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苏门四学士词
[book_author]龙榆生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词集,完结
[book_length]211194
[book_dec]龙榆生先生校点《苏门四学士词》,分《淮海居士长短句》、《豫章黄先生词》、《晁氏琴趣外篇》、《柯山词》,前二种各一册,后二种合一册,中华书局1957年出版(《淮海居士长短句》7月出版,《豫章黄先生词》、《晁氏琴趣外篇附柯山词》8月出版)。全集即用中华书局本作底本。龙先生校点《樵歌》,文学古籍刊行社1958年1月出版,作者署名“龙元亮”。全集即用文学古籍刊行社本作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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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校訂蘇門四學士詞弁言
宋詞發展到了蘇軾,劃下一條大界綫。正如王灼所説:“東坡先生非心醉於音律者,偶爾作歌,指岀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筆者始知自振。”(《碧雞漫志》卷二)這些話表明,長短句歌詞在蘇氏以前,雖然也有很多好的作品,但在當時一般小市民階層中,卻瀰漫着柳永“淺近卑俗”的浪潮,格調是不够高的。蘇氏舉起大旗來,和柳七這一派對抗,因而創建了“清壯頓挫”的“豪放派”,使後來英雄豪傑之士,都對填詞發生莫大興趣,因而延長它的生命,直到今天。這是值得人們注意的。
秦觀、黄庭堅、晁補之、張耒四個作家,都是崇拜蘇氏的,所以當時號稱“蘇門四學士”。這四人在填詞方面,雖然因了各個性格的剛柔和造詣的深淺有所不同,而作爲蘇氏的羽翼,替詞界别開生面,則是各有其不朽功績的。這中間,秦氏最爲突出,開了後來所謂“婉約派”。雖然蘇氏曾譏誚過他,説什麽:“不意别後,公卻學柳七作詞!”(《高齋詩話》)究竟《淮海詞》的風格,和柳氏《樂章集》是迥乎不同的。張詞接近秦氏,可惜作品流傳太少!黄、晁二氏直接蘇氏傳統,卻也各自成家。補之説:黄詞“不是當行家語,自是著腔子唱好詩”(《能改齋漫録》卷十六)。這些話,也對,也不對。黄詞生新瘦硬,恰像他的詩;但它的骨子裏卻藴蓄着無窮意味;譬之喫橄欖,細嚼之後,舌頭上是要回甘的。晁詞沈咽悽壯,實爲辛棄疾所從岀。元好問把黄、晁二家和陳與義、辛棄疾並列,作爲蘇派的嫡傳(詳見《遺山文集》卷三十六《新軒樂府引》),是很有見解的。
這校訂本把四家合了起來,所搜版本、資料,也都用過一番心力。雖然還有一些問題難於解決,作爲研究北宋詞者的參考,可能有些幫助。宋人詞在句讀上也常有些出入,不能像後來訂詞律的弄得那麽死。這裏面確有不少養料,惟在讀者善於吸收而已。
一九五七年六月三日龍榆生重校於上海
[book_title]淮海居士長短句上
高郵 〔一〕 秦觀少游
望海潮廣陵懷古〔二〕
星分牛斗,疆連淮海,揚州萬井提封。花發路香,鶯啼人起,珠簾十里東風。〔三〕 豪俊氣如虹。曳照春金紫,飛蓋相從。巷入垂楊,畫橋南北翠煙中。 追思故國繁雄。有迷樓挂斗,月觀横空。紋錦製帆,明珠濺雨,寧論爵〔四〕 馬魚龍。往事逐孤鴻。但亂雲流水,縈帶離宫。最好揮毫萬字,一飲拚千鍾。
【校記】
〔一〕“高郵”二字,宋刊本《淮海居士長短句》(以下簡稱宋本)、明嘉靖張綖本《淮海長短句》(以下簡稱張本)皆無,依毛晉汲古閣《宋六十家詞》本《淮海詞》(以下簡稱毛本)補。
〔二〕宋本無題,依張、毛及清道光王敬之刊《淮海集》本(以下簡稱王本)補。
〔三〕“珠”張、毛、王本皆作“朱”,“東”皆作“春”,此从宋本。
〔四〕“爵”張、毛、王本皆作“雀”,此从宋本。
其二越州懷古〔一〕
秦峯蒼翠,耶溪瀟灑,千巖萬壑争流。鴛瓦雉城,譙門畫戟,蓬萊燕閣三休。天際識歸舟。泛五湖煙月,西子同游。茂草臺荒,苧蘿村冷,起閒愁。 何人覽古凝眸。悵朱顔易失,翠被難留。梅市舊書,蘭亭古墨,依稀風韻生秋。狂客鑑湖頭。有百年臺沼,終日夷猶。最好金龜换酒,相與醉滄洲。
【校記】
〔一〕宋本無題,依張、毛、王本補。
其三洛陽懷古〔一〕
梅英疏淡,冰澌溶洩,東風暗换年華。金谷俊游,銅駞巷陌,新晴細履平沙。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 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二〕 堪嗟。煙暝酒旗斜。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柰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校記】
〔一〕宋本無題,依張、毛、王本補。
〔二〕“是事”王本作“事事”。
其四 〔一〕
奴如飛絮,郎如流水,相沾便肯相隨。微月户庭,殘燈簾幕,悤悤共惜佳期。纔話暫分攜。早抱人嬌咽,雙淚紅垂。畫舸難停,翠幃輕别,兩依依。 别來怎表相思。有分香帕子,合數松兒。紅粉脆痕,青牋嫩約,丁寧莫遣人知。成病也因誰。更自言秋杪,親去無疑。但恐生時注著,合有分于飛。
【校記】
〔一〕張、毛、王本題作《别意》。
沁園春 〔一〕
宿靄迷空,膩雲籠日,晝景漸長。正蘭皋泥潤,誰家燕喜,蜜脾香少,觸處蜂忙。盡日無人簾幕挂,更風遞游絲時過牆。微雨後,有桃愁杏怨,紅淚淋浪。 風流寸心易感,但依依竚立,回盡柔腸。念小匳瑶鑑,重匀絳蠟,玉籠金斗,時熨沈香。柳下相將游冶處,便回首青樓成異鄉。相憶事,縱蠻牋萬疊,難寫微茫。
【校記】
〔一〕張、毛,王本題作《春思》。
水龍吟贈妓婁東玉〔一〕
小樓連遠〔二〕 横空,下窺繡轂雕鞍驟。朱〔三〕 簾半捲,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 玉佩丁東别後,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四〕 人依舊。
【校記】
〔一〕宋本無題,依張本補。“婁”毛、王本皆作“樓”。
〔二〕“遠”張、毛、王本皆作“苑”,此从宋本。
〔三〕“朱”張、毛、王本皆作“疏”,此从宋本。
〔四〕“向”毛本作“照”,此从宋本。
八六子 〔一〕
倚危亭,恨如芳草,淒淒〔二〕 剗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别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怎柰向歡娱漸隨流水,素絃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黄鸝又啼數聲。
【校記】
〔一〕毛本題作《春怨》。
〔二〕“淒淒”張、王本皆作“萋萋”,此从宋本。
風流子 〔一〕
東風吹碧草,年華换,行客老滄洲。見梅吐舊英,柳摇新緑,惱人春色,還上枝頭。寸心亂,北隨雲黯黯,東逐水悠悠。斜日半山,暝煙兩岸,數聲横笛,一葉扁舟。 青門同攜手,前歡記,渾似夢裏揚州。誰念斷腸南陌,回首西樓。算天長地久,有時有盡,柰何緜緜,此恨難〔二〕 休。擬待倩人説與,生怕人愁。
【校記】
〔一〕毛本題作《初春》。
〔二〕“難”原作“無”,係沿毛、王本之誤,依宋本改。
夢揚州
晚雲收,正柳塘煙雨初休。燕子未歸,惻惻輕寒如秋。小闌〔一〕 外東風輭,透繡幃花密香稠。江南遠,人何處,鹧鴣啼破春愁。 長記曾陪燕游。酬妙舞清歌,麗錦纏頭。殢酒困〔二〕 花,十載因誰淹留。醉鞭拂面歸來晚,望翠樓簾捲金鉤。佳會阻,離情正亂,頻夢揚州。
【校記】
〔一〕“闌”下疑奪“干”字,依律,此爲七句。
〔二〕“困”原作“爲”,宋本同,與下句“因誰”二字語複,依張、毛、王本改。
雨中花
指點虚無征路,醉乘斑虯,遠訪西極。看〔一〕 天風吹落,滿空寒白。玉〔二〕 女明星迎笑,何苦自淹塵域。正火輪飛上,霧捲煙開,洞觀金碧。 重重觀閣,横枕鼇峯,水面倒銜蒼石。隨處有奇香幽火,杳然難測。好是蟠桃熟後,阿環偷報消息。任青〔三〕 天碧海,一枝難遇,占取春色。
【校記】
〔一〕“看”原作“正”,宋本同,依毛本改。
〔二〕“白玉”宋本、張本、毛本皆誤合爲“皇”字,此依王本改。
〔三〕“任”原作“在”,誤,依況周頤校改。“任”下原無“青”字,宋本及張、毛本同,依王本補。
一叢花
年時今夜見師師,雙頰酒紅滋。疏簾半捲微燈外,露華上煙裊涼颸。簪髻亂拋,偎人不起,彈淚唱新詞。 佳期誰料久參差,愁緒暗縈絲。想應妙舞清歌罷,又還對秋色嗟咨。惟有畫樓,當時明月,兩處照相思。
鼓笛慢
亂花叢裏曾攜手,窮豔景,迷歡賞。到如今,誰把雕鞍鎖定,阻游人來往。好夢隨春遠,從前事不堪思想。念香閨正杳,佳懽未偶,難留戀,空惆悵。 永夜嬋娟未滿,歎玉樓幾時重上。那堪萬里,卻尋歸路,指陽關孤唱。苦恨東流水,桃源路欲回雙槳。仗何人,細與丁寧問呵,我如今怎向。
促拍滿路花
露顆添花色,月彩投窗〔一〕 隙。春思如中酒,恨無力。洞房咫尺,曾寄青鸞翼。雲散無蹤迹。羅帳春〔二〕 殘,夢回無處尋覓。 輕紅膩白,步步薰蘭澤。約腕金環重,宜裝飾。未知安否,一向無消息。不似尋常憶,憶後教人,片時存濟不得。
【校記】
〔一〕“窗”原作“霜”,誤,依宋本及張、毛、王本改。
〔二〕“春”原作“薰”,宋本、張本同。依明嘉靖本陳耀文《花草粹編》卷八改。
長相思 〔一〕
鐵甕城高,蒜山渡闊,干雲十二層樓。開尊待月,掩〔二〕 箔披風,依然燈火揚州。綺〔三〕 陌南頭。記歌名宛轉,鄉號温柔。曲檻俯清流,想花陰誰繫蘭舟。 念淒絶秦絃,感深荆賦〔四〕 ,相望幾許凝愁。勤勤〔五〕 裁尺素,柰雙魚難渡瓜洲。曉鑑堪羞,潘鬢點吴霜漸稠。幸于飛鴛鴦未老,不應同是悲秋。
【校記】
〔一〕《彊邨叢書》本《賀方回詞》亦有此首,調作《望揚州》。
〔二〕“掩”賀詞作“捲”,是。
〔三〕“綺”賀詞作“繡”。
〔四〕“賦”王本作“璞”,謂荆山之璞也,於義爲長。
〔五〕“勤勤”賀詞作“殷勤”。
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連〔一〕 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二〕 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三〕 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黄昏。
【校記】
〔一〕“連”毛本作“粘”。附注:“‘天粘衰草。’今本改‘粘’作‘連’,非也。韓文:‘洞庭漫汗,粘天無壁。’張祐詩:‘草色粘天鶗鴂恨。’山谷詩:‘遠水粘天吞釣舟。’邵博詩:‘平浪勢粘天。’趙文昇詞:‘玉關芳草粘天碧。’嚴次山詞:‘粘雲紅影傷千古。’葉夢得詞:‘浪粘天蒲桃漲緑。’劉行簡詞:‘山翠欲粘天。’劉叔安詞:‘暮煙細草粘天遠。’‘粘’字極工,且有出處。若作‘連天’,是小兒之語也。”
〔二〕“萬”張、毛、王本皆作“數”,此从宋本。
〔三〕“惹”毛本作“染”。
其二
紅蓼花繁,黄蘆葉亂,夜深玉露初零。霽天空闊,雲淡楚江清。獨棹孤篷小艇,悠悠過煙渚沙汀。金鉤細,絲綸慢捲,牽動一潭星。 時時横短笛,清風皓月,相與忘形。任人笑生涯泛梗飄萍。飲罷不妨醉臥,塵勞事有耳誰聽。江風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
其三
碧水驚〔一〕 秋,黄雲凝暮,敗葉零亂空堦。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陽近也,幾處處砧杵聲催。西窗下,風摇翠竹,疑是故人來。 傷懷,增悵望,新歡易失,往事難猜。問籬邊黄菊,知爲誰開。謾道愁須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憑闌久,金波漸轉,白露點蒼苔。
【校記】
〔一〕“驚”王本作“澄”,似較勝。
江城子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爲繫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爲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其二
南來飛燕北歸鴻。偶相逢,慘愁容。緑鬢朱顔重見兩衰翁。别後悠悠君莫問,無限事,不言中。 小槽春酒滴珠紅。莫悤悤,滿金鍾。飲散落花流水各西東。後會不知何處是,煙浪遠,暮雲重。
其三
棗花金釧約柔荑。昔曾攜,事難期。咫尺玉顔和淚鎖春〔一〕 閨。恰似小園桃與李,雖同處,不同枝。 玉笙初度顫鸞箆。落花飛,爲誰吹。月冷風高,此恨只天知。任是行人無定處,重相見,是何時。
【校記】
〔一〕“春”張、毛、王本皆作“金”,此从宋本。
滿園花
一向沈吟久,淚珠盈〔一〕 襟袖。我當初不合苦撋就。慣縱得軟頑,見底心先有。行待癡心守。甚捻著脈子,倒把人來僝僽。 近日來非常羅皂醜,佛也須眉皺。怎掩得衆人口。待收了孛羅,罷了從來斗。從今後,休道共我,夢見也不能得句。
【校記】
〔一〕“盈”原作“凝”,誤,依宋本及張、毛、王本改。“淚珠”王本作“珠淚”。
[book_title]淮海居士長短句中
高郵 秦觀少游
迎春樂
菖蒲葉葉知多少,惟有箇蜂兒妙。雨晴紅粉齊開了,露一點嬌黄小。 早是被曉風力暴,更春共斜陽俱老。怎得香香〔一〕 深處,作箇蜂兒抱。
【校記】
〔一〕“香香”張本作“花香”。注:“‘花香’原作‘香香’,恐是當時語。”毛本同。
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菩薩蠻
蛩〔一〕 聲泣露驚秋枕,羅幃淚溼鴛鴦錦。獨臥玉肌涼,殘更與恨長。 陰風翻翠幔,雨澀燈花暗。畢竟不成眠,鴉啼金井寒。
【校記】
〔一〕“蛩”原作“蟲”,張、毛本同,改从王本。
減字木蘭花
天涯舊恨,獨自淒涼人不問。欲見回腸,斷盡金鑪小篆香。 黛蛾長斂,任是春風吹不展。〔一〕 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
【校記】
〔一〕“春”張、毛、王本皆作“東”。“展”張、毛本皆作“轉”,誤,此从王本。
木蘭花 〔一〕
秋容老盡芙蓉院,草上霜花匀似翦。西樓促坐酒杯深,風壓繡簾香不捲。 玉纖慵整銀筝雁,紅袖時籠金鴨煖。歲華一任委西風,獨有春紅留醉臉。
【校記】
〔一〕毛本作《玉樓春》。
畫堂春
落紅鋪徑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園憔悴杜鵑啼,無柰春歸。 柳外畫樓獨上,凭闌手撚花枝。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
千秋歲 〔一〕
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亂,鶯聲碎。飄零疏酒盞,離别寬衣帶。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顔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校記】
〔一〕毛本題作《謫虔州日作》。“虔”當爲“處”之訛。
踏莎行郴州旅舍〔一〕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二〕 。
【校記】
〔一〕宋本及張、王本皆無題,依毛本補。
〔二〕張本注:“坡翁絶愛此詞尾兩句,自書於扇云:‘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釋天隱註《三體唐詩》,謂此二句實自‘沅湘日夜東流去,不爲愁人住少時’變化。然《 》之‘毖彼泉水,亦流於淇’,已有此意,秦公蓋出諸此。又《王直方詩話》載黄山谷惜此詞‘斜陽暮’意重,欲易之,未得其字。今《郴誌》遂作‘斜陽度’。愚謂此亦何害而病其重也。李太白詩:‘睠彼落日暮’,即‘斜陽暮’也。劉禹錫:‘烏衣巷口夕陽斜’,杜工部:‘山木蒼蒼落日嚑’,皆此意。别如韓文公《紀夢詩》:‘中有一人壯非少’,《石鼓歌》:‘安置妥帖平不頗’之類尤多,豈可亦謂之重耶?山谷當無此言;即誠出山谷,亦一時之言,未足爲定論也。”毛本除删去“亦一時之言”一句外,餘並同。
蝶戀花
曉日窺軒雙燕語,似與佳人,共惜春將暮。屈指豔陽都幾許,可無時霎閒風雨。 流水落花無問處,只有飛雲,冉冉來還去。持酒勸雲雲且住,憑君礙斷春歸路。
一落索
楊花終日〔一〕 飛舞,柰久長難駐。海潮雖是暫時來,卻有箇堪憑處。 紫府碧雲爲路,好相將歸去。肯如薄倖五更風,不解與花爲主。
【校記】
〔一〕“終日”下原有“空”字,張本同。按:此調前後闋首句皆六字,依毛本删。
醜奴兒 〔一〕
夜來酒醒清無夢,愁倚闌干。露滴輕寒,雨打芙蓉淚不乾。 佳人别後音塵悄,瘦盡難拚。明月無端,已過紅〔二〕 樓十二間。
【校記】
〔一〕毛本作《採桑子》,注:“元刻《醜奴兒》。”按:此首又見宋刊《山谷琴趣外篇》卷三。
〔二〕“紅”原作“西”,誤,依張、毛、王本改。
南鄉子
