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红灯记鼓词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鼓词,完结 [book_length]58847 [book_dec]鼓词。清佚名撰。四卷,三十二回。五万余字。写明正德年间,宦官专权,户部尚书赵明、兵部侍郎孙安, 系同郡人, 一同辞官归隐,赵女兰英许孙次子继高。 后, 孙安死, 孙家败,赵朋生悔婚之念,杀婢嫁祸继高,陷之于狱。赵兰英誓不别嫁,与婢男装进京,谋救继高。时继高兄继成已中状元,且招赘相府。历尽曲折,继高终被释出狱,孙氏全家团聚。以十言韵文及叙事散文为主,语言精炼、通俗,每回均以四句诗开篇,间插民间风俗,有助于民俗学之研究。有清石印本,民国年上海文益书局石印本等。 [book_img]Z_20797.jpg [book_title]第一回 赵飞熊嫌贫害佳壻 诗曰:青云杳杳紫云现正德皇爷坐金殿十二治官造监书选出一部烈女传 四句提纲敍过,引出一部鼓儿词,名为红灯记,乃是大明正德年间,有两部臣宰,头家老爷,家住常州府无锡县南门以里,姓赵名明字是飞熊,官拜户部尚书。夫人王氏,所生一女,名唤兰英小姐。这二家老爷,就住在无锡县东门以外,姓孙名宏,字是广德,官拜兵部侍郎。夫人徐氏,所生二子,长子继成,次子继高。继成娶妻龙氏,乃是山东龙进士之女;继高未曾婚配。赵孙两家老爷一郡人氏,又在同殿称臣,爱好结亲,就把兰英小姐许配继高为妇。只因刘瑾专权,二家老爷无心在朝奉君,遂上辞王表章,带职还家。孙爷为官清廉,家道只可糊混,及三年,孙爷下世去了,也是二位公子时运不济,遭了天火,庄田地土尽行典卖。大公子上京赴考未回,撇下高堂老母、妻子素贞、女儿爱姐,家无用度。二公子无奈,大街卖水为生。一日赵明老儿从王府赴席而回,在此大街,见公子担水过去,回到府中修书一封,差人将公子请在府中攻书。当初原是好意,后来听了继娶马氏,及带来之子赵能之言,到了七月七日,排下酒宴,将公子哄醉,赵能将丫环杀死,诬赖公子酒后行凶,送到公堂,遂与知县送去百两黄金。蔡知县贪赃卖法,把公子苦打成招,问成死罪,下在监内;又逼他写下退亲文约。赵能拿回府来,见了赵明,正在客舍识论。不料被李萝月听见,急忙回到綉楼,对他姑娘学了一遍。小姐问道:“你说的可是实言麽?”月姐说:“那个敢哄你不成!”唱: 梦月诉一遍,兰英听在心,口中长出气,秋波腮泪流。 赵小姐听罢言来泪纷纷,吓得他幽悠顶上走灵魂,气得他金莲蹬的楼板响,疼得他綉鞋蹂绽好几分。暗说道爹爹发白似银线,绝不该听信妻言起祸根。想当初怎中举来怎会试,为什麽堂堂男子默血心。孙老爷合你同朝把官做,因此才两家爱好结晋秦,次后来孙爷去世子贫苦,算来是万般由命不由人。你既然邀请公子把书念,为何的将酒灌醉起歹心?安排着赵能杀死春香女,却叫那贼子血口把他喷。一心要贿买赃官问死罪,你却又打点使了百两金。全不想谁杀人来谁抵命,也不顾举头三尺有神灵。你总然诬害夫君他身死,奴岂肯另寻豪富嫁旁门。綉楼上小姐哭的如酒醉,旁边那梦月开言说原因。 话说兰英小姐闻听梦月之言,数长道短,啼哭不止。萝月说:“姑娘少要悲恸,难道你哭一会子,孙公子果能不死幺?到底是设法打救公子,才是正理”兰英说:“月姐你说了几句,老爷暗害孙公子的话,我这心如刀绞,那里还有甚幺主意。”梦月说:“我这有个小主意,不知中与不中。”小姐说:“你有何主意快忙说来!”梦月说:“姑娘听禀。”唱: 萝月开言道,姑娘你是听;莫在綉楼上,速速到前厅。 梦月姐连把姑娘尊又称,我有个拙见说到你心中:下楼去先诓退婚约一纸,还须得压下恶气长笑容。就说是退亲正合你的意,要看那文约写得清不清,诓到手给他撕他纷纷碎,准备着搭救公子出火坑。小梦月从头至尾说一遍,提醒了三从四德女花容。说道是若非月姐定此计,气得我那里想起这一宗。一行说一行忙把綉楼下,急速的下了扶梯十三层。兰英女心急只恨走得慢,后跟着梦月紧走不消停。来至了客厅以外足站住,李梦月开言有话说一声。 话说主仆二人,来至客厅以外,听得里边有赵能的声音。小姐停身站住,梦月一声说道:“俺姑娘来了!”赵能听说小姐到来,出离客厅作常去了。兰英小姐来至他父亲面前,深深拜了一拜,说道:“爹爹万辐。”赵明说:“女儿家礼不可常叙,坐下讲话。”梦月搬了一把椅子,小姐一旁坐下。赵明问道:“女儿不在绣楼学习针指,来到前厅,有何事情?”小姐说:“爹爹!孩儿昨夜枕上偶得一梦, 梦见一轮红日,醒来醮楼鼓打三更。也不知主何吉凶?爹爹照着梦书给孩儿圆一圆。”赵明听说此言,满心欢喜,仰面说:“儿呀,我想红日乃是太阳吉兆,我儿必有大喜来临。”小姐说:“孩儿本是闺门幼女,喜从何来。”赵明说:“这前厅没有外人听见,待我把实话对你学说。”遂把起初结亲爱好,后来孙宏去世,撇下次子卖水为生,恐怕日后女儿受累,下帖请他攻书为由,将好酒哄醉,命赵能杀死丫环,诬赖他酒后行凶,用黄金百两,贿官定成死罪,另寻富豪的话说了一遍。小姐听得此言,犹如滚油滴心一般,只得勉强笑道:“爹爹为孩儿大事,费尽心力。”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孙继高受诬入县牢 诗曰:姻缘由来前生定月老久已赤绳牵只因嫌贫将富爱竟敢害理与违天 闲言敍过,书接上篇。但说兰英小姐闻听他父谋害孙公子,另寻富豪之言,勉强说道:“爹爹为孩儿终身,称这许多心力,只怕还有虑不到处。闻听人言,他那大长兄应试三年未回,倘若得官还家,搭救他兄弟出监,再来争亲,爹爹指何为凭?”赵明说:“女儿放心!老父已竟逼他写下退婚文约,还怕他怎的。”小姐说:“既有文约,拿来叫孩儿看看,果是写的结实,任凭爹爹与孩儿择婚。”赵明不解其意,遂把退婚文约取出,递与小姐说道:“这就是退婚的凭据,女儿只管看来。”唱: 赵小姐闪动秋波细留神,展开了退婚文约验假真。只因为父亲下世家业败,十六岁未嫁兰英女钗裙。酒醉后杀了使女王法犯,送到官非是斩绞即充军。无奈何立下退婚约一纸,任凭他改嫁另投富豪人?兰英女看罢离书腮流涙,下面如刀割柔肠箭刺心:咱本是结发夫妻前生定,奴岂论富贵穷通贱与贫。虽然是我父做下不仁事,我何至丧德失节嫁他人。上写着姓孙继高吏部子,结就了赵明户部女子身,终日里卖水为生难度日,赵户部请到他府攻书文,不能全男婚女配纲常礼,俺岂肯躭误年少女青春,怕有人日后争亲兴词讼,愿从打手模脚印永断亲。暗说道公子被屈应有救,也不该写此退婚断良因。常言说好马不备双鞍辔,又道是烈女不嫁二夫男。赵小姐越说越恨越生气,把一张退约撕得碎纷纷。客厅里小姐撕了退婚契,这赵明立时不由怒生嗔。 话说赵明见小姐撕了退契,心中大怒,说道:“老父费了许多心机,才得到手,不料被奴才撕得粉碎,这到是叫老父指何为凭?真乃小家贱才,也享不起荣华富贵,叫人烦恼。”小姐说:“爹爹不必烦恼,常言道贫而能守,即如圣贤,富而不仁,近于禽兽。你枉为国家大臣,听信枕边之言,害了女儿结发之人,天理丧尽,岂不怕人辱駡?况你也读过五经四书,那试官有眼无珠,怎幺中了你这不通的进士呀!”唱: 兰英气恨恨,开言叫父亲:年高不懂事,怎幺立翰林。 想必是当日试官瞎了眼,怎麽就中了你这不通人。全不念齐家治国平天下,忘却了上致君来下泽民。你既然讲过古圣先贤传,绝不该弃舍三纲并五伦。可知道在朝枉把户部做,也不知昧心屈害多少人。似这等嫌贫爱富伤天理,因此才断了子孙后代根。纵有那带来赵能异姓子,当不得坟前拜扫嫡儿孙。独自有奴是你亲生的女,你还要害死女婿才称心。他虽穷与你原有半子分,莫非你能带家财见阎君?理应当贫富只任儿的命,世界上谁家门上没穷亲。只顾你替女嫌壻将他害,绝不问亲友邻舍指你身。据我看做官狠毒谁似你,怕的是外人拿你比兽禽。赵小姐一句駡恼生身父,气的个赵明眼里冒大云。老畜生扬起巴掌才要打,李梦月手拉兰英跑出门。 话说赵明被女儿駡得满面通红,不由的心头火起,举掌就打。幸亏小姐眼力乖滑,一掌未曾打着,被丫环梦月手拉兰英,拉拉推推,跑回秀楼而去,这且按下不表。单说禁卒将孙继高背至南牢,把公子放下,公子抬头一看,见那些犯人被枷带锁,好不悲惨人也。唱: 孙继高进的监来心痛酸,猛抬头举目留神四下观:墙顶上围着荆棘防多走,高两丈五尺多实甚威严。中间里建造一座狱神庙,上边的禽兽安的委实全。也有脚镣手拷难以动转,也有那木龙匣床难身湾,见几个被头散发面如鬼,见几个嘴巴打的似胖官,见几个腿上棒疮未曾好,见几个板打屁股血色鲜。这个说讨账拳打名李四,那个说我为贪色要行奸,这个说我为吃酒人打死,那个说闲气脚踢叫张三,那个说大者不过一刀罪,待等着二十年后还是咱。孙公子耳闻目睹腮流泪,不由的仰面长叹呼苍天,暗说道这些都是自作孽,谁是平早白受屈与含冤。保佑我无事出得监牢狱,我必定拿住赵明把眼剜。孙继高监内哭的如酒醉,恼坏了众犯开言问一番。 话说罪犯听见孙公子悲痛不止,齐声问道:“朋友为何啼哭?没看见在这里边的,俱是杀人放火,绿林豪杰,并没有脓包货;况且咱在这里吃不愁,穿不愁,住的是不漏的房子,就是那大户人家,还赶不上咱们受用哩。动问朋友姓甚名谁,因何犯罪?说个明白,大家听听。”公子听的此言,说:“众位好汉哥弟听我说来。”唱: 孙继高对着囚犯说实情,尊了声众位好汉仔细听:我原是祖居本县东关外,孙继高就是在下姓合名,我的父曾在当朝是兵部,他与我配就赵明女兰英。非是我偷花窃柳将人害,也并非图财害命到监中,都只为不幸父亡家业败,赵明贼假意请我把书攻,哄醉我他将使女自来害,诬赖我送官定成死罪名。 孙公子诉罢坐监屈情事,下回书众犯闻听气不平。 [book_title]第三回 关心刘保信报孙门 诗曰:茫茫青天不可欺未从举意神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闲言休提,书归本传:且说众犯囚听罢孙公子之言,大伙说道:“好这狗狼养的,仿下这样事情,叫人好恼!孙公子不必啼哭,万一皇上开恩,把咱赦出无罪,定要把他一家杀个鸡犬不留,自能替你报仇。”且不言众囚犯胡言乱语,单说禁卒进的监来,说道:“孙相公呀!这牢内规距你可知道幺?”公子说:“一字不知,还得大哥指教。”禁卒说:“大凡一入进监,都有俺的一分大礼,你可从带来没有?”公子说:“我家中贫若,才叫老贼害我于死地,那里还有钱哩。”禁卒说:“既是无钱,不过我与你说过就是了。”说罢出监而去。不多时只见牢头跑进来说道:“众囚犯个个入牢,四爷前来查监,若是闻见,大家是不便宜的。”一行说即将众犯上了串锁,捕厅进的监来点清数,方才出去,这且不表。且说继高,受过五刑,疼痛难忍,那里睡的着,止不住两眼垂泪,哭起来了。唱: 孙公子身在南牢痛伤情,真乃是心如刀搅腿又疼,止不住二目之中流痛泪,连忙把年高老母叫几声:想当初十月怀胎非容易,儿长到一十二岁离怀中。曾听的为儿生疮把病害,我的娘各庙烧香求神灵,只等到为儿病好疮痂落,那时才罢愁容长成笑容。还记得七岁授师把学上,受了责回家吃饭娘心疼。算起来为儿年长十六岁,我老母并没恶言喊一声。娘尽知儿在赵府把书念,那打想被屈定罪到监中。倘若是娘知儿在南牢内,只怕的疼儿哭坏双眼睛。大料着今生难把深恩报,怕的是秋后一命刀下倾。孙继高一行想来一行哭,不觉的鸡叫三过大天明。按下这公子坐监且不讲,听着我把话衡更另表名。 话说孙继高有一邻家,姓刘名保,家贫无以度日,以卖豆腐为生。那日从衙门前经过,在县门旁边饭店外歇力,闻人说孙公子遭了官司,正在衙中受苦,心下惊疑不止,即在铺内张第三的替他看着担子,忙来至衙内,看见继高身上代刑具,禁卒背往南监而去。暗说道:俺孙二叔在他丈人家攻书,为何身犯重罪?一行说着,听的人纷纷谈论,乃知继高被他丈人所害,只见他慌慌张张出了衙门,挑着担子想,他道好:孙奶奶与大婶,未必得知此事,我不免给他家送个信去,再叫他设法搭救孙二叔才好。疾速顺着大街,连走带跑,不多时节来至东关孙宅门首,用手把门连拍了几下,叫道:“爱姐快开门来。”老夫人娘儿三个,正在草楼闲坐,忽听打门之声,向爱姐说道:“你出去看看,谁来叫门。”爱姐道:“多半是俺爹爹回来了。”遂出了草堂来到门里,扒住门缝往外一看,说道:“外边不是刘保哥哥麽?你来这里怎样紧急?”刘保说道:“快开门罢!”爱姐将门开了,刘保说:“老奶奶婶婶在家麽?”爱姐说:“在家。”遂同爱姐来至草堂上,夫人问道:“刘保到来,有何事故?”那刘保说:“不好了!我在大街卖豆腐去,见俺二叔身带刑具,腿上血淋淋的,禁卒背他从我面前过。及至打听明白,原来是赵明嫌贫爱富,诬赖俺二叔酒后行凶,杀了他的丫环,把我二叔贿送到官,问成死罪,下在南牢,因此我跑回家来送个信来。” 老夫人说:“你这话当真幺?”刘保说:“我敢在老人家面前说瞎话幺?”唱: 老夫人听了刘保前后语,气得他浑身上下打战惊,二目中遥望南门落下泪,连把那受若姣儿叫几声:我曾说你在家中煞着罢,你要上赵明他家把书攻。贼赵明嫌贫爱富将你害,蔡知县贪财不论理与情,不消说我儿腿上捱夹棍,必然是回话遭了嘴巴倾。就如钢刀割我的连心肉,怎不叫为娘听说不心疼。手指着南门赵家高声駡,好一个吃草贮粪贼赵明,谁似你嫌贫爱富真禽兽,才知你枉做户部理不通。我那儿与你无冤无仇恨,该不该活活害他命残生。一定要我到那处阴司地,拿住你割肉剜眼把账清。老夫人他的年高身体弱,猛呵的一口气痰壅住胸,闷的他头昏眼晕栽倒地,霎时间闭口合眼一命倾。送信的刘保算是勾命鬼,把夫人立刻送进枉死城。慌的那龙氏爱姐忙抱住,连忙的娘亲祖母喊连声。 话说老夫人听的,说他儿被赵明害到死地,本来年纪高大的人,连哭带駡,说了几句,猛然痰起上拥,堵住咽喉,栽倒在地。这时刘保已先出去卖豆腐去了,只剩龙氏爱姐,上前连忙抱住夫人,连声叫道:“母亲醒来!”爱姐说:“祖母醒来!”连叫数声不应,龙氏说:“母亲醒来,你当真死去,不顾俺了麽?”唱: 龙氏女一见夫人归阴世,疼的他两眼扑漱泪如梭。哭了声苦命娘亲那里去,叫了声疼儿婆婆等等我,现如今二叔南牢身受苦,你大儿进京三年无下落。我的娘你死一身只顾你,丢下我媳妇孙女怎幺好?儿本是不出门的闺中女,你孙女今年才长七岁多。娘知道咱家缺少金和玉,米油柴那有半斤与升合?应用的一个铜钱也没有,使甚幺给我母亲搭灵床,护鞋的半尺孝布无不买,那里来三十五吊买棺椁。 龙氏妇越哭越痛如酒醉,下回书爱姐止泪把话云。 [book_title]第四回 卖发王家孝传龙氏 诗曰:积善余庆福未至修德食报不并行屋漏更遭连夜雨招灾偏遇对头人 闲言勾开,书归本史,却说爱姐哭了他祖母一会,把泪痕收住,又儿他娘哭他祖母过哀,连忙上前劝说“娘呀!歇歇再哭罢。该生个法儿,与奶奶先买个灵布才是,难道再哭会子,他就活了不成?”龙氏说:“儿呀!咱家里一根秋揩一批麻也没有,叫为娘如何办法?”爱姐说:“俺奶奶那里现有大领把的布,他已去世,还留着那布做甚哩!你把那布割下半领来,我去把院里的砖头搬些去蹬正当门,就当门就当个灵布罢。”龙氏说:“我儿言之有理,你去搬砖,我去割布。”母女二人,把灵簿蹬停当,将老夫人的尸首抬在上边。爱姐说:“娘呀,你看看俺奶奶不是湾着背?把钱放在那里边一个,自然直妥。”龙氏说:“背心里还有一个钱咧。”又说“俺奶奶才死,烧纸是得济的呀。那蝇子只望俺奶奶脸上落,不与他家张纸盖面罢。”龙氏说:“儿呀!这些须的事,也非钱不行,咱家分文无有,怎幺去买纸烧?”