一遇。“仕宦有时,不可求也。夫希世准主,尚不可为,况节高志妙,不为利动,性定质成,不为主顾者乎? 且夫遇也,能不预设,说不宿具,邂逅逢喜,遭触上意,故谓之遇。如准主调说,以取尊贵,是名为揣,不名曰遇。春种谷生,秋刈谷收,求物物得,作事事成,不名为遇。不求自至,不作自成,是名为遇。犹拾遗于涂,摭弃于野,若天授地生,鬼助神辅,禽息之精阴庆,鲍叔之魂默举,若是者,乃遇耳。今俗人即不能定遇不遇之论,又就遇而誉之,因不遇而毁之,是据见效,案成事,不能量操审才能也。 [book_title]累害篇第二 凡人仕宦有稽留不进,行节有毁伤不全,罪过有累积不除,声名有暗昧不明,才非下,行非悖也;又知非昬,策非昧也;逢遭外祸,累害之也。非唯人行,凡物皆然,生动之类,咸被累害。累害自外,不由其内。夫不本累害所从生起,而徒归责于被累害者,智不明,暗塞于理者也.物以春生,人保之;以秋成,人必不能保之。卒然牛马践根,刀镰割茎,生者不育,至秋不成。不成之类,遇害不遂,不得生也。夫鼠涉饭中,捐而不食。捐饭之味,与彼不污者钧,以鼠为害,弃而不御。君子之累害,与彼不育之物,不御之饭,同一实也,俱由外来,故为累害。 修身正行,不能来福;战栗戒慎,不能避祸。祸福之至,幸不幸也。故曰:得非己力,故谓之福;来不由我,故谓之祸。不由我者,谓之何由?由乡里与朝廷也。夫乡里有三累,朝廷有三害。累生于乡里,害发于朝廷,古今才洪行淑之人遇此多矣。 何谓三累三害? 凡人操行,不能慎择友,友同心恩笃,异心疏薄,疏薄怨恨,毁伤其行,一累也。人才高下,不能钧同,同时并进,高者得荣,下者惭恚,毁伤其行,二累也。人之交游,不能常欢,欢则相亲,忿则疏远,疏远怨恨,毁伤其行,三累也。位少人众,仕者争进,进者争位,见将相毁,增加傅致,将昧不明,然纳其言,一害也。将吏异好,清浊殊操,清吏增郁郁之白,举涓涓之言,浊吏怀恚恨,徐求其过,因纤微之谤,被以罪罚,二害也。将或幸佐吏之身,纳信其言,佐吏非清节,必拔人越次。迕失其意,毁之过度;清正之仕,抗行伸志,遂为所憎,毁伤于将,三害也。夫未进也,身被三累;已用也,身蒙三害,虽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颜回、曾参不能全身也。 动百行,作万事,嫉妒之人,随而云起,枳棘钩挂容体,蜂虿之党,啄螫怀操岂徒六哉!六者章章,世曾不见。夫不原士之操行有三累,仕宦有三害,身完全者谓之洁,被毁谤者谓之辱;官升进者谓之善,位废退者谓之恶。完全升进,幸也,而称之;毁谤废退,不遇也,而訾之:用心若此,必为三累三害也。 论者既不知累害(所从生,又不知被累害)者行贤洁也,以涂博泥,以黑点缯,孰有知之?清受尘,白取垢,青蝇所污,常在练素。处颠者危,势丰者亏,颓坠之类,常在悬垂。屈平洁白,邑犬群吠,吠所怪也,非俊疑杰,固庸能也。伟士坐以俊杰之才,招致群吠之声。夫如是,岂宜更勉奴下,循不肖哉?不肖奴下,非所勉也,岂宜更偶俗全身以弭谤哉?偶俗全身,则乡原也。乡原之人,行全无阙,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也。此又孔子之所罪,孟轲之所愆也。 古贤美极,无以卫身。故循性行以俟累害者,果贤洁之人也!极累害之谤,而贤洁之实见焉。立贤洁之迹,毁谤之尘安得不生?弦者思折伯牙之指,御者愿摧王良之手。何则?欲专良善之名,恶彼之胜己也。是故魏女色艳,郑袖劓之;朝吴忠贞,无忌逐之。戚施弥妒,蘧除多佞。是故湿堂不洒尘,卑屋不蔽风;风冲之物不得育,水湍之岸不得峭。如是,牖里、陈蔡可得知,而沉江蹈河也。以轶才取容媚于俗,求全功名于将,不遭邓析之祸,取子胥之诛,幸矣。孟贲之尸,人不刃者,气绝也。死灰百斛,人不沃者,光灭也。动身章智,显光气于世;奋志敖党,立卓异于俗,固常通人所谗嫉也。以方心偶俗之累,求益反损,盖孔子所以忧心,孟轲所以惆怅也。 德鸿者招谤,为士者多口。以休炽之声,弥口舌之患,求无危倾之害,远矣。臧仓之毁未尝绝也,公伯寮之溯未尝灭也。垤成丘山,污为江河矣。夫如是市虎之讹,投杼之误,不足怪,则玉变为石,珠化为砾,不足诡也。何则?昧心冥冥之知使之然也。文王所以为粪土,而恶来所以为金玉也,非纣憎圣而好恶也,心知惑蔽。蔽惑不能审,则微子十去,比干五剖,未足痛也。故三监谗圣人,周公奔楚。后母毁孝子,伯奇放流。当时周世孰有不惑乎?后《鸱鸮》作,而《黍离》兴,讽咏之者,乃悲伤之。故无雷风之变,周公之恶不灭;当夏不陨霜,邹衍之罪不除。德不能感天,诚不能动变,君子笃信审己也,安能遏累害于人? 圣贤不治名,害至不免辟,形章墨短,掩匿白长;不理身冤,不弭流言,受垢取毁,不求洁完,故恶见而善不彰,行缺而迹不显。邪伪之人,治身以巧俗,修诈以偶众。犹漆盘盂之工,穿墙不见;弄丸剑之倡,手指不知也。世不见短,故共称之;将不闻恶,故显用之。夫如是,世俗之所谓贤洁者,未必非恶;所谓邪污者,未必非善也。 或曰:“言有招患,行有召耻,所在常由小人。”夫小人性患耻者也,含邪而生,怀伪而游,沐浴累害之中,何招召之有?故夫火生者不伤湿,水居者无溺患。火不苦热,水不痛寒,气性自然焉,招之?君子也,以忠言招患,以高行招耻,何世不然? 然而太山之恶,君子不得名;毛发之善,小人不得有也。以玷污言之,清受尘而白取垢;以毁谤言之,贞良见妒,高奇见噪;以遇罪言之,忠言招患,高行招耻;以不纯言之,玉有瑕而珠有毁。焦陈留君兄,名称兖州,行完迹洁,无纤芥之毁;及其当为从事,刺史焦康绌而不用。何则?众好纯誉之人,非真贤也。公侯已下,玉石杂糅。贤士之行,善恶相苞。夫采玉者破石拔玉,选士者弃恶取善。夫如是,累害之人负世以行,指击之者从何往哉? [book_title]命禄篇第三 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有死生寿夭之命,亦有贵贱贫富之命。自王公逮庶人,圣贤及下愚,凡有首目之类,含血之属,莫不有命。命当贫贱,虽富贵之,犹涉祸患矣。命当富贵,虽贫贱之,犹逢福善矣。故命贵从贱地自达,命贱从富位自危。故夫富贵若有神助,贫贱若有鬼祸。命贵之人,俱学独达,并仕独迁;命富之人,俱求独得,并为独成。贫贱反此,难达,难迁,难得,难成;获过受罪,疾病亡遗,失其富贵,贫贱矣。是故才高行厚,未必保其必富贵;智寡德薄,未可信其必贫贱。或时才高行厚,命恶,废而不进;知寡德薄,命善,兴而超逾。故夫临事知愚,操行清浊,性与才也;仕宦贵贱,治产贫富,命与时也。命则不可勉,时则不可力,知者归之于天,故坦荡恬忽。虽其贫贱。 使富贵若凿沟伐薪,加勉力之趋,致强健之势,凿不休则沟深,斧不止则薪多,无命之人,皆得所愿,安得贫贱凶危之患哉?然则,或时沟未通而遇湛,薪未多而遇虎。仕宦不贵,治产之富,凿沟遇湛、伐薪逢虎之类也。 有才不得施,有智不得行,或施而功不立,或行而事不成,虽才智如孔子,犹无成立之功。世俗见人节行高,则曰:“贤哲如此,何不贵?”见人谋虑深,则曰:“辩慧如此,何不富?”贵富有命禄,不在贤哲与辩慧。故曰:富不可以筹策得,贵不可以才能成。智虑深而无财,才能高而无官。怀银纾紫,未必稷、契之才;积金累玉,未必陶硃之智。或时下愚而千金,顽鲁而典城。故官御同才,其贵殊命;治生钧知,其富异禄。禄命有贫富,知不能丰杀;命有贵贱,才不能进退。成王之才不如周公,桓公之知不若管仲,然成、桓受尊命,而周、管禀卑秩也。案古人君希有不学于人臣,知博希有不为父师。然而人君犹以无能处主位,人臣犹以鸿才为厮役。故贵贱在命,不在智愚;贫富在禄,不在顽慧。世之论事者以才高当为将相,能下者宜为农商,见智能之士官位不至,怪而訾之曰:“是必毁于行操。”行操之士亦怪毁之曰:“是必乏于才知。”殊不知才知行操虽高,官位富禄有命。才智之人,以吉盛时举事而福至,人谓才智明审;凶哀祸来,谓愚暗。不知吉凶之命,盛衰之禄也。 白圭、子贡,转货致富,积累金玉,人谓术善学明。主父偃辱贱于齐,排摈不用;赴阙举疏,遂用于汉,官至齐相。赵人徐乐亦上书,与偃章会,上善其言,征拜为郎。人谓偃之才,乐之慧,非也。儒者明说一经,习之京师,明如匡稚圭,深如赵子都,初阶甲乙之科,迁转至郎博士,人谓经明才高所得,非也。而说若范雎之干秦明,封为应侯;蔡泽之说范雎,拜为客卿,人谓雎、泽美善所致,非也。皆命禄贵富善至之时也。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鲁平公欲见孟子,嬖人臧仓毁孟子而止。孟子曰:“天也!”孔子圣人,孟子贤者,诲人安道,不失是非,称言命者,有命审也。 《淮南书》曰:“仁鄙在时不在行,利害在命黥不在智。“贾生曰:“天不可与期,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焉识其时?”高祖击布,为流矢所中,疾甚。吕后迎良医,医曰:“可治。”高祖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韩信与帝论兵,谓高祖曰:“陛下所谓天授,非智力所得。”扬子云曰:“遇不遇,命也。”太史公曰:“富贵不违贫贱,贫贱不违富贵。”是谓从富贵为贫贱,从贫贱为富贵也。 夫富贵不欲为贫贱,贫贱自至;贫贱不求为富贵,富贵自得也。春夏囚死,秋冬王相,非能为之也;日朝出而暮入,非求之也,天道自然。代王自代入为文帝,周亚夫以庶子为条侯,此时代王非太子,亚夫非适嗣,逢时遇会,卓然卒至。命贫以力勤致富,富至而死;命贱以才能取贵,贵至而免。才力而致富贵,命禄不能奉持,犹器之盈量,手之持重也。器受一升,以一升则平,受之如过一升,则满溢也;手举一钧,以一钧则平,举之过一钧,则踬仆矣。前世明是非归之于命也,命审然也。 信命者,则可幽居俟时,不须劳精苦形求索之也。犹珠玉之在山泽,天命难知,人不耐审,虽有厚命,犹不自信,故必求之也。如自知,虽逃富避贵,终不得离。故曰:力胜贫,慎胜祸。勉力勤事以致富,砥才明操以取贵;废时失务,欲望富贵,不可得也。虽云有命,当须索之。如信命不求,谓当自至,可不假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夫命富之人,筋力自强;命贵之人,才智自高,若千里之马,头目蹄足自相副也。有求而不得者矣,未必不求而得之者也。精学不求贵,贵自至矣:力作不求富,富自到矣。富贵之福,不可求致;贫贱之祸,不可苟除也。由此言之,有富贵之命,不求自得。 信命者曰:“自知吉,不待求也。天命吉厚,不求自得;天命凶厚,求之无益。”夫物不求而自生,则人亦有不求贵而贵者矣。人情有不教而自善者,有教而终不善者矣,天性,犹命也。越王翳逃山中,至诚不愿。自冀得代。越人熏其穴,遂不得免,强立为君。而天命当然,虽逃避之,终不得离。故夫不求自得之贵欤! [book_title]气寿篇第四 凡人禀命有二品,一曰所当触值之命,二曰强弱寿夭之命。所当触值,谓兵烧压溺也。强寿弱夭,谓禀气渥薄也。兵烧压溺,遭以所禀为命,未必有审期也。若夫强弱夭寿以百为数,不至百者,气自不足也。夫禀气渥则其体强,体强则其命长;气薄则其体弱,体弱则命短。命短则多病,寿短。始生而死,未产而伤,禀之薄弱也。渥强之人,不卒其寿,若夫无所遭遇,虚居困劣,短气而死,此禀之薄,用之竭也。此与始生而死,未产而伤,一命也,皆由禀气不足,不自致于百也。 人之禀气,或充实而坚强,或虚劣而软弱。充实坚强,其年寿;虚劣软弱,失弃其身。天地生物,物有不遂;父母生子,子有不就。物有为实,枯死而堕;人有为儿,夭命而伤。使实不枯,亦至满岁;使儿不伤,亦至百年。然为实、儿而死枯者,禀气薄,则虽形体完,其虚劣气少,不能充也。儿生,号啼之声鸿朗高畅者寿,嘶喝湿下者夭。何则?禀寿夭之命,以气多少为主性也。妇人疏字者子活,数乳者子死。何则?疏而气渥,子坚强;数而气薄,子软弱也。怀子而前已产子死,则谓所怀不活。名之曰怀,其意以为已产之子死,故感伤之子失其性矣。所产子死、所怀子凶者,字乳亟数,气薄不能成也;虽成人形体,则易感伤,独先疾病,病独不治。 百岁之命,是其正也。不能满百者,虽非正,犹为命也。譬犹人形一丈,正形也,名男子为丈夫,尊公妪为丈人。不满丈者,失其正也,虽失其正,犹乃为形也。夫形不可以不满丈之故谓之非形,犹命不可以不满百之故谓之非命也。非天有长短之命,而人各有禀受也。由此言之,人受气命于天,卒与不卒,同也。语曰:“图王不成,其弊可以霸。”霸者,王之弊也。霸本当至于王,犹寿当至于百也。不能成王,退而为霸;不能至百,消而为夭。王霸同一业,优劣异名;寿夭或一气,长短殊数。何以知不满百为夭者百岁之命也?以其形体小大长短同一等也。百岁之身,五十之体,无以异也;身体不异,血气不殊;鸟兽与人异形,故其年寿与人殊数。 何以明人年以百为寿也?世间有矣。儒者说曰:太平之时,人民侗长,百岁左右,气和之所生也。《尧典》曰:“朕在位七十载。”求禅得舜,舜征三十岁在位。尧退而老,八岁而终,至殂落,九十八岁。未在位之时,必已成人,今计数百有余矣。又曰:“舜生三十,征用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适百岁矣。文王谓武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文王九十七而薨,武王九十三而崩。周公,武王之弟也,兄弟相差,不过十年。武王崩,周公居摄七年,复政退老,出入百岁矣。邵公,周公之兄也,至康王之时,尚为太保,出入百有余岁矣。圣人禀和气,故年命得正数。气和为治平,故太平之世多长寿人。百岁之寿,盖人年之正数也,犹物至秋而死,物命之正期也。物先秋后秋,则亦如人死或增百岁,或减百也;先秋后秋为期,增百减百为数。物或出地而死,犹人始生而夭也;物或逾秋不死,亦如人年多度百至于三百也。传称:老子二百余岁,邵公百八十。高宗享国百年,周穆王享国百年,并未享国之时,皆出百三十四十岁矣。 [book_title]幸偶篇第五 凡人操行,有贤有愚,及遭祸福,有幸有不幸;举事有是有非,及触赏罚,有偶有不偶。并时遭兵,隐者不中。同日被霜,蔽者不伤。中伤未必恶,隐蔽未必善。隐蔽幸,中伤不幸。俱欲纳忠,或赏或罚;并欲有益,或信或疑。赏而信者未必真,罚而疑者未必伪。赏信者偶,罚疑不偶也。 孔子门徒七十有余,颜回蚤夭。孔子曰:“不幸短命死矣!”短命称不幸,则知长命者幸也,短命者不幸也。服圣贤之道,讲仁义之业,宜蒙福佑。伯牛有疾,亦复颜回之类,俱不幸也。蝼蚁行于地,人举足而涉之。足所履,蝼蚁荏笮死;足所不蹈,全活不伤。火燔野草,车轹所致,火所不燔,俗或喜之,名曰幸草。夫足所不蹈,火所不及,未必善也,举火行有适然也。由是以论,痈疽之发,亦一实也。气结阏积,聚为痈;溃为疽创,流血出脓,岂痈疽所发,身之善穴哉?营卫之行,遇不通也。蜘蛛结网,蜚虫过之,或脱或获;猎者张罗,百兽群扰,或得或失。渔者罾江河之鱼,或存或亡。或奸盗大辟而不知,或罚赎小罪而发觉:灾气加人,亦此类也。不幸遭触而死,幸者免脱而生,不幸者,不侥幸也。孔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则夫顺道而触者,为不幸矣。立岩墙之下,为坏所压;蹈圻岸之上,为崩所坠,轻遇无端,故为不幸。鲁城门久朽欲顿,孔子过之,趋而疾行。左右曰:“久矣。”孔子曰:“恶其久也。”孔子戒慎已甚,如过遭坏,可谓不幸也。故孔子曰:“君子有不幸而无有幸,小人有幸而无不幸。”又曰:“君子处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佞幸之徒,闳孺、籍孺之辈,无德薄才,以色称媚,不宜爱而受宠,不当亲而得附,非道理之宜。故太史公为之作传,邪人反道而受恩宠,与此同科,故合其名谓之《佞幸》。无德受恩,无过遇祸,同一实也。俱禀元气,或独为人,或为禽兽。并为人,或贵或贱,或贫或富。富或累金,贫或乞食;贵至封侯,贱至奴仆。非天禀施有左右也,人物受性有厚薄也。俱行道德,祸福不钧;并为仁义,利害不同。晋文修文德,徐偃行仁义,文公以赏赐,偃王以破灭。鲁人为父报仇,安行不走,追者舍之;牛缺为盗所夺,和意不恐,盗还杀之。文德与仁义同,不走与不恐等,然文公、鲁人得福,偃王、牛缺得祸者,文公、鲁人幸,而偃王、牛缺不幸也。韩昭侯醉卧而寒,典冠加之以衣,觉而问之,知典冠爱己也,以越职之故,加之以罪。卫之骖乘者,见御者之过,从后呼车,有救危之义,不被其罪。夫骖乘之呼车,典冠之加衣,同一意也。加衣恐主之寒,呼车恐君之危,仁惠之情,俱发于心。然而于韩有罪,于卫为忠,骖乘偶,典冠不偶也。 非唯人行,物亦有之。长数仞之竹,大连抱之木,工技之人,裁而用之,或成器而见举持,或遗材而遭废弃。非工技之人有爱憎也,刀斧如有偶然也。蒸谷为饭,酿饭为酒。酒之成也,甘苦异味;饭之熟也,刚柔殊和。非庖厨酒人有意异也,手指之调有偶适也。调饭也殊筐而居,甘酒也异器而处,虫堕一器,酒弃不饮;鼠涉一筐,饭捐不食。