妙手寫徽真,水翦雙眸點絳脣。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顰。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醉桃源 〔一〕
碧天如水月如眉,城頭銀漏遲。緑波風動畫船移,嬌羞初見時。 銀燭暗,翠簾垂,芳心兩自知。楚臺魂斷曉雲飛,幽懽難再期。
【校記】
〔一〕宋本注:“以《阮郎歸》歌之,亦可。”張本注:“即《阮郎歸》。”
河傳
亂花飛絮,又望空鬭合,離人愁苦。那更夜來,一霎薄情風雨,暗掩將春色去。 籬枯壁盡因誰做。若説相思,佛也眉兒聚。莫怪爲伊,抵死縈腸惹肚,爲没教人恨處。
其二
恨眉醉眼。甚輕輕覰著,神魂迷亂。常記那回,小曲闌干西畔,鬢雲鬆,羅襪剗。 丁香笑吐嬌無限。語軟聲低,道我何曾慣。雲雨未諧,早被東風吹散,悶損〔一〕 人,天不管。
【校記】
〔一〕“悶損”王本作“瘦殺”。
浣溪沙 〔一〕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二〕 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挂小銀鉤。
【校記】
〔一〕毛本注:“此首或刻歐陽永叔。”
〔二〕“似”原作“是”,誤,依宋本及張、毛、王本改。
其二〔一〕
香靨凝羞一笑開,柳腰如醉煖相挨,日長春困下樓臺。 照水有情聊整鬢,倚闌無緖更兜鞋。眼邊牽恨〔二〕 懶歸來。
【校記】
〔一〕毛本注:“亦刻歐陽永叔。”
〔二〕“恨”原作“繫”,依張、毛、王本改。
其三
霜縞同心翠黛〔一〕 連,紅綃四角綴金錢,惱人香爇是龍涎。 枕上忽收疑是夢,燈前重看不成眠。又還一段惡因緣。
【校記】
〔一〕“黛”原作“帶”,依張、毛、王本改。
其四
脚上鞋兒四寸羅,脣邊朱粉一櫻多,見人無語但回波。 料得有心憐宋玉,只應無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共伊麽。
其五〔一〕
錦帳重重捲暮霞,屏風曲曲鬭紅牙,恨人何事苦離家。 枕上夢魂飛不去,覺來紅日又西斜。滿庭芳草襯殘花。
【校記】
〔一〕毛本注:“或刻張子野。”
如夢令 〔一〕
門外鴉啼楊柳,春色著人如酒。睡起熨沈香,玉腕不勝金斗。消瘦,消瘦,還是褪花時候。
【校記】
〔一〕毛本作《憶仙姿》。
其二
遥夜沈沈如水,風緊驛亭深閉。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
其三
幽夢悤悤破後,妝粉亂紅〔一〕 霑袖。遥想酒醒來,無奈玉銷花瘦。回首,回首,繞岸夕陽疏柳。
【校記】
〔一〕“紅”原作“痕”,誤同張本,依毛本改。
其四〔一〕
樓外殘陽紅滿,春入柳條將半。桃李不禁風,回首落英無限。腸斷,腸斷,人共楚天俱遠。
【校記】
〔一〕毛本注:“或刻晏叔原。”
其五〔一〕
池上春歸何處,滿目落花飛絮。孤館悄無人,夢斷月堤歸路。無緖,無緖,簾外五更風雨。
【校記】
〔一〕毛本注:“或刻周美成。”
阮郎歸
褪〔一〕 花新緑漸團枝,撲人風絮飛。鞦韆未拆水平堤,落紅成地衣。〔二〕 游蝶困,乳鶯啼。怨春春怎知。日長早被酒禁持,那堪更别離。
【校記】
〔一〕“褪”原作“退”,宋本同,依張、毛、王本改。
〔二〕“拆”原作“坼”,“紅”原作“花”,皆誤,依宋本及張、毛本改。
其二
宫腰裊裊翠鬟鬆,夜堂深處逢。無端銀燭殞秋風,靈犀得暗通。 身有限,恨無窮。星河沈曉空。隴頭流水各西東,佳期如夢中。
其三
瀟湘門外水平鋪,月寒征棹孤。紅妝飲罷少踟蹰,有人偷向隅。 揮玉筯,灑真珠。梨花春雨餘。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一〕 無。
【校記】
〔一〕“已”張、毛、王本皆作“也”,此从宋本。
其四〔一〕
湘天風雨破寒初,深沈庭院虚。麗譙吹罷小單于,迢迢清夜徂。 鄉夢斷,旅魂孤。峥嶸歲又除。衡陽猶有雁傳書,郴陽和雁無。
【校記】
〔一〕此首亦見張先詞。
滿庭芳詠茶〔一〕
北苑研膏,方圭圓璧,萬里名動〔二〕 京關。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煙。尊俎風流戰勝,降春睡開拓愁邊。纖纖捧,香泉濺乳,金縷鷓鴣斑。 相如方病酒,一觴一詠,賓有羣賢。便扶起燈前,醉玉頽山。搜攪〔三〕 胸中萬卷,還傾動三峽詞源。歸來晚,文君未寢,相對小妝殘。
【校記】
〔一〕原本無題,依張本補。毛本注:“或刻黄山谷。”按:宋刊《山谷琴趣外篇》卷一有此首。
〔二〕“萬里名動”原作“名動萬里”,誤,依宋本及張、毛、王本改。
〔三〕“攪”宋本、張本皆作“攬”,此从毛、王本。
其二〔一〕
曉色雲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古〔二〕 臺芳榭,飛燕蹴紅英。舞困榆錢自落,鞦韆外緑水橋平。東風裏,朱門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樂處,珠鈿翠蓋,玉轡紅纓。漸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凭欄久,疏煙淡日,寂寞下蕪城。
【校記】
〔一〕宋本注:“此詞正少游所作,人傳王觀撰,非也。”張本同。
〔二〕“古”張、毛、王本皆作“高”,此从宋本。
其三茶詞〔一〕
雅燕飛觴,清譚揮麈,使君高會羣賢。密雲雙鳳,初破縷金團。窗外鑪煙似動,開缾試一品奔泉。〔二〕 輕淘起,香生玉乳,雪濺紫甌圓。 嬌鬟,宜美眄,雙擎翠袖,穩步紅蓮。坐中客,翻愁酒醒歌闌。點上紗籠畫燭,花驄弄月影當軒。頻相顧,餘懽未盡,欲去且留連。
【校記】
〔一〕原本無題,依宋本及張本補。
〔二〕“缾”張、毛本皆作“尊”,此从宋本。“奔”宋本、張本皆作“香”,改从毛、王本。
桃源憶故人 〔一〕
玉樓深鎖薄情種,清夜悠悠誰共。羞見枕衾鴛鳳,悶即和衣擁。 無端畫角嚴城動,驚破一番新夢。窗外月華霜重,聽徹梅花弄。
【校記】
〔一〕毛本作《虞美人影》,此从宋本及張、王本。
[book_title]淮海居士長短句下
高郵 秦觀少游
調笑令十首并詩 〔一〕
王昭君
詩曰
漢宫選女適單于,明妃斂袂登氈車。玉容寂寞花無主,顧影低徊泣路隅。行行漸入陰山路,目送〔二〕 征鴻入雲去。獨抱琵琶恨更深,漢宫不見空回顧。
曲子
回顧,漢宫路,捍〔三〕 撥檀槽鸞對舞。玉容寂寞花無主,顧影偷彈玉筯。未央宫殿知何處,目送征鴻南去。
右一〔四〕
【校記】
〔一〕原無“十首并詩”四字,依宋本及張本補。
〔二〕“送”原作“斷”,係沿毛本之誤,依宋本及張、王本改。
〔三〕“捍”原作“桿”,係沿宋本之誤,依張、毛、王本改。
〔四〕“右一”原作“其二”,依宋本改。
樂昌公主
詩曰
金陵往昔帝王州,樂昌主第最風流。一朝隋兵到江上,共抱恓恓去國愁。越公萬騎鳴簫〔一〕 鼓,劍擁玉人天上去。空攜破鏡望紅塵,千古江楓籠輦路。
曲子
輦路,江楓古,樓上吹簫人在否。菱花半璧香塵汙,往日繁華何處。舊歡新愛誰爲〔二〕 主,啼笑兩難分付。
右二〔三〕
【校記】
〔一〕“簫”原作“笳”,張、毛、王本同,改从宋本。
〔二〕“爲”宋本作“是”,此从張、毛、王本。
〔三〕原作“其三”,依宋本改。
崔徽
詩曰
蒲中有女號崔徽,輕似南山翡翠兒。使君當日最寵愛,坐中對客常擁持。一見裴郎心似醉,夜解羅衣與門吏。西門寺裏樂未央,樂府至今歌翡翠。
曲子
翡翠,好容止,誰使庸奴輕點綴。裴郎一見心如醉,笑裏偷傳心〔一〕 意。羅衣深夜與門吏,暗結城西幽會。
右三〔二〕
【校記】
〔一〕“心”張、毛、王本皆作“深”。
〔二〕原作“其四”,依張本改。
無雙
詩曰
尚書有女名無雙,蛾眉如畫學新妝。伊家仙客最明俊,〔一〕 舅母惟只呼王郎。尚書往日先曾〔二〕 許,數載暌違今復遇。聞説襄江二十年,當時未必輕相慕。
曲子
相慕,無雙女,當日尚書先曾許。王郎明俊神仙侣,腸斷别離情苦。數年暌恨今復〔三〕 遇,笑指襄江歸去。
右四〔四〕
【校記】
〔一〕“伊”原作“姊”,“俊”原作“秀”,並依張、毛、王本改。
〔二〕“先曾”原作“曾先”,誤,依張、毛、王本改。
〔三〕“復”王本作“重”。
〔四〕原作“其五”,依張本改。
灼灼
詩曰
錦城春煖花欲飛,灼灼當庭舞柘枝。相君上客河東秀,自言那得旁人知。妾願身爲梁上燕,朝朝暮暮長相見。雲收月墮海沈沈,淚滿紅綃寄腸斷。
曲子
腸斷,繡簾捲,妾願身爲梁上燕,朝朝暮暮長相見,莫遣恩遷情變。紅綃粉淚知何限,萬古空傳遺怨。
右五〔一〕
【校記】
〔一〕原作“其六”,依張本改。
盼盼
詩曰
百尺樓高燕子飛,樓上美人顰翠眉。將軍一去音容遠,只有年年舊燕歸。春風昨夜來深院,春色依然人不見。只餘明月照孤眠,回〔一〕 望舊恩空戀戀。
曲子
戀戀,樓中燕,燕子樓空春日〔二〕 晚。將軍一去音容遠,空鎖樓中深怨。春風重到人不見,十二闌干倚徧。
右六〔三〕
【校記】
〔一〕“回”原作“唯”,誤,依張、毛、王本改。
〔二〕“日”原作“色”,誤,依張、毛、王本改。
〔三〕原作“其七”,依張本改。
崔鶯鶯
詩曰
崔家有女名鶯鶯,未識春光〔一〕 先有情。河橋兵亂依蕭寺,紅愁緑慘〔二〕 見張生。張生一見春情重,明月拂牆花影動。夜半紅娘擁抱來,脈脈驚魂若春夢。
曲子
春夢,神仙洞,冉冉拂牆花樹動。西廂待月知誰共,更覺玉人情重。紅娘深夜行雲送,困嚲釵横金鳳。
右七〔三〕
【校記】
〔一〕“光”原作“風”,依張、毛、王本改。
〔二〕“紅愁緑慘”原作“怨紅愁緑”,依張、毛、王本改。
〔三〕原作“其八”,依張本改。
採蓮
詩曰
若耶溪邊天氣秋,採蓮女兒溪岸頭。笑隔荷花共人語,煙波渺渺蕩輕舟。數聲水調紅嬌晚,棹轉舟回笑人遠。腸斷誰家游冶郎,盡日踟蹰臨柳岸。
曲子
柳岸,水清淺,笑折荷花呼女伴。盈盈日照新妝面,水調空傳幽怨。扁舟日暮笑聲遠,對此令人腸斷。
右八〔一〕
【校記】
〔一〕原作“其九”,依張本改。
煙中怨
詩曰
鑑湖樓閣與雲齊,樓上女兒名阿溪。十五能爲綺麗句,平生未解出幽閨。謝郎巧思詩裁翦,能使佳人動幽怨。瓊枝璧月結芳期,斗帳雙雙成眷戀。
曲子
眷戀,西湖岸,湖面〔一〕 樓臺侵雲漢。阿溪本是飛瓊伴,風月朱扉斜掩。謝郎巧思詩裁翦,能動芳懷幽怨。
右九〔二〕
【校記】
〔一〕“面”原作“岸”,誤,依張、毛、王本改。
〔二〕原作“其十”,依張本改。
離魂記
詩曰
深閨女兒嬌復癡,春愁春恨那復知。舅兄唯有相拘意,暗想花心臨别時。離舟欲解春江暮,冉冉香魂逐君去。重來兩身復一身,夢覺春風話心素。
曲子
心素,與誰語,始信别離情最苦。蘭舟欲解春江暮,精爽隨君歸去。異時攜手重來處,夢覺春風庭户。
右十〔一〕
【校記】
〔一〕原缺,依張本補。
虞美人
高城望斷塵如霧,不見聯驂處。夕陽村外小灣頭,只有柳花無數送歸舟。 瓊枝玉樹頻相見,只恨離人遠。欲將幽恨〔一〕 寄青樓,争奈無情江水不西流。
【校記】
〔一〕“恨”原作“事”,依張、毛、王本改。
其二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爲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爲君沈醉又何妨,祇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其三
行行信馬横塘畔,煙水秋平岸。緑荷多少夕陽中,知爲阿誰凝恨背西風。 紅妝艇〔一〕 子來何處,蕩槳偷相顧。鴛鴦驚起不無愁,柳外一雙飛去卻回頭。
【校記】
〔一〕“艇”原作“船”,誤,依張、毛、王本改。
點絳脣桃源〔一〕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 煙水茫茫,回首〔二〕 斜陽暮。山無數,亂紅如雨,不記來時路。
【校記】
〔一〕原本無題,依張、毛、王本補。毛本注:“或刻蘇子瞻。”
〔二〕“回首”原作“千里”,係沿張本之誤,依毛、王本改。
其二
月轉烏啼,畫堂宫徵生離恨。美人愁悶,不管羅衣褪。 清淚斑斑,揮斷柔腸寸。瞋人問,背燈偷揾,拭盡殘妝粉。
品令
幸自得,一分索强教人難喫。好好地惡了十來日。恰而今,較些不。 須管啜持教笑,又也何須肐織。衠倚賴臉兒得人惜。放軟頑,道不得。
其二
掉又懼,天然个品格於中壓一。簾兒下時把鞋兒踢。語低低,笑咭咭。 每每秦樓相見,見了無限〔一〕 憐惜。人前强不欲相沾識。把不定,臉兒赤。
【校記】
〔一〕“限”原作“門”,誤,依張、毛、王本改。
南歌子贈陶心兒〔一〕
玉漏迢迢盡,銀潢淡淡横。夢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鄰雞催起怕天明。 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水邊燈火漸人行,天外一鉤殘月帶三星。
【校記】
〔一〕原本無題,依毛本補。
其二
愁鬢香雲墜,嬌眸水玉裁。月屏風幌爲誰開,天外不知音耗百般猜。 玉露沾庭砌,金風動琯灰。相看有似夢初回,只恐又拋人去幾時來。
其三
香墨彎彎畫,燕脂淡淡匀。揉藍衫子杏黄裙,獨倚玉闌無語點檀脣。 人去空流水,花飛〔一〕 半掩門。亂山何處覓行雲,又是一鉤新月照黄昏。
【校記】
〔一〕“花飛”原作“飛花”,誤,依張、毛、王本改。
臨江仙
千里瀟湘挼〔一〕 藍浦,蘭橈昔日曾經。月高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 獨倚危檣〔二〕 情悄悄,遥聞妃瑟泠泠。新聲含盡古今情。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
【校記】
〔一〕“挼”原作“接”,係沿毛本之誤。“挼藍”形容浦水之深色,依宋本及張本改。
〔二〕“檣”原作“樓”,張、毛、王本皆同,改从宋本。
其二
髻子偎人嬌不整,眼兒失睡微重。尋思模樣早惺〔一〕 忪。斷腸攜手,何事太悤悤。 不忍殘紅猶在臂,翻疑夢裏相逢。遥憐南埭上孤篷。夕陽流水,紅滿淚痕中。
【校記】
〔一〕“惺”原作“心”,宋本及張、毛本皆同,改从王本。
好事近夢中作
春〔一〕 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黄鸝千百。 飛雲當面化龍蛇,夭矯轉空碧。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
東坡跋尾〔二〕
供奉官莫君沔官湖南,喜從遷客游,尤爲吕元鈞所稱。又能誦少游事甚詳,爲予誦此詞至流涕,乃録本使藏之。
魯直跋少游好事近
少游醉臥古藤下,誰與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斷腸句,只今惟有賀方回。
【校記】
〔一〕“春”王本作“山”,此从宋本及張、毛本。
〔二〕原無“尾”字,張本同,依宋本補。
[book_title]淮海居士長短句補遺
龍榆生校録
搗練子
心耿耿,淚雙雙,皎月清風冷透窗。人去秋來宫漏永,夜深無語對銀缸。
録自明嘉靖刊本陳耀文《花草粹編》卷一。又見閔映璧校訂本《草堂詩餘》卷一,“皎月”作“皓月”,王輯本同。
憶王孫
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黄昏,雨打梨花空閉門。
録自《草堂》卷一,亦見王輯。汲古閣本宋黄昇《花菴絶妙詞選》卷七以爲李重元作,“空閉門”作“深閉門”。
如夢令
門外緑陰千頃,兩兩黄鸝相應。睡起不勝情,行到碧梧金井。人静,人静,風弄一枝花影。
録自毛本《淮海詞》,原作《憶仙姿》,注:“此二闋舊本逸。”亦見《草堂》卷一及王輯。《花菴》卷八以爲曹元寵(組)作,《粹編》卷一同,“風弄”作“風動”。
其二
鶯嘴啄花紅溜,燕尾點波緑皺。指冷玉笙寒,吹徹小梅春透。依舊,依舊,人與緑楊俱瘦。
録自毛本,亦見王輯。《粹編》卷一以爲黄魯直(庭堅)作。
宴桃源
去歲迷藏花柳,恰恰如今時候。心緖幾曾歡,贏得鏡中消瘦。生受,生受,更被養娘催繡。
録自毛本《山谷詞》最末一首附注,亦見王輯。
昭君怨
隔葉乳鴉聲軟,啼斷日斜陰轉。楊柳小腰肢,畫樓西。 役損風流心眼,眉上新愁無限。極目送雲行,此時情。
録自毛本,原題《春日寓意》,附注:“舊刻趙長卿。”檢汲古閣《宋六十家詞》本趙氏《惜香樂府》無此首。亦見王輯。
生查子
眉黛遠山長,新柳開青眼。樓閣斷霞明,羅幕春寒淺。 杯嫌玉漏遲,燭厭金刀翦。月色忽飛來,花影和簾捲。
録自毛本,原注:“時刻不載。”又見清朱彝尊《詞綜》卷六及王輯。
浣溪沙
青杏園林煮酒香,佳人初試薄羅裳。柳絲摇曳燕飛忙。 乍雨乍晴花易老,閒愁閒悶日偏長。爲誰消瘦減容光。
録自《草堂》卷一,亦見王輯。
菩薩蠻
金風蔌蔌驚黄葉,高樓影轉銀蟾匝。夢斷繡簾垂,月明烏鵲飛。 新愁知幾許,欲似絲千縷。雁已不堪聞,砧聲何處邨。
録自毛本,原注:“時刻不載。”亦見王輯,“絲”作“柳”,依《草堂》卷一改。
憶秦娥
暮雲碧,佳人不見愁如織。愁如織,兩行征雁,數聲羌笛。 錦書難寄西飛翼,無言只是空相憶。空相憶,紗窗月澹,影雙人隻。
録自《詞綜》卷六,亦見王輯。
阮郎歸
春風吹雨繞殘枝,落花無可飛。小池寒緑欲生漪,雨晴還日西。 簾半捲,燕雙歸,諱愁無奈眉。翻身整頓著殘棋,沈吟應劫遲。
録自享帚精舍刊本宋曾慥《樂府雅詞拾遺》卷下。亦見《草堂》卷一及王輯。
畫堂春
東風吹柳日初長,雨餘芳草斜陽。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損紅妝。 寶篆煙消鸞鳳,畫屏雲鎖瀟湘。暮寒微透薄羅裳,無限思量。