爱姐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这心里怎幺忍的过去?”龙氏说:“儿呀,你去将钱婆叫来,为娘将头发剪下一把,叫他拿去买几百钱来使用。”爱姐说:“孩儿尊命。”爱姐去叫钱婆不表。龙氏打发爱姐去后,将青丝打开,把剪子拿在手中,那泪扑漱漱滴将下来了。唱: 龙氏女一把剪子拿在手,不由的眼泪汪汪往下流。忽然间想起他的父合母,那知道为儿这样苦难受。幼小时一嵗两嵗娘怀抱,到了三岁四岁离了脚手,次后来五岁六岁把脚裹,七岁上娘与孩儿留了头。每日间梳笼只恐发不长,必须要使上松香合柏油。到门后发长顶黑如墨染,一定要每日三次按时修。老母亲死了无法买钱纸,因此才万出无奈剪一梳。论起来损坏身体该有罪,争乃是婆母身死儿烦愁。贤孝妇将发剪下拿在手,钱婆子来至面前问根由。 话说龙氏将头发方才剪下,拿在手中,钱婆已进门来了。到了龙氏面前问道:“大婶子,老奶奶甚幺病死的?”龙氏说:“是你不知,只因家中寒苦,二叔在大街上卖水为生,被他岳父看见,赵明贼心生一计,假意请到家攻书,自己杀死仆女,赖二叔酒后行凶,送到当官,屈打成招,问成死罪,下在南牢。刘保送一信来,我母亲气死草堂,连含口钱蒙纸脸都没有,叫你来无有别事,我方才剪的头发,烦你拿在街头上代卖几个铜钱,以备使用。”钱婆连答应,将头发接过,走至大街,心中想道:昨日王府小姐要买头发,我何不往那里去卖卖。你看他走进了东门,来至王府门首,见他家人王兴,就说道:“王哥给我看着这恶狗。”王兴说:“狗不咬人,只管进去。”钱婆闻听,进了大门,转眼间来至秀楼以外,见丫环喜梅在那边搥布,遂叫他领着见了小姐,将头发递过去。小姐拿在手中一看,又黑又明,足有三尺多长。小姐说:“这是谁家这样好头发,剪下来卖呢?”婆钱说:“若是提这家人家的苦楚,姑娘听我道来。”唱: 王小姐要知卖发真详细,钱婆说姑娘留神你听咱:我若是说出剪发这件事,就知那铁石人闻也气杀。剪发人名唤素贞进士女,他公公就住东关是官家,这老爷姓孙名宏做兵部,赵明女配他公子不大差。只因为孙爷去世遭天火,把他的房产烧个光光净。素贞的丈夫赶考无音信,二公子大街卖水作生涯。那一日公子卖水大街走,偏偏的遇见赵明老忘八,他嫌贫假意请他把书攻,那知道中了岳丈计奸滑,安排人暗杀仆女赖公子,贿买赃官就用那棍刑夹。孙公子受刑不过屈招认,亲口家酒后杀人犯王法。卖豆腐刘保与他送个信,活活的气死夫人老妈妈。他家里一文铜钱也没有,因此才龙氏无奈剪下发。钱婆子从头至尾说一徧,叹坏了王氏小姐女娇娃。 话说王小姐听钱婆之首,说道:“他做官一番,不打想如今穷的这样苦楚,这须发也值钱有限,我与他大钱三百文,你与他拿去使用。”婆子说:“这是姑娘的美意。”小姐遂即给了三百大钱,送与钱婆接过,下楼就走。小姐又叫喜梅把他叫回,说道:“这还有五十文钱给你,权当脚步钱,你可不要打人家的拐。”钱婆说:“姑娘,你把我看成奇怪,人家那里死丧在地,变卖头发两个钱,我再打人家的拐,这可是不算人咧。”言罢下了秀楼,走至街心,暗想道:“方才王姑娘说不叫俺打拐,不想我那当卖婆的人,若不吃那打拐钱,难道喝北风不成?不过少拐罢了。”遂把钱抹下五十文,揣在怀来至草堂,把二百五十文钱,交于龙氏,道及王小姐的好意。龙氏称赞不已,遂把钱留下五十文,把那钱仍交于,龙氏说道:“烦你再去给俺打点油,称些面,买些钱纸,日后大总谢你罢。”钱婆接过钱来,出了大门,来至大街市上,把油面钱纸买办停当,拿回家来,交于龙氏,佯常去了。龙氏做了两碗供汤,点着钱纸,见他母女二人,双膝跪下,悲悲切切,放声大哭。恨不能唤回三魂与七魄,叫到化城十二楼。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占龙头孙继成及第 诗曰:落落堂中七尺躯灵前冷淡少人知杜鹃色染伤心泪孝媳贤孙实羡斯 闲言丢开,书接上部,却说龙氏与爱姐,跪在老夫人灵前,眼望着死尸,母女们就一齐哭起来。唱: 他母女双膝跌跪在草堂,与他那婆母蒙上纸一张,摆一个含口铜钱放口内,打狗饼急忙往那袖里藏:望婆母务必带到阴司去,免得那恶狗前来把你伤。灵桌前用火焚化钱和纸,祝告我婆母有灵听端详。收钱纸阴司里边好使换,预备着路途以上买茶汤。想当初公父在朝把官做,我婆母诰封夫人受风光。到冬来宿在红炉煖阁里,炎热时水阁以上去乘凉,吃的是山珍海羞多美味,穿的是绫罗缎疋好衣裳。自从我公父不幸身去世,我的娘没过一天好时光。现如今空有二子难养母,我的娘死在阴曹缺钱粮。欲代要成敛婆母无棺木,都只为手里无钱打急荒。灵棚内时下难坏龙氏女,小爱姐劝他止哀叫声娘。 话说爱姐见他娘过于哀伤,近前劝道:“娘呀!天已晚了,歇歇再哭罢。你只顾哭,到底是在那里睡哩。”龙氏说:“儿呀,你二叔南牢受罪,你爹爹上京未回,咱家一个男人没有,你到厨房内把柴木抱来摊在这当门,咱就与你奶奶守灵。”爱姐说:“我这心里就是害怕呢。”龙氏说:“千万休说害怕,就为不孝了。”爱姐遂即到了厨房抱了一把柴木,铺在灵薄一旁,龙氏用手摊了一摊,把爱姐放在上边,爱姐害怕,又不敢说,不多一时,就睡着了。他还独坐灯前,想起丈夫上京三年有余,并无音信回家,二叔现在南牢受罪,监中无有银钱打点,目下停灵在堂,又不是久病短饭之人,天气暑热,无有棺木,若是坏了尸首,那时怎了?想到这里,不由大放悲声,忽然就哭起来了。唱: 龙氏女一阵心酸暗点头,眼望着山东生母泪交流。想当初儿在家中为闺女,镇日里描鸾綉凤不下楼。天生的穿吃二字全不管,何曾有些须不了儿担忧。不料想来到孙门做媳妇,为儿的好似刀尖度春秋,与婆母忍了多少饥共饿,偏偏的因为疼儿一命休。难得我剪发买来钱合纸,还愁着无有棺木把尸收。恨只恨丈夫上京无音信,想必是落魄路途被人偷,不就是染患时症害长病,不就是改了面目换心头。我若是见了丈夫无义汉,先把那剪发之事将他羞。不言这龙氏为难想夫事,单表那继成任京应试明。 话说大公子继成,自从大比之年,上京应试,一来时运不济,二来饮食不均,又感冒风寒,一进北京,得了重症,在店内病了月余。及至病好,三埸已过,误了入场,银钱花费,衣服尽行典当,不能回家。流落京内,提笔卖字,等勾三年,皇上又开科选士,只是继成衣服褴褛,手中又无费用,店主王小全,见他功名未成,与他赎出衣服,又赠他盘费,继成才得入场。真乃福至心灵,三场已毕,得中皇榜进士,殿试已罢,皇上钦点头名状元,京报原郡,报喜不表。单说状元引见,圣上大喜,旁坐上有一家老爷,官拜文华殿学士,乃是当朝宰相,姓高名荣表字天贵,上殿奏道:“臣有一女,年方二九,尚未婚配,正好与新状元为妻。”继成奏道:“臣家有妻龙氏,不敢从命。”正德皇爷说道:“二卿不必互奏,朕有三宫六院,今卿为官,两房妻子,也不为过分。朕赐两付金寇霞披,高龙二女皆封为诰命夫人。”继成谢恩出朝,就在相府招亲。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一月有余。继成一日无聊书馆闷坐,忽然想起家乡,闻听人言,常州大旱三年,田禾不收,不知母亲兄弟龙氏爱姐,在家如何度日?想到这里,不由满眼垂泪,一阵伤怀。唱: 孙继成书馆闷坐泪零零,想起了家中老幼痛伤情。自从我应试无从见生母,结发的龙氏妻子不相逢。我兄弟家中一定常盼望,还有那爱姐女儿小姣生。实指望暂时离别得几月,不料想一别三载还有零。也是我命运乖张时不至,临场时病在招商旅店中。延至月余病好三场已罢,把我的衣服银钱费个空。那是我羞愧难把亲朋见,流落在京城卖字为营生。直等到三年复又开科选,蒙祖德圣上挑选中头名。欲待要告假回家去探母,又恐怕朝廷留我不准行。昨夜晚鼓打三更作一梦,我梦见口中牙落血染红。若不是我母年迈有疾病,是怎的耳热眼跳不安甯。孙状元思家流泪自言语,那知道书馆门外有人听。 要问他窃听继成何人氏,须得是下回书里再表明。 [book_title]第六回 传雁足新状元寄信 诗曰:应时大比赶顺天身离庭帏近朝班只图扬名把亲显讵料婺星沉九泉 话说相府有个丫环,名叫红梅,奉他姑娘之命,往书馆与状元送茶。来至门外,听的里边啼哭之声,用舌尖把窗棂纸来湿破,往里一看,是他姑爷在里边啼哭。抽身回到秀楼,玉屏小姐,一见駡道:“我把你这妮子,我叫你往书馆,与你姑爷送茶,为何送上秀楼?”红梅说:“姑娘,是你不知,我往书馆与姑爷送茶去咧,走到窗棂以外,听的里边有人啼哭,是我把窗纸舐破,往里一看,原是俺姑爷啼哭,也不知所为何事?因此才来请姑娘劝劝他去。”玉屏小姐说:“照这话说,是我错怪你了。既是如此,你与我头前引路。”唱: 玉屏姐下得楼来自寻思,暗说道状元你是为何屈?自从我爹爹招你为门壻,穿吃用何曾半点错待你。想往日长街卖诗不得第,你也曾仗看书写混衣食。似那样翦熬日子你怎过,到如今吃穿不愁你反屈。你岳父现在当朝为宰相,你的这妻子本是皇爷提。据我看百般事儿你如意,为何在书馆以里自悲啼?若被那外人知道固不好,怕的是使女奴仆更笑耻。这小姐一行走来一行想,猛抬头书馆不远在咫尺。高小姐轻移莲步到馆内,见了他夫君继成问端的。 话说玉屏小姐,来至书馆,见了继成,问道:“相公在书馆啼哭,所为何事?向为妻说个明白。”继成见小姐问他,欠身站起,敍礼分坐,说道:“小姐是你不知,闻听人说:常州大旱,三年田禾没收,家中母亲兄弟,不知怎样度日,因此悲伤!”小姐说:“相公你那心事,为妻的也就明白了。”唱: 玉屏姐闻听继成思家话,不住的口尊相公听仔细:虽说是相公今年二十岁,你本是皇上拔取数第一。我看你空有才学识见短,最不该把你心事瞒为妻。既说是挂念婆母缺供养,你就该早晚合我来商议。论起来圣上无旨难回转,那知道生法得把母周济。我现有积蓄银子一百两,相公你快写家信莫要迟。相府的能干家人差一个,速速的叫他送到咱家里。等到那万岁发下圣皇旨,咱二人双双携手回无锡。高小姐方才说罢前后话,孙状元丢去啼哭心欢喜。 话说继成闻听小姐之言,满心欢喜,说道:“小姐贤德异常,言之甚似有理,你速将银子取来。”小姐闻言,回秀楼去取银子。继成提笔在手,未从去写,心中好不痛杀人也!唱: 又待三年万岁开了科场,中状元相府以内招了亲。儿欲回家探母行个孝道,万岁爷无旨不敢出朝门。敬修下家书一封银百两,相府内名唤高来送书人。望我母宽恕无儿不孝罪,不久的回家面禀往上陈。上写看为儿继成不孝深,叩禀的萱堂老年我母亲:从那年上京庆试时不至,招商店染患缠儿病在身。抚养到月余病好误科场,费银钱衣服当尽度光阴。儿有心回家恐怕人耻笑,无奈流落京城卖过诗文。孙继成方把家书写完备,小丫环送到百两细纹银。 话说孙继成家书写完,丫环送来百两银子,交与继成,又回秀楼去了。继成遂把家书银子封在一处,来往前庭,一声叫道:“高来那里?”高来听的呼唤,不敢违慢,来至前庭门里,垂手站住,口称:“姑爷唤小人那边使用?”状元说:“这是一封家书,百两银子,命你下到无锡县东关路北,我那家中。见了你老太夫人,交代明白,要你速去早回。”高来说:“小人记下了。”说罢遂将家书接到手中,回到自己居处,收拾包裹行李,备了一匹快马,牵出府门,搬鞍上马,顿辔加鞭。唱: 领定状元命,下书把信通;搬鞍上了马,离了相府中。 这才是高来奔上阳关道,要往那无锡去送书一封。果然心急只嫌马走的慢,不停手连连扬鞭催能行。纵有那闲花野草无心看,只想着晓行夜宿奔路程。咱把这高来记在中途路,再把龙氏孝妇明上一明。 话说龙氏母女,清晨早起,爱姐说:“娘呀!你看俺奶奶不是又活了幺?”龙氏说:“儿呀,你是一片胡说,人死焉有再活之理。”爱姐说:“你看那嘴不是又动此咧!”龙氏回头一看,惊慌说道:“你奶奶不是久病之人,又不曾断饭,天气暑热,尸首将坏,那嘴里已有血沬了。无钱买棺材,坏了尸首,如何是好?”爱姐根娘说:“家中无钱买棺,看有甚东西,拾几件卖了钱来,给俺奶奶买口棺材不好?”龙氏说:“儿呀!咱还有甚幺东西值钱咧!”爱姐说:“只怕有东西,你舍不的卖。】龙氏说:“有甚幺东西,为娘的舍不得呢?”爱姐说:“娘呀!既然舍的,就把身上的肉,恨恨割下一块来,卖的银子,尽勾给俺奶奶买材的,只怕还使不清咧。”龙氏说:“儿呀,说来说去莫非叫为娘的卖你不成幺?儿呀!”唱: 龙氏母抱住爱姐放悲声:我的儿七岁孩童甚聪明,从生你怀抱以至四五岁,为疼你因此才把爱姐名。皆因你祖父去世遭天火,留连你忍饥受寒度春秋。你叔父受罪在于南牢内,你祖母疼儿一气赴幽冥。儿才说卖身买棺行孝道,娘怎舍娇生爱养小儿童。咱母女要死宁可在一处,断不肯娘儿分离各西东。 小爱姐一儿他母甚悲哀,下回书有语开言劝一番。 [book_title]第七回 死者无棺卖身市上 诗曰:自古身名难两全欲立名节身须捐讵料七岁孩童女倍甚前代贤孝篇 闲言敍过,书接前回:话说爱姐说:“娘呀!为儿说了一句卖身的话,就这等啼哭,你卖我也罢,不卖我也罢,难道只这幺哭一会,就当了俺奶奶的棺材不成?都不想,人惟父母是庄极大事,人家有庄买庄,有地卖地,就是卖儿女,也是应该的。闺女原为人家人,无用远比,就母亲当日在家,俺老爷老娘看你如何不亲,自从娘来到咱家,看望俺老爷老娘,去往山东走了几遭呀?”唱: 小爱姐一见他娘两行泪,尊了声养儿母亲听端详:论起来娘疼女儿没有空,自幼时偎乾就湿非寻常。到那出痘之时承担忧虑,急忙的请医调治煎茶汤。终日家讨签卦算把神卜,重还要烧香祷告许猪羊,直等病体痊愈疮痂又落,那时节父母才得不挂肠。那知闺女从来不中甚用,不过是敲脚捻手把饭藏,抚育到束头发长身长大,就代要侍奉翁姑离家乡。临娶时只嫌娘家陪送少,恨不能变化家资买嫁妆。过门后一年归甯两三荡,还惹的公婆女壻说不良。纵有那好女不如歹男子,看起来养活闺女不甚强。且莫论隣里张王合李赵,谁家的闺女在家女守娘。你只管卖儿速将买棺材,好把我奶奶殡殓得安康。等我的爹爹一日回家转,管叫他无颜对你把口张。你卖儿原是为的他生母,强似他在外不与娘守丧。好一个伶俐乖巧小爱姐,说的他龙氏母亲无主张。 话说龙氏听罢爱姐之言,说道:“你既情愿叫为娘卖你,到人家挨打受气,你可莫要致怨我呀!”爱姐说:“娘哎!俺爹爹在家常说:舍一命轻如蒿草,留贤名重如泰山。为儿至死也是不致怨母亲的。”龙氏说:“我的贤孝儿呀,既是如此,你去把钱婆叫来,叫他领你去卖。”爱姐说:“孩儿知道了。”遂即离了草堂,出了大门,满眼垂泪。这七岁女孩,有这样出众的才德,竟愿去身名留,好不可怜人也!唱: 小爱姐出了大门泪不乾,恨駡声赵明奸贼狗儿男。俺孙家与你结下何仇恨,为甚幺谋害我叔坐南监?你纵然给你女儿另择配,问问你天理良心安不安。隣舍家刘保与俺送个信,气的我奶奶一命归了天。临危时家中分文俱无有,我的娘剪发卖了买纸钱。暑热天无有银钱买棺木,尸首坏恐那蝇虫飞上边。我与那生母商议将身卖,好给我屈死奶奶买口棺。有心要找着钱婆将我卖,怕的是祖母身体难保全。今一日去叫钱婆将我卖,不消说母女离别见面难。若不是赵明老贼下毒手,俺娘们为何分离不团圆。我父亲若要得中回家转,总叫他拿住赵明扒心肝,把我的二叔提出南牢内,合老贼仇报仇来冤报冤。这爱姐含泪走着发恨怨,抬头来至钱婆的大门前。 话说进了钱婆的大门,走至卧房门外,问道:“老婆在家没有?俺娘叫我来请你咧。”钱婆说:“你这个闺女,着实会说话呀,你就说你娘叫我就罢了,搭个请字,分外好听。你且头里走,我锁上门后边就去。”爱姐在前,钱婆在后,来至龙氏家下。钱婆说:“大娘子,你又叫爱姐叫找哩。”