夫百草之类,皆有补益,遭医人采掇,成为良药;或遗枯泽,为火所烁。等之金也,或为剑戟,或为锋钴。同之木也,或梁于宫,或柱于桥。俱之火也,或烁脂烛,或燔枯草。均之土也,或基殿堂,或涂轩户。皆之水也,或溉鼎釜,或澡腐臭。物善恶同,遭为人用,其不幸偶,犹可伤痛,况含精气之徒乎! 虞舜圣人也,在世宜蒙全安之福。父顽母,弟象敖狂,无过见憎,不恶而嚚得罪,不幸甚矣!孔子,舜之次也。生无尺土,周流应聘,削迹绝粮。俱以圣才,并不幸偶。舜尚遭尧受禅,孔子已死于阙里。以圣人之才,犹不幸偶,庸人之中,被不幸偶,祸必众多矣! [book_title]命义篇第六 墨家之论,以为人死无命;儒家之议,以为人死有命。言有命者,见子夏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言无命者,闻历阳之都,一宿沉而为湖;秦将白起坑赵降卒于长平之下,四十万众,同时皆死;春秋之时,败绩之军,死者蔽草,尸且万数;饥馑之岁,饿者满道;温气疫疬,千户灭门,如必有命,何其秦、齐同也?言有命者曰:夫天下之大,人民之众,一历阳之都,一长平之坑,同命俱死,未可怪也。命当溺死,故相聚于历阳;命当压死,故相积于长平。犹高祖初起,相工入丰、沛之邦,多封侯之人矣,未必老少男女俱贵而有相也,卓砾时见,往往皆然。而历阳之都,男女俱没,长平之坑,老少并陷,万数之中,必有长命未当死之人。遭时衰微,兵革并起,不得终其寿。人命有长短,时有盛衰,衰则疾病,被灾蒙祸之验也。” 宋、卫、陈、郑同日并灾,四国之民,必有禄盛未当衰之人,然而俱灭,国祸陵之也。故国命胜人命,寿命胜禄命。人有寿夭之相,亦有贫富贵贱之法,俱见于体。故寿命修短,皆禀于天;骨法善恶,皆见于体。命当夭折,虽禀异行,终不得长;禄当贫贱,虽有善性,终不得遂。项羽且死,顾谓其徒曰:“吾败乃命,非用兵之过。”此言实也。实者项羽用兵过于高祖,高祖之起,有天命焉。国命系于众星,列宿吉凶,国有祸福;众星推移,人有盛衰。人之有吉凶,犹岁之有丰耗,命有衰盛,物有贵贱。一岁之中,一贵一贱;一寿之间,一衰一盛。物之贵贱,不在丰耗;人之衰盛,不在贤愚。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而不曰“死生在天,富贵有命”者,何则?死生者,无象在天,以性为主。禀得坚强之性,则气渥厚而体坚强,坚强则寿命长,寿命长则不夭死。禀性软弱者,气少泊而性羸窳,羸窳则寿命短,短则蚤死。故言“有命 ”,命则性也。至于富贵所禀,犹性所禀之气,得众星之精。众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贵象则富贵,得贫贱象则贫贱,故曰“在天”。在天如何?天有百官,有众星。天施气而众星布精,天所施气,众星之气在其中矣。人禀气而生,含气而长,得贵则贵,得贱则贱;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资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故天有百官,天有众星,地有万民,五帝、三王之精。天有王梁、造父,人亦有之,禀受其气,故巧于御。 传曰:“说命有三,一曰正命,二曰随命,三曰遭命。”正命,谓本禀之自得吉也。性然骨善,故不假操行以求福而吉自至,故曰正命。随命者,戳力操行而吉福至,纵情施欲而凶祸到,故曰随命。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冀望,逢遭于外而得凶祸,故曰遭命。凡人受命,在父母施气之时,已得吉凶矣。夫性与命异,或性善而命凶,或性恶而命吉。操行善恶者,性也;祸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祸,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恶而得福,是性恶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恶,命自有吉凶。使命吉之人,虽不行善,未必无福;凶命之人,虽勉操行,未必无祸。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性善乃能求之,命善乃能得之。性善命凶,求之不能得也。行恶者祸随而至。而盗跖、庄蹻横行天下,聚党数千,攻夺人物,断斩人身,无道甚矣,宜遇其祸,乃以寿终。夫如是,随命之说,安所验乎?遭命者,行善于内,遭凶于外也。若颜渊、伯牛之徒,如何遭凶?颜渊、伯牛,行善者也,当得随命,福佑随至,何故遭凶? 颜渊困于学,以才自杀;伯牛空居而遭恶疾。及屈平、伍员之徒,尽忠辅上,竭王臣之节,而楚放其身,吴烹其尸。行善当得随命之福,乃触遭命之祸,何哉?言随命则无遭命,言遭命则无随命,儒者三命之说,竟何所定?且命在初生,骨表着见。今言随操行而至,此命在末,不在本也。则富贵贫贱皆在初禀之时,不在长大之后,随操行而至也。正命者,至百而死;随命者,五十而死。遭命者,初禀气时遭凶恶也,谓妊娠之时遭得恶也,或遭雷雨之变,长大夭死。此谓三命。 亦有三性:有正,有随,有遭。正者,禀五常之性也;随者,随父母之性;遭者,遭得恶物象之故也。故妊妇食兔,子生缺脣。《月令》曰:“是月也,雷将发声。”有不戒其容者,生子不备,必有大凶,喑聋跛盲。气遭胎伤,故受性狂悖。羊舌似我初生之时,声似豺狼,长大性恶,被祸而死。在母身时,遭受此性,丹硃、商均之类是也。性命在本,故《礼》有胎教之法:子在身时,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非正色目不视,非正声耳不听。及长,置以贤师良傅,教君臣父子之道,贤不肖在此时矣。受气时,母不谨慎,心妄虑邪,则子长大,狂悖不善,形体丑恶。素女对黄帝陈五女之法,非徒伤父母之身,乃又贼男女之性。 人有命,有禄,有遭遇,有幸偶。命者,贫富贵贱也;禄者,盛衰兴废也。以命当富贵,遭当盛之禄,常安不危;以命当贫贱,遇当衰之禄,则祸殃乃至,常苦不乐。遭者,遭逢非常之变,若成汤囚夏台,文王厄牖里矣。以圣明之德,而有囚厄之变,可谓遭矣。变虽甚大,命善禄盛,变不为害,故称遭逢之祸。晏子所遭,可谓大矣。直兵指胸,白刃如颈,蹈死亡之地,当剑戟之锋,执死得生还。命善禄盛,遭逢之祸,不能害也。历阳之都,长平之坑,其中必有命善禄盛之人,一宿同填而死。遭逢之祸大,命善禄盛不能却也。譬犹水火相更也,水盛胜火,火盛胜水。遇者,遇其主而用也。虽有善命盛禄,不遇知己之主,不得效验。幸者,谓所遭触得善恶也。获罪得脱,幸也。无罪见拘,不幸也。执拘未久,蒙令得出,命善禄盛,夭灾之祸不能伤也。偶者,谓事君也。以道事君,君善其言,遂用其身,偶也。行与主乖,退而远,不偶也。退远未久,上官录召,命善禄盛,不偶之害不能留也。 故夫遭遇幸偶,或与命禄并,或与命离。遭遇幸偶,遂以成完;遭遇不幸偶,遂以败伤,是与命并者也。中不遂成,善转为恶,是与命禄离者也。故人之在世,有吉凶之命,有盛衰之,重以遭遇幸偶之逢,获从生死而卒其善恶之行,得其胸中之志,希矣。 [book_title]无形篇第七 人禀元气于天,各受寿夭之命,以立长短之形,犹陶者用土为簋廉,冶者用铜为柈杅矣。器形已成,不可小大;人体已定,不可减增。用气为性,性成命定。体气与形骸相抱,生死与期节相须。形不可变化,命不可减加。以陶冶言之,人命短长,可得论也。 或难曰:“陶者用埴为簋廉,簋廉壹成,遂至毁败,不可复变。若夫冶者用铜为柈,杅虽已成器,犹可复烁。柈可得为尊,尊不可为簋。人禀气于天,虽各受寿夭之命,立以形体,如得善道神药,形可变化,命可加增。 曰:冶者变更成器,须先以火燔烁,乃可大小短长。人冀延年,欲比于铜器,宜有若炉炭之化乃易形形易寿亦可增。人何由变易其形,便如火烁铜器乎?《礼》曰:“水潦降,不献鱼鳖。”何则?雨水暴下,虫蛇变化,化为鱼鳖。离本真暂变之虫,臣子谨慎,故不敢献。人愿身之变,冀若虫蛇之化乎?夫虫蛇未化者,不若不化者。虫蛇未化,人不食也;化为鱼鳖,人则食之。食则寿命乃短,非所冀也。岁月推移,气变物类,虾蟆为鹑,雀为蜃蛤。人愿身之变,冀若鹑与蜃蛤鱼鳖之类也?人设捕蜃蛤,得者食之。虽身之不化,寿命不得长,非所冀也。鲁公牛哀寝疾,七日变而成虎。鲧殛羽山,化为黄能。愿身变者,冀牛哀之为虎,鲧之为能乎?则夫虎、能之寿,不能过人。天地之性,人最为贵。变人之形,更为禽兽,非所冀也。 凡可冀者,以老翁变为婴儿,其次白发复黑,齿落复生,身气丁强,超乘不衰,乃可贵也。徒变其形,寿命不延,其何益哉? 且物之变,随气,若应政治,有所象为,非天所欲寿长之故,变易其形也,又非得神草珍药食之而变化也。人恆服药固寿,能增加本性,益其身年也。遭时变化,非天之正气、人所受之真性也。天地不变,日月不易,星辰不没,正也。人受正气,故体不变。时或男化为女,女化为男,由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也。应政为变,为政变,非常性也。汉兴,老父授张良书,已化为石。是以石之精,为汉兴之瑞也。犹河精为人持璧与秦使者,秦亡之征也。蚕食桑老,绩而为茧,茧又化而为蛾;蛾有两翼,变去蚕形。蛴螬化为复育,复育转而为蝉;蝉生两翼,不类蛴螬。凡诸命蠕蜚之类,多变其形,易其体。至人独不变者,禀得正也。生为婴儿,长为丈夫,老为父翁。从生至死,未尝变更者,天性然也。天性不变者,不可令复变;变者,不可不变。若夫变者之寿,不若不变者。人欲变其形,辄增益其年,可也;如徒变其形而年不增,则蝉之类也,何谓人愿之? 龙之为虫,一存一亡,一短一长。龙之为性也,变化斯须,辄复非常。由此言之,人,物也,受不变之形,形不可变更,年不可增减。传称高宗有桑谷之异。悔过反政,享福百年,是虚也。传言宋景公出三善言,荧惑却三舍,延年二十一载,是又虚也。又言秦缪公有明德,上帝赐之十九年,是又虚也。称赤松、王乔好道为仙,度世不死,是又虚也。假令人生立形谓之甲,终老至死,常守甲形。如好道为仙,未有使甲变为乙者也。夫形不可变更,年不可减增。何则?形、气、性,天也。形为春,气为夏。人以气为寿,形随气而动。气性不均,则于体不同。牛寿半马,马寿半人,然则牛马之形与人异矣。禀牛马之形,当自得牛马之寿;牛马之不变为人,则年寿亦短于人。世称高宗之徒,不言其身形变异。而徒言其增延年寿,故有信矣。 形之血气也,犹囊之贮粟米也。一石囊之高大,亦适一石。如损益粟米,囊亦增减。人以气为寿,气犹粟米,形犹囊也。增减其寿,亦当增减其身,形安得如故?如以人形与囊异,气与粟米殊,更以苞瓜喻之。苞瓜之汁,犹人之血也;其肌,犹肉也。试令人损益苞瓜之汁,令其形如故,耐为之乎?人不耐损益苞瓜之汁,天安耐增减人之年?人年不可增减,高宗之徒,谁益之者?而云增加。如言高宗之徒,形体变易,其年亦增,乃可信也。今言年增,不言其体变,未可信也。何则?人禀气于天,气成而形立,则命相须以至终死。形不可变化,年亦不可增加。以何验之?人生能行,死则僵仆,死则气减形消而坏。禀生人形,不可得变,其年安可增?人生至老,身变者,发与肤也。人少则发黑,老则发白,白久则黄。发之变,形非变也。人少则肤白,老则肤黑,黑久则黯,若有垢矣。发黄而肤为垢,故《礼》曰:“黄耇无疆。”发肤变异,故人老寿迟死,骨肉不可变更,寿极则死矣。五行之物,可变改者,唯土也。埏以为马,变以为人,是谓未入陶灶更火者也。如使成器,入灶更火,牢坚不可复变。今人以为天地所陶冶矣,形已成定,何可复更也? 图仙人之形,体生毛,臂变为翼,行于云则年增矣,千岁不死。此虚图也。世有虚语,亦有虚图。假使之然,蝉蛾之类,非真正人也。海外三十五国,有毛民羽民,羽则翼矣。毛羽之民土形所出,非言为道身生毛羽也。禹、益见西王母,不言有毛羽。不死之民,亦在外国,不言有毛羽。毛羽之民,不言之死;不死之民,不言毛羽。毛羽未可以效不死,仙人之有翼, 安足以验长寿乎? [book_title]率性篇第八 论人之性,定有善有恶。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恶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为善。凡人君父审观臣子之性,善则养育劝率,无令近恶;近恶则辅保禁防,令渐于善,善渐于恶,恶化于善,成为性行。召公戒成曰:“今王初服厥命,于戏!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生子谓十五子,初生意于善,终以善;初生意于恶,终以恶。《诗》曰:“彼姝者子,何以与之?”传言:譬犹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丹则赤。十五之子其犹丝也,其有所渐化为善恶,犹蓝丹之染练丝,使之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无异。是故扬子哭岐道,墨子哭练丝也。盖伤离本,不可复变也。人之性,善可变为恶,恶可变为善,犹此类也。逢生麻间,不扶自直;白纱入缁,不练自黑。彼蓬之性不直,纱之质不黑,麻扶缁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犹蓬纱也,在所渐染而善恶变矣。 王良、造父称为善御,能使不良为良也。如徒能御良,其不良者不能驯服,此则驵工庸师服驯技能,何奇而世称之?故曰:王良登车,马不罢驽;尧、舜为政,民无狂愚。传曰:“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纣之民可比屋而诛。”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圣主之民如彼,恶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而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而鄙夫宽。徒闻风名,犹或变节,况亲接形面相敦告乎?孔门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被服圣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训之功而渐渍之力也。未入孔子之门时,闾巷常庸无奇,其尤甚不率者,唯子路也。世称子路无恆之庸人,未入孔门时,戴鸡佩豚,勇猛无礼,闻诵读之声,摇鸡奋豚,扬脣吻之音,聒贤圣之耳,恶至甚矣。孔子引而教之,渐渍磨历,阖导牖进,猛气消损,骄节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斯盖变性使恶为善之明效也。 夫肥沃墝埆,土地之本性也。肥而沃者性美,树稼丰茂。墝而埆者性恶,深耕细锄,厚加粪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其树稼与彼肥沃者相似类也。地之高下,亦如此焉。以锸凿地,以埤增下,则其下与高者齐;如复增.锸,则夫下者不徒齐者也,反更为高,而其高者反为下。使人之性有善有恶,彼地有高有下,勉致其教令之善,则将善者同之矣。善以化渥,酿其教令,变更为善。善则且更宜反过于往善,犹下地增加.锸更崇于高地也。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赐本不受天之富命,所加货财积聚,为世富人者,得货殖之术也。夫得其术,虽不受命,犹自益饶富。性恶之人,益不禀天善性,得圣人之教,志行变化。世称利剑有千金之价。棠溪、鱼肠之属,龙泉、太阿之辈,其本铤,山中之恆铁也。冶工锻炼,成为铦利,岂利剑之锻与炼,乃异质哉?工良师巧,炼一数至也。试取东下直一金之剑,更熟锻炼,足其火,齐其铦,犹千金之剑也。夫铁石天然,尚为锻炼者变易故质,况人含五常之性,贤圣未之熟锻炼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贵良医者,能知笃剧之病所从生起,而以针药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观之,何以为奇?夫人有不善,则乃性命之疾也,无其教治,而欲令变更,岂不难哉! 天道有真伪。真者固自与天相应,伪者人加知巧,亦与真者无以异也。何以验之?《禹贡》曰“璆琳琅玕 ”,此则土地所生真玉珠也。然而道人消烁五石,作五色之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别,兼鱼蚌之珠,与《禹贡》璆琳皆真玉珠也。