録自《粹編》卷四,原注:“《山谷集》有。”又見《花菴》卷四、《草堂》卷一及毛本、王輯。毛本注“或刻山谷年十六作”,文字亦稍有異同。據近人趙萬里輯本宋楊偍《古今詞話》:“少游《畫堂春》:‘雨餘芳草斜陽,杏花零落燕泥香’之句,善於狀景物。至於‘香篆暗銷鸞鳳,畫屏縈遶瀟湘’二句,便含蓄無限思量意思,此其有感而作也。”似此首當屬秦作無疑。
海棠春
流鶯窗外啼聲巧,睡未足,把人驚覺。翠被曉寒輕,寶篆沈煙裊。 宿酲未解宫娥報,道别院笙歌會早。試問海棠花,昨夜開多少。
録自《粹編》卷四。毛本注:“舊刻不載。”亦見王輯。《雅詞拾遺》有此詞,不注作者姓氏。
眼兒媚
樓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欄干。一雙燕子,兩行歸雁,畫角聲殘。 綺窗人在東風裏,無語對春閒。也應似舊,盈盈秋水,澹澹春山。
録自《草堂》卷一,亦見王輯。《雅詞拾遺》卷下以爲左與言(譽)作,“斜月”作“新月”,“無語”作“灑淚”。《粹編》卷四亦以爲左作,并注“玉照新志”及“與張濃”等字。
桃源憶故人
碧紗影弄東風曉,一夜海棠開了。枝上數聲啼鳥,妝點知多少。 妒雲恨雨腰肢裊,眉黛不堪重掃。薄倖不來春老,羞帶宜男草。
録自《草堂》卷一。毛本注:“時刻不載。”亦見王輯。《粹編》卷四列在少游“玉樓深鎖薄情種”與山谷“碧天露洗春容浄”二首之間,下注“詩餘”二字。
柳梢青
岸草平沙,吴王故苑,柳裊煙斜。雨後寒輕,風前香軟,春在梨花。 行人一棹天涯,酒醒處、殘陽亂鴉。門外鞦韆,牆頭紅杏,深院誰家。
録自《粹編》卷四。亦見《草堂》卷一及王輯。《花菴》卷九以爲僧仲殊(揮)作,“紅杏”作“紅粉”。
醉鄉春謫藤州作
唤起一聲人悄,衾冷夢寒窗曉。瘴雨過,海棠開,春色又添多少。 社瓮釀成微笑,半破癭瓢共舀。覺傾倒,急投牀,醉鄉廣大人間小。
録自《粹編》卷四,原注:“冷齋夜話。”毛本缺調名,下注:“少游謫藤州,一日醉野人家,作此詞。本集不載,見于地志。或不識舀字,妄改,可笑。”“癭”作“椰”。亦見《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引《冷齋夜話》及王輯,“衾冷”作“衾暖”,“半破”作“半缺”。
西江月
愁黛顰成月淺,啼妝印得花殘。只消鴛枕夜來閒,對鏡心情便懶。 醉帽簷頭風細,征衫袖口香寒。緑江春水寄書難,攜手佳期又晚。
録自《粹編》卷四,“對鏡”誤作“時鏡”。
南歌子贈東坡侍妾朝雲
靄靄凝春態,溶溶媚曉光。何期容易下巫陽,祗恐使君前世是襄王。 暫爲清歌駐,還因暮雨忙。瞥然歸去斷人腸,空使蘭臺公子賦高唐。
録自《粹編》卷五,原注:“靄靄,《詞話》作洩洩。使君,《雌黄》作翰林。”亦見武英殿聚珍版本宋袁文《甕牖閒評》卷五及王輯,“凝”作“迷”,“何期”作“不應”,“使君”作“翰林”,“歸”作“飛”。
其二
夕露霑芳草,斜陽帶遠村。幾聲殘角起譙音,撩亂栖鴉飛舞鬧黄昏。 天共高城遠,香餘繡被温。客程常是可銷魂,怎向人心頭横著箇人人。
《粹編》卷五列此首於“靄靄凝春態”與“樓迥迷雲日”二首之間,應爲一人之作。
其三
樓迥迷雲日,谿深漲曉沙。年來憔悴費鉛華,樓上一天春思浩無涯。 羅帶寬腰素,真珠溜臉霞。海棠開盡柳飛花,薄倖只知游蕩不思家。
録自《粹編》卷五。亦見《雅詞拾遺》卷下及王輯,“曉”作“晚”,“盡”作“過”。
夜游宫
何事東君又去,空滿院落花飛絮。巧燕呢喃向人語,何曾解,説伊家些子事。 況是傷心緖,念箇人久成暌阻。一覺相思夢回處,更那堪聞杜宇。
録自《粹編》卷六。
鷓鴣天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 無一語,對芳尊,安排腸斷到黄昏。甫能炙得鐙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
録自《粹編》卷五。毛本注:“舊刻逸。”亦見《草堂》卷二及王輯,“枝”作“枕”。
蝶戀花
鐘送黄昏雞報曉。昏曉相催,世事何時了。萬苦千愁人自老,春來依舊生芳草。 忙處人多閒處少。閒處光陰,幾箇人知道。獨上小樓雲杳杳,天涯一點青山小。
録自《粹編》卷七,題作《感舊》。亦見《草堂》卷三及王輯。《花菴》卷三以爲王晉卿(詵)作,“萬苦”作“萬恨”,“小樓”作“高樓”。
其二
曉日窺軒雙燕語。似與佳人,共惜春將暮。屈指豔陽都幾許,可無時霎閒風雨。 流水落花無問處。只有飛雲,冉冉來還去。持酒勸雲雲且住,憑君礙斷春歸路。
録自《粹編》卷七,原次“鐘送黄昏雞報曉”一首之後,注:“前人集。”
木蘭花慢
過秦淮曠望,迥瀟灑,絶纖塵。愛清景風蛩,吟鞭醉帽,時度疏林。秋來政情味澹,更一重煙水一重雲。千古行人舊恨,盡應分付今人。 漁邨,望斷衡門。蘆荻浦,雁先聞。對觸目淒涼,紅凋岸蓼,翠減汀蘋。憑高正千嶂黯,便無情到此也銷魂。江月知人念遠,上樓來照黄昏。
録自《粤雅堂叢書》本宋趙聞禮《陽春白雪》卷一。亦見王輯。
青門飲贈妓
風起雲間,雁横天末,嚴城畫角,梅花三奏。塞草西風,凍雲籠月,窗外晓寒輕透。人去香猶在,孤衾長閒餘繡。恨與宵長,一夜薰鑪,添盡香獸。 前事空勞回首。雖夢斷春歸,相思依舊。湘瑟聲沈,庾梅信斷,誰念畫眉人瘦。一句難忘處,怎忍靠耳邊輕咒。任人攀折,可憐又學,章臺楊柳。
録自《粹編》卷十二。
金明池
瓊苑金池,青門紫陌,似雪楊花滿路。雲日澹,天低晝永,過三點兩點細雨。好花枝半出牆頭,似悵望芳草王孫何處。更水繞人家,橋當門巷,燕燕鶯鶯飛舞。 怎得東君長爲主。把緑鬢朱顔,一時留住。佳人唱金衣莫惜,才子倒玉山休訴。況春來倍覺傷心,念故國多情,新年愁苦。縱寶馬嘶風,紅塵拂面,也則尋芳歸去。
録自《草堂》卷五。亦見王輯,“飛舞”作“對舞”,“怎”誤作“乍”,“多情”作“情多”,“也則”作“也只”。
後記
《淮海詞》的本子,我們現在所能見到的,要算三卷本的《淮海居士長短句》爲最好。這個本子是在宋乾道間(公元一一六五至一一七三)杭州刻《淮海集》時附在後面的。它的結集,當然比較早而可靠的成分多。現在故宫博物院和吴縣吴湖帆各藏一個殘本。葉恭綽先生曾把這兩個殘本配合起來,加上一些鈔補葉,攝影精印行世。可惜這影印本,目前也很難買到了!根據葉氏《淮海詞經見各本概要表》,他所見到的,還有明嘉靖己亥(一五三九)張綖武昌刻本、萬曆戊午(一六一八)李之藻高郵刻本、明末段斐君杭州刻本、清康熙辛亥(一六七一)黄儀校本(用毛本校,分上、中、下三卷,有據宋刊《琴趣》的話。這宋刊《淮海琴趣》,已經看不到了!)、乾隆間《四庫全晝》集部《淮海集》寫本、道光丁酉(一八三七)王敬之高郵刻本、同治癸酉(一八七三)秦元慶石公秦氏家塾刻本(一九二二)、朱祖謀上海刻本(實是在南京刻的《彊村叢書》本),這都是由三卷本《淮海長短句》的系統而來的。各本都存詞七十七首,次序也相同。只李、段、秦三本卻有附十七首,三首重見;王本合三卷爲一卷,附補遺二十三首而已。
另有明毛晉常熟刻本(即汲古閣《宋六十家詞》本)。《四庫全書》詞曲類寫本,都作《淮海詞》一卷,詞八十七首。依毛氏跋語,説秦詞“從無的本。余既訂訛搜逸,共得八十七調,集爲一卷”。似乎這個本子是由他輯録而成。但各本所傳的七十七首,毛本一無遺漏,即如誤合“白玉”兩字爲“皇”字,亦沿各本之訛。又《滿庭芳》“曉色雲開”作“晚色雲開”。附注:“今本誤作‘晚兔雲開’,不通。維揚張紞刻《詩餘譜》以意改‘兔’爲‘見’,亦非。按《花菴詞選》作‘晚色雲開’,今從之。”照這段話看來,他不但没有見到過宋刊本,連張綖的本子也不曾看過。還有增出的十首,常是注上“舊刻不載”、“時刻不載”等字樣,不知他所説的“舊刻”和“時刻”究竟是些什麽本子?根據各本對勘的結果,大概他還是採取當日流傳的三卷本,再依各調的字數長短,重新編排一下,加上在别種選本和宋人筆記中鈔撮得來的,湊在一起,换個名稱叫“淮海詞”而已。過去官僚地主以及由官府主持編纂校刻的東西,多假手於一般文人,而文人又多半抱着敷衍的態度去搞,所以這一類的本子,可靠的程度很低。
彊邨本係用曹元忠傳録黄丕烈依宋刊殘帙(即吴湖帆藏本)的舊鈔本,還保存着三卷本的本來面目。但也還有一些錯誤。今依兩個殘宋本和張、毛、王諸本,逐一勘定,或者可以作爲一個比較完善的本子。王敬之翻刻本附有補遺,於各書輯得詞二十三首。現在我又從《花草粹編》續得五首,並依篇幅長短,重行編排次序,供給研讀秦詞者的參考。
一九五六年一月十日龍榆生記
[book_title]淮海居士長短句參考資料輯
傳記
秦觀字少游,一字太虚,揚州高郵人。少豪雋,慷慨溢於文詞。舉進士,不中。强志盛氣,好大而見奇。讀兵家書,與己意合。 見蘇軾於徐,爲賦《黄樓》。軾以爲有屈、宋才。又介其詩於王安石,安石亦謂清新似鮑、謝。軾勉以應舉爲親養,始登第,調定海主簿,蔡州教授。元祐初,軾以“賢良方正”薦於朝,除太學博士,校正秘書省書籍,遷正字,而復爲兼國史院編修官。上日有硯、墨、器、幣之賜。 紹聖初,坐黨籍,出,通判杭州。以御史劉拯論其增損實録,貶監處州酒税。使者承風望指,候伺過失。既而無所得,則以謁告寫佛書爲罪,削秩,徙郴州,繼編管横(原作“黄”,依殿本改)州,又徙雷州。 徽宗立,復宣德郎,放還。至藤州,出游華光亭,爲客道夢中長短句,索水欲飲,水至,笑視之而卒。先自作挽詞,其語哀甚,讀者悲傷之。年五十三。有《文集》四十卷。觀長於議論,文麗而思深。及死,軾聞之,歎曰:“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豈復有斯人乎?”弟覿字少章,覯字少儀,皆能文。
右録自商務印書館影元刊元脱脱《宋史》卷四百四十四《文苑》六。
淮海先生年譜簡編
先生姓秦氏,名觀,字太虚,改字少游,别號邗溝居士,學者稱淮海先生。先世居江南,中徙揚州,爲高郵州武寧鄉左廂里人。大父承議公諱某。父元化公諱某,師事胡安定先生瑗,有聲太學。母戚氏。
宋仁宗皇祐元年己丑
承議公赴官南康,道出九江,先生生。
至和元年甲午
先生六歲,始入小學。父元化公游太學,歸覲,言太學人物之盛,數稱海陵王君觀高才力學,遂以其名名先生。
嘉祐八年癸卯
先生十五歲。父元化公卒。
英宗治平四年丁未
先生十九歲。娶潭州寧鄉主簿徐成甫女,名文美。
神宗熙寧三年庚戌
先生二十二歲。叔父定登葉祖洽榜進士第,授會稽尉。
熙寧七年甲寅
先生二十六歲。聞蘇公軾爲時文宗,欲往游其門,未果。會蘇公自杭倅移知密州,道經揚州。先生預作公筆語,題於一寺中。公見之,大驚。及晤孫莘老,出先生詩詞數百篇,讀之,乃歎曰:“向書壁者必此郎也。”遂結神交。
熙寧九年丙辰
先生二十八歲。同孫莘老、參寥子訪漳南老人於歷陽之惠濟院,浴湯泉,游龍洞,謁項羽廟,得詩三十首,《湯泉賦》一篇。
熙寧十年丁巳
先生二十九歲。謁蘇公軾於彭城,贈以詩。
元豐元年戊午
先生三十歲。舉鄉貢,報罷,退居高郵,作《黄樓賦》。
元豐二年己未
先生三十一歲。將如越,省大父承議公及叔父定於會稽。會蘇公軾自徐州徙知湖州,遂與偕行,過無錫,游惠山。又會於松江。至吴興,泊西觀音院。别蘇公,至德清,道中作詩還寄。遂如越。聞軾下詔獄,渡江至吴興問訊。復過杭州,同參寥子月夜游風篁嶺,謁辨才於潮音堂,作《龍井題名記》及《龍井記》。東游鑑湖,謁禹廟,憇蓬萊閣,與領越州程公闢相得歡甚。作《會稽唱和詩序》、《會稽懷古》諸詞。歲暮還高郵,除夕抵家。
元豐三年庚申
先生三十二歲。蘇公弟轍將赴高安,過高郵。先生相從兩日,送至邵伯埭,贈詩而還。時黄魯直爲先生寫《龍井》、《雪齋》兩記,先生寓書參寥子,寄錢唐僧勒石。
元豐四年辛酉
先生三十三歲。叔父定自會稽得替,便道取疾入京改官。先生侍承議公還高郵,與弟覿、覯習制科之文。秋應省試,西行赴京師。
元豐五年壬戌
先生三十四歲。應禮部試,罷歸。太父承議公卒。
元豐七年甲子
先生三十六歲。蘇公軾書薦先生於王荆公安石。先生自次詩文爲十卷,號《淮海閒居集》。
元豐八年乙丑
先生三十七歲。登焦蹈榜進士第。 先生慕馬少游之爲人,改字少游,陳無己師道爲作《字序》。 除定海主簿,調蔡州教授。奉母夫人赴蔡州。
哲宗元祐元年丙寅
先生三十八歲。在蔡州。蘇公軾與鮮于公侁以“賢良方正”薦先生於朝。
元祐二年丁卯
先生三十九歲。自汝南被召至京師,爲忌者所中,復引疾歸汝南。 范公純仁薦先生堪備著述之科。檄至,先生作書以謝。
元祐三年戊辰
先生四十歲。被召至京師,應制科,進策論。除宣教郎,太學博士,校正秘書省書籍。
元祐四年己巳
先生四十一歲。在京師,由博士遷正字。
元祐五年庚午
先生四十二歲。在京師。 子處度湛在都下應秋試。
元祐六年辛未
先生四十三歲。在京師。 弟少章登馬涓榜進士第,調仁和主簿。先生作詩送之。
元祐七年壬申
先生四十四歲。作《西池宴集》詩、《金明池》詞。
元祐八年癸酉
先生四十五歲。在京師。由正字遷國史院編修官。
紹聖元年甲戌
先生四十六歲。坐黨籍,改館閣校勘,出爲杭州通判。 又坐御史劉拯言:先生增損實録,道貶監處州酒税。到處州,有《題務中壁》詩。
紹聖二年乙亥
先生四十七歲。在處州。游府治南園,作《千秋歲》詞。後范成大愛其“花影鶯聲”之句,即其地建鶯花亭。
紹聖三年丙子
先生四十八歲。在處州。坐謁告寫佛書,削秩,徙郴州。 歲暮抵郴州,作《阮郎歸》詞。(原譜以此詞繫之次年。揆諸詞意,似係歲暮初至郴州之作,故改書於此。)
紹聖四年丁丑
先生四十九歲。在郴州。作《踏莎行》詞。 奉詔編管横州。
元符元年戊寅
先生五十歲。自郴州赴横州,寓浮槎館。 城西有海棠橋。橋南北皆海棠,書生祝姓者居之。先生嘗醉宿其家,明日,作《醉鄉春》詞題柱。
元符二年己卯
先生五十一歲。自横州徙雷州。 時蘇公尚在瓊州,先生復得與通書問。
元符三年庚辰
先生五十二歲。在雷州,自作挽詞,自序曰:“昔鮑照、陶潛皆自作哀詞,其詞哀。讀余此章,乃知前作之未哀也。”五月,赦令下,遷臣多内徙。蘇公量移廉州,與先生相會於海康。先生出挽詞呈蘇公,相與嘯詠而别。 先生被命復宣德郎,放還,作《和歸去來兮辭》。遂以七月啓行,踰月至藤州。因醉臥光化亭,忽索水飲,家人以一盂注水進,先生笑視之而卒,實八月十二日也。 處度自旅次來奔喪,扶櫬北還。
徽宗建中靖國元年辛巳
處度奉先生靈櫬停殯於潭州。
崇寧元年壬午
詔立黨人碑於端禮門,先生與焉。
崇寧四年乙酉
詔除黨人父兄子弟之禁。于是處度奉先生喪歸葬於廣陵。 政和間,遷葬於無錫惠山西三里之璨山。
清道光間,高郵王氏重刊《淮海集》,有少游二十八代孫秦瀛《重編淮海先生年譜節要》,載於卷首《宋史文苑傳》後。兹再加删汰,題曰《淮海先生年譜簡編》,聊備研習秦詞者之參證云。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二十日,龍榆生記。
詞話
秦少游寓京師,有貴官延飲,出寵姬碧桃侑觴,勸酒惓惓。少游領其意,復舉觴勸碧桃。貴官云:“碧桃素不善飲。”意不欲少游强之。碧桃曰:“今日爲學士拚了一醉!”引巨觴長飲。少游即席贈《虞美人》詞曰:“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迴,借問一枝如玉爲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爲君沈醉又(原作“一”,依本集改。) 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原作“逝水”,依本集改。) 腸。”闔座悉恨。貴官云:“今後永不令此姬出來。”滿座大笑。(《緑窗新話》上。)
秦少游在揚州劉太尉家,出姬侑觴。中有一姝,善擘箜篌。此樂既古,近時罕有其傳,以爲絶藝。姝又傾慕少游之才名,偏屬意。少游借箜篌觀之。既而主人入宅更衣,適值狂風滅燭,姝來且親,有倉卒之歡,且云:“今日爲學士瘦了一半。”少游因作《御街行》以道一時之景曰:“銀燭生花如紅豆,這好事,如今有。夜闌人静曲屏深,借寶瑟輕輕招手。可憐一陣白蘋風,故滅燭,教相就。 花帶雨,冰肌香透。恨啼鳥,轆轤聲曉。岸柳微風吹殘酒。斷腸時,至今依舊,鏡中消瘦。那人知後,怕你來僝僽。”(《緑窗新話》上引《古今詞話》。榆生案:此首見《山谷詞》,字句稍有出入。)
右録自近人趙萬里輯本宋楊偍《古今詞話》。
唐錢起《湘靈鼓瑟》詩末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秦少游嘗用以填詞云:“千里瀟湘挼(原作“按”,誤,依宋本《淮海居士長短句》改。) 藍浦,蘭橈昔日曾經。日高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 獨倚危檣情悄悄,遥聞妃瑟泠泠。新聲含盡古今情。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滕子京亦嘗在巴陵,以前兩句填詞云:“湖水連天天連水,秋來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帝子有靈能鼓瑟,淒然依舊傷情。微聞蘭芷動芳馨。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
右録自武英殿聚珍本宋吴曾《能改齋漫録》卷十六《用“江上數峯青”之句填詞》條。