龙氏说:“钱婆是你不知,只因婆母死尸首将坏,无钱买材,我是万般无奈,把你叫来,欲将爱姐领到街上卖几两银子,好与婆母买个棺木,成殓尸首。”钱婆说:“大婶子,你说这话,我可是不信的幺,一个聪明小闺女,你就舍得咧。”龙氏说:“我说的是实言。”钱婆说:“爱姐真是叫我来卖你哩!”爱姐说:“不叫你来做甚哩。”钱婆听说,心中大喜,暗想道:这是我的财神到了,合该我混几千钱用。遂说道:“大婶子,这是你娘两个情愿呀。爱姐就跟我走罢!”龙氏说:“且慢走,我还有话吩咐你咧。”钱婆说:“有好话多嘱咐他几句。”唱: 龙氏女未从开言泪汪汪,手拉着爱姐娇儿痛断肠:非是我为娘狠心把你舍,只因你奶奶在家停着丧。若要是街上有人将你买,务必是看人势色去应当:第一要饮食不要嫌人饭,比不得家里吃饭靠亲娘。第二件好歹衣服遮你体,比不得在家娘给做衣裳。第三件叫你做事连声应,比不得对着为娘把脸丧。清晨时太阳未出就要起,还着紧晚上掌灯身忽忙。闲来时用心学会针合线,就是那烧火煑饭要安详。切不可比着在家由你性,谁能似为娘不肯把你伤。若是要做了错了挨了打,我的儿对着谁人诉寃枉。小爱姐听母言罢腮流泪,叫了声俺娘不必过悲伤,大街上纵然有人将儿买,也不过十天半月暂离娘。我爹爹不久若要回家转,叫他去拿钱赎我还家乡。小爱姐说了几句宽心话,他不比似刚刀割断了肠。母女们哭哭啼啼情难舍,钱卖婆旁边听着也惶惶。这是他恻隐之心本来有,原来是靠着拐钱度时光。见龙氏痛哭难以舍爱姐,他方才解劝带着讥讽腔。 要知道钱婆劝解说甚的,再听我下回书里道其详。 [book_title]第八回 佳人有意问话园中 诗曰:未到嫁时戒送门只为婆母卖女身不知拆散能聚首故此临别泪沾襟 闲话休提,书接上回:却说钱婆见龙氏母女,难以割舍,劝解说道:“大婶子呀,幸亏我还没领他去卖,你预先这样热心。若是我领去卖到人家,人家打他飓卜,你还不知怎幺致怨哩!”龙氏说:“钱婆言之差矣!即叫你领去卖他,我焉有怨你之理。不过为的母女一层,临行嘱咐他几句话,省得到人家讨气。”钱婆说:“既是如此,爱姐你跟我走罢。”唱: 龙氏女一见爱姐他去了,无奈何转回身来到草堂,说道是婆母灵魂多保佑,保佑着爱姐此去遇善良。皆因为奶奶疼的是孙女,卖了他买个棺材把你装。前一日死活还是娘三个,今夜晚剩咱娘媳止一双。不言他祝告婆母心酸痛,单表这钱婆来在大街上。暗说道今日若将爱姐卖,合该我寻几千钱打急荒。就地下弓腰拾个黄标草,插在那爱姐衣角旁边上。来到了东门之外把城进,小爱姐自留神情细端详。但只见六街三市多热閙,那一些来往人儿闹嚷嚷,满街上也有男来也有女,俱都是面上堆欢喜气扬。想必是今生享受前世福,不似我前世造下今生殃。按下这爱姐触景频长叹,钱婆子领定爱姐着了忙,多半日大街小巷俱游遍,何曾有一人上前答答腔。从前时有个闺女不愁卖,不像这犹如臭屎没人尝。暑伏天晒得浑身都是汗,走的我口又乾来心又慌。眼望着前面一颗大柳树,叫了声爱姐随我去乘凉。 话说钱婆领着爱姐来树下,见有许多的妇女,在那树阴纳凉。也有衲鞋底子的,也有綉花的,俱各抬头一看,齐声说道:“你领的好个聪俊小闺女呀,合该你发点财咧。”不言众妇女夸奖爱姐,且说这树东边,就是赵府的花园。兰英小姐自从那日在客厅与他父亲吵闹了一场,撕烂了退婚文约,恨不能一时搭救孙公子出监,镇日愁锁蛾眉。这日正与月姐在花园散心,忽听墙外有众妇说话之声,遂命月姐搬把椅子,登着看看,是甚事咧。月姐脚登椅子,手扶墙头,往外一看,原来是众妇女围着一个小闺女。月姐一声问道:“这那些人都是做甚哩?”众妇女往上一看,说道:“那不是月姐幺?你姑娘必定在里边,这是卖婆领的个小闺女,生得极好,问问你姑娘买下使唤罢!”众人正然说着,内中有个粗蠢大胖的妇女说道:“我递于你言罢。”两手将爱姐一举,递给月姐,那月姐接过放到花园,来至花亭,向兰英说道:“这卖婆领着卖的个小闺女,外边他们叫我接他过来,与姑娘看看好不好。”兰英小姐举目一观,真个好一个精明小闺女,令人可爱。唱: 赵兰英举目留神观仔细,好一个人才标致小闺女。生就的粉红面皮娇又嫩,杏子眼外边相称双眼皮。留的那顶发扎角黑又亮,耳两边代的坠子真相宜。长就的糯米碎牙樱桃口,还搭上唇红齿白笑倩兮。上下的脚手天生连利好,又见体态窈窕甚是非俗。看光景今年不过六七岁,穿的是可体随身半旧衣。这女子日后若是成人大,真不愧当朝一品贵人妻。赵兰英看罢爱姐腮含笑,动问声爷娘姓甚住那里。 话说小姐看罢爱姐,带笑问道:“你这个小闺女,父娘姓甚,家住那里?因何卖你?向我说来。”爱姐见问,心中暗想:俺奶奶活着常说,俺二叔他丈人家,就住在南门里头,此处离南门不远,这只早怕就是赵家花园,他并无二个大闺女,这人分就是俺二婶子,俺二叔被他父害到地,俺与他家有血海之仇,我要说出真名姓来,他应当不买我。要将我买下,那时焉有我的命在?不如说几句瞎话,哄过一时,等把我送出花园,也就完了。遂对说:“姑娘你是问我在那里住,姓甚麽,俺不是姓孙俺姓王。”小姐说:“你爹爹叫甚名字?”列位,你想爱姐本七岁女童,如何能顺口应答呢?想了半天,想不起说个甚名,一时慌了,又说:“不是姓王,俺是姓李。”小姐说:“姓李,你父叫甚名字?”爱姐又想不起说个甚名,愈法着忙,先说在北关里住,又说在西关里住。小姐说:“像这幺小闺女,又是会说瞎话哩!月姐把板子拿来打这小妮子,看他说实话不说?”小姐这话不过是惊吓他,爱姐只当认真打他,吓的就哭起来了。唱: 小爱姐听的兰英要打他,吓的他眼泪汪汪往下流,尊了声姑娘你且休打我,听我把姓名居住说真实:我的那家乡就在东关住,俺爷爷姓孙名宏是进士。我爹爹继成应试无音信,我叔叔名唤继高在监中。只因为爷爷去世遭天火,烧的俺庄田土地尽皆空。一家人少吃无穿难度日,俺二叔无奈卖水求衣食。那一日担水将他丈人遇,老赵明嫌贫爱富用心机。假意的邀请二叔攻书史,诬赖他酒后行凶杀使女,送到官苦打成招问死罪,顷刻间下在南牢身受屈。我祖母闻听一气归阴路,难的我母亲卖发买钱纸。老夫人无有棺材来成殓,俺的娘龙氏素贞卖女儿。赵兰英听罢前后腮流泪,恨只恨爹爹嫌贫把心欺。人家是生儿娶媳防备老,你害的儿子坐监母气死。 赵小姐又见爱姐面前站,下部书里再把小姐分明。 [book_title]第九回 赵兰英修书赠银钱 诗曰:花亭偶接幼女身谘询里居本无心顷刻识得真名姓始知谊分属至亲 俚言提过,书归正传:话说兰英小姐,听的爱姐说了一遍,暗自想道:我把他当做何人,原来是嫂嫂的女儿,侄女到来。我不说明,把他当面认下,他如何晓得我是何人。想罢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呢?”爱姐说:“姑娘说那里话来,这东关到此地,也还有好些远呢,我是个闺女家,轻易不出大门,我如何认的姑娘?”小姐道:“说得是,你不知我就是赵户部的女儿,名叫兰英,我就是你二婶婶。”爱姐闻听,心中害怕,暗自思想道:他与赵户部是父女,我方对着他说他父的罪过,他岂肯容我?不如我一跑为妙。想罢抽身就跑,被小姐一把拉住,说道:“爱姐休要害怕,你且慢走,还有话合你说哩。”唱: 赵小姐一见爱姐他要跑,连忙的伸手拉住不放松。说道是侄女你且少惊惧,听我把金石良言向你明。我的父虽然他把良心昧,我岂肯失节丧德有变更?昨夜晚鼓打三更做一梦,梦见了金盆牡丹树青葱,花枝上方才开放花一朵,那一种颜色娇嫩委实精,许多的妇女采他不到手,刚被我连盆掇到绣房中。醒来时反覆辗转自思想,全不解梦里所应主何情。今日里隔墙接过爱姐看,才知道应得侄女到花亭。若不是花园以内遇见我,险此儿卖婆送你到火坑。你的那奶奶就是我婆母,怎见了我那侄女不心痛。可怜你母亲行孝把发剪,还搭上因的买棺卖亲生。痛杀人年老婆母死的苦,都只为你叔坐监身受刑。赵小姐说到这里腮流泪,小爱姐又把婶母尊一声。 话说爱姐见赵小姐悲恸不已,暗暗夸道:却不料想他父那狠毒,他女儿这等贤德,真乃出人意外。遂劝说:“婶母少要悲哀,孩儿今日既遇婶母,我二叔将来自有解救。”兰英听说,遂把泪痕止住,遂对月姐说:“你与爱姐在这里少等。倘行人问及,你就说是王府丫环,来替花样的。”梦月说:“晓得”,小姐遂离了花亭,来到秀楼。将皮箱打开,取出三十两银子,用汗巾包了,连忙提笔在手,写了书子一封,下楼到了花亭说:“爱姐,这是三十两银书子一封,你可怎幺拿着?”爱姐说道:“婶母把我这衣服脱下来,将银信攀甲束在身上,外面衣服宽大,那是就看不出来了。”小姐说:“那封书子,你务早晚送在南牢给你二叔看,我有心十五晚上,假意玩灯,过府吊孝,争奈不知道那门户所在。”爱姐就说:“二婶既要前去,我有一计:去年俺奶奶给我买了一个红莲灯,到十五晚上,把此灯挂在咱那门上,二婶婶你看见红莲灯,就认的门了。”小姐说:“我记下了。”爱姐说:“孩儿蒙婶母天高地厚之恩,使俺母女团圆,赠银殡殓祖母,婶婶请上,受孩儿一拜。”唱: 小爱姐双膝跪在地流平,多谢我婶婶无限大恩情。给我那雪花白银三十两,如同是救活孩儿一性命。既保我祖母尸首不能坏,也免俺母女三人各西东。今日里辞别婶母到家内,买棺椁速与奶奶把殓成。俺奶奶空有二子未得济,却不料婶婶行孝属头名。得婶母莫大之恩不能报,毕竟要日后居家感盛情。小姐说我为媳妇当行孝,似你那侄女也该我照应。你方才提起感情报恩话,岂不是当做外人另看承。侄女你若是回到咱家去,有几句要紧话儿记心中:第一的多多拜上你的母,早晚里烦他替我把孝行。叫你娘十五晚上等着我,那时才姊妹二人得相逢。你若是南牢送饭把书下,务必要向你二叔细叮咛。这封书叫他密密自己看,千万的莫要念给旁人听。赵兰英嘱咐爱姐情难舍,李梦月宛言又把姑娘称。 话说梦月说:“姑娘呀!爱姐来已多会,你只顾留恋不舍,倘被俺老爷闯见,他就行走不便,不如趁此送他出去。”小姐听的此言,遂叫梦月将爱姐领至墙下,仍然两手用力将那爱姐抽上墙去,向外边说道:“你谁把这小闺女接下去。”这时那个胖大婆娘仍旧将爱姐接下墙来,钱婆面带不悦,说道:“你这孩子,没点紧慢,人家既不买你,你就该早些出来,跟我回去。”言罢领着爱姐就走。小姐在花亭上听的明白,说:“月姐你把卖婆叫回来,还有话问他。”月姐说:“老婆休走,俺姑娘还有话与你说哩。”钱婆连忙回至墙下,月姐下了梯子来至花亭。小姐说叫钱婆,无别话说,只因爱姐身上带着银子,卖婆与同走,倘被他看透消息,如何是好?这是二人来捉拿去,慢慢递与卖婆,便与爱姐眼色,叫他头前去罢。月姐接过钱来上在梯子上,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回 孙爱姐夜里成殓 诗曰:卖女葬婆意志坚孝心早已达上天偶因乘凉遇婶母赠银回家万事全 闲言勾开,书归前情:却说月姐上在梯子上,把钱串撼住,摇了两摇,说:“姑娘说,把那小闺女看了半天嫌小。钱婆怕你心中不受用,叫我给你二百钱咧。”钱婆说:“看看何妨,怎幺又叫姑娘费钱呀。”梦月说:“你把布衫大巾争包,我与你一五一十查清,好交于你。”钱婆说:“查不查罢呀。”月姐说:“若不查,恐俺姑娘疑我大拐。”一行说着,月姐早使个眼色与爱姐,爱姐乃参透其意,扭项回头,依着来路跑将起来。唱: 李梦月二百大钱拿在手,慌的个钱婆争包不消停。且不言一五一十包中料,小爱姐看出眼色走如风。一心里恐怕钱婆将他赶,恨不能三步两步到家中。急忙忙顺着小路回里跑,转过湾一直大街往东行。霎时间出城来在东关内,猛抬头看见自己大门庭。他这里急急回头往后望,又只见钱婆紧赶不放松。喘吁吁飞风跑在大门外,小爱姐身已来至大堂中。龙氏女一见爱姐回家转,不由的心上着忙吃一惊。他方才开言要把爱姐问,但只见钱婆有语把话明。 话说钱婆将爱姐赶至草堂,同着龙氏说道:“你这孩子,叫我赶你跑了一身汗!我与人家一句话没说完,你就无了影,倘若跑不见了,我怎幺见大婶子哩。”龙氏说:“爱姐自己跑回来,想必是没人买他。”钱婆说:“连人问都没有。”言罢钱婆出门而去。龙氏说:“儿呀!既没卖了你,这买棺材的银子,可是无一点指项了。”爱姐说:“娘呀,不要愁了,咱有银子了!”龙氏说:“银子在于何处呢?”爱姐说:“你把衣脱下来。”那爱姐的衣服,龙氏遂把他脱去,见一条蓝汗巾攀甲勒着,解下来抖开一看,这原来白银一封,龙氏说:“这银子是从何处来的?”爱姐遂把树下乘凉李梦月扒墙望看,接他逾墙验看,不期与婶母花亭相会,赠银还家的话,说了一遍。龙氏说:“儿呀:你尽是胡说,你二婶就是赵户部之女,你二叔被他父亲害到死地,咱与他有血海冤仇,他儿了你不推为却就罢了,焉有赠银之理?”爱姐说:“俺婶母乃是三从四德之人,与他父不相同,他不但赠银买棺,叫娘们不散,还有给俺二叔写的书子,他还说叫你替他灵前行孝咧。”龙氏说:“他既有这番孝心,咱就好了。”唱: 龙氏女听罢爱姐前后话,暗把那贤德弟妹叫几声:只说你生父赵明心毒害,不料想与你父亲大不同。若不是路过花园将你遇,甚幺人赠银买棺葬母灵。既保我婆母不能暴死尸,还保那我母女度那春冬。论起来尽孝本是我的事,你还叫早晚替你把孝行。况且是修书问候你夫主,更算的贤孝双全有大名。倘若是你哥得中回家转,必要是报答贤妹大恩情。正是这龙氏暗夸赵小姐,旁边里爱姐又把母亲称。 话说爱姐,见他母亲迟疑不定,近前说道:“咱如今既有银子,拿了买棺材,将俺奶奶的尸首成殓要紧!”龙氏说道:“你去把钱婆叫来,就托他买罢!」爱姐说:“人家都说卖婆肯打拐,不如我自己去罢!”龙氏说:“你既能去买,免烦人了。”遂把银子取出几两,将银包好,递与爱姐,爱姐接在手中,离了草堂,来大街之上,不由的心中好痛伤人也。唱: 孙小姐出门来至大街前,自己要去给奶奶买口棺。大街上多少买卖人喧嚷,俱都是男人交通少女流。谁似我七岁幼女当男子,思想起怎不叫人心痛酸。我爹爹应试三年无音信,我叔叔现在衙门坐男监。兄弟们但能家中有一个,也不至俺娘卖我这一番,也不至婶母园中把银赠,也不至我与奶奶去买棺。小爱姐一行走着一行惨,木料铺不远就在咫尺间。 话说爱姐一行走着,正然伤感家中无人,猛抬头见一座朝南的木作铺,从里面走出一个掌柜的来。此人原来姓李名唤小全。说道:“你这小闺女那里玩不了,单在俺这铺门口跕着,好不利市。”爱姐说:“这掌柜的太也利害,难道说你这开铺子于街上,就该断路行人不成?我看你这个人甚不公道,人家死人的家里连一口棺材没有,恁都是活不拉的,预备这些做甚哩。”李小全不悦:“你这个小闺女,好不会说话呀,像俺这棺材原是卖的。”爱姐说:“恁既是卖的,也该叫我看看不许。”小全说:“俺这一天还没有发市哩,小闺女快些去罢。”爱姐说:“你别当我不是买棺材的。”小全说:“买棺材?你或是银子是钱,拿来我看。”爱姐就将银取出,小全接来一看,果然是好白银子。小全说:“你在那一块住?”爱姐说:“我就在东关里住,俺爹爹是孙继成。”小全说:“你就是孙相公的闺女,名唤爱姐,怪不的人说你会说话,你家谁死了?”爱姐说:“是俺奶奶。”小全说:“既是你奶奶用的,你看中那一口,指那一口,说价罢。”爱姐指看西北角里第二口说道:“俺就要这一口罢。”小全说:“那是口杨木的,给过五两二钱银子没卖的,俺伙计们与你父亲都交好的,让你二钱,拿银子我秤秤罢。”爱姐将银子给了小全,小全接过一秤,原是五两三钱。小全说:“这银子多三钱,再找几百钱给你罢。”爱姐说:“我也不要钱了,还烦这里伙计们抬着与俺送去咧,留着这喝几壶酒罢。”众人听说,也有抬头的,也有抬盖底的,不多时送至孙宅府内,放在草堂。