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高适岑参选集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唐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诗词戏曲,诗集,完结 [book_length]241548 [book_dec]《高适岑参选集》:本书精选高适诗129首、岑参诗132首,逐篇注释、评点,既集中反映出唐代边塞诗的奇异风貌,又从不同侧面呈现高、岑二人的创作特点,而且对以往注本中的疏漏颇有匡正。 [book_img]Z_21236.jpg [book_title]前言 一 邊塞詩至唐代出現空前繁榮的局面,其特點主要表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一)出現了一大批寫邊塞詩的作家,陳子昂、王之涣、崔顥、王翰、王昌齡、高適、岑參、李頎、柳中庸、盧綸、李益、常建、陳陶等,創作出大量有關邊塞的名篇,超過了以往時代。至於偉大的詩人李白、杜甫,還有山水詩人王維等,也寫過膾炙人口的邊塞名作,特别是在盛唐出現了邊塞詩派。 (二)邊塞詩不僅數量多,而且題材廣泛,全面反映邊塞戰争,邊塞生活和征夫思婦的思想感情。大量作品達到了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完美統一。 (三)邊塞詩的形式多樣,體裁完備,有七言歌行,五、七言絶句,五古,五、七律等,這也是過去所未有的。 (四)出現了傑出的作家高適、岑參,其創作代表了唐代邊塞詩的最高成就。但他們的優秀作品又并不限於邊塞詩。 (五)邊塞詩以其輝煌燦爛的成就,高度的愛國主義精神,成爲唐代詩歌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并起到了承前啓後的重大作用。 任何一個文學流派的産生,都有一定的社會、歷史原因和文學内部的承繼、發展等因素。邊塞詩派也是這樣,它的産生、發展和繁盛,與時代有着密切的關係,同時,也是它本身不斷發展的結果。 首先,盛唐經濟的高度繁榮、政治空前統一,國勢強盛,構成了邊塞詩派産生的基本條件。高適、岑參創作的主要階段是在盛唐時期,即唐玄宗開元、天寶年間。這時的唐王朝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封建帝國。自有唐開國以後,就十分注重邊疆經濟的開發。以邊塞詩派所描寫的題材最集中的隴右、西域地區爲例,天寶十二載,“是時中國盛強,自安遠門西盡唐境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資治通鑑》卷二一六)。沿着漢代開闢的中西交通孔道“絲綢之路”,新形成許多繁華的城市和富庶之地,如涼州、張掖、酒泉、燉煌等。岑參詩中即有“涼州七里十萬家”(《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的描繪。又如北方,開元初於營州重築柳城,“開屯田八十餘所,追拔漁陽、淄青没户還舊田宅,又集商胡立邸肆。不數年,倉廥充,居人蕃輯”(《新唐書·宋慶禮傳》)。因此,富有傳奇色彩的邊地生活,引起詩人們的興趣,邊塞新異的風土人情、山水風光,爲詩人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吸引他們去開闢一個新的表現領域。 其次,唐王朝加強國内各民族之間以及歐、亞各國的經濟文化交流和友好往來,實行較進步的民族政策。例如貞觀二十一年五月,太宗嘗云:“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資治通鑑》卷一九八)爲促進民族團結,貞觀十五年(六四一),太宗遣文成公主西嫁吐蕃贊普松贊干布;中宗景龍元年(七〇七),又以金城公主妻吐蕃贊普尺帶丹珠。唐蕃和親數十年。至玄宗朝,“依貞觀故事”,姚崇爲相,即以“不幸邊功”等十事進諫。盛唐各民族間的友好往來和經濟文化交流日益加深,許多少數民族商人、藝人、學者居留長安,以至入仕朝廷,漢族人民也在邊境與當地居民一起從事生産勞動,和睦相處。民族友好的和平氣氛,代表着廣大人民的共同意願,也成爲邊塞詩人歌咏的主題。 其三,由於民族矛盾引起的邊塞戰争,是邊塞詩産生的一個直接原因。任何一個多民族國家的形成,都必然經過各民族間的鬥争和融合。因此,就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民族矛盾,這也是我們多民族國家在形成過程中的歷史必然現象。一方面,由於唐代邊地許多異族還大都處於氏族奴隸制的社會形態,對唐朝“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其部族首領違背各族人民的意願,連年在西北、西南、東北等邊地劫掠侵擾,時降時叛。如武后聖曆元年(六九八),東突厥默啜可汗攻陷趙州,盡殺所掠趙、定州男女萬餘人(《舊唐書·則天皇后本紀》);開元二年,吐蕃將衆十萬寇臨洮,軍蘭州,至於渭源,掠取牧馬(《資治通鑑》卷二一一);八年十一月,“突厥寇涼州,殺人掠羊馬數萬計而去”(《舊唐書·玄宗本紀》)。諸如此類的戰争還很多,這是一種掠奪性的戰争。另一方面,由於唐玄宗好大喜功,邊將中以邊功媚上邀寵者亦不乏其人。如天寶十載、十三載的兩次征南詔就是,這是唐對少數民族的侵擾,也是非正義的。 盛唐國勢的強盛,還大大提高了人們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這種時代的主要精神特徵,激發了詩人對建樹功勛的憧憬。尤其是廣大出身於中小地主階級的士人,具有奮發向上的精神,報効國家的壯志,因而投筆從戎、慷慨從軍,形成了一種時代風尚。 同時,唐統治者重武功,文人入幕也是一個進身機會。明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二七云:“唐詞人自禁林外,節鎮幕府爲盛,如高適之依哥舒翰,岑參之依高仙芝,杜甫之依嚴武,比比而是。中葉後尤多。蓋唐制,新及第人,例就辟外幕。而布衣流落才士,更多因緣幕府,躡級進身。”這些文人深入邊塞,有着親身的體驗和深刻的感受,寫出了歌頌戰士愛國精神和描繪邊塞雄奇瑰麗浪漫色彩的詩篇。 唐代實行府兵制。戰士的長期戍邊和大量的犧牲,人民的負擔日益加重。這種現實也激起詩人們的憤慨和同情,因此,也出現了反映戰争給人民帶來災難的主題。對於不同性質的戰争,詩人自有不同的反映,只有認識了上述社會原因和邊塞戰争性質的複雜性之後,才會對盛唐邊塞詩多樣性的主題,有比較合理的解釋。 最後,簡單談談盛唐邊塞詩産生的文學因素。 邊塞詩至唐代大盛,形成重要的詩派。但邊塞詩的産生并非始於唐代。隨着漢帝國的建立,“守四方”成爲日益重要的政治、軍事問題。武帝“外事四夷,内興功利”,抗匈奴,通西域,戰事較繁,這就必然在文學作品中得到反映。漢樂府如《戰城南》、《十五從軍征》、《飲馬長城窟行》等篇,可以看作邊塞詩的濫觴。其中反對黷武戰争、征人思婦相思之情等内容,成爲以後邊塞詩作的傳統題材。其蒼涼悲壯的風格,亦對後世有較大影響。 漢末天下大亂,戰争接連不斷,人民流離失所。曹操寫軍旅征戍生活的詩有《苦寒行》、《卻出東西門行》等。陳琳的《飲馬長城窟行》用秦代築長城之事,深刻揭露了當時繁重的徭役給人民帶來的痛苦與災難。曹植的《白馬篇》塑造了一個爲國立功,不惜流血犧牲的愛國壯士的形象,充滿豪壯樂觀的精神。後來高、岑詩中的戰士形象便是它的繼承。西晉末年的劉琨,在他後期保衞中原的戰鬥生活中寫的《扶風歌》,有深厚的愛國感情。晉宋之交的鮑照,寫有不少邊塞題材的名作,如《代出自薊北門行》,抒寫壯士從軍衞國的壯志和描繪北方邊地風物,氣勢豪壯昂揚,意境蒼涼,開盛唐邊塞詩的先路。特别是他對七言古詩體裁的發展,對“四傑”、李白、高適、岑參的創作影響較大。另外,北朝樂府民歌中也有關於邊塞的題材。如《折楊柳歌辭》表現北方民族的尚武精神,《隴頭歌辭》寫征人游子飄零的身世,《敕勒歌》描繪草原遼闊、牛羊繁盛的大西北景色,也爲唐代邊塞詩人的創作提供了借鑑。 至隋,隨着戰事的增多,一些由北朝入隋的詩人如盧思道,楊素、薛道衡等,大都有從軍邊塞的經歷,寫了一些較好的邊塞詩。其中盧思道的《從軍行》反映征人思婦思念之苦,諷刺將軍邀功求寵,具有早期七言歌行的特色。又如楊素的《出塞》和薛道衡的《昔昔鹽》,在藝術上都有獨創性。初唐“四傑”積極開拓詩歌的思想内容領域,邊塞詩在他們的創作中佔有較重的地位。如駱賓王曾久戍邊城,邊塞詩數量較多,如《從軍中行路難二首》、《夕次蒲類津》詩,既有立功報國的豪壯胸懷,又有邊塞生活的親切見聞。陳子昂從軍東北,有現實性很強的邊塞詩。如《感遇》中“朝入雲中郡”、“丁亥歲云暮”、“蒼蒼丁零塞”、“朔風吹海樹”等篇,對戰争造成士兵的痛苦和人民災難表示同情,對邊帥無能、統治者黷武開邊表示憤慨,這些内容都初步突破了泛擬古題邊塞詩的傳統風氣。而“四傑”的七言歌行篇幅擴大,筆勢縱横奔放,對高岑邊塞詩體裁的影響很大。在這些基礎之上,出現了盛唐邊塞詩的全盛時期,於是有高岑等人的出現。 二 高適(七〇二?—七六五),字達夫,渤海蓨(今河北景縣南)人。他的生平主要分前後兩個階段,五十歲左右是這兩段的分界。 前段他很不得志。李頎説他“五十無産業,心輕百萬資。屠酤亦與羣,不問君是誰”。在這五十年中又大致可分爲北上薊門和浪游梁宋兩個時期。 在北上薊門之前,他二十歲曾赴長安求仕,失意而歸,他寫道: 二十解書劍,西游長安城。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國風衝融邁三五,朝廷歡樂彌寰宇。白璧皆言賜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歸來洛陽無負郭,東過梁宋非吾土。兔苑爲農歲不登,鴈池垂釣心常苦……彈琴擊筑白日晚,縱酒高歌楊柳春。…… ——《别韋參軍》 這裏一方面他揭發朝政的黑暗,貴族近臣壟斷政權,布衣之士遭受壓抑;另一方面寫自己客寓宋中,托身畎畝,生活處境非常艱窘,心情苦悶。但“彈琴擊筑,縱酒高歌”,意氣仍是豪邁的。 十年托身隴畝之後,他爲了尋求立功報國的機會,北上薊門。他説: 少時方浩蕩,遇物猶塵埃。脱略身外事,交游天下才。單車入燕趙,獨立心悠哉。 在北上途中,他游於魏郡(在今河北大名縣東),“睹物思懷”,寫下了借古抒懷的重要作品《三君詠》,歌頌了“濟代取高位,逢時敢直言”的魏徵、“縱横負才智,顧盼安社稷”的郭震和“昌言太后朝,潛運儲君策”的狄仁傑。《舊唐書》本傳説他“負氣敢言,爲權幸所憚”,這和三君的氣質相類似,可見此三君是詩人倣效的榜樣。 北上薊門,東出盧龍塞,這是高適第一次出塞。初到薊門,他“題詩碣石館,縱酒燕王臺”,意氣豪邁地唱道: 北上登薊門,茫茫見沙漠。倚劍對風塵,慨然思衞霍。 抒寫報國立功的雄圖壯志。可是這次他的希望又落空了。不過他雖然没有找到仕進的機會,對於邊塞戰士生活卻有了親身體驗,這就爲他後來寫著名的《燕歌行》打下了生活基礎。 以後轉入浪游梁宋時期。這一時期直到天寶八載舉有道科爲止。這時他一面“漁樵孟諸野”,另一面做富貴人家的賓客,就是本傳説的“以求丐取給”。有時也到山東、江蘇等地漫游,廣交朋友,投詩於達官貴人,尋求仕進的機會。長期的困頓,使他苦悶悲憤,但用世之心未嘗减退。他在《詠史》中這樣説: 尚有綈袍贈,應憐范叔寒。不知天下士,猶作布衣看。 這也是借古抒懷,表示了自己對前途的自信。 在長期交游中,最值得大書特書的是天寶三載,李白賜金放還,至洛陽,遇到杜甫,二人同游汴州,又與高適相遇。三位詩人“酒酣登吹臺,慷慨懷古”,然後同至單父,登宓子賤琴臺,獵於孟諸。這件事成爲文學史上的佳話,至今開封市禹王臺(即古吹臺)内仍建有“三賢祠”以紀念他們的盛會。季秋,高適和他們分手,南游楚地,自商丘沿汴東下,經酇縣、銍城、符離、靈壁、徐縣、泗縣、盱眙、淮陰、淮安,而抵襄賁(今江蘇漣水縣),寫了一篇《東征賦》,記載了“安史之亂”前的汴河方位,可以糾正《資治通鑑》的錯誤,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可惜未被人們注意,故特表而出之。 北上薊門和浪游梁宋是高適創作的豐收時期。他現存詩共二百四十四首,有一百七十餘首是這兩個時期的作品。《舊唐書》本傳説他“年過五十,始留意詩什”,這是不符合事實的。 此後轉入詩人的後一階段。這階段包括兩次入仕,這是高適個人歷史變化的時期。第一次入仕是天寶八載(七四九),他的詩才受到宋州刺史張九皋的賞識,奏其所製詩集於朝,“薦舉有道科”,蹉跎半百的高適才獲得一個入仕的機會,心情非常興奮,在炎炎三伏天,十日趕到了長安,中第後,被專權妬才的右相李林甫所抑,祇授他一個小小的封丘縣尉,使他深感失望和不平。次年秋,他以縣尉身份送兵出塞,到達清夷(在今河北懷來縣)。他在《使青夷軍入居庸》詩中悲憤地寫道: 登頓驅征騎,棲遲愧寶刀。遠行今若此,微禄果徒勞。絶坂水連下,羣峯雲共高。自堪成白首,何事一青袍! 回封丘後,他因深感“拜迎長官”的屈辱與“鞭撻黎庶”的痛心而棄官,寫下了名作《封丘縣》。不久,得到了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的賞識與推薦,充任翰幕府掌書記,高適仕途顯達實始於此。 安史之亂爆發,高適以監察御史佐哥舒翰守潼關。潼關失守後,他奔赴行在,見玄宗陳述軍事形勢,遷侍御史,擢諫議大夫。 玄宗在蜀,用諸王分鎮,高適切諫,以爲不可,爲肅宗所知。數月後,永王璘據金陵起兵,肅宗即召高適計議,適分析形勢,認爲永王必敗,深受肅宗嘉獎,就任他爲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從三品),淮南節度使,使討永王璘。高適一躍而爲雄藩重鎮的封疆大吏,成爲開元、天寶時期詩人中最顯達的人物。胡震亨曾評論説:“高適,詩人之達者也。其人故不同。(杜)甫善房琯,適獨與琯左(謂反對房琯諸王分鎮事);(李)白誤受永王璘辟,適獨察璘反萌,豫爲備。二子窮而適達,又何疑也。”(《唐音癸籤》卷二五)這三位詩人的仕途顯蹇,確與對這次重大政治變動的態度有關,胡氏之説是有道理的。 次年,永王敗死。大宦官李輔國惡適敢言,在肅宗前進讒,降官爲太子少詹事,出爲彭州(今四川彭縣)刺史,寫了自叙生平經歷的名作《酬裴員外以詩代書》。遷蜀州(今四川崇慶縣),代宗初遷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使。未幾,召爲刑部侍郎,轉左散騎常侍,卒,謚忠。 高適的創作,以邊塞詩成就爲最高。 他第一次出塞,北上薊門,親身體驗了邊塞士兵的生活,寫下了《薊門行》五首。在詩中,他對“士卒厭糟糠,降胡飽衣食”的不平等待遇感到憤慨,并給予深切的同情。他説:“關亭試一望,吾欲涕沾臆。”對“胡騎雖憑陵,漠兵不顧身”的英勇愛國、不惜獻身精神則予熱情的歌頌。而對士卒長期戍邊,夫婦離别又表示了關心:“羌胡無盡日,征戰幾時回?” 開元二十六年,他創作了最傑出的代表作《燕歌行》。這首詩從序來看,與張守珪部將打敗仗有關,但其内容寫的卻不全是這次戰役,而是把他在薊門的見聞,進行更高的藝術概括,從而表現了他對戰士們的體恤和對他們英勇的愛國精神的贊美,這些都超過了歷來的同題之作。詩中描寫了戰鬥的激烈和艱苦,并以“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這樣鮮明的對比,深刻揭露了將軍和士兵苦樂懸殊的生活和唐朝軍政的腐敗黑暗。由於將帥無能,恃恩輕敵,以致陷入重圍,戰事不解,使士兵和家人遭受長期離别的痛苦。“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兩句,熱情歌頌了戰士們爲國獻身的愛國精神。由於征戰辛苦,所以希望有李牧那樣的將軍來克敵制勝,保境安邊:“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此詩用具體的描寫把塞外大漠的荒涼環境、劇烈悲壯的戰鬥氣氛、戰士在戰争過程中的内心活動巧妙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雄渾深厚、悲壯淋漓的藝術風格。全詩四句一轉韻,多用對偶句和律句,詩的音律隨着内容的轉變而轉變,使音節的抑揚頓挫與詩的意境獲得和諧的統一。 由於詩人自己具有強烈的愛國思想,所以他對保衞邊疆的愛國將領作了熱情的歌頌。如《送渾將軍出塞》中對渾將軍的刻畫是很出色的。在敵人入侵,“昨日邊庭羽書至”的時候,渾將軍即慷慨出征。