然而随侯以药作珠,精耀如真,道士之教至,知巧之意加也。阳遂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磨历生光,仰以向日,则火来至。此真取火之道也。今妄取刀剑月,摩拭朗白,仰以向日,亦得火焉。夫月非阳遂也,所以耐取火者,摩拭之所致也。今夫性恶之人,使与性善者同类乎?可率勉之令其为善;使之异类乎,亦可令与道人之所铸玉、随侯之所作珠、人之所摩刀剑月焉,教导以学,渐渍以德,亦将日有仁义之操。黄帝与炎帝争为天子,教熊罴貔虎以战于阪泉之野,三战得志,炎帝败绩。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欲得三公,而尧不听,怒其猛兽,欲以为乱,比兽之角可以为城,举尾以为旌,奋心盛气,阻战为强。夫禽兽与人殊形,犹可命战,况人同类乎?推此以论,“百兽率舞”,“潭鱼出听”,“六马仰秣 ”,不复疑矣。异类以殊为同,同类以钧为异,所由不在于物,在于人也。凡含血气者,教之所以异化也。三苗之民,或贤或不肖,尧、舜齐之,恩教加也。楚、越之人,处庄、岳之间,经历岁月,变为舒缓,风俗移也。故曰:“齐舒缓,秦慢易,楚促急,燕戆投”。以庄、岳言之,四国之民,更相出入,久居单处,性必变易。 夫性恶者,心比木石。木石犹为人用,况非木石!在君子之迹,庶几可见。有痴狂之疾,歌啼于路,不晓东西,不睹燥湿,不觉疾病,不知饥饱,性已毁伤,不可如何。前无所观,却无所畏也。是故王法不废学校之官,不除狱理之吏,欲令凡众见礼仪之教。学校勉其前,法禁防其后,使丹硃之志亦将可勉。何以验之?三军之士,非能制也,勇将率勉,视死如归。且阖庐尝试其士于五湖之侧,皆加刃于肩,血流至地。句践亦试其士于寝宫之庭,赴火死者,不可胜数。夫刃火,非人性之所贪也,二主激率,念不顾生。是故军之法轻刺血。孟贲勇也,闻军令惧。是故叔孙通制定礼仪,拔剑争功之臣,奉礼拜伏,初骄倨而后逊顺,教威德,变易性也。不患性恶,患其不服圣教,自遇而以生祸也。 豆麦之种,与稻梁殊,然食能去饥。小人君子,禀性异类乎?譬诸五谷皆为用,实不异而效殊者,禀气有厚泊,故性有善恶也。残则受仁之气泊,而怒则禀勇渥也。仁泊则戾而少愈,勇渥则猛而无义,而又和气不足,喜怒失时,计虑轻愚。妄行之人,罪故为恶。人受五常,含五脏,皆具于身。禀之泊少,故其操行不及善人,犹或厚或泊也。非厚与泊殊其酿也,曲孽多少使之然也。是故酒之泊厚,同一曲孽;人之善恶,共一元气,气有少多,鼓性有贤愚。 西门豹急,佩韦以自缓;董安于缓,带弦以自促。急之与缓,俱失中和,然而韦弦附身,成为完具之人。能纳韦弦之教,补接不足,则豹、安于之名可得参也。贫劣宅屋不具墙壁宇达,人指訾之。如财货富愈,起屋筑墙,以自蔽鄣,为之具宅,人弗复非。魏之行田百亩,邺独二百,西门豹灌以漳水,成为膏腴,则亩收一锺。夫人之质犹邺田,道教犹漳水也。患不能化,不患人性之难率也。雒阳城中之道无水,水工激上洛中之水,日夜驰流,水工之功也。由此言之,迫近君子,而仁义之道数加于身,孟母之徙宅,盖得其验。人间之水污浊,在野外者清洁,俱为一水,源从天涯,或浊或清,所在之势使之然也。南越王赵他,本汉贤人也,化南夷之俗,背畔王制,椎髻箕坐,好之若性。陆贾说以汉德,惧以圣威,蹶然起坐,心觉改悔,奉制称蕃,其于椎髻箕坐也,恶之若性。前则若彼,后则若此。由此言之,亦在于教,不独在性也。 [book_title]吉验篇第九 凡人禀贵命于天,必有吉验见于地。见于地,故有天命也。验见非一,或以人物,或以祯祥,或以光气。 传言黄帝妊二十月而生,生而神灵,弱而能言。长大率诸侯,诸侯归之;教熊罴战,以伐炎帝,炎帝败绩。性与人异,故在母之身留多十月;命当为帝,故能教物,物为之使。尧体就之如日,望之若云。洪水滔天,蛇龙为害,尧使禹治水,驱蛇龙,水治东流,蛇龙潜处。有殊奇之骨,故有诡异之验;有神灵之命,故有验物之效。天命当贵,故从唐侯入嗣帝后之位。舜未逢尧,鳏在侧陋。瞽瞍与象谋欲杀之。使之完廪,火燔其下;令之浚井,土掩其上。舜得下廪,不被火灾;穿井旁出,不触土害。尧闻征用,试之于职。官治职修,事无废乱。使入大麓之野,虎狼不搏,蝮蛇不噬;逢烈风疾雨,行不迷惑。夫人欲杀之,不能害,之毒螫之野,禽虫不能伤,卒受帝命,践天子祚。 后稷之母,履大人迹,或言衣帝喾之服,坐息帝喾之处,妊身。怪而弃之隘巷,牛马不敢践之;寘之冰上,鸟以翼覆之,庆集其身。母知其神怪,乃收养之。长大佐尧,位至司马。乌孙王号昆莫,匈奴攻杀其父,而昆莫生,弃于野,乌衔肉往食之。单于怪之,以为神,而收长。及壮,使兵,数有功。单于乃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长守于西城。夫后稷不当弃,故牛马不践,鸟以羽翼覆爱其身;昆莫不当死,故乌衔肉就而食之。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我故有娠”。后产子,捐于猪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置马栏中,欲使马借杀之,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王疑以为天子,令其母收取,奴畜之,名东明,令牧牛马。东明善射,王恐夺其国也,欲杀之。东明走,南至掩淲水,以弓击水,鱼鳖浮为桥,东明得渡,鱼鳖解散,追兵不得渡,因都王夫馀。故北夷有夫馀国焉。东明之母初妊时,见气从天下,及生,弃之,猪马以气吁之而生之。长大,王欲杀之,以弓击水,鱼鳖为桥。天命不当死,故有猪马之救;命当都王夫馀,故有鱼鳖为桥之助也。伊尹且生之时,其母梦人谓已曰:“臼出水,疾东走。”母顾!明旦视臼出水,即东走十里,顾其乡,皆为水矣。伊尹命不当没,故其母感梦而走。推此以论,历阳之都,其策命若伊尹之类,必有先时感动在他地之效。 齐襄公之难,桓公为公子,与子纠争立。管仲辅子纠,鲍叔佐桓公。管仲与桓公争,引弓射之,中其带钩。夫人身长七尺,带约其要,钩挂于带,在身所掩,不过一寸之内,既微小难中,又滑泽钴靡,锋刃中钩者,莫不蹉跌。管仲射之,正中其钩中,矢触因落,不跌中旁肉。命当富贵,有神灵之助,故有射钩不中之验。楚共王有五子:子招、子圉、子干、子晰、弃疾。五人皆有宠,共王无适立,乃望祭山川,请神决之。乃与巴姬埋璧于太室之庭,令五子齐而入拜。康王跨之;子圉肘加焉;子干、子晰皆远之;弃疾弱,抱而入,再拜皆压纽。故共王死,招为康王,至子失之;圉为灵王,及身而弑;子干为王,十有余日;子晰不立,又惧诛死,皆绝无后。弃疾后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其王日之长短,与拜去璧远近相应也。夫璧在地中,五子不知,相随入拜,远近不同,压纽若神将教跽之矣。晋屠岸贾作难,诛赵盾之子。朔死,其妻有遗腹子。及岸贾闻之,索于宫,母置儿于裤中,祝曰:“赵氏宗灭乎?若当啼。即不灭,若无声。”及索之,而终不啼,遂脱得活。程婴齐负之,匿于山中。至景公时,韩厥言于景公,景公乃与韩厥共立赵孤,续赵氏祀,是为文子。当赵孤之无声,若有掩其口者矣。由此言之,赵文子立,命也。 高皇帝母曰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蛟龙在上。及生而有美。性好用酒,尝从王媪、武负贳酒,饮醉止卧,媪、负见其身常有神怪。每留饮醉,酒售数倍。后行泽中,手崭大蛇,一妪当道而哭,云:“赤帝子杀吾子。”此验既着闻矣。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高祖之气也,与吕后隐于芒、山泽间。吕后与人求之,见其上常有气直起,往求,辄得其处。后与项羽约,先入秦关,王之。高祖先至,项羽怨恨。范增曰:“吾令人望其气,气皆为龙,成五采,此皆天子之气也。急击之”。高祖往谢项羽。羽与亚父谋杀高祖,使项庄拔剑起舞。项伯知之,因与项庄俱起。每剑加高祖之上,项伯辄以身覆高祖之身,剑遂不得下,杀势不得成。会有张良、樊哙之救,卒得免脱,遂王天下。初妊身有蛟龙之神;既生,酒舍见云气之怪;夜行斩蛇,蛇妪悲哭;始皇、吕后,望见光气;项羽谋杀,项伯为蔽,谋遂不成,遭得良、哙,盖富贵之验,气见而物应、人助辅援也。窦太后弟名曰广国,年四五岁,家贫,为人所掠卖。其家不知其所在。传卖十余家。至宜阳,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寒,卧炭下百余人,炭崩尽压死,广国独得脱。自卜数日当为侯,从其家之长安,闻窦皇后新立,家在清河观津,乃上书自陈。窦皇后言于景帝,召见问其故,果是,乃厚赐之。景帝立,拜广国为章武侯。夫积炭崩,百余人皆死,广国独脱,命当富贵,非徒得活,又封为侯。虞子大,陈留东莞人也。其生时以夜,适免母身,母见其上若一匹练状,经上天。明以问人,人皆曰:“吉,贵。”气与天通,长大仕宦,位至司徒公。广文伯河东蒲坂人也,其生亦以夜半时,适生,有人从门呼其父名。父出应之,不见人,有一木杖植其门侧,好善异于众,其父持杖入门以示人,人占曰:“吉”。文伯长大学宦,位至广汉太守。文伯当富贵,故父得赐杖,杖当子力矣。光武帝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生于济阳宫后殿第二内中,皇考为济阳令,时夜无火,室内自明。皇考怪之,即召功曹吏充兰,使出问卜工。兰与马下卒苏永俱之卜王长孙所。长孙卜,谓永、兰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是岁,有禾生景天中,三本一茎九穗,长于禾一二尺,盖嘉禾也。元帝之初,有凤凰下济阳宫,故今济阳宫有凤凰庐。始与李父等俱起,到柴界中,遇贼兵,惶惑走济阳旧庐。比到,见光若火,正赤,在旧庐道南,光耀憧憧上属天,有顷,不见。王莽时,谒者苏伯阿能望气,使过舂陵,城郭郁郁葱葱。及光武到河北,与伯阿见,问曰:“卿前过舂陵,何用知其气佳也?”伯阿对曰:“见其郁郁葱葱耳。”盖天命当兴,圣王当出,前后气验,照察明着。继体守文,因据前基,禀天光气,验不足言。创业龙兴,由微贱起于颠沛;若高祖、光武者,曷尝无天人神怪光显之验乎! [book_title]偶会篇第十 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适偶之数,非有他气旁物厌胜感动使之然也。世谓子胥伏剑,屈原自沉,子兰、宰嚭诬谗,吴、楚之君冤杀之也。偶二子命当绝,子兰、宰嚭适为谗,而怀王、夫差适信奸也。君适不明,臣适为谗,二子之命,偶自不长。二偶三合,似若有之,其实自然,非他为也。夏、殷之朝适穷,桀、纣之恶适稔,商、周之数适起,汤、武之德适丰。关龙逢杀,箕子、比干囚死,当桀、纣恶盛之时,亦二子命讫之期也。任伊尹之言,纳吕望之议,汤、武且兴之会,亦二臣当用之际也。人臣命有吉凶,贤不肖之主与之相逢。文王时当昌,吕望命当贵;高宗治当平,傅说德当遂。非文王、高宗为二臣生,吕望、傅说为两君出也。君明臣贤,光曜相察;上修下治,度数相得。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孔子自伤之辞,非实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寿不长也。不王不长,所禀不同,度数并放,适相应也。二龙之祆当效,周历适闿椟;褒姒当丧周国,幽王禀性偶恶。非二龙使历王发孽,褒姒令幽王愚惑也。遭逢会遇,自相得也。僮谣之语当验,斗鸡之变适生;瞿鹆之占当应,鲁昭之恶适成。非僮谣致斗竞,瞿鹆招君恶也。期数自至,人行偶合也。尧命当禅舜,丹硃为无道;虞统当传夏,商均行不轨。非舜、禹当得天下,能使二子恶也;美恶是非适相逢也。火星与昴星出入,昴星低时火星出,昴星见时火星伏,非火之性厌服昴也,时偶不并,度转乖也。正月建寅,斗魁破申,非寅建使申破也,转运之衡,偶自应也。父殁而子嗣,姑死而妇代,非子妇嗣代使父姑终殁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世谓秋气击杀谷草,谷草不任,雕伤而死。此言失实。夫物以春生夏长,秋而熟老,适自枯死,阴气适盛,与之会遇。何以验之?物有秋不死者,生性未极也。人生百岁而终,物生一岁而死,死谓阴气杀之,人终触何气而亡?论者犹或谓鬼丧之。夫人终鬼来,物死寒至,皆适遭也。人终见鬼,或见鬼而不死;物死触寒,或触寒而不枯。坏屋所压,崩崖所坠,非屋精崖气杀此人也。屋老崖沮,命凶之人,遭居适履。月毁于天,螺消于渊。风从虎,云从龙。同类通气,性相感动。若夫物事相遭,吉凶同时,偶适相遇,非气感也。杀人者罪至大辟。杀者罪当重,死者。命当尽也。故害气下降,囚命先中;圣王德施,厚禄先逢。是故德令降于殿堂,命长之囚,出于牢中。天非为囚未当死,使圣王出德令也,圣王适下赦,拘囚适当免死。犹人以夜卧昼起矣,夜月光尽,不可以作,人力亦倦,欲壹休息;昼日光明,人卧亦觉,力亦复足。非天以日作之,以液息之也,作与日相应,息与夜相得也。 雁鹄集于会稽,去避碣石之寒,来遭民田之毕,蹈履民田,啄食草粮。粮尽食索,春雨适作,避热北去,复之碣石。象耕灵陵,亦如此焉。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佃。”失事之实,虚妄之言也。丈夫有短寿之相,娶必得早寡之妻;早寡之妻,嫁亦遇夭折之夫也。世曰:“男女早死者,夫贼妻,妻害夫。”非相贼害,命有然也。使火燃,以水沃之,可谓水贼火。火适自灭,水适自覆,两各自败,不为相贼。今男女之早夭,非水沃火之比,适自灭覆之类也。贼父之子,妨兄之弟,与此同召。同宅而处,气相加凌,羸瘠消单,至于死亡,可谓相贼。或客死千里之外,兵烧厌溺,气不相犯,相贼如何?王莽姑正君,许嫁二夫,二夫死,当适赵而王薨。气未相加,遥贼三家,何其痛也!黄次公取邻巫之女,卜谓女相贵,故次公位至丞相。其实不然。次公当贵,行与女会;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门。偶适然自相遭遇,时也。 无禄之人,商而无盈,农而无播,非其性贼货而命妨谷也。命贫,居无利之货,禄恶,殖不滋之谷也。世谓宅有吉凶,徙有岁月。实事则不然。天道难知,假令有命凶之人,当衰之家,治宅遭得不吉之地,移徙适触岁月之忌。一家犯忌,口以十数,坐而死者,必禄衰命泊之人也。推此以论,仕宦进退迁徙,可复见也。时适当退,君用谗口;时适当起,贤人荐己。故仕且得官也,君子辅善;且失位也,小人毁奇。公伯寮诉子路于季孙,孔子称命。鲁人臧仓谗孟子于平公,孟子言天。道未当行,与谗相遇;天未与己,恶人用口。故孔子称命,不怨公伯寮;孟子言天,不尤臧仓,诚知时命当自然也。 推此以论,人君治道功化,可复言也。命当贵,时适平;期当乱,禄遭衰。治乱成败之时,与人兴衰吉凶适相遭遇。因此论圣贤迭起,犹此类也。圣主龙兴于仓卒,良辅超拔于际会。世谓韩信、张良辅助汉王,故秦灭汉兴,高祖得王。夫高祖命当自王,信、良之辈时当自兴,两相遭遇,若故相求。是故高祖起于丰、沛,丰、沛子弟相多富贵,非天以子弟助高祖也,命相小大,适相应也。赵简子废太子伯鲁,立庶子无恤,无恤遭贤,命亦当君赵也。世谓伯鲁不肖,不如无恤;伯鲁命当贱,知虑多泯乱也。韩生仕至太傅,世谓赖倪宽。实谓不然,太傅当贵,遭与倪宽遇也。赵武藏于裤中,终日不啼,非或掩其口,阏其声也;命时当生,睡卧遭出也。故军功之侯,必斩兵死之头;富家之商必夺贫室之财。削土免侯,罢退令相,罪法明白,禄秩适极。故历气所中,必加命短之人;凶岁所着,必饥虚耗之家矣。 [book_title]骨相篇第十一 人曰命难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体。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见于体。察表候以知命,犹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谓也。传言黄帝龙颜,颛顼戴午,帝喾骈齿,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汤臂再肘,文王四乳,武王望阳,周公背偻,皋陶马口,孔子反羽。斯十二圣者,皆在帝王之位,或辅主忧世,世所共闻,儒所共说,在经传者较着可信。若夫短书俗记、竹帛胤文,非儒者所见,众多非一。苍颉四目,为黄帝史。晋公子重耳仳胁,为诸侯霸。苏秦骨鼻,为六国相。张仪仳胁,亦相秦、魏。项羽重瞳,云虞舜之后,与高祖分王天下。陈平贫而饮食之足,貌体佼好,而众人怪之,曰:“平何食而肥?”及韩信为滕公所鉴,免于鈇质,亦以面状有异。面状肥佼,亦一相也。