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一回 菜里藏金传书送饭 诗曰:父子本系骨肉亲不道贤奸莫比伦女贤葬婆流芳远父奸害壻遗恨深 闲言敍过,书归前回:却说众人将棺材送至草堂,才代要走。爱姐说:“拜佛只拜一尊,众人请且慢走,俺家中无人,就烦你给俺入入殓罢!”众人闻听,将老夫人尸首抬入棺材以内,与邻家借了一把斧,把棺盖钉好,母女二人齐向众人就叩头。爱姐说:“家中穷忙,酒也无有。”龙氏说:“恁大爷们,不是外人,统俟你爹爹回来再酬爷们的劳罢。”言毕众人早有头先走的,后面的也陆续散去。龙氏这才手拿钱纸,叫爱姐在灵前焚化。母女双膝拜跪,放声大哭起来了。唱: 龙氏女一同爱姐跪灵前,与那个气死夫人化纸钱,说道是娘死灵魂依然在,听儿把买棺情由诉一番:因为娘死后无有钱合纸,儿也曾为买钱纸把发剪,因为娘死去三天无棺木,儿愿将卖了爱姐买口棺。那一日钱婆领着爱姐卖,遇着他婶母花园把银赠,不但是赠银买棺殡殓母,还叫我替他行孝灵位前。他爹爹嫌贫爱富心肠歹,兰英女赠银葬婆性情贤。似他这不配二夫真节女,似他这未娶尽孝女中元。我的娘纵然死在阴曹地,千万的休忘那人好心田。母女默祝与啼哭烧纸罢,墙上的一轮红日落西山。 话说龙氏母女,烧纸已毕,红轮西坠,一宿晚景不提。次日清晨起来,梳洗已毕,爱姐说:“娘呀!俺二叔在南牢受罪,几天无人去看看他,今早你把饭多做些,我一来给俺二叔送饭,二来还有俺二婶子那封书子,交代与他。”龙氏说:“儿呀!你本是个闺女家,知道那监在那里?”爱姐说:“鼻子下头没有嘴麽?问问人家可也知道了。”龙氏说:“你既是决意看你叔去,为娘也不阻你,我与你做饭去罢。”说话中间将饭做熟,盛到罐内,爱姐说:“娘把银子给我拿上一锭,再拿二百大钱,给俺二叔接去,好叫他零碎使用。”龙氏遂将银子钱如数拿去递与爱姐,爱姐把银子装在鸿素荷包带起,手提饭罐,龙氏送出大门,爱姐顺着大街往城内去了。唱: 小爱姐手提饭罐往前行,大街上许多人等乱咕哝。这个说赵明害壻真禽兽,那个说知县贪赃糊涂虫,这个说继高本是二公子,那个说那里受过大五刑。一定是受刑不过屈招认,安心要断送他的命残生。现如今南牢以内把罪受,不消说秋后要在刀下倾。可怜他侄女幼小把饭送,看起来这宗事情太不公。旁边里怒恼一个壮年汉,尊了声众位街坊你是听,似这等昧理欺心把壻害,咱何不大伙试试贼赵明,十字街方上一个人大众,齐打胡的上前去把他证。众人内忽听一人来答话,恁说的这个话儿用不中。现如今他哥上京未回转,告上状谁人能以作首领?况且是赵家势大银钱广,恁好比鸡蛋撞石一般同。依我说莫提老张共老李,单止要一车秫皆自成功,偷空儿放上一把无情火,烧他个片瓦无根房宅空。但能勾烧死赵明官司变,八分是他女还配孙相公。不言这街坊众人闲谈论,单表那爱姐送饭女花容。顺大街一行走一行又想,泪球儿不由的滚滚湿胸。也不知他叔得见不得见,也不知禁卒从容不从容?还不知南牢监里在何处,还不知那里是个甚光景。他这里正走中间逢人问,迈开步走到知县衙门中。望着那虎头门儿往前走,但只见当中有个大窟笼,小爱姐行走来至监门外,连把那守监人等叫一声。 话说爱姐来至监门以外,从窟笼内往里喊道:“里边有人幺?”单说把守监门的有个禁卒,名唤狗皮脸,正在那里昏睡,忽听的有人叫门,起的身来往外一看,并无一人,狗皮脸说:“谁叫门哩?”爱姐说:“是我!”狗皮脸说:“闺女家不在别处去玩,在这里喊叫甚麽!”爱姐说:“我是来给俺二叔叔送饭哩!”狗脸说:“你二叔是谁,叫甚幺名字?”爱姐说:“是孙继高。”狗皮睑说:“却有这个人,只是你来的晚了,方才开门放风,把门锁了,钥匙带进官宅去了。你回去明日早些来,等着开门放风,你好进去与你二叔送饭。”爱姐说:“禁卒大爷你行个方便,把监门开了,我与俺二仪见得一面,不枉我大忒远的跑这一遭。”狗皮脸说:“这是朝庭家的禁门,谁敢私开?要是跑了囚犯,那个能当的起,去罢!这门是不开的。”爱姐听的这话,就哭起来了。唱: 小爱姐听说不把门开放,不由的眼中落泪又放声,他哭着开言不把别的叫,尊了声禁卒大爷你是听:你才说监门不敢私开放,我早已参透你这就里情,不过是只要开门一分礼,大爷你也要量人富与穷。仔细想不过都好罩体面,那个肯自招没趣落脸红?虽然说指着槐树穿黄袄,岂不知公门之中好修行。俺今日招的这样屈情事,望大爷怜念我这苦女子,我爹爹上京应试未回转,我叔叔如今受罪在监中。因为我衙门来把二叔看,我的娘夫人实实甚苦情。带来了一分薄礼权收住,到后日从重谢你好尊翁。小爱姐说罢前后一番话,喜坏了守监禁卒当差公。 要知道爱姐探望叔父事,具等我下回书禀再分明。 [book_title]第十二回 监中见叔话短哭长 诗曰:漫道女子守闺门聪明智慧不同群权辞能使守狱信叔侄相视泪沾襟 话说狗皮脸闻听爱姐之言,“却不枓小小闺女,你却极会说话。你既是诚心看望叔父,俗语说何官无私,何吏无弊。若是住衙门不丢鬼,除非狗不吃屎。虽说钥匙带进官宅,俺伙计们谁无两把钥匙?女孩家这般远来,这二百钱我一点也不要,你捎进去,叫你叔零碎使罢!”爱姐说:“大爷莫非嫌少幺?”狗皮睑说:“你既说嫌的话,我却得收下。”接过钱来带在身上,又说:“小闺女闪在一旁,待我与你开门。”言罢,用钥匙将那锁开,爱姐随他进去,复又将门锁了,领定爱姐往里而来。唱: 小爱姐随他进监泪汪汪,眼前里不辨南北与东西。猛然间举目留神仔细看,不由的心下着忙吃一惊。看见了几个手镣带着锁,又见着几个腿上流血腥。听的那木笼以内人叫苦,又听的匣床以上人哼哼。正居中果然有座狱神庙,里边厢神像恍惚看不清。两耳边尽闻一片人喧嚷,俱带着希油哗啦锁子声。正是这爱姐走着心害怕,头前里禁卒开言把话明。 话说狗皮脸领定爱姐,来至孙继高面前,说道:「孙相公起来罢,你侄女给你送饭来了。”继高闭目说:“大哥少要取笑,我那侄女,才六七岁娃家,焉能前来送饭。”狗皮脸说:“我焉有哄你之理,你侄女现在厫房门外等着看你,跟爷们到狱神庙里去罢!”继高说:“我这棒疮疼痛,不能行走。”狗皮脸说:“待我挽你一把。”遂用手挽定继高,出了厫房,爱姐举目看见,那个模样,大非他叔往日的面貌,不由的眼中落下泪来。唱: 小爱姐一见他叔泪不乾,目视那受罪形容甚可怜,但只见首发团乱如蒿草,他脸上面黄肌瘦不似前。旁边里禁卒挽扶走不动,腿上的疮痛血腥湿衣衫。在家里本是少年读书子,到狱中亚赛鬼使一样般。怪不的奶奶听说活气死,我今日眼儿犹如刀割肝。赵明贼俺家与你何仇恨,害的俺叔父无故坐南监。待等我爹爹一日回家转,务必要拿住活剥狗儿男。孙爱姐连哭带骂多一会,疼的个继高开言说一番。 话说孙继高说:“儿呀!莫要啼哭,随我到狱神庙内说说话去。”孙继高在前,爱姐在后,来至庙内。继高思想,无故被那寃家,害到死地,又见七岁侄女,与他送饭,不由的大放悲声。唱: 孙继高想起寃枉泪淋淋,拉住了侄女爱姐叫声儿:你本是不出门的孩童子,难为你给我送饭到这里。我料着来时不把东西辨,还恐你回去之时把路迷。想起你年迈奶奶难得见,想起你爹爹上京无信息。今一日与我侄女见一面,好一似拨云见日事罕希。孙继高越哭越痛如酒醉,小爱姐有语开言把话提。 语说爱姐说:“不哭罢,歇歇吃点饭,也不枉这们远,俺娘叫我来送这一遭。”继高听的此言,心中想道:爱姐来到监中,只提他母亲,并没说他奶奶,是何缘故?遂问说:“你奶奶在家可好幺?”爱姐见问,心中暗想:我若说了实话,不用说又哭起来,连饭也不吃了,不免说个瞎话哄过一时。等叔叔吃了饭再说。主意已定,信口说出俺奶奶在家可也好哇。继高见爱姐说话迟疑,心中想道:我母亲听的我坐监,必是哭死哭活,焉能得好?想是他不肯实说。复又问说:“你奶奶在家到底是怎样?你若不说,这饭我也是不吃的。”爱姐见他二叔再三追问,料想瞒不过去,只是对他说好好好。继高说:“你只是连声说好,果是好与不好?”爱姐说:“二叔!你当真要问俺奶奶幺?」唱: 小爱姐提起奶奶心凄惨,尊了二叔叔留神听我言:为儿的欲叫叔叔吃点饭,你务要问俺奶奶两三番。现如今不提奶奶还犹可,若要是提起奶奶真可怜。想当初叔在赵家把书念,那一时奶奶也觉把心宽,谁料想老贼撒下天罗网,单等着叔叔自己往里钻。赵明贼自杀使女诬害你,给他女另寻别家富豪男。昧血心将你送在公堂上,贿买法屈打成招下在监。邻舍家刘保与咱送个信,我奶奶辱骂老贼不其然,气的他连哭带駡多时会,猛然间一口浊痰杜咽喉,转眼时咕咚一声栽倒地,唬的我母亲连忙跑上前。双关子抱住连声把娘叫,那知道奶奶一命丧黄泉! 话说孙继高闻听爱姐之言,说道:“儿呀!你说来说去,奶奶真是死了幺?”爱姐说:“奶奶已死了好几天了。”继高闻了此言,叫声娘吓!唱: 孙继高闻听娘死泪双滴,叫了声养儿娘亲死的屈。甚幺是赵明害我把监坐,分明是把我母子命二人!娘在鬼门关上你将儿等,儿愿从一同我母赴阴司。如果是我母与我重相儿,同到那阴曹冥府诉告他。儿要在阎王面前告一状,定要与赵明老贼见高低。人家是生儿日后防备老,谁似娘空生俺这两个儿。现如今身在南牢把罪受,我哥哥一上京都三载余。我嫂嫂本是家中女流辈,我侄女方才七岁是孩提。数年来我母受尽这般苦,怎幺该老来临终活气死。虽然我生前无从把孝尽,大约着秋后阴司奉晨昏! 孙继高正然恸哭如酒醉,下部书想起一事犯惊疑。 [book_title]第十三回 小孙郎展读兰英书 诗曰;菽水承欢慰亲心无辜受难离晨昏忽然慈母升仙去愧负昊天罔极恩 俚言敍过,书接上部:却说孙继高听爱姐说他母亲已死,险些的泣死九泉,哭勾多时,忽然想起一事,向爱姐说道:“你奶奶既死,自是难以复生,但家中劳苦已极,那有不置买棺木,现今天气暑热,坏了尸首,如何是好?”爱姐说:“二叔你只管放心,咱家银子已买了棺材,还没有使毕,俺娘还叫给你携来一锭,叫你零碎使用,我只顾与叔叔说话,还忘了拿出来咧。”遂从鸿素内将银子拿出,递于继高。继高接来一看,果是一块好银。心中暗想:我在南牢受罪,哥哥上京未回,又无亲戚中帮助,又无东西变卖,银子从何处而来?爱姐见他叔看着银不话,知他心中犯疑,遂向他叔叔说:“莫非说银子来处不明幺?”继高说:“正是!侄女快忙说来。”唱: 孙继高欲知银子真来历,要叫他侄女爱姐说端详。小爱姐尊声叔父且宽量,你心下莫要思量带猜疑。若问他买棺银子这件事,内里边别有机会甚希奇。那一日气死奶奶身亡故,抬在了灵簿以上停着尸,咱家里一文铜钱也没有,还合上缺少米面共柴薪。难为俺母亲剪发着人卖,卖的钱与俺奶奶买纸烧。还愁着暑热炎天无棺木,实指望卖我买棺把奶敛。自钱婆插草领我长街卖,谁打想并无老幼来问及。俺二人路遇花园歇树下,偏偏的墙上露出大闺女。他将我接过领到花亭上,他姑娘问我名姓泪双滴,因为此与我白银三十两,有封书叫我捎给你二叔。给我奶奶买棺是此一项,就是这带来银子是他的。孙继高听罢爱姐前后话,越发的心下辗转自寻思。 话说孙继高听罢爱姐之言,说:“儿呀,那是谁家的花园,何人赠银子呢?”爱姐说:“那就是赵明的花园,给我银子的,就是二婶子,名唤兰英小姐。”继高说:“我就不信,他父亲把为叔害到死地,咱与他仇深似海,那有赠银之理?”爱姐说:“二叔断不可屈了好人,他将我问清姓名居住,不由的哭駡起来。”继高说:“駡那个?”爱姐说:“他駡爹陷害俺二叔,气死奶奶,又怕的真卖孩子买棺材,因此才给白银三十两,又亲自写了一封书子,叫我带来给二叔的。”继高说:“书在那里?”爱姐遂把书子递与继高,继高接过展开仔细观看。唱: 上写着兰英赵氏顿首拜,拜上了南牢受罪孙相公:奴满心寃枉冤屈无处诉,敬修下手书一封细陈明。谋害你是奴继母名马氏,小奴家绣楼以上不知情。到后来听说相公写退契,奴与父吵嚷撕个乱纷纷。俺父女前厅以内动吵闹,霎时间爹女翻眼把脸红。回至了绣楼以上心摸乱,代领着梦月散心花园中,墙外边忽听一片人喧嚷,说贾婆领着幼女甚聪明。叫梦月接过幼女到跟前,在花亭问他家中与姓名。奴问他父亲兄弟有几个,他说道叔是继高父继成,他还说家住东关祖兵部,原来是祖父姓孙母姓龙。奴问他自卖己身因何故,他说道买棺盛他祖母灵。奴岂肯听他自己将身卖,他虽是你的侄女我也庝,赠了他卅两白银买材用,爱姐走奴又把他细叮咛。托他母早晚替奴行孝道,十五晚定计大门挂红灯,推玩灯奴与婆母把孝吊,还打算女扮男装寻夫兄。劝相公暂在南牢把罪受,奴总要设法搭救你性命。任凭着奴父千万陷害你,奴怎肯失德丧节落臭名。咱二人结发夫妻前生定,奴本是居易俟命去之身,不学买臣之妻他弃夫去,愿效孟姜那个女儿长城。草札上满怀心事诉不尽,望相公宽洪大度将奴容。耐等着一旦救出监牢狱,自然得夫妻团圆道真情。孙继高观罢书中前后话,不由的痛泪如梭湿前胸:你爹爹全然不念翁壻意,却不料小姐到有结发情。这才是粪堆长出灵芝草,那知道乌鸦能把凤凰生。孙继高带泪含悲时多会,旁边里禁卒开言把话明。 话说狗皮脸见孙继高对书悲啼不止,连忙说:“孙二相公呀,令侄女到监中时候也不少了,打发他回去罢,万一四爷查监,大家都不好了。”继高说:“言之有理,如今就叫他去。”继高一行说着,复又拉住爱姐说道:“监中无有笔砚,也不与你婶子写回书,到十五晚上,侄女若与他见面,就烦你娘替我谢过你婶子。”爱姐说:“为儿谨记在心,不用二叔叮咛了。”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四回 无锡县时届挂灯期 诗曰:终日昏昏南牢间急闻慈母游九原赠银寄书出望外始知结发性情贤 闲言不表、书接前词:却说爱姐闻听继高之言,说为儿谨记叔言,无烦叮咛。继高说:“你奶奶的大事,家中无人,甚是难为你母亲与侄女了。”唱: 孙继高手拉爱姐泪汪汪:回家去替代拜上你的娘:你奶奶为我受罪活气死,我嫂嫂千忧百虑担惊慌,侄女你少往监中来看我,咱家的家道门户要谨防。把奶奶灵柩亭住不要殡,等你爹回家时候再商量。大约着秋后出决我命尽,到那时叫几人儿到法场,把我的死尸收回咱家去,不过是着人埋在祖坟旁。等你爹爹那一日回家转,再听他告上状子诉寃枉。倘若是上司准了咱的状,拿住了赵明老贼大开膛。你婶子果然是贞节的女,少不的在咱家守那孤孀。孙继高说到此处心越痛,泪珠儿好似秋江雨双双。狗皮脸把他搀回进廒房,小爱姐拭目出监还家乡。回来时不用逢人再问路,只见他照着旧路走慌忙。霎时间进门来至草堂内,龙氏女开言有语问端详。 语说爱姐来至草堂,龙氏一见问说:“你与二叔送饭,为何大半日方回?”爱姐遂把二叔受刑,难以走动,在狱神庙间看他,婶子书中所言,与临走嘱咐他话,悉述一遍。那龙氏听罢,含泪说道:“能得上天加护,你爹爹得中回来,或可救你二叔与他报仇,也是有的。”那知光阴迅速,转眼已到七月十五,挑灯的日期。敢说七月十五因何挑灯?原来是夏灾疫过多,红灯能解疫气,所以不约而同。爱姐说:“今日十几咧?”龙氏说:“昨晚十四,今早就是十五了。”爱姐说:“哎哟!有一椿事,几乎叫我就躭误了。”龙氏说:“你这孩子直为胡说,小孩子家有甚大事。”爱姐说:“娘吓!是你下知道,俺婶子花园里对我说,今晚假推玩灯要上咱家来,与俺奶奶吊孝。”龙氏说:“你二婶子乃是哄你咧,他乃宦门之女,焉有玩灯之理?纵然玩灯,不过在大门里边看看,焉有来咱家与你奶奶吊孝的。况且东关千家万户,他如何找到咱家门的,万一走错了,如何了得。”爱姐说:“娘呀,你不知道,孩儿与俺二婶子定的有计。”龙氏说:“有何妙计呢?”爱姐说——遂把门首晚间如何张挂红莲灯,并挂灯的言语,一一说明。龙氏说:“如此甚好!”母女二人说话之间,久色已晚,遂将红莲灯点着。爱姐说拿外边悬挂门首,站在门首说道:一街两巷,你们都听真着呀。