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过渡
[book_author]熊佛西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戏剧,话剧,完结
[book_length]15327
[book_dec]三幕话剧。熊佛西编剧。发表于《东方杂志》33卷18、19号(1936年9月16日、10月1日)。大流河阻隔着河东河西,两岸的村民到县城去,这条河是必经之道。胡家村首户胡老爷在河上设了一个渡口,管渡人是他的亲戚王善文。王善文专门欺压手下的船夫和穷苦的渡客。这天,从城里大学毕业的张国本带着几个青年桥工正在渡口边建桥,众渡客因过渡费从四大枚涨到了八大枚而和王善文争吵起来,王善文说少一枚都不行,没钱就别坐船。几个渡客商议着要涉水过河。张国本趁机号召众人帮助建桥,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把桥造出来,这样就可以不花钱、不受气、平平坦坦地过河了。张国本的父亲15年前在渡河时淹死了,张国本发誓要在河上架座桥,以造福乡人,所以他大学毕业后便回到村里,好容易动员乡绅们把修龙王庙的钱捐了出来造桥。众渡客纷纷响应他的号召,表示愿意出力,大伙儿便夯起地基来,一边干活一边高唱《过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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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幕
景
大流河边。这条河虽名为“大流”,然而并不像扬子江或黄河那样的宽大、汹涌。它大约有十几丈宽,水浅时仅二三尺,大水时也不过一丈来深。它的来源和止境,村人却无从知道。两岸布满着大小村落,农民在耕种上很受它的利益,有时也受洪水横流的损害。村民最感痛苦的是它阻碍两方的交通,而河东河西的人们在生活上又必须有很密切的来往。到县城去,这条河是必经之道。过河唯一的办法是乘渡船。这儿便是设渡的地方。
现在正是水浅的时候,从岸到船还得经过一斜形的土坡,所以观众看不见河水。舞台的左角搭有席棚一间,是管渡人王善文的住所。据说他是船户胡大爷的亲戚,这渡上的一切事情都由他看管,譬如收敛渡钱,监视船夫。他长得瘦弱的身材,灰白的脸上衬托着粗蛮的眉眼,一看,就知道他有吸某种毒物的嗜好。对于任何事情他都提不起神来,只有对于他手下的船夫和一般穷苦的渡客,却尽力的欺压。靠近席棚有一个贩卖茶水糖果的小摊。
舞台中心堆着不少的木料和石头。
未开演前,先唱前奏曲——《过渡歌》。
开幕,张国本在那里手忙脚乱的指挥着几个青年农民搭架,搬砖,运石,挖地。同时,有许多男女老幼乡民麇集在这里要过渡,其中有的推着车、挑着担,有的背着包袱,有的骑着牲口。他们大多数都是穷苦的农人。他们为了渡上今天加了价,正在那里和王善文争吵。
善文 从今天起,八大枚!你们爱过不过,短一枚也不行!
客甲 昨天不是四大枚吗?怎么今天就要八大枚呢?
善文 没有理由。这是我们船东家胡大爷亲自加的价!从今天起,不管什么人,一律都是八大枚!少一枚也不行!这是胡大老爷的命令!
客乙 胡大老爷?胡大老爷也不能不讲理呀!他把渡船加了价,总得事先告诉我们才行呀!
善文 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吗?
客甲 我怎么今天才知道?
善文 你们不用噜苏!我说八大枚就是八大枚!要是你们嫌贵了,你们可以不坐我的船!反正渡船是我的!
客乙 好吧!大家都不要乘他的渡船!咱们光着脚丫子走过去得了!反正这会水浅!
客甲 好!咱们一起走过去得了!
群众 好!咱们一起走过去!
客乙 哎呀!可是我这辆车怎么办呢?
客甲 嘿,空车那还不容易吗?我们大伙儿替您抬过去!
客丙 可是我的老太太过不去呀!
客甲 那更容易了,你不会背着她过去吗?
客丙 对了,不是您提醒我,我倒糊涂了!妈呀,请您老人家爬在我背上,我背您过去!
老妇 不,我怕摔着!
客丙 不会的,妈,这会儿河里的水浅,只有二尺来深。
老妇 我不!我想,我们还是坐渡船过去。
国本 诸位!我劝大家不要坐渡船,也不要光着脚走过去,还是大家一起来造一座桥吧!桥造好了,大家可以不花钱,不受气,平平坦坦的走了过去!来吧,请你们大家一起加入吧,有钱的出钱,没有钱的出力气,我们这儿已经开工了!
国本 (独唱)大家都来出力吧!
桥工 (合唱)来吧!
国本 (独唱)造好了这座桥啊!
桥工 (合唱)哎哟!
国本 (独唱)大家都有利呀!
桥工 (合唱)哎呀!
国本 (独唱)大家都流汗吧!
桥工 (合唱)来吧!
国本 (独唱)造好了这座桥啊!
桥工 (合唱)哎呀!
国本 (独唱)不受人家的气呀!
桥工 (合唱)哎呀!
国本 (独唱)大家都来苦干吧!
桥工 (合唱)来吧!
国本 (独唱)造好了这座桥啊!
桥工 (合唱)哎哟!
国本 (独唱)我们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便利呀!
桥工 (合唱)哎呀!
