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词史 [book_author]刘毓盘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学术,词集,完结 [book_length]85183 [book_dec]刘毓盘著,1931年上海群众图书公司出版,1985年上海书店影印再版。 《词史》系作者在北大讲学之手稿,先后刊印数次,随刊随有更定,1931年所刊为其晚年定本,作者去世后由其弟子曹聚仁等极力促成该书付梓。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词虽后起,却可与诗双峰并峙争雄,光耀千秋,同为祖国文化宝藏。《词史》云:“词者诗之余。句萌于隋,发育于唐,敷舒于五代,茂盛于北宋,煊灿于南宋,翦伐于金,散漫于元,摇落于明,灌溉于清初,收获于乾嘉之际,千三百余年以来,其盛衰之故类能言之,其详则博考而得之。”全书共11章,依次为:论词之初起由诗与乐府之分、论隋唐人词以温庭筠为宗、论五代人词以西蜀南唐为盛、论慢词兴于北宋、论南宋词人之多、论宋七大家词(戈载选宋词,以周邦彦、姜夔、史达祖、吴文英、周密、王沂孙、张炎为七大家,即本书所本)、论辽金人词以汉人为多、论元人词张翥而衰、论明人词之不振、论清人词至嘉道而复盛、结论。书中多有精譬见解,如《自序》云:“词则源出于诗,而以意为经,以言为饰,意内言外,交相为用。……且也意不必一定,言不必由衷,美人香草,十九寓言,其旨隐,其辞微,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后人作词之法,即古人言乐之法也。”该书的不足在于以约10万字的篇幅去写《词史》,显然有些失之过简,许多问题未能展开,实际上只是一部“词简史”。 又,1987年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杨海明著《唐宋词史》是一部中国分体断代文学史,1989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黄拨荆《词史》(上卷),1990年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严迪昌著《清词史》,专述清代词,1990年黄山书社出版许宗元著《词史》,均可参阅。 [book_img]Z_20962.jpg [book_title]江山刘先生遗著目录叙 查猛济 曩者余与浦江曹君聚仁同请业于先师萧山单先生、江山刘先生之门,一时言考据、词章之学者,必称两先生。未几各散去,而两先生者复先后出而讲学于大庠,其名益重于天下。丁卯之役,余以党禁,违难走高丽,归而与聚仁相遇于海上,见萧山先生,则知距江山先生之丧已二年矣。自念承教之日浅,欲次江山先生平生之行事,终不能遂,因退而谋于萧山先生。时先生方校勘江南邓氏书,虽许之而未暇也。明年,萧山先生又以疾卒。余与聚仁痛导师之不存,伤逝者而自念,思辑两先生之遗稿,以公诸天下。既而萧山先生之嗣继殇,其遗书更无从问;而江山先生《词史》之稿,犹为余所珍藏。《词史》者,先生晚年得意之作也。爰谋于聚仁,先出以问世,而聚仁转以先生之传相属,余既不敢任,因略述数年来师门寥落之感,以弁于是书之端。 谨按,先生讳毓盘,字子庚,别号椒禽,浙江江山人。父讳履芬,即海内所称为彦清先生,遭嘉定之变者也。先生以举人服官陕西之□□县,清亡后,以教授终其身。生于同治六年,卒于民国十六年□月□日。所著《词史》以外,有骈、散文若干卷,《濯绛宧诗》若干卷,《椒禽词》若干卷,《中国文学史略》若干卷,《唐五代宋辽金元词辑》若干卷,《诗心雕龙》若干卷,《词话》若干卷,又有《词学斠注》若干卷。《词律斠注》若干卷,则早年将脱稿而毁于兵者也。 谨叙。 [book_title]自序 六经无“词”字,通作“辞”。《说文》:“辞,讼也。”案辞与词别。《说文》:“词,意内而言外也。”明乎我所欲言,必有司我言者,而后可以尽我之词,故隶司部。意者,司我言者也,故曰内。意与志不同,故词与诗不同。“诗,志也。”《说文》:“从言,寺声。古文从言,之声。”心之所之为志,善于诗者由衷而出。一意孤行,随其心之所之,以求合于六义之府,其至者可以感天地,通神明,惊风雨,泣鬼神,以成一家之言,以为万世之法者,盖其志先定也。否则点窜《尧典》,涂改《生民》,堆垛为工,雕缋相尚,形式具在,而真意不存。既不成其为诗,人亦莫测我志之所在矣。无怪乎有心创作者,举欲一扫而空之也。词则源出于诗,而以意为经,以言为饰,意内言外,交相为用,意为无定之意,言亦为无定之言,且也意不必一定,言不必由衷。美人香草,十九寓言,其旨隐,其辞微,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后人作词之法,即古人言乐之法也。盖忠臣义士,有郁于胸而不能宣者,则托为劳人思妇之言,隐喻以抒其情,繁称以晦其旨,进不与诗合,退不与典合,其取径也狭,其陈义也高。其至者则东西南北,惝恍无凭。虽博考其生平,亦莫测其真意之所在。而又拘以格律,谐以阴阳,毫厘杪忽之微,不得自我而作古,必有司我言者,不能随我心之所之也,故与诗相成而适相反。此即有心创作者,以新体施之诗者可,以新体施之词则不可,故不能别出一途以相夸耀也。上自三唐,迄于元季,根柢骚雅,各有可观。言词者必奉以为宗,不独其音节之可法也。盖风人之意,犹有存焉者而。入明洪武以来,以至有清乾隆之末,目为小道,此道几衰。复惑于张綖《诗馀图谱》、程明善《啸馀谱》、赖以邠《填词图谱》诸书,以为字句可以出入。阳羡万氏出,始辞而辟之。嘉庆以还,学者知长短句之不足以言词也,于是考四声,明读法,而尤斤斤于去上之分以纠其失。所惜者,乐谱沦亡,无从按拍,文人弄笔,仅在一字之功。然而浙派、常州派之分,即由之而起。虽曰各有所取,亦无谓之争矣。若不知而妄作者,则间亦有之焉。王昶《明词综》、《清词综》,黄燮清《续清词综》诸书,不过以人存词,以词存人,要无当于风雅之意,以之汛览焉可也。夫取法乎上,仅得乎中,爱古薄今,必求一当,综其得失,以识盛衰。或略或详,在所不计。知我罪我,尤非我知己。 壬戌仲秋毓盘并记。 [book_title]第一章 论词之初起由诗与乐府之分 《庄子·天运篇》,黄帝论乐曰: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大情,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故作《咸池之槃》,张于洞庭之野,而北门成不能解。后王因之,少皞作《大渊》,颛顼作《六茎》,帝喾作《六英》,唐尧作《大章》,虞舜作《大韶》,夏禹作《大夏》,商汤作《大濩》,周武王作《大武》,成王时周公作《勺》,又有《房中之乐》,以歌后妃之德。其于国子也,则大司乐合六代之乐,教以乐德、乐语、乐舞。夫其重之也如此。今所传者,莫古于《诗》三百篇。读《左传》季札论乐一节,则其声音之道可知。此即《史记·孔子世家》所谓凡诗皆可入乐之说也。及周之衰,诗亡乐废。屈、宋代兴,以《九歌》等篇侑乐,《九章》等篇舒情,涂辙肇分矣。秦一天下,六代庙乐,惟《韶》、《武》存焉。二十六年,改周《大武》曰《五行》,《房中》曰《寿人》,而郑卫之音,尤为二世所好。此秦之所以速亡也。西汉之初,有鲁人制氏者,世在太乐官,但能记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高祖过沛,作“风起”之诗,令僮儿百二十人习而歌之。又令唐山夫人作《房中之歌》十七章,以备词乐。孝惠二年,夏侯宽为乐府令,更《房中歌》曰《安世乐》,而侑以箫管。孝武继世,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曰《练时原本误作“诗”日》一、《帝临》二、《青阳》三、《朱明》四、《西颢》五、《玄冥》六、《惟泰元》七、《天地》八、《日出入》九、《元狩三年天马歌》、《太初四年天马歌》十、《天门》十一、《景星》十二、《斋房》十三、《后皇》十四、《华爆爆》十五、《五神》十六、《朝陇首》十七、《象载瑜》十八、《赤蛟》十九,令童男女七十人习之,而隶于乐府。其馀若短箫铙歌二十二章,姜夔《白石道人歌曲》曰:铙歌,汉乐也。殿前谓之鼓吹,军中谓之骑吹。曰《朱鹭》一、《思悲翁》二、《艾如张》三、《上之回》四、《拥离》五、《战城南》六、《巫山高》七、《上陵》八、《将进酒》九、《有所思》,亦曰《嗟佳人》十、《芳树》十一、《上邪》十二、《君马黄》十三、《雉子班》十四、《圣人出》十五、《临高台》十六、《远如期》,亦曰《远期》十七、《石留》十八、《务成》十九、《玄云》二十、《黄爵行》二十一、《钓竿篇》二十二。又《巴渝舞曲》四章,曰《矛渝》一、《安弩渝》二、《安台》三、《行辞》四,亦隶于乐府。宣帝本始四年,诏乐府减乐人。而渤海赵定、梁国龚德等,以知音善鼓雅琴,为丞相魏相所荐,皆召见于阙下。至哀帝时,以为郊庙诗歌。内有掖庭才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廷,遂罢而不设。其郊祀乐及古兵法武乐,在经不可罢者,别属他官,从丞相孔光等奏也。是乐府为官名,后人以乐府所采之诗可被之声歌者,别名之曰乐府。故有古乐府、新乐府、小乐府之目。唐宋人以诗词入歌,故词亦曰乐府。噫唏!乐府之立,见于汉书;乐府之罢,见于乐志。自有此名,而乐府与诗,截然不相合矣。虽有非之者,卒无以易焉。 南宋郭茂倩作《乐府解题》一百卷。上起陶唐,下迄五代。凡郊庙歌词十二卷、燕射歌词三卷、鼓吹曲词五卷、横吹曲词五卷、相和歌词十八卷、清商曲词八卷、舞曲歌词五卷、琴曲歌词四卷、杂曲歌词十八卷、近代曲词四卷、杂谣歌词七卷、新乐府词十一卷,每一题必先列古词,后列拟作,再列入乐所改者,故同一调也,而诸格毕备,使后人得以考知其孰为侧,孰为趋,孰为艳,《词品》曰:唐人大曲,有艳、有趋、艳在曲之前,趋在曲之后。孰为增字减字,其声词合写不可训诂者,亦皆于题下注明,为乐府中第一善本。梅鼎祚《古乐苑》议其有以诗题慁列乐府,如《从军行》则王粲《从军诗》之类者,诚所不免,此不足病也。盖自汉立乐府,而诗与乐分,然其所采,不复甚辨风雅,而雅颂通歌。郑樵《通志》所谓乐之失自汉武始也。但较其大体,亦得分为三。《安世房中歌》,诗中之雅也;郊祀等歌,诗中之颂也;高祖乐楚声,风起之歌,诗中之风也。《西京杂记》谓戚夫人善为《出塞》、《入塞》、《望诸》之歌,则亦属於风者也。东汉则有《鞞舞歌》五章,曰《关中一作东有贤女》一、《章和二年中》二、《乐久长》三、《四方皇》四、《殿前生桂树》五,以贡燕享之用。魏晋以下,郊祀宗庙,多袭原本误作“龚”汉诗之旧,而第易其名,惟篇什之数递减尔。 《朱鹭》,魏曰《楚之平》,吴曰《炎精缺》,晋曰《灵之祥》,梁曰《木纪谢》,北齐曰《水德谢》,北周曰《玄精季》。 《思悲翁》,魏曰《战荥阳》,吴曰《汉之季》,晋曰《宣受命》,梁曰《贤首山》,北齐曰《出山东》,北周曰《征陇西》。 《艾如张》,魏曰《获吕布》,吴曰《摅武师》,晋曰《征辽东》,梁曰《桐柏山》,北齐曰《战韩陵》,北周曰《迎魏帝》。 《上之回》,魏曰《克官渡》,吴曰《乌林》,晋曰《宣辅政》,梁曰《道亡》,北齐曰《殄关陇》,北周曰《平窦泰》。 《拥离》,魏曰《旧邦》,吴曰《秋风》,晋曰《时运多难》,梁曰《杭威》,北齐曰《灭山胡》,北周曰《复弘农》。 《战城南》,魏曰《定武功》,吴曰《克皖城》,晋曰《景龙飞》,梁曰《汉东流》,北齐曰《立武定》,北周曰《克沙苑》。 《巫山高》,魏曰《屠柳城》,吴曰《关背德》,晋曰《平玉衡》,梁曰《鹤楼峻》,北齐曰《战芒山》,北周曰《战河阴》。 《上陵》,魏曰《平南荆》,吴曰《通荆州》,晋曰《文皇统百揆》,梁曰《昏主姿淫慝》,北齐曰《禽萧明》,北周曰《平汉东》。 《将进酒》,魏曰《平关中》,吴曰《章洪德》,晋曰《因时运》,梁曰《石首篇》,北齐曰《破侯景》,北周曰《取巴蜀》。 《有所思》,魏曰《应帝期》,吴曰《顺历数》,晋曰《惟庸蜀》,梁曰《期运集》,北齐曰《嗣丕基》,北周曰《拔江陵》。 《芳树》,魏曰《邕熙》,吴曰《承天命》,晋曰《天序》,梁曰《于穆》,北齐曰《克淮南》,北周曰《受魏禅》。 《上邪》,魏曰《太和》,吴曰《元化》,晋曰《大晋承运期》,梁曰《惟太梁》,北齐曰《平瀚海》,北周曰《宣重光》。 《君马黄》,晋曰《金灵运》,北齐曰《定汝颖》,北周曰《哲皇出》。 《雉子班》,晋曰《于穆我皇》,北齐曰《圣道治》,北周曰《平东夏》。 《圣人出》,晋曰《仲春振旅》,北齐曰《受魏禅》,北周曰《禽明彻》。 《临高台》,晋曰《夏苗田》,北齐曰《服江南》。 《远如期》,晋曰《仲秋狝田》,北齐曰《刑罚中》。 《石留》,晋曰《顺天道》,北齐曰《远夷至》。 《务成》,晋曰《唐尧》,北齐曰《嘉瑞臻》。 《玄云》,晋依旧名,北齐曰《成礼乐》。 《黄爵行》,晋曰《伯益》。 《钓竿》,晋依旧名。 右汉铙歌二十二章。《古今注》曰:铙歌始于黄帝命岐伯所作。 《矛渝》,魏曰《矛渝新福》。 《安弩渝》,魏曰《弩渝新福》。 《安台》,魏曰《曲台新福》。 《行辞》,魏曰《行辞新福》。 右汉《巴渝舞曲》四章。魏篇数同,《晋书·乐志》谓王粲所作。按《汉书》注,师古曰:高祖初为汉王,得巴渝人并趫捷善斗,与之定三秦,因存其武乐。巴渝之乐,因此始也。粲之作此,盖以媚魏武。粲于建安十三年秋随刘琮入魏,二十二年春卒。考《三国志·魏武纪》及本传可见。或谓文帝受禅后被命而作,则非也。 《关中有贤女》,魏曰《明明魏皇帝》。 《章和二年中》,魏曰《太和有圣帝》。 《乐久长》,魏曰《魏历长》。 《四方皇》,魏曰《天生烝民》。 《殿前生桂树》,魏曰《为君既不易》。 右汉《鞞舞歌》五章,魏篇数同。为魏明帝所作,今不传。 其必以汉乐府所采为本者,《通志》所谓汉有太乐氏以声歌肄业,往往仲尼《三百篇》,瞽史之徒例能歌者。自齐、鲁、韩、毛立于学官,义理之说胜,而声歌之学微。建安间,魏武帝平荆州,得汉雅乐郎杜夔,使复先代古乐。又有散骑郎邓静善训雅乐,歌师尹胡能歌宗庙郊祀之曲,舞师冯肃能晓知先代诸舞,夔悉领之。夔老矣,久不肄习。所得于《三百篇》者,惟《鹿鸣》、《驺虞》、《伐檀》、《文王》四章,而馀者不传。明帝太和末又失其三,左延年所得者惟《鹿鸣》一章。每正旦大会,所谓雅乐常作者是也。至晋而《鹿鸣》一章又失传,后世不复闻诗矣。乐府所采,固为有识者所识。惟其源出《三百篇》,为后世考古者之本。故汉之太后世考古者之本,故汉之太乐、东汉之太子乐,率用之而不以为非也。自魏武帝借乐府以写时事,《薤露歌》、《蒿里行》,皆为董卓之乱而作,与原义不同。曹植又谓古曲谬误甚多,异代之文,不必相袭,作《鞞舞》新歌五章。 《圣皇篇》一,以当《章和二年中》。 《灵芝篇》二,以当《殿前生桂树》。 《大魏篇》三,以当《汉吉昌》。 《精微篇》四,以当《关中有贤女》。 《孟冬篇》五,以当《狡兔》。 按东汉《鞞舞歌》无《汉吉昌》、《狡兔》二歌,或即《乐久长》、《四方皇》二歌之异名也。详见《乐府解题》。 傅玄承之,作晋《鞞舞新歌》五章。 《洪业篇》一,以当明明魏皇帝。 《天命篇》二,以当太和有圣帝。 《景皇篇》三,以当魏历长。 《大晋篇》四,以当天生烝民。 《明君篇》五,以当为君既不易。 按玄又作《宣武舞歌》四章,以当巴渝舞曲。其馀郊祀、宗庙诸歌自晋以下,列代皆有所作。均详见《乐府解题》。不复列。 此说一开,后人每有依乐府之题而不考所出者。如《君马黄》一章,蔡君知、张正见之流,只言马而己。不知古词所云“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者,亦如《关雎》、《鹊巢》之诗,但取第一句以命题,其寓意初不在马也。六朝人所别于诗而谓新乐府者,盖愈变而愈离其宗矣。 魏晋以下,诸家所作,始不复仿古,而开唐诗各体之初。魏武帝《却东西门行》即五言古,魏文帝《燕歌行》即七言古,曹植《妾薄命》即六言诗,左延年《秦女休行》即杂言诗,谢尚《大道曲》即五言绝,萧子显《乌栖曲》即七言绝,范云《巫山高》即五言律,庾丹之《秋闺怨》即五言排律,庾信之《乌夜啼》即七言律,沈君攸之《薄暮动弦歌》即七言排律,皆所谓新乐府体也。