唱: 孙小姐门首高挂红莲灯,尊了声众位街坊你是听:非是我抢着先把红灯挂,为的俺奶奶出殃大事情。谁家要把此红灯挂,门上殃煞儿一定落在你家中。挂的他当家之人眼双瞎,守夜的犬也不吠鸡不呜;挂的那狸猫不知把鼠吃,还打上驴不拉磨牛不耕;男人家不是伤寒发疟子,妇人门不是痢疾就心疼;眼看着白银变成虾蟆跑,平白里粮食生些古蠕虫;掀开锅里边吊下大刺螬,临睡时床上卧着蝎子精。若要是那个不听我的话,霎时间你家就要有灾星。小爱姐喊罢一些不吉事,唬的些街坊邻右心内惊。齐说是孙家出殃把灯挂,咱岂肯挂灯招殃到家中?到不如省下油钱买菜用,大伙子无非无是保安宁。不多时大家关门把觉睡,小爱姐不由一阵喜心中。咱把这爱姐挂灯且不表,再说玩灯今晚的赵兰英。 话说赵兰英,自从那日花园与爱姐定计,约至七月十五晚间,改粧玩灯为由,与他婆母吊孝。不觉日月如梭,转瞬到期日,兰英正在綉楼做治靴帽蓝衫,猛想起晚间已是玩灯之期,向月姐说:“你随我前厅问问俺父亲,他若叫咱出府玩灯更好。若不准咱去,再作计较。”月姐说:“小姐言之有理。”主仆二人下了綉楼,穿宅过院,来至前厅,内屏以后。赵明正在那里吩咐家人往大门上挂灯。梦月近前禀道:“姑娘来了!”家人听说,各自退下。小姐来到他父亲面前,施礼已毕,赵明说道:“天到这般时候,何事来至前厅?”小姐说:“爹爹是你不知,孩儿在绣楼坐的心神靡乱,听的丫环们说,今晚大街上花灯甚是热闹,孩儿意欲前去玩灯。特来禀父亲得知。”那赵明说:“儿呀,你是闺女,幼小玩灯,不知紧要,岂不叫旁人笑话?比不得愚民妇女,看唱赶会,信由自便。”小姐听此言满面通红,只是无计可生。月姐一旁听的明白,忽然心生一计,遂向兰英说:“姑娘呀,老爷不叫咱玩灯去,咱就不去,可不要哭哇。”那小姐闻听月姐之言,知是叫他痛哭,暗自想道:眼中没有泪,如何能哭?不免拉起罗裙,将脸遮住假哭一番,父亲可知道,我有泪没泪?就是这个主意。唱: 赵小姐低头就把巧计生,要哄他生身父亲老赵明。一伸手拉起罗裙蒙了面,故意的坐到地下假哼哼。哭了声养儿母亲死的早,撇下你孩儿年幼无人痛。常言说有了后娘爹也后,镇日里两口暗地胡咕哝。眼前里若有我的生母在,就像这玩灯之事父也听。在綉楼如同叫儿把监坐,并不知大街南北与西东。今晚上人家妇女把灯看,为甚幺孩儿玩灯爹不容? 这小姐连哭带诉时多会,下回书赵明不由气满胸。 [book_title]第十五回 约赴红灯主仆用计 诗曰:聪明智慧女裙钗假意虚情哭哀哉不言来吊婆母孝只道观灯欲暗来 荒言提过,书接前情:话说赵明见兰英啼哭不止,述长道短,只气的拍手打掌说:“我把你这奴才,就是老爷不叫你去玩灯,也没有伤犯于你。你口口声声,说我听了后婚老婆的话,不痛爱于你。想这马氏自到咱家数年,从不儿你叫他一个娘,他也不曾打的你一掌,駡你一句,你还说他是个挑唆,就像老父有了短处一般。你今就玩灯也罢,不玩灯也罢,老父再不管你了。”月姐说:“姑娘呀!不用哭了,俺老爷叫你去玩灯。”赵小姐听说,把泪痕止住,欠身起来,跕在他父亲面前说道:“爹爹既叫孩儿前去玩灯,那城里关外玩灯的男女甚多,孩儿不能与人家拥挤,爹爹吩咐家童把马备上两匹,我与月姐走马玩灯,看不多时就回来了。”赵明在恼怒之间说:“儿呀!别说你骑马,就是你坐轿,我也不管你了。”月姐说:“姑娘回綉楼收拾去罢!我叫他们给咱备马。”小姐回绣楼而去,月姐来至马棚说:“家童备好马两匹,姑娘要骑着玩灯去。”那家童听说,不多时即将马备停当。月姐说:“不用你们伺候,交于我就是了。”月姐将马牵到绣楼院内拴着,上了綉楼,主仆二人女扮男粧,将行李收拾齐备,搭在马上。小姐说:“月姐你把我母亲影像挂起辞拜了,咱好起身。”月姐忙把影像挂起,小姐跪拜像前。二目中滚滚落下泪,放声大哭。唱: 赵兰英双膝跪拜影像前,拜辞他老母寿容暗祝赞。想当初母亲不幸下世早,留下你孩儿幼小受熬煎。镇日里想我娘亲无处找,屈死儿对着谁人去诉冤。我爹爹听信继母马氏话,挑唆的嫌贫害壻昧心田。今日里若有母亲你在世,何至于生出这样丑事端。儿只为孙家被屈寃枉大,因此才假推玩灯到那边。一来是要与婆母把孝吊,还探听打救相公其机关。伏乞我母亲灵魂多保佑,护庇着路途以上得平安。兰英女祝告母亲方完毕,急回头又把月姐叫一番。 话说赵小姐,拜辞母亲影像,祝告已毕,回头向月姐说:“我自幼生长綉楼,轻易不出大门,这一番出府,全仗姊姊照应,请上受妹妹一拜。”唱: 兰英女恭身拜罢跪流平,真乃是礼下必有所托情:想当初姊姊一日把府进,我何从另眼把你轻看成。在绣楼朝夕与我常聚首,早晚的饮食茶饭一般同。看待你如同亲生亲姊姊,咱二人好似同胞一母生。你同我玩灯吊孝是小事,我还要上京寻找孙长兄。一切的晓行夜宿投店等,全仗着姐姐年长你照应。李梦月慌忙同他跪在地,不住的口内连把姑娘称:想当初俺家犯事离故土,俺兄妹日夜逃奔无锡城。我哥哥不幸病在招商店,我无奈讨饭上门养长兄。多亏了姑娘施恩周恤俺,那时才把我收到贵府中。蒙恩德姑娘还比泰山重,我终然杀身难报你盛情。据你说行路用我微劳事,算起来十分之一报不清。姑娘呀起来且把宽心放,管保你无非无是进北京。 话说梦月将小姐搀起,说道:“天到这般时候,不如咱起身走罢!”小姐说:“正合我意。”言罢主仆二人下了綉楼,随身带了一张弹弓,把马牵到后门以外,二家小姐扳鞍上马,转湾抹角来到大街,抬头一看,奸热闹紧呀。唱: 赵兰英来至大街睁双睛,闪秋波仔细留情看分明。西门上锣鼓喧天开了戏,唱的是子胥保驾走樊城。天桥上来来往往人不断,都说是今日天桥不断行。烟火采鼓是一派花炮向,又看见狮子竹马伴山灯:头一起张公背着张婆走,第二起抬的张生戏莺莺,三起是关公云长单赴会,第四起武松发配委实精。许多的男男女女围着看,一时间不分皂白人人能。也有的年幼少妇鞋靴吊,也有娘找孩儿他叫不应。也有那跐的老翁把枝吊,也有那跐的幼女头发松。赵小姐不由马上将头点,说道是这些妇女可也风。主仆的心忙懒把故事看,但只见灯光点点一片明。大街上许多好灯观不尽,见那些花灯札的是甚精:迎春灯相称红梅灯两对,九月菊紧对木香二对灯,赤旭旭石榴花灯红似火,白茫茫亚赛粉团梨花灯,玉针灯海棠相配实好看,金菊灯对着出水芙蓉灯。最喜的牡丹花灯对芍药,还有那梅花灯对桂花灯。他二人观罢花灯往前走,那壁厢闪出一路兴围灯:咬脐即紧抱鵰鞍疾如箭,坐下边骑着一匹白龙马,帅旌灯大撒四蹄往后跑,黄莺灯飘飘摆摆在空中,细狗灯紧紧相随在马后,头前里玉兔灯儿代雕翎。有一个琉璃井儿八角样,肩膊上担着水桶三娘灯。磨房里产生送志买州灯,他母离别相逢在十六冬。二小姐观罢兴围灯一路,猛抬头又见一路西游灯:唐僧灯骑了一匹龙骧马,孙行者一溜猴儿金斗灯,沙僧灯担着经担往前走,八戒灯抗着钯子走的松。雷音寺古佛面前把经取,回来时唐王驾前有大功。 众明公不嫌西游灯不济,下回书里还有一路名灯。 [book_title]第十六回 孝披白服泣哭瞻灵 诗曰:钦天监里善观星天降瘟疫不非轻七月十五挂红灯逐疫救灾万事亨 俚言敍过,书归前情:却说赵小姐与梦月方才看罢西游灯的故事,催马才待要走,往旁边一看,又有一路名灯儿,敢说甚麽名色,众位听我道来。唱: 这一路八仙庆寿灯儿好,众仙们各带其宝显神通:第一位头洞神仙汉锺离,第二位背着宝剑洞宾灯,第三位国舅灯儿拿云板,第四位口吹玉箫湘子灯,第五位仙姑灯花罩篱背,第六位骑着毛驴果老灯,第七位拐李灯儿拿胡芦,第八位手提蓝花彩和灯。只见他师徒八人各带宝,正中间坐着一个寿星灯,可喜的寿星灯儿是三节,对起来全身是个老寿星。两个人许多灯儿观多会,望着东门他催马走如风。他主仆出城来至东关外,他见了一街两巷黑古咚。莫非是孙家爱姐年纪小?他当紧的别忘了挂红灯。正是这小姐走着心害怕,猛抬头路北闪出红莲灯!他二人大门以外下了马,上前去手拍门扇叫一声。 话说赵小姐与梦月来至孙宅门首,扳鞍下马,手拍门扇,一声叫道:“爱姐开门来!”龙氏与女儿在草堂正说此事,忽听有人叫门,爱姐说:“外边有人叫咱的门哩,可是俺二婶子来了!”龙氏听说,母女离了草堂,来到大门以内,爱姐用手开了大门,灯光之下,看不真切,说:“你是那个?这般时候叫俺的门,有何事情?”兰英说:“爱姐开门,不必高声,你二婶子到来。”原是女扮男装,爱姐仔细一看,认得是兰英,回首对龙氏说:“娘呀,真是俺二婶子来了。”龙氏听说,近前用于拉住,说:“妹妹随我来,休叫旁人听见了。”兰英同龙氏进了草堂,梦月把马带进院内拴了,爱姐关上门,亦到草堂。龙氏与兰英见礼已毕,爱姐说:“孩儿与婶婶叩头。”兰英用手搀起爱姐。龙氏说:“妹妹这位是谁?”兰英说:“这是义姐李梦月。”那龙氏听说,又与月姐见礼。兰英说:“月姐先取钱纸与婆母一奠,然后再敍家常。”月姐将行李内的钱纸取出,在灵前点着,兰英双膝拜跪,痛哭流泪。唱: 李梦月夫人灵前点纸钱,赵兰英双膝拜跪泪连连。哭了声未见婆母死的早,从今后要想见面难上难。若不亏爱姐花园对我讲,我怎知婆母气死命归天!皆因我生父做出不仁事,才致的婆母气死儿坐监。我有心婆母灵前把孝吊,我父亲岂肯容我离家园。与爱姐花园以内定下计,今晚上为儿才得到灵前。若不是定下为儿做媳妇,我母亲还多活下好几年。算起来儿的生命不大好,连累咱居家遭殃不得安。不孝媳活在世上称人数,到不如婆母相随归阴间。行说着拉起蓝衫蒙上面,照着那夫人棺材只一撞,草堂内只听呵哎一声响,不好了头吊滚在地平川。 这就该打说书的嘴才好,为一个人,若是把头撞吊了,焉有再活之理?众位有所不知,这小姐原是女扮男粧,头上带的是儒巾,身上穿的蓝衣,他哭了一会,照着那材头上一撞,把儒巾撞吊滚在一旁,原来头还尚在。只呵哎一声,月姐急上前抱住,说:“妹妹怎幺这样不成性子。”这时姐姐走的慌了,是他足踏牢盆,所以响了一声。闲言少敍,却说龙氏母女,见月姐抱住兰英,亦急跑上,龙氏说:“妹妹请坐罢,我有良言相劝。”唱: 龙氏女抱住兰英开言道,说道是妹妹不必心痛酸。咱婆母今年六十单七岁,也算的大数已尽命归天。纵然是妹妹撞死草堂内,焉能勾替咱婆母还阳间?他叔叔本是你的父害死,纵议论不与你妹妹相干。谁不说赠银买棺属你孝,谁不说不配二夫是你贤。但等你哥哥得中回家转,定与你修座牌坊街上安,上造着贞节贤孝四个字,那时节流芳百世把名传。妹妹吓自从爱姐见了你,回家来那天不念两三番?不料想今日得见妹妹面,比着那花子拾金更喜欢。奉劝我妹妹千万要忍耐,孰不知愚比愚来贤比贤。龙氏女劝解兰英时多会,赵小姐止住泪痕便开言。 话说兰英说:“嫂嫂不必嘱咐,妹妹岂不明白;但此刻只是你兄弟南牢受苦,我心中何安?我这番出门,一来与婆母吊孝,二来见了嫂嫂诉诉冤苦,我是不回去的了。”龙氏说:“妹妹向那里去?”兰英说:“我如今要上京寻我大哥,那里扒切门道,咱居家团圆,若是找不着大哥,我行李内包着许多金银,我想就在京住下,等候皇上出巡,定要诉告御状,好打救你兄弟出监,那时我终身有靠,咱姊妹白首相聚,遂妹妹之愿。”唱: 兰英女说罢叩头拜辞灵,又拜辞嫂嫂贤德两泪倾:我此去上京寻找我大哥,才能得救你兄弟出火坑。爱姐说我念婶婶舌尖破,为甚幺代你侄女大不情?好容易今晚见了婶母面,怎忍的一天不住就要行。实指望婶婶常在咱家住,谁想你倾刻就要上京都。全不想登山越水千条路,无有个年老领着患人行。倘若是晓行夜宿招商店,被人家看破形迹了不成。兰英说有心久在咱家住,怕的是我父知道不肯容。 赵兰英看出爱姐不放走,下部书忽然一计上心中。 [book_title]第十七回 赵兰英扬鞭登大路 诗曰:女子贞烈出本心沽名钓誉非其伦千里寻兄救夫人惹得世人说到今 闲言少敍,书接前词:话说兰英说:“爱姐不要啼哭,你要怕我上京不回,将我这头面首饰,交你收放。”爱姐听说,把首饰接过说道:“婶婶到京见了我爹爹,务要早些回来。”兰英一行答应,又取出百两白银,递与龙氏说道:“这一百两银子,嫂嫂与侄女以作家中费用。”龙氏说:“妹妹代着这银子,做路费罢,我家中还有从前的几两银子。”兰英说:“嫂嫂只管收下。”龙氏遂将银子收下,取出一对宝剑,说道:“妹妹我无物可赠,这是相传一对雌雄宝剑,路途之中,可以护身防体。”兰英说:“此剑有何贵处?”龙氏说:“能吹毛利刃,制鉄如泥,杀人不见血,还有三出鞘。”兰英说:“那三出鞘?”龙氏说:“若遇强盗,巫只邪术,自有应验。”兰英说:“月姐,你将此剑带在身边去罢。”这时候天也不早了,龙氏说:“妹妹且慢行,我还有几句言语,嘱咐于你。”唱: 龙氏女未曾开口腮流泪,尊了声妹妹留神仔细听:现如今妹妹寻兄京都去,有几句拙言说到你心中。虽然你做扮一个男子样,若被人看破真情却怎行?切记着早晨日出发古道,天夕时太阳未落就留停。夜晚间住在招商旅店内,临睡时不脱衣裳先吹灯。对人时千万莫把行李打,怕的是人见财帛起歹心。他若是到京见了亲兄长,妹妹呀务要早些转回程。赵兰英一声答应说知道,我嫂嫂不必再三细叮咛。他二人正然离情难割舍,旁边里月姐近前把话明。 话说月姐见龙氏兰英二人恋恋不舍,近前说道:“天已交五鼓,若还延到天明时候,怕的是府中有人来找,就走不脱了。”龙氏说:“既然如此,不可久留。”遂叫爱姐前去开门,梦月将行李抬在马上,收拾停当,牵着马往外就走。龙氏将兰英送至门外,月姐先打发兰英上马,兰英说:“嫂嫂爱姐回去罢。”此时月姐也上了马,主仆二人按辔前行。唱: 这才是二人上了能行马,顺依着阳关大道去如风。在马上东倒西歪坐不稳,二人俩手不住摸马的宗。耳听得铜壶滴漏交五鼓,黑夜间路途窎远少人行。赵兰英走着只把月姐怨:想必你给的肚带太也松。不就是备了一匹瞎眼马,看不清高低真来路不平。李梦月马上这里回言道,尊了声姑娘留神仔细听:我本是选的一匹好良马,那肚带也不紧来也不松。二女子且言且走天大亮,往来尽是夺利且与争名。咱把他主仆记在中途路,再表那嫌贫爱富老赵明。 话说赵明这一日,独坐前厅,一声叫道:“丫环那里?”丫环听的呼唤,即忙来赵明面前,说道:“老爷唤奴婢,有何分付?”赵明说:“你姑娘看灯回来没有?”丫环说:“无有回来。”赵明暗想道:天到这般时候,不回来,必然不是别的,想是因为我欲害继高,他在厅中吵闹撕约,恐怕我给他另寻别门,借看灯为脱身之计。但不知去向,待往何处去找?想到这里,遂着四名家人,分街道四路去找,这且按下不表。再说兰英梦月顺着上京的大道,往北而行。唱: 不言这家人出城找小姐,单表那兰英梦月奔途程。赵小姐路上想起家中事,不由的珠泪滚滚往下倾:想我父单生一女无有子,不料他枉做高官不正经。只因你嫌贫爱富将壻害,孩儿才女扮男粧去上京。往常时在家不知出外苦,到如今饥渴寒暑谁见疼?为的是孙家被屈寃枉事,路途上行走不由担怕惊。不知到大哥得见不得见,还不知几时才得到京中。赵兰英正然马上踌躇事,头前里梦月勒回马能行。 话说兰英正往前走,见头前月姐把马勒住,就知他下马便宜。兰英也不问他,只管慢慢催马,等着不表。单说济州地方,有一座清峯山,山上有伙贼人,一个叫张俊,一个叫李清,一个叫王熊,一个叫李豹。他四人俱是山东人氏,因为在家将人打死,逃在清峯山呼王道寡,每日间下山断截行客往来。这一日张俊见天气清明,喽罗备马,下山采猎。喽罗不敢怠慢,备四匹大马,牵到山口,四个贼人披甲乘骑下山而来。唱: 四个贼耀武扬威上了马,只听的马摆銮铃一片鸣。在马上不住高声齐呐喊:清峯山下来一起没头虫。赵兰英见此光景心中怕,暗说道果然逢山必有惊。马上的小姐猛然抬头看,那贼子个个生的甚是凶,一个个恶煞五道青靛脸,料想是出门不利遇凶星。 