“城頭畫角三四聲,匣裏寶刀晝夜鳴”二句不沾渾將軍本身,卻正襯托出將軍忠勇爲國、心情異常激動的精神面貌。“黄雲白草”的塞外風光,與“擊劍酣歌”的昂揚精神,進一步突出了一個不畏艱苦、爲國忘身、心情樂觀的愛國將領形象。通篇嚴整而飛動,魄力雄毅,風骨遒勁,與《燕歌行》同樣表現了高適七古的藝術特徵。 對於收復失地,高適同樣是興奮鼓舞的。天寶十二載五月,哥舒翰收復久已淪陷的九曲黄河,他寫了豪壯而充滿喜悅心情的《九曲詞》,其第一、第三首云: 萬騎争歌楊柳春,千場對舞繡騏驎。到處盡逢歡洽事,相看總是太平人。 鐵騎横行鐵嶺頭,西看邏逤取封侯。青海祗今將飲馬,黄河不用更防秋。 在這裏也表現了他希望鞏固邊疆,獲致太平的願望。 其次,是反映時事的詩歌。其内容主要是對唐玄宗晚年昏聵的諷刺和對安史之亂的痛恨。例如唐玄宗晚年寵信安禄山、而安禄山卻是一個詭詐反側、屢次挑起邊釁、以所謂“邊功”來市寵的家伙。高適在送兵到清夷時,就體察到他以邊兵爲個人市寵的犧牲品,在《答侯少府》詩中就指出“邊兵若芻狗,戰骨成塵埃”的可悲事實。而玄宗卻對他越來越寵信,連年加官進爵,高適在《薊中作》(亦作《送兵還作》)中用比較含蓄的語句説:“豈無安邊書,諸將已承恩”,對玄宗的昏聵濫賞進行了諷刺。 到天寶十載,安禄山居然“出入宫掖不禁”,“頗有醜聲聞於外”,而玄宗竟聽之任之。高適爲此寫了借古諷今的《辟陽城》詩。詩中借審食其與吕后私通事來影射安禄山與楊貴妃的曖昧關係。這類直指最高統治者、揭發其宫闈醜事、寓意深刻的諷刺詩,在當時是罕見的。 對安史之亂,高適的態度是鮮明的。他在《酬河南節度使賀蘭大夫見贈之作》中寫道:“河華屯妖氣,伊瀍有戰聲。”他撫劍悲歌,心存戡難,還致書賀蘭進明使救梁宋,解睢陽之圍。及九節度使兵潰於鄴城(在今河南安陽),他目睹國家殘破,人民遭到殺害的慘狀,寫了《酬裴員外以詩代書》一詩,詩中有四句説:“縱横荆棘叢,但見瓦礫堆。行人無血色,戰骨多青苔。”反映了中原經過這一番殺戮洗劫之後,一片破瓦頹垣,白骨縱横,人民流離的悲慘景象。關於鄴城戰役所造成的浩劫,祇有在高適這首詩中得到具體的描述,這是它的可貴之處。 再次,他深入地反映了農民疾苦。由於高適長期貧困,有“兔苑爲農歲不登,鴈池垂釣心常苦”的親身感受,所以他能够關懷民生疾苦。屬於這類的詩作有《東平路中遇大水》、《自淇涉黄河途中作》等。前者用白描手法寫出了農村遭受水災,因而“農夫無倚着,野老生殷憂”的情景;後者揭示了農民在旱災和重税剥削下的貧困和農村凋敝的生活景象:“去秋雖薄熟,今夏猶未雨。耕耘日勤勞,租税兼舃鹵。園蔬空寥落,産業不足數。”開元天寶詩人中,高適是第一個反映農民痛苦的詩人。 正因爲如此,高適對能够關懷民生的地方官是稱頌的,特别是對春秋時宓子賤爲單父宰“琴和人亦賢”的良政作了多次歌頌。後來他自己任州牧時即以子賤爲榜樣,《舊唐書》本傳説他“屢爲藩牧,政存寬簡,吏民便之”。 此外,高適還寫了較多的自傷不遇的詩歌,反映出儘管是盛唐時期,大批人才仍然遭受壓抑的不合理的社會現實。詩作如《别韋參軍》、《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等。 總上所述,可以看出高適是一個拓落不羈、崇尚節義、有匡時之略和負氣敢言,氣質慷慨的人物。他的詩如其人,内容從多方面反映人民疾苦,揭露社會矛盾,抒寫愛國熱情和懷才不遇的感慨。其語言質樸爽朗,直抒胸臆,魄力雄毅,氣骨琅然,多慷慨悲壯之音,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三 岑參(七一五?—七七〇),南陽(今河南南陽)人。他的生平大略可以分爲三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是他三十歲出塞之前。岑參出身於一個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他的曾祖父文本相太宗,伯祖父長倩相高宗,伯父羲相睿宗。開元元年(七一三),岑羲坐太平公主謀逆遭誅,家道衰落。父親岑植曾兩任州刺史。參少年時,父逝,從兄受學,“能自砥礪,遍覽史籍”(杜確《岑嘉州集序》)。十五歲時,到嵩山少室讀書。在早期詩作中,可以看出他耽情山水,恬然自適的思想情緒。但積極用世,是他思想的主要方面。二十歲,他“獻書闕下”,赴長安求仕,結果是“金盡裘敝,蹇而無成”(《感舊賦》),失意而歸。雖然如此,他繼續爲求仕而奔波,曾多次往返於京洛之間,還到河朔、邯鄲、冀州、匡城等地漫游。他在《感舊賦》中寫道:“出入二郡,蹉跎十秋,多遭脱輻,累遷焚舟,雪凍穿屨,塵緇弊裘。嗟世路之其阻,恐歲月之不留。睠城闕以懷歸,將欲返雲林之舊游。”這個時期,交游多爲僧人、隱士,加之仕途失意,佛家的避世思想時而在他身上有所表現。 直到三十歲,岑參纔應舉及第。中第後祗授右内率府兵曹參軍的小官。他感嘆地説:“三十始一命,宦情都欲闌。自憐無舊業,不敢恥微官。”(《初授官題高冠草堂》)此後到他三十五歲出塞前的四五年間,一直身居微職,未得升遷。但詩人并不甘心久沉下僚,仍然尋求建功立業的機會。 以後轉入第二個時期。這個時期從天寶八載(七四九)到至德二載(七五七),包括詩人的兩次出塞。這是岑參一生中的重要時期。 和唐代其他從軍邊塞的文人一樣,岑參也選擇了在戎馬生涯中開拓自己前程的道路,做以軍功致位的人物。天寶八載冬,岑參第一次出塞,赴安西(今新疆庫車)節度使高僊芝幕府任掌書記。初次出塞,詩人的意氣是昂揚的,他在《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詩中滿懷信心地寫道: 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爲妻子謀! 但在兩年多的軍幕生活中,詩人并没有施展抱負的機會。天寶十載(七五一),他回到長安。次年秋,岑參和杜甫、高適、薛據、儲光羲相會於長安,同登慈恩寺塔,相互唱和,各自寫下了著名的詩作。他此時還僻居終南山,寫了一些送别、贈答的篇什。 天寶十三載(七五四),岑參被北庭節度使封常清辟爲節度判官,第二次出塞。這次出塞由於受知於主帥,所以胸襟開朗,心情振奮。他寫道:“何幸一書生,忽蒙國士知。側身佐戎幕,斂袵事邊陲。自逐定遠侯,亦著短後衣。近來能走馬,不弱并州兒。”(《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上》)至德元載(七五六)又出任伊西、北庭支度副使。在北庭歷時約三年餘,足跡幾遍整個西北地區,生活閲歷大大豐富,視野更加開闊;加之有第一次出塞的生活基礎,因此,創作達到了全盛時期,寫下了許多氣勢磅礡、雄奇高亢、爛漫多采的邊塞詩。這些詩歌的表現領域空前闊大,題材多樣,洋溢着愛國熱情。他羡慕“功名祇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的壯士,歌贊“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的唐軍聲威,稱頌唐軍將士“誓將報主浄邊塵”的報國精神。這些作品代表了詩人邊塞詩的最高成就。在這一時期的詩作中,有很多是作者自己親聞親見的紀實,其中還保存了許多有關西北邊疆古地理、交通、民俗、民族交往以及少數民族歌舞、音樂等史料,這在岑詩中是彌足珍貴的部分。 岑參生平的第三個時期,是從至德二載(七五七)直至去世。這一時期岑參的仕履比較複雜。大約在至德二載的春夏之交,自邊地東歸,詣鳳翔肅宗行在所,經杜甫等人的推薦,授右補闕。在諫官任上,他正直敢言,“頻上封章,指述權佞”(《岑嘉州集序》),故爲權貴所嫉。三月,轉起居舍人,四月,出爲虢州長史。他寫詩慨嘆仕途的再次失意:“世事何反覆,一身難可料。頭白翻折腰,歸家還自笑。”(《衙郡守還》)雖然如此,但他憂國憂民的心情并没有減退。對安史之亂,詩人是痛恨的。在《行軍二首》(其一)詩中寫道:“胡兵奪長安,宫殿生野草,傷心五陵樹,不見二京道。”并對安史叛軍燒殺劫掠所造成的嚴重後果表示憤慨:“干戈礙鄉國,豺虎滿城堡。村落皆無人,蕭條空桑棗。”同時,詩人對“誤落胡塵裏,能持漢節歸”(《送裴判官再歸河陽幕府》)的愛國將士給予熱情肯定,高度評價他們抗敵平叛的英勇行爲,并對安史之亂的遲遲不能平定深表憂慮。尤其是對當時朝廷用人不當,武將討賊不力、荒淫作樂進行明白的諷刺。他寫道:“聖朝正用武,諸將皆承恩。不見征戰功,但聞歌吹喧。”(《潼關鎮國軍句覆使院早春寄王同州》) 唐代宗寶應元年(七六二)春,岑參改授太子中允、兼殿中侍御使、充關西節度判官。十月,任雍王李适(即唐德宗)掌書記,進討史朝義。又遷祠部、考功二員外郎,轉虞部郎中。永泰元年(七六五),出爲嘉州刺史。因蜀亂,行至梁州而還。大歷元年(七六六),蜀中崔旰叛亂,劍南西川節度使杜鴻漸入蜀平亂,表岑參爲職方郎中,兼侍御使,列于幕府。入蜀途中,詩人寫下了《早上五盤嶺》、《入劍門作寄杜楊二郎中》等詩作,反映了對消滅軍閥割據勢力的積極態度和渴望祖國統一、百姓安寧的良好願望。二年四月,赴嘉州刺史任,次年七月,秩滿罷任。此時,他仍以天下事爲念:“四海猶未安,一身無所適。自從兵戈動,遂覺天地窄。”(《西蜀旅舍春嘆寄朝中故人呈狄評事》)對國家不寧、兵戈不息的局勢表示憂慮。八月,東歸鄉里,因亂改道北行,寓居成都。五年正月,客死旅舍,終年約五十六歲。 岑參的詩歌,沈德潛《唐詩别裁》評云:“能作奇語,尤長於邊塞。”邊塞詩是岑參創作的精華所在。由於他“往來鞍馬烽塵間十餘載”,“城障塞堡無不經行”,對邊地生活有長時期的深刻體驗和認識,所以邊塞詩的内容極爲豐富多采。 岑參邊塞詩的主題是多方面的。 首先,詩人熱情歌頌邊防將士豪邁的戰鬥生活、唐軍的雄威和高漲的士氣。在他描寫戰争的詩裏,表現出充滿勝利信心的英雄樂觀主義精神,猶如一曲高亢激昂的戰歌,讀之使人鼓舞振奮。這可以用他第二次出塞時,在封常清率軍抗擊犯邊之敵前夕寫下的《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和《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等著名的七言歌行作爲代表。在《走馬川行》中,詩人首先展示戰地的自然環境:狂風怒吼,飛沙走石,峭冷奇寒。在這樣嚴酷的氣候中,面對敵人的入侵,唐軍連夜開拔,“將軍金甲夜不脱,半夜行軍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通過將士頂風冒雪的夜行軍情景,烘托必勝之勢;同時突出了唐軍的軍容肅整,士氣高昂、勇猛無畏的精神。在《輪臺歌》中,極寫唐軍軍威之盛,其先寫戰鬥之前兩軍對壘的緊張情况,接寫白晝出兵,極力渲染吹笛伐鼓三軍大呼,突出軍隊的聲威。“雪海湧”、“陰山動”,描寫唐軍英勇殺敵、所向無前的氣概,又寫戰鬥艱苦,歌頌將士奮不顧身的精神,最後以預祝勝利作結。這首詩充滿浪漫主義激情,成功地表現了三軍將士建功報國的英勇氣概。 其次,詩人以輕快的詩筆,真實地記述了漢族和少數民族之間互相團結、和睦相處的動人情景。邊境戰亂平息之後,生活是和平安寧的,各族人民之間的關係十分融洽。詩人寫道: 西邊虜盡平,何處更專征。幕下人無事,軍中政已成。座參殊俗語,樂雜異方聲…… ——《奉陪封大夫宴》 琵琶長笛曲相和,羌兒胡雛齊唱歌。 ——《酒泉太守席上醉後作》 其他如《趙將軍歌》寫漢蕃將領騎射縱博的愉快場面: 九月天山風似刀,城南獵馬縮寒毛。將軍縱博場場勝,賭得單于貂鼠袍。 《與獨孤漸道别長句兼呈嚴八侍御》還描寫各民族之間互相往來,共同娱樂的動人情景: 軍中置酒夜撾鼓,錦筵紅燭月未午。花門將軍善胡歌,葉河蕃王能漢語。 再次,是關於祖國西北邊地奇異景色的描繪。在這些詩中,詩人更多的是在寫景中傾注了自己熱愛祖國、熱愛邊疆的深厚感情。如《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詩從塞外冰天雪地的奇麗風光着筆,出人意想地用千樹萬樹的梨花作譬喻,給人以無邊春意的感覺。又如《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側聞陰山胡兒語,西頭熱海水如煮。海上衆鳥不敢飛,中有鯉魚長且肥。”又如《火山雲歌送别》:“火雲滿山凝未開,飛鳥千里不敢來。平明乍逐胡風斷,薄暮渾隨塞雨回。”寫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新奇世界。總之,在岑參筆下,飛雪、熱海、火山等西域景物,不僅爲過去詩歌未曾描寫,也爲“古今傳記所不載”(宋許顗《彦周詩話》)。 另外,岑參的邊塞詩中還有一些是描寫邊疆少數民族音樂、舞蹈的,如《田使君美人如蓮花舞北鋋歌》等,描繪“北旋舞”的舞姿、服裝、配樂及“旋轉如風”的特點,對今天研究古代舞蹈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另有一些懷鄉思家之作,如《赴北庭度隴思家》、《逢入京使》等,也寫得感情真摯婉曲,十分動人。 岑參還有一部分寫景詩和贈答詩。這類詩主要作於出塞之前和由邊地歸來之後。其中描寫山水之作善於表現一種動態的、清新奇異的境界,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如: 雷聲傍太白,雨在八九峯。東望白閣雲,半入紫閣松。 ——《田假歸白閣西草堂》 坐來一望無端倪,紅花緑柳鶯亂啼,千家萬井連回溪。 ——《西亭子送李司馬》 殆知宇宙闊,下看三江流。天晴見峨眉,如向波上浮。 ——《登嘉州凌雲寺作》 總之,岑參是一個刻苦自礪、仕途坎坷、有進取報國之心的詩人。他的邊塞詩意氣昂揚,熱情奔放,色彩瑰麗,富有浪漫主義特色,不愧爲盛唐邊塞詩派的一個傑出代表。 四 作爲邊塞詩派的代表作家,高岑二人有許多共同的地方,也有其各自的特點。 在生活閲歷、政治理想等方面,他們的相似之處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兩人就出身來説,雖家庭不同,但作爲個人都是早歲孤貧。前期在求仕的道路上有着類似的坎坷遭遇,都曾於二十歲赴長安求仕,失意而歸。其後選擇從軍幕府的進身途徑。雖屢遭挫折,卻不甘沉淪,奮發向上、積極用世的心情始終没有消失。 二、兩人都有立功邊塞、慷慨報國的雄心壯志和愛國主義精神,并都從軍邊塞,有豪壯、艱辛的軍旅生活和深刻的體驗。 但也存在着一定的差别。就個人的生活基礎來説,高適長期困窘,曾躬耕隴畝,“求丐自給”,生活異常艱苦。因此,他對下層勞動人民的生活有切身的體驗并深寄同情。他曾於燕地從軍,往來於東北邊陲,繼又以縣尉身份送兵青夷,看到了士兵生活的痛苦。岑參雖早孤,但仍有讀書的機會,還能隱居少室,過較安適的士子生活。這對兩人的思想感情是有影響的。 就個人性格、氣質而論,兩人的差異也頗顯著。“五十無産業,心輕百萬資,屠酤亦與羣,不問君是誰”(李頎語)的高適,有拓落不拘、傲岸自負、獨往獨來、無所牽掛、慷慨豪邁的特點。岑參身爲士大夫之族,相門之子,雖充滿愛國熱情,但仕途失意,即有些消沉,用世和退隱始終是他思想上的矛盾,且多思家懷土之情。而這些是高適所没有的。 在詩歌的思想内容方面,兩人的詩作都洋溢着慷慨報國的愛國主義熱情,這也是盛唐邊塞詩的一個突出特點。熱愛祖國,維護唐帝國的統一,對於異族的侵犯,表示出極大的憤慨,是其創作的共同主題。所以他們在作品中都對唐軍將士奮不顧身、英勇報國的愛國主義精神給以熱情的歌頌。如高適的《九曲詞》對唐軍收復失地感到興奮鼓舞;在《送渾將軍出塞》中塑造了一個忠勇爲國、心情樂觀的愛國將領形象;《燕歌行》則歌頌了士兵捐軀殉國的愛國精神。岑參在詩中也突出表現唐軍將士“小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送人赴安西》)的愛國精神,着力稱頌唐軍猛悍精鋭、勇敢無畏的英雄氣概(《輪臺歌》),在《走馬川行》中對唐軍將士不畏狂風酷寒、連夜出兵抗敵、保衛邊疆的壯舉極力頌贊。 在這個愛國主義的統一主題下,兩人的詩歌又各有不同的表現重點: 高適的邊塞詩主要表現了對士卒艱苦生活的同情,對“士卒厭糟糠、降胡飽衣食”(《薊門五首》)的不合理待遇表示憤慨;并揭露唐軍中“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燕歌行》)苦樂懸殊的黑暗現實,同情征人長期分離的痛苦等等。岑參的邊塞詩則多是激昂高亢、熱情洋溢的戰歌,讀之令人激奮。如《輪臺歌》、《走馬川行》等都是這樣。他的不少描繪西北邊塞奇異景色的詩篇,如《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火山雲歌送别》等。