客丁 张先生,您不是在大学堂里毕业了吗?怎么来干这个呢?
国本 怎么啦,王大爷,干这个不好吗?
客丁 嘿咿,张先生,我不是说干这个不好,我是说像您这样的阔人应该做官去。
国本 做官去?为什么我这样的人就应该做官去呢?
客丁 念书不是为着升官发财吗?
国本 一般人念书,也许是为着做官发财,我却不是这样。
客丁 那么您为什么?
国本 我读书为的是求知识,替国家社会服务。譬如我大学已经毕业了,但我不愿意在繁华的城市里鬼混,所以才回到本村来作点事。
客丁 您可以在村里教书作先生呀,为什么您要领着大家来造桥呢?这是多么苦的活呀!
国本 这话谈起来可长着啦。你们知道我的父亲是怎样死的吗?
客戊 哦,哦,张七老爷吗?听说他老人家是在什么地方淹死的?这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吧?
国本 我的父亲就是在这大流河里淹死的!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才九岁,有一天我父亲带着我上这儿来过渡,正碰着发大水,这河里的水大极了,船走到河的中心,忽然来了一阵狂风,把船整个的刮翻了!可怜全船的渡客五十多人,只有我和几个人被救活了!
客乙 其他的人都淹死了吗?
国本 从那时候起,我就立志要在这儿造一座桥!——纪念我父亲和那次遇难的同胞,最要紧的是使大多数的同胞今后不致再发生同样的不幸!
客戊 哦,原来里面有这么一段故事。张先生,我明白了,我现在明白了您为什么不到外面去做官。这的确是好事,修桥铺路。唉,说起淹死人来,每年发大水的时候,这渡船上总要淹死不少的人,张先生,您不知道,我的侄儿也是在这儿淹死的!他倒不是翻了船死的,是因为过渡的人太多被挤到河里淹死的!
国本 所以在这大流河上必须造一座桥!
客丁 对了,这的确是好事,可是就怕不容易。造桥总得用大笔钱,在这年头弄钱就够困难的。
国本 筹钱还不算困难,顶困难的是大家漠不关心,倘若附近村里的人对于这事热心,这桥一定可以造成功,要钱,就可以有钱;要人,就可以有人。就拿我们张家庄来说吧,我们村里有两千多块钱的办公费,村里的绅士们都要把这笔款用来在这河边修一座“龙王庙”,我当时就尽力反对,认为这笔钱要是这样花了未免太冤,而且是提倡迷信,于是我就把全村的人都召集来开会,向大家提议把那笔款用来造这座桥。中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麻烦,费了多大的劲,好容易大家才同意了,虽然到现在还有几个人反对。
客丁 这些材料都是您村里的钱买的吗?
国本 是的。这几个钱是不够的,我还得向各方面去募捐。
客戊 有了钱,还得要很多的人呢,你们少数人也是干不成的。
国本 你说得一点儿不错。所以我请大家都来参加这件工作!您愿意加入吗,王大爷?我们每人只有一毛钱一天,刚够大家吃饭的。
客戊 就怕我不行。
国本 您怎么不行,王大爷?没有不行的!站在这儿的人谁都行,只要大家肯牺牲一点工夫。
客乙 我也能够吗,张先生?
国本 都行!
船户 (在内)小福!你就把牲口拴在那边,先喂喂它吧!啊?
善文 你们不要在这儿胡闹了吧,大老爷来了!赶快让开路!
国本 这是公家的地方,大家可以站!
善文 我给你说不上话!
客乙 您从前看见过胡大老爷吗?
客戊 见过,我见过他好几次。去年他还到我们村里听过戏呢。
客乙 我可没见过他。听说他那个样儿很叫人害怕?
客丁 好,你连大老爷都没有见过吗?你真是一个十足的乡下佬!这附近的人谁不认识他!他就是这渡上的船东家。这些船都是他的。他到外省去做过好几次大老爷呢!这附近的地都是他的。
船户 善文,这就是你报告的那些孩子在这里胡闹吗?
善文 是的,老爷!
船户 好!叫他们马上替我滚走!这还了得!简直没有王法了!你们一起替我滚开!赶紧滚!好大胆,居然敢到我这渡上来胡闹了!
国本 胡大爷!您不能这样不讲理!我们并没有犯法,您为什么叫我们滚走?
船户 不是在这儿胡闹,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国本 胡大爷,您能说造桥是胡闹吗?
船户 谁叫你们在这儿造桥的?你们奉了谁的命令?
国本 造桥既是要奉命令,请问这里的渡船加价是奉了谁的命令?
船户 这儿的渡船是我的!是我叫他们加价的!
国本 您凭什么在这里设渡?您凭什么随便加价?
船户 我不凭什么!我爱在这儿设渡,我就可以在这儿设渡!设了渡我就可以加价!你管得着吗?你是什么东西!
国本 我们也不凭什么。我们觉得这儿应该有一座桥,我们就在这儿造一座桥,您管得着吗?您是什么东西!
船户 好!善文,他是哪里来的这么个野小子?他竟敢骂起我来了!我活到五十多岁,从来没有人敢骂我!好,好,他这野小子,居然……善文,你告诉我他是哪里来的这个野小子,我非办他不可!
善文 老爷,请您别生气,您不认识他吗?