杭之西湖有一倅,閒唱少游《滿庭芳》,偶然誤舉一韻云:“畫角聲斷斜陽。”妓琴操在側,云:“‘畫角聲斷譙門’,非‘斜陽’也。”倅因戲之曰:“爾可改韻否?”琴即改作“陽”字韻云:“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征轡,聊共飲離觴。多少蓬萊舊侣,頻回首煙靄茫茫。孤村裏,寒鴉萬點,流水遶低牆。 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漫贏得青樓,薄倖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傷心處,長城望斷,燈火已昏黄。”東坡聞而稱賞之。 後因東坡在西湖,戲琴曰:“我作長老,爾試來問。”琴云:“何謂湖中景?”東坡答云:“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又云:“何謂景中人?”東坡云:“裙拖六幅瀟湘水,鬢嚲巫山一段雲。”又云:“何謂人中意。”東坡云:“惜他楊學士,憋殺鮑參軍。”琴又云:“如此究竟如何?”東坡云:“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琴大悟,即削髮爲尼。
右録自《能改齋漫録》卷十六《杭妓琴操》條。
秦少游所作《千秋歲》詞,予嘗見諸公唱和親筆,乃知在衡陽時作也。少游云:“至衡陽,呈孔毅甫使君。”其詞云云,今更不載。毅甫本云:“次韻少游見贈。”其詞云:“春風湖外,紅杏花初退。孤館静,愁腸碎。淚餘痕在枕,别久香銷帶。新睡起,小園戲蝶飛成對。 惆悵誰人會?隨處聊傾蓋。情暫遣,心何在?錦書消息斷,玉漏花陰改。遲日暮,仙山杳杳空雲海。” 其後東坡在儋耳,姪孫蘇元老,因趙秀才還自京師,以少游、毅甫所贈酬者寄之。東坡乃次韻,録示元老,且云:“便見其超然自得、不改其度之意。”其詞云:“島邊天外,未老身先退。珠淚濺,丹衷碎。聲摇蒼玉佩,色重黄金帶。一萬里,斜陽正與長安對。 道遠誰云會?罪大天能蓋。君命重,臣節在。新恩猶可覬,舊學終難改。吾已矣!乘桴且恁浮于海。”豫章題云:“少游得謫,嘗夢中作詞云:‘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竟以元符庚辰死於藤州光華亭上。崇寧甲申,庭堅竄宜州,道過衡陽,覽其遺墨,始追和其《千秋歲詞》”云:“苑邊花外,記得同朝退。飛騎軋,鳴珂碎。齊歌雲遶扇,趙舞風回帶。嚴鼓斷,杯盤狼籍猶相對。 灑淚誰能會?醉臥藤陰蓋。人已去,詞空在。兔園高宴悄,虎觀英游改。重感慨,波濤萬頃珠沈海!”晁無咎集中嘗載此詞而非是也。 少游詞云:“憶昔西池會,鴛鷺同飛蓋。”亦爲在京師,與毅甫同在於朝,敍其爲金明池之游耳。今越州、處州皆指西池在彼,蓋未知其本源而云也。
右録自《能改齋漫録》卷十七《秦少游唱和千秋歲詞》條。
《王直方詩話》云:東坡嘗以所作小詞示無咎、文潛曰:“何如少游?”二人皆對云:“少游詩似小詞,先生小詞似詩。”陳無己云:“荆公晚年詩傷工,魯直晚年詩傷奇。”余戲之曰:“子欲居‘工’、‘奇’之間耶?”
右録自清康熙間耘經樓覆宋本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二《東坡五》。
《高齋詩話》云:少游在蔡州,與營妓婁婉字東玉者甚密,贈之詞云:“小樓連苑横空。”又云“玉佩丁東别後”者是也。又贈陶心兒詞云“天外一鉤横月帶三星”,謂“心”字也。葉致遠屢對荆公稱少游詩。公嘗有别紙云:“秦君之詩,清新婉麗,鮑、謝似之。”又云:“公愛秦君,數口之。今得其詩,手之而不释。然聞秦君嘗學至言妙道,無乃笑吾二人嗜好異乎?”蓋少游嘗爲道士書符咒水,故公有是語。 苕溪漁隱曰:東坡嘗有書薦少游於荆公云:“向屢言高郵進士秦觀太虚,公亦粗知其人。今得其詩文數十首,拜呈。詞格高下,固已無逃於左右。此外博綜史傳,通曉佛書,若此類,未易一一數也。”荆公答書云:“示及秦君詩,適葉致遠一見,亦以謂清新嫵麗,鮑、謝似之。公奇秦君,口之而不置;我得其詩,手之而不釋。又聞秦君嘗學至言妙道,無乃笑我與公嗜好異乎?”二書所云如此。高齋以謂“葉致遠屢對荆公稱秦少游詩,嘗有别紙”,真誤也。東坡謂少游“通曉佛書”,故荆公有“秦君嘗學至言妙道”之語。高齋以謂少游“嘗爲道士書符咒水”,又誣也。
《冷齋夜話》云:少游到郴州,作長短句云:“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遶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東坡絶愛其尾兩句,自書於扇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
《詩眼》云:或問余:“東坡有言:‘詩至於杜子美,天下之能事畢矣!’老杜之前,人固未有如老杜,後世安知無過老杜者?”余曰:如“一片花飛減卻春。”若詠落花,則語意皆盡。所以古人既未到,決知後人更無好語。如《畫馬》詩云:“玉花卻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則曹將軍能事與造化之功,皆不可以有加矣。至其他吟詠人情,模寫景物,皆如是也。老杜《謝嚴武》詩云:“雨映行宫辱贈詩。”山谷云:“只此雨映兩字,寫出一時景物,此句便雅健。”余然後曉句中當無虚字。 後誦淮海小詞云:“杜鵑聲裏斜陽暮。”公曰:“此詞高絶!但既云‘斜陽’,又云‘暮’,則重出也。”欲改“斜陽”作“簾櫳”。余曰:“既言‘孤館閉春寒’,似無簾櫳。”公曰:“亭傳雖未必有簾櫳,有亦無害。”余曰:“此詞本模寫牢落之狀。若曰‘簾櫳’,恐損初意。”先生曰:“極難得好字,當徐思之。”然余因此曉句法不當重疊。
《冷齋夜話》云:東坡初未識少游。少游知其將復過維陽,作坡筆語,題壁於一山寺中。東坡果不能辨,大驚。及見孫莘老,出少游詩詞數十篇,讀之,乃歎曰:“向書壁者定此郎也。”後與少游維陽飲别,作《虞美人》曰:“波聲拍枕長淮曉,隙月窺人小。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 竹陰花圃曾同醉,酒未多於淚。誰教風鑒在塵埃,醖造一場煩惱送人來。”世傳此詞是賀方回所作,雖山谷亦云。大觀中,於金陵見其親筆,醉墨超放,氣壓王子敬,蓋東坡詞也。
《冷齋夜話》云:少游在横(原作“黄”,依《山堂肆考》改。) 州,飲於海棠橋。(原無“棠”字,依《山堂肆考》補。) 橋南北多海棠,有老書生家於海棠叢間。少游醉宿於此,明日題其柱云:“唤起一聲人悄,衾暖夢寒窗曉。瘴雨過,海棠開,(原作“晴”,誤。) 春色又添多少? 社甕(《山堂肆考》作“酒”)釀成微笑,半破癭瓢共舀。覺顛(原作“健”,誤。) 倒,急投牀,醉鄉廣大人間小。”東坡愛其句,恨不得其腔,當有知者。(萬曆刊本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宫集卷二十七:“海棠橋在南寧府横州。橋南北皆植海棠,有書生祝姓者家此。宋秦觀嘗醉宿其家,明日題一詞。”云云。附録備考。)
《冷齋夜話》云:少游小詞奇麗,想見其神情(原作“清”,誤。) 在絳闕、道山之間。詞曰:“柳邊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亂,鶯聲碎。飄零疏酒醆,離别寬衣帶。人不見,碧雪暮(原脱“暮”字。) 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鴛鷺(原作“鴦”,誤。) 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顔改。春去也!落紅萬點愁如海。”余兄思禹使余賦《崔徽頭子》詞,因次韻曰:“半身屏外,睡覺脣紅退。春思亂,芳心碎。空餘簪髻玉,不見流蘇帶。試與問:今人秀韻誰宜對? 湘浦曾同會,手弭青羅蓋。疑是夢,巾(原作“中”,誤。) 猶在。十分春易盡,一點情難改。多少事,都隨恨遠連雲海。”
《後山詩話》云:王斿,平甫之子。嘗云:“今語例襲陳言,但能轉移耳。”世稱秦詞“愁如海”爲新奇,不知李國主已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但以“江”爲“海”耳。
《冷齋夜話》云:少游元豐初夢中作長短句曰:“指點虚無征路,醉乘班虬,遠訪西極。見(原作“正”) 天風吹落(原作“露”,誤。) ,滿空寒白。織(一作“玉”。) 女明星迎笑,何苦自淹塵域?正火輪飛上,霧卷煙開,洞觀金碧。 重重觀閣,横枕鰲峯,水面倒銜蒼石。隨處有奇香幽吹,窅然難測。好是蟠桃熟後,阿鬟偷報消息。任青天(原無“任”字,“青”誤作“在”,依況周頤校改。) 碧海,一枝難遇,占取春色。”既覺,使侍兒歌之,蓋《雨中花》也。
《漫叟詩話》云:高唐事乃楚懷王,非襄王也。若古人云:“莫道無心便無事,也應愁殺楚襄王。”少游詞云:“不應容易下巫陽,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皆誤用也。濠州西有高唐館,俗以爲楚之高唐也。御史閻欽愛題詩云:“借問襄王安在哉?山川此地勝陽臺。”有李和風者,亦題詩云:“若向此中求薦枕,參差笑殺楚襄王。”前人既誤指其人,後人又誤指其地,可笑。
苕溪漁隱曰:《文選·高唐賦》云: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雲夢之臺,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雲者也。昔者先王嘗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李善注云:“楚懷王遊於高唐,夢與神遇。”則《漫叟詩話》之言是也。然《神女賦》復云:“楚襄王與宋玉游於雲夢之浦,使玉賦高唐之事。其後王寢,夢與神女遇,其狀甚麗。”以此考之,則楚襄王亦夢與神女遇。但楚懷王是遊高唐,楚襄王是游雲夢,以此不可雷同用事耳。
《冷齋夜話》云:秦少游在處州,夢中作長短句曰:“山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黄鸝千百。 飛雲當面化龍蛇,夭矯轉空碧。醉臥古藤陰下,杳不知南北。”後南遷,久之,北歸,逗留於藤州,遂終於瘴江之上光華亭。時方醉,起,以玉盂汲泉,欲飲,笑視之而化。
右録自《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秦少游》。
《藝苑雌黄》云:朝雲者,東坡侍妾也。嘗令就秦少游乞詞。少游作《南歌子》贈之云:“靄靄迷春態,溶溶媚曉光。不應容易下巫陽,祇恐翰林前世是襄王。 暫爲清歌住,還因暮雨忙。瞥然歸去斷人腸,(原疊“斷人腸”三字,疑衍。) 空使蘭臺公子赋高唐。”何其婉媚也! 《復齋漫録》云:“《洛陽伽藍記》言:河間王有婢,名曰朝雲,善吹篪。諸羌叛。王令朝雲假爲老嫗吹箎,羌人無不流涕後降。(“後”字疑“歸”字之訛。) 語曰:‘快馬健兒,不如老嫗吹篪’。”然則名婢曰朝雲,不始於東坡也。
右録自《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九《東坡四》。
《藝苑雌黄》云:程公闢守會稽,少游客焉,館之蓬萊閣。一日,席上有所悦,自爾眷眷,不能忘情,因賦長短句,所謂:“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也。其詞極爲東坡所稱道,取其首句,呼之爲“山抹微雲君”。中間有“寒鴉萬點,流水遶孤村”之句,人皆以爲少游自造此語,殊不知亦有所本。予在臨安,見平江梅知録云:“隋煬帝詩云:‘寒鴉千萬點,流水遶孤村。’少游用此語也。”予又嘗讀李義山《效徐陵體贈更衣》云:“輕寒衣省夜,金斗熨沈香。”乃知少游詞:“玉籠金斗,時熨沈香。”與夫“睡起熨沈香,玉腕不勝金斗。”其語亦有來歷處;乃知名人必無杜撰語。 苕溪漁隱曰:晁無咎云:“少游如寒景詞云:‘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遶孤村。’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其褒之如此!蓋不曾見煬帝詩耳。
《復齋漫録》云:少游爲《千秋歲》,世尤稱之。秦既没藤州,晁無咎嘗和其韻以弔之云:“江頭苑外,常記春朝退。飛騎軋,鳴珂碎。齊謳雲遶扇,趙舞風回帶。嚴鼓斷,杯盤藉草猶相對。 灑涕誰能會?醉臥藤陰蓋。人已去,詞空在。兔園高宴悄,虎觀英游改。重感慨,驚濤自卷珠沈海。”中云:“醉臥藤陰蓋”者,少游臨終作詞,所謂:“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故無咎用之。 山谷守當塗日,郭功甫寓焉,日過山谷論文。一日,山谷云:“少游《千秋歲》詞,歎其句意之善,欲和之而‘海’字難押。”功甫連舉數“海”字,若孔北海之類。山谷頗厭,未有以卻之。次日,功甫又過山谷,問焉。山谷答曰:“昨晩偶尋得一‘海’字韻。”功甫問其所以。山谷云:“羞殺人也爺娘海。”自是功甫不論文於山谷矣。蓋山谷用俚語以卻之。
苕溪漁隱曰:少游小詞云:“落紅鋪徑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園憔悴杜鵑啼,無柰春歸!”用小杜詩:“莫怪杏園憔悴去,滿城多少插花人。”
右録自《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秦太虚》。
苕溪漁隱曰:《古今詞話》以古人好詞、世所共知者,易甲爲乙,稱其所作,仍隨其詞牽合爲説,殊無根蒂,皆不足信也。如秦少游《千秋歲》:“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末云:“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者,山谷嘗歎其句意之善,欲和之而以“海”字難押。陳無己言:“此詞用李後主:‘問君那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但以‘江’爲‘海’耳。”洪覺範嘗和此詞題《崔徽真子》云:“多少事,都隨恨遠連雲海。”晁無咎亦和此詞弔少游云:“重感慨,驚濤自卷珠沈海。”觀諸公所云,則此詞少游作明甚;乃以爲任世德所作。又《八六子》:“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者,《浣溪沙》:“脚上鞋兒四寸羅”者,二詞皆見《淮海集》;乃以《八六子》爲賀方回作,以《浣溪沙》爲涪翁作。晁無咎《鹽角兒》:“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絶”者爲晁次膺作,汪彦章《點絳脣》:“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啣斗”者爲蘇叔黨作,皆非也。
右録自《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九《長短句》。
秦少游、賀方回相繼以歌詞知名。少游有詞云:“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其後遷謫,卒於藤州光華亭上。方回亦有詞云:“當年曾到王陵鋪,鼓角秋風,千歲遼東,回首人間萬事空。”後卒於北門,門外有王陵鋪云。
無咎云:比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遶孤村。”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也。
右録自《知不足齋叢書》本宋趙令畤《侯鯖録》卷七及卷八。
秦觀少游亦善爲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元豐間盛行於淮、楚。“寒鴉千萬點,流水繞孤邨。”本隋煬帝詩也。少游取以爲《滿庭芳》詞,而首言:“山抹微雲,天黏衰草。”尤爲當時所傳。蘇子瞻於四學士中最善少游,故他文未嘗不極口稱善,豈特樂府。然猶以氣格爲病。故常戲云:“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華倒影柳屯田。”“露華倒影”,柳永《破陣子》語也。
右録自涵芬樓校印本宋葉夢得《避暑録話》卷三。
秦少游發郴州,反顧有所屬。其詞曰:“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山谷云:“語意極似劉夢得楚、蜀間語。”“淚溼闌干花著露,愁到眉峯碧聚。(注:闌干,淚臉也,見《鄴侯家傳》。“愁到眉峯碧聚”,乃張泌《思越人》詞:“黛眉愁聚春碧。”) 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 斷雨殘雲無意緖,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毛澤民元祐間罷杭州法曹,至富陽所作贈别詞也。因是受知東坡。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何酷似少游也?乾道間,舅氏張仁仲宰武康。煇往見,留三日,徧覽東堂之勝。蓋澤民嘗宰是邑。於彼老士人家見别語墨蹟。
右録自《四部叢刊續編》影宋本宋周煇《清波雜志》卷九。
前輩謂:伊川嘗見秦少游詞:“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豈可以此瀆上帝?”又見晏叔原詞:“夢魂慣得無拘檢(一作“束”), 又踏楊花過謝橋。”乃曰:“此鬼語也!”蓋少游乃本李長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過於媟瀆。少游竟死於貶所,叔原壽亦不永,雖曰有數,亦口舌勸淫之過。