另外他還有一些邊塞民俗土風的描寫,這些都大大開拓了詩的境界。 在藝術方面,高岑也多有異同。 一、就其共同點來説,兩人的詩歌都具有豪邁悲壯的風格。杜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云:“高岑殊緩步,沈鮑得同行。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嚴羽《滄浪詩話·詩評》云:“高岑之詩悲壯,讀之使人感慨。”胡應麟《詩藪》内編卷二云:“高岑以悲壯爲宗。”即指二人的共同風格而言。 二、就二人詩歌的不同點來説,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在創作風格上,高適詩以現實主義爲主,風格雄厚渾樸,悲壯慷慨,骨氣琅然。殷璠《河嶽英靈集》説他的詩“多胸臆語,兼有氣骨,故朝野通賞其文”。劉熙載《藝概·詩概》説:“高適詩,兩《唐書》本傳并稱其以氣質自高。今即以七古論之,體或近似唐初,而魄力雄毅,自不可及。”岑參的詩則以浪漫主義爲特色,氣勢雄偉,想像豐富,色彩瑰麗,熱情奔放。殷璠《河嶽英靈集》謂其“語奇體峻,意亦造奇”。他的詩具有奇情異彩,出語造句亦奇峭絶人。劉熙載《藝概·詩概》説:“高常侍、岑嘉州兩家詩,皆可亞匹杜陵,至岑超高實,則趣尚各有近焉。”這個評議,正切合他們的詩風。 其次,在創作手法上,高詩多直抒胸臆,筆勢豪健,《河嶽英靈集》説他“多胸臆語”,即指其詩直接抒寫自己的感情,語從心出。如他不能忍受縣尉的羈束和屈辱的小吏生活而心情痛苦,説:“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封丘縣》)安慰朋友的貶謫,説:“丈夫窮達未可知,看君不合長數奇。”(《送田少府貶蒼梧》)寫自己懷才不遇的憤慨,説:“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邯鄲少年行》)勃鬱之情躍然紙上。“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别董大》)直抒所懷,聲情慷慨,高適爲人尚節義,於此類詩可見。 岑參詩則擅長描寫,善於用夸張、比喻等手法描繪景物,并在寫景中寄寓感情,渲染氣氛。如寫狂風:“輪臺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走馬川行》),寫炎熱:“火雲滿山凝未開,飛鳥千里不敢來”(《火山雲歌送别》),寫大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白雪歌》)等等。在岑詩中,幾乎没有不與景物描寫相聯繫的,或以景抒情,或寓情於景,元人陳繹曾云:“岑詩尚巧主景”(《詩譜》),誠然。 復次,就詩歌的形式來説,二人均以七言歌行見長。高適的五古直追漢魏,寫得渾成古質;岑詩形式豐富多樣,五律、絶句亦饒有佳作,其五古清新奇逸,善於吸取六朝民歌和新體詩的成就。所以胡應麟《詩藪》内編卷二云:“高黯淡之内,古意尤存;岑英發之中,唐體大著。” 總之,高岑二人的創作雖各有其不同的特點,但都取得了傑出的成就。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云:“高、岑一時不易上下,岑氣骨不如達夫遒上,而婉縟過之。”王士禛亦云:“高悲壯而厚,岑奇逸而峭。”(《師友詩傳叙録》)他們的詩歌代表了邊塞詩的高峯,并各以自己的創作豐富了唐代詩壇。 五 最後,對本書的編選體例説明如下: 一、今存高詩約二百四十首,岑詩約四百首。本書選注高詩一二九首,岑詩一三二首。選詩標準多據思想性和藝術性完美統一的原則,兼顧不同的内容、體裁和風格,力圖反映詩人的整個創作面貌,而以邊塞詩爲重點。編排以寫作時間爲序,無從繫年的詩,則附列於後。 二、以《全唐詩》爲底本,并以《四部叢刊》本參校。對於有出入的文字,擇善而從,并作校記。對於明顯的誤字,則一徑改正,不再出校。 三、注釋力求簡明扼要;避免繁瑣考證。對難解的字詞、名物、典故、地名、本事等均作簡要注釋,并適當注明出處。對於一些迄今尚有争論的詩作,依我們的看法處理,盡可能做到言必有據。對難懂的句子,作必要的串解;重出的詞語、典故則注明見某篇某注。 本書高適詩由高文選注,岑參詩由王劉純選注。并由高文審定全稿。在本書的編選出版過程中,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編輯同志付出了大量的勞動,并提出許多寶貴意見,謹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 限於我們的學識水平,書中難免有舛訛遺漏,敬希專家讀者不吝指正。 高文 王劉純 一九八六年三月 [book_title]前言 一 邊塞詩至唐代出現空前繁榮的局面,其特點主要表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一)出現了一大批寫邊塞詩的作家,陳子昂、王之涣、崔顥、王翰、王昌齡、高適、岑參、李頎、柳中庸、盧綸、李益、常建、陳陶等,創作出大量有關邊塞的名篇,超過了以往時代。至於偉大的詩人李白、杜甫,還有山水詩人王維等,也寫過膾炙人口的邊塞名作,特别是在盛唐出現了邊塞詩派。 (二)邊塞詩不僅數量多,而且題材廣泛,全面反映邊塞戰争,邊塞生活和征夫思婦的思想感情。大量作品達到了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完美統一。 (三)邊塞詩的形式多樣,體裁完備,有七言歌行,五、七言絶句,五古,五、七律等,這也是過去所未有的。 (四)出現了傑出的作家高適、岑參,其創作代表了唐代邊塞詩的最高成就。但他們的優秀作品又并不限於邊塞詩。 (五)邊塞詩以其輝煌燦爛的成就,高度的愛國主義精神,成爲唐代詩歌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并起到了承前啓後的重大作用。 任何一個文學流派的産生,都有一定的社會、歷史原因和文學内部的承繼、發展等因素。邊塞詩派也是這樣,它的産生、發展和繁盛,與時代有着密切的關係,同時,也是它本身不斷發展的結果。 首先,盛唐經濟的高度繁榮、政治空前統一,國勢強盛,構成了邊塞詩派産生的基本條件。高適、岑參創作的主要階段是在盛唐時期,即唐玄宗開元、天寶年間。這時的唐王朝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封建帝國。自有唐開國以後,就十分注重邊疆經濟的開發。以邊塞詩派所描寫的題材最集中的隴右、西域地區爲例,天寶十二載,“是時中國盛強,自安遠門西盡唐境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資治通鑑》卷二一六)。沿着漢代開闢的中西交通孔道“絲綢之路”,新形成許多繁華的城市和富庶之地,如涼州、張掖、酒泉、燉煌等。岑參詩中即有“涼州七里十萬家”(《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的描繪。又如北方,開元初於營州重築柳城,“開屯田八十餘所,追拔漁陽、淄青没户還舊田宅,又集商胡立邸肆。不數年,倉廥充,居人蕃輯”(《新唐書·宋慶禮傳》)。因此,富有傳奇色彩的邊地生活,引起詩人們的興趣,邊塞新異的風土人情、山水風光,爲詩人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吸引他們去開闢一個新的表現領域。 其次,唐王朝加強國内各民族之間以及歐、亞各國的經濟文化交流和友好往來,實行較進步的民族政策。例如貞觀二十一年五月,太宗嘗云:“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資治通鑑》卷一九八)爲促進民族團結,貞觀十五年(六四一),太宗遣文成公主西嫁吐蕃贊普松贊干布;中宗景龍元年(七〇七),又以金城公主妻吐蕃贊普尺帶丹珠。唐蕃和親數十年。至玄宗朝,“依貞觀故事”,姚崇爲相,即以“不幸邊功”等十事進諫。盛唐各民族間的友好往來和經濟文化交流日益加深,許多少數民族商人、藝人、學者居留長安,以至入仕朝廷,漢族人民也在邊境與當地居民一起從事生産勞動,和睦相處。民族友好的和平氣氛,代表着廣大人民的共同意願,也成爲邊塞詩人歌咏的主題。 其三,由於民族矛盾引起的邊塞戰争,是邊塞詩産生的一個直接原因。任何一個多民族國家的形成,都必然經過各民族間的鬥争和融合。因此,就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民族矛盾,這也是我們多民族國家在形成過程中的歷史必然現象。一方面,由於唐代邊地許多異族還大都處於氏族奴隸制的社會形態,對唐朝“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其部族首領違背各族人民的意願,連年在西北、西南、東北等邊地劫掠侵擾,時降時叛。如武后聖曆元年(六九八),東突厥默啜可汗攻陷趙州,盡殺所掠趙、定州男女萬餘人(《舊唐書·則天皇后本紀》);開元二年,吐蕃將衆十萬寇臨洮,軍蘭州,至於渭源,掠取牧馬(《資治通鑑》卷二一一);八年十一月,“突厥寇涼州,殺人掠羊馬數萬計而去”(《舊唐書·玄宗本紀》)。諸如此類的戰争還很多,這是一種掠奪性的戰争。另一方面,由於唐玄宗好大喜功,邊將中以邊功媚上邀寵者亦不乏其人。如天寶十載、十三載的兩次征南詔就是,這是唐對少數民族的侵擾,也是非正義的。 盛唐國勢的強盛,還大大提高了人們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這種時代的主要精神特徵,激發了詩人對建樹功勛的憧憬。尤其是廣大出身於中小地主階級的士人,具有奮發向上的精神,報効國家的壯志,因而投筆從戎、慷慨從軍,形成了一種時代風尚。 同時,唐統治者重武功,文人入幕也是一個進身機會。明胡震亨《唐音癸籤》卷二七云:“唐詞人自禁林外,節鎮幕府爲盛,如高適之依哥舒翰,岑參之依高仙芝,杜甫之依嚴武,比比而是。中葉後尤多。蓋唐制,新及第人,例就辟外幕。而布衣流落才士,更多因緣幕府,躡級進身。”這些文人深入邊塞,有着親身的體驗和深刻的感受,寫出了歌頌戰士愛國精神和描繪邊塞雄奇瑰麗浪漫色彩的詩篇。 唐代實行府兵制。戰士的長期戍邊和大量的犧牲,人民的負擔日益加重。這種現實也激起詩人們的憤慨和同情,因此,也出現了反映戰争給人民帶來災難的主題。對於不同性質的戰争,詩人自有不同的反映,只有認識了上述社會原因和邊塞戰争性質的複雜性之後,才會對盛唐邊塞詩多樣性的主題,有比較合理的解釋。 最後,簡單談談盛唐邊塞詩産生的文學因素。 邊塞詩至唐代大盛,形成重要的詩派。但邊塞詩的産生并非始於唐代。隨着漢帝國的建立,“守四方”成爲日益重要的政治、軍事問題。武帝“外事四夷,内興功利”,抗匈奴,通西域,戰事較繁,這就必然在文學作品中得到反映。漢樂府如《戰城南》、《十五從軍征》、《飲馬長城窟行》等篇,可以看作邊塞詩的濫觴。其中反對黷武戰争、征人思婦相思之情等内容,成爲以後邊塞詩作的傳統題材。其蒼涼悲壯的風格,亦對後世有較大影響。 漢末天下大亂,戰争接連不斷,人民流離失所。曹操寫軍旅征戍生活的詩有《苦寒行》、《卻出東西門行》等。陳琳的《飲馬長城窟行》用秦代築長城之事,深刻揭露了當時繁重的徭役給人民帶來的痛苦與災難。曹植的《白馬篇》塑造了一個爲國立功,不惜流血犧牲的愛國壯士的形象,充滿豪壯樂觀的精神。後來高、岑詩中的戰士形象便是它的繼承。西晉末年的劉琨,在他後期保衞中原的戰鬥生活中寫的《扶風歌》,有深厚的愛國感情。晉宋之交的鮑照,寫有不少邊塞題材的名作,如《代出自薊北門行》,抒寫壯士從軍衞國的壯志和描繪北方邊地風物,氣勢豪壯昂揚,意境蒼涼,開盛唐邊塞詩的先路。特别是他對七言古詩體裁的發展,對“四傑”、李白、高適、岑參的創作影響較大。另外,北朝樂府民歌中也有關於邊塞的題材。如《折楊柳歌辭》表現北方民族的尚武精神,《隴頭歌辭》寫征人游子飄零的身世,《敕勒歌》描繪草原遼闊、牛羊繁盛的大西北景色,也爲唐代邊塞詩人的創作提供了借鑑。 至隋,隨着戰事的增多,一些由北朝入隋的詩人如盧思道,楊素、薛道衡等,大都有從軍邊塞的經歷,寫了一些較好的邊塞詩。其中盧思道的《從軍行》反映征人思婦思念之苦,諷刺將軍邀功求寵,具有早期七言歌行的特色。又如楊素的《出塞》和薛道衡的《昔昔鹽》,在藝術上都有獨創性。初唐“四傑”積極開拓詩歌的思想内容領域,邊塞詩在他們的創作中佔有較重的地位。如駱賓王曾久戍邊城,邊塞詩數量較多,如《從軍中行路難二首》、《夕次蒲類津》詩,既有立功報國的豪壯胸懷,又有邊塞生活的親切見聞。陳子昂從軍東北,有現實性很強的邊塞詩。如《感遇》中“朝入雲中郡”、“丁亥歲云暮”、“蒼蒼丁零塞”、“朔風吹海樹”等篇,對戰争造成士兵的痛苦和人民災難表示同情,對邊帥無能、統治者黷武開邊表示憤慨,這些内容都初步突破了泛擬古題邊塞詩的傳統風氣。而“四傑”的七言歌行篇幅擴大,筆勢縱横奔放,對高岑邊塞詩體裁的影響很大。在這些基礎之上,出現了盛唐邊塞詩的全盛時期,於是有高岑等人的出現。 二 高適(七〇二?—七六五),字達夫,渤海蓨(今河北景縣南)人。他的生平主要分前後兩個階段,五十歲左右是這兩段的分界。 前段他很不得志。李頎説他“五十無産業,心輕百萬資。屠酤亦與羣,不問君是誰”。在這五十年中又大致可分爲北上薊門和浪游梁宋兩個時期。 在北上薊門之前,他二十歲曾赴長安求仕,失意而歸,他寫道: 二十解書劍,西游長安城。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國風衝融邁三五,朝廷歡樂彌寰宇。白璧皆言賜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歸來洛陽無負郭,東過梁宋非吾土。兔苑爲農歲不登,鴈池垂釣心常苦……彈琴擊筑白日晚,縱酒高歌楊柳春。…… ——《别韋參軍》 這裏一方面他揭發朝政的黑暗,貴族近臣壟斷政權,布衣之士遭受壓抑;另一方面寫自己客寓宋中,托身畎畝,生活處境非常艱窘,心情苦悶。但“彈琴擊筑,縱酒高歌”,意氣仍是豪邁的。 十年托身隴畝之後,他爲了尋求立功報國的機會,北上薊門。他説: 少時方浩蕩,遇物猶塵埃。脱略身外事,交游天下才。單車入燕趙,獨立心悠哉。 在北上途中,他游於魏郡(在今河北大名縣東),“睹物思懷”,寫下了借古抒懷的重要作品《三君詠》,歌頌了“濟代取高位,逢時敢直言”的魏徵、“縱横負才智,顧盼安社稷”的郭震和“昌言太后朝,潛運儲君策”的狄仁傑。《舊唐書》本傳説他“負氣敢言,爲權幸所憚”,這和三君的氣質相類似,可見此三君是詩人倣效的榜樣。 北上薊門,東出盧龍塞,這是高適第一次出塞。初到薊門,他“題詩碣石館,縱酒燕王臺”,意氣豪邁地唱道: 北上登薊門,茫茫見沙漠。倚劍對風塵,慨然思衞霍。 抒寫報國立功的雄圖壯志。可是這次他的希望又落空了。不過他雖然没有找到仕進的機會,對於邊塞戰士生活卻有了親身體驗,這就爲他後來寫著名的《燕歌行》打下了生活基礎。 以後轉入浪游梁宋時期。這一時期直到天寶八載舉有道科爲止。這時他一面“漁樵孟諸野”,另一面做富貴人家的賓客,就是本傳説的“以求丐取給”。有時也到山東、江蘇等地漫游,廣交朋友,投詩於達官貴人,尋求仕進的機會。長期的困頓,使他苦悶悲憤,但用世之心未嘗减退。他在《詠史》中這樣説: 尚有綈袍贈,應憐范叔寒。不知天下士,猶作布衣看。 這也是借古抒懷,表示了自己對前途的自信。 在長期交游中,最值得大書特書的是天寶三載,李白賜金放還,至洛陽,遇到杜甫,二人同游汴州,又與高適相遇。三位詩人“酒酣登吹臺,慷慨懷古”,然後同至單父,登宓子賤琴臺,獵於孟諸。這件事成爲文學史上的佳話,至今開封市禹王臺(即古吹臺)内仍建有“三賢祠”以紀念他們的盛會。季秋,高適和他們分手,南游楚地,自商丘沿汴東下,經酇縣、銍城、符離、靈壁、徐縣、泗縣、盱眙、淮陰、淮安,而抵襄賁(今江蘇漣水縣),寫了一篇《東征賦》,記載了“安史之亂”前的汴河方位,可以糾正《資治通鑑》的錯誤,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可惜未被人們注意,故特表而出之。 北上薊門和浪游梁宋是高適創作的豐收時期。他現存詩共二百四十四首,有一百七十餘首是這兩個時期的作品。《舊唐書》本傳説他“年過五十,始留意詩什”,這是不符合事實的。 此後轉入詩人的後一階段。這階段包括兩次入仕,這是高適個人歷史變化的時期。第一次入仕是天寶八載(七四九),他的詩才受到宋州刺史張九皋的賞識,奏其所製詩集於朝,“薦舉有道科”,蹉跎半百的高適才獲得一個入仕的機會,心情非常興奮,在炎炎三伏天,十日趕到了長安,中第後,被專權妬才的右相李林甫所抑,祇授他一個小小的封丘縣尉,使他深感失望和不平。