船户 我不认识这野小子!
善文 他就是这张家村张七老爷的儿子。他一向都在外边,今年刚从大学毕业回来,现在还没有事。
船户 在城里混不到饭吃,所以回到乡下来捣乱,是不是?你们不要作梦吧,有我在这儿你们想捣乱是捣不成的!
善文 他说他父亲十五年前在咱们这渡船上淹死了。
船户 所以他现在来报复咱们。他简直是个小流氓嚜!
国本 胡大爷,请您口里放干净点儿!
船户 骂了你这小流氓!怎么样?
国本 胡大爷,假使我是小流氓,那么您一定是个大流氓!
船户 你这小子一定是个什么党,我非叫衙门里办你不可!你们(指一般桥工们)一定都是他的同党,我马上到衙门去叫人来逮你们!
船户 站住!走?你们不能这样走!这些架子是谁扎的?这些木桩是谁埋的?乖乖的替我拆下来!不然的话,我非把你们这些东西抓到衙门里去不可!
善文 快拆了吧!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吗,你们有本领把这些木头运来,我就可以叫你们把这些木头搬走!你们既然把这些木桩埋进去,我就可以叫你们拔出来!现在怎么样,你们瞧?
船户 拆!赶紧拆!
国本 大家别害怕!一切都有我。我们没有犯法,衙门里决不能逮我们。我们是为了大众的利益才造桥,这事衙门里早已知道。我们继续工作吧!
善文 你上来干吗,老杜?
船杜 我上来问问船开不开?
善文 要是人满了就开过去!
船杜 我听说大老爷来了,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老说。大老爷,您好?我给您请安啦!
船户 他是老杜吗?
善文 是的,他就是这渡上的头儿。老杜,你有话等一会儿说吧,这会儿大老爷忙着啦!
船杜 是!是,是!
村女 您不是大老爷吗?我实在不知道渡船加价了,我只带了四大枚。我妈在河西帮人做活,现在得了重病,我得赶紧去看她。您能让我过去吗,大老爷?
船户 这小姑娘说了些什么?
善文 她说她只带了四大枚,她请您让她过去。
船户 那可不成!四大枚可不能过去!
村女 大老爷,请您让我过去吧!我妈在河那边得了重病。我下次再带四大枚来还您!
善文 老爷,这绝不能通融的,倘若四大枚可以让她过去,那么其他的人都可以过去呀!
船户 对了,你这话很有道理。小姑娘,我倒很想让你过去,可是……
村女 我求您,大老爷,让我过去吧!
善文 去!走开!
船杜 我看这小姑娘哭得怪可怜的!来,小姑娘,我借给你四大枚——我也只有这四大枚了。
村女 谢谢您,老伯伯!我明天一定还您。
船户 嘿,你怎么借钱给她呀,老杜?你自己也是没有钱的人!
船杜 我看她怪可怜的。
善文 倘若大家都向你借呢?还是拿回来吧!做好事决不是这样做法。
船杜 小姑娘,那么请你把那四大枚还给我吧。
村女 老伯伯,我明天一定还您!
船户 老杜!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要是下次你还这样做,我就开除你!
船杜 我看她很可怜!下次决不敢。
国本 小姑娘,你别哭,我给你四大枚,你赶快过河去看你的妈吧!
村女 谢谢您!我明天一定还您。
国本 快走吧!
船户 你们这些混帐东西!你们打住不打住?
国本 我们为什么要打住?
船户 你们不怕坐监牢?
国本 我们没有犯法,为什么要坐监牢!
船户 小福!快把驴牵过来!我得到衙门里去告这些东西!好,我活到五十多岁,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你们这些混帐东西!好吧,你们做下去吧,停一会儿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善文 老爷,为这点儿小事,您也犯不着这样生气,就是要去告他们,也无须您自己到衙门里去,只要派小福拿您一张片子去就行了。您请到棚里喝碗茶吧。
船户 不,我得马上进城去!
善文 还是请您到棚里歇一会儿,我有几句话向您说。
船杜 大老爷,我有一句话向您说。
船户 什么事,老杜?
船杜 我三个月没有领工钱了!
善文 你这个老混蛋!这会儿是你要工钱的时候吗?
船杜 他妈的,欠了我三个月的工钱还要揍人!
杜妻 你怎么啦,我的老爷子?你领到了工钱吗?
船杜 你瞧我这个样儿是像领到了工钱的吗?
杜妻 要是今天还领不到工钱,那我们全家子都要饿死了!小狗子已经三天没有起床了,二顺子也是饿得哭哭啼啼的!
船杜 老天爷!这叫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杜妻 听说东家老爷来了,你不会去找他吗?
船杜 东家老爷,我刚才已经见到了,他那个凶样儿吓得我不敢向他再开口了!
杜妻 在这儿卖力气还要挨饿,那么你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找点儿活做呢?
船杜 这年头儿,找别的活做?哼!
杜妻 他们这儿不是在造桥吗?你不会向他们找点儿活做吗?
船杜 得了吧,向他们找活做?衙门里就要来人逮他们!他们一会儿就要“散摊子”了!
杜妻 衙门里为什么要逮他们呢?——修桥铺路不都是好事吗?
船杜 谁说不是好事?可是我们东家老爷一定要逮他们到衙门里去!