论者以梁武帝《江南弄》七首,沈约《六忆诗》四首,字句相同,若填词然,谓即词体之初起云。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濯渌垂轻阴,连手蛱蝶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峙。 (《江南弄》第一) 游戏五湖采莲归,发花田叶芳袭衣,为君艳歌世所希。世所希,有如玉。江南弄,采莲曲。 (《采莲曲》第三) 氛氲兰麝体芳滑,容色玉耀眉如月,珠佩婀娜戏金阙。戏金阙,游紫庭。舞飞阁,歌长生。 (《游女曲》第六) 右《江南弄》七首,起三句皆用平声韵,惟《游女曲》、《朝云曲》二首用入声韵。沈约《朝云曲》同。收四句皆换平声韵,惟《采莲曲》一首换入声韵,简文帝《采莲曲》则换平声韵。后人填小令若《忆秦娥》、《柳梢青》,慢词若原本误作“苦”。《百字令》、《满江红》等,可用平入声改校原本误作“叫”。者即本此。 忆来时,的的上阶墀。勤勤叙离别,慊慊道相思。相看常不足,相见乃忘饥。 (《忆来时》第一) 忆食时,临盘动颜色。欲坐复羞坐,欲食复羞食。含哺如不饥,擎瓯似无力。 (《忆食时》第三) 右《六忆诗》四首,通用平声韵,惟第三首用入声韵。说亦同上。隋炀帝《夜饮朝眠曲》(忆睡时、忆起时)二首即仿此。 执此而言,则《古今乐录》所录东晋时人作《女儿子》二首、《休洗红》二首,字句相同,亦若按谱而为之者,且远在萧梁以先矣。顾词家未尝言及也,殆一时之忽欤? 巴东三峡猿鸣悲,夜鸣三声泪沾衣。我欲上蜀蜀水难,蹋蹀珂头腰环环。 右无名氏《女儿子》二首。按此词即唐人《竹枝词》所本。《竹枝词》一名《巴渝词》,唐教坊曲名,其源出于《巴渝舞曲》。皇甫松仿此体,于句中叠用“竹枝”、“女儿”,为歌时群相随和之声。孙光宪复叠为四句,惟用韵不拘平仄耳。 休洗红,洗多红色淡。不惜缝故衣,记得初按茜。人寿百年能几何,后来新妇今为婆。 休洗红,洗多红在水。新红裁作衣,旧红番作里。回黄转绿无定期,世事反复君所知。 右无名氏《休洗红》二首,按冯舒《诗纪匡谬》曰:出于杨慎伪托。 顾炎武论诗,尝曰:“《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词,楚词之不能不降而汉魏者,势也。”是则《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乐府,乐府之不能不降而为词者,亦势也。盖诗与乐既分,后世犹传其声者,莫古于周、召二《南》,郑氏《诗谱》所谓“房中之乐”也。汉魏以来,相继不绝。永嘉之乱,犹传江左。隋文帝平陈获之,以为华夏正声之一,诏于太常为置清商府,求得陈太乐令蔡子元、于原本作误“子”。普明等,复居其职。所采源广,若《巴渝》、《白纻》诸曲皆在焉。至唐犹存六十三曲,至宋犹存三十三曲,又谓之清乐。陈旸《乐书》曰:清乐即清调、平调、瑟调,统名之曰清商,为周《房中乐》之遗声。本有声而无词,晋、宋间始依声而为之词也。《鼓角横吹曲》,亦古乐也。始于黄帝战蚩尤于涿鹿,乃作吹角,为龙吟以御魑魅。汉武帝时,张骞入西域,得胡角,传其法于西京。有《摩诃兜勒》一曲。横吹有双角,即胡乐也。陈旸《乐书》以为此即中国用胡乐之本,李延年因之,更造新声二十八解以为武乐。后汉以给边将。魏晋以来,二十八解不复具存。所通用者,《黄鹄》、《陇头》、《出关》、《入关》、《出塞》、《入塞》、《折杨柳》、《黄覃子》、《赤之杨》、《望行人》十曲而己。胡角者,本以应胡笳之声。《梅花落》即胡笳曲,故谓之边声也。 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落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花无霜质。 右鲍照《梅花落》乐府。按李白诗曰:“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是唐时已改而入笛矣。 西凉诸曲,大都起于十六国之秋(详见《隋书·乐志》)。北齐后主尤好胡戎乐,歌人有至开府封王者,并制《无愁曲》,使胡儿阉官等相唱和之。隋炀帝大业中,御史大夫裴蕴广搜各工,并付太乐。倡优猱杂,咸来萃止。复取西凉、龟兹、天竺、康国、疏勒、安国、高丽诸曲,以合于清乐。而《伊州》、《凉州》、《甘州》、《渭州》诸曲,亦同时而起焉。雅乐、胡乐纷糅沓进,而古乐益衰。唐五代人作词,多按乐府旧曲以立名,若《巴渝词》、《入塞》、《伊州三台》、《八声甘州》,其遗谱犹有存者。惟雅、郑之分,则无人解及焉。读崔令钦《教坊记》、王灼《碧鸡漫志》二书,其递嬗之迹,可考而知已。 古乐府若《临高台》之“收中吾”,《有所思》之“妃呼豨”,其声词合写不可训诂者,亦若《古今乐录》所录之“羊无夷”、“伊那何”。刘履《风雅翼》以为此曲调之馀声也。词亦有之,曰助词。 树头红叶飞都尽,景物凄凉。秀出群芳,又见红梅浅淡妆。也啰,真个是可人香。 兰魂蕙魄应羞死,独占风光。梦断高唐,月送疏枝过女墙。也啰,真个是可人香。 右赵长卿《摊破采桑子》词,“也啰”为助词。两结“香”字重押,为歌时之和声。金人词《高平调》、《唐多令》两结句之“也啰”同,南曲《水红花》结句之“也啰”亦同。 忆昔歌舞宴楼台,会金钗。欢娱难再,思之诗酒看书斋。命多灾,风光难再。母亲知他何处,尊父阻隔天涯。不能彀千里故人来。也啰。 右施君美《幽闺记》南曲《水红花》,“隔”、“不能彀”为衬字。按《词谱》曰:“‘也’字当属上句。《广韵·七歌》:啰,歌词也。以‘也啰’为句,非。”说亦通。 有非助词而又不属于声者。 歌发谁家筵上,寥亮,别恨正悠悠。兰釭背帐月当楼。愁摩愁,愁摩愁。 右顾夐《荷叶杯》词,凡九首。结二句用“摩”字,句法同。按万树《词律》曰:“‘摩’当作‘么’,设为问答之词,填者当依此格。南曲《驻云飞》第五句下,《梨花儿》第三句下,必用一‘嗏’字。《普天乐》第五句下,必用一‘呀’字,亦同。是谓之格。” 有专属于声者。 江南岸。柳枝。江北岸。柳枝。折送行人无尽时。恨分离。柳枝。 酒一杯。柳枝。泪双垂。柳枝。君到长安百事违。几时归。柳枝。 右朱敦儒《杨柳枝》词。按白居易诗注曰:杨柳枝落下新声。又见《教坊记》。此承其名,决非唐曲之旧也。柳枝属于声,“枝”字与本词叶,与《竹枝词》之“竹枝”、“女儿”,《采莲子》之“举棹”、“年少”,不限于叶者,微有不同耳,南北曲此类尤多,亦可谓之格。 浮沙羹宽片粉添些杂糁。酸黄齑烂豆腐休调啖。万馀斤黑面从教暗。我将这五千人做一顿馒头馅。是必休误了也么哥。休误了也么哥。包残馀肉纪青盐蘸。 右王实甫《西厢记》北曲《叨叨令》。按此曲正格,前后五句皆七字句,中间两五字句叠句。北曲衬字多,不独旁注者为衬也。南曲《武陵花》之“也么哥”,《雌雄画眉》之“也么嗏”,亦先属于声而后以之为格者。与《香罗带》第一句、《高阳台》第八句、《梁州序》第九句,“也”字之专属于格者不同。 古乐府在声不在词。唐之中叶也,旧曲所存,其有声有词者,《白雪》、《公莫舞》、《巴渝》、《白苎》、《子夜》、《团扇》、《懊侬》、《莫愁》、《杨叛儿》、《乌夜啼》、《玉树后庭花》,凡三十七曲;有声无词者,七曲而己。见《碧鸡漫志》。唐人不得其声,故所拟古声府,但借题抒意,不能自制调也。所作新乐府,但为五七言诗,亦不能自制调也。其采诗入乐,必以有排调、有衬字者始为词体。见《乐府解题》。盖解其声,故能制其调也。至宋而传其歌词之法,不传其歌诗之法。于是一衍而为近词,再衍而为慢词,惟小令终不如唐人之盛。且宋人自度曲,说唐曲之变化为多,盖解其声故亦能制其调也。柳永所作,方言巿语,错杂不伦,而当时播之,后世奉之。非取其词也,取其声耳。周邦彦、姜夔二氏,尤工倚声,篇什虽存,知音难索。元曲突出,而词之宫谱以亡。作是体者不过考据旧词,研究句法、阴阳清浊,依律以求其声,然后取张炎《词源》、沈义父《乐府指迷》、陆辅之《词旨》诸书,一一而玩索之。虽未必上合乎古人,而拗折嗓子之病,可以免已。 [book_title]第二章 论隋唐人词以温庭筠为宗 韩偓《海山记》曰,隋炀帝起西苑,凿五湖,作《湖上》八曲,曰《望江南》,令宫中美人歌之。 湖上酒,终日助清欢。檀板轻声银甲缓,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 春殿晚,仙艳奉杯盘。湖上风光真可爱,醉乡天地就中宽。帝主正清安。 (《湖上酒》第七) 右隋炀帝《望江南》词,凡八首。按段安节《乐府杂录》曰:“《望江南》,李德裕镇浙日为亡姬谢秋娘作,本名《谢秋娘》,后改此名。”亦曰《梦江南》。唐人所作皆系单调,至宋方加后垒,炀帝词乃伪托。 朱弁《曲洧旧闻》曰:炀帝有《夜饮朝眠》二曲。 忆睡时,待来刚不来。卸妆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结梦,沉水未成灰。 (《忆睡时》第一) 右炀帝《夜饮朝眠曲》二首,说见上。按此体《词谱》不收,实则隋词之旧也,应补。 韩偓《迷楼记》曰:侯夫人有《看梅》二曲。 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右侯夫人《一点春》词,凡二首。按同时民间亦有曲曰:“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果自然成。”与此体同,惟平仄不拘耳。亦见《迷楼记》。 又有《安公子》曲。《教坊记》曰:炀帝幸扬州,乐人王令言闻弹琵琶,曰“内里新翻《安公子》曲”。令言曰:“此曲宫声往而不返,宫为君,帝必不返矣。”《通典》曰,调在太簇角。馀略同。 按《碧鸡漫志》曰:宁王宪闻歌《凉州曲》,曰:“音始于宫。斯曲也,宫离而不属。臣恐一日有播迁之祸。”及安史之乱,世颇思宪审音。与此相似,亦如桀、纣之璇室、瑶台,如出一辙。同为亡国者鉴焉。柳永有《安公子》词,一八十字体,一一百六字体,亦依此立名耳。 又有水调《河传》曲。叶廷珪《海录碎事》曰“炀帝开汴河时作”。 按《脞记》曰:水调《河传》,炀帝幸江都时作,其声哀楚。乐工正令言闻之,曰:“帝必不回矣。”此与《安公子》曲,疑一事而两传也。 是小词之起,出于隋之宫中,而唐人能传其法也。唐初,小词尤盛。太宗时有《倾杯曲》、《英雄乐》等词,高宗时有《仙翘曲》、《春莺啭》等词,中宗时有《桃花行》、《合生歌》等词,今不传。赵璘《因话录》曰:唐初柳范作《江南折桂令》,一时诵之。惟其句法不可考耳。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曰:唐初歌曲,多是五七言诗。以《小秦王》为数早,即七言绝句也。如《清平调》、《渭城曲》、《欸原本误作“款”。乃曲》、《竹枝》、《杨柳枝》、《浪淘沙》、《采莲子》、《八拍蛮》,则其体同,其律不同。试举一以证之。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右王维《渭城曲》词,又名《阳关曲》。按唐人七言绝句入歌者,《词谱》所列外,如《六州歌头》、《伊州歌》、《渭州词》、《梁州歌》、《氐州第一》、《甘州歌》、《凉州歌》、《江南春》、《步虚词》、《凤归云》、《离别难》、《金缕曲》、《水调歌》、《白苎》等,其律当亦不同。均应补。 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霅溪女,时作阳关肠断声。 右苏轼《渭城曲》词。“忘”去声,通首四声一字不易。惟“客”字作“行”字,入本可作平也。按《秦淮海集》注曰:《渭城曲》绝句,近世多歌入《小秦王》。盖其律不同,故用借声歌之之法也。馀可类推。 渭城朝雨,一霎浥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碧,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进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进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 右宋无名氏《古阳关》词。按徐本立《词律拾遗》曰:“‘弄柔凝碧’,‘碧’字据旧说补。”此即王维原词加字以便歌者也。与借声不同。可见唐法之不传于宋矣。 其叶仄韵者,当别为一律。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下乍摇风,媆柳池塘初拂水。 右杨太真《阿那曲》词,又名《鸡叫子》。按《词统》曰:“此赠善舞者张云容作。”用仄韵叶,与叶平韵者不同。《词谱》不收,应补。 其平仄通叶者,尤古之遗也。 章华宫人夜上楼,君王望月西山头。夜深宫殿门不锁,白露满山山叶堕。 右王建《乌夜啼》词,按《杨升庵集》曰:“此商调曲也。”《玉台新咏》徐陵《乌夜啼》凡四句,亦平仄通叶,为此体之自出。《词谱》不收,应补。 五言绝句,如《纥那曲》、《罗贡曲》、《一片子》、《何满子》、《三台令》、《杨柳枝》、《醉公子》、《长命女》、《长相思》等,其说与上同。 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 右李端《拜新月》词。按杜文澜《词律补遗》曰:调见《词谱》,用仄韵叶,而语气微拗。与叶平韵者不同,以为平仄不拘者非。 由是一变而为五言六句。 彩女迎金屋,仙姬出画堂。鸳鸯裁锦袖,翡翠贴花黄。歌响舞分行,艳色动流光。 右崔液《蹋歌》词。按《全唐诗》注曰:此词五言六句,惟于第五句用韵。如将末二句读作上七言下三言者误。 五色绣团圆,登君瑇瑁筵。最宜红烛下,偏称落花前。上客如先起,应须赠一船。 右刘禹锡《抛球乐》词。按皇甫松作,起句可不叶。此体即明人所谓五言小律也,与《蹋歌》词体不同。 再变而为五言八句。 祖席驻征棹,开帆候信潮。隔筵桃叶泣,吹管杏花飘。船去鸥飞阁,人归尘上桥。别离惆怅泪,江路湿红蕉。 右皇甫松《怨回纥》词。按《词律》曰:此词见《尊前集》。且题名与曲意不合,正是词体,非五言律诗也。 侍女动妆奁,故故惊人睡。那知本未眠,背面偷垂泪。 懒卸凤皇钗,羞入鸳鸯被。时复见残灯,和烟堕金穗。 右韩偓《生查子》词。按《词筌》曰:韩词别一首曰:“空楼雁一声,远屏烟半灭。”结曰:“眉山正愁绝。”平仄不拘,惟用仄韵叶。与《怨回纥》之叶平韵者不同。 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刬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 扶得入罗帏,不肯解罗衣。醉则从他醉,还胜独睡时。 右无名氏《醉公子》词。按《怀古录》曰:此唐人词也。前半用仄韵叶,后半换平韵叶。与《怨回纥》、《生查子》不同。 漠漠秋云淡,红藕香侵槛。枕倚小山屏,金铺向晚扃。睡起横波谩,独坐情何限。衰柳数声蝉,魂销似去年。 右顾夐《四换头》词。按别本首句曰:“河汉秋云淡。”此词凡二句一韵,四换韵,平仄通叶。与他体不同。 又变而为六言四句。 回波尔时酒巵,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 右李景伯《回波乐》词。按刘肃《大唐新语》载此词首句曰:“回渡词持酒巵。”顾炎武《日知录》以为“词”、“巵”叶,读作三言二句。不知有沈佺期、裴谈二词可证也。张说《舞马词》、韦应物《三台令》词体同,惟首句不叶。 昨日卢梅塞口,整见诸人镇守。都护三年不归,折尽江边杨柳。 右无名氏《塞姑》词。按《崇文书目》曰:“李燕牧《濩子》词,六言四句,是此体已起于太宗时矣。”此词用仄韵叶,与裴谈《回波乐》词体同。 再变而为六言八句。 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原本误作“乌”。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 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原本误作“章”。萋萋。 右刘长卿《谪仙怨》词。按本集作六言律诗。考《全唐诗》载窦弘馀、康骈二家所作,通首四声一字不易,是词也。《词谱》载宋人词六言八句一首,用仄韵叶,附录于左。 