次年秋,他以縣尉身份送兵出塞,到達清夷(在今河北懷來縣)。他在《使青夷軍入居庸》詩中悲憤地寫道: 登頓驅征騎,棲遲愧寶刀。遠行今若此,微禄果徒勞。絶坂水連下,羣峯雲共高。自堪成白首,何事一青袍! 回封丘後,他因深感“拜迎長官”的屈辱與“鞭撻黎庶”的痛心而棄官,寫下了名作《封丘縣》。不久,得到了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的賞識與推薦,充任翰幕府掌書記,高適仕途顯達實始於此。 安史之亂爆發,高適以監察御史佐哥舒翰守潼關。潼關失守後,他奔赴行在,見玄宗陳述軍事形勢,遷侍御史,擢諫議大夫。 玄宗在蜀,用諸王分鎮,高適切諫,以爲不可,爲肅宗所知。數月後,永王璘據金陵起兵,肅宗即召高適計議,適分析形勢,認爲永王必敗,深受肅宗嘉獎,就任他爲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從三品),淮南節度使,使討永王璘。高適一躍而爲雄藩重鎮的封疆大吏,成爲開元、天寶時期詩人中最顯達的人物。胡震亨曾評論説:“高適,詩人之達者也。其人故不同。(杜)甫善房琯,適獨與琯左(謂反對房琯諸王分鎮事);(李)白誤受永王璘辟,適獨察璘反萌,豫爲備。二子窮而適達,又何疑也。”(《唐音癸籤》卷二五)這三位詩人的仕途顯蹇,確與對這次重大政治變動的態度有關,胡氏之説是有道理的。 次年,永王敗死。大宦官李輔國惡適敢言,在肅宗前進讒,降官爲太子少詹事,出爲彭州(今四川彭縣)刺史,寫了自叙生平經歷的名作《酬裴員外以詩代書》。遷蜀州(今四川崇慶縣),代宗初遷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使。未幾,召爲刑部侍郎,轉左散騎常侍,卒,謚忠。 高適的創作,以邊塞詩成就爲最高。 他第一次出塞,北上薊門,親身體驗了邊塞士兵的生活,寫下了《薊門行》五首。在詩中,他對“士卒厭糟糠,降胡飽衣食”的不平等待遇感到憤慨,并給予深切的同情。他説:“關亭試一望,吾欲涕沾臆。”對“胡騎雖憑陵,漠兵不顧身”的英勇愛國、不惜獻身精神則予熱情的歌頌。而對士卒長期戍邊,夫婦離别又表示了關心:“羌胡無盡日,征戰幾時回?” 開元二十六年,他創作了最傑出的代表作《燕歌行》。這首詩從序來看,與張守珪部將打敗仗有關,但其内容寫的卻不全是這次戰役,而是把他在薊門的見聞,進行更高的藝術概括,從而表現了他對戰士們的體恤和對他們英勇的愛國精神的贊美,這些都超過了歷來的同題之作。詩中描寫了戰鬥的激烈和艱苦,并以“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這樣鮮明的對比,深刻揭露了將軍和士兵苦樂懸殊的生活和唐朝軍政的腐敗黑暗。由於將帥無能,恃恩輕敵,以致陷入重圍,戰事不解,使士兵和家人遭受長期離别的痛苦。“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兩句,熱情歌頌了戰士們爲國獻身的愛國精神。由於征戰辛苦,所以希望有李牧那樣的將軍來克敵制勝,保境安邊:“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此詩用具體的描寫把塞外大漠的荒涼環境、劇烈悲壯的戰鬥氣氛、戰士在戰争過程中的内心活動巧妙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雄渾深厚、悲壯淋漓的藝術風格。全詩四句一轉韻,多用對偶句和律句,詩的音律隨着内容的轉變而轉變,使音節的抑揚頓挫與詩的意境獲得和諧的統一。 由於詩人自己具有強烈的愛國思想,所以他對保衞邊疆的愛國將領作了熱情的歌頌。如《送渾將軍出塞》中對渾將軍的刻畫是很出色的。在敵人入侵,“昨日邊庭羽書至”的時候,渾將軍即慷慨出征。“城頭畫角三四聲,匣裏寶刀晝夜鳴”二句不沾渾將軍本身,卻正襯托出將軍忠勇爲國、心情異常激動的精神面貌。“黄雲白草”的塞外風光,與“擊劍酣歌”的昂揚精神,進一步突出了一個不畏艱苦、爲國忘身、心情樂觀的愛國將領形象。通篇嚴整而飛動,魄力雄毅,風骨遒勁,與《燕歌行》同樣表現了高適七古的藝術特徵。 對於收復失地,高適同樣是興奮鼓舞的。天寶十二載五月,哥舒翰收復久已淪陷的九曲黄河,他寫了豪壯而充滿喜悅心情的《九曲詞》,其第一、第三首云: 萬騎争歌楊柳春,千場對舞繡騏驎。到處盡逢歡洽事,相看總是太平人。 鐵騎横行鐵嶺頭,西看邏逤取封侯。青海祗今將飲馬,黄河不用更防秋。 在這裏也表現了他希望鞏固邊疆,獲致太平的願望。 其次,是反映時事的詩歌。其内容主要是對唐玄宗晚年昏聵的諷刺和對安史之亂的痛恨。例如唐玄宗晚年寵信安禄山、而安禄山卻是一個詭詐反側、屢次挑起邊釁、以所謂“邊功”來市寵的家伙。高適在送兵到清夷時,就體察到他以邊兵爲個人市寵的犧牲品,在《答侯少府》詩中就指出“邊兵若芻狗,戰骨成塵埃”的可悲事實。而玄宗卻對他越來越寵信,連年加官進爵,高適在《薊中作》(亦作《送兵還作》)中用比較含蓄的語句説:“豈無安邊書,諸將已承恩”,對玄宗的昏聵濫賞進行了諷刺。 到天寶十載,安禄山居然“出入宫掖不禁”,“頗有醜聲聞於外”,而玄宗竟聽之任之。高適爲此寫了借古諷今的《辟陽城》詩。詩中借審食其與吕后私通事來影射安禄山與楊貴妃的曖昧關係。這類直指最高統治者、揭發其宫闈醜事、寓意深刻的諷刺詩,在當時是罕見的。 對安史之亂,高適的態度是鮮明的。他在《酬河南節度使賀蘭大夫見贈之作》中寫道:“河華屯妖氣,伊瀍有戰聲。”他撫劍悲歌,心存戡難,還致書賀蘭進明使救梁宋,解睢陽之圍。及九節度使兵潰於鄴城(在今河南安陽),他目睹國家殘破,人民遭到殺害的慘狀,寫了《酬裴員外以詩代書》一詩,詩中有四句説:“縱横荆棘叢,但見瓦礫堆。行人無血色,戰骨多青苔。”反映了中原經過這一番殺戮洗劫之後,一片破瓦頹垣,白骨縱横,人民流離的悲慘景象。關於鄴城戰役所造成的浩劫,祇有在高適這首詩中得到具體的描述,這是它的可貴之處。 再次,他深入地反映了農民疾苦。由於高適長期貧困,有“兔苑爲農歲不登,鴈池垂釣心常苦”的親身感受,所以他能够關懷民生疾苦。屬於這類的詩作有《東平路中遇大水》、《自淇涉黄河途中作》等。前者用白描手法寫出了農村遭受水災,因而“農夫無倚着,野老生殷憂”的情景;後者揭示了農民在旱災和重税剥削下的貧困和農村凋敝的生活景象:“去秋雖薄熟,今夏猶未雨。耕耘日勤勞,租税兼舃鹵。園蔬空寥落,産業不足數。”開元天寶詩人中,高適是第一個反映農民痛苦的詩人。 正因爲如此,高適對能够關懷民生的地方官是稱頌的,特别是對春秋時宓子賤爲單父宰“琴和人亦賢”的良政作了多次歌頌。後來他自己任州牧時即以子賤爲榜樣,《舊唐書》本傳説他“屢爲藩牧,政存寬簡,吏民便之”。 此外,高適還寫了較多的自傷不遇的詩歌,反映出儘管是盛唐時期,大批人才仍然遭受壓抑的不合理的社會現實。詩作如《别韋參軍》、《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等。 總上所述,可以看出高適是一個拓落不羈、崇尚節義、有匡時之略和負氣敢言,氣質慷慨的人物。他的詩如其人,内容從多方面反映人民疾苦,揭露社會矛盾,抒寫愛國熱情和懷才不遇的感慨。其語言質樸爽朗,直抒胸臆,魄力雄毅,氣骨琅然,多慷慨悲壯之音,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三 岑參(七一五?—七七〇),南陽(今河南南陽)人。他的生平大略可以分爲三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是他三十歲出塞之前。岑參出身於一個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他的曾祖父文本相太宗,伯祖父長倩相高宗,伯父羲相睿宗。開元元年(七一三),岑羲坐太平公主謀逆遭誅,家道衰落。父親岑植曾兩任州刺史。參少年時,父逝,從兄受學,“能自砥礪,遍覽史籍”(杜確《岑嘉州集序》)。十五歲時,到嵩山少室讀書。在早期詩作中,可以看出他耽情山水,恬然自適的思想情緒。但積極用世,是他思想的主要方面。二十歲,他“獻書闕下”,赴長安求仕,結果是“金盡裘敝,蹇而無成”(《感舊賦》),失意而歸。雖然如此,他繼續爲求仕而奔波,曾多次往返於京洛之間,還到河朔、邯鄲、冀州、匡城等地漫游。他在《感舊賦》中寫道:“出入二郡,蹉跎十秋,多遭脱輻,累遷焚舟,雪凍穿屨,塵緇弊裘。嗟世路之其阻,恐歲月之不留。睠城闕以懷歸,將欲返雲林之舊游。”這個時期,交游多爲僧人、隱士,加之仕途失意,佛家的避世思想時而在他身上有所表現。 直到三十歲,岑參纔應舉及第。中第後祗授右内率府兵曹參軍的小官。他感嘆地説:“三十始一命,宦情都欲闌。自憐無舊業,不敢恥微官。”(《初授官題高冠草堂》)此後到他三十五歲出塞前的四五年間,一直身居微職,未得升遷。但詩人并不甘心久沉下僚,仍然尋求建功立業的機會。 以後轉入第二個時期。這個時期從天寶八載(七四九)到至德二載(七五七),包括詩人的兩次出塞。這是岑參一生中的重要時期。 和唐代其他從軍邊塞的文人一樣,岑參也選擇了在戎馬生涯中開拓自己前程的道路,做以軍功致位的人物。天寶八載冬,岑參第一次出塞,赴安西(今新疆庫車)節度使高僊芝幕府任掌書記。初次出塞,詩人的意氣是昂揚的,他在《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詩中滿懷信心地寫道: 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爲妻子謀! 但在兩年多的軍幕生活中,詩人并没有施展抱負的機會。天寶十載(七五一),他回到長安。次年秋,岑參和杜甫、高適、薛據、儲光羲相會於長安,同登慈恩寺塔,相互唱和,各自寫下了著名的詩作。他此時還僻居終南山,寫了一些送别、贈答的篇什。 天寶十三載(七五四),岑參被北庭節度使封常清辟爲節度判官,第二次出塞。這次出塞由於受知於主帥,所以胸� [book_title]高適詩選 秋胡行〔一〕 妾本邯鄲未嫁時,容華倚翠人未知〔二〕。一朝結髮從君子〔三〕,將妾迢迢東魯陲〔四〕。時逢大道無艱阻〔五〕,君方遊宦從陳汝〔六〕。蕙樓獨卧頻度春〔七〕,彩閣辭君幾徂暑〔八〕。三月垂楊蠶未眠〔九〕,攜籠結侣南陌邊〔一〇〕。道逢行子不相識〔一一〕,贈妾黄金買少年〔一二〕。妾家夫婿經離久〔一三〕,寸心誓與長相守〔一四〕。願言行路莫多情〔一五〕,道妾貞心在人口〔一六〕。日暮蠶飢相命歸〔一七〕,攜籠端飾來庭闈〔一八〕。勞心苦力終無恨,所冀君恩即可依〔一九〕。聞説行人已歸止〔二〇〕,乃是向來贈金子〔二一〕。相看顔色不復言,相顧懷慙有何已〔二二〕。從來自隱無疑背〔二三〕,直爲君情也相會〔二四〕。如何咫尺仍有情〔二五〕,況復迢迢千里外〔二六〕。誓將顧恩不顧身〔二七〕,念君此日赴河津〔二八〕。莫道向來不得意〔二九〕,故欲留規誡後人〔三〇〕。 〔一〕《秋胡行》:《樂府詩集·相和歌辭》、“清調曲”:“《西京雜記》曰:魯人秋胡娶妻三月,而遊宦、三年,休還家。其婦採桑於郊,胡至郊而不識其妻也,見而悦之,乃遺黄金一鎰。妻曰:‘妾有夫,遊宦不返,幽閨獨處,三年於兹,未有被辱於今日也。’採桑不顧,胡慙而退。至家,問:‘妻何在?’曰:‘行採桑於郊未返。’既歸還,乃向所挑之婦也。夫妻並慙,妻赴沂水而死。《列女傳》曰:魯秋潔婦者,魯秋胡之妻也。既納之,五日,去而宦於陳,五年乃歸,未至其家,見路傍有美婦人,方採桑,而説之,下車謂曰:‘力田不如逢豐年,力桑不如見國卿,今吾有金,願以與夫人。’婦曰:‘採桑力作,紡績織紝,以供衣食,奉二親養,夫子已矣,不願人之金。’秋胡遂去,歸至家,奉金遺母,使人呼其婦,婦至,乃嚮採桑者也。婦汙其行,去而東走,自投於河而死。《樂府解題》曰:‘後人哀而賦之,爲《秋胡行》。’”高適以前賦本事者有傅玄、顔延之及王融,俱見《樂府詩集》,顔作最佳,亦見《文選》。這些作品有一首是四言,餘皆五言,高適首先變五言爲七言,改用第一人稱的自述體。内容雖亦寫自未嫁至投河全過程,但重點放在秋胡回家贈金相挑以後的事件上,以突出表現其妻忠貞不二的愛情,並對秋胡的負心無恥進行無情的鞭撻。思想更集中,主題更明確。 〔二〕妾本二句:二句當一氣讀,謂己本是邯鄲女,未嫁時的容貌“奇節”(見下文解釋)鮮爲人知。邯鄲:戰國時趙都。《古詩十九首》之一:“燕趙多佳人,美者顔如玉。”容華:美麗的容貌。曹植《美女篇》:“容華耀朝日。”陸機《日出東南隅行》作“淑貌耀皎日”,故知容華即淑貌。“容華倚翠”四字連文,不成文理。劉開揚云:“曹植《美女篇》:‘容華耀朝日。’李善注:‘言美如東方之日出也。’《雜詩六首》之四:‘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西京雜記》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倚翠即言眉色也。”(見《高適詩集編年箋註》第一四四頁中華書局出版)又云:“倚翠説貌美,眉色如憑蒼翠的遠山。”(見《高適詩選》第五七頁四川人民出版社版)涂元渠云:“容華:年輕美好的容貌。倚翠:指住在翠閣深閨裏。翠,形容光彩鮮麗。”(見《高適岑參詩選注》第七頁。上海古籍出版社版)按:二説皆不妥。劉説就容貌講,涂説就居處講,均須外加數字,方能勉強説通。我以爲“倚翠”二字當是“奇節”之訛。理由如下:(一)“倚”爲“奇”字誤加人旁,“翠”因與“節”字形近而訛。(二)高適是在顔延之《秋胡行》的基礎上所寫(高適詩學《文選》是大家公認的),顔作第一章即云:“婉彼幽閑女,作嬪君子室。峻節貫秋霜,明豔侔朝日。”以節與貌並提,貫穿全篇。高適即取法於此。(三)高適此作勝過前人諸作之處至少有兩點:一爲形式上變五言爲七言;二爲全詩主要突出秋胡妻的奇節。既然如此,在詩的開始即點明這一點,爲下文張本,那是很自然的。(四)就“容華奇節人未知”而言,古代女子未出嫁前足不出户,故容貌不爲人知;至其奇節,只是在拒絶行子調戲時纔表現出來,故在未嫁時人亦不能知之。這在句意上是順理成章的。 〔三〕結髮:《文選》蘇武《詩四首》其三云:“結髮爲夫妻。”注:“結髮,始成人也,謂男年二十,女年十五時,取笄冠爲義也。”從君子:謂女子出嫁。君子,古代婦女對丈夫的敬稱。 〔四〕將:帶。迢迢:遠。東魯:指春秋時魯國,在今曲阜、兗州一帶。陲:邊界。 〔五〕時逢句:謂路途平安,没有戰争。即杜甫《憶昔》詩“九州道路無豺虎”之意。 〔六〕遊宦:出外做官。從:《廣雅·釋詁》三:“從,就也。”陳汝:陳,周陳國,唐陳州淮陽郡與蔡州汝南郡相鄰。漢置汝南郡,包括河南舊汝寧、陳州二府及安徽舊潁州府,故稱陳汝。 〔七〕蕙樓:古代對女子住室的美稱。頻度春:屢經春秋,意謂獨居數年。 〔八〕彩閣:即上句的蕙樓。蕙言其芳香,彩言其華美。幾徂暑:幾經暑天。徂:往。以上八句叙秋胡妻新婚,夫即至陳國做官,一别五年。 〔九〕蠶未眠:蠶蜕皮時,不食不動,其狀如眠,謂之蠶眠。蠶自幼蟲至作繭,須蜕皮三四次。三月蠶幼尚未蜕皮,須桑葉飼養,故下句言採桑路邊。 〔一〇〕攜籠:提筐。結侣:結伴。南陌:南面的田間道路。 〔一一〕道逢句:謂路遇一位不相識的行人。 〔一二〕買少年:猶言取其容貌青春,即挑逗調笑之意。 〔一三〕以下四句皆秋胡妻答辭。 〔一四〕寸心句:謂心中發誓要和他永不分離。 〔一五〕願言句:謂希望行人不要因離别而多情。 〔一六〕道妾句:意爲己心堅貞,人口皆碑。以上八句言秋胡妻嚴詞拒絶行人的調戲。 〔一七〕相命歸:互相招呼歸家。 〔一八〕端飾:整頓衣裳。庭闈:指雙親的住所。 〔一九〕所冀句:言希望自己的丈夫恩愛可靠。 〔二〇〕行人:指其夫。歸止:歸來。止,與只同,語已辭。《詩·齊風·南山》:“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二一〕向來:適纔。贈金子:送黄金的人。 〔二二〕相顧:相看。懷慙:抱愧。有何已:猶無限。以上八句叙歸家與夫相見。 〔二三〕從來:自來,由來。自隱:自度。《管子·禁藏》:“以自隱也。”注:“隱,度也。”度,揣度,考慮。無疑背:没有懷疑和背離,即無二心。 〔二四〕直爲句:正是因爲你的心也與我相合。 〔二五〕如何句:哪想到近家咫尺還别有他意(指向女子調情)。咫:八寸,喻相距甚近。 〔二六〕況復句:何況又是遠隔千里之外呢! 〔二七〕誓將句:意謂發誓要珍惜愛情而不顧生命,即表示不願再與負心人同居。 〔二八〕念君句:謂想到你今日的行爲,我決心投河。河津:渡口。 〔二九〕不得意:不稱心,指剛纔發生的事。 〔三〇〕故:故意,存心。留規:留下一個規範。誡後人:警告後人。以上八句寫秋胡妻毅然投河,表現出她的奇節貞操,并鞭撻了秋胡的負心忘義。