杜妻 你们东家为什么一定要抓他们呢?
船杜 这还不明白吗?桥要造成了,我们东家还能够在这儿设渡吗?
善文 老杜,你不是要工钱吗?
船杜 大爷,您能可怜我,把工钱借给我吗?
杜妻 您要是再不借给他工钱,我们全家子都要饿死了!
善文 我现在就给你五块钱。东家老爷说,你在这渡上年代太久了,你的工钱无论如何是不能欠的。
船杜 谢谢您,大爷!东家老爷待我这样好,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报答他!
杜妻 人家都说东家老爷待人苛,看起来他老人家真是一位活菩萨呢。
善文 老杜,现在东家老爷要见所有的船夫,要发给他们工钱,你去告诉小李、赵三、吴毛、沈八,叫他们都到棚里来。说东家老爷要发给他们工钱了!
船杜 真要发给他们工钱吗?——好,我就去叫他们。
善文 我在棚里候着他们。
杜妻 你说大爷和东家老爷不发工钱,这不是工钱就很容易的到手了吗?
船杜 咳,我也觉得有点儿怪。大爷对我们向来是很凶的,可是刚才的样儿,你瞧,是多么和气啊!
杜妻 待人总是和气点儿好。你把五块钱给我吧,我要回去了,小狗子、二顺子都在家里等着我买吃的呢。
船杜 你拿四块去吧,留一块我带着。
杜妻 好吧。
善文 (在棚内)老杜!叫小李吴毛他们都快进来呀!东家老爷要发工钱了!
船杜 我们就来了,大爷。(转向河下呼喊)小李,赵三,吴毛,沈八,你们都快上来吧,东家老爷要发给我们工钱了!(河下有人回声)你们快来呀!
[book_title]第二幕
景
与第一幕同。将近黎明。天边挂着一轮残月,几点晨星。夜色与曙光交织着,混合着,暗示着黑暗渐去,黎明就在眼前。是夜与晨的过渡时候。
桥的基础已大致立定了。桥工们还在露天下酣睡着,近的鼾声和水声,远的鸡声和犬声,很有节奏的呼应着。船夫老杜,很不安宁的由河里摸索到岸上来,仿佛要偷窃什么。当他走近一个桥桩,正要爬上架子的时候,国本忽然醒来,咳了一声,老杜连忙住了手,往后退,一直退到坡下去。国本似乎有所发觉,问了一声:“谁呀?”即起来点了马灯,往桥桩各处视察,结果一无所见,仅把桥工甲惊醒起来了。
工甲 谁呀?
国本 我呀。
工甲 是张先生吗?
国本 是的。
工甲 我以为是……原来是您……倒吓了我一跳!
国本 我刚才仿佛听见脚步声。
工甲 脚步声?是像昨晚一样的声音吗?
国本 是的。不过等我起来,点着灯,就连个影儿也没有了。
工甲 不要是闹鬼吧?这儿的鬼多着啦!您知道在这河里死了多少人?
国本 老王,你不要信他们的话,他们是瞎说些鬼话来吓唬人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工甲 张先生,您一向在城里,您不知道这河边的故事,除了在这渡上翻了船淹死的人不算,去年就有好些人在这河里投河死了。一个是小龙的媳妇,她跟她婆婆怄气,心眼一狭,就在这儿投河死了。还有王家庄的王老七,也是在这儿投河死的,他是为了一家大小七口都被土匪绑去了!最惨的是李家渡的李二家里,全家子大大小小一共十一口,因为年头不好,衙门里又要逼他们的捐税,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只好全家在这儿投河死了!您想这些人死了都还不变成冤魂怨鬼吗?我疑心我们这架子上的绳子都是鬼割断的,您信不,张先生?
国本 没有的事!一定是人干的。我已经好几夜没有睡好了。我得侦察出来,看看究竟谁在这儿和我们捣乱!
工甲 只要不是鬼捣乱!
国本 我倒不怕鬼捣乱!
工甲 您真不怕鬼吗,张先生?
国本 人为什么要怕鬼?我根本不信有鬼!
工甲 那么您什么都不怕?
国本 我倒怕一种怪物!
工甲 怪物?什么怪物?
国本 我所说的怪物就是人!
工甲 人?
国本 对了,人!最怕人与人捣乱!他们捣起乱来真可怕,一直要捣到世界末日!
工乙 (梦呓)小虎子,我求你,求你不要逼我!我家里剩下的只有半升小米了!
工甲 这个家伙又在说梦话!
国本 他怎么每晚都说梦话?
工甲 咱们这里头要算他胆最小。
工乙 (还是梦话)他妈的!要是这个老东西真到衙门里去告咱们了,咱们不是要坐监牢吗?我可怕坐监牢!三个孩子,一个老母亲!
工甲 这还是梦话。这个家伙真怕坐监牢!他在白天常对我说,他怕这渡上的船东家把他逮到衙门里去!
国本 我早就向大家宣布过,不要怕,要是衙门里真派人逮咱们,我自然有法子对付。
工甲 船东家那个老东西,究竟到衙门里去告咱们了没有?
国本 他已经在衙门里告了,不过听说衙门里还没有理他,所以他更着急。
工乙 (还是梦话)不好了!不好了!衙门里来人了!来逮咱们了!喔——喔——喔——
工甲 小二!小二!醒来吧。你一定是在做梦。喔,难怪,你的手压了胸口!醒了吗?