右録自《知不足齋叢書》本宋陳鵠《西塘集耆舊續聞》卷八。
秦少游詞云:“春去也!落紅萬點愁如海。”今人多能歌此詞。方少游作此詞時,傳至余家丞相。丞相曰:“秦七必不久於世,豈有‘愁如海’而可存乎?”已而少游果下世。少游第七,故云秦七。
少游詞:“高城望斷,燈火已黄昏。”用歐陽詹詩云:“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
少游詞:“小樓連苑横空”,爲都下一妓姓樓,名琬,字東玉,詞中欲藏“樓琬”二字。然少游亦自用出處。張籍詩云:“妾家高樓連苑起。”
少游:“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詞,爲張芸叟作。有簡與芸叟云:“古者以代勞歌,此真所謂勞歌。”
章質夫家子弟有注少游詞者。
少游揚州詞云:“寧論爵馬魚龍。”“爵馬魚龍”四字,出鮑昭《蕪城賦》。
右録自《琳琅祕室叢書》本宋曾季貍《艇齋詩話》。
范内翰祖禹作《唐鑑》,名重天下,坐黨錮事久之。其幼子温,字元實,與吾善。温嘗預貴人家會。貴人有侍兒,善歌秦少游長短句,坐間略不顧温;温亦謹,不敢吐一語,及酒酣歡洽,侍兒者始問:“此郎何人耶?”温遽起,叉手而對曰:“某乃‘山抹微雲’女壻也。”聞者多絶倒。
右録自《知不足齋叢書》本宋蔡絛《鐵圍山叢談》卷四。
秦少游在蔡州,與營妓婁婉字東玉者甚密,贈之詞云:“小樓連苑横空。”又云:“玉佩丁東别後”者,是也。又贈妓陶心兒云:“天外一鉤斜月帶三星。”謂“心”字也。
少游自會稽入都,見東坡。東坡曰:“不意别後,公卻學柳七作詞!”少游曰:“某雖無學,亦不如是。”東坡曰:“銷魂,當此際,非柳七語乎?”東坡又問:“别作何詞?”少游舉“小樓連苑横空,下窺繡轂雕鞍驟”。東坡曰:“十三個字,只説得一個人騎馬樓前過。”少游問公近作,乃舉“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晁無咎曰:“只三句便説盡張建封事。”
右録自武英殿本《御選歷代詩餘》卷一百十五引《高齋詩話》。
長沙義妓者,不知其姓氏,善謳,尤喜秦少游樂府,得一篇,輒手筆口哦不置。久之,少游坐鉤黨南遷,道經長沙,訪潭土風俗妓籍中可與言者。或舉妓,遂往訪。少游初以潭去京師數千里,其俗山獠陋劣,雖聞妓名,意甚易之。及觀其姿容既美,而所居復瀟灑可人,即京、洛間,亦未易得,咄咄稱異。坐語間,見几上文一編,就視之,目曰《秦學士詞》。因取閲,皆己平日所作者,環視無它文。少游竊怪之,故問曰:“秦學士何人也?”妓不知即少游,具道其才品。少游曰:“能歌乎?”曰:“素所習也。”少游益怪之,曰:“樂府名家,無慮數百,若何獨愛此?不唯愛之,而又習之、歌之,似情有獨鍾者。彼秦學士亦嘗遇若乎?”曰:“妾僻陋在此。彼秦學士京師貴人,焉得至此?即至此,豈顧妾乎?”少游乃戲曰:“若愛秦學士,徒悦其詞耳。使親見其貌,未必然也。”妓歎曰:“嗟乎!使得見秦學士,雖爲之妾御,死復何恨?”少游察其誠,因謂曰:“若果欲見之,即我是也。以貶黜,道經於此。”妓大驚,色若不懌者,稍稍引退,入告母媪。媪出設位,坐少游於堂。妓冠帔立堂下,北面拜。少游起且避,媪掖之坐以受拜。已,乃張筵飲,虚左席,示不敢抗。母子左右侍。觴酒一行,率歌少游詞一闋以侑之。飲卒甚歡,比夜乃罷。止少游宿,衾枕席褥必躬設,夜分寢定,妓乃寢。平明先起,飾冠帔,奉沃匜,立帳外以俟。少游感其意,爲留數日。妓不敢以燕惰見,愈加敬禮。將别,屬曰:“妾不肖之身,幸侍左右。今學士以王命不可久留。妾懼貽累,又不敢從行,唯誓潔身以報。他日北歸,幸一過妾,妾願畢矣。”少游許之。一别數年,少游竟死於藤。妓自與少游别,閉門謝客,獨與媪處。官府有召,辭不獲,然後往,誓不失身以負少游。一日,晝寢,寤,驚曰:“吾與秦學士别,未嘗見夢;今夢來别,非吉兆也。”亟遣僕沿途覘之,數日得報,乃謂媪曰:“吾昔以此身許秦學士,今不可以死故背之。”遂衰服以赴。行數百里,遇於旅館。將入,門者禦焉,告之故而後入,臨其喪,拊棺,繞之三周,舉聲哀號而絶。左右驚,救之,已死矣。
右録自涵芬樓校印本宋洪邁《夷堅志》己集。
《夷堅己志》載潭州義倡事,謂秦少游南遷過潭,與之往來,後倡竟爲秦死。常州教授鍾將之得其説於李結次山,爲作傳。予反覆思之,定無此事。當時失於審訂,然悔之不及矣。秦將赴杭倅時,有妾邊朝華,既而以妨其學道,割愛去之。未幾罹黨禍,豈復眷戀一倡女哉?予記國史所書,温益知潭州,當紹聖中,逐臣在其巡内,若范中宣、劉仲馮、韓川原伯、吕希純子進、吕陶元鈞皆爲所侵困。鄒公南遷過潭,暮投宿村寺。益即時遣州都監將數卒夜出城,逼使登舟,竟凌風絶江去,幾於覆舟。以是觀之,豈肯容少游款昵累日?此不待辨而明己志之失著矣。
右録自《四部叢刊續編》影會通館活字本宋洪邁《容齋四筆》卷九《辨秦少游義倡》條。
秦少游《八六子》詞云:“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黄鸝又啼數聲。”語句清峭,爲名流推激。予家舊有建本《蘭畹曲集》,載杜牧之一詞,但記其末句云:“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秦公蓋效之,似差不及也。(按:《蘭畹曲集》今已失傳。汲古閣《詞苑英華》本《尊前集》載杜牧《八六子》云:“洞房深,畫屏燈照,山色凝翠沈沈。聽夜雨冷滴芭蕉,驚斷紅窗好夢,龍煙細飄繡衾。辭恩久歸長信,鳳帳蕭疏,椒殿閒扃。 輦路苔侵。繡簾垂,遲遲漏傳丹禁。蕣華偷悴,翠鬟羞整,愁坐望處金輿漸遠,何時綵仗重臨?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附録於此。)
右録自《容齋四筆》卷十三《秦杜八六子》條。
潭守宴客合江亭。時張才叔在坐,令官妓悉歌《臨江仙》。有一妓獨唱兩句云:“微波渾不動,冷浸一天星。”才叔稱歎,索其全篇。妓以實語告之:“賤妾夜居商人船中,鄰舟一男子,遇月色明朗,即倚檣而歌,聲極淒怨。但以苦乏性靈,不能盡記。但助以一二同列,共往記之。”太守許焉。至夕,乃與同列飲酒以待。果一男子,三歎而歌。有趙瓊者,傾耳堕淚曰:“此秦七聲度也!”趙善謳。少游南遷,經從一見而悦之。商人乃遣人問訊,即少游靈舟也。其詞曰:“瀟湘千里挼藍色,蘭橈昔日曾經。月明風静露華清。微波渾不動,冷浸一天星。 獨倚危檣情悄悄,時聞飛瑟泠泠。仙音含盡古今情。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崇寧乙酉,張才叔過荆州,以語先子,乃相與歎息曰:“少游了了,必不致沈滯,戀此壞身,似有物爲之。然詞語超妙,非少游不能作,抑又可疑也。”
右録自《知不足齋叢書》本宋吴炯《五總志》。
詩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端憂如山來,澒洞不可掇。”趙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春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頎云:“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後主云:“問君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海。”是也。賀方回云:“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满城風絮,梅子黄時雨。”蓋以三者比之愁多也,尤爲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
右録自涵芬樓校印本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地集卷一。
《後山詩話》載:王平甫子斿謂秦少游“愁如海”之句,出於江南李後主:“問君還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之意。僕謂李後主之意,又有所自。樂天詩曰:“欲識愁多少,高於灧澦堆。”劉禹錫詩曰“蜀江春水拍山流”,“水流無限似儂愁”,得非祖此乎?則知好處前人皆已道過,後人但翻而用之耳。又少游詞有“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語。伊川先生聞之,以爲媟黷上天。是則然矣。不知此語蓋祖李賀:“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爾。類而推之,如晏叔原:“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蓋出於老杜:“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戴叔倫:“還作江南夢,翻疑夢裏逢。”司空曙:“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之意。謝無逸詞:“我共扁舟江上兩萍葉。”出於樂天:“與君相遇知何處?兩葉浮萍大海中”之意。魯直詩:“趁此花開須一醉,明朝化作玉塵飛。”出於潘佑:“勸君此醉直須歡,明朝又是花狼籍”之意。此類極多。(《詞句祖古人意》條。)
《詩眼》載:前輩有病少游“杜鵑聲裏斜陽暮”之句,謂“斜陽暮”似覺意重。僕謂不然,此句讀之,於理無礙。謝莊詩曰:“夕天際晚氣,輕霞澄暮陰。”一聯之中,三見晚意,尤爲重疊。梁元帝詩:“斜景落高舂。”既言“斜景”,復言“高舂”,豈不爲贅?古人爲詩,正不如是之泥。觀當時米元章所書此詞,乃是“杜鵑聲裏斜陽曙”,非“暮”字也。得非避廟諱而改爲“暮”乎?(《少游斜陽暮》條)
右録自明嘉靖長洲刊本宋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
程伊川一日見秦少游,問:“‘天若有情,天也爲人煩惱。’是公之詞云?”少游意伊川稱賞之,拱手遜謝。伊川云:“上穹尊嚴,安得易而侮之?”少游慚而退。
“靄靄迷春態,溶溶媚曉光。不應容易下巫陽,祗恐翰林前世是襄王。 暫爲清歌駐,還因暮雨忙。瞥然飛去斷人腸,空使蘭臺公子賦高唐。”此秦少游爲朝雲作《南歌子》詞也。“玉骨那愁瘴霧,(一作“煙瘴”。) 冰肌(一作“冰姿”。) 自有仙風。海山時遣探芳叢,倒掛緑毛么鳳。 素面常嫌粉污,洗妝不褪脣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此蘇東坡爲朝雲作《西江月》詞也。余謂此二詞皆朝雲死後作,其間言語亦可見。而《藝苑雌黄》乃云:“《南歌子》者,東坡令朝雲就少游乞之;《西江月》者,東坡作之以贈焉。”恐非也。莊季裕《雞肋編》曰:“東坡謫惠州時,作梅詞云云。廣南有緑毛丹觜禽,其大如雀,狀類鸚鵡,棲集皆倒懸于枝上,土人呼爲倒掛子。而梅花葉四周皆紅,故有‘洗妝’之句。二事皆北人所未知者。”
右録自武英殿聚珍版本宋袁文《甕牖閒評》卷五。
“春草碧色,春水緑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矧情至於離,則哀怨必至。苟能調感愴於融會中,斯爲得矣。白石《琵琶仙》云:“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愁絶。春漸遠,汀洲自緑,更添了幾聲啼鴂。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説。 又還是宫燭分煙,柰愁裏匆匆换時節。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千萬絲藏鴉細柳,爲玉尊起舞回雪。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别。”秦少游《八六子》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别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怎柰向歡娱漸隨流水,素絃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黄鸝又啼數聲。”離情當如此作,全在情景交鍊,得言外意,有如:“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乃爲絶唱。
大詞之料,可以斂爲小詞。小詞之料,不可展爲大詞;若爲大詞,必是一句之意,引而爲兩三句,或引他意入來,捏合成章,必無一唱三歎。如少游《水龍吟》云:“小樓連苑横空,下窺繡轂雕鞍驟。”猶且不免爲東坡見誚。
秦少游詞,體製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
右録自享帚精舍《詞學叢書》本宋張炎《詞源》卷下。
少游《八六子》尾闋云:“正銷凝,黄鸝又啼數聲。”唐杜牧之一詞,其末云:“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秦詞全用杜格。然秦首句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二語妙甚,故非杜可及也。
右録自嘉業堂本明陳霆《渚山堂詞話》卷一。
《花間》以小語致巧,《世説》糜也;《草堂》以麗字取妍,六朝隃也。即詞稱詩餘,然而詩人不爲也。何者?其婉孌而近情也,足以移情而奪嗜;其柔靡而近俗也,詩嘽緩而就之,而不知其下也。之詩而詞,非詞也;之詞而詩,非詩也。言其業,李氏、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少游、易安,至也,詞之正宗也。温、韋豔而促,黄九精而險,長公麗而壯,幼安辯而奇,又其次也,詞之變體也。詞興而樂府亡矣,曲興而詞亡矣,非樂府與詞之亡,其調亡也。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與秦少游:“酒醒處,殘陽亂鴉。”同一景事,而柳尤勝。
“寒鴉千萬點,流水遶孤村。”隋煬詩也。“寒鴉數點,流水遶孤村。”少游詞也。語雖蹈襲,然入詞尤是當家。
右録自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本《藝苑卮言》。
填詞平仄及斷句皆定數,而詞人語意所到,時有參差。如秦少游《水龍吟》前段歇拍句云:“紅成陣,飛鴛甃。”换頭落句云:“念多情,但有當時皎月,照人依舊。”以詞意言,“當時皎月”作一句,“照人依舊”作一句。以詞調拍眼,“但有當時”作一拍,“皎月照”作一拍,“人依舊”作一拍,是也。
右録自嘉靖刊本明楊慎《詞品》卷一《填詞句參差不同》條。
秦少游《踏莎行》:“杜鵑聲裏斜陽暮。”極爲東坡所賞,而後人病其“斜陽暮”爲重複,非也。見斜陽而知日暮,非複也。猶韋應物詩:“須臾風暖朝日暾。”既曰“朝日”,又曰“暾”,當亦爲宋人所譏矣。此非知詩者。古詩:“明月皎夜光。”“明”、“皎”、“光”非複乎?李商隱詩:“日向花間留返照。”皆然。又唐詩:“青山萬里一孤舟。”又“滄溟千萬里,日夜一孤舟。”宋人亦言“一孤舟”爲複,而唐人累用之,不以爲複也。(《斜陽暮》條。)
秦少游《水龍吟》贈營妓樓東玉者,其中“小樓連苑”及换頭“玉佩丁東”隱“樓東玉”三字,又贈陶心兒:“一鉤殘月帶三星。”亦隱“心”字。山谷贈妓詞:“你共人女邊著子,争知我門裏添心。”亦隱“好”、“悶”二字云。(《秦少游贈樓東玉》條。)
秦少游謫處州日,作《千秋歲》詞,有“花影亂,鶯聲碎”之句,後人慕之,建鶯花亭。陸放翁有詩云:“沙上春風柳十圍,緑陰依舊語黄鸝。故應留與行人恨,不見秦郎半醉時。”(《鶯花亭》條。)
秦淮海《望海潮》詞云:“紋錦製帆,明珠濺雨,寧論爵馬魚龍。”按:《隋遺録》:“煬帝命宫女灑明珠於龍舟上,以擬雨雹之聲。”此詞所謂:“明珠濺雨”也。(《明珠濺雨》條。)
秦少游《满庭芳》:“山抹微雲,天粘衰草。”今本改“粘”作“連”,非也。韓文:“洞庭汗漫,粘天無壁。”張祐詩:“草色粘天鶗鴂恨。”山谷詩:“遠水粘天吞鈞舟。”邵博詩:“老灘聲殷地,平浪勢粘天。”趙文昇詞:“玉關芳草粘天碧。”嚴次山詞:“粘雲江影傷千古。”葉夢得詞:“浪粘天蒲桃漲緑。”劉行簡詞:“山翠欲粘天。”劉叔安詞:“暮煙細草粘天遠。”“粘”字極工,且有出處,又見《避暑録話》。可證若作“連天”,是小兒之語也。(《天粘衰草》條。按:毛刻《淮海詞》曾引此段,略有删節,亦未注明出處。)
右録自楊慎《詞品》卷三。
秦少游:“一向沈吟久。”大類山谷《歸田樂引》,鏟盡浮詞,直抒本色,而淺人常以雕繪倣之。此等詞極難作,然亦不可多作。
填詞結句,或以動蕩見奇,或以迷離稱雋,著一實語,敗矣。康伯可:“正是銷魂時候也,撩亂花飛。”晏叔原:“紫騮認得舊游踪,嘶過畫橋東畔路。”秦少游:“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深得此法。
秦淮海:“天外一鉤殘月照三星。”只作曉景,佳。若指爲心兒謎語,不與“女邊着子,門裏挑心”,同墮惡道乎?