拂破秋江烟碧,一对双飞鸂鶒。应是远来无力,相偎稍下沙碛。 小艇谁吹横笛,惊起不知消息。悔不当时描得,如今何处寻觅。 右朱敦儒《双鸂鶒》词,每句用叶,与《谪仙怨》不同。《谪仙怨》,《词谱》不收,应补。 三变而为六言十句。 铜壶漏滴初尽,高阁鸡鸣半空。催起五门金锁,犹垂三殿珠栊。阶前御柳摇绿,仗下宫花散红。鸳瓦数行晓日,鸾旗百尺春风。侍臣舞蹈重拜,圣寿南山永同。 右冯延巳《寿山曲》词。按《蓉城集》曰:“‘鸳瓦’二句,殊有元和气象,堪与李氏齐驱。”即指此也。见《花草粹编》。 又变而为七言八句。 沉檀烟起盘红雾,一箭霜风吹绣户。汉宫花面学梅妆,谢女雪诗裁柳絮。 长垂夹幕孤鸾舞,旋炙银笙双凤语。红窗酒病嚼塞冰,冰损相思无梦处。 右徐昌图《木兰花》词。按杨湜《古今词话》曰:“昌图肃宗时进士,非宋初人也。”此词与《瑞鹧鸪》同为七言律诗,惟叶韵有平仄之别耳。《瑞鹧鸪》,唐词,今不传,故录宋词以证之。 遥天拍水共空明,玉镜开奁特地晴。极目秋容无限好,举头醉眼暂须醒。 白眉公子催行急,碧落仙人著句清。后夜萧萧葭苇岸,一樽独酌见离情。 右侯寘《瑞鹧鸪》词。按《苕溪渔隐丛话》曰:唐初歌曲,今止存《瑞鹧鸪》、《小秦王》二词。《瑞鹧鸪》是七言八句诗,犹依字易歌;《小秦王》必须杂以虚声,乃可歌耳。 再变而为七言六句。 枕障熏炉隔绣帷,二年终日苦相思。杏花明月始应知。 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黄昏微雨画帘垂。 右张曙《浣溪沙》词。按《花间集》、《花庵词选》均曰张泌作。两结句用单句,如《孔雀东南飞》古乐府之用单句法也。 三变而为七言四句。 床头锦衾斑复斑,架上朱衣殷复殷。空庭明月闲复闲,夜长路远山复山。 右王丽真《字字双》词。按《才鬼录》曰:此词由唐中涓传出。盖亦七言绝句而每句用叶者。与《忆王孙》略同。 其渐变而为长短句者,始于《一点春》,继以《回纥曲》,即由五七言诗相合而成者也。 阴山瀚海信难通,幽闺少妇罢裁缝。缅想边庭征战苦,谁能对镜治愁容。久戍人将老,须臾变作白头翁。 右无名氏《回纥曲》词。按《词品》曰:“此词长歌之哀,过于痛哭,必隋末唐初人所作也。” 冯延巳《抛球乐》全仿此体。《词谱》不收,应补。 逐胜归来雨未晴,楼前风重草烟轻。谷莺语软花边过,水调声长醉里听。款举金觥劝,谁是当筵最有情。 右冯延巳《抛球乐》词。按《阳春集》本调凡六首,字句平仄同。《词谱》取冯词而承其名,亦不考所出矣。 玄宗皇帝好诗歌,精音律,多御制曲。有《紫云回》、《万岁乐》、《夜半乐》、《还京乐》、《凌波神》、《荔枝香》、《阿滥堆》、《雨淋铃》、《春光好》、以上见《碧鸡漫志》。《踏歌》、见《辇下岁时记》。《秋风高》、见《开元轶事》。《一斛珠》见《梅妃传》。等词。今传者有《好时光》一词。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右玄宗皇帝《好时光》词。按《全唐诗》注曰:唐人乐府,元是律绝等语,杂和声歌之。凡五音二十八调,各有分属。自宫调失传,遂并和声亦作实字矣。此词疑亦五言八句诗,如“偏”、“连”、“张”、“敞”、“个”等字,本属和声,而后人改作实字也。 李白和之,有《清平调》、《菩萨蛮》、《忆秦娥》、《清平乐》、《桂殿秋》、《连理枝》等词。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原本误作“模”。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右李白《菩萨蛮》词。按黄昇《花庵绝妙词选》曰:“李氏《菩萨蛮》、《忆秦娥》二词,为百代词曲之祖。” 其馀诸家,若张志和《渔歌子》即七言绝,惟于第三句减一字,化作六字二句。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缘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右张志和《渔歌子》词。按《词苑》曰:此词极清丽,恨其曲度不传。苏轼增句作《浣溪沙》,黄庭坚增句作《鹧鸪天》,亦借声之法也。 韩翃《章台柳》即仄韵七言绝,惟于第一句减一字,化作六字二句。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原本误作“令”。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右韩翃《章台柳》词。按柳氏答词首曰:“杨柳枝,芳菲节。”以下同。是起句可不叠。 刘禹锡《潇湘神》即平韵七言绝。亦于第一句减一字,化作六字二句。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右刘禹锡《潇湘神》词。按本集又一首,首曰“湘水流,湘水流”,是起句须用叠,与《章台柳》不同。 郑符《闲中好》即仄韵五言绝,惟于第一句减二字改作三字一句。 闲中好,尽日松为侣。此趣人不知,轻风度僧语。 右郑符《闲中好》词。按段成式、张希复二家作,首句亦曰“闲中好”。惟用平韵叶,且不作拗句,微有不同耳。 元稹《樱桃花》即仄韵七言绝,作于第一句减四字,改作三字一句。 樱桃花,一枝两枝千万朵。花砖曾立采花人,窣破罗裙红似火。 右元稹《樱桃花》词。按《古今词话》曰:此亦长短句。比《章台柳》少叠三字,词谱不收。应补。 皇甫松《天仙子》即仄韵七言绝,惟于第三句下加作三字二句。 晴野鹭鸶飞一只,水葓花发秋江碧。刘郎此日别天仙。登绮席,泪珠滴。十二晚峰青历历。 右皇甫松《天仙子》词。按《乐府杂录》曰:《天仙子》本名《万斯年》,属龟兹部舞曲,因皇甫松词,故易今名也。 近年敦煌石室中,新出唐写本《玄瑶集杂曲子》三十首,内有《天仙子》词一首,附录于左: 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五陵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 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珍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 右无名氏《天仙子》词。按唐五代人《天仙子》词只一叠,或叶平韵;或首二句叶仄韵,第三句起换平韵叶;第二句平起仄起可不拘。至宋人方如后叠,专叶仄韵,第二句平仄同首句。此词与唐五代人词不合。惟既云出于唐写本,犹以为疑也。唐写本为英人购去,今归英伦图书馆。 吕岩《梧桐影》即七言三句,惟于第一句减一字,化作三字二句。 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右吕岩《梧桐影》。按《庚溪诗话》曰:京师景德寺东廊壁间题此词,相传吕仙笔也。 诸家以外稍变其体者,若韦应物有《转应曲》词。 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起望相思,塞北江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右韦应物《转应曲》调。按计有功《唐诗纪事》曰:韦苏州小诗不多见,惟《三台令》、《转应曲》流传耳。王建、戴叔伦二家作即仿其体。 刘禹锡有《春去也》词。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浥露似沾巾。独坐亦含颦。 右刘禹锡《春去也》词。按《碧鸡漫志》曰:此曲自唐至今皆南吕宫,字句相同。因刘词故名《春去也》,白居易复更名曰《忆江南》。 白居易有《花非花》、《忆江南》、《如梦令》、《长相思》、《一七令》等词。 前度小花静院,不比寻常时见。见了又还休,愁却等间分散。肠断肠断,记取钗横鬓乱。 右白居易《如梦令》词。按《东坡词》注曰:此曲本后唐庄宗制,名《忆仙姿》。嫌其名不雅,故改曰《如梦令》。因词中有“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句也。今得白氏词,是言之不确矣。 宣宗大中间,温庭筠出,始专为词。庭筠字飞卿,并州人。初名岐,后改曰庭云,又改曰庭筠。貌极陋,时号温钟馗。才思艳丽,与李商隐、段成式齐名,效之者目为“三十六体”。又曰“温八叉”。以士行有缺,累举不第。宣宗爱唱《菩萨蛮》词,丞相令孤绹乞其代制以进,戒令勿他泄,而遽言于人。又以言触帝怒,出为方城尉。徐商镇襄阳,署为巡官。及商执政,入为国子助教,商罢遂废。所著有《握兰》、《金荃》等集。唐人词多附诗以传,词之有集,自庭筠始也。赵崇祚《花间集》录其词六十六首,最著者为《菩萨蛮》词。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右温庭筠《菩萨蛮》词。按张惠言《茗柯词选》曰:“温氏《菩萨蛮》皆感士不遇之作。”细味之良然。 《词源》尝谓:“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字一句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馀不尽之意始佳。”温氏其首出也。《苕溪渔隐丛话》尤称其《更漏子》词。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右温庭筠《更漏子》词。按顾梧芳《尊前集》《古今词话》谓吕鹏作《尊前集》。《花庵词选》于李白《清平乐》词下自注谓采自唐吕鹏“鹏”字原本无。《遏云集》,《遏云集》今无传。是鹏为唐人,不应录及五代人词矣。朱彝尊《词综》据毛晋跋谓顾梧芳作。今所传者,或顾氏承吕氏原书而以意为出入也,故从之。《四库提要》谓不著撰人名氏,亦非。曰:《更漏子》属商调。 此词为冯延巳作。《阳春集》谓别作温庭筠。《全唐诗》则两收之。 其所创各体,如《南歌子》、《荷叶杯》、《蕃女怨》、《遐方怨》、《诉衷情》、《定西番》、《思帝乡》、《酒泉子》、《玉胡蝶》、《女冠子》、《归自谣》、《河渎神》、《河传》等,虽自五七言诗句法出,而渐与五七言诗句法离。所谓解其声故能制其调也,宜后人奉以为法矣。若杜甫、元结、白居易、元稹、王建、张籍之新乐府,或作长短句,或作五七言诗,虽曰乐府,而不以入词。其真能破诗为词者,始于李白之《忆秦娥》词。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右李白《忆秦娥》词。按郭茂倩《唐词纪》曰:《忆秦娥》,商调曲也,《凤楼春》即其遗意。太白《菩萨蛮》或疑温庭筠辈伪托,《桂殿秋》或疑李德裕辈伪托,《连理枝》或疑宋人《小桃红》之半,《清平乐》或谓既有《清平调》三绝句不应复有词。惟《忆秦娥》无议其伪者,故录之。 极于温庭筠之《河传》词。 湖上,闲望,雨潇潇。烟浦花桥,路遥。谢娘翠峨愁不销。终朝,梦魂迷晚潮。 荡子天涯归棹还。春已晚,莺语空肠断。若邪溪,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 右温庭筠《河传》词。按《碧鸡漫志》曰:《河传》属水调,本隋曲,炀帝所制,不传已久。唐词存者二,一属南吕宫,凡前段平韵,后换仄韵起。一乃今《怨王孙》曲,属无射宫,今以属仙吕调。非也。 他若昭宗皇帝之《巫山一段云》词。 蝶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小池残日艳阳天,苎萝山又山。 青鸟不来愁绝,忍看鸳央双结。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 右昭宗皇帝《巫山一段云》词。按《尊前集》曰:帝幸蜀时题宝鸡驿壁。或云宫人作。 司空图之《酒泉子》词。 买得杏花,十载归来方始坼。假山西畔药栏东,满枝红。 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更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右司空图《酒泉子》词。按《词苑》曰:此调始于温庭筠,有四十字、四十一字二体。司空图始改作四十五字体。毛文锡仿之,首句曰“绿树春深”,“春”字改平声。宋人遂通用此体矣。 无名氏之《凤归云》词。 征夫数岁,萍寄他乡。去便无消息,累换星霜。愁听砧杵疑塞雁,□□□行。此二句,《全唐五代词》作“月下愁听砧杵,拟塞雁行”。孤眠鸾帐里,枉劳魂梦,夜夜飞扬。 想君薄行,更不思量。谁为传书与,表妾衷肠。倚牖无言垂血泪,暗祝三光。万般无那处,一炉香尽,又更添香。 右无名氏《凤归云》词。按《古今词话》曰:《凤归云》长调属林钟商。是唐人有此词矣,不独滕潜《凤归云》二词,犹作七言绝也。此词亦见唐写本《玄瑶集杂曲子》,阙三字,与柳永一百一字体、一百十八字体二者不同。《词谱》不收,应补。 论其句法,亦二家之遗也。《词统源流》以为词之长短错落,发源于《三百篇》。温氏之词,极长短错落之致矣。言词者必奉以为宗,洵万世不祧之俎豆哉。 [book_title]第三章 论五代人词以西蜀南唐为盛 陆游曰:“诗至晚唐五季,气格卑陋,千人一律,而长短句独精巧高丽,后世莫及,此事之不可晓者。”王士禛亦曰:“五季文运萎敝,他无可称,独其所作小词,浓艳隐秀,蹙金结绣而无痕迹。”备见于赵崇祚《花间集》中,所录十八家,自温庭筠、皇甫松外,凡十六家,为五季时人,可谓盛矣。 韦庄四十七首   薛昭蕴十九首 牛峤三十一首   张泌二十七首 毛文锡三十一首  牛希济十一首 欧阳炯十七首   和凝二十首 顾夐五十五首   孙光宪六十首 魏承班十五首   鹿虔扆六首 阎选八首     尹鹗六首 毛熙震二十九首  李珣三十七首 其别见之《尊前集》者又九家。 后唐庄宗四首   南唐中主五首 后主八首     成彦雄十首 庾传素一首    刘侍读一首 欧阳彬一首    许岷二首 林楚翘一首 盖其时君唱于上,臣和于下,朝野恬嬉以相娱乐。后唐庄宗尤知音,工度曲,有《忆仙姿》、《一叶落》、《阳台梦》、《歌头》等词。 薄罗衫子金泥缝,困纤腰怯铢衣重。笑迎移步小兰丛,亸金翘玉凤。 娇多情脉脉,羞把同心撚弄。楚天云雨却相和,又入阳台梦。 右后唐庄宗《阳台梦》词。按孙光宪《北梦琐言》曰:《一叶落》、《阳台梦》皆庄宗所制。旧本首句作“金泥凤”,“凤”字韵复。从别本改。 前蜀后主王衍有《醉妆词》、《甘州曲》等词。 画罗裙,能结束,称腰身。柳眉桃脸不胜春,薄媚足精神。可惜许沦落在风尘。 右前蜀后主《甘州曲》词。按吴任臣《十国春秋》曰:蜀主衍奉其太后太妃祷青城山,宫人皆衣云霞之衣。后主自制《甘州曲》,令宫人歌之。本谓神仙而在凡尘耳,后降中原,宫伎多沦落人间,始验其语。 后蜀后主孟昶有《玉楼春》词。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右后蜀后主《玉楼春》词。按朱锡鬯《词综》曰:苏轼《洞仙歌》本檃括此词,然未免反有点金之憾。张惠言《词选》则以苏词为佳,宋翔凤《乐府余论》又反其说。实则《洞仙歌》唐曲见《教坊记》,惟字句决不同宋词,苏氏偶未之考耳。至谢元明所得之古石刻,明出伪记。《乐府余论》辨之详矣,可不论也。又《十国春秋》谓后主有《相见欢》词甚工,今不传。 南唐中主李璟有《浣溪沙》、《山花子》等词。 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还,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右南唐中主《山花子》词。按《南唐书》曰:王感化善讴歌,系乐部为歌板色。中主尝作《山花子词》二首,手写以赐。后主即位,感化以札上之。后主感动,赏赐甚优。或以为后主作,非也。 南唐后主李煜所作词尤多。王世贞《四部稿》曰:《玉楼春》词,致语也;《虞美人》词,情语也。是犹以常人论之也。蔡絛《西清诗话》谓其《浪淘沙》诗曰“含思凄婉”,黄昇《花庵词选》谓其《相见欢》词曰:“亡国之音哀以思”,盖其心愈悲,其词愈苦矣。苏轼则非其《破阵子》词。