国本 他一定是做了个噩梦。
工乙 唔——唔——唔——醒了!醒了,我醒了。好怕人,好怕人!
国本 醒了吗,小二?
工乙 醒了,醒了。好怕人!
工甲 你梦见些什么呀,小二?
工乙 我梦见的东西太多了,太奇怪了!太可怕了!这会儿也说不清了。仿佛先是梦见咱们这里闹水灾了,好大的水呀,把咱们的人、房子、牲口,一齐都冲走了!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梦见许多土匪来劫咱们!把咱们村里劫得个精光!土匪刚一走,咱们的大老爷就坐着轿子,带着大队的人马,有的扛着机关枪,有的拿着铁链子,到这儿来逮咱们,咱们都不肯去,他们就开了一排枪,“噼里啪啦”的乱放一阵,哎呀!好怕……怕人呀!
国本 小二,我准知道,我准知道明晚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咱们的桥已经造成了,有许多许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担着担子,推着车儿,一队一队的,手牵着手儿,从这桥上经过,四乡的民众,成千上万的,都聚集在这桥头上,欢呼,鼓舞,歌唱,看着我们的国旗在天空飘扬!
工乙 我能做这样的一个梦吗,张先生?
国本 小二,不但你可以做这样的一个好梦,其实我们大家都在做这个梦。这个梦中的一切,不久都要实现了!你说不是吗,老王?
工甲 是的,张先生。天快亮了吧?
国本 还有一会儿呢。
工乙 我还想睡。上半夜简直睡不着,心里老是惦着今晚要出什么事情似的!后半夜好容易睡着了,可是又做些怕人的梦!这会儿还困呢。他们(指其他的桥工)倒睡得香呢。你听他们的鼾声!
工甲 对了,他们倒睡得好。我们再睡会儿吧。快要天亮了。鸡叫了!
国本 好吧。倒有一点儿困了。灭了灯吗?
工甲 捻小一点儿得了,反正有月亮。
国本 可是西边起了一阵乌云。
工丙 摔下去的原来是这渡上的船夫老杜!
国本 哎呀!赶紧……赶紧把他抬到城里医院里去吧!
工乙 不行了,他的脑浆都摔出来了!早已没气儿了!
国本 已经死了吗?
工丙 这个家伙还不该死吗?我们这些日子在白天扎的架子,晚上就被捣毁了,原来是他们干的呀!这些家伙(指其余的船夫)都该死!不要放他们走!我今天非揍死他们不可!
工甲 你们想逃走?没有这么容易的事!站住!
国本 不必再向他们凶了。问他们,问他们为什么要捣毁咱们的建设工作?谁叫你们来的?说!
工丙 对了,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们捣乱?是谁叫你们来的?说!你们要是不老实说出来,我今天非打断你们的骨头不可!说!
小李 好!现在闯出来祸了,我们的大爷倒关起门来不管了!我们得找他去!(向赵三等)来,我们进棚里去!
小李 呀!呀!怎么?我们的大爷逃走了?
——幕闭——
[book_title]第三幕
景
同前。幕未启,即听见一老妇啼哭,这当然是老杜的妻子哭老杜。幕开,她的哭声更清晰,凄惨。她的哭词不外“我的天呀!你死得真冤枉呀!丢了我们娘儿三个怎样过活呀!”几句,来回颠倒的说着。
桥工们都很疏散的坐在桥桩上、桥架上或地下,只有桥工甲还拿着家伙在那里工作。
船夫小李、赵三、吴毛、沈八……垂头丧气的坐在坡阶上。巡警拿着警棍在岸上踱来踱去。有几个渡客正要过渡。
善文 你们是过渡的吗?下坡去,先到船上等着!
渡客 就开吗?
善文 一会儿就开。先交八大枚!
渡客 不是四大枚吗?
善文 早就涨价了!
巡警 难怪这位老太太哭得这样伤心,这老船夫死得真够惨的了!
善文 巡警先生,您不能把老杜的妻子撵走吗?——她整天整夜的在这儿哭哭啼啼的,真叫人讨厌!
巡警 倒是叫人伤心,听着她哭,我都想哭了!
善文 请您把她撵走吧!
巡警 其实要她走,也很容易,只要你们渡上替她的当家的买一口棺材,再不然的话,赏给她几块钱也行,反正是做好事。你们渡上为什么不赏给她点儿钱呢?——免得她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听着叫人怪伤心的!
善文 渡上决不能出这笔冤枉钱!老杜完全是他自己找死的!
巡警 老杜怎么死的,现在不必管了,反正人已经死了。再说,要是不赶紧把他埋了,这样热的天气,恐怕咱们在这儿也要耽不住了。
善文 我说巡警先生,这些事情用不着您管,您应该尽您的责任,您瞧他们!
巡警 嘿!你们怎么又工作起来了?不是叫你们歇着吗?(走过去将桥工甲拉了过来,指着贴在桥架上的一张布告)你瞧,这张布告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叫你们在这案子未解决以前,不准你们动工,你知道吗?
工丙 老杜又不是我们打死的,为什么要我们停工?难道你们不知道造桥筑路是好事吗?