右録自清沈謙《東江集鈔》本《填詞雜説》。
少游:“酒醒處,殘陽亂鴉”,情事可念。但細思此景多在冬間,與梨花時不合,豈一時偶有所觸耶?
右録自賴古堂刊本清賀裳《皺水軒詞筌》。
詞人用語助入詞者甚多,入豔詞者絶少。惟秦少游:“悶則和衣擁”,新奇之甚,用“則”字亦僅見此詞。
右録自《别下齋叢書》本清彭孫遹《金粟詞話》。
少游詞有小晏之妍,其幽趣則過之。梅聖俞《蘇幕遮》云:“落盡梅花春又了。滿地斜陽,翠色和煙老。”此一種似爲少游開先。
秦少游詞,得《花間》、《尊前》遺韻,卻能自出清新。東坡詞雄姿逸氣,高軼古人,且稱少游爲詞手。山谷傾倒於少游《千秋歲》詞:“落紅萬點愁如海”之句,至不敢和。要其他詞之妙,似此者豈少哉?
少游《水龍吟》:“小樓連苑横空,下窺繡轂雕鞍驟。”東坡議之云:“十三箇字,只説得一箇人騎馬樓前過。”語極解頤。其子湛作《卜算子》云:“極目煙中百尺樓,人在樓中否?”言外無盡,似勝乃翁,未識東坡見之云何?
叔原貴異,方回贍逸,耆卿細貼,少游清遠,四家詞趣各别,惟尚婉則同耳。
右録自原刊本清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
晉卿曰:“少游正以平易近人,故用力者終不能到。”
良卿曰:“少游詞如花含苞,故不甚見其力量。”其實後來作手,無不胚胎於此。
右録自徐珂校刊本清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
秦少游自是作手,近開美成,導其先路;遠祖温韋,取其神而不襲其貌;詞至是乃一變焉。然變而不失其正;遂令議者不病其變,而轉覺有不得不變者。後人動稱秦、柳,柳之視秦,爲之奴隸而不足者,何可相提並論哉?
少游詞最深厚、最沈著,如“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思路幽絶,其妙令人不能思議。較“郴江幸自遶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之語,尤爲入妙。世人動訾秦七,真所謂井蛙謗海也。
少游《滿庭芳》諸闋,大半被放後作,戀戀故國,不勝熱中。其用心不逮東坡之忠厚,而寄情之遠,措語之工,則各有千古。
少游名作甚多,而俚詞亦不少,去取不可不慎。
右録自原刊本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
少游以絶塵之才,早與勝流,不可一世,而一謫南荒,遽喪靈寶,故所爲詞寄慨身世,閑雅有情思,酒邊花下,一往而深,而怨悱不亂,悄乎得小雅之遺,後主而後,一人而已。昔張天如論相如之賦云:“他人之賦,赋才也;長卿,賦心也。”予於少游之詞亦云:“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詞心也;得之於内,不可以傳。雖子瞻之明 ,耆卿之幽秀,猶若有瞠乎後者,況其下耶?”
淮海、小山,真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
右録自冶城山館刊本近人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
馮夢華《宋六十一家詞選序例》謂:“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余謂此唯淮海足以當之。小山矜貴有餘,但可方駕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
少游詞境,最爲淒惋。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則變而淒厲矣。東坡賞其後二語,猶爲皮相。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而承宇。”“樹樹皆秋色,山山盡落暉。”“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氣象皆相似。
右録自近人王國維《海寧王静安先生遺書》本《人間詞話》卷上。
序跋
陳後山云:“今之詞手,惟有秦七、黄九。”謂淮海、山谷也。然詞尚豐潤,山谷特瘦健,似非秦比。此在諸公非其至,多出一時之興,不自甚惜,故散落者多。其風懷綺麗者,流播人口,獨見傳録,蓋亦泰山毫芒耳。字復舛誤,頗爲辨正。其有一二字不可校者,不欲以臆見輒易,存闕文之意,更俟善本正之。嘉靖己亥中秋日,南湖張綖識。
右録自明嘉靖刊《淮海集》本《淮海長短句》張綖跋。
晁氏云:“今代詞手,惟秦七、黄九。”或謂:“詞尚綺豔,山谷特瘦健,似非秦比。”朝溪子謂:“少游歌詞,當在東坡上。但少游性不耐聚稿,間有淫章醉句,輒散落青帘紅袖間,雖流播舌眼,從無的本。”余既訂訛搜逸,共得八十七調,集爲一卷,亦未敢曰無闕遺也。古虞毛晉記。
右録自汲古閣《宋六十家詞》本《淮海詞》毛晉跋。
《淮海詞》一卷,宋秦觀撰。觀有《淮海集》,已著録。《書録解題》載《淮海詞》一卷,而傳本俱稱三卷。此本爲毛晉所刻,僅八十七調,裒爲一卷,乃雜採諸書而成,非其舊帙。其總目註:“原本三卷。”特姑存舊數云爾。晉跋雖稱“訂譌搜逸”,而校讎尚多疏漏。如集内《長相思》:“鐵甕城高”一闋,乃用賀鑄韻,尾句作“鴛鴦未老否?”《詞匯》所載,則作“鴛鴦未老綢繆。”考當時楊無咎亦有此調,與觀同賦,註云:“用方回韻。”其尾句乃“佳期永卜綢繆。”知《詞匯》爲是矣。又《河傳》一闋,尾句作“悶損人天不管。”考黄庭堅亦有此調,尾句作“好殺人天不管。”自註云:“因少游詞,戲以‘好’字易‘瘦’字。”是觀原詞當是“瘦殺人天不管。”“悶損”二字爲後人妄改也。至“唤起一聲人悄”一闋,乃在黄州詠海棠作,調名《醉鄉春》,詳見《冷齋夜話》。此本乃闕其題,但以三方空記之,亦爲失考。今並釐正,稍還其舊。 觀詩格不及蘇、黄,而詞則情韻兼勝,在蘇、黄之上。流傳雖少,要爲倚聲家一作手。宋葉夢得《避暑録話》曰:“秦少游亦善爲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蔡絛《鐵圍山叢談》亦記:“觀壻范温,嘗預貴人家會。貴人有侍兒,喜歌秦少游長短句,坐間略不顧温。酒酣歡洽,始問:‘此郎何人?’温遽起,叉手對曰:‘某乃“山抹微雲”女壻也!’聞者絶倒”云云。夢得,蔡京客;絛,蔡京子;而所言如是,則觀詞爲當時所重可知矣。
右録自《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九十八集部詞曲類一《淮海詞提要》。
嘉慶庚午人日,書客以江鄭堂舊藏諸本一單見遺,惟殘宋刻《淮海居士長短句》最佳。因手校此,餘舊鈔,未校入也。
庚午人日,書客 殘宋刻來,目録及上卷全,中卷止有第二、第四葉。挑燈手校。復翁。
《淮海居士集》前集四十卷,後集六卷,宋刻本,藏錫山秦氏。余從孫平叔借校,此甲子年事也。頃偶憶及,全集中不知有詞與否?因檢校本核之,彼第有詩文,不收詞也。可見殘宋本《淮海居士長短句》蓋專刻矣。甲戌二月三十日春分節,復翁記。時已斷九,寒猶未消,狂風震屋,密霰打窗。吴諺云“拗春冷”,今年更甚。
《淮海居士長短句》三卷,見《書録解題》。嘉慶間,蕘翁得江子屏家殘帙,以校舊鈔本,除《長相思》畢曲:“不應同是悲秋”句爲各本所無外,其餘勝處,舊鈔本悉與相同,惟稱《淮海詞》爲異。意丁松生《藏書志》所稱“明鈔《淮海詞》三卷”,後有嘉靖己亥南湖張綖跋者,當與此舊鈔本同出宋刊;以張綖曾刻《淮海集》四十卷、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於鄂州,即直齋著録本也。舊鈔本所出既同,又得蕘翁以宋刊殘帙校定,彌足珍已。彊邨每言,《淮海詞》無善本,因録此雲間韓緑卿前輩舊藏士禮居本寄之。癸丑六月庚子望,曹元忠客讀有用書齋,寫記。
右録自《彊邨叢書》本《淮海居士長短句》卷末黄丕烈、曹元忠跋尾。
右《淮海先生集》四十卷,後集六卷,吾錫秦氏世守本也。《淮海集》雕本,先後四家:儀真黄中丞刻於山東,高郵張牧刻於鄂州,胡民表刻於高郵,最後李君之藻薈萃諸家,編次成帙,至今流傳坊間,而卷帙互異,篇次多不詮整。此本爲先生自定,自敍云:十卷,本傳云:四十卷,今分爲四十六卷,蓋北宋槧本,即雪洲黄氏所稱監本,惜歲久漫漶者也。先生二十四世孫對巖宫諭出以示余,爰識數語於卷尾。康熙戊戌春三月,舊史氏後學嚴繩孫。(綽按:此從故宫本移録。)
嘉慶庚午人日,書友以社壇吴氏所藏諸本求售,中惟《淮海居士長短句》最佳,因目録及上卷與中卷之二葉、四葉猶宋刻也。余所見《淮海集》宋刻全本,行款不同,無長短句,蓋非一刻;而所藏有殘宋本,行款正同,内有錯入《淮海閒居文集序》第三葉,與此目録後所列序中三葉文理正同;知全集或有長短句本也。惜此已鈔補;然出朱臥菴家舊藏,必有所本矣。買成之日,復翁記。
此册不止長短句之可寶也,前目録後有《淮海閒居文集序》四葉,尤爲可寶。此前集之序,偶未散失,附此以存,俾考文集顛末。後來翻刻鈔傳之本俱無有矣,勿忽視之。道光元年四月,重檢,并記。蕘夫。(綽按:以上均從吴本移録。)
蕘翁得此,以校舊鈔本《淮海詞》,爲雲間韓緑卿所藏,老友曹君直手録遺余,刻入《彊邨叢書》中。蕘翁跋稱:宋刻全集,但有詩文而不收詞,可見長短句爲專刻。此帙跋又稱:藏有殘宋本,行款正同,内有錯入序文亦同,知全集或有長短句。其説兩歧。全集藏錫山秦氏,今不知尚存否?願湖帆求得之,以參斠其説也。丁卯歲寒,孝臧跋于思悲閣。(綽按:此跋爲朱古微先生手書。)
第一卷宋刻本《夢揚州》换頭:“長記”二字,誤刻於上疊過拍下。《雨中花》:“滿空寒白,玉女明星迎笑”二句,“白玉”二字誤刻“皇”字。“在天碧海”句,“在”字下應缺一字。《長相思》歇拍完全,各本皆缺。惟此調又見《賀方回詞》卷一,作《望揚州》。按:楊補之《逃禪詞·長相思》:“己卯歲留塗上,追用賀方回韻。”第二卷《菩薩蠻》:“翠幕”,應從毛氏本作“幔”。《滿庭芳》:“搜攬”,應從毛作“攪”。第三卷《臨江仙》首句:“挼藍浦”,應從毛作“接”。此皆微有舛誤,應校正。集中勝處,可校正他刻者正多,亦無用余之贅述矣。戊辰冬日,吴湖帆跋於梅影書屋。
戊辰歲暮,湖帆出示此册,爲滂喜齋舊藏。計目録二葉,《淮海閒居文集序》四葉,長短句上卷七葉,中卷第二、第四兩葉,餘皆朱臥庵鈔補。先後爲明吴文定、文壽承、周天球、李日華、清朱臥庵、黄蕘圃、張芙川、沈韻初所藏,最後歸潘文勤,詳見《滂喜齋藏書記》中。余校讀之,“ ”字、“ ”字缺筆,足徵宋刊,而諸詞换頭皆提行書寫,又爲宋人刻詞之證。《水龍吟》:“小樓連遠”不作“連苑”,《滿庭芳》:“天連衰草”不作“天黏”,“寒鴉萬點”不作“數點”,《長相思》畢曲:“不應同是悲秋”句亦完好無缺,此皆宋刊佳處。惟目録中《桃源憶故人》作《桃源》,《夢揚州》换頭:“長記曾陪燕游”句以“長記”二字屬上疊,此則微有疏舛;顧無害其爲精本也。臥庵補鈔,未明言所自出。鄙意當從張南湖本補録。余舊藏南湖刻《淮海集》,爲嘉靖己亥刊本。南湖名綖,即作《詩餘圖譜》者。集共四十卷,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刊於鄂州。據曹君直元忠云:“當依陳氏《書録解題》所著録本重刊”者,是亦出於宋刊也。就此三卷中較臥庵鈔補本,已一一符合。張本諸詞换頭,皆空一格。朱鈔自《阮郎歸》起,不空格,不提行;《滿庭芳》以下至終卷,换頭概空一格,與宋刊每首提行不同;(同牌諸詞,張本書一“又”字;朱鈔作“其一”、“其二”,此亦略異。)又《調笑》十首,張本先書題目,次“詩曰”,次“曲子”,(朱鈔《煙中怨》一首脱“曲子”二字一行。)後列“右一”、“右二”云云,其體亦與朱鈔同。然則臥庵所據,即是張本,而張本亦出宋刊,是此册彌足珍矣。蕘翁跋文推崇臥庵,頗爲有識;特未考明所據何本。因取舊藏張本斠校一過,并書鄙見於後。湖帆或不以爲非與?霜厓居士吴梅跋。
己巳七月,番禺葉遐庵丈見示《故宫善本書影》,載《淮海集》總目一葉,文集首葉,長短句首葉,嚴秋水題跋一葉。按:嚴氏跋時,康熙甲戌,藏無錫秦對巖宫諭處,淮海先生二十四世孫也。彊邨老人跋云:“全集藏無錫秦氏,今不知尚存否?”朱氏應見秋水之跋,不知已歸内府,藏之位育齋,疑乾隆間四庫進本也。此册僅存長短句首葉,互校遠勝内府本之漫漶。嚴氏跋謂:“北宋刻,即雪洲黄氏所稱監本,惜歲久漫漶”者也。兩本行款筆道全同,而此册之清楚精緻,令人神往;足徵内府本爲元印,此或北宋印也。“《淮海集》重雕本,先後四家:儀真黄中丞刻於山東,高郵張牧刻於鄂州,胡民表刻於高郵,最後李之藻薈萃諸家,編次成帙,至今流傳坊間,而卷帙互異,篇次多不詮整。”此秋水跋中語。七夕大雨,燈下遣悶書。(綽按:此四跋均係從吴本鈔出,後一跋亦爲吴湖帆作。)
秦太虚《淮海長短句》,流傳善本甚稀。余往年校刊是詞,曹君直以所録松江韓氏本見貽,出自黄蕘圃據宋本手校,而所校宋本未得見也。後識吴湖帆,始得見潘氏滂嘉齋所藏宋本,即蕘圃據以校勘者。今歲葉遐庵以影印故宫藏宋本見貽,始知錫山秦氏家藏宋本已入秘府,亦蕘圃所經見者。兩本本同出一版,而詞集或有時别本單行,致蕘圃間滋迷惑,實則滂喜齋藏本亦即《淮海全集》中物也。 遐庵既幸兩宋本之復見,又傷兩宋本之僅存,乃取兩宋本之屬於原版者,并合影印;其兩本皆缺者,則取潘氏本補葉,以其出朱臥庵手校精審也。遐庵又以歷代所刊《淮海集》,今存者尚十餘種,乃鉤考其源流統緖及字句異同,爲《淮海詞版本系統表》、《淮海詞經見各本概要表》、《淮海詞經見各本字句異同表》、《現存淮海詞兩宋本比較表》各一,復别爲《兩宋本校記》及《兩宋本各序跋摘要》,彙印於後,精密貫串,得未曾有! 余聞遐庵治事精幹,不圖治學翔實亦如此!遐庵先德,三世以詞名嶺海。家學所承,遠有端緖,其所作亦把臂前賢。成連海上,能移我情,載覽兹編,逌然神往已。庚午孟冬之月,朱孝臧跋。
右諸家題跋,録自近人葉恭綽《宋本兩種合印淮海長短句》。
秦少游《淮海詞》,宋刊可考者凡三種:一、乾道間杭郡所刊《淮海全集》之《淮海長短句》三卷本,二、南宋長沙所刊《百家詞》中之《淮海詞》,三、南宋某處所刊《琴趣外篇》中之《淮海琴趣》。二、三兩種,今皆不可得見,世所存者祗杭郡本二部而已。一爲故宫所藏,(原藏無錫秦氏。)一爲吴縣吴湖帆所藏,(原藏潘氏滂喜齋。)且皆非完璧。世曾兼見此二宋本者,殆祗黄蕘圃。(見後幅按語。)汲古閣輯詞最富,乃稱《淮海詞》從無的本,其他可知。乾隆修四庫諸臣,亦未一見宋本,致疑全集分卷,爲張綖所亂而非原書之舊。(説見後幅。)自秦氏藏本入宫,滂喜齋本又秘藏吴下,致朱(彊邨)、王(幼遐)、吴(印臣)、陶(蘭泉)四家刻詞時,均未得全見此兩本。朱氏跋吴本及陶氏刊詞敍録,均太息引爲慊事。 余居海上,數與湖帆往還,因得見滂喜齋一本。嗣袁守和(同禮)寓書,謂將景印故宫藏本,閲數月而寄滬。于是兩本原狀,皆得寓目。余審諦數四,覺宋槧佳處,不一而足,且可釋明、清兩代校刻家無數之疑。因取所見《淮海詞》凡十三種,彙而校之,編爲四表:一、“淮海詞版本系統表”,二、“淮海詞經見各本概要表”,三、“淮海詞經見各本字句異同表”,四、“現存淮海詞兩宋本比較表”,條分縷析,自謂頗極詳密,蓋前此固尚無人以此十三種本從事彙校者也。《淮海詞》經此整理,版本字句之異同變遷,胥可瞭然。因思宋本《淮海詞》,天壤間祗存此二部,而所存原版葉數又不一,既同出一版,似不如裒兩本之屬於原版者,合而景印,以存其真。因商之袁、吴兩氏,得其許可,印以行世。並附所撰四表,暨校勘隨筆各條。其兩本内序跋識語之可資考證者,一并附入。至兩本原缺各葉,均經鈔補,而所從出不同,吴本似從張綖本出,且又出朱臥庵手,訛誤較少,故此次凡兩本無原版之葉,則用吴本之鈔補葉,而將故宫本異同注出,庶真相可稽,而《淮海詞》可據此爲比較最善之本。獨惜康熙時黄子鴻尚及見之《淮海琴趣》,今已了無蹤跡;長沙本久不可得見,無從爲最有力之校證,是可歎也! 至是書之校勘借録,多賴張菊生(元濟)、徐積餘(乃昌)、袁守和(同禮)、趙蜚雲(萬里)、趙叔雍(尊嶽)、龍萸生(沐勛)、吴瞿庵(梅)、吴湖帆諸先生之力;其繕寫則賴何君志航、時君巽菴;合并聲謝。民國十九年十月,葉恭綽記于上海寓廬之遐庵。
右録葉恭綽《彙合宋本兩部重印淮海長短句序》。
綽按:故宫所藏《淮海全集》,乃錫山秦氏家藏本。其以何因緣入清宫,今不可考。向疑朱古老跋内“全集存錫山秦氏”云云,似秦氏别有一藏本。今午晤詢古老,始知其曩時亦得自傳聞,並未目驗。然則故宫所藏,蓋即秦本之全璧,吴本僅單行長短句而已。《淮海全集》目録,確係自宋時即定爲四十卷,又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得此可以證明紀氏《四庫全書總目》以爲此種分卷,由於明嘉靖張綖重編,蓋屬不確。 至《文獻通考》載“《淮海集》三十卷”,“三”字或“四”字之誤;《宋史》作“四十卷”,或祗舉文集而言,或漏載後集,均未可知。 長短句以三卷爲一卷,或因篇帙無多,三卷合裝一册,故遂以爲一卷;如此解釋,則一切可以貫通無礙矣。 《閒居文集自序》在元豐七年,時公方三十六歲,所編卷數,不能以爲定本;故不必據以疑四十六卷及三卷之編訂也。 《直齋書録解題》及李之藻、張綖、胡民表刊本均係四十卷,又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 以意度之,《淮海全集》目録確自宋時即如此編定;不過印行時或有單行之舉,而文學家記述,有時亦欠周密,遂致參差;即如故宫本嚴秋水跋稱:“右《淮海集》四十卷,後集六卷”云云,竟不提及長短句,而長短句固在該帙内;詎能因嚴跋漏載,遂謂當時未編入耶?