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王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 右南唐后主《破阵子》词。按苏轼《志林》曰:“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痛哭于九庙之前,谢其民而后行,顾乃作此痴语哉!” 刘延仲则补其《临江仙》词: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幙,惆怅卷金泥。 门掩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凄迷。何时重听玉骢嘶。扑帘柳絮,依约梦回时。 右南唐后主《临江仙》词。按《乐府纪闻》曰:后主于围城中赋《临江仙》词,至“望残烟草凄迷”,于此停笔。以下则刘延仲所补也。而《花间集》所载,收处有“烬香闲袅凤皇儿,空持裙带,回首故依依”三句,故是全本。今本《花间集》无此词,此未知所据。又《全唐诗》所录后主《临江仙》词二首,各逸其半。一曰:“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朱帘。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回首故纤纤。”又一曰:“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金窗力困起还慵。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则未见全词也。 此非真知后主者,不足与言词。观其归宋后与故宫人书曰:“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每有所作,旧臣闻之多泣下者。牵机药之赐,虽曰咎有自取,亦太宗之疑忌有以致之也。言词者必首数三李,谓唐之太白、南唐之二主及宋之易安也。太白不以词名,且其词不多见。《尊前集》录其《菩萨蛮》词三首,“人人尽说江南好”一首,各本皆属之韦庄,此误收也。录南唐二主词,以《一斛珠原本误作“球”》“晓妆初过”一首,《菩萨蛮》“人生愁恨何能免”一首,《更漏子》“金雀钗”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一首,属之中主;以《山花子》“菡萏香消翠叶残”一首,《更漏子》“柳丝长”一首,属之后主。《更漏子》二词,各本皆曰温庭筠作,亦误收也。后主之词,今存者凡三十五首。于富贵时能作富贵语,愁苦时能作愁苦语,无一字不真,无一语不俊。温氏以后,为五季一大宗。惟《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一首,又《铜簧韵》“脆锵寒竹”一首,未免轻薄,贻来世以口实。龙衮《江南录》曰: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辄数日出,必大泣骂,声闻于外。后主宛转避之。亡国之惨,辱及妻孥,亦轻薄之报也。其本集所未收者有《柳枝》词。 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芳魂感旧游。多见长条似相识,强垂烟穗拂人头。 右南唐后主《柳枝》词。按《客座赘语》曰:“后主尝作《柳枝》词,书黄罗扇上,以赐宫人庆妙,后亦流落人间,乃得见之。”本集不收,应补。 独其所创之《嵇康曲》,见《客座赘语》。《念家山破》,见《乐书》。后皆不传,良可惜耳。赵录于以上诸家词悉所不采。所录十六家,以蜀人为多。 韦庄,蜀同平章事谥文靖。 牛峤,蜀给事中。 牛希济,峤之兄子,蜀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入后唐为雍州节度副使。 毛文锡,蜀司徒,贬茂州司马,入后唐为内庭供奉。 薛昭,蕴蜀侍郎。 魏承班,蜀太尉。 尹鹗,蜀参卿。 李珣,蜀秀才。 右前蜀八家,牛希济、毛文锡二家不系之后唐者。从旧说也。 欧阳炯,后蜀同平章事,入宋为左散骑常侍。 顾夐,后蜀太尉。 鹿虔扆,后蜀太保。 阎选,后蜀布衣。 毛熙震,后蜀秘书监。 右后蜀五家。欧阳炯一家说如上。 赵氏本蜀人,耳目所近。无可议者,其馀三家: 和凝,后唐翰林学士、知制诰,后晋同平章事,后汉太子太傅、鲁国公,后周侍中。 右后唐一家,说如上。 张泌,南唐内史舍人,入宋为郎中。 右南唐一家,说如上。 孙光宪,南平御史中丞,入宋为黄州刺史。 右南平一家,说如上。 失原本误作“矢”。之太少,见诸顾录者,庾传素有《木兰花》词: 木兰红艳多情态,不似凡花人不爱。移来孔雀槛边栽,折向凤皇钗上戴。 是何芍药争风彩,自共牡丹长作对。若教为女嫁东风,除却黄莺难匹配。 右庾传素《花木兰》词。按《历代词人姓氏录》曰:“传素,蜀同平章事,入后唐为刺史。” 欧阳彬有《生查子》词: 竟日画堂欢,入夜重开宴。剪烛蜡烟香,促席花光颤。待得月华来,满院如铺练。门外簇骅骝,直待更深散。 右欧阳彬《生查子》词。按蒋一葵《尧山堂外记》曰:“彬字齐美,炯之弟也。后蜀尚书左丞,出为宁江军节度使。” 亦蜀人也。刘侍读有《生查子》词,许岷有《木兰花》词,林楚翘有《菩萨蛮》词,则其人无可考矣,故略之。 按《雅言系述》曰:林楚才,贺州富川人,与黄损善损字益之,连州人,南汉尚书左仆射,以极谏忤意罢。有赠损诗曰:“身闲不恨辞官早,诗好常甘得句迟。”楚才或与楚翘兄弟行也。 其他所散见者,闽陈后金凤有《乐游曲》词。 西湖南湖斗彩舟,青蒲紫蓼满中洲。波渺渺,水悠悠,长奉君王万岁游。 右闽陈后《乐游曲》词。按《五代史》注曰:金凤,福清人,唐福建观察使陈岩女。王审知据闽,纳为才人。子鏻立,复嬖之,及僭号,册为后。金凤善歌舞,有《乐游曲》二首,与《渔歌子》平仄不同,当别是一律。《词谱》不收,应补。 孙鲂有《杨柳枝》词。 暖傍离亭静拂桥,入流穿槛缘阴摇。不知落日谁相送,魂断千条与万条。 右孙鲂《杨柳枝》词。按《全唐注》曰:鲂字伯鱼,南昌人。从郑谷为诗,颇得郑体。仕吴为宗正卿,与沈彬、李建勋友善。有《杨柳枝》词五首,此其第三首也。 陶谷有《风光好》诗: 好因缘,恶因缘。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 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再把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右陶谷《风光好》词。按洪遂《侍儿小名录》曰:“谷奉使南唐,求遗书,顾骄甚。韩熙载命歌姬秦弱兰伪为驿卒女,谷惑之,作此以赠。明日中主宴谷,弱兰出,歌以侑觞。谷大惭而罢。”又沈睿达《云巢编》曰:“此谷奉使吴越求逸犬,为赠杭妓杜任娘而作。”未知孰是。 伊用昌有《忆江南》词: 江南鼓,梭肚雨头栾。钉着不知侵骨髓,打来只是没心肝。空腹被人谩。 右伊用昌《忆江南》词。按《历代词人姓氏录》曰:用昌,楚王马殷时南岳道士,有异术。其词多作炼形服气者言,亦吕岩词之流匹也。 至无名氏之《后庭宴》词,疑亦当时人所作也。 千里故乡,十年华屋。乱云原作“魂”,从《历代诗馀》改。飞过屏山簇。眼重眉褪不胜春,菱花知我销香玉。 双双燕子归来。应解笑人幽独,断歌零舞,遗恨清江曲。万树绿低迷,一庭红扑簌。 右无名氏《后庭宴》词。按《词苑》曰:宣和间掘地得石刻一词,唐人作也。本无名,后人名之为《后庭宴》云。又以《鱼游春水》词亦为唐人作。考汲古本《草堂诗馀》,以《鱼游春水》词为阮逸女作,是出于北宋人矣。此词前半与《踏莎行》同,后半截然各列,与毛熙震四十四字体之《后庭花》又无一相似处。唐人词自《河传》外,前后叠相去无如是之远者,且“眼重”句与前蜀后主“柳眉桃脸不胜春”句法同,当是五代人所作也。 若吴越王钱俶。 按陈师道《后山诗话》曰:吴越王钱俶来朝,太祖为置宴。出内伎弹琵琶,王献诗曰:“金凤欲飞遭掣搦,情脉脉。行即玉楼云雨隔。”太祖起拊其背曰:“誓不杀钱王。”王又有《木兰花》断句曰:“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亦未见全词。王子惟演罢相,为崇信军节度使,亦有《木兰花》词曰:“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词极凄婉,犹有馀痛焉。 南唐大周昭惠后娥皇。 按毛先舒《填词名解》曰:大周后尝雪夜酣宴,举杯属后主起舞。后主曰:“汝能创为新声则可。”后即命笺缀谱,喉无滞音,笔无停思,谱成,名原本误作“各”。《邀醉舞破》,又作《恨来迟破》。二词俱失,无有能传其音节者。 蜀李昭仪舜弦。 按黄休复《茅亭客话》曰:梓州李珣,其先波斯人。珣以秀才豫宾贡,事蜀主衍。国亡不仕。有《琼瑶集》,多感慨之音。其妹舜弦为衍昭仪,亦能词。尝作宫词,有“夗央瓦上瞥然声”句,后误入花蕊夫人集中,不知此词为李玉箫作。其全首曰“夗央瓦上瞥然声,昼睡宫娥梦里惊。元是我王金弹子,海棠花下打流莺。”昭仪亦有宫词曰:“尽日池边钓锦鳞,芰荷香里暗消魂。依稀纵有寻香铒,知是金钩不肯吞。”其小词则不传矣。 蜀李宫人玉箫。 按《五代轶事》曰:玉箫为蜀主衍宫人,能歌衍宫词。一日命之歌,则歌“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二句,其事与南唐王感化同。感化建州人,中主尝乘醉命之歌《水调》。惟歌“南朝天子爱风流”及“本为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解除休”,再四不易。中主覆杯叹曰:“使孙、陈二主得闻此言,不至有衔璧之辱也。”遂宠之。《十国春秋》以王感化作杨花飞,未详孰是。 后蜀花蕊夫人费氏。 按陈继儒《太平清话》曰:后蜀亡,花蕊夫人作《采桑子》词题葭萌驿壁曰:“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书至此为军骑促行。后有续成之者云:“三千宫女如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花蕊至宋,尚有“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句,岂有国初亡而作此败节语哉! 南唐韩续歌姬。 按《南唐书》曰:仆射韩续请韩熙载撰父神道碑,以一歌姬润笔。文成,但叙谱系品秩,续请改窜,熙载还其所赆。姬作《杨柳枝》词以告别曰:“风柳摇摇无定枝,阳台云雨梦中归。他年蓬岛音尘绝,留取尊前旧舞衣。”亦有好词,而世不经见。残鳞片爪,致足珍己。 南唐立国,尤多词人。二主以下,必以冯延巳《阳春集》为称首焉,所作若《长命女》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右冯延巳《长命女》词。按徐釚原本误作“轨”。《词苑丛谈》曰:冯氏之词,典雅丰容,虽置在古乐府可以无愧。后有以此词改为《雨中花》者,一经窜易,而鄙恶甚矣。 王鹏运四印斋刻冯氏词一卷,凡一百十九首,又补遗七首,为宋仁宗嘉祐戊戌陈世修辑本。首录陈氏序,其外孙也。谓其思深语丽,韵逸调新,又能不矜不伐,以清商自娱,何其贤也。于立朝大节,亦作恕辞,则阿私之见已。《柳塘词话》谓黄庭坚、陈师道每以庸滥目之,然其言情之作,固胜于骈金俪玉也。惟所辑一百十九首,别作温庭筠者三首,《酒泉子》、《更漏子》、《归国遥》。南唐后主者二首,《应天长》、《醉桃源》。和凝者二首,《抛球乐》、《鹤冲天》。韦庄者三首,《清平乐》、《菩萨蛮》、《应天长》。牛峤者一首,《归国遥》。牛希济者一首,《谒金门》。薛昭蕴者一首,《相见欢》。顾敻者一首,《浣溪沙》。张泌者二首,《江城子》二首。孙光宪者一首,《浣溪沙》。欧阳修者九首。《应天长》、《芳草渡》、《更漏子》,又《蝶恋花》四首,《醉桃源》二首。马令作《南唐书》本传曰:“《鹤冲天》、《归自谣》二词尤见称于世。”《鹤冲天》既别作和氏,是陈本不全可据也。《雪浪斋日记》谓王安石论南唐后主词,以“细雨湿流光”五字为最妙。陈本亦录为冯氏《南乡子》词,欲求其碻而不易也,难已哉。若“风乍起”一首,当系成幼文词。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挪红杏蕊。 斗鸭栏杆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右成幼文《谒金门》词。按《古今词话》曰:江南成幼文为大理卿,词曲妙绝。尝作《谒金门》词,为中主所闻。因按狱稽滞,召诘之。且谓曰:“卿职在典刑,一池春水又何干于卿?”幼文顿首以谢。《南唐书》以为冯词,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亦曰:“风乍起”世多言冯作,而《阳春集》不载,惟长沙本有之。当系成氏作也。 又成彦雄有《杨柳枝》词。 欲趁寒梅趁得么,雪中偷眼望阳和。阳和若不先留意,这个柔条争奈何。 右成彦雄《杨柳枝》词。按《全唐诗》曰:彦雄,字文干。南唐进士。有《梅岭集》五卷。《尊前集》录其《杨柳枝》词十首,《全唐诗》录九首。此独阙,故录之。文干与幼文自是族人,惟幼文之名不可考耳。 徐铉有《抛球乐》诗。 歌舞送飞球,金觥碧玉筹。管弦桃李月,帘幕凤皇楼。一笑千场醉,浮上任白头。 右徐铉《抛球乐》词。按本集曰:“铉工于诗文,若小词则间为之尔。” 薛九有《嵇康曲舞》词。 薛九三十侍中郎,兰香花媚生春堂。龙蟠王气变秋雾,淮声泗水浮秋霜。宜城酒烟生雾服,与君试舞当时曲。玉树遗词悔重听,黄尘染鬓无前缘。 右薛九《嵇康曲舞》词。按《客座赘语》曰:薛九,江南富家子,得侍后主宫中。善歌《嵇康曲》,曲为后主所制。江南平,流落江北。尝一歌之,座人皆泣。后易为《嵇康曲舞》词,即此词也。《词谱》不收,应补。 罗大经《鹤林玉露》曰:“南唐张泌、潘佑、徐铉、汤悦,俱有才名。后主于宫中作红罗亭,四面栽红梅,欲以艳曲记之。佑应令曰:‘楼上春寒山四面,桃李不须夸烂漫。己输了东风一半。’时已失淮南,故以词讽谏也。”王铚《默记》谓:“后主居汴日,尝语徐铉曰:‘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是佑不独能词,其人亦不可及矣。《江邻幾杂志》以为韩熙载所作,赵氏录南唐惟张泌一家,馀亦惟和凝、孙光宪二家。和氏《红叶稿》,多杂以他人之作。《乐府纪闻》曰:和氏艳词,每嫁名于韩偓,以在政府讳之也。《古今词话》曰:孙氏著《北梦琐言》,于词家逸事多有可证,是相去远矣。顾氏录人较多,录词过少,且于作者姓名,不加深考,固当博采旧说以为定也。故论五代人词,必以韦庄为最上。其《菩萨蛮》、《归国遥》等词,故国之思,油然而出。《古今词话》谓其《荷叶杯》、《小重山》等词,为蜀主建夺其宠姬而作。情意凄怨,盛行于时。张炎论词以温、韦并称,温以秾艳胜,韦以清丽胜,固异曲而同工也。以毛文锡为下最。叶梦得谓诸人平庸陋词,必曰此仿毛之赞成功而不及者。论其人以鹿虔扆为最上。《乐府记闻》谓其初读书,见周公辅成王图,期以此见志。蜀亡不仕。词多感慨之音。以欧阳炯为最下,历仕四朝,不足责也。《尧山堂外纪》谓其后蜀枋政时,号“五鬼”之一,蜀之亡与有力焉。皆得赵录而传,赵氏洵词家之功人哉。 胡震亨《唐音癸签》曰:唐五代词调名,有年代名义可考者凡一百九十七,无年代名义可考者凡二百七十九。可谓多矣。《教坊记》所录调名凡三百二十四,皆不言其义。《碧鸡漫志》言其义者凡二十九,此灼而可信者。杨慎《丹铅录》、毛先舒《填调名解》所论者或出之附会矣,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因话录》谓柳范作《折桂令》,此小令之初见者。《理道要诀》谓唐玄宗改《婆罗门引》为《霓裳羽衣曲》,此引词之初见者。惟其词宋已不传,若元人之《折桂令》曲。 葛花袍纸扇芭蕉。两袖仙风,万古诗豪。富贵劳劳,功名小小,车马朝朝。算有只青山不老。是谁教白发相饶。休负良宵,百斛金波,一曲琼萧。 右张可久《折桂令》北曲。按《啸馀谱》曰:“《折桂令》,双调曲也。” 宋人之《婆罗门引》词。 涨云暮卷,漏声不到小帘栊。银河夜洗晴空。