此时他盼望月姐不能到,下书中李清抬头看分明。 [book_title]第十八回 青峯岭行李遇贼人 诗曰:学习兵法已有年今朝试验在山前立平四贼如反掌闺中女子孰占先 俚句题过,书归正史:却说李清抬烦一看,只见山坡之下,来了一个书生,生的甚是清秀,一声叫道:“众家弟兄,你看山下一个白面书生,我收他为子,恁们休要动手。”王熊说:“住了,我今年四十有余,不曾娶妻,恁先让我收他作螟蛉。”张俊说:“二位贤弟,不必相争,待我与你解和罢。”唱: 贼张俊马上有语开言道,叫了声二位贤弟你是听:你二人因为年幼小童子,断不可为收子嗣把脸红。李贤弟他要收他为父子,王贤弟你要收他作螟蛉。据我看这也是宗些小事,我岂肯叫你两个把情更?总不如一刀两断将他杀,也免的二位兄弟气不平。说话时催开坐下能行马,只见他双手拿定两刃锋。眼看着时下苦了赵小姐,谁料想命不该死有救星。 话说梦月便宜已毕,抬头一看,只见小姐勒马行前,又见前面山势凶恶,怕有贼人断截。正在忧虑,忽然宝剑出鞘,月姐失一大惊,遂将鞍辔紧了一紧,掏出几个鉄弹,腰胯宝剑,上马加了几下,望着小姐赶来。只见小姐头前催马,后有一个山贼,手提钢刀,看看赶上。梦月看的明白,手拿弹弓,照定贼人胸后,只听弦响弹落,叭的一声,那贼头歪了歪栽下马来。唱: 说起李梦月,面善心中恶。左手拿着弓,右手把弹抹。 弦响去的急,正中后心窝。叭的一声响,性命结了果。 再不得清峰山称为好汉,再不得山前后劫夺行人。眼见着那肥羊未曾到手,反被人一粒弹立把命倾。心想的欲害人反把己害,那光景一时辰要见阎罗。且不言那张俊山下丧命,再说这三个贼来把命拚。 话说李豹见张俊落马身亡,心中大怒,抬头一看,只见从南来了一个白面书生,胯马如飞。心中想道:我哥哥莫非就是此人害了?岂肯与他干休!遂把马一扑,赶上梦月而来。萝月抬头一看,只见贼来的凶恶,左手持弓,右手捻弹,望着李豹的咽喉打来,那贼子口吐鲜血,落马而亡。唱: 真可笑李豹生来多愚昧,枉在那青峯山上逞英雄。为什幺心中全然不回想,眼见得哥哥落马命归终,算就是梦月带来两丸弹,无偏向各打一丸立奇功。不消说兄弟就把哥哥叫,等等我咱俩同去到阴中。按下这李豹身死且慢表,再说那李清凶恶与王熊。 话说李清王雄见李豹落马,越发动火,二人催马并赶月姐。月姐见二贼来的凶猛且近,将弓斜跨脊背,抽出雌雄宝剑,在马上独战二贼,至十余合,却不分胜败。梦月心中暗想:不能胜贼,如何是好?心生一计,把马往前一催,那二贼叫道:“好小子休走,将头留下与俺哥哥偿命。”梦月见了二贼赶来甚近,使了个白蛇吐信,把李清杀下马来。王熊见李清落马身死,心中就想逃去,又怕弹弓利害,无标只得死战,又被月姐一剑,劈在面上,落马而亡。唱: 说起李小奶,武艺实在精。自幼学兵法,今日显奇能。 起先是白蛇吐信杀李清,次后来月里偷桃害王熊。四个贼尽都死在他的手,只见那四匹大马回山中。常言道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争的来迟来早不相同。不说他四贼山下死的苦,再把那众家喽卒明一明。 话说众家喽卒,在此山寨,见四匹空马跑回山来,马上带着血迹,众喽卒说道:“咱四位哥哥,一定遇着好汉,对敌丧命,就大家下山看看才是。”旁边有一人说道:“咱四位哥哥,都有千斤之力,百合勇战,一个个死于非命,连囫囵尸首还不能落。咱若下山,不过给人垫马蹄而已;况且人家杀了咱的头目,未必不杀进老窝来哩!”众人说:“依你说,怎处呢?”“若依我说,做贼有甚好处?不如将山上金银财宝,大家分开,各人或回家或投亲,还是本分之事。”众人说:“言之有理,就照此而行罢。”唱: 按下这喽卒逃命各散去,再表那兰英小姐往前行。独自个出了清峯山一座,不住的按辔加鞭在路中。在马上正跑之时回首望,看不见月姐他的影和踪:我方才分明阳世点过卯,不料我姐姐又进枉死城。况且你弹弓连把人打死,那贼人岂肯干休善放松?李月姐遇贼倘有好共歹,什幺人与我同伴到京城?赵小姐一行想着一行走,清河镇不远就在咫尺中。猛抬头行走来到大街上,有一家店主拦住不放行。尊一声客人在此住下罢,我店中住居房屋是干净。 说道这个店主,姓张名虎字是人虫,走上前来,将马拦住,说道:“天色晚来,还不投宿幺?咱这店房屋干净多着哩。客往那里去,住下不是好的麽?”小姐说:“你店中有小房没有?”张虎说道:“咱店内大小房俱有。”小姐说:“把马牵进店去。”抬头看见西角上有一座小堂屋,到也干净,就叫那张虎给他搬着行李。张虎见他行李沉重,就知里面有些银子,暗说道:这是我的财神到了,何用再留别的客人!随把店门闭了,回到后边向他妻子说道:“今日店内来了一个白面书生,骑着一匹大肥马,带的一行李沉重,里面的银子不少。我看他不是上京的举子,就是贩货的大客人。”要知端的,再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十九回 旅店灯孤佳人遇害 诗曰:常言清酒红人面果然财帛动人心只为进店搬行李立时惹得祸灾临 闲言丢开,书接前情:话说张虎见兰英行李沉重,起了谋财害命之心,到后院对他妻子说:“今日咱店中住的这位客人,不是上京的举子,定是贩货的一个大客人,到夜晚将他害了,得他那个行李,就是一个无穷的富贵了。”唱: 贼张虎未曾开言笑哈哈,叫了声妻子留神你听呀:常言道财帛找人甚容易,谁打想今日财神到咱家。正月里曾叫先生算一卦,算着我这个月里该发财,这位客带的金银真不少,须等到夜间一定害他来。得他的金银放着做卖买,剩下的一匹大马把磨拉,店裹的房舍重新另翻改,从今后一定要做大生涯。刘氏妻闻听这话真好气,駡一声臭贼信口瞎胡言:诸人家好事不想做一点,为甚麽单要欺心把人杀?倘若是有朝一日真情露,准备着官差立即把你拿。到那时你若瞒哄不招认,不消说板子夹棍一齐挨。招承了大堂以上把罪定,料着你难脱国家三尺刑。后院裹夫妻正然把话讲,忽听的前边一声叫店东。 小姐自从清峯山来,一心恐怕贼寇追赶,一日不欲用饭,住在店内坐了一会,饿了过火,也不饿了,只觉着发渴,一声叫道:“店主快拿杯茶来我用。”张虎说:“相公稍等。待我去取。”急忙回到后店,见了刘氏说道:“前边那位相公,要用茶哩,待我将蒙昏药放在茶内,他蒙昏了,裹在芦席,送到后潭之中,叫他顺水而去。”刘氏说道:“方才劝你甚幺,为何还要做这无良心之事?”那张虎喝道:“老婆不用多管,还不快去取来。”刘氏无奈,只得把昏药下茶之内,张虎把茶端至小房,放在桌上。小姐正在渴时,掇起碗来一气而干,这才是不好了。唱: 赵小姐只知渴时把茶饮,那知道中了张虎贼机关。他本是不出三门四户女,知甚幺害人毒物叫蒙汗?一杯茶方才饮到他腹内,止觉得浑身无力把懒贪。看着他坐在床上言不出,霎时间二目昏迷紧闭眠。且不言小姐中了蒙昏药,单讲的恶贼张虎暗喜欢。 话说张虎夫妻,在此后店待不多时,料想药性已到,放开大步,来至小房门外,往里一看,这见那小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遂进得房来,将行李拿到后边打开一看,只见许多金银,仍旧包好。拿过一条芦席,三条麻绳,来在小房,将芦席铺在地下,把小姐裹住,用麻绳綑了。张虎对刘氏说:“你在此好好看守,待我到后边门外,看看有人没有。”遂出了后门,四下一看,无人来往,回来到小房说:“趁此无人,咱将他抬出去罢!”刘氏说:“你看看天这样的黑,你自己背他出去罢。”张虎说:“贱人,再若不去,我将你一刀杀死,仝这相公一路去!”刘氏无奈,只得与他抬起小姐,往后潭去了。唱: 赵小姐生来命运多乖戾,清河镇下店偏偏遇贼人,真正是这宗急荒才打过,紧跟着那宗祸事又来催。青峯山遇着难时月姐救,今日在龙潭救命又逢谁?可怜他闺门未出千金体,一时下席卷绳捆把命追。倘若是黑夜之间无人救,兰英女身入潭中归阴司 奈他赤心救夫贞烈女,空中神过往不住相追随。贼夫妻抬来才往潭中料,偏遇了救命之人到水隈。 话说这清河镇上,有一家乡绅,姓王名进,字表居,历官礼部侍郎。夫人蒋氏,所生有一男一女,男名金桂,女名玉梅。老爹年迈告老回家,不幸一病而亡。夫人殡葬老爹已毕,又不料自己染患瘟疫,服药不效。玉梅小姐无计可施,一日浴沐斋戒,等至夜静更深,到后潭岸拜祷祈神,求药治母。便叫金桂与丫环拿着纸香,打着灯笼,开了后门,向那龙潭而来。唱: 王小姐出的后门自寻思,暗想道运气这样十分低。我的父葬埋未过三七日,我的母又染瘟疫病昏迷。请医生服药全然不见效,越发的沉重无方治病难。倘若是早晚有个长合短,我家中一切事务谁支持?我兄弟尚且于今年纪幼,他本是当家事务还不知。虽是我年纪比他长两岁,到底是女子不能胜男儿。今晚去龙潭上面把神告,望祈那神降妙药把母医。我母亲果然从此身痊愈,一定要香焚满斗谢神只。他三人行行正走来的快,猛见得龙潭不远面前存。 话说玉梅兴金桂丫环,出了后门,走到龙潭切近处。原来丫环打着灯笼在前,正往前走,忽见人抬着东西,擦在水涯以内跑了。丫环急回头对玉梅学说一番,玉梅听得此言,心中暗想:昨夜做得一梦,梦见一只孤凤在此后门之外,身带着绳锁,我与他解开绳锁,那凤飞上綉楼,后来又有一凤前来相引,双双飞去。莫非应此事?说:“丫环今晚该咱得些财物,也是有的。”丫环说:“怎该得些物财呢?”小姐说:“这时候夜静更深,想是贼人偷盗人家的财物,用芦席包裹,从此经过,被咱惊了。拿到咱家,岂不是咱的财物。”金桂说:“我看着这幺一捆财物,还不少了,咱何不一齐前去看个明白。”丫环说:“姑娘大叔给我长着胆,我先去看他一番。”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十回 寒潭月净王氏救亲 诗曰:玉梅夜深赴龙潭祈祷妙药与母餐不料解救赵小姐五百年前结善缘 俚句提过,前言相续:却说丫环叫玉梅给他长着胆子,手打灯笼,照定芦席包处上前看来。唱: 小丫环手打灯笼笑盈盈,要看那芦席财物走如风。玉梅女原来故意将他哄,那小奴却是如同在梦中。常言说一分见识一分福,奴婢们到底那有主人精。王玉梅不说财物将他哄,他怎肯黑夜去看死尸灵?走近前灯光照看只一看,原来是芦席捆上三条绳。解开绳手掀芦席仔细看,不好了里面是个秀书生。吓的他变了声音往外叫,把一个灯笼烧得大窟笼。若不是姑娘你说有财物,我焉肯看这死人吃一惊。玉梅姐一旁喜的一声笑,叫了声金桂快快去点灯。 话说玉梅小姐,见丫环唬的跌倒在地,把灯笼也烧了,便叫金桂快到咱娘那里,另去点一个灯笼打来,金桂飞奔而去。丫环把心神少定,起来对玉梅说道:“那席里面,怎麽卷着个死人,还是个白面书生,这般时候抬在此处,定有原故。”玉梅说:“上前摸摸他,口中还有气幺?”丫环说:“姑娘呀!我看你是故意哄别人上当,我方才看了他一看,唬的就跌倒在地,把灯笼也烧了,你还叫我摸他的口去。”小姐说:“不是这话,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阶浮屠。倘此人有气,你我救他不死,咱这就是莫大的阴德。你若不敢去,代我同你前去,给你助着胆。”二人到兰英跟前,丫环伸手一摸,口中有气。丫环说:“这个人一定是被人家用蒙汗药蒙住,往这潭里料的。被咱们撞着,若是见死不救,与那害人的一律同罪。”小姐说:“你要救他,你就把他背到书馆,解去蒙汗,问他个来历,才得明白。”丫环说:“我于他无亲无故,如何使的背他呢?”玉梅说:“黑夜之间,并没人儿,你若将他背在书馆,我还有几尺红绫子给你,叫针工做条裤子。”丫环说:“不要过河拆桥。”小姐说:“那个来哄你不成!”丫环说:“姑娘你搭一把,我就背他去了。”丫环拉看兰英的吃膊,玉梅用手往上一抽,丫环背兰英,金桂头前打着灯笼,小姐随后,不多时来在书馆,把兰英放在椅子上边。金桂看见门外一靴子,拾起来拿进书馆,玉梅说:“我照着你,把靴子给他穿上。”丫环拿了靴子用手去穿,只见只半虎口长的金莲,穿的是红绫綉鞋,真乃爱人。唱: 这丫环手拿靴子没穿上,叫姑娘真是跷奇事一庄。我也曾见过多少希罕事,从未见这个女子甚非常。他的那金莲周正小又瘦,还搭上红绫綉花巧样粧。请姑娘将他鞋儿试一试,恐怕你穿在足上短半帮。用手儿把那鞋子也脱去,上前来摘去头巾脱外裳,看了看头上乌云黑又亮,身穿着红绸夹袄趁身长。还有绦绿绫汗巾腰间系,恐怕是被人看出女红粧。金桂说他既是个裙钗女,为甚幺女扮男儿到这方?倘此人要是途人把他害,不遇咱早已顺水见阎王。他二人正犯猜疑不知故,玉梅女即便言说短和长。 话说玉梅说:“丫环,他既是一个女子,不便叫他在此书馆,你把他背到綉楼,与他解了蒙汗。再问他是何处的人,因何被害?”丫环听说,又把兰英背起来,玉梅端着灯前行,不多时来至綉楼。玉梅就把灯放在桌上,丫环将兰英放在椅子上坐下,玉梅说:“丫环,你到厨下冲上半碗绿豆汤,盛上半碗凉水拿来。”丫环听说,遂即来到厨下滚冲了菉豆汤,又盛上凉水,一并端上来递于小姐。玉梅把头上的银簪拔下来,将兰英的口拨开来,把菉豆汤灌下,又把凉水汲了顶,以解蒙汗,叫了一声小姐醒来。唱: 赵小姐灌下豆汤心微明,忽听得耳旁有人喊叫声。这才是渐渐睁开愁眼目,但只见两个女子面前临。曾记的日夕住在招商店,是怎的今来他这綉楼中?还想着店中渴时把茶饮,次后来昏昏沉沉记不清。想是那店主害我残生命,阎王爷差的两个女鬼灵。我自从家中下楼扮男子,一路上不曾露出女形容。看了看自己还是女子样,又听他连连又把小姐称。赵小姐思量不解其中意,无奈何口称姑娘问一声。 话说兰英说:“请问姑娘,这是什幺地方,我如何在此处?”玉梅说:“是你不知。只因我母有病,往那后河潭拜求神药,撞见二贼把你芦席卷住,丢在潭边,贼人惊跑。找叫丫环将你救下,背到綉楼,用绿豆汤解去蒙汗,这就是真情实话;不曾问你上姓高名,为何的女扮男出门的,被贼人所害?向我讲个明白。”兰英说:“姑娘听我道来。”唱: 赵兰英未曾开口泪双倾,尊一声姑娘在上你是听:提起来家爷居住也不远,且听我从头至尾说分明。我本是祖居原籍无锡县,我的父官居户部名赵明。母亲是王氏夫人死的早,无哥弟单生奴家一个人。孙广德居住本县做兵部,我父亲将奴配与二相公。不料想孙爷亡故家业败,我父亲终朝每日嫌他穷。因此上假请公子把书念,暗地里安排定计下恶情。杀丫环本是继母带来子,我爹爹诬赖公子送衙中。 赵兰英方又开言往下讲,下回书玉梅开言问一声。 [book_title]第二十一回 杀张虎怒把芙蓉剑 诗曰:夜赴龙潭祷神明偶遇贼寇害兰英回家问及真来历始知萍踪系亲情 俚言敍过,书归前部:却说兰英说他父“假意请孙公子攻书,乘醉着人杀害丫环,诬害公子,将他送至衙门之中。”讲到这里,玉梅一声问道:“将孙公子送至衙门,那老爷怎幺问的?”兰英说:“姑娘洗耳听我说来。”唱: 把公子苦打成招问死罪,立刻的下到南牢一监中,我爹爹一心逼我另改嫁,我岂肯失节重婚惹骂名!因此上绝了父女恩情谊,我与那月姐出门扮男形。起先是清峯山前遇贼寇,那时节几乎一命丧残生,多亏了月姐将我来搭救,才能勾逃出我这活命存。张家店贼人蒙汗将我害,荷蒙我姑娘救命大恩情。我如今算是得了安身处,但不知月姐遇贼吉和凶?赵小姐从头至尾说一遍,王玉梅低头细想把话明。 话说王玉梅听的赵小姐说了一遍,心中暗想:我道是谁,却原来我表姐到了!只得把他认下。唱: 王玉梅又从开言喜气生,叫了声表姐留神你是听:你如今休当我是别人等,我是你表妹玉梅是乳名。王居功本是我的生身父,现如今你舅方才殡尸灵。若非是你对我把父名表,那知道你是我姑女亲生。