故宫本之鈔補葉,係根據何本?故宫原本未有聲明。然臆揣當是根據李之藻本。蓋以兩本相校,如《八六子》之“紅袂”誤作“紅社”,《鵲橋仙》之“傳恨”誤作“傅恨”,《一落索》之“空飛”作“飛空”,《虞美人》第三首之“夕陽”作“斜陽”,兩本皆同,而他本均與之不同,即其確證也。
兩本同出一版,已無可疑。惟究係何時、何地所刊?尚無確證。然竊意主乾道間刊于杭郡者爲是。蓋兩宋公私書籍,刊于杭者最多,而南宋尤盛;宋亡,其版必偕他版同入西湖書院之庫,逮明初遂移入南雍。其不見于《太學經籍志》者,殆偶然疏漏耳。至由南監曾否移於北監?張綖序所謂“北監舊有集版”一語,有無根據?現已無從考證。或者張序之“北”字,乃“南”字之訛,未可知也。
吴本鈔補葉,出自朱臥庵,當係據張綖本,較故宫本之鈔補葉爲佳。故此次付印,凡無宋版之葉,即用吴本之鈔補葉。第臥庵鈔手欠整齊,故屬何志杭君重爲謄録,而將故宫本之異同悉注于上。故故宫本下卷末葉係原宋版,而依故宫本及吴本兩鈔補葉之行款,至末葉均不能與之吻合。余知鈔補葉之行款,必與宋本不同,致有此病。因悉心推敲,將各鈔補葉悉照原來宋版排比,如下半闋皆提行寫,及一調而有數首者,所有“其二”、“其三”等字均提行寫,到末葉恰相銜接,一字不差。足證兩本之鈔補葉,均非照原版,而此番重行鈔補爲較得其真也。(又吴本《調笑令》之標題,如“王昭君”及“詩曰”、“曲子”、“右一”等字,其地位之高下,亦與原宋版不同。今據故宫本下卷第一葉原版格式,改歸一律。)民國十九年十月,葉恭綽記。
右録葉恭綽《宋版淮海詞校印隨記》。
[book_title]豫章黄先生詞
南昌〔一〕 黄庭堅魯直
水調歌頭春行。〔二〕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花〔三〕 上有黄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蜺。祇恐花深裏,紅霧溼人衣。 坐白〔四〕 石,欹〔五〕 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爲靈芝仙草,不爲絳脣丹臉,長嘯亦何爲。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校記】
〔一〕原本無“南昌”二字,从宋刊《山谷琴趣外篇》(以下簡稱宋本)補。
〔二〕原本無題,从明毛晉汲古閣本《花菴詞選》(以下簡稱《花菴》本)補。
〔三〕“花”原作“枝”,改从宋本。
〔四〕“白”原作“玉”,改从宋本。
〔五〕“欹”原誤作“倚”依宋本改。
又
落日塞垣路,風勁戛貂裘。翩翩數騎閒獵,深入黑山頭。極目平沙千里,惟見琱弓白羽,鐵面駿〔一〕 驊騮。隱隱望青冢,特地起閒愁。 漢天子,方鼎盛,四百州。玉顔皓齒,深鎖三十六宫秋。堂有經綸賢相,邊有縱横謀將,不減翠蛾羞。戎虜和樂也,聖主永無憂。
【校記】
〔一〕“駿”宋本作“駭”。朱孝臧《彊邨叢書》本《山谷琴趣外篇》(以下簡稱彊邨本)从嘉靖本作“駿”。山谷詩詞是愛避熟就生的,這兩字應予存疑。
畫堂春 〔一〕
東風吹柳日初長,雨餘芳草斜陽。杏花零落〔二〕 燕泥香,睡損紅妝。 寶篆煙銷龍鳳,畫屏雲鎖瀟湘。夜寒微透薄羅裳,無限思量。
【校記】
〔一〕原注:“年十六作。”毛晉汲古閣本《山谷詞》(以下簡稱毛本)説是“淮海作,删去。”今檢宋刊本秦觀《淮海居士長短句》無此首,只花菴本把它選在秦觀名下。又宋楊湜《古今詞話》説起:“少游《畫堂春》‘雨餘芳草斜陽,杏花零落燕泥香’之句,善於狀景物。至於‘香篆暗銷鸞鳳,畫屏縈遶瀟湘’二句,便含蓄無限思量意思,此其有感而作也。”(近人趙萬里輯本)毛本收入《淮海詞》,下注:“或刻山谷年十六作。”姑予存疑。
〔二〕“落”原作“亂”,改从花菴本。
又 〔一〕
東堂西畔有池塘,使〔二〕 君棐几明窗。日西人吏散東廊,蒲葦送輕涼。 翠筦細通巖溜,小峯重疊山光。近池催置琵琶牀,衣帶水風香。
【校記】
〔一〕原無此首,从宋本補。
〔二〕“使”宋本作“史”,誤,依彊邨本改。
又
摩圍小隱枕蠻江,蛛絲閒鎖晴窗。水風山影上修廊,不到晚來涼。 相伴蝶穿花徑,獨飛鷗舞溪光。不因送客下繩牀。添火炷爐香。
虞美人至當塗,呈郭功甫。
平生本愛江湖住,鷗鷺無人處。江南江北水雲連,莫笑醯雞歌舞甕中天。 當塗艤棹蒹葭外,賴有賓朋在。此身無路入修門,慚愧詩翁清些與招魂。
又宜州見梅作。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闌風細得香遲,不道曉來開遍向南枝。 玉臺弄粉花應妒,飄到眉心住。平生箇裏願杯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
撥棹子退居。〔一〕
歸去來,歸去來,攜手舊山歸去來。有人共對月尊罍。横一琴,甚處不逍遥〔二〕 自在。 閒世界,無利害,何必向世間甘幻愛。與君釣晚煙寒瀨,蒸白魚稻飯,溪童供筍菜。
【校記】
〔一〕原本無題,从宋本補。
〔二〕“不逍遥”原作“逍遥不”,誤,依宋本改。
兩同心
巧笑眉顰,行步精神。隱隱似朝雲行雨,弓弓樣羅韤生塵。樽前見,玉檻彫籠,堪愛難親。 自言家住天津,生小從人。恐舞罷隨風飛去,顧阿母教窣珠裙。從今去,唯願銀缸,莫照離樽。
又
一笑千金,越樣情深。曾共結合懽羅帶,終願效比翼紋禽。許多時,靈利惺惺,驀地昏沈。 自從官不容針,直至而今。你共人女邊著子,争知我門裏挑心。記攜手,小院回廊,月影花陰。
又
秋水遥岑,妝淡情深。儘道教心堅穿石,更説甚官不容針。霎時間,雨散雲歸,無處追尋。 小樓朱閣沈沈,一笑千金。你共人女邊着子,争知我門裏挑心。最難忘,小院回廊,月影花陰。
憶帝京私情。〔一〕
銀燭生花如紅豆。占好事、而〔二〕 今有。人醉曲屏深,借寶瑟、輕招手。一陣白蘋風,故滅燭、教相就。 花帶雨、冰肌香透。恨啼烏、轆轤聲曉。岸柳微涼吹殘酒。斷腸時,依舊鏡中消瘦。那人知後,怕夯你來僝僽〔三〕 。
【校記】
〔一〕原本無題,從宋本補。
〔二〕“而”原作“如”,改从宋本。
〔三〕“岸柳”原作“柳岸”,“時”原作“人”,(宋本“人”下有“至今”二字,嫌贅,删。)“那”上有“恐”字,“怕夯”作“鎮把”,並从宋本改。
又贈彈琵琶妓。
薄妝小靨閒情素,抱著琵琶凝竚。慢撚復輕攏〔一〕 ,切切如私語。轉撥割朱絃,一段驚沙去。 萬里嫁、烏孫公主。對易水、明妃不渡。淚粉〔二〕 行行,紅顔片片,指下花落狂風雨。借問本師誰,欲撥當心〔三〕 住。
【校記】
〔一〕“攏”原作“蘢”,誤,依宋本改。
〔二〕“淚粉”原作“粉淚”,改从宋本。
〔三〕“心”原作“胸”,改从宋本。
又黔州張倅生日。
鳴鳩乳燕春閒暇,化作緑陰槐夏。壽斝舞紅裳,睡鴨飄香麝。醉此洛陽人,佐郡深儒雅。 況坐上、玉麟金馬。更莫問、鶯老花謝。萬里相依,千金爲壽,未厭玉燭傳清夜。不醉欲言歸,笑殺高陽社。
水龍吟 〔一〕 黔守曹伯達供備生日。
早秋明月新圓,漢家戚里生飛將。青驄寶勒,緑沈金鎖,曾瞻〔二〕 天仗。種德江南,宣威西夏,合宫陪享。況當年定計,昭陵與子,勳勞在諸公上。 千騎風流年少,暫淹留、莫孤清賞。平坡駐馬,虚弦落雁,思臨虜帳。遍舞摩圍,遞歌彭水,拂雲驚浪。看朱顔緑鬢,封侯萬里,寫凌煙像。
【校記】
〔一〕宋本作“鼓笛慢”。
〔二〕“瞻”原作“隨”,改从宋本。
滿庭芳詠茶。〔一〕
北苑龍團,江南鷹爪,萬里名動京關。碾深羅細,瓊蘂暖生煙。一種風流氣味,如甘露不染塵凡。纖纖捧,冰甆瑩玉,金縷鷓鴣斑。 相如方病酒,銀瓶蟹眼,波怒濤翻。爲扶起樽前,醉玉頽山。飲罷風生兩腋,醒魂到明月輪邊。歸來晚,文君未寢,相對小窗前。
【校記】
〔一〕原本無題,从毛本補。
又茶。〔一〕
北苑春風,方圭圓璧,萬里名動京關。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煙。尊俎風流戰勝,降春睡開拓愁邊。纖纖捧,研膏〔二〕 濺乳,金縷鷓鴣斑。 相如雖病渴〔三〕 ,一觴一詠,賓有〔四〕 羣賢。爲扶起燈〔五〕 前,醉玉頽山。搜攪胸中萬卷,還傾動三峽詞源。歸來晚,文君未寢,相對小妝殘。
【校記】
〔一〕原本無題,從宋本補。檢宋本《淮海長短句》卷中有此詞,“北苑春風”作“北苑研膏”,“萬里名動京關”作“名動萬里京關”,“熬波濺乳”作“香泉濺乳”,“賓友羣賢”作“賓有羣賢”,“爲扶起尊前”作“便扶起燈前”,餘並與嘉靖本《黄詞》同。據吴曾《能改齋漫録》卷十七説:“豫章先生少時嘗爲《茶詞》,寄《滿庭芳》云:‘北苑龍團’云云。其後增損其詞,止詠建茶云:‘北苑研膏’云云。”這兩首明見增損痕迹,而且山谷素來是講究飲茶的,吴説當然可信。
〔二〕“研膏”原作“熬波”,改从宋本。
〔三〕“雖”原作“方”,“渴”原作“酒”,改从宋本。
〔四〕“有”原作“友”,改从宋本。
〔五〕“燈”原作“尊”,改从宋本。
又
明眼空青,忘憂萱草,翠玉閒淡梳妝。小來歌舞,長是倚風光。我已逍遥物外,人冤道别有思量。難忘處,良辰美景,襟袖有餘香。 鴛鴦,頭白早,多情易感,紅蓼池塘。又須得樽前,席上成雙。 〔一〕 子風流罪過,都説與明月空牀。難拘管,朝雲暮雨,分付楚襄王。
【校記】
〔一〕清乾隆間分寧緝香堂《山谷全書》本(以下簡稱緝香本)注:“ 疑作些。”後同。
又妓女。〔一〕
初綰雲鬟,才勝羅綺,便嫌柳陌〔二〕 花街。占春才子,容易託行媒。其奈風情〔三〕 債負,煙花部不免差排。劉郎恨,桃花片片,隨水染塵埃〔四〕 。 風流賢太守,能籠翠羽,宜醉金釵。且留取垂楊,掩映廳階。直待朱幡去後,從伊便窄襪弓鞋。知恩否,朝雲暮雨,還向夢中來。
【校記】
〔一〕原本無題,从宋本補。
〔二〕“陌”原作“巷”,改从宋本。
〔三〕“情”原作“流”,改从宋本。
〔四〕“隨”原作“流”,“染”原作“惹”,改从宋本。
又
脩水濃青,新條淡緑,翠光交映虚亭。錦鴛霜鷺,荷徑拾幽蘋。香渡欄干屈曲,紅妝映薄綺疏櫺。風清夜,横塘月滿,水浄見移星。 堪聽,微雨過,媻姗藻荇,瑣碎浮萍。便移轉胡牀,湘簟方屏。練靄鱗雲旋滿,聲不斷簷響風鈴。重開宴,瑶池雪沁,山露佛頭青。
驀山溪
山圍江暮,天鏡開晴絮。斜影過梨花,照文星、老人星聚。清樽一笑,歡甚卻成愁,别時襟,餘點點,疑是高唐雨。 無人知處,夢裏雲歸路。回雁曉風清,雁不來、啼鴉無數。心情老懶,尤物解宜人,春盡也,有南風,好便迴帆去。
又贈衡陽妓陳湘。
鴛鴦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斂秋波,儘湖南、山明水秀。娉娉嫋嫋,恰近十三餘,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時候。 尋芳載酒,肯落誰人後。只恐晚歸來,緑成陰、青梅如豆。心期得處,每自不由〔一〕 人,長亭柳,君知否,千里猶回首。
【校記】
〔一〕“由”原作“隨”,改从宋本。
又至宜州作,寄贈陳湘。
稠花亂蕊〔一〕 ,到處撩人醉。林下有孤芳,不怱怱、成蹊桃李。今年風雨,莫送斷腸紅,斜枝倚,風塵裏,不帶塵風氣。 微嗔又喜,約略知春味。江上一帆愁,夢猶尋、歌梁舞地。如今對酒,不似那回時,書謾寫,夢來空,只有相思是。
【校記】
〔一〕“蕊”原作“葉”,改从毛本。
又
山明水秀,盡屬詩人道。應是五陵兒,見衰翁、孤吟絶倒。一觴一詠,瀟灑寄高閒,松月下,竹風間,試想爲襟抱。 玉關遥指,萬里天衢杳。筆陣掃秋風,瀉珠璣、琅琅皎皎。臥龍智略,三詔佐昇平,煙塞事,玉堂心,頻把菱花照。
阮郎歸曾旉文既眄陳湘,歌舞便出其類,學書亦進。來求小楷,作《阮郎歸》詞付之〔一〕 。
盈盈嬌女似羅敷,湘江明月珠。起來綰髻又重梳,弄妝仍學書。 歌調態,舞工夫,湖南都不如。它年未厭白髭鬚,同舟歸五湖。
【校記】
〔一〕“之”下原有“也”字,依毛本删。
又效福唐獨木橋體,作茶詞。
烹茶留客駐金鞍,月斜窗外山〔一〕 。别郎容易見郎難,有人愁遠山。 歸去後,憶前歡,畫屏金博山。一杯春露莫留殘,與郎扶玉山。
【校記】
〔一〕“金”原作“彫”,“月斜窗外山”原與第四句“有人愁遠山”互易,改从宋本。
又茶詞。
歌停檀板舞停鸞,高陽飲興闌。獸煙噴盡玉壺乾,香分小鳳團。 雲浪淺,露珠圓,〔一〕 捧甌春笋寒。絳紗籠下躍金鞍,歸時人倚欄。
【校記】
〔一〕“雲”原作“雪”,“珠”原作“花”,改从明嘉靖本陳耀文《花草粹編》(以下簡稱《粹編》)卷四所録。
又茶詞。
摘山初製小龍團,色和香味全。碾聲初斷夜將闌,烹時鶴避煙。 消滯思,解塵煩,金甌雪浪翻。只愁啜罷水流天,餘清攪夜眠。
又茶詞。〔一〕
黔中桃李可尋芳,摘茶人自忙。月團犀胯鬬圓方,研膏入焙香。 青箬裹,絳紗囊,品高聞外江。酒闌傳盌舞紅裳,都濡春味長。都濡,地名。
【校記】
〔一〕原本無題,从毛本補。
又
退紅衫子亂蜂兒,衣寬只爲伊。爲伊去得忒多時,教人直是疑。 長睡晚,理妝遲,愁多懶畫眉。夜來算得有歸期,燈花則甚知。
又
貧家春到也騷騷,瓊漿注小槽。老夫不出長蓬蒿,鄰牆開碧桃。 木芍藥,品題高,一枝煩剪刀。傳盃猶似少年豪,醉紅侵雪毛。
定風波次高左藏使君韻。
萬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終日似乘船。及至重陽天也霽,催醉,鬼門關外〔一〕 蜀江前。 莫笑老翁猶氣岸,君看,幾人黄菊〔二〕 上華顛。戲馬臺南〔三〕 追兩謝,馳射,風流〔四〕 猶拍古人肩。
【校記】
〔一〕“外”原作“近”,改从宋本。
〔二〕“黄菊”原作“白髮”,誤,依宋本改。
〔三〕“南”原作“前”,改从宋本。
〔四〕“流”原作“情”,改从宋本。
又