按:封建時代只是片面地要求婦女堅持貞操,而男子則可以爲所欲爲。高適此詩對這種不合理的封建禮教進行的譴責是有進步意義的。 古歌行〔一〕 君不見漢家三葉從代至〔二〕,高皇舊臣多富貴〔三〕。天子垂衣方晏如〔四〕,廟堂拱手無餘議〔五〕。蒼生偃卧休征戰〔六〕,露臺百金以爲費〔七〕。田舍老翁不出門〔八〕。洛陽少年莫論事〔九〕! 〔一〕此詩係借咏漢文帝以暗喻唐玄宗,咏史即咏懷,末句是全詩的主題。 〔二〕漢家三葉:漢朝自高祖開國,經惠帝至文帝凡三世。葉,世。從代至:謂文帝由代王即帝位。《漢書·文帝紀》:“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母曰薄姬。高祖十一年,誅陳豨,定代地,立爲代王,都中都。十七年秋,高后崩,諸吕謀爲亂,欲危劉氏,丞相陳平、太尉周勃,朱虚侯劉章等共誅之,謀立代王。……大臣遂使人迎代王。……(代王)遂即天子位。”唐玄宗爲臨淄郡王平韋后之亂,其父睿宗即位,後睿宗禪位於王,情況與漢文帝以代王爲帝相似,故以爲喻。 〔三〕高皇舊臣:指漢高祖的開國功臣,如絳、灌之屬。多富貴:謂多據要職。 〔四〕天子句:謂皇帝無爲而治。《易·繫辭下》:“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晏如:安然,安樂貌。 〔五〕廟堂拱手:謂天子拱手無事。《書·武成》:“垂拱而天下治。”《正義》:“垂拱而天下治,謂所任得人,人皆稱職,手無所營,下垂其拱,故美其垂拱而天下治也。”無餘議:謂天下太平,没有餘留可議的政事。 〔六〕蒼生句:謂百姓可以高枕安眠而無戰争。蒼生:百姓。偃卧:安眠。休:停止。 〔七〕露臺句:《漢書·文帝紀贊》:“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産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臺爲?’”以爲費:認爲是浪費。 〔八〕田舍句:謂百姓安居樂業。《史記·律書》:“文帝時,會天下新去湯火,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游敖嬉戲,如小兒狀。”以上七句,以漢文帝之治喻開元之治。 〔九〕洛陽句:謂雖才如賈誼,也無須論議政治。《漢書·賈誼傳》:“賈誼,雒陽人也。……文帝召以爲博士,是時誼年二十餘,最爲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未能言,誼盡爲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諸生於是以爲能。文帝説之,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國,其説皆誼發之。於是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迺毁誼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疎之,不用其議,以誼爲長沙王太傅。”班固《贊》曰:“劉向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使時見用,功化必盛,爲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詩人在這裏以賈誼自比,慨歎其年少有才而不見用。末句猛然兜轉,結出主題,感慨無窮。 行路難二首〔一〕 其一 長安少年不少錢,能騎駿馬鳴金鞭〔二〕。五侯相逢大道邊〔三〕,美人弦管争留連〔四〕。黄金如斗不敢惜〔五〕,片言如山莫棄捐〔六〕。安知顦顇讀書者〔七〕,暮宿靈臺私自憐〔八〕。 〔一〕《行路難》:《樂府詩集》卷七十《雜曲歌辭》:“《樂府解題》曰:‘《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别悲傷之意,多以君不見爲首。’”卷七十一收此二首,其次序與此相反。 〔二〕鳴金鞭:謂揮動金飾的馬鞭。鳴,揮鞭之聲。庾信《馬射賦》:“鳴鞭則汗赭,入埒則塵紅。” 〔三〕五侯句:謂與五侯相逢於路,一見如故。五侯:《漢書·元后傳》:“明年,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譚爲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紅陽侯,根曲陽侯,逢時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後用以稱顯赫的貴族。 〔四〕美人句:謂美人以歌舞來争相挽留。弦管:絲竹樂器,此指歌舞。 〔五〕黄金句:意謂欲求交於少年,不敢惜費。黄金如斗:謂黄金堆積,高比北斗,極言其多。如:《史記·孝武紀》:“陛下可爲觀,如緱氏城。”《集解》:“如猶比也。”《舊唐書·尉遲敬德傳》:“隱太子、巢剌王元吉將謀害太宗,密致書以招敬德,……仍贈以金銀器物一車。……敬德尋以啓聞,太宗曰:‘公之素心,鬱如山岳,積金至斗,知公情不可移。’” 〔六〕片言句:謂少年的片言隻語,其重如山。莫棄捐:不能置之不理。以上六句極言長安貴遊少年爲人尊重。 〔七〕顦顇:同憔悴,枯槁貌。讀書者:書生,高適自謂。 〔八〕靈臺:臺名。所在地有三説:一説在長安縣西,接鄠縣界。爲周文王所作。如《詩·靈臺》:“經始靈臺,經之營之。”一説在洛陽南。如《文選》潘岳《閑居賦》:“靈臺傑其高峙。”注:陸機《洛陽記》曰:“靈臺在洛陽南,去城三里。”一説泛指帝京之臺。如劉峻《自江州還入石頭詩》:“忽寄靈臺宿,空軫及關歎。”此詩用第三説,泛指帝京之臺,并暗用後漢第五頡客居靈臺十日不炊事,以寫其窮困,故有“私自憐”之語,與上文“長安少年”對照。《後漢書·第五倫傳》注:“《三輔決録》曰:頡字子陵,爲郡功曹,州從事,公府辟舉高第,爲侍御史,南頓令,桂陽、南陽、廬江三郡太守,諫議大夫,洛陽無主人,鄉里無田宅,客止靈臺中,或十日不炊。”此與《留别鄭三韋九兼洛下諸公》詩中的“覊旅雖同白社遊”意思一致。以上二句自寫窮困生活。 其二 君不見富家翁,舊時貧賤誰比數〔一〕。一朝金多結豪貴〔二〕,萬事勝人健如虎〔三〕。子孫成行滿眼前〔四〕,妻能管絃妾能舞。自矜一身忽如此〔五〕,卻笑傍人獨愁苦。東鄰少年安所如〔六〕?席門窮巷出無車〔七〕。有才不肯學干謁〔八〕,何用年年空讀書〔九〕! 〔一〕舊時:往日,昔日。誰比數(shǔ暑):誰也比不上,即被人輕視。 〔二〕結豪貴:結交豪門貴族。 〔三〕勝人:勝過别人。 〔四〕成行:成排,言其多。 〔五〕自矜:自誇。忽如此:忽然這樣暴發。以上八句寫富家翁的豪奢生活。 〔六〕東鄰少年:作者自謂。安所如:何所似?何等樣子的生活。 〔七〕席門句:以席爲門,住在陋巷,出行無車。《史記·陳丞相世家》:“家乃負郭窮巷,以弊席爲門。” 〔八〕干謁:干求拜訪,鑽營奔走。 〔九〕空:徒,白白地。以上四句寫東鄰少年的懷才不遇。 宋中十首 (選五)〔一〕 其一 梁王昔全盛〔二〕,賓客復多才〔三〕。悠悠一千年,陳迹唯高臺〔四〕。寂寞向秋草,悲風千里來〔五〕。 〔一〕宋中:指宋州。《舊唐書·地理志》:“武德四年,平王世充,置宋州。……天寶元年,改宋州爲睢陽郡。……天寶領縣十。”按:十縣爲宋城、襄邑、寧陵、虞城、碭山、下邑、穀熟、單父、楚丘、柘城。州治宋城,爲古睢陽城。漢睢陽縣,今河南商丘市。 〔二〕梁王:梁孝王。《史記·梁孝王世家》:“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與孝景帝同母,母,竇太后也。……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爲代王。……二歲,徙代王爲淮陽王。……徙淮陽王武爲梁王,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孝王,竇太后少子也,愛之,賞賜不可勝道。於是孝王築東苑,方三百餘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宫室,爲複道,自宫連屬於平臺五十餘里。得賜天子旌旗,出從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於天子,出言,入言警。” 〔三〕賓客句:《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是時梁孝王來朝,從游説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吴莊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悦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與諸生同舍。” 〔四〕悠悠二句:謂時遠隔千年,遺迹唯有平臺。平臺:《水經注·睢水》:“晉灼曰:‘或説平臺在城中東北角,亦或言兔園在平臺側。’如淳曰:‘平臺,離宫所在。今城東二十里有臺,寬廣而不甚極高,俗謂之平臺。’余按《漢書·梁孝王傳》,稱王以功親爲大國,築東苑方三百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宫室,爲複道,自宫連屬於平臺三十餘里。複道自宫東出楊州之門(按:“出”下疑脱“左”字),左陽門,即睢陽東門也,連屬於平臺側近矣,屬之城隅則不能,是知平臺不在城中也。梁王與鄒、枚、司馬相如之徒,極遊於其上。” 〔五〕寂寞二句:意謂這一切皆如煙雲散盡,今但見寂寞荒原、秋草悲風而已。 其二 梁苑白日暮〔一〕,梁山秋草時〔二〕。君王不可見,脩竹令人悲〔三〕。九月桑葉盡,寒風鳴樹枝。 〔一〕梁苑:即漢梁孝王所築之東苑。《史記·梁孝王世家》《正義》:“《括地志》云:苑園在宋州宋城縣東南十里。葛洪《西京雜記》云:梁孝王苑中有落猨巖、栖龍岫、鴈池、鶴洲、鳧島,諸宫觀相連,奇果佳樹,瑰禽異獸,靡不畢備,俗人言梁孝王竹園也。” 〔二〕梁山,原名良山。《梁孝王世家》云:“北獵良山。”《索隱》:“《漢書》作梁山。《述征記》云:良山際清水,今壽張縣有良山。服虔云:是此山也。”《正義》:“《括地志》云:梁山,在鄆州壽張縣南三十五里,即獵處也。”按:梁苑爲梁王與鄒、枚、司馬相如等文學家極遊之處,梁山乃梁王與衆賓馳獵之地。 〔三〕君王二句:言梁孝王已逝,只有梁王竹園的脩竹仍在,使人望之興悲。君王:指梁孝王。脩:《小爾雅·廣言》:“脩,長也。” 其三 出門望終古〔一〕,獨立悲且歌。憶昔魯仲尼,悽悽此經過〔二〕。衆人不可向〔三〕,伐樹將如何〔四〕? 〔一〕終古:古昔。《晉書·阮籍傳》:“商略終古。” 〔二〕悽悽:當作栖栖。《論語·憲問》:“丘何爲是栖栖者與?”疏:“栖栖,猶皇皇也。”亦作棲棲,《文選》班固《答賓戲》:“是以聖哲之治,棲棲遑遑。”注:“棲遑,不安居之意也。”此經過(guō鍋):《史記·孔子世家》:“孔子去曹適宋。”《集解》:“徐廣曰:哀公三年,孔子過宋。”按:哀公三年,孔子年六十。 〔三〕衆人句:意謂衆人不可能理解孔子。向:趨向。 〔四〕伐樹:《史記·孔子世家》云:“孔子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將如何:猶言不能傷害。 其四 五霸遞征伐〔一〕,宋人無戰功〔二〕。解圍幸奇説〔三〕,易子傷吾衷〔四〕。唯見盧門外〔五〕,蕭條多轉蓬〔六〕。 〔一〕五霸:春秋時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宋襄公、楚莊王相繼稱霸,史稱春秋五霸。《孟子·公孫丑》:“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注:“言霸者,以大國之力,假仁義之道,然後能霸,若齊桓、晉文等是也。”遞征伐:連續不斷地進行征討攻伐。 〔二〕宋人句:謂五霸之中,宋襄公最弱。《史記·宋微子世家》謂宋襄公八年,(周襄王九年、公元前六四三年)齊桓公卒,宋欲爲盟會。十二年春,宋襄公爲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人許之。秋,諸侯會宋公盟於孟,於是楚執宋襄公以伐宋。冬,會於亳,以釋宋公。十三年夏(公元前六三八年),宋伐鄭。秋,楚伐宋以救鄭。冬十一月,襄公與楚成王戰于泓,宋師敗績,襄公傷股。 〔三〕解圍句:《史記·宋微子世家》又云:“(宋文公十六年)九月,楚莊王圍宋。十七年,楚以圍宋,五月不解,宋城中急,無食。華元乃夜私見楚將子反,子反告莊王。王問城中何如?曰:‘析骨而炊,易子而食。’莊王曰:‘誠哉言,我軍亦有二日糧。’以信故,遂罷兵去。”事亦見《左傳·宣公十五年》。奇説:即指華元之言。 〔四〕易子句:謂“易子而食”的慘狀使己傷心。衷:内心。 〔五〕盧門:《左傳·昭公二十一年》:“華氏居廬門,以南里叛。”注:“盧門,宋東城南門。”《水經注·睢水》:“杜預曰:盧門,宋城南門也。” 〔六〕轉蓬:蓬草秋枯,根須離地,因風而轉。 其五 常愛宓子賤〔一〕,鳴琴能自親〔二〕。邑中静無事,豈不由其身〔三〕?何意千年後,寂寞無此人〔四〕。 〔一〕宓子賤:《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宓不齊,字子賤,少孔子四十九歲。子謂子賤:‘君子哉!魯無君子,斯焉取斯?’子賤爲單父宰,反命於孔子曰:此國有賢不齊者五人,教不齊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齊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則庶幾矣。”按:單父縣屬宋州,故咏宋中兼及單父。 〔二〕鳴琴:《説苑·政理》:“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 〔三〕邑中二句:謂豈不是由於子賤存心仁愛,以德化民,所以一邑之内,安静無事。高適欽仰子賤,屢次形諸歌咏,史稱其“累爲藩牧,政存寬簡,吏民便之”,即效法子賤。 〔四〕何意二句:感歎千年以來,再也見不到這樣的賢人。 别韋參軍 二十解書劍〔一〕,西遊長安城〔二〕。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三〕。國風沖融邁三五〔四〕,朝廷歡樂彌寰宇〔五〕。白璧皆言賜近臣〔六〕,布衣不得干明主〔七〕。歸來洛陽無負郭〔八〕,東過梁宋非吾土〔九〕。兔苑爲農歲不登〔一〇〕,雁池垂釣心長苦〔一一〕。世人遇我同衆人〔一二〕,唯君於我最相親〔一三〕。且喜百年有交態〔一四〕,未嘗一日辭家貧。彈棊擊筑白日晚〔一五〕,縱酒高歌《楊柳春》〔一六〕。歡娱未盡分散去,使我惆悵驚心神〔一七〕。丈夫不作兒女别,臨岐涕淚沾衣巾〔一八〕。 〔一〕解書劍:知書能劍,文武兩全。《聲類》:“悟心曰解。”《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少時好讀書,學擊劍。” 〔二〕西遊:指西至長安求仕。 〔三〕屈指:彎曲手指以計數,言指日可待。《漢書·陳湯傳》:“詘指計其日。”詘通屈。取公卿:言取得公卿之位。 〔四〕國風:國家的政教風化。沖融:深廣貌。邁三五:超過三皇五帝。《文選》班固《東都賦》:“事勤乎三五。”注:“《春秋元命苞》曰:‘伏羲、女媧、神農爲三皇。’《史記·五帝本紀》曰:‘黄帝·顓頊、帝嚳、帝堯、帝舜也。’” 〔五〕彌寰宇:徧天下。 〔六〕白璧句:謂君王只是寵賜近臣。白璧:玉器名。此泛指珍貴物品。 〔七〕布衣:庶民。《鹽鐵論·散不足》:“古者庶人耋老而後衣絲,其餘則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干明主:求見皇帝。以上八句寫赴京求仕無成。 〔八〕歸來:謂失意東歸。無負郭:没有近城的良田。用戰國蘇秦之典。《史記·蘇秦列傳》言其少貧,發憤攻讀,至説六國合縱抗秦歸,嘆曰:“且使我雒陽有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索隱》:“負,背也,枕也。近城之地,沃潤流澤,最爲膏腴,故曰負郭。”蘇秦是東周雒陽人,此即以洛陽代指故鄉。 〔九〕東過句:謂梁宋亦非故鄉。《舊唐書·高適傳》:適少濩落,不事生業,家貧,客於梁宋,以求丐取給。王粲《登樓賦》:“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一〇〕兔苑:即兔園,梁孝王所建,在河南商丘市東。