你母舅往日也曾对我说,曾说俺姊妹二人是同庚。每日里思想姐姐不得见,不料想今日无意忽相逢。不是我替你妗母求神药,怕的是姐姐性命活不成。劝姐姐休怨贼人把你害,送你来走这舅家望亲情。俺把赵兰英寄在王府内,再把那寻找小姐梦月明。 话说梦月自从清峯山伤了四贼,寻找小姐,一日不曾见面。只得到了一个村庄,借宿一晚,到了次日早晨,辞了主人,便上马前行,寻找小姐。心中想道:小姐呀!你往那里去了?唱: 李梦月思想兰英泪珠倾,埋怨声小姐太也心不明。昨一日清峯山前遇贼盗,那强人存心要想下无情。那是我对着贼人把弓放,弹弓下四个贼子命归阴。我姑娘你既逃生脱大难,你也该等我与你一同行。不料你顷刻跑的无踪影,倘若是再遇贼人谁救星?看起来真真是个闺中女,只合在綉楼针刺隐门庭。不言这梦月埋怨赵小姐,单表那兰英坐马路途鸣。 话说梦月找不到小姐,正在埋怨,忽见前面二人骑的那匹马,大声嘶叫。列位:若说马见马叫唤,亦是常事。明公有所不知,原来这就是兰英的坐马。却因张虎害了兰英,自从弃尸潭中,被人惊跑以后,又恐官府知道来拿,他夫妻连夜的逃走,巧遇梦月乘骑正往前走,忽听马叫,抬头一看,认的是小姐坐骑。想道:姑娘必被此人所害!一声叫道:“那马上的容且慢行!”张虎听的有人叫他,止住脚步。梦月见他二人收住马缰,向前说道:“怎二人一马,如何行路?何不再买一匹,将行李分开放着,岂不是便。”张虎道:“我原也要如此,但未有卖的。”梦月说:“我原是往北京投亲,路上盘川短少,正待卖我这匹马哩。”张虎说:“相公既实意要卖马,就明个价钱。”梦月说:“路上不便议价,往前有一松林,一来到那里讲价,二来歇息力去。”张虎听说,遂牵马行走,不多时来在松林,将马拴住。张虎说:“相公这匹马要多少价银?”梦月说:“价银只要五十两,少了也不卖。”张虎说道:“你既不说谎,我也不还价。”遂打开行李,去取银子。梦月认的是自己行李,不由心头火起,照着张虎的脑后,手起剑落,人头遂滚在地下,鲜血迸流。刘氏叱道:“好狂徒!清天白日,竟敢杀死我丈夫。”梦月用顺手牵羊,将刘氏拉倒在地下,一声问道:“你快快说,这个行李邓匹,如何得来?一字说谎,休想活命!”刘氏说:“老爷饶命,听我从实说来。”唱: 刘氏妻哀求饶命把怒息,听我将行李马匹说真情。俺家住原来就在清河镇,我丈夫开座客店做生涯。昨晚时住下少年客一位,天生就人物标致自珍奇。进店来要座小房他居住,我的夫见有金银在行囊,他立刻谋财起了不良意,蒙汗药下到茶内叫他尝。那相公吃了俺的蒙汗药,眼看他二目昏迷倒在床。就将他一条芦席绳三道,捆缚起就往后边潭内扛。不料想夜间还被人撞见,怕官司连夜逃走到他方。这就是行李马匹真情话,但不知相公潭内存与亡。望老爷好歹饶了我的命,可怜我不是男人是女流。愿把这行李马匹全奉送,我还要焚香叩首把你求。 李梦月一听此言冲冲怒,下回书再来细细说情由。 [book_title]第二十二回 中状元喜报蓬荜门 诗曰:日出东来还转东劝君行善莫行凶行善自有天保佑行恶到底天不容 俚言叙过,书接上回:却说梦月听得张虎之妻刘氏之言,咬牙切齿,剑起头落。行李搭在马上,将兰英的马拉着,一直望清河镇而来。不多一时,来至大街之前,访问兰英的下落,并无音信。暗想姑娘一定被水冲去,不免买些纸钱,到潭边去烧了,痛哭一场,与姑娘一路去罢。遂买些纸钱急来到潭边,把那个两匹马拴在那树上,方才要去烧纸钱,竟自忘了带火来。抬头一看,只见左近是人家的后门,门外有一幼童玩耍,梦月近前,口称:“相公借光,与我对个火来。”原来这一个玩童,就是金桂,金桂回家中来到綉楼以上,说:“与我点个火,外面有人求火使用。原来足远来的。那白面书生,在潭边拜求神药哩,等着烧纸钱哩。”玉梅说:“桌子上有个火炉,点着去罢。”金桂点了火煤,来在后门以外,即刻递于梦月,且自不提。单说玉梅叫道:“姐姐!方才金桂说,后门外有一白面书生,拜求神药。咱何不去到后门楼上去看看。”兰英说:“正合吾意。”二人随来至后门楼上,只见梦月双膝北跪,放声大哭。唱: 李梦月北跪潭边泪涟涟,哭一声姑娘死的好可怜。只为你爹爹嫌贫来害壻,你方才寻兄救夫女扮男。青峰山遇贼我曾把你救,为什幺误下贼店入套圈?你也曾赠银把你婆婆殓。你也曾下书寄银到南监,你也曾假托看灯行孝道,你也曾留下侄女居家安。不料想好人却是没好报,算来是先受蒙汗后入潭。果然是姑娘身在潭中死,望乞你刮个旋风我身边。今日里潭边与你烧钱纸,你拿去阴司以内作盘川。痛煞人出门是咱人两个,到如今落我影只又形单。我姑娘阴司路上等一等,我与你仝见阎王去喊寃。李梦月哭着方待往潭跳,耳旁边忽听有人喊声喧。 话说李梦月啼哭了一会,才要往潭内跳去,忽听有人叫:“月姐!”四下抬头一望,并无一人,心下想道:怪不得俗语说人要将死,鬼跟三天。我方才欲往潭里跳,就有鬼叫我咧。月姐正在犯疑,又听有人叫道:“月姐不要啼哭,往这里来罢!”月姐抬头往上一看,只见那后门楼上,有两个闺女,一个是兰英小姐,一个不得认识,弄得人鬼莫辨。只得起身来向前走,那兰英玉梅二人,在楼往外相迎。兰英一见月姐,把手拉住,说:“月姐,你如何在此处!”梦月说:“我到这里,此话一言难尽!我且问你,到底是死也没有?”兰英说:“妹妹幸有人救,还不曾死!”梦月说:“姑娘呀!”唱: 李梦月秋波杏眼泪珠频,叫了声姑娘听我说分明:清峯山遇贼持刀将你害,那时节救你幸我这弹弓。俺二人自从清峯山散了,为找你一夜无眠到天明。我往那四下村庄找个遍,都说是不知你往那里行。昨一日路遇张虎贼夫妇,推买马用计谎到大松林。一怒间杀了张虎追刘氏,问出了害你真赃与实情。他说你服过他的蒙汗药,要想着抬入深潭被人惊。杀刘氏得你行李与马匹,因此上找你才往这方行。我料着姑娘定在潭中死,我方才焚化纸钱祭尸灵。若不是恁两方才把我叫,险些儿跳入深潭赴幽冥。梦月姐且哭且诉如酒醉,旁边里痛坏玉梅合兰英。 话说兰英说:“月姐不用啼哭,咱姊妹既然重逢,就是大幸。”月姐把泪痕止住,说:“姑娘究竟如何得生?”兰英就把求神医亲之事说明。月姐说:“真乃吉人天相。”一行说着,把马拉进院内拴好,三人将行李拿列綉楼。不多时丫环拿了洗睑水来,叫月姐净了脸,换了女妆。仝着玉梅兰英拜见夫人。夫人一见问兰英说:“这位是谁?”兰英说:“这是相伴甥女行路的月姐。”夫人满心欢喜。三人回至绣楼,用饭已毕,兰英说:“那清峯山的贼寇,如狼似虎,妹妹如何逃走?”梦月就把他灭贼的事说了一遍。兰英说:“姐姐真有大将之勇了!可惜不曾叫妹妹学习学习。”唱: 赵兰英口称姐姐长笑容,说道是姐姐武艺立奇功。你若是当初在府来教我,到如今我也学的大半通。咱二人同居綉楼好几载,你只教学习针指做女工。难道说遇贼夸我针指好,那贼人就肯饶命路途中?玉梅说从投师也不算晚,咱今日先给月姐庆贺功。俺二人离别重逢是大喜,我陪着恁两个吃团圆钟。在我家住上三朝并五日,学几天恁好扮男上北京。暂把这兰英记在王府内,急回来再把报子明一明。 话说孙继成中了状元,京内报子,星夜来到无锡县东关下了坐骑,秉手当胸道:“众位大哥们请了!动问一声,那是孙状元老爷的尊府?”众人见他说话是北京语音,回说:“俺这东关内姓孙的甚多,他岂无个名讳麽?”报子说:“官大不敢提名。”众人说:“暗地里无妨。”报子说:“这个状元老爷,官名继成。”众人说:“是大相公中了头名!”一齐欢喜不尽,说道:“大相公今科中得好!好报报他家的冤枉!”正然说着,刘保卖豆腐回来,众人说:“客人,就叫那卖豆腐的领你去罢!他就是孙老爷的邻舍居。”报子说:“多承众位指教了。”遂牵马来到面前说道:“动问老兄,且自慢走,我在前面打听明白,都说老爷与孙老爷是邻紧,望乞与我传禀一声,就说京报前来报喜。”未知刘保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十三回 龙氏回书花生笔下 诗曰:贫居街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继成今日登金榜喜坏趋炎赴势人 闲言少敍,书归正卷:却说刘保闻得报子之言,问道:“状元老爷叫甚名字?”报子说:“官名继成!”那刘保听说,喜的拍手打掌,笑道:“俺孙大叔可中了!说这事在我罢,你可有报单幺?”报子遂将报单取出来,刘保接手中,犹如肺上长草长了心神一般,迈开大步,不多时来至孙家门首,放下担子,用手拍门,高声大叫:“爱姐开门来!”龙氏与爱姐正在草堂,忽听外面有人叫门,龙氏说:“爱姐你去看看是何人叫门?”爱姐来至门里,用手开门,一看原来刘保。爱姐说:“刘哥有何事来叫门?”刘保说:“大婶子在家没有?”爱姐说:“在家。”刘保说:“你快领我去见大婶子。”爱姐领了刘保,来至草堂,刘保一见龙氏,叩头在地,起来说:“大婶子恭喜恭喜!”龙氏说:“有何喜事?”刘保说:“俺大叔任京中,得中头名状元,外面有京报来报喜咧!”龙氏说:“可有报单幺?”刘保说有,遂将报单递于龙氏。龙氏接来一看,果然是他丈夫,得中头名状元。遂与爱姐谢了天地,说:“你着报子出门,穷居陋室,无处款待报子,你把他唤到饭店之中用饭,等他去后,一总开发饭钱店钱。”刘保说:“使得!”遂将报子送至饭馆中吃饭不提。单说龙氏见他丈夫得中头名,心中又喜又恨。喜的是丈夫得中,不枉他读书一场;恨的婆婆亡故,兄弟在牢中受苦。又有兰英小姐与月姐上京,倘若途中有是非,这是怎了?想到这里,不由的悲叹起来。唱: 龙氏女一见报单笑盈盈,猛然间又添忧虑在胸怀。暗说道今朝倘有婆婆在,也该他受享荣华喜无涯。都只为丈夫上京正三载,家中事全然不想怎安排。二兄弟现在南牢身受苦,咱娘亲现在停殓尚未埋。你妻子也曾剪发长街卖,小爱姐险些卖出不回来。多亏了婶婶赠银成母殓,现上京寻你救叔未归来。虽说是女扮男妆同月姐,到底是女子怎得比男才。现如今你中状元是大喜,但只怕远酒难将近渴解。正是他龙氏变喜成忧虑,旁有那爱姐有语把言开。 话说龙氏正然长吁短叹,爱姐说:“娘呀!你每日说俺爹不回来,没有信息,现如今俺爹得中了状元,这可是一场大喜,你到愁眉不展,令人不解你的意思。”龙氏说:“儿呀,如今你爹虽中,离家有千里之遥,你的爹爹那知你奶奶亡故,你叔叔南牢受罪!还有你二婶母在中途路上,他万一出了事来,这可怎了?为娘因此放心不下。”爱姐说:“娘呀,你原来为的这麽,据孩儿看来,这个就是忧愁也无法的。现如今报子在这里咧,何不快写了一封书信,叫他带到京中,交付俺爹,俺爹看了书子,必然回来。就是俺二婶子这个时候,必然也到京了,他姊妹俩,一定与俺爹同事,回来到家。那时节好打救俺二叔出监,报了冤仇,再殡埋俺奶奶就是了。”龙氏说:“我儿言之有理!你速去研墨,待我写来。”唱: 上写着龙氏素贞顿首拜,乞官人目览书言细寻思:自从你上京赴考分别后,算起来如今足有三余年。适遇着迳遭凶年与苦岁,一家人缺少费用受饥寒。他二叔无奈长去街卖水,要想着供母养身十分难。偏遇着嫌贫爱富他岳丈,假意的请他家内读书文,教他的子息赵能害使女,诬赖着二叔酒后杀他身。公堂上知县贪赃受了贿,动五刑将他叔叔逼遭成,把他来夹打成招定死罪,立即在公堂以上写退婚。咱亲娘一听此言绝了气,天气热又无钱买露暴尸。难的我剪发卖了买纸化,着媒婆去卖爱姐买棺材。后花园幸遇婶母赵小姐,他情愿赠银买棺留爱儿。定下了十五晚上红灯看,与月姐女扮男妆把家离。到灵前与娘咱亲来吊孝,现如今千里上京找你回。也不知婶婶还在招商店,也不知如今曾否到京师。他姊妹倘或见我夫君面,望夫君早早一同回家乡。到家中一则葬埋生身母,再往那南牢往救二弟身。拿住了赵明父子将怨报,好与那继高叔叔把亲成。我丈夫既然今科登金榜,回家来服满进京也不迟。为妻的言短情长诉不尽,务必要细把书言仔细思。龙氏女一封家信方写就,有刘保来至草堂把话提。 话说刘保来至草堂,向龙氏说道:“婶子!如今京报要起身回去。”龙氏听说,遂取出一封银子,递于刘保说道:“这白银十两,叫报子拿去,路上作盘费用罢!还有书子一封,烦他带到京中,见了你大叔,交付明白,自有重赏。这是一锭银子,拿去开发馆账。”刘保说:“听的。”遂把银信拿着,到馆头交于京报报子,打发报子去了。又清白了馆钱。这话按下不表,单说蔡知县听说孙继成中了状元,吃一大惊,回到官宅见了韩氏,问道:“老爷为何事大惊?”知县说道:“不好了!”韩氏道:“怎幺?”知县道:“你怎知道,只因听了你的言语,受了百两黄金,我就把孙继高问成死罪,下在南牢。如今他胞兄中了状元,若是知道他兄弟被人谋害,必然金殿上本,只怕咱夫妇难保活命了!”唱: 蔡知县埋怨当初自己错,怨夫人是你教我受黄金,只顾了贪赃诬害孙公子,他兄弟知道岂肯把我饶。孙状元金殿以上奏一本,大约是你我性命定难逃。 正是他贪赃知县心害怕,这事情下回书上说根苗。 [book_title]第二十四回 县官惧祸火灼祸中 诗曰:为人不可信妇言听信妇言起祸端只因错断孙公子一朝事起后悔难 闲话丢开,书接前情:却说韩氏夫人一听蔡知县之言,说道:“老爷不必忧心。今日虽将孙继高问成死罪,赵府现有他的呈词,继高又有口供,院司都有批辞。这也不是咱的意思。他的哥哥就是中了状元,难道他兄弟杀了人,该不偿命幺?常言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怕他怎的?老爷你埋怨听了为妻之言,岂不令人可笑幺?”唱: 韩氏说老爷且把宽心放,我看你事要三思勿看讹。凡办事错了还打错处走,你何必怨我当初把口多?你本是男子做官须决断,遇官事三番向我问如何,自然你贪赃屈把继高问,皆因他身在岳家是非窝。况且有赵家递的呈案在,还有那都院批词没腾挪。他的哥居然就把状元中,那见得兄弟杀人能怨过?你素日为官清正人钦敬,要想着人非圣贤孰无差?他仗着新科状元名头大,俺凭着银子能把人情托。不提这韩氏巧口把夫劝,再把那欺心赵明提一提。 话说赵明这一日闷坐前庭,闻得孙继成中了状元,心中吃了一大惊。想起初请我的女壻孙继高进府读书,原是好心,只是听了马氏母子之言,才做这样事。如今孙继成中了状元,若是知道他的兄弟南牢受罪,金殿上奏一本,万岁准了他的本章,只恐我大罪难逃!兰英梦月这两个奴才,也不知上那里去了?唱: 赵明贼听的继成登金榜,唬的他埋怨赵能马氏妻,暗思想也是自己无主意,诬赖我女婿杀人把心欺。弄的我伤人耗事还犹可,第一是一家詈駡听不的。自从我做了这件亏心事,每日间再也不敢把家离。昨日里怒把贱人打一顿,足足的卧床半月才扒起。虽说是继高坐监身未死,他的哥状元闻言定不依。他在那金殿之上奏一本,万岁爷准本定然往下批。钦差官若要动刑深究问,审出了贿买人命了不的。圣主公一时龙心动了怒,怕的三尺国法也不能辞。还恐怕万岁龙心将他赦,钦命那状元兄弟来娶妻。现如今兰英女儿无音信,到那时却将何言去对支?我若要泥溯人儿不会走,还搭上刻个木人他不依。这件事倘要传到京城内,叫那些文武笑破嘴唇皮。想起来坏事俱由他母子,好教我里里外外起忧思。不久后事犯将我问了罪,他母子谁能前去说事宜?罢罢罢一把畜生打一顿,再把那马氏贱人另摆治。老赵明越想越恼越生气,叫一声来福速来莫延迟。 话说赵明气死,无法可施,一声便叫来福,速叫赵能来见。来福听说,站在前厅,高声叫道:“大叔快来,老爷有唤。”赵能正在东厢房睡熟,忽听有人叫他,翻身起来,走在前厅。见了赵明,说:“父亲,将孩儿唤来,有何训教?”赵明说:“为恁母子,亦事中用,适才大街以上,稍来一样希罕东西,甚是美味,叫你尝尝。”