巡警 哈,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当巡警的都是饭桶,其实谁不知道造桥筑路是好事?不过这会儿这里闯出乱子来了,我们不能不来维持秩序。
工丙 您既然知道造桥筑路是好事,那么为什么不让我们动工呢?
巡警 并不是不准你们动工,是说在这件案子没有解决以前,叫你们暂时停工,这告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你们这边的张国本先生和他们渡上的东家胡大老爷,现在都在衙门里。这件案子不久就可以依法解决了。
工甲 听说衙门里把张先生押起来了,真的吗?
巡警 这我可说不清。不过我知道张先生和胡大老爷现在都还在衙门里。
工甲 您知道这件案子什么时候可以了吗?
巡警 这个我也说不清。总快吧,只要老杜不是你们打死的。
工乙 大哥,要是张先生真被衙门里押起来了,那么这座桥不是造不成了吗?
工丙 小二,你不用着急,大家都用不着着急,衙门里决不能把张先生押起来。他没有犯法,他同我们做的都是好事!
工乙 大哥,你不知道胡大老爷在衙门里很有势力吗?
工丙 这个不要紧。衙门里也得讲理。胡大老爷的势力虽然大,但是我们全县的人民不会联合起来跟他拼吗?我们不会到衙门里去请愿吗?
工乙 巡警先生既不准我们动工,张先生又还在衙门里,那么我们暂时散了好不好?
工丙 这可千万干不得!我们大家都应该耽在这儿等张先生回来。你们不记得张先生吩咐我们的话吗?他不是叫我们团结吗?他不是叫我们苦干吗?要是我们大家散了,这座桥还能造成功吗?
工乙 要是张先生老不回来呢?
工丙 那我们也不应该散!我们更应该死守在这里,造成这座桥!张先生也许今天能回来。
工乙 可是这样整天的歇着,我们实在受不了。
工丙 要是大家闷得慌的话,你可以领着大家唱个秧歌、山歌,或者讲个故事什么的。
工乙 唱山歌,讲故事我都不会,还是请您来吧,大哥!
工丙 好,我们都到那边去坐下。
渡客 喂!掌柜的,你们怎么还不下去开船呀?大伙儿在船上都等急啦!
善文 你先下去,船一会儿就开!
渡客 要是再不开,我们就要退钱了!
善文 一会儿准开,你下去等着吧!
善文 巡警先生,您不能叫他们先把船撑过去吗?有这么些人在船上等着过渡!
巡警 我早就劝过他们了,叫他们先开船,一切都等胡大老爷来了再说。他们不听,那我有什么办法儿呢!
善文 您不能强迫他们开船吗?
巡警 这个我可办不到,先生!因为我没有奉到强迫他们开船的命令。
善文 那么请你再劝劝他们吧,这样僵下去,于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巡警 这倒可以的。我说,大哥们!请你们先把这次渡船撑过去,再来谈你们的条件好不好?
小李 巡警先生,我们的要求早就向您提过,实在很简单:只要渡上给老杜买口棺材,再给他家里三十块钱,什么事情都可以了了!
善文 老杜又不是我们打死的,为什么要渡上替他买棺材?
小李 老杜不是你们打死的?哼!天知道!天知道老杜是怎么死的呀!
巡警 那么你们现在不愿意做这项活了?
小李 太叫人寒心了!
巡警 那么你们现在耽在这儿干什么?
小李 我们现在只等着船东家胡大爷来。只求他说一句良心话!
善文 巡警,巡警!她又来麻烦了!请您快点儿拦住她,叫她快下去!
巡警 先生,这个我也办不到,因为我没有奉到阻止她的命令。
善文 命令,命令!你们当巡警的只知道命令!恐怕你们上厕所也得奉到命令吧?
巡警 请您不要生气,先生!对于这位可怜的老太太,我实在不忍加以非法的干涉!
小李 杜老嫂子,您化募了多少钱了?
杜妻 都在这盘里,总有二三百个铜子了。都是那些渡客善人们做的好事。可是要买棺材还差得远呢!
小李 杜老嫂子!我们都是穷人,我们都愿意帮助你。杜老哥死得太惨了!
杜妻 多谢诸位哥儿们,善人!
巡警 (向善文)你呢,先生?
善文 我没有钱!
巡警 这是做好事,您随便捐几个吧?
善文 难道你要强迫我捐钱吗?
巡警 不能,不能!这个决不能!谁也不能强迫人捐钱,不是吗?
杜妻 大爷,请您做点儿好事吧!我的当家的是你们叫他……
善文 放屁!是我们叫他……是我们叫他怎么的,呀?巡警先生,请您快把她撵下去,她不能在这儿胡说八道的!
巡警 你们渡上给她几块钱,不早就完事了吗?
善文 我说巡警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的职务?
巡警 我怎么不知道?
善文 你是我们渡上向衙门里请求来维持秩序的,你知道吗?
巡警 我怎么不知道——可是我不能凭空的把人家撵走。
善文 好,现在我们东家老爷来了。
船户 什么事?
船户 她就是……
善文 她就是老杜的妻子。
船户 哦,你就是老杜的妻子吗?你为什么在这儿哭哭啼啼的?
巡警 胡大老爷问你,你说吧。你照直告诉胡大老爷!