高祖隆准、龙颜、美须,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单父吕公善相,见高祖状貌,奇之,因以其女妻高祖,吕后是也,卒生孝惠帝、鲁元公主。高祖为泗上亭长,当去归之田,与吕后及两子居田。有一老公过,请饮,因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也。”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曰:“皆贵。”老公去,高祖从外来,吕后言于高祖。高祖追及老公,止使自相。老公曰:“乡者夫人婴儿相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也。”后高祖得天下,如老公言。推此以况一室之人,皆有富贵之相矣。类同气钧,性体法相固自相似。异气殊类,亦两相遇。富贵之男娶得富贵之妻,女亦得富贵之男。夫二相不钧而相遇,则有立死;若未相适,有豫亡之祸也。王莽姑正君许嫁,至期当行时,夫辄死。如此者再,乃献之赵王,赵王未取又薨。清河南宫大有与正君父稚君善者,遇相君曰:“贵为天下母。”是时,宣帝世,元帝为太子,稚君乃因魏郡都尉纳之太子,太子幸之,生子君上。宣帝崩,太子立,正君为皇后,君上为太子。元帝崩,太子立,是为成帝,正君为皇太后,竟为天下母,夫正君之相当为天下母,而前所许二家及赵王,为无天下父之相,故未行而二夫死,赵王薨。是则二夫、赵王无帝王大命,而正君不当与三家相遇之验也。丞相黄次公,故为阳夏游徼,与善相者同车俱行,见一妇人年十七八,相者指之曰:“此妇人当大富贵,为封侯者夫人。”次公止车,审视之,相者曰:“今此妇人不富贵,卜书不用也。”次公问之,乃其旁里人巫家子也,即娶以为妻。其后次公果大富贵,位至丞相,封为列侯。夫次公富贵,妇人当配之,故果相遇,遂俱富贵。使次公命贱,不得妇人为偶,不宜为夫妇之时,则有二夫、赵王之祸。夫举家皆富贵之命,然后乃任富贵之事。骨法形体,有不应者,择必别离死亡,不得久享介福。故富贵之家,役使奴僮,育养牛马,必有与众不同者矣。僮奴则有不死亡之相,牛马则有数字乳之性,田则有种孳速熟之谷,商则有居善疾售之货。是故知命之人,见富贵于贫贱,睹贫贱于富贵。案骨节之法,察皮肤之理,以审人之性命,无不应者。 赵简子使姑布子卿相诸子,莫吉,至翟婢之子无恤而以为贵。无恤最贤,又有贵相,简子后废太子,而立无恤,卒为诸侯,襄子是矣。相工相黥布,当先刑而乃王,后竟被刑乃封王。卫青父郑季与杨信公主家僮卫媪通,生青。在建章宫时,钳徒相之,曰:“贵至封侯。”青曰:“人奴之道,得不笞骂足矣,安敢望封侯?”其后青为军吏,战数有功,超封增官,遂为大将军,封为万户侯。周亚夫未封侯之时,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入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侯矣,有如父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然既巳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指示我!”许负指其口,有纵理入口,曰:“此饿死法也。”居三岁,其兄绛侯胜有罪,文帝择绛侯子贤者,推亚夫,乃封条侯,续绛侯后。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入边,乃以亚夫为将军。至景帝之时,亚夫为丞相,后以疾免。其子为亚夫买工官尚方甲盾五百被可以为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官器,怨而上告其子。景帝下吏责问,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当邓通之幸文帝也,贵在公卿之上,赏赐亿万,与上齐体。相工相之曰:“当贫贱饿死。”文帝崩,景帝立,通有盗铸钱之罪,景帝考验,通亡,寄死人家,不名一钱。 韩太傅为诸生时,借相工五十钱,与之俱入璧雍之中,相璧雍弟子谁当贵者。相工指倪宽曰:“彼生当贵,秩至三公。“韩生谢遣相工,通刺倪宽,结胶漆之交,尽筋力之敬,徙舍从宽,深自附纳之。宽尝甚病,韩生养视如仆状,恩深逾于骨肉。后名闻于天下。倪宽位至御史大夫,州郡丞旨召请,擢用举在本朝,遂至太傅。夫钳徒、许负及相邓通、倪宽之工,可谓知命之工矣。故知命之工,察骨体之证,睹富贵贫贱,犹人见盘盂之器,知所设用也。善器必用贵人,恶器必施贱者,尊鼎不在陪厕之侧,匏瓜不在殿堂之上,明矣。富贵之骨,不遇贫贱之苦;贫贱之相,不遭富贵之乐,亦犹此也。器之盛物,有斗石之量,犹人爵有高下之差也。器过其量,物溢弃遗;爵过其差,死亡不存。论命者如比之于器,以察骨体之法,则命在于身形,定矣。非徒富贵贫贱有骨体也,而操行清浊亦有法理。贵贱贫富,命也;操行清浊,性也。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唯知命有明相,莫知性有骨法,此见命之表证,不见性之符验也。范蠡去越,自齐遗大夫种书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容乐。子何不去?”大夫种不能去,称疾不朝,赐剑而死。大梁人尉缭,说秦始皇以并天下之计,始皇从其册,与之亢礼,衣服饮食与之齐同。缭曰:“秦王为人,隆准长目,鸷膺豺声,少恩,虎视狼心,居约易以下人;得志亦轻视人。我布衣也,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须得志,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交游。”乃亡去。故范蠡、尉缭见性行之证,而以定处来事之实,实有其效,如其法相。由此言之,性命系于形体,明矣。以尺书所载,世所共见,准况古今,不闻者必众多非一,皆有其实。禀气于天,立形于地,察在地之形,以知在天之命,莫不得其实也。有传孔子相澹台子羽、唐举占蔡泽不验之文,此失之不审,何隐匿微妙之表也。相或在内,或在外,或在形体,或在声气。察外者遗其内;在形体者,亡其声气。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郑东门。郑人或问子贡曰:“东门有人,其头似尧,其项若皋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傫傫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未也。如丧家狗,然哉!然哉!”夫孔子之相,郑人失其实。郑人不明,法术浅也。孔子之失子羽,唐举惑于蔡泽,犹郑人相孔子,不能具见形状之实也。 [book_title]初禀篇第十二 人生性命当富贵者,初禀自然之气,养育长大,富贵之命效矣。文王得赤雀,武王得白鱼赤乌。儒者论之,以为雀则文王受命,鱼乌则武王受命;文、武受命于天,天用雀与鱼乌命授之也。天用赤雀命文王,文王不受,天复用鱼乌命武王也。若此者,谓本无命于天,修己行善,善行闻天,天乃授以帝王之命也,故雀与鱼乌,天使为王之命也。王所奉以行诛者也。如实论之,非命也。命,谓初所禀得而生也。人生受性,则受命矣。性命俱禀,同时并得,非先禀性,后乃受命也。何以明之?弃事尧为司马,居稷官,故为后稷。曾孙公刘居邰,后徙居邠。后孙古公亶甫三子:太伯、仲雍、季历,季历生文王昌。昌在襁褓之中,圣瑞见矣。故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于是太伯知之,乃辞之吴,文身断发,以让王季。文王受命,谓此时也,天命在人本矣,太王古公见之早也。此犹为未,文王在母身之中已受命也。王者一受命,内以为性,外以为体。体者,面辅骨法,生而禀之。 吏秩百石以上,王侯以下,郎将大夫,以至元士,外及刺史太守,居禄秩之吏,禀富贵之命,生而有表见于面,故许负、姑布子卿辄见其验。仕者随秩迁转,迁转之人,或至公卿,命禄尊贵,位望高大。王者尊贵之率,高大之最也。生有高大之命,其时身有尊贵之奇,古公知之,见四乳之怪也。夫四乳,圣人证也,在母身中,禀天圣命,岂长大之后,修行道德,四乳乃生?以四乳论望羊,亦知为胎之时已受之矣。刘媪息于大泽,梦与神遇,遂生高祖,此时已受命也。光武生于济阳宫,夜半无火,内中光明。军下卒苏永谓公曹史充兰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此时已受命。独谓文王、武王得赤雀、鱼乌乃受命,非也。上天壹命,王者乃兴,不复更命也。得富贵大命,自起王矣。何以验之?富家之翁,资累千金。生有富骨,治生积货,至于年老,成为富翁矣。夫王者,天下之翁也,禀命定于身中,犹鸟之别雄雌于卵壳之中也。卵壳孕而雌雄生,日月至而骨节强,强则雄,自率将雌。雄非生长之后,或教使为雄,然后乃敢将雌,此气性刚强自为之矣。夫王者,天下之雄也,其命当王。王命定于怀妊,犹富贵骨生,鸟雄卵成也。非唯人,鸟也,万物皆然。草木生于实核,出土为栽蘖,稍生茎叶,成为长短巨细,皆有实核。王者,长巨之最也。硃草之茎如针,紫芝之栽如豆,成为瑞矣。王者禀气而生,亦犹此也。 或曰:“王者生禀天命,及其将王,天复命之。犹公卿以下,诏书封拜,乃敢即位。赤雀鱼乌,上天封拜之命也。天道人事,有相命使之义。”自然无为,天之道也。命文以赤雀,武以白鱼,是有为也。管仲与鲍叔分财取多,鲍叔不与,管仲不求。内有以相知,视彼犹我,取之不疑。圣人起王,犹管之取财也。朋友彼我无有授与之义,上天自然,有命使之验,是则天道有为,朋友自然也。当汉祖斩大蛇之时,谁使斩者?岂有天道先至,而乃敢斩之哉?勇气奋发,性自然也。夫斩大蛇,诛秦杀项,同一实也。周之文、武命伐殷,亦一义也。高祖不受命使之将,独谓文、武受雀鱼之命,误矣。难曰:《康王之诰》曰:“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如无命史,经何为言天乃大命文王?所谓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圣人动作,天命之意也,与天合同,若天使之矣。《书》方激劝康叔,勉使为善,故言文王行道,上闻于天,天乃大命之也。《诗》曰:“乃眷西顾,此惟予度。”与此同义。天无头面,眷顾如何?人有顾睨,以人效天,事易见,故曰眷顾。天乃大命文王,眷顾之义,实天之命也。何以验之?“夫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如必须天有命,乃以从事,安得先天而后天乎?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发,故有先天后天之勤。言合天时,故有不违奉天之文。《论语》曰:“大哉!尧之为君!唯天为大,唯尧则之。”王者则天不违,奉天之义也。推自然之性,与天合同,是则所谓“大命文王”也,自文王意,文王自为,非天驱赤雀,使告文王,云当为王,乃敢起也。然则文王赤雀,及武王白鱼,非天之命,昌炽佑也。吉人举事,无不利者。人徒不召而至,瑞物不招而来,黯然谐合,若或使之。出门闻吉,顾睨见善,自然道也。文王当兴,赤雀适来;鱼跃乌飞,武王偶见:非天使雀至、白鱼来也,吉物动飞,而圣遇也。白鱼入于王舟,王阳曰:“偶适也。”光禄大夫刘琨,前为弘农太守,虎渡何。光武皇帝曰:“偶适自然,非或使之也。“故夫王阳之言“适 ”,光武之曰“偶 ”,可谓合于自然也。 [book_title]本性篇第十三 情性者,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极,礼为之防,乐为之节。性有卑谦辞让,故制礼以适其宜;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礼所以制,乐所为作者,情与性也。昔儒旧生,着作篇章,莫不论说,莫能实定。 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故世子作《养书》一篇。密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 孟子作《性善》之篇,以为“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乱之也”。谓人生于天地,皆禀善性,长大与物交接者,放纵悖乱,不善日以生矣。若孟子之言,人幼小之时,无有不善也。微子曰“我旧云孩子,王子不出。”纣为孩子时,微子睹其不善之性。性恶不出众庶,长大为乱不变,故云也。羊舌食我初生之时,叔姬视之,及堂,闻其啼声而还,曰:“其声,豺狼之声也。野心无亲,非是莫灭羊舌氏。隧不肯见。及长,祁胜为乱,食我与焉。国人杀食我。羊舌氏由是灭矣。纣之恶在孩子之时;食我之乱见始生之声。孩子始生,未与物接,谁令悖者?丹硃生于唐宫,商均生于虞室。唐、虞之时,可比屋而封,所与接者,必多善矣。二帝之旁,必多贤矣。然而丹硃傲,商均虐,并失帝统,历世为戒。且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而眸子,心浊而眸子眊。人生目辄眊了,眊禀之于天,不同气也;非幼小之时,长大与人接乃更眊也。性本自然,善恶有质。孟子之言情性,未为实也。然而性善之论,亦有所缘。或仁或义,性术乖也。动作趋翔,性识诡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长或短,至老极死,不可变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恶禀之异也。一岁婴儿无争夺之心,长大之后,或渐利色,狂心悖行,由此生也。 告子与孟生同时,其论性无善恶之分,譬之湍水,决之东则东,决之西则西,夫水无分于东西,犹人无分于善恶也。夫告子之言,谓人之性与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犹金之为金,木之为木也。人善因善,恶亦因恶,初禀天然之姿,受纯壹之质,故生而兆见,善恶可察。无分于善恶,可推移者,谓中人也,不善不恶,须教成者也。故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告子之以决水喻者,徒谓中人,不指极善极恶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夫中人之性,在所习焉。习善而为善,习恶而为恶也。至于极善极恶,非复在习。故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性有善不善,圣化贤教,不能复移易也。孔子,道德之祖,诸子之中最卓者也,而曰“上智下愚不移 ”,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实也。夫告子之言,亦有缘也。《诗》曰:“彼姝之子,何以与之。”其传曰:“譬犹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硃则赤。”夫决水使之东西,犹染丝令之青赤也。丹硃、商均已染于唐、虞之化矣,然而丹硃傲而商均虐者,至恶之质,不受蓝硃变也。 孙卿有反孟子,作《性恶》之篇,以为“人性恶,其善者伪也”。性恶者,以为人生皆得恶性也;伪者,长大之后,勉使为善也。若孙卿之言,人幼小无有善也。稷为儿,以种树为戏;孔子能行,以俎豆为弄。石生而坚,兰生而香。禀善气,长大就成,故种树之戏为唐司马;俎豆之弄,为周圣师。禀兰石之性,故有坚香之验。夫孙卿之言,未为得实。然而性恶之言,有缘也。一岁婴儿,无推让之心,见食,号欲食之;睹好,啼欲玩之。长大之后,禁情割欲,勉励为善矣。刘子政非之曰:“如此,则天无气也。阴阳善恶不相当,则人之为善安从生?” 陆贾曰:“天地生人也,以礼义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则顺,顺之谓道。”夫陆贾知人礼义为性,人亦能察己所以受命。性善者,不待察而自善;性恶者,虽能察之,犹背礼畔义,义挹于善不能为也。故贪者能言廉,乱者能言治。盗跖非人之窃也,庄蹻刺人之滥也,明能察己,口能论贤,性恶不为,何益于善?陆贾之言未能得实。 董仲舒览孙、孟之书,作《情性》之说曰:“天之大经,一阴一阳。人之大经,一情一性。性生于阳,情生于阴。阴气鄙,阳气仁。曰性善者,是见其阳也;谓恶者,是见其阴者也。