皓月当轩高挂,秋入广寒宫。正金波不动,桂影朦胧。 佳人未逢,怅此夕与谁同。对酒当歌追念,霜满秋红。南楼何处,想人在横笛一声中。凝望眼立尽西风。 右曹组《婆罗门引》词。按《唐书·乐志》曰:“《婆罗门》,外国舞曲。” 皆不足以证也。《碧鸡漫志原本脱“志”字。》谓唐中叶始渐有慢曲,凡大曲就本宫调转引序慢,如仙吕《甘州》有八声慢是也。则慢词亦创于唐。《词苑丛谈》谓始于后唐庄宗一百三十六字体之歌头者,亦非。唐词字数之多,莫如杜牧九十字体之《八六子》,而《教坊记》无此曲,且恐有误处,故无言之者。远不若钟辐八十九字体之《卜算子慢》词可证也。 桃花院落,烟重露寒,寂寞禁烟晴昼。凤拂珠帘,还记去年时候。惜春心不喜闲窗绣,倚屏山和衣睡觉,醺薰暗消残酒。 独倚危阑久。把玉笋偷弹,黛蛾轻斗。一点相思,万般自家甘受。抽金钗欲买丹青手,写别来容颜寄与,使知人消瘦。 右钟辐《卜算子慢》词。按《全唐诗》注曰:“辐,江南人,懿宗咸通末以广文生为苏州院巡。” 唐人慢词存者惟此而已。后则薛昭蕴八十七字体之《离别难》,尹鹗九十六字体之《金浮图》,李珣八十四字体之《中兴乐》,亦慢词也。汤显祖谓“词至五代,情至文生,诸体悉备,不独为苏、黄、秦、柳之开山。即宣和、绍兴之盛,皆兆于此矣”,善哉言乎。 [book_title]第四章 论慢词兴于北宋 言词者必曰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固也。常州派言词则耑主北宋,以为北宋之词与诗合,南宋之词与诗分。北宋犹争气骨,南宋则专精声律。是南宋词虽益工,以风尚而论,则有《黍离》降而诗亡之叹矣。不知南来词即出于北宋,特时代之有先后耳。北宋国势较强,政府诸公,以及在野之士,方以雍容揄扬,润色鸿业为乐事。其上者见朝政之弊,则借词以格君心之非。若夫先之厄于辽,后之厄于金,我能为献纳一字之争,已可告无罪于天下。初无人作深虑之论也。南宋局守一隅,议和议战,叫嚣不已,自命爱国者,方挟君父之仇不与共戴天之说,以博舆论之归。又知兵力之不足以胜人也,则口诛之、笔伐之,不遗馀力,虽权奸亦末如之何。文网愈严,则词意愈晦。蚕室之僇,不能加诸其身。盖解人固不易索焉。故曰北宋之词大,南宋之词深。时为之,亦势为之尔。《花庵词选》为词家之善本。《四库提要》谓其前十卷终于北宋之王昴,而其中颇有已入南宋者。盖宣和靖康之旧人,过江犹在者也。后十卷既曰中兴以来词,而康与之、陈与义、叶梦得则皆北宋旧人。不知其以何者为断,故从其始则以和凝入后唐而不以入周,孙光宪入南平而不以入宋,此其例也。从其终则以李冶入元而不以入金,吴伟业入清而不以入明,此又其例也。而况一姓绝续之间,中辍者不过旬日。张邦昌之楚帝,以视王莽之于汉,刘渊之于晋,修短之数不同。必曰:“北使人归北,南人归南,则朕亦北人,将安所归?”若程垓一人,各家均书作南宋人。《四库提要》则书作北宋人。垓既与苏轼为中表,又学词于苏氏,系之南宋,则予生也晚矣。是《提要》所说可从焉。其馀诸家,亦多从旧说而加以臆见云尔。 唐五代人词有专集而传之迄今者,为温庭筠朱祖谋刻本、南唐二主朱景行刻本、冯延巳王闿运刻本三家。光绪初于苏州尝见秀水杜氏所藏宋本李珣《琼瑶集》。时予甫髫龄,未学为词。且主家矜惜甚,未敢请也。四十年来,不闻有议及者,恐失传久矣。北宋人词必较多于此,而未必多者。《词综·发凡》所谓唐宋人词,每别为一编,不入集中。故散佚最易。又谓常熟吴讷汇有《宋元百家词钞》,惜未见传本。毛晋汲古阁刻宋六十一家,始大有裨于学者。毛氏为吴氏同邑后进,未知即本于所钞否。惟校勘不精,乖误特甚,且随得随刻,不考其时代。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谓蒋捷以南部遗老,而列三集之中。晁补之、陈师道生际汴京,顾居六集之末。论世者病焉,类而别之。凡北宋二十三家: 晏殊《珠玉词》 欧阳修《六一词》 晏幾道《小山词》从《词人姓氏录》列此。 柳永《乐章集》 苏轼《东坡词》 黄庭坚《山谷词》 秦观《淮海词》 程垓《书舟词》从《提要》列此。 晁补之《琴趣外篇》 陈师道《后山词》 李之仪《姑溪词》 毛滂《东堂词》 杜安世《寿域词》 葛胜仲《丹阳词》 周紫芝《竹坡词》 谢逸《溪堂词》 周邦彦《片玉词》 吕渭老《圣求词》从《词综》列此。 王安中《初寮词》 蔡伸《友古词》 赵师侠《坦庵词》 赵长卿《惜香乐府》以上二家从《历代诗馀》列此。 向子諲《酒边词》从《花庵词选》列此。 临桂王鹏运四印斋汇刻词,于北宋人得四家。若苏轼《东坡词》、周邦彦《清真词》已见毛刻不复数外,凡二家: 潘阆《逍遥词》 贺铸《东山乐府》 归安朱祖谋彊村汇刻词,于北宋人得十六家。若柳永《乐章集》、苏轼《东坡词》、秦观《淮海词》、贺铸《东山词》、毛滂《东堂词》,已见他刻不复数外,凡十一家: 《宋徽宗词》一卷 范仲淹《范文正公诗馀》一卷,附范纯仁《忠宣公诗馀》 张先《子野词》二卷,补遗二卷 王安石《临川先生歌曲》一卷,补遗一卷 韦骧《韦先生词》一卷 米芾《宝晋长短句》一卷 谢薖《竹友词》一卷 廖行之《省斋诗馀》一卷原作南宋人,从《词人姓氏录》改列此。 刘弇《龙云先生乐府》一卷 吴则礼《北湖诗馀》一卷《词人姓氏录》不载,从其父《宋史·吴中复传》列此。 元和江标灵鹣阁汇刻词,于北宋人得三家: 黄裳《演山词》 葛郯《信斋词》 向滈《词人姓氏录》作“镐”。《乐斋词》 仁和吴昌绶双照楼汇刻景宋本词,于北宋人得六家。若欧阳修《近体乐府》六卷,又《醉翁琴趣外篇》六卷,黄庭坚《琴趣外篇》六卷,晁补之《晁氏琴趣》六卷,贺铸《东山词》一卷,周邦彦《片玉词》注十卷,向子諲《酒边词》一卷,已见他刻不复数外,凡一家: 晁端礼《闲斋琴趣外篇》六卷 综以上而观,北宋人词,删其复重,于毛刻得二十三家、王刻得二家、朱刻得十一家、江刻得三家、吴刻得一家,凡四十家。若周紫芝、王安中、赵长卿、向子諲诸家,皆生于北宋,没于南宋,或北或南,初无确论。《花庵词选》且不满于后人,而他可知已。馀若赵令畤《聊复集》、晁冲之《具茨集》、王观《冠柳集》、苏庠《后湖集》、万原本误作“方”俟雅言《大声集》、徐伸《青山乐府》、陈克《赤城词》、徐积《节孝集》、陈瓘《了斋词》、王之道《相山居士词》,为汇刻所未收者。或见之单行本,或见之丛书本,或见之钞本,或见之选本,固论次之所必及也。其或一词可传,附见他家记述者,悉所不遗。北宋人词,此其大略已。 北宋之初,言词者大都祖述南唐,以二主一冯为法。晏殊首出,得之最先。刘攽《中山诗话》谓其酷喜《阳春集》,其所自作亦不减冯氏乐府,若《玉楼春》词“重头歌韵响琤深,入破舞腰红乱旋”一联,皆管弦家语也。然而“花落”一联,实其得意之作。故诗与词两出之,入词之妙,尤胜于入诗。可与冯氏相竞矣。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右晏殊《浣溪沙原本误作“渔”》词。案《苕溪渔隐丛话》曰:殊赴杭,道出维扬,与王琪论诗。殊曰:“每得句,或弥年未尝强对,且如‘无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有偶。”琪应声曰:“‘似曾相识燕归来’何如?”殊大喜,遂辟置馆职。 幼子幾道,能世其学。尝以《鹧鸪天》词为仁宗所赏,故其别作曰:“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又曰:“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黄庭坚序谓寓以诗人句法,自能动摇人心,合者高唐洛神之流,下者亦不减桃叶团扇。盖气骨所存,且去诗未远焉。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右晏幾道《临江仙》词。案无名氏《小山词序》曰: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蘋、云,品讴娱客。此词即为蘋而作也。 毛晋论词,以晏氏父子,追配李氏父子。彼丹阳归愚之相承,固不足数尔。欧阳修继之,其词亦出南唐,而加以深致。吴曾《能改斋漫录》谓其《少年游》咏草词,求诸温、李集中,殆与之为一。李清照独以《蝶恋花》词为深得叠字之法。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金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梨花,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右欧阳修《蝶恋花》词。案李清照《漱玉词》自注曰:“余极爱欧公‘庭院深深’句,因用之作《临江仙》词。”是此词为欧作。今误入《阳春集》中。 其馀若赵抃之《折新荷引》、寇准之《江南春》、陈尧佐之《踏莎行》、王琪之《望江南》、叶清臣之《贺圣朝》、韩琦之《点绛唇》、范仲淹之《苏幕遮》、宋祁之《浪淘沙》、韩缜之《芳草》、张昇之《离亭燕》、司马光之《阮郎归》,即夏竦之《喜迁莺》、贾昌朝、丁谓二家之《木兰花》,所谓各有艳词,当不以人废言也。且诸家不以词名,晏、欧二家,则以耑力为之。晏家临川,欧家庐陵,王安石、黄庭坚,皆其乡曲小生,接足而起,词家之西江派,尤早于诗家。惟二氏诵法南唐,仅工小令。若慢词则始于柳永。《乐府馀论》曰:词由小令而有引词。又曰:近词,谓引而近之也。又次而有慢词,慢者曼也,谓曼声而歌者也。慢词当起于宋仁宗朝。中原息兵,汴京繁庶,歌台舞席,竞赌新声。永以失意无聊,流连坊曲,乃尽取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以便伎人传习。一时动听,散播四方。其后苏轼、秦观,相继有作,慢词遂盛。先于永者,惟欧氏有《摸鱼儿慢》词,而字句错误,未必可信。《西清诗话》谓欧词浅近者,是刘辉伪托,又多杂入柳词。不独《望江南》一词,明诬以盗甥之罪也。是慢词当始于柳氏矣。 对潇潇幕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绿减,荏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长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眸。 右柳永《八声甘州》词。按赵令畤《侯鲭录》曰:晁补之尝称其霜风三语,不减唐人,世言柳词俗,非也。 永先以《鹤冲天》词,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之句,为仁宗所斥。景祐中方登第,以磨勘转官。复以《醉蓬原本误作“篷”莱》词,仁宗见之不怿,止于屯田员外郎。其毕生精力,专用于词。有《乐章集》九卷,惟多杂以俳词,或者出于俗工所改也。 唐五代人无专以慢词著者,《草堂诗馀》录陈后主《秋霁词》一百四字体。《词律》以为后主于数百年前,何以先知有此体,其为伪托无论已。四印斋重刻明嘉靖戊戌陈钟秀校刻《草堂》原本,无中调长调之分,与毛、闵诸刻体例迥殊。惟题号凌杂,注解芜陋,是其一病。可见五十八字以内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字以外为长调,《填词名解》以为此古人定例也,不免傅会矣。盖字数之多寡,以歌时而定。读李景伯《回波乐》词,知侍宴有三爵之仪,未敢久于佚乐也。故间有慢词,而用之者少。至宋仁宗时,海内承平,宫中无事,日进平话一章,即后世章回小说之初起。每大宴必有乐语,一教坊致语、二口号、三勾合曲、四勾小儿队、五队名、六问小儿、七小儿致语、八勾杂剧、九放小儿队,此春宴也。若秋宴则加以十勾女弟子队、十一队名、十二问女弟子、十三女弟子致语、十四勾杂剧、十五放女弟子队。观宋祁、王珪所作,文必俪言,诗必宫体,亦一时雅尚也。若朝臣相宴,则用致语、口号而已。民间化之,对酒当歌,以永朝夕。柳氏慢词,即应时而作。其词靡,其志荒矣。迄乎英、神、哲三朝,此风尤盛。曾慥《乐府雅词》有所谓“转踏”者,皆以数小词连合而成。若无名氏之集句《调笑》,一《巫山》,二《桃源》,三《洛浦》,四《明妃》,五《班女》,六《文君》,七《吴娘》,八《琵琶》,凡八首,有致语,有口号,有放队。此其例也。 艳阳灼灼河洛神,态浓意远淑且真。入眼平生未曾有,缓步佯羞行玉尘。凌波不过横塘路,风吹仙袂飘飘举。来如春梦不多时,夭非花艳轻非雾。 非雾,花无语,还似朝云何处去。凌波不过横塘路。燕燕莺莺飞舞,风吹仙袂飘飘举,拟倩游丝惹住。 右无名氏洛浦集句《调笑》词。案贺铸《青玉案》词首句曰“凌波不过横塘路”,是此词出于贺氏后矣。《乐府雅词》以列于郑氏、晁氏诸作之先,《词谱》谓此词宣和中自宫禁传出,故从之。 馀若秦观之《调笑》,一《王昭君》,二《乐昌公主》,三《崔徽》,四《无双》,五《灼灼》,六《盼盼》,七《崔莺莺》,八《采莲》,九《烟中怨》,十《离魂记》,凡十首,见本集。则惟有诗词。晁补之之《调笑》,一《西子》,二《宋玉》,三《大隄》,四《解佩》,五《回文》,六《唐儿》,七《春草》,凡七首,见《乐府雅词》。则惟有致语。郑仅字彦能,神宗时吏部侍郎,谥修敏。之《调笑》,一《罗敷》,二《莫愁》,三《文君》,四《桃源》,五《青楼》,六《冯子都》,七《吴姬》,八《苏小》,九《阳关》,十《太真》,十一《采莲》,十二《苏苏》,凡十二首,见《乐府雅词》。则有致语,有放队。毛滂之《调笑》,一《崔徽》,二《泰娘》,三《盼盼》,四美人赋》,五《灼灼》,六《莺莺》,七《苕子》,八《张好好》,凡八首,见本集。则有白语,即致语。有遣队,即放队。本词之后,又有《破子》二首,与本词体同而无前诗句。《词律》曰:“单用后词者曰破子,又曰头子。”是也。又若无名氏《九张机》两作,亦《乐府雅词》之所谓“转踏”者,其例亦微不同。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同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右无名氏《九张机》词之一。案徐本立《词律补》注曰:曾氏《雅词》所录无名氏两作,其一自一张机至九张凡九首为一调。其一于九首外又前有口号一首,后有遣队二首,凡十二首为一调。当全录之以备格云。惟口号以前,又有致语,所谓遣队者与本词体同。首句用短韵二字句,又与毛氏之《破子》同,亦当曰《破子》。又有七绝一首曰:“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楼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亦与毛氏之遣队同,惟“画梁”,毛作“杏梁”,第三句毛作”更拟绿云弄清切”,馀悉同。复以”敛袂而归,相将好去”八字作收,亦与诸家之收句同。未知亦毛氏所作否也。据此则万说非,徐说亦非也。 又考之王性之有“莺莺曲”《蝶恋花》十二首。 镜破人离何处问。路隔银河,岁会知犹近。只道近来消瘦损,玉容不见空传信。 弃掷前欢俱未忍。岂料盟言,陡顿无凭准。地久天长终有尽,绵绵不似无穷恨。 右王性之《蝶恋花》词十二首之一。按《侯鲭录》曰:王性之《传奇辨正》谓,元稹《会真记》世以为佳话,惜不能歌。乃分原文为十章,各系一词,致语之外,先别为一词,末复缀一词。凡《商调蝶恋花》词十二首,此其末章也。 王安中有“六花队冬词”《蝶恋花》六首。 曲径深丛枝袅袅。晕粉柔绵,破萼烘清晓。十二番开寒最好,此花不恨春归早。 霜女飞来红翠少。特地芳菲,绝艳惊衰草。只滞东风终甚了,久长欲伴姮娥老。 右王安中“六花队咏长春”《蝶恋花》词。案《初寮集》《长春口号》曰:“露桃烟杏逐年新,回首东风迹已陈。顷刻开花公莫问,四时俱好是长春。”冬词凡六首,一《长春》,二《山茶》,三《蜡梅》,四《红梅》,五《迎春》,六《小桃》。各有口号一首,词一首。此其首章也。 王明清《挥麈录》谓曾布作《冯燕歌》,始渐成套数。此数词近之矣。转踏之义,诸家无道及者。老宋曲以本宫二曲相互用者如仙吕则用《后庭花》、《金盏儿》,正宫则用《滚绣球》、《倘秀才》之类。谓之缠达。二者音相近,与倒喇不同,徐釚《南州草堂词话》曰:倒喇,金元戏剧名。详见陆云士《满庭芳》词。盖一为歌曲,倒喇则舞曲也。若董颖《道宫薄媚·西子词》,《乐府雅词》则谓之大曲。