杜妻 我的当家的死得太可怜了,现在还没有棺材,求东家大老爷赏给他一口棺材。我给您磕头!
船户 这个可不行啊,你的当家的是他们造桥的打死的,为什么要我给他买棺材呢?
杜妻 求您做好事,大老爷,东家老爷!
船户 好事我倒常做,可是我不能做这样毫无名义的好事。你可以找他们去呀!你的男人是他们打死的!
工丙 胡大老爷!您不能这样说,老杜不是我们打死的,他是自己从桥架上摔下来——掉到河里摔死的!
杜妻 大老爷,人已经死了,不管他是怎么死的,求您做好事吧!可怜他在您这渡上耽了十九年。我再给您磕头!
船户 (指桥工丙问)你是什么人?我说话谁叫你插嘴?
善文 他是这儿的桥工,是他们的工头儿。他就是张国本的走狗!
船户 哦,原来你就是张国本的走狗!
工丙 胡大爷,您不能骂人!
善文 他们都是张国本的走狗!
船户 骂人?我没有把你们押起来就算好。现在张国本已经被我押在衙门里了!
工甲 胡大爷,我们张先生真被您押在衙门里了吗?
船户 不把他押了起来,你们不知胡大爷的厉害!现在你们全给我滚!马上把这些架子拆下去!把这些木桩拔出来!不然的话,我要把你们都押到衙门里去!
工乙 胡大爷,请你开恩!千万不要送我到衙门里去,我最怕……
工丙 闭住你的嘴!
工乙 我……我实在怕坐监牢!我不愿意干了!
工丙 不准你开口!
善文 你们听见了没有?我早就叫你们“散摊子”,你们不信,现在你们总该信了吧?
工丙 现在我们还不信!就是张先生不回来,我们也不散!我们一定要把这座桥造成功!
船户 你们滚不滚?
工丙 我们没有犯法,为什么要滚?
船户 你们不听我的命令,就是犯法!
工丙 你不是皇帝!
船户 我就是你们的皇帝!
工丙 皇帝?哈,我们无论怎么愚蠢,也还知道现在是中华民国!
善文 这个东西真可恶!
船户 巡警!替我把这个东西捆起来!这还了得,简直没有王法了!
巡警 是的,胡大老爷。可是——你(指工丙)少说几句不行?
船户 巡警!快把这东西捆起来,简直翻天了!
巡警 胡大老爷!他们都是小人,不会说话,您啦是大人,还在乎这个吗?——请您饶了他这次吧?
船户 不行,不行!这个东西太可恶了!要是不严办他一下,我姓胡的还能在地面上做人吗?
巡警 胡大老爷,不瞒您说,我可——
善文 又是没有奉到捆绑他的命令,对不对?
巡警 哈哈,先生,您真是个明白人!
善文 巡警这个家伙也可恶!他老是向着他们。我们叫他干点儿什么,他老是用没有奉到命令来推诿!
船户 那么,巡警,你就算奉到我的命令还不行吗?
巡警 行也行,可是还差一点儿,胡大老爷。
船户 那么?你要谁的命令?
巡警 自然是我们长官的命令。
船户 你知不知道我在地面上比你们的长官的权力还要大?你们长官不得我的许可,就到不了任!
巡警 这个我们也知道,可是胡大老爷,这张布告上只叫他们停工,并没有叫我逮人。
船户 好!你不听我的命令?
工丙 这个老家伙真可恶!咱们干吗不揍他?
巡警 你们少开口!你们要是胡闹,我可真要把你们逮到衙门里去了!
善文 老爷,这个巡警太可恶了,我想还是请您到衙门里去另调两个来吧。
船户 好!我马上就去。这个巡警太可恶了!我一定叫衙门里开除他!我要走了。小福!把驴牵过来!
巡警 胡大老爷,不是我太可恶,实在是您太“那个”了!
船户 我怎么了?可恶东西!
杜妻 大老爷!老东家!请您别走!
船户 干吗别走呀?
杜妻 可怜我吧!老杜在您这渡上工作了十几年!
船户 好,看你哭得怪可怜的,我这儿赏你一块钱。
杜妻 一块钱可买不到棺材!还求大老爷多赏几块吧,我再给您磕头!
船户 你这个女人真够麻烦的了!
杜妻 大老爷呀!老东家呀!
船户 你妈的!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小李 您不能这样走,胡大爷!
船户 你们要干什么?
小李 我们要揍你!
船户 哎呀!你们这些狗东西,你们好大的狗胆!你们是不是疯了呀?
桥工 张先生,您回来了!
国本 回来了。你们辛苦了!我在衙门里耽了两天。
船户 巡长,你来得正是时候。这小子疯了!你赶紧把他关到疯人院里去吧!这些人都在这儿无法无天呢!他,他,连你们派来的这个巡警也在内——他一点儿也不听我的调动——请你一起把他们逮到衙门里去!哎呀?你们怎么把张国本这小子放出来了?
小李 好!把我们关到衙门里去?好吧,把我们都关到衙门里去吧!
巡长 你有话慢慢的说,不必这样着急!
船户 疯了,他是疯子!不然他没有这么大的狗胆!