“若仲舒之言,谓孟子见其阳,孙卿见其阴也。处二家各有见,可也。不处人情性,情性有善有恶,未也。夫人情性,同生于阴阳,其生于阴阳,有渥有泊。玉生于石,有纯有驳,性情生于阴阳,安能纯善?仲舒之言,未能得实。 刘子政曰:“性,生而然者也,在于身而不发;情,接于物而然者也,出形于外。形外则谓之阳;不发者则谓之阴。”夫子政之言,谓性在身而不发。情接于物,形出于外,故谓之阳;性不发,不与物接,故谓之阴。夫如子政之言,乃谓情为阳、性为阴也。不据本所生起,苟以形出与不发见定阴阳也。必以形出为阳,性亦与物接,造此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恻隐不忍,仁之气也;卑歉辞让,性之发也,有与接会,故恻隐卑谦,形出于外。谓性在内,不与物接,恐非其实。不论性之善恶,徒议外内阴阳,理难以知。且从子政之言,以性为阴,情为阳,夫人禀情,竟有善恶不也? 自孟子以下至刘子政,鸿儒博生,闻见多矣。然而论情性竟无定是。唯世硕、公孙尼子之徒,颇得其正。由此言之,事易知,道难论也。酆文茂记,繁如荣华,恢谐剧谈,甘如饴蜜,未必得实。实者,人性有善有恶,犹人才有高有下也。高不可下,下不可高。谓性无善恶,是谓人才无高下也。禀性受命,同一实也。命有贵贱,性有善恶。谓性无善恶,是谓人命无贵贱也。 九州田土之性,善恶不均。故有黄赤黑之别,上中下之差;水潦不同,故有清浊之流,东西南北之趋。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或仁或义,性术乖也;动作趋翔,或重或轻,性识诡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长或短,至老极死不可变易,天性然也。余固以孟轲言人性善者,中人以上者也;孙卿言人性恶者,中人以下者也;扬雄言人性善恶混者,中人也。若反经合道,则可以为教;尽性之理,则未也。 [book_title]物势篇第十四 儒者论曰:“天地故生人。”此言妄也。夫天地合气,人偶自生也;犹夫妇合气,子则自生也。夫妇合气,非当时欲得生子;情欲动而合,合而生子矣。且夫妇不故生子,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然则人生于天地也,犹鱼之于渊,饥虱之于人也。因气而生,种类相产,万物生天地之间,皆一实也。传曰: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 若此,论事者何故云“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火,造化为工”乎?案陶冶者之用烁铜燔器,故为之也。而云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耳,可谓陶冶者不故为器而器偶自成乎?夫比不应事,未可谓喻;文不称实,未可谓是也。曰:“是喻人禀气不能纯一,若烁铜之下形,燔器之得火也,非谓天地生人与陶冶同也。”兴喻人皆引人事。人事有体,不可断绝。以目视头,头不得不动;以手相足,足不得不摇。目与头同形,手与足同体。今夫陶冶者,初埏埴作器,必模范为形,故作之也;燃炭生火,必调和炉灶,故为之也。及铜烁不能皆成,器燔不能尽善,不能故生也。夫天不能故生人,则其生万物,亦不能故也。天地合气,物偶自生矣。夫耕耘播种,故为之也;及其成与不熟,偶自然也。 何以验之?如天故生万物,当令其相亲爱,不当令之相贼害也。或曰:五行之气,天生万物。以万物含五行之气,五行之气更相贼害。曰:天自当以一行之气生万物,令之相亲爱, 不当令五行之气反使相贼害也。或曰:欲为之用,故令相贼害;贼害相成也。故天用五行之气生万物,人用万物作万事。不能相制,不能相使,不相贼害,不成为用。金不贼木,木不成用。火不烁金,金不成器。故诸物相贼相利,含血之虫相胜服、相啮噬、相啖食者,皆五行气使之然也。”曰:“天生万物欲令相为用,不得不相贼害也。则生虎狼蝮蛇及蜂虿之虫,皆贼害人,天又欲使人为之用邪?且一人之身,含五行之气,故一人之行,有五常之操。五常,五行之道也。五藏在内,五行气俱。如论者之言,含血之虫,怀五行之气,辄相贼害。一人之身,胸怀五藏,自相贼也;一人之操,行义之心,自相害也。且五行之气相贼害,含血之虫相胜服,其验何在?曰:寅,木也,其禽虎也;戍,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木胜土,故犬与牛羊为虎所服也。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蛇也;子亦水也,其禽鼠也。午亦火也,其禽马也。水胜火,故豕食蛇;火为水所害,故马食鼠屎而腹胀。曰:审如论者之言,含血之虫,亦有不相胜之效。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水胜火,鼠何不逐马?金胜木,鸡何不啄兔?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土胜水,牛羊何不杀豕?巳,蛇也。申,猴也。火胜金,蛇何不食猕猴?猕猴者,畏鼠也。啮猕猴者,犬也。鼠,水。猕猴,金也。水不胜金,猕猴何故畏鼠也?戍,土也,申,猴也。土不胜金,猴何故畏犬?东方,木也,其星仓龙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硃鸟也。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天有四星之精,降生四兽之体。含血之虫,以四兽为长,四兽含五行之气最较郑鼇案龙虎交不相贼,鸟龟会不相害。以四兽验之,以十二辰之禽效之,五行之虫以气性相刻,则尤不相应。 凡万物相刻贼,含血之虫则相服,至于相啖食者,自以齿牙顿利,筋力优劣,动作巧便,气势勇桀。若人之在世,势不与适,力不均等,自相胜服。以力相服,则以刃相贼矣。夫人以刃相贼,犹物以齿角爪牙相触刺也。力强角利,势烈牙长,则能胜;气微爪短,胆小距顿,则服畏也。人有勇怯,故战有胜负,胜者未必受金气,负者未必得木精也。孔子畏阳虎,却行流汗,阳虎未必色白,孔子未必面青也。鹰之击鸠雀,鸮之啄鹄雁,未必鹰鸮、生于南方,而鸠雀鹄雁产于西方也,自是筋力勇怯相胜服也。 一堂之上,必有论者;一乡之中,必有讼者。讼必有曲直,论必有是非,非而曲者为负,是而直者为胜。亦或辩口利舌,辞喻横出为胜;或诎弱缀跲,.连蹇不比者为负。以舌论讼,犹以剑戟斗也。利剑长戟,手足健疾者胜;顿刀短矛,手足缓留者负。夫物之相胜,或以筋力,或以气势,或以巧便。小有气势,口足有便,则能以小而制大;大无骨力,角翼不劲,则以大而服小。鹊食猬皮,博劳食蛇,猬、蛇不便也。蚊虻之力,不如牛马,牛马困于蚊虻,蚊虻乃有势也。鹿之角,足以触犬,猕猴之手,足以博鼠,然而鹿制于犬,猕猴服于鼠,角爪不利也。故十年之牛,为牧竖所驱;长仞之象,为越僮所钩,无便故也。故夫得其便也,则以小能胜大;无其便也,则以强服于羸也。 [book_title]奇怪篇第十五 儒者称圣人之生,不因人气,更禀精于天。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故夏姓曰姒;卨母吞燕卵而生卨,故殷姓曰子。后稷母履大人迹而生后稷,故周姓曰姬。《诗》曰:“不坼不副”。是生后稷。说者又曰:“禹、卨逆生,闿母背而出;后稷顺生,不坼不副。不感动母体,故曰“不坼不副”。逆生者子孙逆死,顺生者子孙顺亡。故桀、纣诛死,赧王夺邑”。言之有头足,故人信其说;明事以验证,故人然其文。谶书又言:“尧母庆都野出,赤龙感己,遂生尧”。《高祖本纪》言: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见蛟龙于上。已而有身,遂生高祖。其言神验,文又明着,世儒学者,莫谓不然。如实论之,虚妄言也。 彼《诗》言“不坼不副 ”,言其不感动母体,可也;言其母背而出,妄也。夫蝉之生复育也,闿背而出。天之生圣子,与复育同道乎?兔吮毫而怀子,及其子生,从口而出。案禹母吞薏苡,卨母咽燕卵,与兔吮毫同实也。禹、卨之母生,宜皆从口,不当闿背。夫如是,闿背之说,竟虚妄也。世间血刃死者多,未必其先祖初为人者生时逆也。秦失天下,阎乐斩胡亥,项羽诛子婴。秦之先祖伯翳,岂逆生乎?如是为顺逆之说,以验三家之祖,误矣。 且夫薏苡,草也;燕卵,鸟也;大人迹,土也,三者皆形,非气也,安能生人?说圣者,以为禀天精微之气,故其为有殊绝之知。今三家之生,以草、以鸟、以土,可谓精微乎?天地之性,唯人为贵,则物贱矣。今贵人之气,更禀贱物之精,安能精微乎?夫令鸠雀施气于雁鹄,终不成子者,何也?鸠雀之身小,雁鹄之形大也。今燕之身不过五寸,薏苡之茎不过数尺,二女吞其卵实,安能成七尺之形乎?烁一鼎之铜,以灌一钱之形,不能成一鼎,明矣。今谓大人天神,故其迹巨。巨迹之人,一鼎之烁铜也;姜原之身,一钱之形也。使大人施气于姜原,姜原之身小,安能尽得其精?不能尽得其精,则后稷不能成人。尧、高祖审龙之子,子性类父,龙能乘云,尧与高祖亦宜能焉。万物生于土,各似本种;不类土者,生不出于土,土徒养育之也。母之怀子,犹土之育物也。尧、高祖之母,受龙之施,犹土受物之播也。物生自类本种,夫二帝宜似龙也。且夫含血之类,相与为牝牡;牝牡之会,皆见同类之物。精感欲动,乃能授施。若夫牡马见雌牛,雄雀见牝鸡,不相与合者,异类故也。今龙与人异类,何能感于人而施气?或曰:夏之衰,二龙斗于庭,吐漦于地。龙亡漦在,椟而藏之。至周幽王发出龙漦,化为玄鼋,入于后宫,与处女交,遂生褒姒。玄鼋与人异类,何以感于处女而施气乎?夫玄鼋所交非正,故褒姒为祸,周国以亡。以非类妄交,则有非道妄乱之子。今尧、高祖之母,不以道接会,何故二帝贤圣,与褒姒异乎?或曰:“赵简子病,五日不知人。觉言,我之帝所,有熊来,帝命我射之,中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后问当道之鬼,鬼曰:“熊罴,晋二卿之先祖也。”熊罴物也,与人异类,何以施类于人,而为二卿祖?夫简子所射熊罴,二卿祖当亡,简子当昌之祆也。简子见之,若寝梦矣。空虚之象,不必有实。假令有之,或时熊罴先化为人。乃生二卿。鲁公牛哀病化为虎。人化为兽,亦如兽为人。玄鼋入后宫,殆先化为人。天地之间,异类之物,相与交接,未之有也。 天人同道,好恶均心。人不好异类,则天亦不与通。人虽生于天,犹虮虱生于人也。人不好虮虱,天无故欲生于人。何则?异类殊性,情欲不相得也。天地,夫妇也,天施气于地以生物。人转相生,精微为圣,皆因父气,不更禀取。如更禀者为圣,、后稷不圣。如圣人皆当更禀,十二圣不皆然也。黄帝、帝喾、帝颛顼、帝舜之母,何所受气?文王、武王、周公、孔子之母,何所感吞? 此或时见三家之姓,曰姒氏、子氏、姬氏,则因依放,空生怪说,犹见鼎湖之地,而着黄帝升天之说矣。失道之意,还反其字。苍颉作书,与事相连。姜原履大人迹。迹者基也,姓当为其下土,乃为女旁臣,非基迹之字,不合本事,疑非实也。以周姬况夏殷,亦知子之与姒,非燕子、薏苡也。或时禹、契、后稽之母适欲怀妊,遭吞薏苡、燕卵,履大人迹也。世好奇怪,古今同情。不见奇怪,谓德不异,故因以为姓。世间诚信,因以为然。圣人重疑,因不复定。世士浅论,因不复辨。儒生是古,因生其说。《被诗》言“不坼不副”者,言后稽之生,不感动母身也。儒生穿凿,因造禹、契逆生之说。感于龙,梦与神遇,犹此率也。尧、高祖之母,适欲怀妊,遭逢雷龙载云雨而行,人见其形,遂谓之然。梦与神遇,得圣子之象也。梦见鬼合之,非梦与神遇乎,安得其实!“野出感龙 ”,及“蛟龙居上 ”,或尧、高祖受富贵之命。龙为吉物,遭加其上,吉祥之瑞,受命之证也。光武皇帝产于济阳宫,凤皇集于地,嘉禾生于屋。圣人之生,齐鸟吉物之为瑞应。必以奇吉之物见而子生,谓之物之子,是则光武皇帝嘉禾之精,凤皇之气欤?案《帝系》之篇及《三代世表》,禹,鲧之子也;卨、稷皆帝喾之子,其母皆帝喾之妃也,及尧,亦喾之子。帝王之妃,何为适草野?古时虽质,礼已设制,帝王之妃,何为浴于水?夫如是,言圣人更禀气于天,母有感吞者,虚妄之言也。实者,圣人自有种族,如文、武各有类。孔子吹律,自知殷后;项羽重瞳,自知虞舜苗裔也。五帝、三王皆祖黄帝。黄帝圣人,本禀贵命,故其子孙皆为帝王。帝王之生,必有怪奇,不见于物,则效于梦矣。 [book_title]书虚篇第十六 世信虚妄之书,以为载于竹帛上者,皆贤圣所传,无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讽而读之;睹真是之传,与虚妄之书相违,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夫幽冥之实尚可知,沈隐之情尚可定,显文露书,是非易见,笼总并传,非实事,用精不专,无思于事也。 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以着殊异之名。传书言:延陵季子出游,见路有遗金。当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取彼地金来。”薪者投镰于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居之高,视之下,仪貌之壮,语言之野也!吾当夏五月,披裘而薪,岂取金者哉?”季子谢之,请问姓字。薪者曰:“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遂去不顾。世以为然,殆虚言也。夫季子耻吴之乱,吴欲共立以为主,终不肯受,去之延陵,终身不还,廉让之行,终始若一。许由让天下,不嫌贪封侯。伯夷委国饥死,不嫌贪刀钩。廉让之行,大可以况小,小难以况大。季子能让吴位,何嫌贪地遗金?季子使于上国,道过徐。徐君好其宝剑,未之即予。还而徐君死,解剑带冢树而去。廉让之 心,耻负其前志也。季子不负死者,弃其宝剑,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季子未去吴乎?公子也;已去吴乎,延陵君也。公子与君,出有前后,车有附从,不能空行于涂,明矣。既不耻取金,何难使左右?而烦披裘者?世称柳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贤者同操,故千岁交志。置季子于冥昧之处,尚不取金,况以白日,前后备具,取金于路,非季子之操也。或时季子实见遗金,怜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时言取彼地金,欲以予薪者,不自取也。世俗传言,则言季子取遗金也。 传书或言: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孔子东南望,吴阊门外有系白马,引颜渊指以示之曰:“若见吴昌门乎?”颜渊曰:“见之。”孔子曰:“门外何有?”曰“有如系练之状。”孔子抚其目而正之,因与俱下。下而颜渊发白齿落,遂以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强力自极,精华竭尽,故早夭死。世俗闻之,皆以为然。如实论之,殆虚言也。案《论语》之文,不见此言。考《六经》之传,亦无此语。夫颜渊能见千里之外,与圣人同,孔子、诸子,何讳不言?盖人目之所见,不过十里。过此不见,非所明察,远也。传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见垂,远也。”案鲁去吴,千有余里,使离硃望之,终不能见,况使颜渊,何能审之?如才庶几者,明目异于人,则世宜称亚圣,不宜言离硃。人目之视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难审。使颜渊处昌门之外,望太山之形,终不能见。况从太山之上,察白马之色,色不能见,明矣。非颜渊不能见,孔子亦不能见也。何以验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见百里,则耳亦不能闻也。陆贾曰:“离娄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内;师旷之聪,不能闻百里之外。”昌门之与太山,非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 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绝脉而死。举鼎用力,力由筋脉,筋脉不堪,绝伤而死,道理宜也。