爲農:指農作。歲不登:年成不好,歉收。登:成。 〔一一〕雁池:《西京雜記》言兔園中有雁池。高適嘗於雁池垂釣。以上四句寫失意東歸後的耕釣生活。 〔一二〕遇我:待我。同衆人:與一般人一樣,謂被人輕視。 〔一三〕君:指韋參軍。於我:與我,對我。 〔一四〕且喜句:謂以能與君保持長久的交情而感到欣喜。百年:一生。交態:交誼。《漢書·鄭當時傳》:“一死一生,迺知交情;一貧一富,迺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迺見。” 〔一五〕彈棊:漢魏以來流行的一種游戲。《後漢書·梁冀傳》:“冀能挽滿、彈棊、格五。”注:“藝經曰:彈棊,兩人對局,白黑棊各六枚,先列棊相當,更先彈也,其局以石爲之。”《世説新語·巧藝》:“彈棊始自魏宫内,用粉奩戲。文帝以此戲特妙,用手巾角拂之,無不中。”至唐代,其制不同。柳宗元《序棊》云:“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棊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别焉。”沈括《夢溪筆談》卷十八《技藝》:“彈棊今人罕爲之,有譜一卷,蓋唐人所爲。其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其巓爲小壺,四角微隆起。今大名開元寺佛殿上有一石局,亦唐時物也。”擊筑:《史記·刺客列傳》:荆軻“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筑者高漸離。”《索隱》:“筑似琴,有絃,用竹擊之,取以爲名。” 〔一六〕縱酒:恣意暢飲。《楊柳春》:曲名。殆即《楊柳枝》。詩人《九曲詞》中亦云“萬騎争歌《楊柳春》”。以上六句寫韋參軍於己最相親。 〔一七〕惆悵:《楚辭·九辯》:“惆悵兮而私自憐。”注:“五臣云:惆悵,悲哀也。”驚心神:南朝梁江淹《别賦》云:“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 〔一八〕丈夫二句:謂不應像兒女們那樣在離别時哭哭啼啼。《世説新語·方正》:“周叔治作晉陵太守,周侯仲智往别。叔治以將别,涕泗不止。仲智恚之曰:‘斯人乃婦女,與人别,唯啼泣。’便舍去。”臨岐:臨别。沾:濕。以上四句送别。 三君詠〔一〕 并序 開元中,適游於魏郡〔二〕,郡北有故太師鄭公舊館〔三〕,里中有故尚書郭公遺業〔四〕,邑外又有故太守狄公生祠焉〔五〕。覩物增懷,遂爲《三君詠》。 魏鄭公徵 鄭公經綸日,隋氏風塵昏〔六〕。濟代取高位〔七〕,逢時敢直言〔八〕。道光先帝業〔九〕,義激舊君恩〔一〇〕。寂寞卧龍處〔一一〕,英靈千載魂〔一二〕。 〔一〕南朝宋顔延之曾作《五君詠》以述竹林七賢,借以抒其怨憤。高適倣之,作《三君詠》以述魏徵、郭元振和狄仁傑三賢,用以自勵和抒寫自己的經略之才。 〔二〕魏郡:《舊唐書·地理志》:河北道,魏州,治貴鄉。在今河北省大名縣東。 〔三〕太師鄭公:《舊唐書·魏徵傳》:“魏徵,字玄成,鉅鹿曲城人也。……加左光禄大夫,進封鄭國公。……(貞觀)十六年,拜太子太師。”《資治通鑑》:義寧元年九月,“武陽郡丞元寶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寶藏爲上柱國武陽公,寶藏使其客鉅鹿魏徵爲啓謝密。”注:“煬帝改魏州爲武陽郡。”據此,知魏徵於隋末客居魏州。 〔四〕尚書郭公:《舊唐書·郭元振傳》:“郭元振,魏州貴鄉人。……(睿宗)景雲二年(七一一)同中書門下三品,代宋璟爲吏部尚書,無幾,轉兵部尚書,封館陶縣男。”遺業:遺宅。 〔五〕太守狄公:《舊唐書·狄仁傑傳》:“狄仁傑,字懷英,并州太原人也。……萬歲通天年,契丹寇陷冀州,河北震動,徵仁傑爲魏州刺史。前刺史獨孤思莊懼賊至,盡驅百姓入城,繕修守具。仁傑繼至,悉放歸農畝,謂曰:‘賊猶在遠,何必如是?萬一賊來,吾自當之,必不關百姓也。’賊聞之自退,百姓咸歌頌之,相與立碑以紀恩惠。”生祠:爲活人而立的祠廟。本傳又云:“仁傑嘗爲魏州刺史,人吏爲立生祠。” 〔六〕鄭公二句:謂魏徵從政正值隋末天下大亂之際。經綸:本爲治絲,此喻治理天下。治絲之事,引其緒而分之爲經,比其類而合之爲綸,凡規畫政治亦曰經綸。《易·純》:“君子以經綸。”疏:“言君子法此屯象,有爲之时,以經綸天下,約束於物。”風塵:風起塵揚,天地昏暗,喻政治混亂。《舊唐書·魏徵傳》:“徵少孤貧,落拓有大志,不事生業,出家爲道士,好讀書,多所通涉,見天下漸亂,尤屬意縱横之説。” 〔七〕濟代:濟世。唐人避太宗諱,改世爲代。 〔八〕敢直言:《舊書》本傳云:“徵狀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膽智,每犯顔進諫,雖逢王赫斯怒,神色不移。” 〔九〕道光句:謂魏徵以正道輔太宗,使太宗的業績更加光輝。本傳云:(太宗)嘗謂長孫無忌曰:“或欲耀兵振武,懾服四夷。唯有魏徵勸朕‘偃革興文,布德施惠,中國既安,遠人自服’。朕從其語,天下大寧。絶域君長,皆來朝貢,九夷重譯,相望於道。此皆魏徵之力也。”先帝:指太宗。 〔一〇〕義激句;謂不忘太子建成的舊恩。本傳云:“隱太子(建成)聞其名,引直洗馬,甚禮之。徵見太宗勳業日隆,每勸建成早爲之所。及敗,太宗使人召之,謂曰:‘汝離間我兄弟,何也?’徵曰:‘皇太子若從徵言,必無今日之禍。’”舊君:指太子建成。 〔一一〕卧龍:漢末徐庶稱諸葛亮爲卧龍,此指魏徵。《新唐書·魏徵傳》云:“帝嘗問羣臣,徵與諸葛亮孰賢?岑文本曰:‘亮才兼將相,非徵可比。’帝曰:‘徵蹈履仁義,以弼朕躬,欲致之堯舜,雖亮無以抗。’”故高適稱魏徵舊宅爲“卧龍處”。 〔一二〕英靈句:謂其英靈永垂千載。 郭代公元振 代公實英邁〔一〕,津涯浩難識〔二〕。擁兵抗矯徵〔三〕,仗節歸有德〔四〕。縱横負才智,顧盻安社稷〔五〕。流落勿重陳〔六〕,懷哉爲悽惻〔七〕。 〔一〕代公:《舊唐書·郭元振傳》:玄宗發羽林兵誅太平公主,元振以功進封代國公,食實封四百户,賜物一千段。英邁:英武豪邁。 〔二〕津涯句:言郭元振胸藏智勇,浩渺無邊,不可測知。津涯:邊際。《書·微子》:“若涉大水,其無津涯。” 〔三〕擁兵句:指元振爲金山道行軍大總管,宰相宗楚客矯徵之,欲加陷害,元振抗徵不歸事。《資治通鑑》景龍二年(七〇八)十一月:“娑葛(西突厥酋長)遺元振書稱:‘我與唐初無惡,但讎闕啜(西突厥之將)。宗尚書(楚客)受闕啜金,欲枉破奴部落,馮中丞(嘉賓)牛都護(師獎)相繼而來,奴豈得坐而待死?又聞史獻欲來,徒擾軍州,恐未有寧日,乞大使商量處置。’元振奏娑葛書。楚客怒,奏言元振有異圖,召將罪之。元振使其子鴻間道具奏其狀,乞留定西土,不敢歸。”抗:抵抗。矯徵:假托朝命召之。 〔四〕仗節句:謂元振握節還朝。《舊唐書》本傳云:“會楚客等被誅,睿宗即位,徵拜太僕卿,加銀青光禄大夫。”有德:指睿宗。 〔五〕縱横二句:指從玄宗誅太平公主事。本傳云:“及蕭至忠、竇懷貞等附太平公主,潛謀不順,玄宗發羽林兵誅之。睿宗登承天門,元振躬率兵侍衞之。事定論功,進封代國公。”顧盻:《文苑英華》作“顧眄”,是。顧眄:回視。此謂指顧之間。《後漢書·馬援傳》:“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安社稷:指安定唐朝。 〔六〕流落:指貶徙。本傳云:開元元年十月癸卯(十三日),“玄宗於驪山講武,坐軍容不整,坐于纛下,將斬以徇,劉幽求、張説於馬前諫曰:‘元振有翊贊大功,雖有罪,當從原宥。’乃赦之,流於新州。尋又思其舊功,超爲饒州司馬。元振自恃功勳,怏怏不得志,道病卒。”勿重陳:不忍再説。 〔七〕懷哉句:懷想起來使人爲之悲傷。悽惻:悲傷。 狄梁公仁傑 梁公乃貞固〔一〕,勳烈垂竹帛〔二〕。昌言太后朝,潛運儲君策〔三〕。待賢開相府〔四〕,共理登方伯〔五〕。至今青雲人,猶是門下客〔六〕。 〔一〕梁公:《舊唐書·狄仁傑傳》:“睿宗追封(狄仁傑)爲梁國公。”貞固:《易·乾》:“貞固足以幹事。”傳:“貞固者,知正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謂知而弗去者也。”按:貞,正。固:堅。 〔二〕勳烈句:言其功垂史册。竹帛:古代用竹簡、木簡或帛記事,此指史册。 〔三〕昌言二句:本傳云:“初,中宗在房陵,而吉頊、李昭德皆有匡復讜言,則天無復辟意。唯仁傑每從容奏對,無不以子母恩情爲言,則天亦漸省悟,竟召還中宗,復爲儲貳。”《資治通鑑》:聖曆元年二月,“武承嗣、三思營求爲太子,數使人説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爲嗣者。’太后意未決。狄仁傑每從容言於太后曰:‘文皇帝櫛風沐雨,親冒鋒,以定天下,傳之子孫。大帝以二子託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無乃非天意乎!且姑姪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立姪,則未聞姪爲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預知。’仁傑曰:‘王者以四海爲冢,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爲陛下家事?君爲元首,臣爲股肱,義同一體,况臣備位宰相,豈得不預知乎!’又勸太后召還廬陵王。王方慶、王及善亦勸之,太后意稍寤。他日,又謂仁傑曰:‘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太后由是無立承嗣、三思之意。”昌言:美言。儲君:太子之稱,指中宗。 〔四〕待賢句:謂舉張柬之爲宰相。本傳云:“則天嘗問仁傑曰:‘朕要一好漢任使,有乎?’仁傑曰:‘陛下作何任使?’則天曰:‘朕欲待以將相。’對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資歷,則今之宰臣李嶠、蘇味道亦足爲文吏矣。豈非文士齷齪,思得奇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務者乎?’則天悦,曰:‘此朕心也。’仁傑曰:‘荆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真宰相才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盡節於國家矣。’則天乃召拜洛州司馬。他日,又求賢,仁傑曰:‘臣前言張柬之,猶未用也。’則天曰:‘已遷之矣。’對曰:‘臣薦之爲相,今爲洛州司馬,非用之也。’又遷爲秋官侍郎,後竟召爲相。柬之果能興復中宗,蓋仁傑之推薦也。” 〔五〕共理句:謂舉薦刺史之賢者於朝。如其所薦太州刺史敬暉等人,率爲名臣。共理:共治。唐人避高宗諱,以理代治。登:進用。方伯:《禮記·王制》:“千里之外設方伯。”東漢以來稱刺史爲方伯。 〔六〕至今二句:説狄仁傑所薦門客至今仍居顯位要職。《資治通鑑》久視元年:“仁傑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御史曲阿桓彦範、太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率爲名臣。或謂仁傑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仁傑曰:‘薦賢爲國,非爲私也。’”青雲人:喻在高位者。 送李少府時在客舍作〔一〕 相逢旅館意多違〔二〕,暮雪初晴候雁飛〔三〕。主人酒盡君未醉〔四〕,薄暮途遥歸不歸〔五〕? 〔一〕少府:縣尉。宋洪邁《容齋隨筆》卷一:“唐人呼縣令爲明府,丞爲贊府,尉爲少府。” 〔二〕旅館:客舍。意多違:内心有無限離情。 〔三〕候雁:雁冬季南來,夏季北歸,隨節候變化而往來,故謂之候雁。 〔四〕主人:詩人自謂。君:指李少府。 〔五〕薄暮:傍晚。途遥:謂歸路遥遠。蕭統《陶淵明傳》:“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淵明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此詩末二句蓋自淵明語化出,略無痕迹,愈見真樸爽朗。李白《山中與幽人對酌》詩云:“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則直用陶語,可參閲。 塞上〔一〕 東出盧龍塞〔二〕,浩然客思孤〔三〕。亭堠列萬里〔四〕,漢兵猶備胡〔五〕。邊塵漲北溟,虜騎正南驅〔六〕。轉鬬豈長策〔七〕,和親非遠圖〔八〕。惟昔李將軍〔九〕,按節出皇都〔一〇〕。總戎掃大漠〔一一〕,一戰擒單于〔一二〕。常懷感激心〔一三〕,願效縱横謨〔一四〕。倚劍欲誰語〔一五〕,關河空鬱紆〔一六〕。 〔一〕塞上:樂府曲名。《樂府詩集》卷二十一:“《晉書·樂志》曰:‘《出塞》、《入塞》曲,李延年造。’曹嘉之《晉書》曰:‘劉疇嘗避亂塢壁,賈胡百數欲害之,疇無懼色,援笳而吹之,爲《出塞》、《入塞》之聲,以動其游客之思,於是羣胡皆垂泣而去。’按:《西京雜記》曰:‘戚夫人善歌《出塞》、《入塞》、《望歸》之曲。’則高帝時已有之,疑不起於延年也。唐又有《塞上》、《塞下》曲,蓋出於此。”高適此作收入《樂府詩集》卷九十二“新樂府辭”中,乃用樂府古題詠時事,表現作者對東北奚、契丹南侵的憂慮和報國無門的鬱悶心情。 〔二〕盧龍塞:在今河北遷安縣西北。《水經注·濡水》:“濡水東南逕盧龍塞。塞道自無終縣(今薊縣)東出,渡濡水,向林蘭陘東至清陘。盧龍之險,峻坂縈折,故有九之名矣。” 〔三〕浩然句:意謂自己既有深遠的憂思又有孤寂之感。浩然:《孟子·公孫丑》:“予然後浩然有歸志。”注:“浩然,心浩浩有遠志也。” 〔四〕亭堠(hòu后):古代瞭望敵人的土堡。堠亦作候。《後漢書·光武帝紀》:建武十二年,“築亭候”。注:“亭候,伺候望敵之所。《前書》曰:秦法,十里一亭,亭有長,漢因之不改。” 〔五〕漢兵:唐兵。胡:指奚、契丹。 〔六〕邊塵二句:謂敵軍正向南發動進攻,渤海一帶烽煙瀰漫。北溟:北海。晉陸雲《登臺賦》:“北溟浩以揚波。” 〔七〕轉鬬:連續不斷地作戰。《史記·淮陰侯列傳》:“楚人起彭城,轉鬬逐北。”豈長策:非善策。 〔八〕和親:與少數民族結親議和。《漢書·匈奴列傳》:“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迺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爲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爲兄弟以和親。”《舊唐書·契丹傳》:“開元四年,失活入朝,封宗室外甥女楊氏爲永樂公主以妻之。”“十年,鬱于入朝,請婚,上又封從妹夫率更令慕容嘉賓女爲燕郡公主以妻之。”十三年冬,邵固“改封廣化郡王,又封皇從外甥女陳氏爲東華公主以妻之”。《奚國傳》:“開元三年,大輔入朝,詔封從外甥女辛氏爲固安公主以妻之。”十年,魯蘇入朝,“復以成安公主之女韋氏爲東光公主以妻之”。唐朝與奚、契丹雖不斷和親,而邊警始終未息,作者因有“和親非遠圖”之歎。以上八句寫胡騎南侵的憂慮。 〔九〕李將軍:或云李廣。按:當指李牧。下文言“一戰擒單于”,李廣無此事。史言李牧爲趙將,備匈奴,謹烽火,多間諜,不與匈奴戰。數歲,匈奴以李牧爲怯,大率衆來侵,李牧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單于奔走,十餘歲不敢近趙邊城。故作者在《睢陽酬别暢大判官》詩中有“李牧制儋藍,遺風豈寂寥”之語。在高適前,狄仁傑曾上疏武后論邊防云:“但當敕邊兵謹守備,蓄鋭以待敵,待其自至,然後擊之,此李牧所以制匈奴也。”與高適詩所言正同。 〔一〇〕按節:持節。出皇都:離京都。皇都,疑當作王都。 〔一一〕總戎:率領軍隊。大漠:北方大沙漠。 〔一二〕單于(chán yú蟬余):古代匈奴稱其君主曰單于。《史記·匈奴列傳》:“匈奴單于。”《集解》:“駰案:《漢書音義》曰:單于者,廣大之貌,言其象天單于然。” 〔一三〕感激:心有所感而激揚奮發。 〔一四〕效:致,盡。縱横謨:指王霸之略。謨,計謀。 〔一五〕倚劍:撫劍,按劍。欲誰語:欲語誰。 〔一六〕關河句:謂對着邊塞的山川,空有苦悶悲愁。《文選》曹植《贈白馬王彪》詩云:“我思鬱以紆。”注:“紆,屈也。鬱,愁也。”以上八句寫欲爲國効命而請纓無路的感慨。 别馮判官〔一〕 碣石遼西地〔二〕,漁陽薊北天〔三〕。關山唯一道〔四〕,雨雪盡三邊〔五〕。