凡分十章,一排遍第八,二排遍第九,三第十攧,四入破第一,五第二虚催,六第三衮遍,七第四催拍,八第五衮遍,九第六歇拍,十第七煞衮,以平仄通叶。道宫今不传。此词为宣和宫中大曲之一,他无可证。赵以夫《虚斋乐府》有九十二字体《薄媚摘偏》词,亦平仄通叶,即从此曲出也。晏幾道《泛清波摘遍》词,亦从大曲出。惟字数愈多,则费时愈多。柳氏慢词,此其嚆矢尔。 张先与柳氏齐名。先以天圣初登第,视柳氏为早,又号“张三影”,以所作有“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尤其得意句也。先亦工慢词,有《谢池春慢》词。 缭墙重院,间有流莺到。绣被掩馀寒,画阁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无多少。径莎平,池水缈。日长风静,花影闲相照。 尘香拂马,逢谢女,城南道。秀艳过施粉,多媚生轻笑。斗色鲜衣薄,碾玉双蝉小。欢难偶,春过了。琵琶流怨怨,都入相思调。 右张先《谢池春慢》词。案《古今词话》曰:此先于玉仙观道中逢谢媚卿作,一时传唱几遍,不独三中一词之见称于人口也。 永既卒,先独享老寿,以歌词闻天下。而协之以雅,苏轼犹及与之游。故亦好为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右苏轼“丙辰中秋作”《水调歌头》词。案《复雅歌词》曰:“神宗读至‘琼楼’二句,曰:轼终是爱君,乃命量移汝州。” 苏氏之词,论者不一。《四库提要》曰:“词至柳氏而一变,至苏氏而又一变,遂开南宋辛氏一派。寻流溯源,不能不谓之别格,然谓之不工则不可。故与《花间》一派,并行而不废。可谓得其平矣。”苏门四学士,张耒不以词名,故所作极少。《书录解题》曰:“近代词家,黄九、秦七外,晁氏未必多逊。黄庭坚词时出俚浅,而间亦有峭健句。若王安石,及其弟安礼、安国,其子雱,孔武仲,及其弟平仲,谢逸,及其弟薖,王寀、刘弇、赵长卿、向子諲、徐俯,诸家属之西江派者。其词之得失同,不若秦观之能为曼声以合律也。”蔡伯世亦曰:“张先词胜乎情,柳永情胜乎词,情词相称,秦氏一人而已。其《满庭芳》词工矣,苏氏犹以学柳七作词为病,独许其‘题彬州旅舍’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右秦观《踏莎行》词。案释惠洪《冷斋夜话》曰:“苏氏绝爱尾两句,自书于扇曰:‘少游已矣,虽万身何赎!’” 四人之外,又合陈师道、李荐,为六君子。陈氏《后山词》,李氏《月岩集》,与晁补之《琴趣外编》相伯仲,皆非秦氏敌也。郎瑛《七修类稿》曰:“秦氏殁于藤州,贺铸作《青玉案》词以吊之。”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自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楼花榭,绮窗朱户,惟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右贺铸《青玉案》词。按龚明之《中吴纪闻》曰:“铸有小筑在苏州盘门外之横塘,原本误作“搪”。因作此词,时号‘贺梅子’。”与郎说不合。 其他为苏氏党者,朱服有《渔家傲》词,王诜有《忆故人》词。若赵令畤《聊复集》、晁冲之《具茨集》,则尤著者也。为苏氏敌者,舒亶有《菩萨蛮》词,曾肇有《好事近》词,王雱有《眼儿媚》词。若王安石《半山词》,则尤著省也。毛滂属官也,以词进。 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 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右毛滂《惜分飞》词。案《西湖游览志》曰:“苏氏守杭,滂为法曹掾,秩满作此词。苏氏见之,折柬追回,款洽数月。” 程垓,中表也,以词传。 月挂霜林寒欲坠,正门外催人起。奈离别如今真个是,欲住也留无计,欲去也来无计。 马上离情衣上泪,各自个供憔悴。问江路梅花开也未,春到也频须寄,人到也频须寄。 右程垓《酷相思》词。按《四库提要》曰:“《词品》最称其《酷相思》、《四代好》、《折红英》数词。盖苏程为中表,耳濡目染,有自来也。” 王观《冠柳集》,并起于一时。苏过亦能词,柳氏所不及也。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 好个霜天,闲着传杯手。君知否,晓鸦啼后,归梦浓于酒。 右苏过《点绛唇》词。按《古今词话》曰:“小坡作《点绛唇》词,时禁苏氏文章,故隐其名以为汪藻作。” 言者遂以苏氏代柳氏,而柳失之俗,苏失之粗,葛胜仲、周紫芝,乃改师小晏氏。至周邦彦而又一变。徽宗崇宁政和间,改定新乐。以周邦彦、晁端礼、万俟雅言、徐伸等预其事,周氏固大家,当与晁氏等别论之。徽宗皇帝亦能词,故其时作者颇多。《乐府雅词》所录三十一家,若欧阳修、张先、王安石、晁补之、贺铸、毛滂、舒亶、赵令畤、晁冲之九家不数外,凡李元膺、苏痒、谢逸、周邦彦、晁端礼、曹组、陈克、李祁、李甲、沈会宗、陈瓘、王安中、向子諲、徐俯、赵君举字子发,《词人姓氏录》不载。向子諲《西江月词》自注曰:呈子发元长去非三学士,则自是同时人。《词综》列作南宋末人非。魏夫人十六家,皆徽宗时人也。又若叶梦得、曾纡、陈与义、吕本中、朱敦儒、李清照六家,亦徽宗时人。而诸家系之南宋者,是犹向子諲之《酒边词》,于政和宣和间所作,则曰江北旧词,于绍兴间所作则曰江南新词。而以《阮郎归》一词见忤于秦桧,故以属南宋。不知向氏之名,屡见于蔡伸友古词中,所当从其始也。《雅词拾遗》所录诸家,亦多同时人,往往无可考。若沈唐则见诸李清照《词论》,而传其《霜叶飞》词。俞紫芝则见诸吴曾《能改斋漫录》,曰金华人。有题张公诩青溪图《临江仙》词,而传其《诉衷情》词。何籀,靖康末尽节名臣也,而传其《虞美人》词。宋齐愈,则其人可诛也,而传其《眼儿媚》词。其所去取,虽不及《花庵词选》之精,固出于诸选之上也。盖北宋慢词,始于聂冠卿之《多丽》词,至宣和而特盛。何籀有《宴清都》词,廖世美有《烛影摇红》词,查荎有《透碧霄》词,均见《雅词拾遗》。沈公述有《望海潮》词,鲁逸仲有《南浦》词,李玉《阳春白雪》作潘元质。有《金缕曲》词,均见《花庵词选》。潘元质有《花心动》词,田不伐有《江神子慢》词,沈会宗有《倾杯》词,均见《阳春白雪原本误作“雲”。》。其生平不详,其词则脍炙人口。即谢克家小词,亦与鹿虔扆“金锁重门”同为不可无一之作也。 依依宫柳拙宫墙,楼殿无人春昼长。燕子归来依旧忙。忆君王,月照黄昏人断肠。 右谢克家《忆君王》词。按《鼠璞》曰:此送车驾北行作。词意悲凉,读之使人坠泪,真忧君忧国语也。 《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曰:“北宋大家,每从空际盘旋,故无椎凿之迹。竹坡以下,渐于字句求工,而昔贤疏宕之致微矣。此亦南北宋之关键也。”知言哉。 [book_title]第五章 论南宋词人之多 汇刻南宋人词,于毛氏本得三十八家: 叶梦得《石林词》 陈与义《无住词》 张元幹《芦川词》 韩玉《东浦词》从《提要》列此。 侯寘《嬾窟词》 杨无咎《逃禅词》《图绘宝鉴》作扬,当从改。 曾觌《海野词》 辛弃疾《稼轩词》 黄公度《知稼翁词》 葛立方《归愚词》 张孝祥《于湖词》 周必大《近体乐府》 王千秋《审斋词》 赵彦端《介庵词》 程珌《洺水词》 刘克庄《后村别调》 沈端节《克斋词》从《提要》列此。 姜夔《白石词》 杨炎正《西樵语业》原作杨炎,从杨万里《诚斋诗话》、厉鹗《宋诗纪事》改。 陆游《放翁词》 陈亮《龙川词》 刘过《龙洲词》 毛幵《樵隐词》 卢祖皋《蒲江词》 洪咨夔《平斋词》 卢炳《哄堂词》原作烘堂,从《书录解题》改。 黄机《竹斋诗余》 高观国《竹屋痴语》 史达祖《梅溪词》 李昴《文溪词》原作李公昂,从《文溪集》及《花庵词选》改。《宋史》附《黄雍传》,亦作李昂英。 戴复古《石屏词》 洪瑹《空同词》 张榘《芸窗词》 方千里《和清真词》 黄昇《散花庵词》 吴文英《梦窗词》 蒋捷《竹山词》 石孝友《金谷遗音》 刘祁《归潜志》曰:韩玉字温甫,燕人,以翰林为凤翔府判官。《词综》从之作金人。叶绍翁《四朝闻见录》曰:韩玉北方之豪,绍兴初,挈家而南,授江淮都督府计议军事。《四库提要》从之作宋人,并历引在南诸题以为证,分析颇详,故从之。 王氏本得三十四家。若辛弃疾《稼轩词》、姜夔《白石词》、陈亮《龙川词》、史达祖《梅溪词》,已见毛刻不复数外,凡三十二家: 赵鼎《得全词》 李光《庄简词》 李纲《梁溪词》 胡铨《澹庵词》 李弥逊《筠溪词》 邓肃《栟榈词》 朱敦儒《樵歌》 朱雍《梅歌》 倪称《绮川词》 高登《东溪词》 曹冠《燕喜词》 丘崈《文定公词》 姜特立《梅山词》 赵磻《老拙庵词》 袁去华《宣卿词》 李处全《晦庵词》 管鉴《养拙堂词》 王炎《双溪诗馀》 陈人杰《龟峰词》 许棐《梅屋诗馀》 方岳《秋崖词》 张炎《山中白云词》 王沂孙《花外词》 李好古《碎锦词》 何梦桂《潜斋词》 赵必《覆瓿词》 欧良《抚掌词》 无名氏《章华词》 李清照《漱玉词》 朱淑真《断肠词》 《词人姓氏录》惟李好古不载。案《阳春白雪》卷七曰:字仲敏,《词综》从其白题本曰:乡贡免解进士,其仕籍不详。陶梁《续词综》曰“字敏仲”,则误也。又谓欧良有《抚掌词》一卷。刘克庄《后村文集》亦谓良南城人,官司户。王刻据劳氏校本作后学欧局编,是编者为良,非良所作矣。《章华词》据汲古景宋钞本,原佚首八叶,故作者无考。《清平乐》一首,首句作“风不定”,明敚一字,王刻不加口,亦疏也。 朱氏本得六十一家,若陈与义《无住词》、朱敦儒《樵歌》、辛弃疾《稼轩词》、刘过《龙洲词》、周必大《平园近体乐府》、姜夔《白石道人歌曲》、赵彦端《介庵琴趣外篇》、卢祖皋《蒲江词稿》、刘克庄《后村长短句》、吴文英《梦窗词集》、蒋捷《竹山词》、张炎《山中白云》,已见他刻不复数外,凡四十九家: 张纲《华阳长短句》 王灼《颐堂词》 米友仁《阳春集》 刘一止《苕溪乐章》 曹勋《松隐乐府》 洪皓《鄱阳词》 张抡《莲社词》 刘子翚《屏山词》 仲并《浮山诗馀》 李流谦《澹斋词》 曾协《云庄词》 范成大《石湖词》 陈三聘《和石湖词》 张辑东《泽绮语债》 韩元吉《南涧诗馀》 王之望《汉滨诗馀》 洪适《盘洲乐章》 史浩《鄮峰真隐大曲》 杨冠卿《客亭乐府》 李洪《芸庵诗馀》 赵善括《应斋词》 程大昌《文简文词》 王质《雪山词》 杨万里《诚斋乐府》 京镗《松坡词》 吕胜己《渭川居士词》 李石《方舟词》 张镃《南湖诗馀》附张枢词 汪莘《方壶诗馀》 韩淲《涧泉诗馀》 汪晫《康范诗馀》 王以宁《王周士词》 吴泳《鹤林词》 张继先《虚靖真君词》 夏元鼎《蓬莱鼓吹》 郭应祥《笑笑词》 王迈《臞轩诗馀》 徐鹿卿《徐清正公词》 刘学箕《方是闲居士词》 赵孟坚《彝斋诗馀》 葛长庚《玉蟾先生诗馀》 柴望《秋堂诗馀》 陈著《本堂词》 陈允平《日湖渔唱》 汪元量《水云词》 周密《蘋洲渔笛谱》 吴存《乐庵诗馀》 刘辰翁《须溪词》 词人姓氏录若米友仁《阳春集》、李流谦《澹斋词》、曾协《云庄词》、杨冠卿《客亭乐府》、赵善括《应斋词》、王质《雪山词》、吴泳《鹤林词》、夏元鼎《蓬莱鼓吹》、徐鹿卿《徐清正公词》、刘学箕《方是闲居士词》、陈著《本堂词》、吴存《乐庵诗馀》均不载。《词综》所录者亦惟杨冠卿、徐鹿卿、剑学箕、陈著四家。馀若吴氏辑本张抡《清江渔谱》一卷,何氏钞本陈允平《西麓继周集》一卷,各附于本词后,尤所罕见也。 江氏本凡七家: 朱熹《晦庵词》 吴儆《竹洲词》 赵以夫《虚斋乐府》 杨泽民《和清真词》 林正大《风雅遗音》 姚勉《雪坡词》 文天祥《文山乐府》 元凤林书院《草堂诗馀》以文天祥、刘辰翁诸家列作元人。按刘氏入元以不仕终,当列作宋人。若文氏更不能列作元人也。 吴氏本得十二家。若张元幹《芦川词》、辛弃疾《稼轩词》、张孝祥《于湖词》、陆游《渭南词》、刘克庄《后村诗馀》、戴复古《石屏词》、许棐《梅屋诗馀》、赵以夫《虚斋乐府》、方岳《秋崖乐府》、蒋捷《竹山词》已见他刻不复数外,凡二家: 魏了翁《鹤山长短句》 李原本误作“吴”。曾伯《可斋词》 《词人姓氏录》惟李曾伯不载,案周庆云《两浙词人小传》,曰:“曾伯字长孺,覃怀人,历官观文殿大学士。”本集《仲宣楼记》曰:“淳祐十年继贾似道为荆湖制置使,盖理宗时人也。” 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十卷,始于康与之,终于泆蒤,并己作为八十九家。周密《绝妙好词选》七卷,始于张孝祥,终于仇远,并己作为一百三十二家,皆以南宋人专录南宋人词。非若黄大舆《梅苑》十卷、曾慥《乐府雅词》三卷补遗一卷、陈景沂《全芳备祖》五十卷、无名氏《类编草堂诗馀》四卷、赵闻礼《阳春白雪》八卷之不限于南北也。陈耀文《花草粹编》二十二卷,杨慎《词林万选》四卷则瞠乎后矣。《四库提要》以为周氏所选,去取之严,犹在黄氏之上。又宋人词集,今多不传,并作者姓名亦不尽见于世,零玑碎玉,皆赖此以存。南宋词选中最为善本,其首以张孝祥者,以不附和议也。惟卷二录蔡松年词,卷七录仇远词。蔡氏仕金为右丞相,仇氏入元为溧阳州学正,则与专录南宋人词之例不合。或者仇之出山,已为周氏不及见欤。若录蔡氏,又何以自解焉?查为仁、厉鹗有合笺本,采摭诸书,各详其里居出处。或因词而考证其本事,或因人而附载其佚闻,以及诸家之评论与其人之名篇秀句不见于此编者,咸备录之。其疏通证明之功,亦有不可泯者矣。余集、徐楙据周氏《浩然斋雅谈》、《志雅堂杂钞》、《癸辛杂识》、《武林旧事》,《齐东野语》、《弁阳客谈》、《澄怀录》、《云烟过眼录》数书,各补词一卷,如骖之靳,可附以传也。 南宋词较北宋而多者,其时代为差近。又词为当时所盛行,作者多自制曲为后世法。高宗皇帝亦能词,有《舞杨花》词,亦自制曲也。又作《渔歌子》词凡十五章。 水涵微影淡虚明,小笠轻蓑未要晴。明镜里,縠纹生。白鹭飞来空外声。 右高宗皇帝《渔歌子》词之一。案廖莹《中江行杂录》曰:“光尧《渔歌子》十五章,备骚雅之体,虽老于江湖者不能企及。” 而又提倡群工,不遗馀力。故见张抡词即命以知阁门事,见康与之词即官以郎中,见俞国宝词即予以释褐。上有好者,下必有甚也者矣。词人之多,所以迄于亡而不已也。析言之,其宗室亦能词,赵彦端即其一也。 休相忆,明日远如今日。楼外绿烟村幂幂,花飞如许急。 柳岸晚来船集,波底夕阳红湿。送尽去云成独立,酒醒愁又入。 右赵彦端《谒金门》词。案沈雄《续古今词话》曰:“德庄《西湖词》,孝宗极赏其‘波底夕阳红湿’句,曰:‘我家里人,也会作此等语。’” 若赵汝愚则词以人重矣。 水月光中,烟霞影里。涌出楼台,空外笙歌。人间笑语,身在蓬莱。 天香暗逐风回,正十里荷花尽开。买个轻舟,山南游遍,山北归来。 右赵汝愚《柳梢青》诗。按沈雄《宋名家词》评曰:“此忠定公题丰乐楼词。公谪后,朱晦庵注楚词以哀之,惜宗臣之去也。” 盖自赵鼎《得全词》以迄赵闻礼《钓月词》,作者不下百十家。赵闻礼且以《阳春白雪》著矣。彼作微子之归者,犹不在数尔。其勋戚亦能词,吴琚以“喜雪”《水龙吟》词、“观潮”《百字令》词,两受金帛之赐。琚为宪圣太后之侄,又以书家名者也。 岸柳可藏鸦,路转溪斜,忘机鸥鹭立汀沙。咫尺钟山迷望眼,一半云遮。 临水整乌纱,两鬓苍华。故乡心事在天涯,几日不来春便老,开尽桃花。 右吴琚“游青溪呈马野亭”《浪淘沙》词。案景定《建康志》引马氏跋曰:“秦淮海擅词而字未闻;米宝晋善诗,然终不及字。若公可谓兼之矣。”野亭名之纯。 杨缵为宁宗杨后兄次山之孙,度宗杨淑妃之父也。自号紫霞翁,尤知音。周密作“西湖十景”《木兰花慢》词,尝就之订律,故其佳词颇多,不独《武林旧事》所称之除夕一词也。 疏疏宿雨酿寒轻,帘幕静垂清晓。宝鸭微温瑞烟少。檐声不动,春禽对语,梦怯频惊觉。欹珀枕,倚银床,半窗花影明东照。 惆怅夜来风,生怕娇香混瑶草。披衣便起,小径回廊,处处都行到。正千红万紫竞芳妍,又还是年时被花恼。蓦忽地,省得而今双鬓老。 右杨缵《被花恼》词。按《词律》曰:此紫霞翁自制曲。山谷《水仙诗》有“坐对真成被花恼”之句,故取以为名。 其作词五要,则《词源》备采之矣。宰执亦能词。南宋一代,自宗臣执政外,其身正揆席者,以左相李纲始,右相文天祥终。李氏有《梁溪词》,文氏有《文山乐府》,皆世所共知者。