今颜渊用目望远,望远目睛不任,宜盲眇,发白齿落,非其致也。发白齿落,用精于学,勤力不休,气力竭尽,故至于死。伯奇放流,首发早白。《诗》云:“惟忧用老。”伯奇用忧,而颜渊用睛,暂望仓卒,安能致此? 儒书言:舜葬于苍梧、禹葬于会稽者,巡狩年老,道死边土。圣人以天下为家,不别远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夫言舜、禹,实也;言其巡狩,虚也。舜之与尧,俱帝者也,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尧典》之篇,舜巡狩东至岱宗,南至霍山,西至太华,北至恆山。以为四岳者,四方之中,诸侯之来,并会岳下,幽深远近,无不见者,圣人举事,求其宜适也。禹王如舜,事无所改,巡狩所至,以复如舜。舜至苍梧,禹到会稽,非其实也。实舜、禹之时,鸿水未治,尧传于舜,舜受为帝,与禹分部,行治鸿水。尧崩之后,舜老,亦以传于禹。舜南治水,死于苍梧;禹东治水,死于会嵇。贤圣家天下,故因葬焉。吴君高说:会稽本山名,夏禹巡守,会计于此山,因以名郡,故曰会稽。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禹巡狩会计于此山,虚也。巡狩本不至会稽,安得会计于此山?宜听君高之说,诚会稽为会计,禹到南方,何所会计?如禹始东死于会稽,舜亦巡狩,至于苍梧,安所会计?百王治定则出巡,巡则辄会计,是则四方之山皆会计也。百王太平,升封太山。太山之上,封可见者七十有二,纷纶湮灭者,不可胜数。如审帝王巡狩辄会计,会计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夫郡国成名,犹万物之名,不可说也。独为会稽立欤?周时旧名吴、越也,为吴、越立名,从何往哉?六国立名,状当如何?天下郡国且百余,县邑出万,乡亭聚里,皆有号名,贤圣之才莫能说。君高能说会稽,不能辨定方名。会计之说,未可从也。巡狩考正法度,禹时吴为裸国,断发文身,考之无用,会计如何? 传书言:舜葬于苍梧,象为之耕;禹葬会稽,鸟为之田。盖以圣德所致,天使鸟兽报佑之也。世莫不然。考实之,殆虚言也。夫舜、禹之德不能过尧,尧葬于冀州,或言葬于崇山,冀州鸟兽不耕,而鸟兽独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驳也?或曰:“舜、禹治水,不得宁处,故舜死于苍梧,禹死于会稽。勤苦有功,故天报之;远离中国,故天痛之。”夫天报舜、禹,使鸟田象耕,何益舜、禹?天欲报舜、禹,宜使苍梧、会稽常祭祀之。使鸟兽田耕,不能使人祭。祭加舜、禹之墓,田施人民之家,天之报佑圣人,何其拙也,且无益哉!由此言之,鸟田象耕,报佑舜、禹,非其实也。实者,苍梧多象之地,会稽众鸟所居。《禹贡》曰:“彭蠡既潴,阳鸟攸居。”天地之情,鸟兽之行也。象自蹈土,鸟自食苹。土蹶草尽,若耕田状,壤靡泥易,人随种之,世俗则谓为舜、禹田。海陵麋田,若象耕状,何尝帝王葬海陵者邪? 传书言: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于镬,乃以鸱夷橐投之于江。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今时会稽丹徒大江、钱塘浙江,皆立子胥之庙。盖欲慰其恨心,止其猛涛也。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于江,实也;言其恨恚驱水为涛者,虚也。屈原怀恨,自投湘江,湘江不为涛;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为涛。世人必曰:“屈原、申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夫卫菹子路而汉烹彭越,子胥勇猛不过子路、彭越。然二士不能发怒于鼎镬之中,以烹汤菹汁渖漎旁人。子胥亦自先入镬,后乃入江;在镬中之时,其神安居?岂怯于镬汤,勇于江水哉!何其怒气前后不相副也?且投于江中,何江也?有丹徒大江,有钱唐浙江,有吴通陵江。或言投于丹徒大江,无涛,欲言投于钱唐浙江。浙江、山阴江、上虞江皆有涛,三江有涛,岂分橐中之体,散置三江中乎?人若恨恚也,仇雠未死,子孙遗在,可也。今吴国已灭,夫差无类,吴为会稽,立置太守,子胥之神,复何怨苦,为涛不止,欲何求索?吴、越在时,分会稽郡,越治山阴,吴都今吴,馀暨以南属越,钱唐以北属吴。钱唐之江,两国界也。山阴、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吴之江为涛,当自上吴界中,何为入越之地?怨恚吴王、发怒越江,违失道理,无神之验也。 且夫水难驱,而人易从也。生任筋力,死用精魂。子胥之生,不能从生人营卫其身,自令身死,筋力消绝,精魂飞散,安能为涛?使子胥之类数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一子胥之身,煮汤镬之中,骨肉糜烂,成为羹菹,何能有害也?周宣王杀其臣杜伯,燕简公杀其臣庄子义。其后杜伯射宣王,庄子义害简公,事理似然,犹为虚言。今子胥不能完体,为杜伯、子义之事以报吴王,而驱水往来,岂报仇之义、有知之验哉?俗语不实,成为丹青;丹青之文,贤圣惑焉。夫地之有百川也,犹人之有血脉也。血脉流行,泛扬动静,自有节度。百川亦然,其朝夕往来,犹人之呼吸气出入也。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经》曰:“江、汉朝宗于海。”唐、虞之前也,其发海中之时,漾驰而已;入三江之中,殆小浅狭,水激沸起,故腾为涛。广陵曲江有涛,文人赋之。大江浩洋,曲江有涛,竟以隘狭也。吴杀其身,为涛广陵,子胥之神,竟无知也。溪谷之深,流者安洋,浅多沙石,激扬为濑。夫涛濑,一也。谓子胥为涛,谁居溪谷为濑者乎?案涛入三江,岸沸踊,中央无声。必以子胥为涛,子胥之身,聚岸涯也?涛之起也,随月盛衰,小大满损不齐同。如子胥为涛,子胥之怒,以月为节也?三江时风,扬疾之波亦溺杀人,子胥之神,复为风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风,问湘山何祠。左右对曰:“尧之女,舜之妻也。”始皇太怒,使刑徒三千人,斩湘山之树而履之。夫谓子胥之神为涛,犹谓二女之精为风也。 传书言:孔子当泗水而葬,泗水为之却流。此言孔子之德,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世人信之。是故儒者称论,皆言孔子之后当封,以泗水却流为证。如原省之,殆虚言也。夫孔子死,孰与其生?生能操行,慎道应天,死,操行绝,天佑至德,故五帝、三王招致瑞应,皆以生存,不以死亡。孔子生时,推排不容,故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生时无佑,死反有报乎?孔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五帝、三王无佑,孔子之死独有天报,是孔子之魂圣,五帝之精不能神也。泗水无知,为孔子却流,天神使之。然则,孔子生时,天神不使人尊敬。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后,孔子生时,功德应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后乎?是盖水偶自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复之处;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与却流无以异。则泗水却流,不为神怪也。 传书称:魏公子之德,仁惠下士,兼及鸟兽。方与客饮,有鹯击鸠。鸠走,巡于公子案下。追击,杀于公子之前,公子耻之,即使人多设罗,得鹯数十枚,责让以击鸠之罪。击鸠之鹯,低头不敢仰视,公子乃杀之。鹯世称之曰:“魏公子为鸠报仇。”此虚言也。夫鹯,物也,情心不同,音语不通。圣人不能使鸟兽为义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鹯低头自责?鸟为者以千万数,向击鸠蜚去,安可复得?能低头自责,是圣鸟也。晓公子之言,则知公子之行矣。知公子之行,则不击鸠于其前。人犹不能改过,鸟与人异,谓之能悔,世俗之语,失物类之实也。或时公子实捕鹯,鹯得。人持其头,变折其颈,疾痛低垂,不能仰视。缘公子惠义之人,则因褒称,言鹯服过。盖言语之次,空生虚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实之加。 传书言:齐桓公妻姑姊妹七人。此言虚也。夫乱骨肉,犯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案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道之以德,将之以威,以故诸侯服从,莫敢不率,非内乱怀鸟兽之性者所能为也。夫率诸侯朝事王室,耻上无势而下无礼也。外耻礼之不存,内何犯礼而自坏?外内不相副,则功无成而威不立矣。世称桀、纣之恶,不言淫于亲戚。实论者谓夫桀、纣恶微于亡秦,亡秦过泊于王莽,无淫乱之言。桓公妻姑姊七人,恶浮于桀、纣,而过重于秦、莽也。《春秋》采毫毛之美,贬纤芥之恶。桓公恶大,不贬何哉?鲁文姜,齐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春秋》经曰:“庄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郜。”《春秋》何尤于襄公,而书其奸?何宥于桓公,隐而不讥?如经失之,传家左丘明、公羊、谷梁何讳不言?案桓公之过,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有五公子争立,齐乱,公薨三月乃讣。世闻内嬖六人,嫡庶无别,则言乱于姑姊妹七人矣。 传书言:齐桓公负妇人而朝诸侯,此言桓公之淫乱无礼甚也。夫桓公大朝之时,负妇人于背,其游宴之时,何以加此?方修士礼,崇历肃敬,负妇人于背,何以能率诸侯朝事王室?葵丘之会,桓公骄矜,当时诸侯畔者九国。睚眦不得,九国畔去,况负妇人,淫乱之行,何以肯留?或曰:“管仲告诸侯:吾君背有疽创,不得妇人,疮不衰愈。诸侯信管仲,故无畔者。“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孔子。当时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术治疽,不用妇人。管仲为君讳也,诸侯知仲为君讳而欺己,必恚怒而畔去,何以能久统会诸侯,成功于霸?或曰:“桓公实无道,任贤相管仲,故能霸天下。”夫无道之人,与狂无异,信谗远贤,反害仁义,安能任管仲,能养人令之成事: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无道之君莫能用贤。使管仲贤,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无乱行也。有贤明之君,故有贞良之臣。臣贤,君明之验,奈何谓之有乱?难曰:“卫灵公无道之君,时知贤臣。管仲为辅,何明桓公不为乱也?”夫灵公无道,任用三臣,仅以不丧,非有功行也。桓公尊九九之人,拔宁戚于车下,责苞茅不贡,运兵功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出之主也。而云负妇人于背,虚矣。说《尚书》者曰:“周公居摄,带天子之绶,戴天子之冠,负扆南面而朝诸侯。”户牖之间曰扆,南面之坐位也。负南面乡坐,扆在后也。桓公朝诸侯之时,或南面坐,妇人立于后也。世俗传云,则曰负妇人于背矣。此则夔一足、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之语也。唐、虞时,夔为大夫,性知音乐,调声悲善。当时人曰:“调乐如夔一足矣。”世俗传言:“夔一足。”案秩宗官缺,帝舜博求,众称伯夷,伯夷稽首让于夔龙。秩宗卿官,汉之宗正也。断足,非其理也。且一足之人,何用行也?夏后孔甲,田于东蓂山,天雨晦冥,入于民家,主人方乳。或曰:“后来之子必贵。”或曰:“不胜,之子必贱。”孔甲曰:“为余子,孰能贱之?”遂载以归,析缭,斧斩其足,卒为守者。孔甲之欲贵之子,有余力矣,断足无宜,故为守者。今夔一足,无因趋步,坐调音乐,可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犹守者断足,不可贵也。孔甲不得贵之子,伯夷不得让于夔焉。宋丁公者,宋人也。未凿井时,常有寄汲,计之,日去一人作。自凿井后,不复寄汲,计之,日得一人之作。故曰:“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俗传言曰:“丁公凿井得一人于井中。”夫人生于人,非生于土也。穿土凿井,无为得人。推此以论,负妇人之语,犹此类也。负妇人而坐,则云妇人在背。知妇人在背非道,则生管仲以妇人治疽之言矣。使桓公用妇人彻胤服,妇人于背;女气疮可去,以妇人治疽。方朝诸侯,桓公重衣,妇人袭裳,女气分隔,负之何益?桓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以思致士,反以白日负妇人见诸侯乎? 传书言聂正为严翁仲刺杀韩王,此虚也。夫聂政之时,韩列侯也。列侯之三年,聂政刺韩相侠累。十二年列侯卒。与聂政杀侠累,相去十七年。而言聂政刺杀韩王,短书小传,竟虚不可信也。 传书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不得,诛死。后高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之击筑。渐丽乃置铅于筑中以为重,当击筑,秦王膝进,不能自禁。渐丽以筑击秦王颡,秦王病伤,三月而死。夫言高渐丽以筑击秦王,实也;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虚也。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 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始皇杀轲,明矣。二十一年,使将军王翦功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虏燕王嘉。后不审何年,高渐丽以筑击始皇,不中,诸渐丽。当二十七年,游天下,到会稽,至琅邪,北至劳、盛山,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平台,始皇崩。夫谶书言始皇还,到沙丘而亡;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死于秦。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于沙丘,或言死于秦,其死言恆病疮。传书之言,多失其实,世俗之人,不能定也。 [book_title]变虚篇第十七 传书曰:宋景公之时,荧惑守心,公惧,召子韦而问之曰:“荧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天罚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国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民死,寡人将谁为也?宁独死耳。”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民饥,必死。为人君而欲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者乎?是寡人命固尽也,子毋复言。”子韦退走,北面再拜曰:“臣敢贺君。天之处高而耳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舍,君延命二十一年。”公曰:“奚知之?”对曰:“君有三善,故有三赏,星必三徙。徙行七星,星当一年,三七二十一,故君命延二十一岁。