把酒花前欲問溪,問溪何事晚聲悲。名利往來人盡老,誰道,溪聲今古有休時。 且共玉人斟玉醑,休訴,笙歌一曲黛眉低。情似長溪長不斷,君看,水聲東去月輪西。
又
小院難圖雲雨期,幽懽渾待賞花時。到得春來君卻去,相誤,不須言語淚雙垂。 密約樽前難囑付,偷顧,手搓金橘斂雙眉。庭榭清風明月媚,須記,歸時莫待杏花飛。
又次高左藏韻。
自斷此生休問天,白頭波上泛孤〔一〕 船。老去文章無氣味,憔悴,不堪驅使菊花前。 聞道使君攜將吏,高會,參軍吹帽晚風顛。千騎插花秋色暮,歸去,翠娥扶入醉時肩。
【校記】
〔一〕“孤”原作“膠”,改从宋本。
又荔枝。〔一〕
晚歲監〔二〕 州聞荔枝,赤英垂墜壓欄枝。萬里來逢芳意歇,愁絶,滿盤空憶去年時。 澗草山花光照座,春過,等閒桃〔三〕 李又纍纍。辜負寒泉浸紅皺,銷瘦,有人花病損香肌。
【校記】
〔一〕原本無題,从宋本補。
〔二〕“監”原作“鹽”,誤,依宋本改。
〔三〕“桃”原作“枯”,誤,依宋本改。
又
準〔一〕 擬階前摘荔枝,今年歇盡去年枝。莫是春光厮料理,無比,譬如痎瘧有休時。 碧甃朱欄情不淺,何晚,來年枝上報纍纍。雨後園林坐清影,蘇醒,紅裳剥盡看香肌。
【校記】
〔一〕“準”原作“准”,誤,依彊邨本改。
又
上客休辭酒淺深,素兒歌裏細聽沈。粉面不須歌扇掩,閒静,一聲一字總關心。 花外黄鸝能密語,休訴,有花能得幾時斟。畫作遠山臨碧水,明媚,夢爲胡蝶去登臨。
又客有兩新鬟善歌者,請作送湯曲。因戲前二物。
歌舞闌珊退晚妝,主人情重更留湯。冠帽斜欹辭醉去,邀定〔一〕 ,玉人纖手自磨香。 又得樽前聊笑語,如許,短歌宜舞小紅裳。寶馬促歸朱户閉,一云,醉裏還家明亦未。人睡,夜來應恨月侵牀。
【校記】
〔一〕夏敬觀校:“去”、“定”兩字應協韻,必有一訛。
浪淘沙荔枝。
憶昔謫巴蠻,荔子親攀。冰肌照映柘枝冠。日擘輕紅三百顆,一味甘寒。 重入鬼門關,也似人間。一雙和葉插雲鬟。賴得清湘燕玉面,同倚欄干。
看花迴茶詞。
夜永蘭堂醺飲,半倚頽玉。爛熳墜鈿墮履,是醉時風景,花暗殘燭〔一〕 。懽意未闌,舞燕歌珠成斷續。催茗飲,旋煮寒泉,露井缾竇響飛瀑。 纖指緩,連環動觸。漸泛起滿甌銀粟。香引春風在手,似粤嶺閩溪,初采盈掬。暗想當時,探春連雲尋篁竹。怎歸得,鬢將老,付與盃中緑。
【校記】
〔一〕“殘燭”原作“燭殘”,“燭”字是韻,改从夏校。
惜餘歡茶詞。
四時美景,正年少賞心,頻啓東閣。芳酒載盈車,喜朋侣簪合。盃觴交飛勸酬獻,正酣飲,醉主人陳榻。坐來争奈,玉山未頽,興尋巫峽。 歌闌旋燒絳蠟。況漏轉銅壼,煙斷香鴨。猶整醉中花,借纖手重插。相將扶上,金鞍騕褭,碾春焙,願少延懽洽。未須歸去,重尋豔歌,更留時霎。
撼庭竹宰太和日,吉州城外作。
嗚咽南樓吹落梅,聞鴉樹驚栖〔一〕 。夢中相見不多時,隔城今夜也應知。坐久水空碧,山月影沈西。 買箇宅兒住著伊,剛不肯相隨。如今卻被天嗔你,永落雞羣受雞欺。空恁惡憐〔二〕 伊,風日損花枝。
【校記】
〔一〕“栖”原作“飛”,改从宋本。
〔二〕“惡憐”猶言“劇憐”,此用方言。宋本作“可憐”,非。
醉落魄 舊有醉醒醒醉一曲云:“醉醒醒醉,憑君會取 滋味。濃斟琥珀香浮蟻。一入愁腸,便有陽春意。須將幕席爲天地,歌前起舞花前睡。從它兀兀陶陶裏。猶勝醒醒,惹得閒憔悴。”此曲亦有佳句,而多斧鑿痕,又語高下不甚入律,或傳是東坡語,非也。與蝸角虚名,解下癡條之曲相似,疑是王仲父作。因戲作二篇,呈吴元祥、黄中行,似能厭道二公意中事。
陶陶兀兀,尊前是我華胥國。争名争利休休莫。雪月風花,不醉怎生得〔一〕 。 邯鄲一枕誰憂樂,新詩新事因閒適。東山小妓攜絲竹。家裏樂天,村裏謝安石。石曼卿自嘲云:村裏黄繙綽,家中白侍郎。
【校記】
〔一〕“生”原作“歸”,改从宋本。“怎生得”猶言“如何是好”。
又
陶陶兀兀,人生無累何由得。杯中三萬六千日。悶損旁觀,我但醉落托。〔一〕 扶頭不起還頽玉,日高春睡平生足。誰門可款新篘熟。安樂春泉,玉醴荔枝緑。親賢宅四酒名。
【校記】
〔一〕宋本作“自我解落魄”。
又老夫止酒,十五年矣。到戎州,恐爲〔一〕 瘴癘所侵,故晨舉一杯。不相察者乃强見酌,遂能作病。因復止酒,用前韻作二篇,呈吴元祥。
陶陶兀兀,人生夢裏槐安國。教公休醉公但莫。盞倒垂蓮,一笑是贏得。 街頭酒賤民聲樂,尋常行處逢歡〔二〕 適。醉看簷雨森銀竹〔三〕 。我欲憂民,渠有二千石。
【校記】
〔一〕“爲”原作“惟”,誤,依彊邨本改。
〔二〕“歡”原作“勸”,誤,依宋本改。
〔三〕“竹”原作“燭”,誤,依宋本改。
又
陶陶兀兀,醉鄉路遠歸不得。心情那似當年日。割愛金荷,一盌淡莫托〔一〕 。 異鄉薪桂炊蒼〔二〕 玉,摩挲經笥須知足。明年細麥能黄熟。不管輕霜,〔三〕 點盡鬢邊緑。
【校記】
〔一〕“莫托”原作“不拓”,改从宋本。
〔二〕“蒼”原作“香”,改从宋本。
〔三〕“細”原作“小”,“黄”原作“秋”,“輕”原誤作“經”,並依宋本改。
西江月老夫既戒酒不飲,遇宴集,獨醒其傍。坐客欲得小詞,援筆爲賦。
斷送一生唯有,破除萬事無過。遠山横黛蘸秋波〔一〕 ,不飲傍人笑我。 花病等閒瘦弱,春愁没處遮欄〔二〕 。杯行到手莫留殘,不道月斜〔三〕 人散。
【校記】
〔一〕“横黛”原作“微影”,“秋”原作“横”,改从宋本。
〔二〕“弱”原作“惡”,“愁”原作“來”,“處”原作“箇”,並改从宋本。
〔三〕“斜”原作“明”,改从宋本。
又茶詞。
龍焙頭綱春早,谷簾第一泉香。已醺浮蟻嫩鵝黄,想見翻匙〔一〕 雪浪。 兔褐金絲寶盌,松風蟹眼新湯。無因更發次公狂,甘露來從仙掌。
【校記】
〔一〕“匙”宋本作“成”,《踏莎行·茶詞》同。
又崇寧甲申,遇惠洪上人於湘中。洪作長短句見贈云:“大廈吞風吐月,小舟坐水眠空。霧窗春色翠如葱,睡起雲濤正擁。往事回頭笑處,此生彈指聲中。玉牋佳句敏驚鴻,聞道衡陽價重。”次韻酬之。時余方謫宜陽,而洪歸分寧龍安。
月側金盆墮水,雁回醉墨書空。君詩秀色雨園葱,想見衲衣寒擁。 蟻穴夢魂人世,楊花蹤跡風中。莫將社燕等秋鴻,處處春山翠重。
又
别夢已隨流水,淚巾猶裛香泉。相如依舊是癯仙,人在瑶臺閬苑。 花霧縈風縹緲,歌珠滴水清圓。蛾眉新作十分妍,去馬歸來便面。
又
宋玉短牆東畔,桃源落日西斜。濃妝下著繡簾遮,鼓笛相催清夜。 轉眄驚翻長袖,低徊細踏紅靴。舞餘猶顫滿頭花,嬌學男兒拜謝。
木蘭花令 〔一〕 當塗解印後一日,郡中置酒,呈郭功甫。
凌歊臺上青青麥,姑熟堂前餘翰墨。暫分一印管江山,稍爲諸公分皂白。 江山依舊雲空碧,昨日主人今日客。誰分賓主强惺惺,問取磯頭新婦石。
【校記】
〔一〕毛本作《玉樓春》,同調異名。
又竄易前詞。
翰林本是神仙謫,落帽風流傾座席。坐中還有賞音人,能岸烏紗〔一〕 傾大白。 江山依舊雲横碧,昨日主人今日客。誰分賓主强惺惺,問取磯頭新婦石。
【校記】
〔一〕“烏紗”原作“鳥沙”,誤,依毛本改。
又次前韻,再呈功甫。
青壺乃似壺中謫,萬象光輝森宴席。紅塵鬧處便休休,不是箇中無皂白。 歌煩舞倦朱成碧,春草池塘凌謝客。共君商略老生涯,歸種玉田秧白石。
又庾元鎮四十兄,庭堅四十年翰墨故人。庭堅假守當塗。元鎮窮,不出入州縣。席上作樂府長句勸酒。
庾郎三九常安樂,使有萬錢無處著。徐熙小鴨水邊花,明月清風都占卻。 朱顔老盡心如昨,萬事休休休莫莫。樽前見在不饒人,歐舞梅歌君更酌。歐、梅,當時二妓也。
又用前韻,贈郭功甫。
少年得意從軍樂,晚歲天教閒處著。功名富貴久寒灰,翰墨文章新諱卻。 是非不用分今昨,雲月孤高公也莫。喜歡爲地醉爲鄉,飲客不來但自酌。
又
風開冰面魚紋皺,暖入草〔一〕 心犀點透。乍看晴日弄柔條,憶得章臺人姓柳。 心情老大癡成就,不復淋浪沾翠袖。早梅獻笑尚窺鄰,小蜜竊香如遺壽。
【校記】
〔一〕“草”原作“芳”,改从宋本。
又
東君未試雷霆手,灑雪開春春鎖透。帝臺應點萬年枝,窮巷偏欺三徑柳。 峯排羣玉森相就,中有摩圍爲領袖。凝香窗下與誰看,一曲琵琶千萬壽。
又
新年何許春光漏,小院閉〔一〕 門風日透。酥花入座頗欺梅,雪絮因風全是柳。 使君落筆春詞就,應唤歌檀催舞袖。得開眉處且開眉,人世可能金石壽。
【校記】
〔一〕“閉”原作“閑”,改从宋本。
又
黄金捍撥春風手,簾幕重重音韻透。梅花破萼便春回,似有黄鸝鳴翠柳。 曉妝未愜梅添就,玉筍捧杯離鈿〔一〕 袖。會拚千日笑樽前,它日相思空損壽。
【校記】
〔一〕“鈿”原作“細”,誤,依宋本改。
又
黔中士女遊晴晝,花信輕寒羅綺透。争尋穿石道宜男,更買江魚雙貫柳。 竹枝歌好移船就,依倚風光垂翠袖。滿傾蘆酒指摩圍,相守與郎如許壽。
又
可憐翡翠隨雞走,學綰雙鬟年紀小。見來行待惡憐伊,心性嬌癡空解笑。 紅蕖照映霜林表,楊柳舞風腰〔一〕 嫋嫋。衾餘枕賸儘相容,只是老人難再少。
【校記】
〔一〕“風腰”原作“腰風”,依常熟周左季鴿峯草堂傳鈔《山谷詞》(以下簡稱周鈔)及彊邨本改。
品令送黔守曹伯達供備。
敗葉霜天曉。漸鼓吹,催行棹。栽成桃李未開,便解銀章歸報〔一〕 。去取麒麟〔二〕 圖畫,要及年少。 勸公〔三〕 醉倒。别語怎,醒時道。楚山千里暮雲,正鎖離人情抱〔四〕 。記取江州司馬,座中最老。
【校記】
〔一〕“報”字原闕,从宋本補。
〔二〕“麟”原作“麒”,誤,依宋本改。
〔三〕“公”原作“君”,改从宋本。
〔四〕“正”原作“鎮”,“情”原作“懷”,改从宋本。
又茶詞。
鳳舞團團餅。恨分破,教孤令。金渠體浄,隻輪慢碾,玉塵光瑩。湯響松風,早減了二分酒病。 味濃香永。醉鄉路,成佳境。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雨中花送彭文思使君。
政樂中和,夷夏宴喜,官梅乍傳消息。待作〔一〕 新年歡計,斷送春色。桃李成陰,甘棠少訟,又移旌戟。念畫樓朱閣,風流高會,頓冷談席。 西州縱有,舞裙歌板,誰共茗邀棋敵。歸來未得,先霑離袖,管絃催滴。樂事賞心易散,良辰美景難得。會須醉倒,玉山扶起,更傾春碧。
【校記】
〔一〕原脱“作”字,从宋本補。
洞仙歌瀘守王補之生日。
月中丹桂,自風霜難老。閲盡人間盛衰草。望中秋,才有幾日十分圓,霾風雨,雲表常如永晝。 不得文章力,白首防秋,誰念雲中上功守。正注意得人雄,静掃河西,應難縱〔一〕 五湖歸棹。問持節馮唐幾時來,看再策勳名,印窠如斗。
【校記】
〔一〕“縱”原作“指”,改从宋本。
念奴嬌八月十七日,同諸甥〔一〕 步自永安城樓,過張寬夫園待月。偶有名酒,因以金荷酌衆客。客有孫彦立,善吹笛。援筆作樂府長短句,文不加點。
斷虹霽雨,浄秋空、山染修眉新緑。桂影扶疏,誰便道、今夕清輝不足。萬里青天,姮〔二〕 娥何處,駕此一輪玉。寒光零亂,爲誰偏照醽醁。 年少從我追遊,晚涼幽徑〔三〕 ,遶張園森木。醉倒金荷,家萬里、難得樽前相屬。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笛。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
【校記】
〔一〕“甥”原作“生”,改从宋本。
〔二〕“姮”原作“常”,改从宋本。
〔三〕“從”原作“隨”,“遊”原作“涼”,“涼”原作“尋”,並改从宋本。
醉蓬萊
對朝雲靉靆,暮雨霏微,亂〔一〕 峯相倚。巫峽高唐,鎖楚宫朱翠〔二〕 。畫戟移春,靚妝迎馬,向一川都會。萬里投荒,一身弔影,成何歡意。 盡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極神州,萬重〔三〕 煙水。樽酒公堂,有中朝佳士。荔頰紅深,麝臍香滿,醉舞裀歌袂。杜宇聲聲,催人到曉〔四〕 ,不如歸是。
【校記】
〔一〕“亂”原作“翠”,改从宋本。
〔二〕“朱翠”原作“佳麗”,改从宋本。
〔三〕“重”原作“里”,誤,依毛本改。
〔四〕原作“杜宇催人聲聲到曉”,改从宋本。
又竄易前詞。
對朝雲靉靆,暮雨霏微,翠峯相倚。巫峽高唐,鎖楚宫佳麗。蘸水朱門,半空霜戟,自一川都會。虜酒千杯,夷歌百轉,迫人垂淚。 人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極神京,萬重〔一〕 煙水。懸榻相迎,有風流千騎。荔臉紅深,麝臍香滿,醉舞裀歌袂。杜宇催人,聲聲到曉,不如歸是。
【校記】
〔一〕“重”原本及毛本皆誤作“種”,依前闋改。
江城子
畫堂高會酒闌珊。倚欄干,霎時間。千里關山,常恨見伊難。及至而今相見了,依舊似,隔關山。 倩人傳語問平安。省愁煩,淚休彈。哭損眼兒,不似舊時單。尋得石榴雙葉子,憑寄與,插雲鬟〔一〕 。
【校記】
〔一〕“鬟”原作“鬖”,改从花庵本。
又
新來曾被眼奚搐。不甘伏,怎拘束。似夢還真,煩亂損心曲。見面暫時還不見,看不足,惜不足。 不成歡笑不成哭。覰〔一〕 人目,遠山蹙。有分看伊,無分共伊宿。一貫一文蹺十貫,千不足,萬不足。
【校記】
〔一〕“覰”原作“戲”,誤,依緝香本改。
逍遥樂
春意漸歸芳草。故國佳人,千里信沈音杳。雨潤〔一〕 煙光,晚景澄明,極目危欄斜照。夢當年少。對尊前上客鄒枚,小鬟燕趙。共舞雪歌塵,醉裏談笑。 花色枝枝争好,鬢絲年年漸老。如今遇風景,空瘦損,向誰道。東君幸賜與,天幕翠遮紅遶。休休,醉鄉歧路,華胥蓬島。
【校記】
〔一〕“潤”原作“閏”,誤,依毛本改。
離亭燕次韻,答黎功略見寄。
十載樽前談笑,天禄故人年少。可是陸沈英俊地,看即鎖窗批詔。此處忽相逢,潦倒秃翁同調。 西顧郎官湖渺,試〔一〕 看庾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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