才子方爲客〔六〕,將軍正渴賢〔七〕。遥知幕府下〔八〕,書記日翩翩〔九〕。 〔一〕此詩在碣石送馮至漁陽任判官時作。判官:《舊唐書·職官志》:節度使設判官二人。 〔二〕碣石句:謂碣石屬於遼西郡。碣石:山名。《漢書·武帝紀》:元封元年,“復東巡海上,至碣石”。注:“文穎曰:在遼西絫縣。絫縣今罷,屬臨榆,此石著海旁。”按:漢絫縣故城在今河北昌黎縣東南。遼西:郡名,治且慮,故城在今河北盧龍縣東。 〔三〕漁陽句:謂漁陽是薊州的屬縣。《舊唐書·地理志》:薊州治漁陽縣(今天津市薊縣)。 〔四〕關山句:謂關山險阻,只有一路可通。 〔五〕雨雪句:謂三邊之地盡是雨雪。盡:極。三邊:古稱幽、并、涼三州之地爲三邊。此泛指邊塞。 〔六〕才子:指馮判官。 〔七〕渴賢:謂思賢之甚如渴而思飲。渴:急。 〔八〕幕府;將軍府。《史記·李牧列傳》:“市租皆輸入莫府。”《索隱》:“崔浩云:古者出征爲將帥,軍還則罷,理無常處,以幕帟爲府署,故曰幕府。則‘莫’當作‘幕’,字之訛耳。” 〔九〕書記句:意謂將軍府中將從今增添一位文采風流的書記官。曹丕《與吴質書》:“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三國志·魏志》:“阮瑀,字元瑜,宏才卓逸,太祖(曹操)爲司空,召爲軍謀祭酒,又管記室,書檄多瑀所作。”書記:書牘奏記之類,從事撰寫此種文字的人也稱掌書記、管記室或書記。翩翩:文采風流貌。此以馮判官比作阮瑀。 營州歌〔一〕 營州少年厭原野〔二〕,狐裘蒙茸獵城下〔三〕。虜酒千鍾不醉人〔四〕,胡兒十歲能騎馬〔五〕。 〔一〕營州:《舊唐書·地理志》:營州上都督府,隋柳城郡,治柳城。柳城,漢縣,屬遼西郡。室韋、靺鞨諸部,並在東北。……西北與奚接界,北與契丹接界。按:柳城在今遼寧省朝陽縣。當時爲少數民族雜居之地。此詩鮮明而生動地展現了邊塞風光和少數民族豪邁勇健的風貌。 〔二〕厭原野:安於原野生活。厭借爲懕,《説文》:“懕,安也。”一説:厭借爲饜。饜,《説文》作猒,飽也。猶言滿足、習慣於。原野:指野外生活。 〔三〕狐裘句:寫其出獵時的衣着。《詩·旄丘》:“狐裘蒙戎。”傳:“蒙戎,以言亂也。”蒙戎即蒙茸,亦作尨茸。《左傳·僖公五年》:“狐裘尨茸。”注:“尨茸,亂貌。《釋文》:尨,莫江反,又音蒙。”按:蒙茸、蒙戎、尨茸皆一聲之轉,皆形容狐裘的毛長而亂。 〔四〕虜酒句:形容少數民族皆能豪飲。虜酒:胡人所製之酒。千鍾:極言其多。鍾,一作杯。 〔五〕胡兒句:謂邊民從小矯健勇武,善於馬上生活。 信安王幕府詩并序 開元二十年,國家有事林胡,詔禮部尚書信安王總戎大舉〔一〕。時考功郎中王公、司勳郎中劉公、主客郎中魏公、侍御史李公、監察御史崔公,咸在幕府,詩以頌美數公,見於詞,凡三十韻。 雲紀軒皇代〔二〕,星高太白年〔三〕。廟堂咨上策〔四〕,幕府制中權〔五〕。盤石藩維固〔六〕,昇壇禮樂先〔七〕。國章榮印綬,公服貴貂蟬〔八〕。樂善旌深德〔九〕,輸忠格上玄〔一〇〕。剪桐光寵錫〔一一〕,題劍美貞堅〔一二〕。聖祚雄圖廣〔一三〕,師貞武德虔〔一四〕。雷霆七校發〔一五〕,旌旆五營連〔一六〕。華省徵羣乂〔一七〕,霜臺舉二賢〔一八〕。豈伊公望遠,曾是茂才遷〔一九〕。並秉韜鈐術,兼該翰墨筵〔二〇〕。帝思麟閣像〔二一〕,臣獻《柏梁篇》〔二二〕。振玉登遼甸,摐金歷薊壖〔二三〕。度河飛羽檄,横海泛樓船〔二四〕。北伐聲逾邁,東征務以專〔二五〕。講戎喧涿野〔二六〕,料敵静居延〔二七〕。軍勢持《三略》〔二八〕,兵戎自九天〔二九〕。朝瞻授鉞去,時聽偃戈旋〔三〇〕。大漠風沙裏,長城雨雪邊〔三一〕。雲端臨碣石,波際隱朝鮮〔三二〕。夜壁冲高斗〔三三〕,寒空駐彩旃〔三四〕。倚弓玄兔月〔三五〕,飲馬白狼川〔三六〕。庶物隨交泰〔三七〕,蒼生解倒懸〔三八〕。四郊增氣象,萬里絶風煙〔三九〕。關塞鴻勳著〔四〇〕,京華甲第全〔四一〕。《落梅》横吹後,春色凱歌前〔四二〕。直道常兼濟〔四三〕,微才獨棄捐〔四四〕。曳裾誠已矣〔四五〕,投筆尚悽然〔四六〕。作賦同元淑〔四七〕,能詩匪仲宣〔四八〕,雲霄不可望〔四九〕,空欲仰神仙〔五〇〕。 〔一〕開元以下三句:《資治通鑑》:“(開元)二十年春正月乙卯(十一日),以朔方節度副大使信安玉褘爲河東、河北行軍副大總管,將兵擊奚、契丹。壬申(二十八日)以户部侍郎裴耀卿爲副總管。”“三月……己巳(二十五日),褘等大破奚、契丹,俘斬甚衆,可突干帥麾下遠遁,餘黨潛竄山谷。奚酋李詩瑣高帥五千餘帳來降。褘引兵還。”信安王:李褘,太宗第三子吴王恪之孫。《舊唐書·吴王恪傳》:吴王恪第三子琨,琨子褘。褘,開元十二年改封信安郡王。十五年,拜左金吾衞大將軍、朔方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兼攝御史大夫。尋遷禮部尚書,仍充朔方軍節度使。奉敕攻克石堡城,自是河、隴諸軍遊弈拓地千餘里。十九年,契丹衙官可突干殺其王邵固,率部落降于突厥。玄宗遣忠王爲河北道行軍元帥以討奚及契丹兩蕃,以褘爲副。王既不行,褘率户部侍郎裴耀卿等諸副將分道統兵出於范陽之北,大破兩蕃之衆,擒其酋長,餘黨竄入山谷。軍還,褘以功加開府儀同三司,兼關内支度、營田等使,兼採訪處置使,天寶二年卒,年八十餘。林胡:《史記·蘇秦列傳》:“北有林胡、樓煩。”《正義》:“二胡國名,朔嵐已北。”《資治通鑑》:“(開元)二十二年六月壬辰(初三日),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大破契丹。”注:“《考異》曰:《實録》:守珪大破林胡。按《會要》契丹事,二十二年,守珪大破之。蓋《實録》以契丹即戰國時林胡地,故云然。” 〔二〕雲紀句:謂黄帝以雲作百官的標記。《左傳·昭公十七年》:“昔者黄帝氏以雲紀,故爲雲師而雲名。”軒皇:即黄帝。此以黄帝比玄宗,歌頌唐朝盛世。 〔三〕星高句:謂今年出征,上應天象,必然大吉。《史記·天官書》:太白“出高,用兵深吉、淺凶”。太白:即金星,古以爲司兵象。 〔四〕廟堂句:謂朝廷咨詢最佳的戰略。 〔五〕幕府句:謂大將握運籌致勝的權柄。《左傳·宣公十二年》:“中權後勁。”注:“中軍制謀,後以精兵爲殿。” 〔六〕盤石句:謂信安王是宗室爲國家的屏藩。《史記·孝文本紀》:“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磐石之宗也。”《索隱》:“言其固如磐石。”盤、磐通。磐石:大石。藩維:猶言藩國。封建諸侯,所以屏藩王室,故云。 〔七〕昇壇句:謂具禮拜信安王爲大將。《史記·淮陰侯列傳》:“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 〔八〕國章二句:謂既有佩印綬之榮,又有加貂蟬之貴。《舊唐書·輿服志》:“侍中·中書令,加貂蟬,佩紫綬。” 〔九〕樂善句:謂有樂善之德。旌:表識。 〔一〇〕輸忠句:謂有感天之忠。輸忠:盡忠。格上玄:感通上天。《書·説命》:“格于皇天。” 〔一一〕剪桐句:謂寵封郡王。《史記·晉世家》:“周公誅滅唐,成王與叔虞戲,削桐葉爲珪,以與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褘爲玄宗之從兄,玄宗封褘爲信安郡王,故以爲喻。寵錫:恩賜。 〔一二〕題劍句:謂題劍表德。《後漢書·韓棱傳》:“(韓棱)爲尚書令,與僕射郅壽,尚書陳寵,同時俱以才能稱。肅宗嘗賜諸尚書劍,唯此三人特以寶劍,自手署其名曰:‘韓棱楚龍淵,郅壽蜀漢文,陳寵濟南椎成。’時論者爲之説:以棱淵深有謀,故得龍淵;壽明達有文章,故得漢文;寵敦朴,善不見外,故得椎成。”李褘時爲禮部尚書,故以爲喻。 〔一三〕聖祚句:謂今皇帝有恢闊的雄圖。聖:唐代稱皇帝爲聖人。祚:福。 〔一四〕師貞句:謂義兵有除暴的武德。師貞:《易·師》:“師貞,丈人吉,无咎。”注:“爲師之正,丈人乃吉也。”貞,正。虔:《爾雅·釋詁》:“虔,固也。” 〔一五〕雷霆句:謂七校之兵如雷霆之發。《漢書·刑法志》:“至武帝平百粤,而增七校。”注:“晉灼曰:《百官表》: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凡八校尉,胡騎不常置,故此言七也。” 〔一六〕旌旆:謂五營旌旆前後相連。五營:《後漢書·安帝紀》:永初三年,“得爲關内侯、虎賁、羽林郎,五大夫官府緹騎、營士各有差。”注:“營士,謂五校營士也。《漢官儀》曰:屯騎、越騎、步兵、射聲各領士七百人,長水領士千三百六十七人也。”以上十六句頌美信安王總戎出征,威儀有加。 〔一七〕華省句:謂尚書省徵用英俊之士。華省:即畫省,指尚書省。《漢官儀》:尚書省中,皆以胡粉塗壁,紫青界之,畫古列士。後世因稱尚書省爲畫省。岑參《送顔平原》:“仙郎授剖符,華省輟分憂。”亦以華代畫。考功郎中、司勳郎中皆屬吏部,主客郎中屬禮部。吏、禮二部皆屬尚書省。羣乂:羣俊。指序中王公、劉公、魏公。 〔一八〕霜臺:御史臺。專持邦國刑憲,彈劾百官,嚴威如秋霜,故稱霜臺。二賢:指侍御史李公、監察御史崔公,皆屬御史臺。 〔一九〕豈伊二句:謂以上五人不僅有公望,而且有俊才。伊:語詞。公望:《世説新語·品藻》:“王丞相(導)嘗謂(虞)曰:孔愉有公才而無公望,丁潭有公望而無公才,兼之者其在卿乎?” 〔二〇〕並秉二句:謂皆具文武韜略。秉:操持。韜鈐:古兵書中有《六韜》和《玉鈐》篇,此指軍事。該:備,完備。翰墨:筆墨,指文學。翰墨筵:猶言文席。 〔二一〕帝思句:謂帝思臣功。《漢書·蘇武傳》:“上(宣帝)思股肱之美,迺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凡十一人。” 〔二二〕臣獻句:謂臣頌帝德。《古文苑》卷四:“漢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臺,詔羣臣二千石有能爲七言詩者乃得上座。帝曰:‘日月星辰和四時。’”自梁孝王以下二十五人,各作一句。按:今傳《柏梁詩》係後人僞作。以上八句頌美幕府數公。 〔二三〕振玉二句:謂出征遼薊。振玉,鳴佩。遼甸:遼西平原,指與奚、契丹作戰之地。摐(chuāng窗)金:鳴金。薊壖(ruán輭):薊北城下。壖,《説文》作:“城下田也。”此指行軍所經之地。 〔二四〕度河二句:謂水陸並進,羽檄渡河,樓船泛海。羽檄:即羽書。《漢書·高帝紀》:“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注:“師古曰:檄者,以木簡爲書,長尺二寸,用徵召也。其有急事,則加以鳥羽插之,示速疾也。” 〔二五〕北伐二句:謂專征東北,軍威甚盛,任務甚明。 〔二六〕講戎句:謂論兵於涿鹿之野。《史記·五帝本紀》:“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黄帝乃徵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此活用典故,謂其師之出如黄帝之滅蚩尤。 〔二七〕料敵句:謂制勝於居延之塞。《漢書·武帝紀》:“元狩二年,將軍去病、公孫敖出北地二千餘里,過居延。”注:“師古曰:居延,匈奴中地名也。”此亦活用典故,謂掃清東北烽烟,如霍去病之逐匈奴。 〔二八〕軍勢句:謂持《三略》以運軍勢。《三略》:古兵書。《文選》李康《運命論》:“張良受黄石之符,誦《三略》之説。”注:“《黄石公記序》曰:黄石者,神人也,有《上略》、《中略》、《下略》。”書係後人僞托。 〔二九〕兵戎句:言自九天而奮兵威。《孫子·形篇》:“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漢書·周亞夫傳》:“諸侯聞之,以爲將軍從天而下也。”“戎”當據敦煌唐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威”,與上句“軍勢”對。 〔三〇〕朝瞻二句:謂勝利之速。早晨看受鉞出征,不久就聽到息兵而歸的喜訊。授鉞:《淮南子·兵略訓》:“凡國有難,君自宫召將,詔之曰:‘社稷之命在將軍,即今國有難,願請子將而應之。’將軍受命,乃令祝史太卜,齋宿三日,之太廟,鑽靈龜,卜吉日,以受鼓旗。君入廟門,西面而立。將入廟門,趨至堂下,北面而立。主親操鉞持頭,授將軍其柄,曰:‘從此上至天者,將軍制之。’復操斧持頭,授將軍其柄曰:‘從此下至淵者,將軍制之。’”鉞:《書·顧命》:“一人冕執鉞。”鄭注:“鉞,大斧。”授鉞:謂命將出征。偃戈旋:謂凱旋。 〔三一〕大漠二句:謂行經大漠,北出長城,在風沙雨雪中行軍。 〔三二〕雲端二句:謂上越雲端之碣石,遠指波際之朝鮮。《舊唐書·契丹傳》:“契丹東與高麗鄰。” 〔三三〕夜壁句:謂壁壘高聳,上接北斗。 〔三四〕寒空句:寒空中飄蕩着彩旗。旃:曲柄旗,旗幟。 〔三五〕倚弓句:謂倚弓於玄兔。玄兔:即玄菟,郡名,在今吉林南境及朝鮮咸鏡道。倚弓於玄菟月下,意謂敵人已被消滅,弓可倚而不用。 〔三六〕飲馬句:謂白狼川上可以飲馬。白狼川:《水經注·大遼水》:“遼水右會白狼水,水出右北平白狼縣東南。”即大淩河。《舊唐書·奚國傳》:奚國,南拒白狼河。上句謂平契丹,此句謂勝奚國。以上二十句寫兵威之盛,并預祝出征全勝。 〔三七〕庶物句:謂平寇之後,萬物得遂其生。《易·泰》:“天地交泰。”注:“泰者,物大通之時也。” 〔三八〕蒼生句:言百姓因得以解除倒懸之苦。《孟子·公孫丑》:“民之悦之,猶解倒懸也。”注:“倒懸,喻困苦也。” 〔三九〕四郊二句:謂四郊景物增輝,萬里戰火偃息。絶風煙:無戰争。 〔四〇〕關塞句:謂邊功顯著。 〔四一〕京華句:謂賞賜優渥。京華:帝都,指長安。甲第:《文選》張衡《西京賦》:“北闕甲第。”注:“第,館也;甲,言第一也。善曰:漢書曰:贈霍光甲第一區。《音義》曰:有甲乙次第,故曰第也。” 〔四二〕落梅二句:預祝凱旋之日當在春季,極言凱旋疾速。《落梅》:《落梅花》,笛曲名。横吹:指笛。此句以曲名暗契時令。以上八句預想勝利後的太平景象及凱旋受賞。 〔四三〕直道句:意謂幕府諸公心存直道,以兼濟爲心。 〔四四〕微才句:言己獨被棄捐不用。微才:高適自謂。 〔四五〕曳裾句:意謂入幕已無望。曳裾:《漢書·鄒陽傳》:“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謂寄身王侯之門。 〔四六〕投筆句:意謂因不得從戎而悲傷擱筆。投筆:《後漢書·班超傳》:“(班超)家貧,常爲官傭書以供養。久勞苦,嘗輟業投筆歎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研間乎?’”悽然:悲貌。 〔四七〕作賦句:意謂自己只能像趙壹那樣作賦來抒寫窮困。《後漢書·趙壹傳》:“趙壹,字元叔,漢陽西縣人也。……竊爲《窮鳥賦》一篇,……又作《刺世疾邪賦》,以舒其怨憤。”元淑當作元叔。 〔四八〕能詩句:謂不能如漢末王粲作《從軍詩》那樣來歌頌這次出征。《三國志·王粲傳》:“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也。……魏國既建,拜侍中。……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文選》載其《從軍詩五首》,注:“《魏志》曰:建安二十年三月,公(曹操)西征張魯,魯及五子降,十二月,至自南鄭。是行也,侍中王粲作五言詩以美其事。” 〔四九〕雲霄句:謂仕途無望。雲霄:喻高位。《晉書·熊遠傳》:“攀龍附鳳,翺翔雲霄。” 〔五〇〕空欲句:謂只是徒羡諸公而已。神仙:喻高官得意者。《後漢書·郭太傳》:“後歸鄉里,衣冠諸儒,送至河上,車數千兩。林宗唯與李膺同舟而濟,衆賓望之,以爲神仙焉。”以上八句自傷見棄,并有暗示求援之意。 薊門不遇王之涣郭密之因以留贈〔一〕 適遠登薊丘,兹晨獨搔屑〔二〕。賢交不可見〔三〕,吾願終難説〔四〕。迢遞千里遊〔五〕,覉離十年别〔六〕。才華仰清興〔七〕,功業嗟芳節〔八〕。曠蕩阻雲海,蕭條帶風雪〔九〕。逢時事多謬〔一〇〕,失路心彌折〔一一〕。行矣勿重陳〔一二〕,懷君但愁絶〔一三〕。 〔一〕薊門:即薊丘。《水經注·水》:“昔周武王封堯後於薊,今城内西北隅有薊丘,因丘以名邑也。猶魯之曲阜,齊之營丘矣。”按:薊丘在今北京市。王之涣:盛唐詩人。靳能《唐故文安郡文安縣尉太原王府君墓志銘并序》云:“公名之涣,字季陵,本家晉陽,宦徙絳郡。……以門子調補冀州衡水主簿。……會有誣人交構,公因拂衣去官,遂優游青山,滅裂黄綬。……在家十五年,食其舊德。……復補文安郡文安縣尉。……以天寶元年二月十四日遘疾,終於官舍,春秋五十有五。”據此,知其生卒年爲六八八——七四二。郭密之: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録》卷十五“諸暨令郭密之詩”條:“郭密之五言詩二篇,一題《□使永嘉經謝公石門山作》,天寶八載冬仲月勒。