馀则周必大为左相,有《平园近体乐府》。 秋夜乘槎,客星容到天孙渚。眼宁微注,待许牵牛渡。 见了还非,重理霓裳舞。谁无误,几年一遇,莫讶周郎顾。 右周必大《点绛唇》词。案周密《齐东野语》曰:“公以出使过池阳,太守赵富文招饮,出家姬小琼舞以侑欢。因作此词,禁中亦闻之。异时有以此事中伤者,阜陵亦为一笑。” 京镗为左相,有《松坡居士》词。吴潜为左相,有《履斋诗馀》。吴相能词,在京相之上。其词则汇刻所未收,故表而出之。 池水凝新碧,栏花驻老红,有人独倚画桥东。手把一枝杨柳系春风。 鹊伴游丝坠,蜂黏落蕊空,秋千庭院小帘栊。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 右吴潜《南歌子》词。按《词品》曰:“吴相既为贾似道所陷,南迁岭表,有送李御带祺《满江红》词曰:‘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亦自道也。” 若参知以下能词者。陈与义《无住词》、张纲《华阳长短句》诸家,更多不胜数矣。将帅亦能词。辛弃疾《稼轩词》十二卷,南宋所谓自成一家者也。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愁从周济本作“愁”。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右辛弃疾《摸鱼子》词。案岳珂《桯史》曰:“稼轩以词名,有所作,或数十易稿,累月未竟。其刻意如此。世谓寿皇见此词颇不悦,然终不加罪也。” 丘崈为蜀帅,与辛氏同以知兵名。丘氏有《文定公词》。 鸣鸠乳燕,春在梨花院。重门镇掩,沉沉帘不卷。纱窗红日三竿,睡鸭馀香一线,佳眠悄无人唤。 谩消遣,行云无定,楚雨难凭梦魂断。清明渐近,天涯人正远。尽教闲了秋千,觑着海棠开遍。难禁旧愁新怨。 右丘崈《扑胡蝶》词。按《鹤林玉露》曰:“辛稼轩有《永遇乐·寄丘宗卿千古江山》一词,集中不载,尤隽壮可喜。二家词派不同,其为工一也。” 辛氏于孝宗乾道间,即知金之必亡,疏请下诏大臣,预修边备,为仓卒应变计。韩侂胄议伐金,询之丘氏,则对曰:兵凶战危,宜申警军实,使吾常有胜势。若衅自彼作,我有辞矣。朱熹亦谓辛稼轩、陈同甫此等人皆可用。同甫名亮,有《龙川词》,亦将才也。甫登第而卒,故未竟其用尔。 东风荡漾轻云缕,时送潇潇雨。水边台榭燕新归,一点香泥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铺香绣,依旧成春瘦。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梅花。 右陈亮《虞美人》词。案叶适《水心诗话》曰:亮每一词成,辄自叹曰:生平经济之怀,略已陈矣。予所谓微言,多此类也。 武臣能亦词。韩世忠有《临江仙》、《南乡子》等词。 人有几多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是梦,为官,宝玉妻儿宿业缠。 年事已衰残,须鬓苍苍骨髓干。不道山林多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子贤。 右韩世忠《南乡子》词。案《西湖志馀》曰:“蕲王生长兵间,未尝知书。晚岁忽若有悟,能作字及小词。信乎非常人也。” 岳飞有《小重山》、《满江红》等词。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故山松菊老。阻归程。欲原本误作“梁”。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绝有谁听。 右岳飞《小重山》词。按陈郁《藏一话腴》曰:“武穆《小重山》词,盖指和议之非也。又作《满江红》词,其忠愤可见矣。” 余玠有《樵隐词》,则未见传本也。 怪新来瘦损。对镜台,霜华零乱鬓影。胸中恨谁省,正关山寂寞,暮天风景。貂裘渐冷,听梧桐声敲露井。可无人为向楼头,试问塞鸿音信。 争忍,勾将愁绪,半掩金铺,雨欺灯晕。家僮困卧,呼不应,自高枕。待催他天际,银蟾飞上,唤取嫦娥细问。要乾坤表里光辉,照人醉饮。 右余玠《瑞鹤仙》词。案《宋史》本传曰:“玠少无行,尝杀人,脱身走襄淮。以词谒制置使,渐知名。后为蜀帅,有惠政。所著有《樵隐词》,今不传。” 大儒亦能词。朱熹晦庵词不必论,真德秀不以词名。 雨岸月桥花半吐。红透肌香,暗把游人误。尽道武陵溪上路,不知迷入江南去。 先自冰霜真态度。何事枝头,点点胭脂污。莫是东君嫌淡素,问花花又娇无语。 右真德秀“咏红梅”《蝶恋花》词。案《宋名家词》评曰:“作大学衍义人,又有此等词笔,朱晦庵不能专美于前矣。” 魏了翁有《鹤山长短句》,则见诸汇刻者。 东窗五老峰前月,南窗九垒坡前雪。推出侍郎山,著君窗户间。 离骚乡里住,却记庚寅度。挹取芷兰芳,酌君千岁觞。 右魏了翁“寿江倅”《菩萨蛮》词。案《词品》曰:“鹤山词不作艳语,所作如寿江倅词,宋代寿词无有过之者。” 佞幸亦能词。曾觌有《海野词》,史浩则兼工大曲矣。 桃靥红匀,梨腮粉薄。鸳径无尘,凤阁凌虚。龙池澄碧,芳意鳞鳞。 清时酒圣花神,看内苑风光又新。一部仙韶,九重鸾仗,天上长春。 右曾觌应制《柳梢青》词。案乾淳《起居注》曰:“乾道三年春,车驾奉太上至后苑看花。曾觌进《柳梢青》词,重赐之。” 布衣亦能词。杨无咎有《逃禅词》,刘过有《龙洲词》,汪萃有《方壶诗馀》,汪晫有《康范诗馀》,黄昇有《散花庵词》。此其尤著者。 玉带猩袍,望翠华。马去犹龙。拥千官鳞集,貂蝉争出。貔貅不断,万骑云从。细柳营开,团花袍窄,人指汾阳郭令公。山西将,算韬钤有种,五世元戎。 旌旗蔽满寒空,鱼阵整从容虎帐中。想刀明似雪,纵横脱鞘。箭飞如雨,霹雳鸣弓。威撼边城,气吞胡虏,惨淡尘沙吹北风。中兴事,看君王神武,驾驭英雄。 右刘过《沁园春》词。按张世南《游宦纪闻》曰:“刘改之为辛稼轩帅府客,尤好作《沁园春》词。寿皇锐意亲征,大阅禁旅,军容肃甚。郭某为殿岩,从驾还内。都人初见一时之盛,改之作此词以献。郭遗之数十万钱。” 方外亦能词。北宋方外词,以仲殊《宝月集》为一无蔬笋气。南宋则张继先有《虚靖真君词》,夏元鼎有《蓬莱鼓吹》,葛长庚有《玉蟾先生诗馀》,皆裒然成集者。若左誉之出家。 楼上黄昏杏花寒,新月小栏干。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 绮窗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右左誉《眼儿媚》词。案《词综引》王仲言曰:“与言策名后。眷乐籍女张秾,赠以此词。秾后委身于立勋大将家,易姓章。疏封大国,与言忽有悟,即拂衣东渡为浮屠。” 刘澜之还俗,则不复道及也。 玉钗分向金华后,回头路迷仙苑。落翠惊风,流红逐水,谁信人间重见。花深半面,尚歌得新词,柳家三变。绿叶阴阴,可怜不似那时看。 刘郎今度更老,雅怀都不到。书带题扇,花信风高。苕溪月冷,明日云帆天远。尘绿较短,怪一梦轻回。酒阑歌散,别鹤惊心,感时花泪溅。 右刘澜“吴兴郡宴遇旧人”《齐天乐》词。按方回《瀛奎律髓》曰:“澜初为道士,还俗。学唐诗有所悟。干谒无成而卒。” 闺媛亦能词。孙道绚笔力尤高,以不幸而早寡。 悠悠扬扬,做尽轻模样。半夜潇潇窗外响,多在梅梢竹上。 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无奈熏炉烟雾,腾腾扶上金钗。 右孙道绚“咏雪”《清平乐》词。案《词苑丛谈》曰:“孙夫人‘春闺’《南乡子》、‘咏雪’《清平乐》二词,可与李易安颉颃。” 朱淑贞则遇人不淑矣。造物忌才,于闺阁而加酷。悲夫!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 瘦減翠裙交,病怯罗衣薄。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右朱淑真《生查子》词。案《本集纪略》曰“淑真为文公侄女”,《历代词人姓氏录》则曰“与魏夫人为词友”,魏夫人则丞相曾布妻,司农少卿曾纡母也。时代不合,未详孰是。 妓妾亦能词,美奴有《卜算子》词。 送我出东门,乍别长安道。两岸垂杨锁暮烟,正是秋光老。 一曲古阳关,莫惜金尊倒。君向潇湘我向秦,鱼雁何时到。 右美奴《卜算子》词。按《苕溪渔隐丛话》曰:“美奴陆敦礼侍儿,善小词,每乞韵于座客,顷刻成章。敦礼令掌文翰。” 蜀妓有《鹊桥仙》词。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己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 右蜀妓《鹊桥仙》词。按《齐东野语》曰:“陆放翁客自蜀挟一妓归,蓄之别室。原本误作”空“。率数日一往偶以病少疏,妓颇疑之。客作词自解,妓即韵以答。或谤翁挟蜀尼以归,即此也。”又按以白话入词,始于柳永。继之者若黄庭坚《鼓笛令》、秦观《品令》、石孝友《惜多娇》,并用俗字,可谓恶词。所谓北宋每有无谓之词以应歌者也。惟此词及严蕊《卜算子》词,蜀妓市桥柳词,出之妇女口中,反在学士文人上矣。 仙鬼亦能词。乩仙之词多可诵者。 睹娇红绌捻。是西子当日留心千叶,西都竞栽接。好园林台榭,何妨日涉。轻罗慢褶,费多少阳和调。燮向晓来露浥芳苞,一点醉红潮颊。 双压,姚黄国艳。魏紫天香,倚风羞怯。云鬟试插,偏引动,狂蜂蝶。况东君开宴,赏心乐事,莫惜献酬频叠。看相将红药翻阶,尚馀媵妾。 右紫姑“咏一捻红牡丹”《瑞鹤仙》词。按洪迈《夷坚志》曰:“周权令西安,每邀紫姑卜休咎,仙善属文。因求作‘一捻红牡丹瑞’《鹤仙词》,以‘捻’字为韵,欲以困之。亦不思而就。” 鬼词若故宋理宗宫人卫芳华一词,亦作手也。 记前朝旧事,曾此地会神仙。向月地云阶,重携翠袖,来拾花钿。繁华总随流水,叹一场春梦杳难圆。废港芙蓉滴露,断堤杨柳摇烟。 两蜂南北只依然,辇路草芊芊。恨别馆离宫,堙消凤盖,波没龙船。平生玉屏金屋,对漆灯无焰夜如年。落日牛羊冢上,西风燕雀林边。 右卫芳华《木兰花慢》词。案《乐府纪闻》曰:“仁宗延祐初,永嘉滕穆寓临安聚景园。月夜遇一丽人,自言姓氏。邀共饮,自歌此词以侑觞。相随者三年,忽云缘尽而别。” 其出处无考者,总不外乎此矣。惟掖庭无词,若杨娃宁宗杨后女弟,所谓杨妹子也。有《诉哀情》词,王清惠有《满江红》词,《东园友闻》曰张琼英作。金德淑有《望江南》词,则未必无人也,或者秘而不宣欤。 春睡起,积雪满燕山。万里长城横缟带,六街灯火已阑珊。人立玉楼间。 右金德淑《望江南》词。按《乐府纪闻》曰:“李章丘至元都,闻邻妇夜泣,访之则宋宫人也。因自举此词,遂委身焉。” 《词苑丛谈》谓李全子有《水龙吟》词,是贼寇亦能词。故词之宗宋,犹诗之宗唐。然而贺寿恶词,贤者不免,亦风雅之衰也。 [book_title]第六章 论宋七大家词 唐人善诗而不作诗话,宋人善词而不作词话。此亦善易者不言易也,不知善言词者亦莫如宋人。李清照一妇人耳,其论词曰: 自郑卫声炽,流靡烦变。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沙》、《梦江南》、《渔父》等词。五代时,江南李氏独尚文雅。若“小楼吹彻玉笙寒”,及“吹皱一池春水”,句语虽奇,亦亡国之音也。柳永变旧声作新声,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张先、宋祁、沈唐、《碧鸡漫志》曰字公述,韩魏公客,《乐府雅词拾遗》录其《霜叶飞》词。元綘、《宋史》本传曰:有集百卷,今不传。《历代诗馀》录其《映山红慢》词。晁端礼辈,时有妙语,而失之破碎。晏殊、欧阳修、苏轼、则皆句读不葺之诗耳。又往往不协音律。盖诗文分平仄,而歌词分五音,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又押入声。《玉楼春》平声,又押上去声,又押入声。其本押仄韵者,如上声协,押入声则不可通矣。王安石、曾巩,文章似西汉,而其词令人绝倒,不可读也。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晏幾道、贺铸、秦观、黄庭坚出,始能知之。而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耑主情致而少故实,黄尚故实而多疵病,皆良玉之有瑕者也。节录《苕溪渔隐丛话》。 陆游《老学庵笔记》谓其讥弹前辈,既中其病,此但知其一也。至谓词别是一家,此非深于词者决不能为此说。然而惟我独尊,意在言外。“露花倒影柳三变,夜桂飘香张九成”之对句,亦见《老学庵学记》。其为惟口也同。再嫁之疑,玉壶之衅。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赵彦卫《云麓漫钞》,复曲信传闻,肆为诬谤。不有俞正瑞《癸巳类稿·易安事辑》之作,且蒙垢于九泉矣。幽栖朱淑真自号幽栖居士。元夜之嫌,冲虚孙道绚自号冲虚居士。回禄之惨,亦同此可概也夫。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恁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右李清照《声声慢》词。按张端义《贵耳集》曰:“一起真乃公孙大娘舞剑手。自来词家未有连下十四叠字者,后半‘点点滴滴’,又用叠字,俱无斧凿痕。‘守着窗儿,为自恁生得黑’,‘黑’字不许第二人押。妇人中有此奇笔,真间气也。” 盖其生于北宋之季,没于南宋之初。同时诸家,若片玉大声,或所未见。过神其说,而未得其平。究之宋人之词,与唐诗相等。荆璞隋珠,俯拾即是。其成名家者多,其成大家者少耳。专言宋词者,叶申芗有《天籁轩词选》六卷,冯煦有《宋六十一家词选》十二卷,冯氏据毛本以定去取,叶氏则去洪瑹两家,益以宋祁以下二十七家,各私所见,而无所发明。若周济选宋词,则以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为四大家,而以晏殊以下四十七家,分列之以附庸于四大家之下。戈载选宋词,以周邦彥,姜夔、史达祖、吴文英、周密、王沂孙、张炎为七大家,而其馀不及焉。周选所论,私见尤多。大都取法于张惠言《茗柯词选》,独以吴文英为大家,与张选不合。辛氏固为大家,故周必大近体乐府。刘克庄《后村别调》、程珌《洺水词》、陈亮《龙川词》、刘过《龙洲词》、杨炎正《西樵语业》、黄机《竹斋诗馀》、洪咨夔《平斋词》、蒋捷《竹山词》,陈经国《龟蜂词》十家,均得其一体。周选既抑苏氏,又以姜夔一家附庸于辛氏,过矣。戈选持论颇公,且不及他家,故示人以不广,其论词多可法。其校律尤精,偶有不协者,虽佳词亦不入选。周密《西湖十景》词只登其六首,则其严可知。至所谓七大家者,又古今不易之说,可从也。若其人其事有可相证者,则连类而及之,斯论世之意尔。 周邦彦,字美成,钱唐人。神宗元丰初献《汴都赋》,除太学正,历进徽猷阁待制。能自制曲。徽宗崇宁四年七月,改定新乐,赐名大晟乐。九月,置大晟府,召为大晟乐正。《宋史·文苑》本传言提举府事,《词苑丛谈》言为大晟乐正。案《宋史·乐志》曰:以宣和殿大学士蔡絛提举大晟府事,设大司乐一、典乐二、大乐令一、协律郎四,又有制撰官,而无乐正。或即大司乐也。以晁端礼为协律郎,万俟雅言、田为等为制撰官,时旧曲存者几千数,太宗朝所制者三百九十曲,馀则列朝所增。见《乐志》。相与讨论古音,审定古调。又复增演慢曲引近,或移宫换羽,为三犯、四犯之曲,按月律为之。其曲遂繁,不独其平仄宜遵也。即上去入亦不容相混,方千里、杨泽民和之。或合刻为《三英集》,其四声皆同,可见其深于律矣。 秋阴时作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空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右周邦彦《关河令》词。按《词源》曰:“周氏词浑厚和雅,善于融化诗句。” 其慢词之工,则知者多矣,故不录。而以《望江南》一词为蔡京所罪,见周密《浩然斋雅谈》。若晁端礼则以蔡京而进者也。 浅山眉映横波面,面波横映眉山浅。云鬓插花新,新花插鬓云。 断魂离思远,远思离魂断。