赵能说:“孩子有何好处,蒙父亲这样见爱。”赵明说:“这也不是大招应。”说:“来福,把这畜生吊起来!”来福遂去拿了一条麻绳,把那赵能两个手拴住,把绳头隔梁料过去,只见吱哝一声,把赵能吊在梁上。赵明说着“鞭子拿来。”赵能满口告哀。赵明只是不听,叫来福拿过鞭子,接来在手,真一顿好打也。唱: 叫来福吊起马氏代肚子,老赵明手拿鞭子着了急,只见他鞭子起来鞭子落,还听得一般一条把话提:自从你母子那年进府内,我何曾一点事儿差待伊?饥来时吃的好茶与好饭,寒来时穿的绫罗缎疋衣,闲来时外面饭茶去看戏,闷来时院子家人去下棋。恁你们千里不少零钱用,寻常来到比老爷还便宜。谁想你一点好事也不做,单想着害人犯法把心欺。我说那继高贫穷当怜念,你不该置他死地断亲情,气的那兰英女子无踪影,恨的恁娘那个来提一提。似你这狼心狗肺异姓子,看起来一顿打死也相宜。正是他越说越打越生气,打的个趟能鲜血往下流。猛然只听哺咄一声的响,不好了赵能屁股拉了屎。臭的个赵明躲到书房内,小来福随后也跟他出去。不表这赵明打子住了手,官宅里出来贱人马氏妻。 话说马氏在堂楼以上静坐,听的一声高一声低,如同杀小猪的一般叫唤,即刻下了堂楼,来至前厅,只见四下无人,抬眼一看,见赵能在梁上吊着,浑身带伤。就知是赵明打的,疼痛他心如刀搅一般,说:“这个狠心老狗,为何下这样毒手?”唱: 马氏妇一见赵能梁上吊,疼的他面目改色心里荒。看了看浑身上下都打破,真乃是鲜血淋滴带了伤。我的儿娇养今年十九岁,自幼儿不曾打你一把掌。知道你不是老狗身上肉,才下那无情好打鉄心肠。走上前双手就把绳来解,只觉的一股臭气扑鼻来。老东西打你为的什麽事,你何不对着为娘说端详?赵能说只为咱把继高害,落的这今日俺们苦遭殃。马氏说随我后边商议去,到不如背着老狗走他娘。 且不言马氏同子想逃走,下回书听把二家小姐提。 [book_title]第二十五回 历山河已到京华地 诗曰:潭边一蓆危而安何故心仍未帖然夫壻全家寃不白京华奚敢裹不前 且说兰英梦月二人,在玉悔家中住着,一日向蒋夫人玉梅言明,即要起程赴京,只见那,唱: 蒋夫人闻得小姐要起程,二目中不由滚滚泪珠倾。我有心再留你来住几日,又恐怕躭误恁的大事情。来时节喜的我身病痊好,今一别不知何日来相逢。你表弟年幼不能把恁送,我有句要紧话儿向你明:一路上晓行夜宿登古道,务必要早晚时刻把心经。等着你进京办完恁的事,回来时务必要到我家中。兰英姐连声答应说知道,尊了声妗母不必细叮咛。行路时仗着月姐同作伴,自然是无非无是进都京。回来时定然还看妗母面,可再来敍敍你我家常情。在这里多多住上三五日,俺姊妹然然辞别转回程。正是他甥舅之情诉不尽,李梦月即便开言说一声。 话说他母女二人,与兰英小姐,恋恋不舍。梦月一旁说道:“妗母仝妹妹不必记心,此处离京亦不甚远,我与你甥女,不过十一二日就回来,再叙家常便了。这天也不早了,若再延迟,赶不上宿店。”夫人说:“月姐言之有理。”便叫丫环把行李搭在马上,牵出后门,他母女送到大门以外,打发他姊妹两个人上马去了。唱: 不说他母女二人回家转,再表那行路梦月与兰英。后门外一齐搬鞍上了马,扑着那阳关大道往前行。论路途行走也要半个月,说书的嘴快何消顿饭功。过多少州城府县与镇店,霎时间把他二人送京中。他姊妹进了燕山城一座,不住的举目留神看分明。但只见京地之中多热闹,更比那南方光景大小同。那一些买卖生意人烟广,各铺户货物希奇格外精。往来的各方杂处人无数,闹哄哄半居求利半求名。二小姐心忙懒看街市景,只想着找个客寓好安身。正是他姊妹途中寻宿店,有一家店主拦住马难行。 话说店小二,拦住说道:“相公们,天色已晚,还不下店麽?咱这店内房屋干净多着咧,饭食俱全,价钱随便开发,此房又洁净,新科状元就在这里面住着中的。”兰英听说,心中暗想:不免就在这里住下,也好打听兄长的下落。便向梦月说道:“大兄你看这店主甚是和气,咱就这里住下罢!”他姊妹二人,扳鞍下马,梦月把马牵进店来,拴在槽上,将行李搬到上房,小伙端了洗脸的水来,两个人洗了脸,又开了一壶茶来。二人喝着茶儿,见那两山墙上,俱是水墨古画,中间挂着一幅字,写的字字丰神。念罢诗句,见后落的款,是孙继成三字。他心中不由的惊疑起来了。唱: 赵小姐看罢诗句吃一惊,看见那款上落的孙继成。暗说道我当字是别人写,却不枓就是孙家大长兄。你在这京中三年未回转,那知道一家人等入火炕。你兄弟现今南牢身受罪,你母亲痛儿气死命归阴。难的你妻子剪发去卖女,遇着我赠银三十殓母亲。皆因为赵明嫌贫来害壻,我因此才怒断绝父女情。我与这月姐同行扮男子,一仝我千里寻兄到北京。我望你回家殡母把弟救,不枉俺姊妹行程一片心。俺在此看字知是兄亲笔,却为何不得见面费思寻。赵小姐想到这里落下泪,王小全走近前来问一声。 话说王小全近前来问道:“相公为何见字落泪?”兰英说:“店主有所不知,我乃住无锡县东关,姓孙名继高,他写字的,就是我的继成长兄。自他在京中三年不曾回家,母亲叫我前来寻找,又不知住在何处?故此落泪的。”小全说:“小人不知是二老爷到来,望乞宽量。”言罢双膝跪下。兰英说:“店主为何这样的称呼?只管起来说话。”小全说:“二老爷你只不知道幺?你家大老爷自前年进京过考,在我店中染了病,误了科场未得中式。今年万岁复又开科,我赠他银子,将靴帽蓝衫赎出,大爷才得入场的。三场已罢,大爷得中头名状元,现任高相国府中赘亲,给我白银百两,亲笔写了一张字。我恐怕坏了,才叫匠人表了,张挂在这里,没有几天。若找了大爷的时节,这天还早,小人可在前引路,领二位爷到相府中,与大爷相会何如?”那小姐说:“店主言之极是,只但是劳你了。”小全就把二位小姐的行李搭在马上,小姐要打发他饭食店钱,王小全执意不收。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十六回 冒名姓真来宰相家 诗曰:偶然写字在店中不必书写是伯兄冒充同胞会面后始知弟妹进都京 闲言少敍,书接上回:却说兰英要往相府中去寻继成,立时打发饭钱。小全只当真是继成兄弟,执意不收,遂将他二人的行李搭在马上,牵出店门之外。二位小姐夸鞍上马,小全头前引路,就望着相府而来。唱: 王小全领定小姐往前行,要上那相府去找孙继成。但只见坐轿骑马人无数,却多是当今皇上文武卿。赵小姐马上低头心暗想:到相府可拿何言去应承?欲待说我是你的亲兄弟,我与那继高面貌不相同。欲待说我与继成是亲戚,敍不出是他两姨姑表兄。若还是说出弟妹两个字,怕的是自己落个面通红。正是他怕见继成无语对,王小全猛然站住问一声。 话说王小全说:“请二爷下马罢,已到相府门首了。”二位小姐,遂即下了坐骑,小全把马拎上,说道:“二爷少等,待我前去传禀门上。”上近前看见把门的张龙李虎说道:“有烦二位兄台,禀上状元老爷,就说无锡县本家二爷来投。”耶张龙说道:“这也容易。”遂叫李虎看守大门,他便连忙来至大厅,见掌家的说:“高大爷,外面有状元老爷家中二老爷来投。”高掌家听说,即来至书房见了状元,垂手站住,说:“禀姑爷,外面有无锡县家中二爷来投,现在府门等候。”继成听说他兄弟到来,满心欢喜,一声吩咐有请。高焕出来,传于李虎,李虎来到门首说于小全,小全说于小姐:里边有请。兰英在前,梦月在后,进了府门,只见继成二门等候,接进客厅,叙礼以次分位坐下。继成问道:“那一位是无锡县来的?”兰英说:“小弟便是!”继成仔细看,心中大犯猜疑起来。唱: 孙继成二目闪动看分明,打量那无锡来的一书生。只见他一顶巾儿头上代,身上是可体蓝衣穿一衿。软绵绵腰束一条丝结带,新鲜鲜粉底乌靴足下登。打扮的好像一个富家子,似我家衣服那有这等新?看面目好似梨花初开放,柳叶眉秋波相趁朱唇红。他既然不是闺阁裙钗女,却何为两耳下面有漏通?大约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全不像我弟面目与年庚。我不过在京三年未回去,料作我兄弟不改旧形容。我又非年老龙锺花了眼,难道说同胞兄弟认不清?况且是有他两人仝来此,这件事叫我寻思不得明。我不免仔细将他问一问,我看他说出何言来应承。 话说孙继成越看越疑,复又问说:“方才家人来报,说我弟前来投我,我看兄台面貌不对,想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甚多,莫非兄台访问错了,也是有的。实说贵居那里,姓甚名谁,我与恁打听打听。”襁成这一句话,问的兰英满面通红。若耍与他实说,只见有人在此,只是低头不语。继成参透其心,遂叫家人退去。兰英见旁无人,才待要说,只觉得难以启齿呀。唱: 赵小姐未曾开口面先红,只觉得浑身出汗心内惊。暗想道若要对他说实话,未过门谁家弟媳见伯兄?有心要瞒着状元不实说,为什麽千里迢迢特进京。李梦月旁面替他心作躁,不住的机关暗暗送眉峯。兰英女一时不顾羞和耻,他方才对着继成说实情:我本是姓赵家住无锡县,我的父官居户部是赵明。这是我义姐名唤李梦月,他与我女扮男装到京中。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兄弟,却是你弟媳名叫赵兰英。赵小姐方才说出真情话,不由的羞煞新科状元公。 话说孙继成听说,是他弟媳到来,羞的面红过耳。暗想男女说话不便,就背脸向外,叫丫环红梅到綉楼上,将玉屏小姐请至前厅来。小姐至屏风以后,睄了睄有二位书生在前厅旁坐,状元哥睑向外坐着,玉屏不解其意,遂叫红悔将状元请至屏风以内,继成低言,将兰英二人来历说明,玉屏说:“这也是稀奇事。”遂来至前厅,将兰英梦月引至綉楼,二人洗了脸,换上衣服,三位小姐见礼已毕,分位坐下。玉屏问道:“那位姓赵那位姓李?”玉屏先把兰英一看,好爱人也。唱: 高玉屏仔细来观兰英女,暗说道好个天仙虞美人。但见他淡搽脂粉桃花面,只趁着柳眉杏眼动精神。生就的樱桃小口牙如玉,最可爱窈窕细软柳枝身。底下的一对金莲小又瘦,上面是巧挽盘龙发乌云。好一似越国西施出了阁,不亚是汉代貂蝉又降临。谁能勾销金帐里偕鸾凤,更比那金榜题名胜几分。世界上见过多少如花貌,从未见这一女子实超羣。高玉屏见了无锡赵氏女,不由的满面生春喜在心。 话说玉屏小姐看罢兰英,又看梦月,也有沈鱼落雁之容。心下想道:他两个乃闺女中幼女,又生的这般美貌,中途如何行走?正在狐疑,兰英说:“我姓赵名唤兰英,就是你弟妹;这一位是姓李名唤梦月,乃是妹妹的义姐。俺二人假扮男子,同行作伴,原为寻兄而来。”玉屏向梦月说道:“你大姐姐,你来我家是客,不便取笑,赵小姐合我是妯娌们,取笑却也无妨。”要知他二人如何取笑的,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十七回 家门不幸气死孙郎 诗曰:继成金榜享荣名离别家乡岁屡更相府兰英亲遇后深明女子赴京情 闲话休提,书接前事:话说玉屏说:“赵小姐合我是妯娌们,取笑不妨,綉楼无人,月姐你听我取笑一番便了。”唱: 高小姐未曾开口笑娉婷,叫了声妹妹你也算精明。小小的闺女扮作男儿样,全不怕半路途中来受惊。倘若是路上遇着无赖子,看破了暗里机关怎脱行?万一是歹人逼你成邪事,不消说绿顶成全二叔名。一句话说的兰英红了脸,听着他尊声嫂嫂听原因:你本是生在相府千金女,为什麽信口言谈没重轻?观放着你的笼嘴不欲带,还要想伸嘴去吃路旁青。想是你料豆吃了多和少,称的那闲屁放来没正经。不说他妯娌两个来取笑,再表那新科状元孙继成。 话说孙继成来至楼下,便叫:“红梅那里?”红梅听的状元叫唤,慌忙来到跟前,说:“姑爷有何分付?”状元说:“你到在綉楼以上,把竹帘垂下,就说我要上楼去,与你赵姑娘见礼。”丫环听说,来至楼上,见了众家小姐,说:“姑爷来说,他叫我把竹帘垂下,要上楼来与姑娘们来见礼。”梦月听说,躲在一旁,丫环把帘子放下,玉屏说:“红梅请你姑爷到楼来。”继成听红梅来请上楼,即便走到楼上,继成在帘外站住。玉屏相伴兰英在帘内站立,彼此隔施一礼毕,各自坐下。继成便问:“贤弟媳不在家中安享荣华富贵,历尽路途到京中,有何要事?”兰英说:“家中若要无事,怎肯出头露面,上京而来。哥哥请坐,听弟媳细细将始末情由,尽言相告。”唱: 赵小姐未曾开口泪先流,尊了声伯兄请坐听根由:你在京那能知道家中事,说起来不觉令人痛悲忧。自从那大哥那年把京进,屈指算于今不觉隔三秋。丢下了家中老少人四口,真正是少年困苦不堪忧。又搭上无钖连遭岁旱苦,四野里五谷田禾遂失收。你兄弟无奈长街挑水卖,不料想遇着我父将他留,他命壻在俺府内攻书史,有一个继母代来赵能名,他母子巧言来劝我的父,三个人暗暗定下计牢笼。那日里七月七日开筵宴,翁壻俩交杯饮酒一堂中,他父子将酒灌醉你兄弟,只醉得不知南北与西东。差使了赵能暗把丫环害,诬赖你兄弟杀害命残生。我父亲次日当堂送女壻,蔡知县贪赃受贿顺人情,拿了去夹打成招定死罪,立时就下在南牢一监中。卖豆腐刘保回家送一信,老母亲听说气死入幽冥。我嫂嫂万般出于无可奈,安心要割舍发肤来殓亲。叫钱婆剪发卖来祭老母,还叫他卖女买棺把尸盛。这一日我在綉楼心撩乱,同月姐散步闲游到花亭,忽听的墙外一片人喧嚷,叫月姐隔墙问是为何情。卖婆说因为买棺来卖女,月姐就将女抱进花园中,我赠他白银三十买棺木,与爱姐定计大门挂红灯,假借着闲游玩灯哄我父,因月姐女扮男妆立府中。十五夜黑暗奔到咱家内,吊婆孝与我嫂嫂诉衷情,本来要婆母家中把孝守,又恐怕我父知情不肯容。因此上辞别我嫂把京进,半途中险些遇难丧残生。俺姊妹受了多少惊和怕,都只为家中有难寻大兄。今幸得相府以内见兄嫂,不枉我上京一场受苦情! 话说孙继成听说他兄弟,被赵明害到死地,母亲气死,妻子剪发卖女,只气的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只见他把口一张,往后仰去,咕咚一声,栽到在地。玉屏听见,慌忙跑出帘外,上前抱住,说:“官人醒来醒来!”连叫数声,并不答应。玉屏小姐,甚是作急,口内埋怨兰英,说:“妹妹你可也心急,说的这样利害,把恁哥气死了,这是怎了?”唱: 高玉屏声声埋怨赵小姐,说这是妹妹说话少急心。你或者住上三朝并五日,这些话再对他言也不迟。只顾你诉尽家中冤枉事,把你的大兄气得这昏迷。你来意为求打救他兄弟,难道说气死恁哥我就依?我父母一生只有一个女,招赘了原想凭依到老时。今日里你哥若不还阳世,要叫我孤寡少妇怎支住?却不是上京来找恁兄长,算来要到此将他把命追。高玉屏连声埋怨不住口,说的个兰英着忙泪两垂。 话说赵兰英,听他高氏嫂嫂,悲哀之中,一片埋怨,急的他泪如秋雨。又见孙继成,面如土色,鼻息不喘,也顾不得避弟妹大伯之嫌,慌忙来至面前,手拍继成膀臂,连叫了几声:“大哥,快快醒来!我为恁家的冤枉,绝了俺父女之情,假扮男子上京而来,与你送信,原想叫你回家殡母救弟,不料大哥一急而死,母丧小能葬,弟仇不能报,撇妻抛子,不能教养,枉中了国家状元。为臣没得尽忠,为子不得尽孝,难道孙家门户,竟至如此衰微!”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十八回 情义堪嘉谢恩赵女 诗曰:母子兄弟情最真离别家庭正三春一旦闻知冤枉事气坏金榜挂名人 俚言敍过,书接前言:话说兰英说:“家运衰败莫过于孙家,真乃可欺人也!”唱: 赵小姐一见继成活气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