一題《永嘉懷古》,不見年月,皆刻于青田之石門洞崖壁。前人録金石者皆未之及,今芸臺中丞《兩浙金石記》始著之。詩古淡近選體。”《邑志》云:郭密之於天寶中令諸暨,建義津橋(在縣南二里),築放生湖(在安俗鄉,縣東北二里),溉田二千餘頃,民便之。按:高適此詩是同時詩人中提到王之涣的唯一的一首詩,寫得極其誠摯。 〔二〕兹晨句:謂今晨是一個寒風凛冽的天氣。搔屑:即騷屑。《楚辭》:劉向《九歎》:“風騷屑以摇木兮。”注:“騷屑,風聲貌。” 〔三〕賢交:賢友。指王之涣和郭密之。 〔四〕吾願句:謂無人可共語心事。以上四句點題。 〔五〕迢遞:遥遠。高適自梁宋至燕薊,客遊千里。 〔六〕覉離:旅寓異地。十年别:相别十年。高適此次來薊門是在開元二十年左右,他們的定交當在開元十年前後,高適二十幾歲時。 〔七〕才華句:言敬仰他們富有清興的詩歌才華。清興:清新的内容和風格。 〔八〕功業句:贊歎他們有建功立業的高節。嗟:贊歎。以上四句寫相别十年并致其傾慕之情。 〔九〕曠蕩二句:寫相訪不遇時的景物。曠蕩:空曠無邊。 〔一〇〕逢時句:謂遭逢明時而事與願違。謬:失誤。 〔一一〕失路:不遇,失志。心彌折:心情更感沮傷,言創深痛巨。高適於開元二十年信安王北征時曾謀入其幕府,但受到冷遇,故在《信安王幕府》詩中有“直道常兼濟,微才獨棄捐”的感慨,與此所咏内容一致。“失路”即指此事而言。彌:更加。 〔一二〕勿重陳:不要再説。 〔一三〕懷君:思君。愁絶:愁極。以上六句自述失意,并寫思友之情。附郭密之詩二首:《□使永嘉經謝公石門山作》:“絶境經耳目,未曾曠躋登。一窺石門險,再滌心神懵。洞壑閟金澗,欹崖盤石楞。陰潭下羃羃,秀嶺上層層。千丈瀑流蹇,半溪風雨恒。興餘志每愜,心遠道自弘。乘軺廣儲峙,祗命愧才能。輟棹周氣象,捫條歷騫崩。忽如生羽翼,怳若將起騰。謝客今已矣,我來誰與朋?時天寶八載冬仲月勒。”(見《全唐詩》卷八八七)《永嘉懷古》:“永嘉東南盡,倚棹皆可究。帆引滄海風,舟沿縉雲溜。羣山何隱磷,萬物更森秀。地氣冬轉暄,暝氛陰改晝。緬懷謝康樂,伊昔兹爲守。逸興滿雲林,清詞冠宇宙。嘗遊石門裏,勝踐宛如舊。峭壁苔蘚濃,懸崖風雨驟。巖隈餘灌莽,壁畔空泉甃。物是人已非,瑶潭淒獨漱。”(見《兩浙金石志》及《青田縣志》) 和王七玉門關聽吹笛〔一〕 胡人吹笛戍樓間,樓上蕭條海月閒。借問《落梅》凡幾曲〔二〕?從風一夜滿關山。 〔一〕此詩《河嶽英靈集》題爲《塞上聞笛》。詩作“胡人羌笛戍樓間,樓上蕭條明月閑。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國秀集》題爲《和王七度玉門關上吹笛》,詩與《全唐詩》同。明活字本《高常侍集》題作《塞上聽吹笛》,詩作“雪浄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岑仲勉《唐人行第録》“王七之涣”下云:高適《和王七玉門關聽吹笛》詩,押間、山二韻,同之涣詩,即是和王之涣《涼州詞》。按:從高適詩的押韻及詩題看,岑説甚是。玉門關:在甘肅敦煌縣西一百五十里。 〔二〕落梅:即笛曲《落梅花》。《樂府詩集》卷二十四漢《横吹曲》有《梅花落》。“《梅花落》,本笛中曲也。按唐大角曲亦有《大單于》、《小單于》、《大梅花》、《小梅花》等曲,今其聲猶有存者”。詩人以《梅花》代笛聲,二句猶言笛聲隨風吹滿關山。 薊門行五首〔一〕 其一 薊門逢古老〔二〕,獨立思氛氲〔三〕。一身既零丁〔四〕,頭鬢白紛紛〔五〕。勳庸今已矣〔六〕,不識霍將軍〔七〕。 〔一〕這五首詩皆作於首次至幽燕時。薊門:即薊丘,在今北京城近郊。 〔二〕古老:老翁,此指老兵。 〔三〕獨立句:獨自站在那裏感慨萬千。氛氲:《文選》謝惠連《雪賦》:“氛氲蕭索。”注:王逸《楚辭注》曰:“氛氲,盛貌。” 〔四〕一身句:謂只有孑然一身。零丁:孤單。 〔五〕頭鬢句:謂鬢髮皆白。紛紛:雜亂。 〔六〕勳庸句:謂功名已無望了。勳庸:《周禮·夏官·司勳》:“王功曰勳,國功曰功,民功曰庸,事功曰勞,治功曰力,戰功曰多。”此猶言功勞,功名。 〔七〕不識句:謂没有見過主帥。借漢代名將霍去病指其主帥。《史記·驃騎列傳》:霍去病從大將軍衞青爲剽姚校尉出塞,有大功,封爲冠軍侯。去病既侯三歲,元狩二年春,以冠軍侯去病爲驃騎將軍。唐人常以霍去病指其主帥,如杜甫《後出塞》云:“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 其二 漢家能用武,開拓窮異域〔一〕。戍卒厭糠覈〔二〕,降胡飽衣食〔三〕。關亭試一望〔四〕,吾欲淚沾臆〔五〕。 〔一〕漢家二句:謂唐朝窮兵黷武,進行開邊戰争。漢家:即指唐朝,以漢喻唐,爲唐朝詩人所習用。開拓:開闢,擴充。窮:盡。異域:此指東北少數民族地區。詩人對當時開邊戰争不滿,與杜甫《前出塞》中“君已富土境,開邊一何多”同意。 〔二〕戍卒:防守邊疆的士兵。厭:飽。糠覈(hé核):食之粗惡者,猶俗言糠糟。覈:麥糠中碾不破的粒子。此寫將軍不恤士卒。《資治通鑑》開元二十年六月,幽州節度使趙含章坐贓巨萬,杖於朝堂,流瀼州,道死。 〔三〕降胡句:對投降的奚人賞賜甚厚。飽衣食:謂豐衣足食。《舊唐書·奚國傳》:開元二十年,“奚酋長李詩瑣高等以其部落五千帳來降。詔封李詩爲歸義王兼特進、左羽林軍大將軍同正,仍充歸義州都督,賜物十萬段,移其部落於幽州界安置”。以上二句所言之事,乃開元二十年的實況,邊兵横遭壓榨,降胡賞賜豐厚。 〔四〕關亭:關,指薊門。亭,戍亭。 〔五〕臆:胸。臆與域、食押韻,皆入聲字。 其三 邊城十一月,雨雪亂霏霏〔一〕。元戎號令嚴〔二〕,人馬亦輕肥〔三〕。羌胡無盡日,征戰幾時歸〔四〕? 〔一〕霏霏:雪甚貌。《詩·采薇》:“雨雪霏霏。”傳:“霏霏,甚也。” 〔二〕元戎:元帥。 〔三〕人馬句:謂將軍們衣輕裘、乘肥馬。 〔四〕羌胡二句:謂契丹、奚時降時叛,征戰不已,戰士歸期無時。唐代徵兵爲府兵制,士兵皆有家室,高適對常年累月離家戍邊的士兵深表同情。羌、胡:此指奚、契丹。 其四 幽州多騎射〔一〕,結髮重横行〔二〕。一朝事將軍〔三〕,出入有聲名〔四〕。紛紛獵秋草,相向角弓鳴〔五〕。 〔一〕幽州:《舊唐書·地理志》:幽州,舊領縣十,治薊。多騎射:謂善於騎馬射箭的健兒衆多。 〔二〕結髮:見上《秋胡詩》注〔三〕。《漢書·李廣傳》:“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重横行:重視横行。横行,無所顧忌地恣意而行。《漢書·季布傳》:“上將軍樊噲曰:臣願得十萬衆横行匈奴中。” 〔三〕事:侍奉,這裏是作爲將軍部屬的意思。 〔四〕出入:出塞入塞。聲名:名譽。 〔五〕角弓鳴:弓弦發射時的鳴響。角弓,用角裝飾的弓。此詩咏北方健兒的遊獵生活。 其五 黯黯長城外〔一〕,日没更煙塵〔二〕。胡騎雖憑陵〔三〕,漢兵不顧身〔四〕。古樹滿空塞〔五〕,黄雲愁殺人〔六〕。 〔一〕黯黯:陰暗貌。 〔二〕煙塵:一片烽煙塵土,指戰場景色。 〔三〕胡騎:指奚、契丹的騎兵。憑陵:有所依恃而侵略。《左傳·襄公八年》:“馮陵我城郭。”注:“馮,迫也。”《蒼頡篇》:“陵,侵也。” 〔四〕漢兵:即唐兵。不顧身:奮不顧身,不惜犧牲,以保衞國家。此詩寫唐兵的忠勇報國精神。 〔五〕塞:邊塞、邊界地區。 〔六〕殺:言愁至極。 自薊北歸〔一〕 驅馬薊門北,北風邊馬哀〔二〕。蒼茫遠山口〔三〕,豁達胡天開〔四〕。五將已深入,前軍止半迴〔五〕。誰憐不得意,長劍獨歸來〔六〕。 〔一〕此詩當作於開元二十一年冬。 〔二〕首二句寫自薊北歸的時令。 〔三〕蒼茫:無涯貌。 〔四〕豁達:開闊貌。胡天:此指胡人所居之地。 〔五〕五將二句:《舊唐書·契丹傳》:“(開元)二十年,詔禮部尚書信安王褘爲行軍副大總管,領衆與幽州長史趙含章出塞擊破之,俘獲甚衆。可突于(《通鑑》作“可突干”)率其麾下遠遁,奚衆盡降,褘乃班師。明年,可突于又來抄掠。幽州長史薛楚玉遣副將郭英傑、吴克勤、鄔知義、羅守忠率精騎萬人,并領降奚之衆追擊之。軍至渝關都山之下,可突于領突厥兵以拒官軍。奚衆遂持兩端,散走保險。官軍大敗,知義、守忠率麾下遁歸,英傑、克勤没于陣,其下六千餘人,盡爲賊所殺。”又《新唐書·契丹傳》記此役云:“明年,可突于盜邊,幽州長史薛楚玉、副總管郭英傑、吴克勤、鄔知義、羅守忠率萬騎及奚擊之,戰都山下。”據此,知薛楚玉亦參與此次戰役,則“五將已深入,前軍只半迴”,即記此役無疑。《資治通鑑》係此役於開元二十一年閏三月。 〔六〕開元二十一年閏三月,高適仍在薊北,目睹邊患嚴重,而請纓無路,不得不南歸,故發出“誰憐不得意,長劍獨歸來”的浩歎。 邯鄲少年行〔一〕 邯鄲城南游俠子〔二〕,自矜生長邯鄲裏〔三〕。千場縱博家仍富〔四〕,幾度報讐身不死〔五〕。宅中歌笑日紛紛〔六〕,門外車馬常如雲〔七〕。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八〕。君不見今人交態薄,黄金用盡還疎索〔九〕。以兹感歎辭舊遊〔一〇〕,更於時事無所求〔一一〕。且與少年飲美酒,往來射獵西山頭〔一二〕。 〔一〕此詩首見於殷璠《河嶽英靈集》,有云:“余所最深愛者,‘未知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可見此詩之見重於時。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六十六收此詩於《雜曲歌辭》。 〔二〕邯鄲:《舊唐書·地理志》河北道磁州有邯鄲縣,即今河北邯鄲市。游俠:《史記·游俠列傳》《集解》“荀悦曰:立氣齊,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彊於世者,謂之游俠”。按:司馬遷《游俠列傳序》言:“今游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三〕自矜:自誇。邯鄲係趙國故都,人多任俠,輕生尚義,故少年以此自誇。 〔四〕千場句:謂雖經千次豪賭,家資仍富。縱博:大賭。博,《説文》作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棊也”。《史記·游俠列傳》:“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索隱》:“六博戲也。” 〔五〕幾度句:謂幾次從事報仇殺人而身不死。《游俠列傳》云:“(郭解)以軀借交報仇……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脱。” 〔六〕宅中句:言賓客滿堂,歌舞歡笑。 〔七〕門外句:言車馬盈門。常如雲:《樂府詩集》作“如雲屯”,謂車馬衆多,如雲之聚。 〔八〕未知二句:謂時無愛賢好士的平原君,邯鄲游俠又向誰去披肝瀝膽!《史記·平原君列傳》:“平原君趙勝者,趙之諸公子也。……喜賓客,賓客蓋至者數千人。……是時,齊有孟嘗,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争相傾以待士。”沈德潛云:“不憶信陵,而憶平原,以邯鄲爲趙地之故。”(見《唐詩别裁》)按:此二句作者借以抒其不遇之慨。以上八句寫邯鄲游俠生不逢時的感慨。 〔九〕君不見二句:謂今人交友全以金錢爲轉移。疎索:疎遠。《史記·廉頗列傳》:“廉頗之免長平歸也,失勢之時,故客盡去;及復用爲將,客又復至。廉頗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詩即用其意。 〔一〇〕以兹:因此。辭:辭去。舊遊:舊交,舊日的賓客。 〔一一〕更於句:謂再無求於世,猶言不再求人知遇援引。 〔一二〕少年:即邯鄲游俠子。作者在此表示願與其訂交,飲酒射獵,忘懷得失,亦憤激之詞。《史記·李將軍列傳》:“家居數歲,廣家與故潁陰侯孫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詩暗用其意。後杜甫《曲江三章章五句》有“故將移住南山邊,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之語,意同,可參看。西山:《史記·趙奢列傳》:“趙奢已死。”《集解》:“張華曰:趙奢冢,在邯鄲界西山上,謂之馬服山。”以上六句爲作者對世道交態的感慨。 别韋五 徒然酌杯酒〔一〕,不覺散人愁〔二〕。相識仍遠别,欲歸翻旅遊〔三〕。夏雲滿郊甸,明月照河洲〔四〕。莫恨征途遠,東看漳水流〔五〕。 〔一〕徒然:白白地。酌杯酒:指飲酒。 〔二〕不覺:不知,不懂得。散:驅散。以上二句反用曹操《短歌行》“何以解憂,惟有杜康”之意,謂欲以酒解愁;而愁仍不散。 〔三〕相識二句:謂與君相知而君還遠去,我欲歸去而反作旅遊,以示人事變化常不如人意。 〔四〕夏雲二句:寫天氣變化,白天郊野濃雲密布,夜間却河洲上明月皎潔,正是夏季出行的好天氣。 〔五〕莫恨二句:謂征途雖遠,而漳水正好遣送行舟。漳水:即今漳河,流經河南河北兩省。《水經注·濁漳水》:“濁漳水出上黨長子縣西發鳩山,……過鄴縣西。” 效古贈崔二〔一〕 十月河洲時〔二〕,一看有歸思〔三〕。風飇生慘烈〔四〕,雨雪暗天地。我輩今胡爲〔五〕?浩哉迷所至〔六〕。緬懷當塗者〔七〕,濟濟居聲位〔八〕。邈然在雲霄〔九〕,寧肯更淪躓〔一〇〕!周旋多燕樂〔一一〕,門館列車騎〔一二〕。美人芙蓉姿〔一三〕,狹室蘭麝氣〔一四〕。金鑪陳獸炭〔一五〕,談笑正得意。豈論草澤中〔一六〕,有此枯槁士〔一七〕。我慙經濟策〔一八〕,久欲甘棄置〔一九〕。君負縱横才〔二〇〕,如何尚顦顇〔二一〕?長歌增鬱怏〔二二〕,對酒不能醉〔二三〕。窮達自有時〔二四〕,夫子莫下淚〔二五〕。 〔一〕效古:《文選·雜擬》類有擬古、效古諸題。效古,即效古體。 〔二〕河洲:《爾雅·釋水》:“水中可居者曰洲。”《詩·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三〕歸思:歸鄉之念。思,讀去聲。 〔四〕飇(biāo彪):《説文》:飆,“扶摇風也”。按:回風暴起,從下而上。慘烈:《文選》張衡《西京賦》:“冰雪慘烈。”薛注:“慘烈,寒也。” 〔五〕胡爲:何爲。胡,何。 〔六〕浩哉:廣大,遼闊無邊貌。迷所至:不知所往。以上六句寫雨雪中雖動歸思而不知所往。 〔七〕緬懷:遥想。當塗者:當路者,即執政者。漢揚雄《解嘲》:“當塗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 〔八〕濟濟:皆讀上聲。《詩·旱麓》:“榛楛濟濟。”傳:“濟濟,衆多也。”居聲位:佔據榮顯的名位。 〔九〕邈然:遠貌。在雲霄:喻在高位。 〔一〇〕寧肯:豈肯。更:《周禮·考工記·函人》:“則材更也。”注:鄭司農云:“更,善也。”淪躓:沉淪困頓。 〔一一〕周旋:應酬。燕樂:飲讌作樂。《詩·南有嘉魚》:“嘉賓式燕以樂。”燕通宴,《易·需》:“君子以飲食宴樂。”鄭注:“宴,享宴也。”字亦作讌。 〔一二〕列車騎:排列許多車馬,言賓客盈門。騎,讀去聲。 〔一三〕芙蓉姿:言貌美如荷花。芙蓉,蓮花。《西京雜記》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 〔一四〕蘭麝氣:言香氣如蘭花與麝香。 〔一五〕金鑪:銅火爐。陳:列,安排。獸炭:製形如獸之炭。晉朝“(羊)琇性豪侈,費用無復齊限,而屑炭和作獸形以温酒,洛下豪貴咸競效之”(見《晉書·羊琇傳》)。 〔一六〕草澤中:指在野。《文選》左思《咏史》:“何世無奇才,遺之在草澤。” 〔一七〕枯槁:喻貧賤顦顇。晉陶淵明《飲酒》:“雖留身後名,一生亦枯槁。”以上十二句揭露權貴們的豪侈生活。 〔一八〕經濟策:經世濟民的謀略。此句謂己自愧無經世濟民之策。 〔一九〕甘:甘心,自願。棄置:被棄不用。 〔二〇〕君:指崔二。負:具有。縱横才:指政治才能,與上文“經濟策”意同。 〔二一〕顦顇:即憔悴,面容黄瘦,比喻困頓落魄,與上文“枯槁”意同。 〔二二〕鬱怏(yàng樣):鬱悒,鬱悶愁苦。 〔二三〕不能醉:謂因愁苦而不能暢飲。 〔二四〕窮達句:謂窮困發達自有時運。 〔二五〕夫子:指崔二,尊稱。以上八句對崔二的失意雖以窮達有時相慰,而語意悲憤。 淇上酬薛三據兼寄郭少府微〔一〕 自從别京華〔二〕,我心乃蕭索〔三〕。十年守章句〔四〕,萬事空寥落〔五〕。北上登薊門,茫茫見沙漠〔六〕。倚劍對風塵,慨然思衞霍〔七〕。拂衣去燕趙,驅馬悵不樂〔八〕。天長滄洲路,日暮邯鄲郭〔九〕。酒肆或淹留,漁潭屢棲泊〔一〇〕。獨行備艱險〔一一〕,所見窮善惡〔一二〕。永願拯芻蕘〔一三〕,孰云干鼎鑊〔一四〕。皇情念淳古,時俗何浮薄。理道資任賢〔一五〕,安人在求瘼〔一六〕。故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