臣请伏于殿下以伺之,星必不徙,臣请死耳。”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舍。如子韦之言,则延年审得二十一岁矣。星徙审则延命,延命明则景公为善,天佑之也。则夫世间人能为景公之行者,则必得景公佑矣。此言虚也。何则?皇天迁怒,使荧惑本景公身为有恶而守心,则虽听子韦言,犹无益也。使其不为景公,则虽不听子韦之言,亦无损也。 齐景公时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无益也,只取诬焉。天道不暗,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秽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益?《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君无回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齐君欲禳彗星之凶,犹子韦欲移荧惑之祸也。宋君不听,犹晏子不肯从也。则齐君为子韦,晏子为宋君也。同变共祸,一事二人。天犹贤宋君,使荧惑徙三舍,延二十一年,独不多晏子使彗消而增其寿,何天佑善偏驳之齐一也?人君有善行,善行动于心,善言出于意,同由共本,一气不异。宋景公出三善言,则其先三善言之前,必有善行也。有善行,必有善政,政善,则嘉瑞臻,福祥至,荧惑之星无为守心也。使景公有失误之行,以致恶政,恶政发,则妖异见,荧惑之守心,桑谷不生朝。高宗消桑谷之变,以政不以言;景公却荧惑之异,亦宜以行。景公有恶行,故荧惑守心。不改政修行,坐出三善言,安能动天?天安肯应!何以效之?使景公出三恶言,能使荧惑守心乎?夫三恶言不能使荧惑守心,三善言安能使荧惑退徙三舍?以三善言获二十一年,如有百善言,得千岁之寿乎?非天佑善之意,应诚为福之实也。 子韦之言:“天处高而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夫天体也,与地无异。诸有体者,耳咸附于首。体与耳殊,未之有也。天之去人,高数万里,使耳附天,听数万里之语,弗能闻也。人坐楼台之上,察地之蝼蚁,尚不见其体,安能闻其声。何则?蝼蚁之体细,不若人形大,声音孔气不能达也。今天之崇高非直楼台,人体比于天,非若蝼蚁于人也。谓天非若蝼蚁于人也。谓天闻人言,随善恶为吉凶,误矣。四夷入诸夏,因译而通。同形均气,语不相晓。虽五帝三王,不能去译独晓四夷,况天与人异体、音与人殊乎?人不晓天所为,天安能知人所行。使天体乎,耳高不能闻人言;使天气乎,气若云烟,安能听人辞?说灾变之家曰:“人在天地之间,犹鱼在水中矣。其能以行动天地,犹鱼鼓而振水也,鱼动而水荡气变。”此非实事也。假使真然,不能至天。鱼长一尺,动于水中,振旁侧之水,不过数尺,大若不过与人同,所振荡者不过百步,而一里之外淡然澄静,离之远也。今人操行变气,远近宜与鱼等;气应而变,宜与水均。以七尺之细形,形中之微气,不过与一鼎之蒸火同。从下地上变皇天,何其高也!且景公贤者也。贤者操行,上不及圣人,下不过恶人。世间圣人,莫不尧、舜,恶人,莫不桀、纣。尧、舜操行多善,无移荧惑之效;桀、纣之政多恶,有反景公脱祸之验。景公出三善言,延年二十一岁,是则尧、舜宜获千岁,桀纣宜为殇子。今则不然,各随年寿,尧、舜、桀、纣皆近百载。是竟子韦之言妄,延年之语虚也。且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若是者,天使荧惑加祸于景公也,如何可移于将相、若岁与国民乎?天之有荧惑也,犹王者之有方伯也。诸侯有当死之罪,使方伯围守其国,国君问罪于臣,臣明罪在君。虽然,可移于臣子与人民。设国君计其言,令其臣归罪于国人,方伯闻之,肯听其言,释国君之罪,更移以付国人乎?方伯不听者,自国君之罪,非国人之辜也。方伯不听自国人之罪,荧惑安肯移祸于国人!若此,子韦之言妄也。曰:景公听乎言、庸何能动天?使诸侯不听其臣言,引过自予。方伯闻其言,释其罪,委之去乎?方伯不释诸侯之罪,荧惑安肯徙去三舍?夫听与不听,皆无福善,星徙之实,未可信用。天人同道,好恶不殊。人道不然,则知天无验矣。 宋、卫、陈、郑之俱灾也,气变见天。梓慎知之,请于子产有以除之,子产不听。天道当然,人事不能却也。使子产听梓慎,四国能无灾乎?尧遭鸿水时,臣必有梓慎、子韦之知矣。然而不却除者,尧与子产同心也。案子韦之言曰:“荧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祸当君。”审如此言,祸不可除,星不可却也。若夫寒温失和,风雨不时,政事之家,谓之失误所致,可以善政贤行变而复也。若荧惑守心,若必死,犹亡祸安可除?修政改行,安能却之?善政贤行,尚不能却,出虚华之三言,谓星却而祸除,增寿延年,享长久之福,误矣。观子韦之言景公,言荧惑之祸,非寒暑风雨之类,身死命终之祥也。国且亡,身且死,祆气见于天,容色见于面。面有容色,虽善操行不能灭,死征已见也。在体之色,不可以言行灭;在天之妖,安可以治除乎?人病且死,色见于面,人或谓之曰:“此必死之征也。虽然,可移于五邻,若移于奴役。”当死之人,正言不可,容色肯为善言之故灭,而当死之命,肯为之长乎?气不可灭,命不可长。然则荧惑安可却?景公之年安可增乎?由此言之,荧惑守心,未知所为,故景公不死也。 且言“星徙三舍”者,何谓也?星三徙于一舍乎?一徙历于三舍也?案子韦之言曰:“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赏君,今夕星必徙三舍。”若此,星竟徙三舍也。夫景公一坐有三善言,星徙三舍,知有十善言,星徙十舍乎?荧惑守心,为善言却,如景公复出三恶言,荧惑食心乎?为善言却,为恶言进,无善无恶,荧惑安居不行动乎?或时荧惑守心为旱灾,不为君薨。子韦不知,以为死祸。信俗至诚之感,荧惑去处星,必偶自当去,景公自不死,世则谓子韦之言审,景公之诚感天矣。亦或时子韦知星行度适自去,自以着己之知,明君臣推让之所致;见星之数七,因言星七舍,复得二十一年,因以星舍计年之数。是与齐太卜无以异也。齐景公问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对曰:“能动地。”晏子往见公,公曰:“寡人问太卜曰:‘子道何能?’对曰:‘能动地。’地固可动乎?”晏子嘿然不对,出见太卜曰:“昔吾见钩星在房、心之间,地其动乎? “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见公:“臣非能动地,地固将自动。”夫子韦言星徙,犹太卜言地动也。地固且自动,太卜言己能动之。星固将自徙,子韦言君能徙之。使晏子不言钩星在房、心,则太卜之奸对不觉。宋无晏子之知臣,故子韦之一言,遂为其是。案《子韦书录序秦》亦言:“子韦曰:‘君出三善言,荧惑宜有动’。”于是候之,果徙舍。”不言“三”。或时星当自去,子韦以为验,实动离舍,世增言“三”。既空增三舍之数,又虚生二十一年之寿也。 [book_title]异虚篇第十八 殷高宗之时,桑谷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相而问之,相曰:“吾虽知之,弗能言也。”问祖己,祖己曰:“夫桑谷者,野草也,而生于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骇,侧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养老之义,兴灭国,继绝世,举佚民。桑谷亡。三年之后,诸侯以译来朝者六国,遂享百年之福。高宗,贤君也,而感桑谷生。而问祖己,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谷之妖亡,诸侯朝而年长久。修善之义笃,故瑞应之福渥。此虚言也。 祖己之言“朝当亡”哉!夫朝之当亡,犹人当死。人欲死,怪出。国欲亡,期尽。人死命终,死不复生,亡不复存。祖己之言政,何益于不亡?高宗之修行,何益于除祸?夫家人见凶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见妖改政,安能除祸?除祸且不能,况能招致六国,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于命之夭寿,不在行之善恶;国之存亡,在期之长短,不在于政之得失。案祖己之占,桑谷为亡之妖,亡象已见,虽修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 鲁昭公之时,瞿鹆来巢。师己采文、成之世童谣之语,有瞿鹆之言,见今有来巢之验,则占谓之凶。其后,昭公为季氏所逐,出于齐,国果空虚,都有虚验。故野鸟来巢,师己处之,祸竟如占。使昭公闻师己之言,修行改政为善,居高宗之操,终不能消。何则?瞿鹆之谣已兆,出奔之祸已成也。瞿鹆之兆,已出于文、成之世矣。根生,叶安得不茂?源发,流安得不广?此尚为近,未足以言之。夏将衰也,二龙战于庭,吐漦而去,夏王椟而藏之。夏亡,传于殷;殷亡,传于周,皆莫之发。至幽王之时,发而视之,漦流于庭,化为玄鼋,走入后宫,与妇人交,遂生褒姒。褒姒归周,历王惑乱,国遂灭亡。幽、历王之去夏世,以为千数岁,二龙战时,幽、厉、褒姒等未为人也。周亡之妖,已出久矣。妖出,祸安得不就?瑞见,福安得不至?若二龙战时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是则褒姒当生之验也。龙称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则厉王不得不恶,恶则国不得不亡。征已见,虽五圣十贤相与却之,终不能消。善恶同实:善祥出,国必兴;恶祥见,朝必亡。谓恶异可以善行除,是谓善瑞可以恶政灭也。 河源出于昆仑,其流播于九河。使尧、禹却以善政,终不能还者,水势当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龙不可除,则桑谷不可却也。王命之当兴也,犹春气之当为夏也。其当亡也,犹秋气之当为冬也。见春之微叶,知夏有茎叶。睹秋之零实,知冬之枯萃。桑谷之生,其犹春叶秋实也,必然犹验之。今详修政改行,何能除之?夫以周亡之祥,见于夏时,又何以知桑谷之生,不为纣亡出乎!或时祖己言之,信野草之占,失远近之实。高宗问祖己之后,侧身行道,六国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长未终,则谓起桑谷之问,改行修行,享百年之福矣。夫桑谷之生,殆为纣出,亦或时吉而不凶,故殷朝不亡,高宗寿长。祖己信野草之占,谓之当亡之征。 汉孝武皇帝之时,获白麟戴两角而共牴,使谒者终军议之。军曰:“夫野兽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为一也。”麒麟野兽也,桑谷野草也,俱为野物,兽草何别?终军谓兽为吉,祖己谓野草为凶。高宗祭成汤之庙,有蜚雉升鼎而雊。祖己以为远人将有来者,说《尚书》家谓雉凶,议驳不同。且从祖己之言,雉来吉也,雉伏于野草之中,草覆野鸟之形,若民人处草庐之中,可谓其人吉而庐凶乎?民人入都,不谓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雉则民人之类。如谓含血者吉,长狄来至,是吉也,何故谓之凶?如以从夷狄来者不吉,介葛卢来朝,是凶也。如以草木者为凶,硃草、蓂荚出,是不吉也。硃草、蓂荚,皆草也,宜生于野,而生于朝,是为不吉。何故谓之瑞?一野之物,来至或出,吉凶异议。硃草荚善草,故为吉,则是以善恶为吉凶,不以都野为好丑也。周时天下太平,越尝献雉于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野之物,何以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于士,则麏亦仍有似君子;公孙术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则雉之吉凶未可知,则夫桑谷之善恶未可验也。桑谷或善物,象远方之士将皆立于高宗之朝,故高宗获吉福,享长久也。 说灾异之家,以为天有灾异者,所以谴告王者,信也。夫王者有过,异见于国;不改,灾见草本;不改,灾见于五谷;不改,灾至身。左氏《春秋传》曰:“国之将亡,鲜不五稔。“灾见于五谷,五谷安得熟?不熟,将亡之征。灾亦有且亡五谷不熟之应。天不熟,或为灾,或为福。祸福之实未可知,桑谷之言安可审?论说之家着于书记者皆云:“天雨谷者凶。”传书曰:“苍颉作书,天雨谷,鬼夜哭。”此方凶恶之应。和者,天用成谷之道,从天降而和,且犹谓之善,况所成之谷从雨下乎!极论订之,何以为凶?夫阴阳和则谷稼成,不则被灾害。阴阳和者,谷之道也,何以谓之凶?丝成帛,缕成布。赐人丝缕,犹为重厚,况遗人以成帛与织布乎?夫丝缕犹阴阳,帛布犹成谷也。赐人帛,不谓之恶,天与之谷何,故谓之凶?夫雨谷吉凶未可定,桑谷之言未可知也。 使畅草生于周之时,天下太平,人来献畅草。畅草亦草野之物也,与彼桑谷何异?如以夷狄献之则为吉,使畅草生于周家,肯谓之善乎?夫畅草可以炽酿,芬香畅达者,将祭灌畅降神。设自生于周朝,与嘉禾、硃草、蓂荚之类不殊矣。然则桑亦食蚕,蚕为丝,丝为帛,帛为衣。衣以入宗庙为朝服,与畅无异。何以谓之凶?卫献公太子至灵台,蛇绕左轮。御者曰:“太子下拜,吾闻国君之子,蛇绕车轮左者速得国。”太子遂不下,反乎舍。御人见太子,太子曰:“吾闻为人子者,尽和顺于君,不行私欲,共严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国,是君失安也。见国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国而拜,其非君欲。废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则不忠。而欲我行之,殆欲吾国之危明矣。”投殿将死,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剑而死。夫蛇绕左轮,审为太子速得国,太子宜不死,献公宜疾薨。今献公不死,太子伏剑,御者之占,俗之虚言也。或时蛇为太子将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凶之实。夫桑谷之生,与蛇饶左轮相似类也。蛇至实凶,御者以为吉。桑谷实吉,祖己以为凶。 禹南济于江,有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乃嘻笑而称曰:“我受命于天,竭力以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何足以滑和,视龙犹蝘蜓也。”龙去而亡。案古今龙至皆为吉,而禹独谓黄龙凶者,见其负舟,舟中之人恐也。夫以桑谷比于龙,吉凶虽反,盖相似。野草生于朝,尚为不吉,殆有若黄龙负舟之异。故为吉而殷朝不亡。 晋文公将与楚成王战于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柄,以问咎犯,咎犯对曰:“以彗斗,倒之者胜。”文公梦与成王博,成王在上,盬其脑。问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成王伏其罪,战必大胜。”文公从之,大破楚师。向令文公问庸臣,必曰不胜。何则?彗星无吉,搏在上无凶也。夫桑谷之占,占为凶,犹晋当彗末,博在下为不吉也。然而吉者,殆有若对彗见天之诡。故高宗长久,殷朝不亡。使文公不问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战以大胜,世人将曰:“文公以至贤之德,破楚之无道。天虽见妖,卧有凶梦,犹灭妖消凶以获福。”殷无咎犯之异知,而有祖己信常之占,故桑谷之文,传世不绝,转祸为福之言,到今不实。 [book_title]感虚篇第十九 儒者传书言:“尧之时,十日并出,万物焦枯。尧上射十日,九日去,一日常出”。此言虚也。夫人之射也,不过百步,矢力尽矣。日之行也,行天星度。天之去人,以万里数,尧上射之,安能得日?使尧之时,天地相近,不过百步,则尧射日,矢能及之;过百步,不能得也。假使尧时天地相近,尧射得之,犹不能伤日。伤日何肯去?何则?日,火也。