小李 疯了?看看谁疯了!别人不知道老杜怎么死的,难道我们船夫们还不知道吗?——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人!你先叫我们跟他们造桥的捣乱,叫我们半夜里起来捣毁他们的工作;现在闯出祸来了,你倒不管了!你还要把我们关到衙门里去?好吧,把我们都关到衙门里去吧!
船户 这,这小子简直是疯了!这简直是疯人说疯话!巡长,巡长,你赶快把他的嘴封起来!
小李 巡长!您可以问问他们大家,看看我说的有没有半句是疯话!
吴毛 小李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赵三 他因为恨他们在这儿造桥,所以叫我们出来捣乱!
沈八 他说他给我们好处,可是现在闯出祸来了,他倒不管了!
小李 他把老杜害死了,我们只求他给老杜买口棺材,好!他不但不肯,反把老杜的妻子一脚踢晕过去了!这,这,这都是大家亲眼瞧见的呀!
巡长 哪位是老杜的妻子?就是这位躺在地下的老太太吗?
巡警 是的。恐怕已经不行了吧?怎么不说话了?
巡长 哼!一点儿热气儿也没有了!早就死了嚜!
小李 呀?死了吗?
巡长 可不是吗?
小李 杜老嫂子!杜老嫂子!你也去了吗?好惨呀!您俩死得好惨呀!我们一定给您俩报仇!
国本 可怜的牺牲者!
巡长 老杜的尸首还停在坡下吗?来,你们两个人(指船夫)来,把她的尸首也抬到坡下去。一会儿衙门里就派人来验尸!
小李 我现在要替老杜夫妇报仇!我要揍死他妈的老混蛋!
群众 揍死他!揍死他!咱们一齐动手!
船户 巡长!你得维持秩序,保护治安!
船户 哎呀!哎呀!……反……反天了呀!反天了呀…… 这个世界简直变了!简直变了!善……善文!善文!
小李 对了,还有那个家伙,咱们非揍死他妈的不可!
群众 对!非揍死他不可!
善文 诸位!这些事情都不能怪我!一切都是他叫我干的,这与我不相干,诸……诸位请饶了我吧!
群众 不行!咱们非揍死他妈的走狗不可!
巡长 慢点儿,诸位!诸位慢点儿!诸位!诸位!(群众不理,巡长乃转向张国本)张先生!张先生!他们这个样儿可不是办法呀!要是这样下去,事情可就闹大了呀!
小李 闹大了就闹大了!要是不除掉他妈的这个祸害,咱们这一辈子还有翻身的日子吗?
国本 诸位请听我说!(群众都住了手)胡船户和王善文的种种罪恶,衙门里早已知道了,今天巡长同我到这儿来,就是来抓他们到衙门里去治罪的!
工甲 这个老东西很有钱,他的神通又广大,万一衙门里受了他的贿赂把他放走了怎么办?
巡长 这诸位请放心,无论他怎么有钱,怎么神通广大,像他这样罪大恶极,剥削民众,压迫民众的人,要是把他放走了,衙门里怎么对得起民众?
小李 您不是这样说得好听吧?
国本 巡长说的话诸位尽管放心,衙门里一定对得住我们的,这两天我在衙门里把这件案子报告得清清楚楚了,现在衙门里已经决定要重重的办胡船户和王善文,假使衙门里不打算办他,怎么会把我放出来呢?而且,要是衙门里还向着他,难道我们大家不会……
小李 张先生,您知道衙门里怎样办这个老东西吗?
巡长 这诸位更请放心。俗话说得好,“杀人的偿命,欠债的还钱”,这件案子应该怎么办,我想诸位都可以想得到的!不过我现在可以向大家宣布的是:第一,这儿的过渡取消,这渡上所有的财产充公造桥;(众鼓掌)第二,衙门里对于大家造桥的这种工作,非常赞许,今后不但要提倡保护,并且还要出来领导,一定要使它成功!(众又鼓掌)我这儿带来了一张布告,大家瞧了便知道一切了 !
小李 可是巡长先生,难道老杜和杜老嫂子就这样白死了吗?
巡长 当然不能让他们白死,明天衙门里就要审判这件案子,一定会对得起死者和大家,我刚才已经说过,“杀人的偿命,欠债的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审判这件案子的时候,诸位都得到衙门里去做证人!
小李 好,我去!
群众 我们大家都去!
巡长 胡大老爷,现在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我这儿有两张拘票请你瞧瞧!
巡长 请吧!请吧!诸位再见!
船户 (一面走一面嘟哝着)这个世界简直变了!这个世界简直变了!……
国本 好了,现在过渡已经取消了,我们大家应该一团和气地来创造,来造成这座桥!
桥工 对!来造成这座桥!
小李 张先生,我们几个人现在都明白过来了,您能允许我们加入一块儿造桥吗?我们宁可不要工钱!
小贩 张先生,我也可以吗?
巡警 我也可以加入造桥吗,张先生?
国本 这真好极了!我们都热烈的欢迎你们加入!我早就说过,造成这座桥,是大家的责任!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人越多,力量越大!这座桥就好比“中国国魂”,可以代表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小李、赵三、吴毛、沈八,来,来,大家一齐来,一齐来工作,一齐来苦干,一齐来流汗!先打定这个伟大的基础,一切新兴事业都从这上面生!
(全剧完)
二十四年十月初稿,十二月试演于定县后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