门掩未黄昏,昏黄未掩门。 右晁端礼《回文菩萨蛮》词。按《能改斋漫录》曰:“大晟乐府成,晁氏以蔡京荐。赴阙下进词称旨,充大晟协律。” 《古今词话》以为京见晁冲之“咏梅”《汉宫春》词,因以大晟府丞用之,则以叔而诬其侄矣。若万俟雅言亦精于律者也。 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内苑春不禁过青门,御沟涨潜通南浦。东风静细柳垂金缕,望凤阙非烟非雾。好时代朝野多欢,遍九陌太平萧鼓。 乍莺儿百啭断续,燕子飞来飞去。近缘水台榭映秋千,斗草聚双双游女。饧香更酒冷踏青路,会暗识夭桃朱户。向晚骤宝马雕鞍,醉襟惹乱花飞絮。 正轻寒轻暖漏永,半阴半晴云暮。禁火天已是试新妆,岁华到三分佳处。清明看汉蜡传宫炬,散翠烟飞入槐府。敛兵卫阊阖门开,住传宣又还休务。 右万俟雅言《三台》词,依律分三叠。按《古今词话》曰:“万俟氏自号词隐,其清明应制一词尤佳。”即指此也。 田为,字不伐。《花庵词选》亦言其工于乐府,有声于时者。 梦怕愁时断,春从醉里回。凄凉怀抱向谁开,些子清明时候被莺催。 柳外都成絮,栏边半是苔。多情帘燕独徘徊,依旧满身花雨又归来。 右田为《南歌子》词。按《碧鸡漫志》曰,“制撰官凡七,田不伐亦供职大乐。众谓得人”云。 政和初,罢大晟府并于太常,徐伸以知音律为太常典乐。亦如袁绹之解《六丑》焉。 闷来弹鹊,又搅碎一帘花影。谩试著春衫,还思纤手,熏彻金虬烬冷。动是愁端如何向,但得怪新来多病。嗟旧日沈腰,今番潘鬓,怎堪临镜。 重省,别时泪滴,罗襟犹凝。想为我厌厌,日高慵起,长托春酲未醒。雁足不来,马蹄离驻,门掩一庭芳景。空伫立尽日阑干倚遍,昼长人静。 右徐伸《二郎神》词。按王明清《挥麈馀话》曰:“此怀所宠而作。李孝寿牧吴门,闻此词,知所宠在辖下兵官家,为索还之。” 蔡原本误作“燕”。絛《铁围山丛谈》谓毛滂尝献一词于其父京,极伟丽,骤得擢用,而不予其选。或时有先后欤。周选于数家悉置之。而附以晏殊父子、韩缜、欧阳修、张先、柳永、秦观、贺铸、韩元吉九家。别附毛氏于王沂孙之下,斯不可解者已。 姜夔,字尧章,自号白石,又号石帚,鄱阳人。能诗词,尤善自制曲。每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无不谐者。宁宗庆元中,上书乞正雅乐,讫不第。与范成大游,为制《暗香》、《疏影》二词。小红者,范之青衣也。有色艺,即以为赠。其词为南渡一人,论定久矣。 古帘空,坠月皎,坐久西窗人悄。蛩吟苦渐漏水丁丁,箭壶催晓。 引凉飔,动翠葆露,脚斜飞云表。因嗟念似去国情怀,暮帆烟草。 带眼销磨,为近日愁多顿老。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两地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但盈盈泪洒单衣,今夕何夕恨未了。 右姜夔自制《越调秋宵吟》词。依律作双拽头,按《茗柯词选》曰:“《暗香》二词,痛二圣之不还也。《秋宵吟》词,写在廷之昏瞀如见也。” 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宜乎范氏引之以为同调也。 栖乌飞绝,绛河绿雾星明灭。烧香曳簟眠清樾。花影吹笙,满地淡黄月。 好风碎竹声如雪,昭华三弄临风咽。鬓丝撩乱纶巾折。凉满北窗,休共软红说。 右范成大《醉落魄》词。按本集曰:“公为赵鼎所器,而秦桧颇衔之,故每以词见意。此词吹笙或作吹帘非。‘凉满’二句,亦谓北廷之事,在朝者无可与言也。” 朱彝尊论词,亦以姜氏为正宗。而以张辑、卢祖皋、史达祖、吴文英、蒋捷、周密、王沂孙、张炎八家为之羽翼。辑为姜氏及门,其词皆倚旧腔而别立新名,则好奇之过尔。 花半湿,睡起一窗晴色。千里江南空咫尺,醉中归梦直。 前度兰舟送客,双鲤沉沉消息。楼外垂杨如许碧,问春来几日。 右张辑《垂杨碧》词。按《词品》曰:“张氏好奇。”《草堂》录其《疏帘淡月》词,即《桂枝香》。余尤爱其《垂杨碧》词,即《谒金门》也。 周选不录张氏,乌得因其师而并绝其弟哉? 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汴人。叶绍翁《四朝闻见录》谓韩侂胄当国,专倚省吏史达祖奉行文字,拟旨拟帖,俱出其手。侍从柬札,至用申呈。韩败遂黥焉,其人不足道。姜夔最称其词为奇秀清逸,盖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者。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他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初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右史达祖“咏春雨”《绮罗香》词。按孙麟趾原本误作“址”。《词径》曰:“四字偶句须凝炼,‘做冷’二句最妙。” 与高观国齐名,时称“高史”,皆以精实胜,史氏则较为超逸也。 楚宫间,金成屋,玉为栏。断云梦容易惊残。骊歌几叠,至今愁思怯阳关。清音恨阻,抱哀筝知为谁弹。 年华晚,月华冷。霜华重,鬓华斑,也须念闲损雕鞍。斜缄小字,锦江三十六鳞寒。此情天阔,正梅信笛里关山。 右马观国《金人捧露盘》词。按陈造本集序曰:“竹屋、梅溪词,要是不经人道语,其妙处少游、美成不及也。” 至其“咏怀”《满江红》词曰“怜牛后,怀鸡肋”,又曰“一钱不值贫相逼”,言之可伤,以视贾似道之于廖莹中,差可未灭已。 恨个侬无赖,卖娇眼春心偷掷。莎软芳堤,苔平苍径,却印下几弓纤迹。花不知名,香才闻气。似月下箜篌,蒋山倾国。半解罗襟,蕙熏微度。镇宿纷栖香双蝶,语态眠情,感多时轻留细阅。休问望宋墙高,窥韩路隔。 寻寻觅觅,又暮雨遥峰凝碧。花径横烟,竹扉映月。尽一刻千金堪值。卸袜熏笼,藏灯衣桁。任里臂金斜,搔头玉滑。更怪檀郎,恶怜深惜。几颤亸周旋倾侧,碾玉香句。甚无端凤珠微脱。多少怕听晓钟,琼钗暗擘。 右廖莹中《个侬》词。按潘永固《宋稗类钞补》曰:“贾似道当国,筑多宝阁,以门客廖莹中司之,《福华编》亦其所作也。及贾败,籍没诏下。莹中悉自碎其所庋珍玩,而后自杀。” 周选谓史氏词好用“偷”字,品便不高。其持论无乃太苛欤? 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四明人。少从姜夔游,亦能自制曲。尝谓音律欲其协,否则长短句耳;下字欲其雅,否则缠令体耳。《四库提要》谓其天分不及周邦彦,而研炼胜之。词家之有吴氏,犹诗家之有李商隐也。集中所与宴游者,多一时贵人,而其始末不可考。意者文酒风流,为东阁之上客。而名不登仕版,亦姜氏之伦与。 流水麹尘,艳阳酷酒,画舸游情如雾。笑拈芳草不知名,乍凌波断桥西堍。垂杨漫舞,总不解将春系住。燕归来,问彩绳纤手,如今何许。 欢盟误,一箭流光,又趁寒食去。不堪衰鬓着飞花,傍绿阴冷烟深树。玄都秀句,记前度刘郎曾赋。最伤心,一片孤山细雨。 右吴文英自制《西子妆》词。按本集曰:“《西子妆》、《江南春》、《梦芙蓉》、《古香慢》、《霜花腴》、《澡兰香》、《玉京谣》、《探芳新》、《高山流水》凡自制九曲,各注宫调名,惟旁谱不传耳。” 张惠言于词不取吴氏,周选则称其立意高,取径远,非他家所及。故列为一家,而以陈允平、周密诸家附之。 银屏梦觉,渐浅黄嫩绿。一声莺小,细雨轻尘,建章初闭东风悄。依然千树长安道,翠云锁玉窗深窈。断肠人空倚斜阳,带旧愁多少。 还是清明过了,任烟缕露条。碧纤青袅,恨隔天涯,几回惆怅苏堤晓。飞花满地谁为扫,甚薄幸随波缥缈。纵啼鹃不唤春归,人自老。 右陈允平《垂杨》词。按《词源》曰:“词欲雅而正,一为物所役,则夫其雅正之言。”陈氏词,平正之中颇有佳者。 惟过嗜饾饤,不免于晦。蒋捷《竹山词》亦专以雕琢胜者。 一片春愁带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容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何日云帆卸浦桥,银字筝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右蒋捷《一剪梅》词。按毛晋本集跋曰:“竹山词有世说之靡、六朝之渝,虽二主、二晏、原本误作“宴”。美成,不过也。” 此别于唐五代北宋人之外,自成一派者也。然而吴氏不可尚己。 周密,字公谨,号草窗,又号弁阳啸翁,济南人。以理宗绍定五年生,宝祐间为义乌县令。宋亡,与王沂孙、王易简、冯应瑞、唐艺孙、吕同老、李彭老、陈别本作“练”,非,详见陈旅《安雅堂集》。恕可、唐珏、趙汝钠、李居仁、张炎、仇远等结为词社。有《乐府补题》一卷。以元武宗至大元年卒。其词与吴文英合称为“二窗词”云。 老来欢意少。锦鲸仙去,紫箫声杳。怕展金奁,依旧故人怀抱。犹想乌丝醉墨,惊俊语香红围绕。闲自笑,与君共是,承平年少。 雨窗短梦难凭,是几度宫商,几番吟啸。泪眼东风,回首四桥烟草。载酒倦游处,已换却花间啼鸟。春恨悄,天涯暮云残照。“载酒”句作五字句,当是又一体。 右周密“题梦窗词卷”《玉漏迟》词。按《宋名家词评》曰:“此词视寄梦窗《拜星月慢》词,调梦窗《玲珑四犯》词,更觉缠绵深至,可泣可歌。”交谊之笃,亦可见矣。二少字,一叶上,一叶去,非重韵。 李莱老有《秋崖词》,彭老之弟也。亦与周氏善,而词社无之。 绿窗初晓,枕上闻啼鸟。不恨王孙归不早,只恨天涯芳草。 锦书红泪千行,一春无限思量。折得垂杨寄与,丝丝都是愁肠。 右李莱老《清平乐》词。按《新安续志》曰:“严州知州李莱老,字周隐,咸淳六年任。于兄筼房词号龟溪二隐,以兄字商隐也。皆与周氏游。”其赠答词颇多,惟用韵稍杂耳。 周氏最著者为《绝妙好词选》七卷,亦黄昇《绝妙词选》意也。 粉香吹暖透单衣,金泥双凤飞。闲来花下立多時,春风酒醒迟。 桃叶曲,柳枝词,芳心空自知。湘皋月冷佩声微,雁归人不归。 右黄昇《阮郎归》词。按胡德方本集序曰:“黄玉林早弃制科,雅意吟咏。阁学游受斋称其词如晴空冰柱,闽帅楼秋房以泉石清士目之。” 周选谓周氏词,镂冰刻楮,精巧绝伦。但立意不高,取韵不远,是犹以寻常词人目之,未察其性情之地尔。 王沂孙,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会稽人。延祐《四明志》曰“至元中,官庆元路学正”,与《乐府补题》宋遗民之说不合。周密赠以《踏莎行》词,有“清平梦远沉香北”句,张炎悼以《洞仙歌》词,有“门自掩,柳发离离如此”句,似生平未尝一出也。 一襟馀恨宫魂断,年年翠阴庭宇。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镜掩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 铜仙铅泪似洗,叹移盘去远,难贮零露。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馀音更苦,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慢想熏风,柳丝千万缕。 右王沂孙“咏蝉”《齐天乐》词。按王鹏运本集跋引端木采曰:“‘宫魂’字点出命意。‘乍咽’三句,慨播迁也。‘西窗’三句,伤敌骑暂退,燕安如故也。‘镜掩’二句,残破满眼,而侧媚依然也。‘铜仙’三句,宗器迁敚,泽不下究也。‘病翼’三句,言海岛栖流,断不能久也。‘馀音’三句,遗臣孤愤,哀怨难论也。‘慢想’二句,责诸臣到此,尚安危利灾,视若全盛也。” 张惠言谓其咏物词,并有君国之忧。周选谓其托意既高,隶事亦妙,惟唐珏可与并论。《乐府补题》所录同社各家词,远不能及也。 淡妆人更蝉娟,晚奁天净洗铅华腻。冷冷月色,萧萧风度,娇红欲避。太液池空,霓裳舞倦,不堪重记。叹冰魂犹在,翠舆难驻,玉簪为谁轻坠。 别有凌空一叶,泛清寒素波千里。珠房泪湿,明珰恨远,旧游梦里。羽扇生秋,琼楼不夜,尚遗仙意。奈香云易散,绡衣半脱,露凉如水。 右唐珏“咏白莲”《水龙吟》词。按谢翱《唏发集》曰:“唐玉潜瘗诸陵遗骨,树以冬青,人莫不多其义也。世又谓事出于林景熙,或二人同谋,未可知耳。” 必曰王氏恬淡是真,姜张皆伪。又以史氏张氏附之,则吾斯之未能信已。 张炎,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西秦人。循王俊六世孙。一作五世孙,误。从王父镃,字功甫,有《玉照堂词》。从父桂,字惟月,有《惭槁》。父枢,字斗南,有《寄闲集》。枢尤精于律,尝作《瑞鹤仙》词,有“粉蝶儿扑定”句,“扑”字不协,易“守”字乃协。又作《惜花春起早》词,有“琐窗深”句,“深”字不协,易“幽”字仍不协,易“明”字乃协。可见其难矣。炎生于淳祐戊申,能世其学。宋亡,年已三十三,犹及见临安全盛之日,故所作往往苍凉激楚,即景抒情,备写其身世盛衰之感,不徒以裁红刻翠为工焉。 波暖绿粼粼,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没浪痕圆,流红去,翻唤东风难扫。荒桥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 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馀情渺缈,茂林觞咏如今悄。前度刘郎从去后,溪上碧桃多少。 右张炎“咏春水”《南浦》词。按邓牧《伯牙琴》曰:“此词绝唱古今,人以张春水目之。” 盖当时贵介多有能词者,以鄂王孙岳珂为最早。 芙蓉清夜游,杨柳黄昏约。小院碧苔深,润透双鸳薄。 暖玉惯春娇,簌簌花钿落。缺月故窥人,影转栏干角。 右岳珂《生查子》词。按《宋史》本传曰:公所著有《玉楮集》、《愧郯录》、《读史备忘》、《东陲事略》、《桯史》、《吁天辨诬录》、《金陀粹编》行于世。其《登北固亭祝英台》一词尤为人所称。 次则和王孙杨伯喦,即周密之外舅也。亦以能词名。 梅观初花,蕙庭残叶,当时惯听山阴雪。东风吹梦到清都,今年雪比前年别。 重酿宫醪,双钩官帖,伴翁一笑成三绝。夜深何用对青藜,窗前一片蓬莱月。 右杨伯喦“雪中高疏寮借阁帖,更以薇露送之”《踏莎行》词。按《绝妙好词笺》曰:字彦瞻,以工部郎出守衢州。著有《六帖补》二十卷,《九经补韵》一卷。 若蕲王孙韩铸,尝学词于张氏,则其词不传矣。张氏家世能词,亦犹周邦彦之有子煇,从子玉晨也。至翁元龙与吴文英为亲伯仲,作词各有所长。此不足以竞爽尔。 以上北宋一家,南宋六家。即本戈氏之说,旁采诸说,复以臆说证之。两宋词人,每以奸人为进退,周晁二氏之于蔡京无论矣,秦桧见朱敦儒之《樵歌》,命教其子熺,而官以列卿。见曹冠之《燕喜词》,命教其孙埙,而登之上第,似乎其爱才也。未几而胡铨以词编管南海矣,张元幹以词坐罪除名矣。不独向子諲、王庭珪、洪皓、黄公度之以词见忤也。桧死,汤思退继之,亦与张浚主战不合。张孝祥出入于二氏之门,亦心非和议,故其“过洞庭”《百字令》词曰“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则讆言之尔。韩侂胄得政,首以内批罢焕章阁待制兼待读朱熹,以致正言不闻,群小迭进。最不幸者为陆游。游早有文名,为秦桧所嫉。桧死始出,复为韩氏作《南园记》。《四朝闻见录》谓韩氏喜其附己,出所爱四夫人号满头花者索词,有“飞上锦裀红皱”之句,今《放翁词》不载。不知宋金世仇,无怨不报。《鹤林玉露》谓记中惟勉以忠献之事业,一无腴词。与辛氏赞开边之用意同。金人且以忠于为国,谬于为身许韩氏,而他人可知矣。函首之送,何不为国家计也。史弥远之易储也,钱唐人陈起字宗之业书肆,江湖诗人皆与之善,刻《江湖集》以售。刘克庄《南岳稿》与焉。起有诗曰:“秋雨梧桐皇子府,春风杨柳相公桥。”论者以为罪,遂劈《江湖集》版。于是下诏禁士大夫作诗,而词人辈出矣。 满阶红影月昏黄,玉炉催换香。碧窗娇困懒梳妆,粉沾金缕裳。 鸾髻耸,黛眉长,烛光分两行。许谁骑鹤上维扬,温柔和醉乡。 右孙惟信《阮郎归》词。按《瀛奎律髓》曰:诗禁作,孙花翁之徒皆改业为长短句,而词乃大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