使在地之火附一把矩,人从旁射之,虽中,安能灭之?地火不为见射而灭,天火何为见射而去?此欲言尧以精诚射之,精诚所加,金石为亏,盖诚无坚则亦无远矣。夫水与火,各一性也。能射火而灭之,则当射水而除之。洪水之时,流滥中国,为民大害。尧何不推精诚射而除之?尧能射日,使火不为害,不能射河,使水不为害。夫射水不能却水,则知射日之语,虚非实也。或曰:“日,气也。射虽不及,精诚灭之”。夫天亦远,使其为气,则与日月同;使其为体,则与金石等。以尧之精诚,灭日亏金石,上射日则能穿天乎?世称桀、纣之恶,射天而殴地;誉高宗之德,政消桑谷。今尧不能以德灭十日,而必射之;是德不若高宗,恶与桀、纣同也。安能以精诚获天之应也? 传书言:武王伐纣,渡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疾风晦冥,人马不见。于是武王左操黄钺,右执白旄,瞋目而麾之曰:“余在,天下谁敢害吾意者!”于是风霁波罢。此言虚也。武王渡孟津时,士众喜乐,前歌后舞。天人同应,人喜天怒,非实宜也。前歌后舞,未必其实。麾风而止之,迹近为虚。夫风者,气也;论者以为天地之号令也。武王诛纣是乎,天当安静以佑之;如诛纣非乎,而天风者,怒也。武王不奉天令,求索己过,瞋目言曰“余在,天下谁敢害吾者 ”,重天怒、增己之恶也,风何肯止?父母怒,子不改过,瞋目大言,父母肯贳之乎?如风天所为,祸气自然,是亦无知,不为瞋目麾之故止。夫风犹雨也,使武王瞋目以旄麾雨而止之乎?武王不能止雨,则亦不能止风。或时武王适麾之,风偶自止,世褒武王之德,则谓武王能止风矣。 传书言:鲁〔阳〕公与韩战,战酣,日暮,公援戈而麾之,日为之反三舍。此言虚也。凡人能以精诚感动天,专心一意,委务积神,精通于天,天为变动,然尚未可谓然。〔阳〕公志在战,为日暮一麾,安能令日反?使圣人麾日,日终之反。〔阳〕公何人,而使日反乎?《鸿范》曰:“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有风雨。”夫星与日月同精,日月不从星,星辄复变。明日月行有常度,不得从星之好恶也,安得从〔阳〕公之所欲?星之在天也,为日月舍,犹地有邮亭,为长吏廨也。二十八舍有分度,一舍十度,或增或减。言日反三舍,乃三十度也。日,日行一度。一麾之间,反三十日时所在度也?如谓舍为度,三度亦三日行也。一麾之间,令日却三日也。宋景公推诚出三善言,荧惑徙三舍。实论者犹谓之虚。〔阳〕公争斗,恶日之暮,以此一戈麾,无诚心善言,日为之反,殆非其意哉!且日,火也,圣人麾火,终不能却;〔阳〕公麾日,安能使反?或时战时日正卯,战迷,谓日之暮,麾之,转左曲道,日若却。世好神怪,因谓之反,不道所谓也。 传书言:荆轲为燕子谋刺秦王,白虹贯日。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蚀昴。此言精感天,天为变动也。夫言白虹贯日,太白蚀昴,实也。言荆轲之谋,卫先生之画,感动皇天,故白虹贯日,太白蚀昴者,虚也。夫以箸撞钟,以算击鼓,不能鸣者,所用撞击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过七尺,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为,虽积锐意,犹箸撞钟、算击鼓也,安能动天?精非不诚,所用动者小也。且所欲害者人也,人不动,天反动乎!问曰:“人之害气,能相动乎?”曰:“不能! ”“豫让欲害赵襄子,襄子心动。贯高欲篡高祖,高祖亦心动。二子怀精,故两主振感。”曰:“祸变且至,身自有怪,非适人所能动也。何以验之?时或遭狂人于途,以刃加己,狂人未必念害己身也,然而己身先时已有妖怪矣。由此言之,妖怪之至,祸变自凶之象,非欲害己者之所为也。且凶之人卜得恶兆,筮得凶卦,出门见不吉,占危睹祸气,祸气见于面,犹白虹太白见于天也。变见于天,妖出于人,上下适然,自相应也。” 传书言:“燕太子丹朝于秦,不得去,从秦王求归。秦王执留之,与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乃得归。’当此之时,天地佑之,日为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木象生肉足。秦王以为圣,乃归之。”此言虚也。燕太子丹何人,而能动天?圣人之拘,不能动天,太子丹贤者也,何能致此?夫天能佑太子,生诸瑞以免其身,则能和秦王之意以解其难。见拘一事而易,生瑞五事而难。舍一事之易,为五事之难,何天之不惮劳也?汤困夏台,文王拘羑里,孔子厄陈、蔡。三圣之困,天不能佑,使拘之者睹佑知圣,出而尊厚之。或曰:“拘三圣者,不与三誓,三圣心不愿,故佑圣之瑞无因而至。天之佑人,犹借人以物器矣。人不求索,则弗与也。”曰:“太子愿天下瑞之时,岂有语言乎!”心愿而已。然汤闭于夏台,文王拘于羑里,时心亦愿出;孔子厄陈、蔡,心愿食。天何不令夏台、羑里关钥毁败,汤、文涉出;雨粟陈、蔡,孔子食饱乎?太史公曰:“世称太子丹之令天雨粟、马生角,大抵皆虚言也。“太史公书汉世实事之人,而云“虚言 ”,近非实也。 传书言:杞梁氏之妻向城而哭,城为之崩。此言杞梁从军不还,其妻痛之,向城而哭,至诚悲痛,精气动城,故城为之崩也。夫言向城而哭者,实也。城为之崩者,虚也。夫人哭悲莫过雍门子。雍门子哭对孟尝君,孟尝君为之于邑。盖哭之精诚,故对向之者凄怆感动也。夫雍门子能动孟尝之心,不能感孟尝衣者,衣不知恻怛,不以人心相关通也。今城,土也。土犹衣也,无心腹之藏,安能为悲哭感动而崩?使至诚之声能动城土,则其对林木哭,能折草破木乎?向水火而泣,能涌水灭火乎?夫草木水火与土无异,然杞梁之妻不能崩城,明矣。或时城适自崩,杞梁妻适哭。下世好虚,不原其实,故崩城之名,至今不灭。 传书言:邹衍无罪,见拘于燕,当夏五月,仰天而叹,天为陨霜。此与杞梁之妻哭而崩城,无以异也。言其无罪见拘,当夏仰天而叹,实也。言天为之雨霜,虚也。夫万人举口并解吁嗟,犹未能感天,皱衍一人冤而壹叹,安能下霜?邹衍之冤不过曾子、伯奇。曾子见疑而吟,伯奇被逐而歌。疑、〔逐〕与拘同。吟、歌与叹等。曾子、伯奇不能致寒,邹衍何人,独能雨霜?被逐之冤,尚未足言。申生伏剑,子胥刎颈。实孝而赐死,诚忠而被诛。且临死时,皆有声辞,声辞出口,与仰天叹无异。天不为二子感动,独为邹衍动,岂天痛见拘,不悲流血哉?伯冤痛相似,而感动不同也?夫然一炬火,爨一镬水,终日不能热也;倚一尺冰,置庖厨中,终夜不能寒也。何则?微小之感不能动大巨也。今邹衍之叹,不过如一炬、尺冰,而皇天巨大,不徒镬水庖厨之丑类也。一仰天叹,天为陨霜。何天之易感,霜之易降也?夫哀与乐同,喜与怒均。衍兴怨痛,使天下霜,使衍蒙非望之赏,仰天而笑,能以冬时使天热乎?变复之家曰:“人君秋赏则温,夏罚则寒。”寒不累时,则霜不降,温不兼日,则冰不释。一夫冤而一叹,天辄下霜,何气之易变,时之易转也?寒温自有时,不合变复之家。且从变复之说,或时燕王好用刑,寒气应至;而衍囚拘而叹,叹时霜适自下。世见适叹而霜下,则谓邹衍叹之致也。 传书言:师旷奏《白雪》之曲,而神物下降,风雨暴至。平公因之癃病,晋国赤地。或言师旷《清角》之曲,一奏之,有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大雨随之,裂帷幕,破俎豆,堕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惧,伏乎廊室。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夫《白雪》与《清角》,或同曲而异名,其祸败同一实也。传书之家,载以为是;世俗观见,信以为然。原省其实,殆虚言也。夫《清角》,何音之声而致此?“《清角》,木音也,故致风雨,如木为风,雨与风俱。”三尺之木,数弦之声,感动天地,何其神也!此复一哭崩城、一叹下霜之类也。师旷能鼓《清角》,必有所受,非能质性生出之也。其初受学之时,宿昔习弄,非直一再奏也。审如传书之言,师旷学《清角》时,风雨当至也。 传书言:“瓠芭鼓瑟,渊鱼出听;师旷鼓琴,六马仰秣”。或言:“师旷鼓《清角》,一奏之,有玄鹤二八自南方来,集于廊门之危;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声,声吁于天。平公大悦,坐者皆喜”。《尚书》曰:“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此虽奇怪,然尚可信。何则?鸟兽好悲声,耳与人耳同也。禽兽见人欲食,亦欲食之;闻人之乐,何为不乐?然而“鱼听”、“仰秣”、“玄鹤延颈”、“百兽率舞 ”,盖且其实;风雨之至、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殆虚言也。或时奏《清角》时,天偶风雨、风雨之后,晋国适旱;平公好乐,喜笑过度,偶发癃病。传书之家,信以为然,世人观见,遂以为实。实者乐声不能致此。何以验之?风雨暴至,是阴阳乱也。乐能乱阴阳,则亦能调阴阳也。王者何须修身正行,扩施善政?使鼓调阴阳之曲,和气自至,太平自立矣。 传书言:“汤遭七年旱,以身祷于桑林,自责以六过,天乃雨”。或言:“五年。祷辞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天以一人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剪其发,丽其手,自以为牲,用祈福于上帝。上帝甚说,时雨乃至。言汤以身祷于桑林自责,若言剪发丽手,自以为牲,用祈福于帝者,实也。言雨至为汤自责以身祷之故,殆虚言也。孔子疾病,子路请祷。孔子曰:“有诸?”子路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祗。’”孔子曰:“丘之祷,久矣。“圣人修身正行,素祷之日久,天地鬼神知其无罪,故曰祷久矣。《易》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叙,与鬼神合其吉凶。”此言圣人与天地、鬼神同德行也。即须祷以得福,是不同也。汤与孔子俱圣人也,皆素祷之日久。孔子不使子路祷以治病,汤何能以祷得雨?孔子素祷,身犹疾病。汤亦素祷,岁犹大旱。然则天地之有水旱,犹人之有疾病也。疾不可以自责除,水旱不可以祷谢去,明矣。汤之致旱,以过乎?是不与天地同德也。今不以过致旱乎?自责祷谢,亦无益也。人形长七尺,形中有五常,有瘅热之病,深自克责,犹不能愈,况以广大之天,自有水旱之变。汤用七尺之形,形中之诚,自责祷谢,安能得雨邪?人在层台之上,人从层台下叩头,求请台上之物。台上之人闻其言,则怜而与之;如不闻其言,虽至诚区区,终无得也。夫天去人,非徒层台之高也,汤虽自责,天安能闻知而与之雨乎?夫旱,火变也;湛,水异也。尧遭洪水,可谓湛矣。尧不自责以身祷祈,必舜、禹治之,知水变必须治也。除湛不以祷祈,除旱亦宜如之。由此言之,汤之祷祈,不能得雨。或时旱久,时当自雨;汤以旱久,亦适自责。世人见雨之下,随汤自责而至,则谓汤以祷祈得雨矣。 传书言:“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此言文章兴而乱渐见,故其妖变致天雨粟、鬼夜哭也。夫言天雨粟、鬼夜哭,实也。言其应仓颉作书,虚也。夫河出图,洛出《书》,圣帝明王之瑞应也。图书文章,与仓颉所作字画何以异?天地为图书,仓颉作文字,业与天地同,指与鬼神合,何非何恶而致雨粟鬼哭之怪?使天地鬼神恶人有书,则其出图书,非也;天不恶人有书,作书何非而致此怪?或时仓颉适作书,天适雨粟,鬼偶夜哭,而雨粟、鬼神哭自有所为。世见应书而至,则谓作书生乱败之象,应事而动也。“天雨谷 ”,论者谓之从天而下,〔应〕变而生。如以云雨论之,雨谷之变,不足怪也。何以验之?夫云〔雨〕出于丘山,降散则为雨矣。人见其从上而坠,则谓之天雨水也。夏日则雨水,冬日天寒则雨凝而为雪,皆由云气发于丘山,不从天上降集于地,明矣。夫谷之雨,犹复云〔布〕之亦从地起,因与疾风俱飘,参于天,集于地。人见其从天落也,则谓之天雨谷。建武三十一年中,陈留雨谷,谷下蔽地。案视谷形,若茨而黑,有似于稗实也。此或时夷狄之地,生出此谷。夷狄不粒食,此谷生于草野之中,成熟垂委于地,遭疾风暴起,吹扬与之俱飞,风衰谷集,坠于中国。中国见之,谓之雨谷。何以效之?野火燔山泽,山泽之中,草木皆烧,其叶为灰,疾风暴起,吹扬之,参天而飞,风衰叶下,集于道路。夫“天雨谷”者,草木叶烧飞而集之类也。而世以为雨谷,作传书者以〔为〕变怪。天主施气,地主产物。有叶、实可啄食者,皆地所生,非天所为也。今谷非气所生,须土以成。虽云怪变,怪变因类。生地之物,更从天集,生天之物,可从地出乎?地之有万物,犹天之有列星也。星不更生于地,谷何独生于天乎?传书又言:伯益作井,龙登玄云,神栖昆仑。言龙井有害,故龙神为变也。夫言龙登玄云,实也。言神栖昆仑,又言为作井之故,龙登神去,虚也。夫作井而饮,耕田而食,同一实也。伯益作井,致有变动。始为耕耘者,何故无变?神农之桡木为耒,教民耕耨,民始食谷,谷始播种。耕土以为田,凿地以为井。井出水以救渴,田出谷以拯饥,天地鬼神所欲为也,龙何故登玄云?神何故栖昆仑?夫龙之登玄云,古今有之,非始益作井而乃登也。方今盛夏,雷雨时至,龙多登云。云龙相应,龙乘云雨而行,物类相致,非有为也。尧时,五十之民,击壤于涂。观者曰:“大哉,尧之德也!”击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尧何等力?”尧时已有井矣。唐、虞之时,豢龙、御龙,龙常在朝。夏末政衰,龙乃隐伏。非益凿井,龙登云也。所谓神者,何神也?百神皆是。百神何故恶人为井?使神与人同,则亦宜有饮之欲。有饮之欲,憎井而去,非其实也。夫益殆之凿井,龙不为凿井登云,神不栖于昆仑,传书意妄,造生之也。 传书言:梁山崩,壅河三日不流,晋君忧之。晋伯宗以辇者之言,令景公素缟而哭之,河水为之流通。此虚言也。夫山崩壅河,犹人之有痈肿,血脉不通也。治痈肿者,可复以素服哭泣之声治乎?尧之时,洪水滔天,怀山襄陵。帝尧吁嗟,博求贤者。水变甚于河壅,尧忧深于景公,不闻以素缟哭泣之声能厌胜之。尧无贤人若辇者之术乎?将洪水变大,不可以声服除也?如素缟而哭,悔过自责也,尧、禹之治水以力役,不自责。梁山,尧时山也;所壅之河,尧时河也。山崩河壅,天雨水踊,二者之变无以殊也。尧、禹治洪水以力役,辇者治壅河用自责。变同而治异,人钧而应殊,殆非贤圣变复之实也。凡变复之道,所以能相感动者,以物类也。有寒则复之以温,温复解之以寒。故以龙致雨,以刑逐〔景〕,皆缘五行之气用相感胜之。山崩壅河,素缟哭之,于道何意乎?此或时何壅之时,山初崩,土积聚,水未盛。三日之后,水盛土散,稍坏沮矣。坏沮水流,竟注东去。遭伯宗得辇者之言,因素缟而哭,哭之因流,流时谓之河变,起此而复,其实非也。何以验之?使山恆自崩乎,素缟哭无益也。使其天变应之,宜改政治。素缟而哭,何政所改而天变复乎? 传书言:曾子之孝,与母同气。曾子出薪于野,有客至而欲去,曾母曰:“愿留,参方到。”即以右手扼其左臂。曾子左臂立痛,即驰至问母:“臂何故痛?”母曰:“今者客来欲去,吾扼臂以呼汝耳。”盖以至孝,与父母同气,体有疾病,精神辄感。曰:此虚也。夫孝悌之至,通于神明,乃谓德化至天地。俗人缘此而说,言孝悌之至,精气相动。如曾母臂痛,曾子臂亦辄痛,曾母病,曾子亦病〔乎〕?曾母死,曾子辄死乎?考事,曾母先死,曾子不死矣。此精气能小相动,不能大相感也。世称申喜夜闻其母歌,心动,开关问歌者为谁,果其母。盖闻母声,声音相感,心悲意动,开关而问,盖其实也。今曾母在家,曾子在野,不闻号呼之声,母小扼臂,安能动子?疑世人颂成,闻曾子之孝天下少双,则为空生母扼臂之说也。 世称:南阳卓公为缑氏令,蝗不入界。盖以贤明至诚,灾虫不入其县也。此又虚也。夫贤明至诚之化,通于同类,能相知心,然后慕服。蝗虫,闽虻之类也,何知何见而能知卓公之化?使贤者处深野之中,闽虻能不入其舍乎?闽虻不能避贤者之舍,蝗虫何能不入卓公之县?如谓蝗虫变与闽虻异,夫寒温亦灾变也,使一郡皆寒,贤者长一县,一县之界能独温乎?夫寒温不能避贤者之县,蝗虫何能不入卓公之界?夫如是,蝗虫适不入界,卓公贤名称于世,世则谓之能却蝗虫矣。何以验之?夫蝗之集于野,非能普博尽蔽地也,往往积聚多少有处。非所积之地,则盗跖所居;所少之野,则伯夷所处也。集过有多少,不能尽蔽覆也。夫集地有多少,则其过县有留去矣。多少不可以验善恶;有无安可以明贤不肖也?盖时蝗自过,不谓贤人界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